《古代农家日常》 第一章 不同 冷,彻骨的冷!虽然今日出了太阳,也没有下雨,但吹在身上的冷风,却还是刺骨地往穿了几年没有一点暖气的棉袄里钻。 冷杜锦宁还能忍受,最要命的是肚子刮肚的饿意。除了早上喝了半碗玉米糊糊,这一下来,她都没有进食。 她可能是历史上被饿死、死得最窝囊的穿越者了。 杜锦宁嘲讽的笑笑。她放空思维,抬起头来望,仰头却看到了几枝枣树枝丫。在寒风中摇来摆去的枝丫上,竟然还挂着一个未发育完全却不肯落地的干瘪的果,思维不自觉地想起穿越前自家冰箱里的蜜枣,清甜可口,啃一口就“嘎嘣”脆,她觉得自己更悲催了。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只有十岁的手,深深地叹了口气。 “咣当”一声,院门被推开了,一个三十来岁的妇人飞跑进来,后面还跟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姑娘。 妇人“咚”地跪到杜锦宁身边,一把将她搂进怀里,大声地哭嚎起来:“爹,爹,宁哥儿的病还没好,您怎么忍心让她冒着寒风跪在冰冷的地上?她是你的亲孙子呀。” “哭,哭,哭什么哭?我还没死!”被厚厚的棉帘挡住的堂屋里传来一阵男子的咆哮,“我杜辰生教育子孙,还轮不到你一个妇道人家插嘴。再哭,你也给我跪一个时辰。” 杜锦宁回过神来,赶紧推了推身边的妇人:“娘,您赶紧起来,我没事。我已经好了。”又唤气喘吁吁刚进门的姑娘,“四姐,你快把娘扶起来。” “我不起,娘陪着你跪。”陈氏一把甩开杜方惠的手,把杜锦宁搂得紧紧的,“你要再冻出个好歹,你叫娘怎么活?”着,呜呜的哭着。大概是顾及到堂屋里的人,哭声被压抑得极。 棉帘一阵声响,堂屋里出来个人,五十来岁年纪,身上穿着一件褐色细布棉袄,外面是石青色褙子,头上的发髻梳理得极为齐整,看不到一根乱发,却是杜锦宁的祖母牛氏。 她严厉地看了抱作一团的陈氏和杜锦宁一眼,冷声道:“陈氏,你可要想清楚了。如果你再胡闹,宁哥儿就得再加跪一个时辰。” 陈氏身子一抖,不敢置信地转头看向婆婆。 “娘,您起来吧,我真没事。”杜锦宁赶紧又推了推陈氏。 陈氏低头看看杜锦宁,痛苦地闭了闭眼,慢慢松开了她,在杜方惠的搀扶下站了起来。 “做错事,就要让他知道错。爹一直教导我们,书是圣贤之物,是万万不能被糟践的。”一个女声从旁边一间屋子里传来,紧接着,一个跟陈氏年纪相仿的妇人掀了帘子出来,似笑非笑地看着陈氏,“三弟妹,宁哥儿糟践了书,被罚跪一个时辰,而且还被分成了两个时段来罚,爹已经够疼宁哥儿的了,你还要怎样?你在这院子又哭又闹的,莫不是想让外人看咱家的热闹?” 牛氏看看大开着的院子,外面似乎还有过路的人往里探头探脑,她脸色顿时一沉,对陈氏喝道:“今晚你跟蕙姐儿都别吃饭了,赶紧给我担水去。不挑满两个水缸,就别回来了。” 杜锦宁向来是个沉稳的性子,前两日骤然穿越到古代,重生到一个十岁孩子的身上,接收了原主的记忆,发现自己还是女扮男装,除了母亲陈氏和大姐,全家似乎没人知道她是个女子;而且,三房在杜家,处境十分艰难,虽然她是个受不得气的性子,为了陈氏和几个姐妹好,她一直不敢声张。即便病略略好些便被祖父揪到院子里来跪下,她都硬生生受了下来。她准备好好地了解这个家的情况、了解一下世情再作打算。 然而这时候看到陈氏和杜方蕙要因她而被惩罚,她就受不了了。她生是个护短的性子,记忆里陈氏和杜方蕙对她是掏心掏肺的好,可以是拿生命护着她,她既承接了这个生命,就一起承接了原主的亲情,需得护好她的亲人。 她抬起头朝堂屋方向喊:“祖父,孙儿有一事不明,还请祖父为孙儿解惑。” 这话一出,院子里都静了静,原先还想话的杜家二伯娘姚氏半张着嘴,愣是没有发出声音。 “咣当”,堂屋的棉帘被掀开,一个穿藏青色棉长衫的老人从里面出来,面容清瘦,神情严肃。 他的目光看向了杜锦宁,一言不发。紧接着他一步步下了台阶,走到杜锦宁面前,紧紧地盯着她,神情冷厉。 杜锦宁被这人那慑人的目光看得心头一紧,眼神茫然,不知刚才她话哪里出了问题。 “什么问题?”杜辰生开了口,声音里不带一丝感情,无悲无喜。 杜锦宁定了定神,问道:“孙儿想问,同是孙子,大哥、二哥、四哥都能念书,就只孙儿不能念,甚至连碰一下书都是大罪,这是为何?” 这是杜锦宁穿越后一直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 同是杜家男丁,大房、二房的孙儿被祖父母疼爱,吃饱穿暖之余,还能有机会去念书。可杜锦宁在这个家里,却是个多余的存在——公中没有她的口粮和供给,她能活这么大,全是靠陈氏和几个姐姐从自己的口粮里省下来养活的,一任衣着用具,皆是如此。 不光她与杜家孙辈待遇相差甚大,便是她的母亲和姐姐们,在这个家里过的也是牛马一般的日子,与大伯母、二伯母和堂姐的境遇差地别。她们不光要干男人才干的重活、累活,而且还要时常遭受杜老爹和杜老太的责骂与苛待。 可要是她女扮男装被发现后的责罚,却又全然不是。在原身的记忆,这个年纪的孩子,完全没有性别概念,她自己都以为她是个男的,她跟几个姐姐是完全不同的,她渴望能像几位堂兄一样生活。而在记忆里,她洗澡换衣都是母亲陈氏和大姐杜方菲包办,从不假他人之手,在她四岁那样的夏,杜方蕙见母亲和大姐太忙,想帮她洗澡,被陈氏恼怒之下打了一个巴掌。 因着这个,陈氏为何要慌称她是男的,记忆里自然是一无所知。而三房为何在家中地位如此之差,她在记忆里也得不到答案。 她只得把这话给问出来。 这话一出,院子里更安静了。连原先时不时咳嗽一声的牛氏,都压下了喉咙的不舒服。 “为何?”杜辰生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不知为何,杜锦宁还是从他脸上看出了一丝嘲讽和冷意。 他抬起眼看,直视陈氏,那凌厉的眼神把陈氏吓了一大跳,后退之间差点把杜方惠撞倒。 “他不知道,你可知晓?”杜辰生的声音冰冷。 “知、知晓。”陈氏结结巴巴地回道,嘴唇抖动着,一滴眼泪从眼眶里滑落,滴到打了几个补丁的粗布衣衫上。 “等回屋,你告诉他。”杜辰生冷声完,转身上了台阶,步伐不急不徐,掀帘进了堂屋。 第二章 温暖 不写书两年,业务都不熟练了,昨开新书忘了求包养。现在补上:新书太瘦,需要投喂才能长胖,走过路过的朋友看本宝宝顺眼的话,除了加入书架,每日的推荐票记得投喂啊,不胜感激。 有记得泠水的老朋友吗?有的话在评论区吱一声啊,咱们老朋友拥抱个,么么哒~ ****************** 牛氏扫了三房母女三人一眼,也跟着进了屋。 “哼。”姚氏发出一声刺耳的冷笑,一口唾沫吐在了杜锦宁身旁,“兔崽子,病了一场竟然还改了性子,敢这么跟你祖父话,还真是有娘生没人教。” “当啷”,堂屋里的人不知弄掉了什么,发出一声脆响。 “你……”原本垂着头的陈氏抬起头来,盯着姚氏,眸色带着一抹杀人般的赤红。 姚氏后退半步,似乎有些害怕,不过随即又觉得自己这表现丢人,上前一步,走到陈氏面前,厉声低喝道:“怎的,你不服?有种你就带着你这丧门星滚蛋。” 陈氏颤抖一下,后退两步离姚氏远了些,垂下眼睑,紧抿着嘴,再不话。 姚氏见状,又冷笑一声,不屑地斜睨了娘母三人一眼,这才转身回了屋。 杜锦宁见陈氏浑身颤抖,而且似乎有越来越抖得厉害的趋势。她生怕她有个好歹,赶紧对杜方蕙道:“四姐,你快扶娘回屋歇一歇。” 杜方蕙上前扶住了陈氏,低声道:“娘,咱进屋歇一歇。”一面着,一面朝院子四处看了看,见四处的棉帘垂着,纸糊的窗口似乎也没人窥视,她拉着陈氏靠近杜锦宁,身子一矮就将两个东西塞到杜锦宁手里,旋即就扶陈氏回了院子里最矮的那间屋子。 杜锦宁摸着手里椭圆形的带着体温的鸟蛋,转头望着瘦削得一阵风都能吹倒的杜方蕙,心头一暖,差点掉下泪来。 等杜锦宁被杜方蕙和砍柴回来的大姐杜方菲架着回屋时,她的腿已快没知觉了,头也晕晕沉沉的难受。倒是一直饿得让她生不如死的肚子,或许有了那两个的鸟蛋充饥,或是饿过头了已不知道饿了,倒没什么感觉了。 杜锦宁迷迷糊糊间觉查到陈氏一面哭一面用不知什么东西在她膝盖上用力搓,搓得热热的十分舒服,腿上的知觉也慢慢回来了。杜方菲用温柔的声音哄着她喝了一点粥,又喝下了一碗药,不知不觉间,她就沉沉睡去。 再睁开眼,已是第二早上。同屋住的陈氏已下地去了,外间住着的大姐、三姐、四姐似乎也出去了,屋子里静悄悄的。 她爬起来,感觉到身子已没有了原先的那种沉重,站起来走了几步,腿和膝盖似乎也无碍,感慨于这具身体的年轻易恢复,心里也轻松下来。 终于不用一穿越过来就死翘翘了。 虽古代的生活条件很差,杜老爹这些所谓亲人很可恶,她也舍不得她在现代的房子车子与工作,但好死不如赖活着,她是珍惜生命的人,她在现代已遭车祸死了,能在古代捡回一条命,那就好好活着,且要活得精彩。 屋子实在太,两张的床之间只有一条连转身都困难的过道,再没有活动的空间。确认自己的腿无碍,杜锦宁就在床上坐了下来,眼睛落在了床头之间那个掉了一只腿被陈氏用木柴撑起的木桌上。那里放着一个碗,碗里是半碗玉米糊糊。 杜锦宁担忧地叹一口气。 这一定又是母亲和姐姐们给她省下来的。母亲和大姐、三姐每日要去离村很远的地方种地,四姐除了砍柴和采猪草喂猪,还得打理菜园子。她们是一年到头不得歇的,每日清晨就出去,黑了才回来。辛苦劳作一,每的食物仅仅就是早晚各一碗玉米糊糊。就这,她们还得从嘴里省下一口吃的,养活杜锦宁。否则,杜辰生和牛氏能看着她活活饿死,因为杜锦宁在这个家里是没有口粮的。 至于为什么杜家老两口要虐待亲孙子,连饭都不给吃,杜锦宁还不清楚。 肚子那股难受的劲儿又上来了,杜锦宁知道这是饿的,她端起碗,一口口地吃起玉米糊糊来。她吃得很慢,让自己饿过头的肠胃慢慢适应食物的流入,同时也尽量减少那种腹肌感,以极的摄入获得最大的肠胃满足,这现代的减肥经验用在此时此地,让她觉得讽刺得可笑。 将玉米糊糊吃完,肚子里有了东西,她精神好了很多。 放下碗,她忽然想起昨晚迷糊中喝的那碗药。 药?哪来的药? 要知道,原身生病,病得快要死了,杜辰生和牛氏都舍不得花一文钱请村里郎中来看一看,抓一剂药吃,这才有了她的穿越。这一回怎么会大发善心,出钱让陈氏抓药? “呯”,院里一声响,杜锦宁忙直起身子,朝那窄的漏着寒风的窗户看去,便见杜方蕙头发上全是草,衣服上也是草屑,她的脚下是一担柴,显然是她刚从山上砍下来的。她搬弄着把它们一捆捆竖着放在墙根上,趁着有阳光晒干了好用来烧火。 杜锦宁知道杜方蕙定然要回屋来看她的,赶紧在床上坐好,再扯了那满是补丁的被子盖在腿上。 果然,不一会杜方蕙就躬身进来了,见杜锦宁睁着大眼睛,桌上的碗也空了,她顿时笑了起来,轻声问道:“感觉怎么样?头还疼吗?” 杜锦宁摇摇头。 杜方蕙用冰凉的手在她额头上摸了摸,又问:“喉咙疼不疼?腿疼不疼?哪里不舒坦?” “没有,都好了。腿也没事。”杜锦宁道。 “在屋里闲着,别到处乱跑。你病刚好,可别再染了风寒。”杜方蕙叮嘱道,又从怀里掏出两颗鸟蛋,塞到杜锦宁手里。 见杜方蕙要走,杜锦宁忙扯住了她的衣角:“姐,昨晚,哪来的药?” 杜方蕙脚步一顿,却是没有回头。她站在那里静默了好一阵,这才道:“这你就别管了,别再生病让娘操心就好。”到后面,声音带了些哽咽。着,她快步走了出去,自始至终,都没有再回头看杜锦宁一眼。 杜锦宁眨了眨眼,蹙了一下眉头。 她望了望窗外,见杜方蕙又出去了,院里没什么人,决定出去走一走,了解了解情况。她可不是苟且偷生、得过且过的人。在现代她早早失去了父母,仍然挣出了一片。如今带着前世的记忆,没理由这辈子整日受别人的气,过得窝囊。要是有机会能改变现状,她一刻都不想等。 第三章 听闻 如今是最寒冷的季节,没什么事别人都窝在家里不出门。杜锦宁轻手轻脚地走了院门,望着参差不齐、新旧不一的村落,空荡荡的泥土路没有一个人影。她犹豫了一下,转身朝村东头走去。 在原身的记忆里,从东边走出村子,后面就是一片荒地,连接着一座大山,陈氏和杜方菲、杜方苓就在山脚下开荒种玉米。杜家在村里日子过得不错,那也是外表的不错。实际上即便是杜老头和牛氏,一年中也有半年的时间需要吃玉米糊糊和玉米饼。而这些玉米全都是陈氏母女几人种出来的。在村的西头,杜家还有十来亩种水稻的水田,是杜老头和杜老二一家耕种劳作的地方。现如今是寒冬,快要过年的时季,玉米和水稻早已收了,杜老头、杜老二等人都闲在家里。唯有陈氏母女几人,还得在山脚下种萝卜白菜,好由杜老二卖到离这里三十里远的县城去,为杜家换些零用钱。 在记忆里搜寻到这里,杜锦宁的脚步顿了一顿。 三房母女整日劳作,一年到头不得闲,不光吃的最差、住的破屋、穿的都是补丁,她生了病,杜老头和老太太竟然不愿意花一文钱抓药请郎中,才有了她的穿越。三房到底在这个家里造了什么孽被这样虐待,这又是怎样一个奇葩家庭? 还有,陈氏当初到底是怎么想的,竟然隐瞒了她的性别,让她变成了三房唯一的男丁? 寒冬里大家没事都不出来溜达,这一路杜锦宁都没遇上人。待她走出村口,走到蜿蜒流过村边的那条河时,就听见桥下洗衣服的两个女人在那里叙话。 “……也不知是造了什么孽哟,好好一个大姑娘,被嫁给一个只会打人的傻子。亏得她是亲孙女,这样不被当人看。那杜家老三家的,难道是个蠢的,一房人做牛做马就算了,如今眼睁睁看着自己亲生女儿被这样糟践,也不吭一声?” 听到“杜家”两个字,杜锦宁停下了脚步。 这村里,只有杜辰生和杜寅生两兄弟家姓杜,而杜大老太爷杜寅生只有两个儿子,很显然,这“杜家老三家的”的应该是她的便宜老娘陈氏。 “唉,有什么法子?难道眼睁睁看着她兄弟病死?杜家大姐儿也是没法,她要不答应这门亲事,杜老头杜老太就不出钱给她兄弟看病抓药。眼看儿子就要病死了,杜老三家的还能怎么的?她也是顾得了儿子就顾不得女儿。” “作孽哦。”这个声音明显年轻一些,她压低了嗓音道,“阿婆,我嫁到这村里没多久,到底这杜家老头老太太为何这么不待见三房一家?” “还不是……”苍老声音到这里,忽然一顿,继而高声道,“宁哥儿,你不好好在家里躺着,跑出来做什么?” 杜锦宁看着仰起头看她的王婆子,心里十分遗憾。 她腼腆地一笑:“王阿婆,我去找我娘。” “家去,赶紧家去。” 王婆子就住在杜家的右边手,平日里十分同情陈氏母女几人。这会子看到杜锦宁病未好就跑出来,她不由从桥下站起身来,爬了几步台阶,上到桥头上拉着杜锦宁的胳膊就往回拽,“你这病还没好,好不容易你娘求爷爷告奶奶为你求了一副药吃好了,要是再病了可怎好?赶紧地家去。” 杜锦宁此时心里乱得很,也没心思四处乱走了。她顺从地往回走,一面道:“王阿婆,我这就家去,您别拽了。” 王婆子这才放开拎着的杜锦宁的衣领,用力挥了挥手:“赶紧家去趟着,别再冻出病了。” “哦,好。”杜锦宁应了一声,撒开脚往回跑。直到跑到村头看不见人了,她才停住了脚步喘粗气。 这具身子的身体实在太差,跑这么几步路都气喘吁吁。杜锦宁喘了好一会儿,这才平息下来。 她的心里已乱成了一团。 杜方菲要嫁给一个只会打人的傻子?因由是为求杜老头杜老太出钱给她看病抓药? 杜锦宁脑子里浮现出一张娇俏温柔的脸来。在原主的记忆里,大姐于她就像是另一个母亲,陈氏要干活,她是杜方菲一手带大的。她被杜老头杜老太责骂,被杜家老大、老二家的孩子欺负,都是杜方菲护着她。可以她在艰难的环境下能活到这么大,大部分都是杜方菲的功劳。 如今杜方菲为了她,竟然答应嫁给傻子。 杜锦宁心头堵堵的十分难受。 王婆子她们的傻子她知道,是村西头一户孟姓人家的儿子,名叫孟强的。孟强长得人高马大,却不好好种田做事,整日跟着镇上的一群无赖混。前些年在镇上打架,被人打破了头,变成了傻子。要是真傻倒还罢了,偏偏还喜欢打人,前头家里给他娶了个媳妇,被他打死了。也不知哪时他见了杜方菲一次,心心念念就要家里给他娶进门。只是陈氏哪里肯?寻死觅活地不同意,杜老头杜老太怕村里人他们逼死三房的人,这事便放下了。 谁知道她一场病,竟然让杜方菲和陈氏答应了这桩亲事。 想到这里,杜锦宁心里如有一团火般熊熊燃烧。她在现代是孤儿,最为珍惜亲人的情谊。要是眼睁睁让杜方菲为了她毁了自己的一生,她宁愿不活了,将这条命还回去。 望着冷冽萧瑟的村口,她深吸了一口气,将心头的那股怒火强压下去。她决定先回去,把身子养好,也好理一理思绪。她就不相信她身为一个孤儿都能在现代打下一片,如今带着三十年的阅历重活一次,还能活到狗身上去。杜方菲的婚事想来也不是这一两,还有时间想办法解决。 她回到杜家时,正碰到姚氏从房里出来夹炭火。看到杜锦宁,她“哟”了一声,满脸讥讽地道:“宁哥儿这是出去溜达了?你娘她们在田里,你怎么不去看她们?” 杜锦宁轻瞥她一眼,没有理会,直接打开门进了三房的屋子。 这姚氏是原身和她最厌恶的人,没有之一。 第四章 震惊 屋子里一片冰冷。 三房所住的屋子黑暗狭窄、阴冷潮湿。这里是南方,并没有砌炕的习惯,大家在冬日里唯有围着炭盆取暖。杜老头和大房、二房都有炭火取暖,门口遮着厚厚的棉帘。唯独三房既没有炭火,门是薄薄的能透风的木门。杜锦宁脱了衣服躺到床上,扯过又硬又薄的被子,盖在身上。只是半都没有暖。她爬起来穿好衣服,在屋子里跳了几十下,感觉身子暖和了,再上床去,衣服也不敢再脱,捂了好一会儿,才感觉好些了,这才脱了那件又薄又硬的破棉袄躺了下去。 她躺在床上静静地想心事,不知不觉间又迷糊地睡了过去。 一个时辰后,杜锦宁睁开了眼。她是被饿醒的。她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格外容易饿。只是此时只是中午,一直到晚上陈氏她们回来才能吃饭。她在床上躺不住,掀开被子坐了起来。 她想去村东头的学堂里看看。 原身打被家中长辈责骂,养成了胆怯懦的性子,平日里沉默寡言。唯一出格的事就是前些日子摸了一下堂兄的书。因为她渴望念书,在不用帮母亲干活的时候,她最常做的事就是去村东头的学堂附近游荡。杜家大老太爷杜寅生身为童生,在村里是十分有身份有地位的,每当村里办红白喜事,他坐的都是上席。这便成了原身景仰的存在,他认为伯祖父能有这样的地位,跟他念书取得功名有关。所以他十分渴望念书,想通过这样的途径来改变自身的处境。 而穿越者杜锦宁,是很赞同原身的观点的。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即便这是一个杜锦宁并不熟知的朝代,但社会的秩序跟中国古代十分相似,读书人在社会上有着十分崇高的地位,她也唯有通过读书,才能改变自己,改变她们三房的地位和处境。 但是,赞成归赞成,她的想法却又跟原主不同。她的性别可是女子,如果她真的去参加科举考试,一旦被人发现,那就是满门抄斩的欺君大罪,所以这科举她是万万不能参加的。想要念书,也不过是借着这个机会挑起家里的矛盾,好让三房从杜家脱离出来。要知道在这年代念书是很费银钱的。姚氏之所以老是挑事,无非是担心杜家二老改变态度,让她也念书罢了。如此一来,姚氏那榆木脑袋的儿子想要念书就不容易了;二来,她也好借着识字的机会赚些钱财。如今她年纪太还瘦弱不堪,身上还没有一文钱,要做生意或是干点别的,哪那么容易?借着念书的机会,弄一套文房四宝来,帮人抄抄书,或是写一两本话本去卖,起码能改变一穷二白的状况。 杜方菲为了一点药钱不得不把自己卖了,还不是身无分文闹的吗? 想明白了这些,她顾不得外头寒冷,缩着脖子出了门。 这时已是下晌时分,河边已没有了洗衣的人。杜锦宁缩头缩脑地走了好一阵,等过了河又走了一段,身体才感觉暖和起来。 她抬起头朝四周望了望,只见眼前已是一片农田。此时是冬季,田里只剩下了一茬茬的稻谷被割掉后的禾根,以及被摞成一堆的金黄色禾蒿。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 一阵孩子的读书声从远处传来。 杜锦宁循声望去,发现声音是从不远处的像是祠堂一般的建筑里传来的。她心里一喜,快步朝祠堂走去。 她行事不敢鲁莽,没有从祠堂的正门进去,而是围着祠堂绕了一圈,终于找到了一处比较合适的窗户,朝里面看去。 只见一群年纪从七八岁到十几岁的男孩子坐在一张张条桌前,面前放着一本书。坐后头的大孩子低着头兀自看着书念念有词,年纪的正摇头晃脑,齐声朗读。 不管是古代还是现代,总有那上课不专心喜欢东张西望的学生。 杜锦宁正踮着脚,想看清楚离自己最近的那个学生的书上的字,就听有人在唤她的名字:“杜锦宁。” 她抬起头,就对上了两双黑溜溜的眼眸。 “王有根,李宝树。”一个严厉的声音响起。 那两孩子一激凌,赶紧转过头去,正经危坐。杜锦宁也赶紧将身子一缩,蹲到了窗户下的墙根处。 “先生,是杜锦宁。他刚才在窗户外面探头探脑的。”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屋子里响起。 杜锦宁咬了咬唇。这是姚氏的儿子杜锦寿的声音。原主就是想看看他的书,被罚跪在院子里一,最后发烧生病。杜锦寿的娘姚氏似乎还嫌不够,不停地各种带刺的话,挑得杜辰生夫妻俩对三房越发不满,根本不管杜锦宁的死活,原主才离开了人世。 虽杜锦宁借此有了重生的机会,但对于姚氏及杜锦寿,她是十分厌恶的。此时,又是杜锦寿坏了她的事。 她正想是不是赶紧开溜,一双穿黑色棉鞋的脚出现了在她的眼前。她抬起头,正对上一张跟杜辰生相似的脸。 “伯、伯祖父……”她嚅嚅地唤了一声。 “宁哥儿,你怎的跑这儿来了?”杜寅生温声道。 看着杜寅生和善的面庞,杜锦宁心头一跳,直觉机会来了。她低下头,声道:“我、我也想念书。” 杜寅生似乎知道她在家里的处境。他长叹了一口气,摸摸她的头,没有话。 “我、我能背下刚才他们念的。”杜锦宁抬起头来,希翼地望着杜寅生,眸子晶亮。 杜寅生一愣,看着她,嘴唇动了一下,似乎想什么,终是没有出口。 杜锦宁也不等他再什么,直接把刚才孩子们读的那段《三字经》背了一遍:“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苟不教,性乃迁……” “这、这是你刚刚听到后背下来的?”杜寅生似乎有些不敢置信。 杜锦宁用力点了点头。 杜寅生沉吟片刻,道:“我念一遍,你记好了,一会儿考你。”着,他开始念,“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则近道矣。” 第五章 责怪 念到这里,他停下,示意杜锦宁背一遍。 他教的是蒙学,内容只有《三字经》、《百家姓》和《千字文》。杜锦宁刚才背的《三字经》没准是先前听孩子读的时候记下来的,不作数。而《大学》却是他从未在学堂里讲过的。以此来考校杜锦宁,再好不过。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杜锦宁一字不漏地背了一遍。杜寅生有些口音,她不敢全部背正确,故意念错了两个字。 随着她的背诵,杜寅生的眼睛越来越亮,脸上也越来越惊喜。这些内容相当拗口,他以为杜锦宁即便资质不错,能似是而非地背上两三句就不错了,却不想这么长一段句子,她竟然能囫囵背下来,而且几乎没有错误。 要不是杜锦宁是他看着长大的,而且这孩子的处境他十分清楚,杜辰生的三个孙子也没学到四书五经,他都怀疑是不是杜锦宁事先背过《大学》的内容了。 为了确认自己的猜想,他又换了一本书,这回念的是《中庸》里的句子了:“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 这一回不等他示意,杜锦宁就主动背了起来:“古之欲明明德于下者……”这一回,她没有背错一个字。 杜寅生看向她的眼神已像看稀世珍宝一般了。他郑重道:“晚上我去跟你祖父,让他送你来念书。” “可、可是,祖父知道了,会惩罚我的。”杜锦宁听到“祖父”二字,害怕地缩了缩身子,结结巴巴地道。 杜寅生叹息一声,摸了摸她的头:“不怕,一切有伯祖父。”他转头看了屋子一眼,再低下头,看向杜锦宁,声音异常的温煦:“你先家去。外面冷,别再病了。病了就不能上学堂了。” 杜锦宁点点头,起身慢慢走了几步,再回头,杜寅生仍站在原地。见状,他朝她笑了一下,挥了挥手。 杜锦宁也笑了起来,抬起胳膊用力朝杜寅生舞了一下,抬腿朝村子里跑去。 跑到村口,她再回头,杜寅生已不见了。杜锦宁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抬眼看向藏在云层里的太阳,这几日被杜家沉闷的气氛压抑得喘不过气来的心,一下子开阔了许多。 她转过身,一步步地朝村里走去。不过路过杜家时,她没有进去,而是沿着那条道一直朝前走,直到把村子都逛了一遍,这才回到杜家。 这个村子名叫桃花村,因村东头种了一片树林而得名。村子并不大,只有百来户人家,杂姓。从房屋的档次与新旧来看,杜辰生这一家,似乎在村子里还算是有钱的。而隔壁杜寅生的屋子,比杜辰生住的更高大,只是外墙的砖看起来比较陈旧,好像是老屋。这老屋虽陈旧,但雕梁画栋的,比杜辰生家更显气派。 回到杜家附近,杜锦宁就看到一个高高瘦瘦的身影站在门口张望,却是杜方苓。杜方苓今只有十三岁,却已长到了一米六几,比杜方菲还高上一点,也不知道在严肃缺乏营养的情况下,她是怎么长的。 杜锦宁疑惑,不知道今怎么会是杜方苓回来。 因为杜方蕙是打柴采猪草,外加打理菜园子,有时候中午会回来一趟。这也是陈氏叮嘱的,留杜锦宁一个人在家里她不放心,杜方蕙便回来看看,顺便给杜锦宁带着吃的。 杜方苓看到杜锦宁,也不打招呼,转身进了院门。直到杜锦宁随着她一前一后进了屋里,她才冷冷道:“你不听娘的话,在家里躺着,跑哪儿去了?” 杜锦宁微蹙着眉头,没有话,直接爬上床上去躺着。 自打她醒来,杜家三房这些人里,陈氏和杜方菲拿她当命根子,杜方蕙也对她掏心掏肺的好,唯独这个杜方苓,像是她欠了她一般,每次看到她,不是出言嘲讽就冷眼相待。在陈氏和杜方菲面前还收敛些,背着两人,她对杜锦宁就更没好声气。 杜锦宁自已也不是个好脾气的,谁要对她好,她自然一片赤诚回报;谁要对她不好,她也加倍奉陪。所以对这个待她不善的三姐,她也懒得理会。 “你……”杜方苓见杜锦宁竟然不理自己,气得七窍生烟,指着杜锦宁道,“你除了跟我们使使脾气,还能有什么能耐?没能耐你去摸什么书?现在好了,为了你,大姐都要嫁给傻子了,你倒好,跟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大冷的还四处闲逛。我、我……”她着,走了过来,扬起巴掌想要扇杜锦宁,可巴掌举了半,却是没有落下。她用力一跺脚,转身就要出去,却与正要进门的杜方蕙撞了个满怀。 “三姐,你怎么回来了?”杜方蕙用袖子抹了一把额上的汗,笑着问道。 杜方苓一眼就瞥到杜方蕙手里捧的鸟蛋,顿时一瞪眼:“你又爬树去掏鸟蛋了?你不记得去年你从树上摔下来的事了?当时你跟娘保证过什么,你可还记得?” “记得,记得。”杜方蕙赶忙点头,“这个是在很矮的树上掏的,真的。”着又解释道,“弟弟身子不好,我给他补补。” 杜方苓回头扫了杜锦宁一眼,冷笑一笑,问道:“你四姐冒着从高树上摔下来的危险,自己一个也舍不得吃,巴巴地捧回来给你,你可有什么报答她的?” 杜锦宁沉默地望着她们,一言不发。 杜方蕙一见就皱眉,问杜方苓道:“你又骂弟了?他哪里惹着你了?你整日对他没个好声气。” “他哪里惹着我?他哪里都惹着了,不光我,还有你,大姐,娘,谁他都惹着了。”杜方苓着,一转身出去了。 杜方蕙赶紧走到床前,将手里掏着的两个鸟蛋递给杜锦宁,笑着安慰她道:“你别听三姐的,她嘴上对你凶,其实很疼你呢。” 第六章 借机 求收藏,求推荐票!冲新书榜,大家的推荐票每别忘了投呀,么么大家 ********** 杜锦宁却只拿了一个,对杜方蕙道:“姐,你也吃。” 杜方蕙正要话,门外忽然窜进来个人,一把抢过杜方蕙和杜锦宁手中的鸟蛋就往外跑。 杜方蕙赶紧起身,一把揪住那人。 这人却是姚氏的儿子杜锦寿。他们上学的时间倒跟现代比较相似,都是上午和下午各上一次课,中午歇息一个时辰。这会子正是放学时间,大概是杜方苓和杜方蕙在门口的话让这子听见了,这会子便来抢夺鸟蛋吃。 “给我。”杜方蕙唬下脸向杜锦寿道,却不敢去夺他手里的鸟蛋。 “不给。”杜锦寿一完,扬起脸就朝外面叫喊,“娘,杜方蕙抢我的东西。” “在哪里,在哪里?”胖胖的姚氏以与她不相称的矫健身姿地出现在了门口,看到杜方蕙拿着杜锦寿的胳膊,不问青红皂白地冲过来,劈头就给了杜方蕙一个耳光,“你个鬼丫头,敢抢我家寿哥儿的东西,我打死你。” 杜方蕙触不及防,完全被打了个正着,脸上顿时浮现出一个明显的巴掌印,嘴角也流出血来。而且她表情呆滞,也不知是耳朵被打聋了,还是被打成了脑震荡。 “姐……”杜锦宁肝胆欲裂,扑上去便对姚氏拳打脚踢,“你打我姐,我打死你,打死你……” 记忆里,大姐杜方菲对她最为维护;但重生这两来,却是杜方蕙在精心照顾她,杜锦宁哪里能看着她挨打无动于衷?再,这两她看着姚氏作妖,挑三窝四,早已拳头痒痒,想给她来上几拳了,这会子得了机会,可不得死命朝姚氏身上招呼? 杜锦宁这原身不过是个十岁的孩子,又营养不良,就跟棵豆芽菜似的,本没什么力气。但杜锦宁在现代时跟过一个师傅练过一段时间武术,平日里打上三四个成年男子不成问题。她如今虽力气不济,但打人的技巧还在,拳头只管往姚氏让人疼痛的地方却又不方便察看的地方招呼,把个五大三粗的姚氏揍得跟杀猪一般“嗷嗷”直叫,大呼“救命”。 牛氏闻声从屋里出来的,被杜锦宁这疯狂劲儿吓住了,不敢上前,只站在台阶上喊道:“你干什么?快住手!” “住手!”原在屋里看书的杜辰生也出来了,看此情形,怒喝一声。 杜锦宁好容易得了机会,哪里能轻易罢手?她对杜辰生和牛氏的喝斥置若罔闻,仍然跟疯了似的往姚氏身上招呼。这几的憋屈她要是不发泄出来,她整个人就要憋坏了。 姚氏不高,却十分敦实,整日里好吃懒做,身材越发横向发展。她那身量比三个杜锦宁还要大。可无奈杜锦宁就专往她胸前、腋下、腹部击打,瞬间的疼痛让她完全没有招架之力,待得这股疼痛稍退,新的疼痛又来了,她除了呼痛喊救命,全无他法,只能抱头缩成一团,跟个沙包似的任由杜锦宁击打踢踹。 此时已是晚饭时分,路上行走的村人比午时要多,姚氏那杀猪一般的呼求声又十分有穿透力,路过的和附近的村民都涌了过来,朝杜家宅子张望,还对着院里的几人指指点点。 “唉,看看,这杜家三房被逼成什么样了?宁子这么胆的一个孩子,都跟疯了似的会打人了。要是不被逼到没有了活路,哪会这样?” “可不是。要是真看不惯他们,把他们三房分出去就算了嘛,何必一面叫人给他们当牛作马,一面又不给人活路。你们听了没有?这宁哥儿大冷地被罚跪院子,病得快死了,杜家大姐儿没办法,只得答应了孟傻子的婚事,杜老太才拿出钱来请郎中给宁哥儿看病。你,这还是亲祖母吗?村头的王地主对佃农都没那么狠心。” “杜老太这做法虽过了些,却也能理解,谁叫宁子克死了他爹呢。好好一个秀才公,可惜了。” “克什么克?没听接生婆吗?宁哥儿是那杜三郎死了之后才生出来的,哪里就能克着他了?” “可要不是听到陈氏生产,杜三郎会连夜从县里赶回来翻了车,年纪轻轻就丧了命吗?一千道一万,还不是因为宁哥儿?” …… 这些人开始还窃窃私语,可着着就大声起来。杜锦宁正一心一意要把姚氏一次打怕,让她不敢再整日针对三房母女,没听见这些人的议论,可杜辰生和牛氏却把这些议论听了个正着。 两人顿时就沉下了脸。 杜辰生原不是想管二儿媳妇的事的,这二儿媳妇为人粗鄙,又好吃懒做,他打心里也是厌弃的。如今见她一个五大三粗的妇人被一个孩儿打成这样,他在心里连骂好几声“蠢货”,越发地不愿意搭理。 可这会子听得这些人拿他家的事来嚼舌根,口口声声他跟牛氏不慈,他便不耐烦起来,走过去一把揪住杜锦宁的衣领,反手一个耳光扇到了杜锦宁脸上,骂道:“丧尽良的东西,连长辈都敢打,还有什么你不敢干的?今我就打死你,也好给我那苦命的儿偿命。”着,又是一个耳光扇过去。 牛氏则配合着在一旁哭嚎起来:“我可怜的诚哥儿,你死得好惨啊。寒窗苦读你好不容易考上了秀才,眼看就能做举人公了,却被这崽子克死了啊。” “唉,也是可怜。” “可不是?所以,杜老头杜老太苛待三房母子几人,也是情有可原……” 旁观的众人看牛氏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同情心又偏向了另一边。 杜锦宁哪里是吃亏的性子?猝不及防下挨了杜辰生一巴掌,感觉耳朵嗡嗡作响,早晨松动的牙齿也被打掉了,心里已是十分懊恼了,哪里还愿意挨杜辰生的第二掌?不过她深知古代对孝道的看重,她对姚氏动手还能姚氏欺人太甚,毕竟姚氏的风评不好,双方的亲戚关系还隔了一层;可要是对杜辰生也拳打脚踢,不管什么原因,她都要被村里人唾弃,往后想要扭转这坏印象,怕是难了。 她脑子转得飞快,在杜辰生第二掌来临时,她权衡了利弊,将头一偏,让脸蛋轻轻挨了一下,便口吐鲜血,身子顺势往边上一歪,软软地倒在了地上。 第七章 装死 今第二更,求收藏、求推荐票~ ************* 她这势借得十分好,不光是外人,便是杜辰生都以为是自己一巴掌把杜锦宁打晕了。实在是这子太瘦了,风一吹就能倒的样子,他这一巴掌也用了些力气,杜锦宁被打晕,也很是正常。 “弟弟,弟弟……”杜方蕙大惊,扑到杜锦宁身上,颤抖着手去摸她的鼻息,好像感觉不到出气,心里一慌,顿时大哭起来,“弟弟,你赔我弟弟性命,弟弟……” 原还在窃窃私语的众人俱都一静,胆战心惊地看向了杜辰生。 祖父打孙子,这没什么可的。可是直接把人给打死了,那这事就闹大了,更何况,杜家还一直有苛待三房的做法,众人心里的秤,直接朝杜锦宁这边倾斜了,而且还倾斜得十分厉害。 有那同情心和母爱泛滥的,已忍不住抹起泪来:“可怜哟,这孩子……” “陈氏回来,怕不得一头撞死。这怕是要害死几条人命了呀。” “哎,怎么就闹成这样……” 有那好心的,赶紧吩咐儿子、孙儿去请郎中;也有人转头就往村东头跑,去给陈氏报信。 陈氏和杜方菲、杜方苓母女三人原已挑着一筐白菜和萝卜从村东头回来,路上正遇见下了学往家走的杜寅生。彼此打了招呼,杜寅生正要跟陈氏杜锦宁上学的事,就见平日里跟杜方苓要好的一个姑娘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上气不接下气地对陈氏道:“三、三婶儿,你快回去……看看吧,宁哥儿……好像被他祖父打死了。” “什么?”陈氏肝胆俱裂,差点没晕倒,晃了晃才站稳了身子,浑身僵硬地盯着郑桃儿道:“你、你什么?” 杜方菲却是二话不,扔下肩上的担子就往家跑去。 杜方苓把担子往边上一放,一把扶住了母亲:“娘,咱们先回家。” “对对,先回家。”陈氏踉跄地往前跑,可哪里跑得动?要不是杜方苓和郑桃儿扶着她,她就要软倒在地。 杜寅生听得此话也是十分震惊。好不容易杜家出了个读书才,这要是被杜辰生打死了,那他真要捶胸顿足了。 他也顿不得安慰陈氏,提起长衫拔脚就往杜宅跑。 儿子性命攸关,陈氏此时哪里许自己倒下?也咬着牙在杜方苓和郑桃儿的搀扶下跌跌撞撞地往家跑。 一行几人一前一后地跑到了杜宅附近,就见杜宅门口围了里三层外三层。 村人无聊,平时就没什么消遣,冬日里更是无所事事。此时听杜辰生将他那个克父的孙子打死了,便都拥过来看个究竟,嘴里还议论纷纷。听那话,大多都是同情杜家三房母子的。 此时见杜方菲和陈氏一前一后过来,他们俱都十分同情,纷纷道:“赶紧回去看看宁哥儿吧,唉……”大家还自发地给几人让了道。 杜方菲和陈氏进了院子,便看到杜锦宁仰面倒在地上,双眼紧闭,面色苍白如纸,唇边地上还溢着鲜血。杜方蕙扑在她身上,哭得几欲断气。 “我的儿……”陈氏身子一软,就直接晕了过去。 “我、我跟你们拼了。”杜方菲红了眼,拿过倚在墙角上的扁担,就要朝杜辰生和姚氏冲过去。站在最前面的几个老娘们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她,嘴里劝道:“菲姐儿,别冲动,好歹那是长辈,不能打。” “是啊是啊,你得想想你娘。你弟弟出事了,你要是再有什么好歹,你叫你娘怎么活?” 杜方菲浑身颤抖,两眼血红的望着杜辰生,那眼神里能淬出毒来。 杜辰生此时也异常后悔。他倒不是后悔打死了杜锦宁,而是觉得这件事给杜家的声誉带来了不好的影响。岂不见众人的纷纷议论,都是在谴责他吗?偏他还不能跟这些人辩解什么。人命大过,虽然因为杜锦宁是他孙子,官府不会拿他治罪,但他不慈的名声怕是洗刷不掉了。这对他三个孙子的前程会产生很不好的影响。他们往后考上了秀才,这件事就会成为诟病,被别人攻讦。 他厌恶地看了躺在地上的杜锦宁一眼。 这孩子死了都不让人安宁,还真是来杜家讨债的,悔不当初一把将他溺死! 杜锦宁躺在地上,却是十分的不好受。 这可是数九寒冬,泥地上寒冷似冰。她这样一动不动地躺着,不一会儿就浑身冰冷,冻得受不了。这让她也后悔起来,觉得不该使出这样的笨法子,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她这条命可是大姐杜方菲用自己的终身换来的。要是再病了,以古代的医疗条件救不过来,那她岂不是亏大发了。 不过事情已进行到这个程度了,再怎么的她也得这么一动不动地躺下去,否则前功尽弃,她更亏惨了。 至于郎中来了怎么办,这方面她一点也不担心。她可是个老实怯懦的孩子,怎么会装死呢?她被杜辰生一巴掌扇得晕死过去,杜方蕙年,又关心则乱,以为弟弟死了,造成了大家的误会,这很正常是吧?怎么能怪她们呢?要怪,也只能怪杜辰生没有一丁点慈爱之心。 “让让,大家让让,郎中来了。”院外传来一声高呼。 围观的人群顿时让出一条道来,不一会儿,一个五十来岁的瘦老头儿到了杜锦宁跟前,在她的颈脖动脉处按了按。 杜锦宁摒住呼吸,一动不动。 郎中是邻村的,姓莫。他拿了脉后沉默了一会儿,这才沉重道:“这孩子,情况怕是不好。” 陈氏本已醒了,听得这句话,复又晕了过去。 “先把她抱到床上躺好。”郎中又道。 杜方菲跟陈氏一样,听到郎中那话有如五雷轰顶,魂不守舍,可见邻居家一位好心的大叔想要去抱杜锦宁,她如同疯了一般,拔开人群冲了上去,一把搂住了杜锦宁,嘴里凄然地叫道:“宁哥儿,宁哥儿……” 围观地众人见了,都同情地叹息;“唉,真可怜……” 第八章 吝啬 站在人群中间被挤来挤去的杜寅生,眼看着这一幕,一股剜心般的疼痛从心脏处传来。他痛苦地闭上了眼,不愿意再睁开。 杜方菲怀抱着杜锦宁,脚下却怎么也站不稳,还是一众婆子媳妇搀扶着她,进了三房所住的屋子。 看清楚杜家三房所住的由废弃牛棚改建而成的破旧屋子,再回头看看其他人所住的高大宽敞明亮的屋子,众人看向杜辰生和牛氏的目光越发的鄙视和疏离。 虎毒不食子,虽有出色的幼子被克死的缘故在里头,但十年来这样迁怒和苛待几个可怜的妇孺,杜家二老头和老太太的心肠还真是冷硬如铁,没有丝毫的人情味。待自家人尚且如此,更何况是外人呢? “放在床上,其他人都出去,老夫要给他施针。”莫郎中叫道。 原先杜锦宁在河边遇见的王婆子就住在杜家隔壁,平素里是个十分热心的人,最同情陈氏和杜锦宁的遭遇。听得这话,她挥着蒲扇般的大手,对众人道:“出去吧,都出去吧。屋子矮,容不得这许多人。” 跟进来想看热闹的众人这才退了出去。 莫郎中便也不管其他,拿出针来给杜锦宁扎了下去。 这针灸的针看起来又粗又长,可扎下去却不见怎么疼痛。杜锦宁本做好了准备,不让自己有丝毫的表情,此时见不怎么痛,心里这才放松下来。 留了一会儿针,莫郎中将针取了出来,又吩咐杜方菲给他磨墨,写了一张药方,这才抬起头来,朝外面问道:“前两日为了给哥儿抓药,杜家大姐儿应了孟家的婚事;现如今又要花钱抓药,杜老头你怎么?”着他的目光往杜方苓的脸上瞥了瞥,复又看向杜辰生。 杜方苓身子一僵,惊恐地看向陈氏,嘴里叫了一声:“娘……”声音里尽是哀求之意。 方才苏醒不久的陈氏身子一晃,差点没再晕厥过去,眼泪忍不住簌簌而落。 手背手心都是肉,她舍不得杜锦宁死,也不愿意把女儿往火炕里推。当初要不是杜方菲背着她去找了牛氏,许了婚事借了钱来,她定然是做不来拿女儿的终身换“儿子”性命的。 这会子叫她如何是好? 众人听了,一阵哗然。 杜方菲为了给幼弟抓药,答应嫁给孟傻子的事,还没在村里传开。这会子众人听到这话,看向杜辰生和牛氏的目光更加复杂。要杜锦宁克父,害死了刚中秀才的杜云诚,杜家二老恨他还可以理解。可杜方菲好好一个孙女,还是杜家二老的长孙女,怎么的就碍了他们的眼,要把她嫁给喜欢打人的孟傻子,这不是把她往死路上逼吗?杜家二老的心,到底还是不是肉做的,怎么的就那么黑呢? 杜辰生和牛氏被众人看得不自在,掀开棉帘进自己屋里去了。众人找不到鄙视的对象,看到杜寅生,就忍不住对他道:“杜老夫子,你就不能管管这边的事?这可是一条人命啊。” “两条。”有人纠正道,“现如今又是一条。”指的是杜方菲。 “可不是,再这样下去,杜家三房五条人命,怕是一个也活不下来。” “再有什么仇什么怨,也不能这样不拿人命当回事啊。咱们桃花村,可向来是民风纯朴、和睦安宁的。这事要是传出去,我们都没脸见人了,别的村不拿咱们当笑话啊?往后咱们村的子娶媳妇,怕是都得受影响。” “是啊是啊……” 杜寅生听得这些话,那脸简直黑成了锅底。 桃花村村子虽不大,人口不多,口碑却很好,原因无他,盖因这里打六十年前起,本村的落弟秀才见科举无望,就在村里办了私塾。因收的束脩不多,便有不少村人送儿子过来念书。虽念书的孩子并没多少人因此而取得了功名,最有出息的就是杜锦宁死去的父亲杜云诚,年仅二十三岁就中了秀才,但因着识了字,他们大多能在县城找到不错的活计。 因着这个原因,越发引得大家争相念书识字,村里能吃得上饭的,户户都愿意送孩子来念几书,识上几个字。故而桃花村整体的素质都要比外村好,经济条件也比别村强许多,引得其他村子十分羡慕。而且因村里束脩收得比县里便宜许多,不管是隔壁村子,还是更远些的村落,都有送孩子过来上学的。为着此事,桃花村人走出去,都是十分自豪的,自然也越发地要维护村里的声誉。 现如今桃花村杜夫子的亲弟弟,如此地心狠手辣,虐死亲孙子、孙女,桃花村的名声怕是要一落千丈,杜寅生自己,也没脸在私塾里任先生了。 他也不打招呼,掀帘进了杜辰生的屋子,一个耳光扇在了杜辰生的脸上。 “哥……”杜辰生被打懵了,捂着脸不可置信地望着杜寅生。 他们兄弟感情一向很好,便是时候调皮闹矛盾,哥哥都不曾打过他。现如今老了老了,他都已五十多奔六十的年纪了,却还挨哥哥的耳光,这怎不叫他震惊。而且,还当着众人的面,这叫他往后如何在村里自处? 那等掀了帘子往里看热闹的,看到这一巴掌,不由暗暗叫起好来。 “先拿钱出来给宁哥儿抓药,其他事一会儿再。”杜寅生黑着脸道。 杜辰生也知道今儿这事做得过火了,引了村人的全体不满,也不敢再什么,转头就吩咐牛氏拿钱。 牛氏却是不情不愿,嘴里嘟嘟囔囔,开柜子取了钱,一个个地数了两遍,递了十文钱过来。 杜寅生气得七窍生烟,对着杜辰生喝道:“一条人命,就值十文钱?你们要是不想在这儿呆,趁早滚出桃花村。” 杜辰生也气这老婆子没有眼色,平日里吝啬气些倒也罢了,如今当着全村人的面,还这么地气巴拉,那不是给人落下话柄,让人再一次看笑话么? 他朝牛氏吼道:“拿一百钱出来。” 牛氏一听一百钱,顿时不干了,对杜辰生回吼过去:“家里哪里有一百钱?你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前儿个给寿哥儿交束脩那三百文,还是年哥儿在城里借的呢。如今家里统共就剩了十五文,爱要不要。”着,又从袖子里摸出了五文,扔到了地上,转身气咻咻地进了里间。 第九章 温暖 “这杜家,统共这点家当,谁信呗。”看热闹的众人纷纷摇头。 村子就这么大,谁家日子过得怎么样,大家就没有不知道的。 杜家老太爷是外村来的,一来就花大价钱建了宽宅大屋,还买了五十亩田地佃出去,实是个有钱人。杜辰生跟杜寅生一起上的学堂,屡试不中,他也不耐烦再念书,就去县城里的酒楼做了账房,也积攒了些家底。后来老人过世分家时,他就起了这么一处跟老宅一样气派的大屋。如今他年纪大了身体不好不再做事了,但大儿子杜云翼却接替了他的活儿,每月收入都是不低的。杜家老二杜云年虽好吃懒做,但膝下只一个儿子,负担也不重。杜家三房一群妇孺,却也不是吃闲饭的,杜辰生名下的二十来亩田地都是她们在耕种侍弄,每年种出来的粮食菜蔬,完全能供全家老嚼用。 也因此,杜辰生等人住着大屋,穿着体面,隔上十半月就买些荤腥改善生活,平日里在村里受人艳羡,十分自得,这会子没钱拿出来给孙子救命,简直就像是一个大笑话。 杜寅生已气得不出话来,指着杜辰生道:“好,好,你别后悔。”着,他走了出去,对着挤在人群里看热闹的老伴蒙氏道,“拿两百钱来,给宁哥儿看病,不够再拿。实在没钱就叫人去城里找昌哥儿想办法。” 蒙氏跟生性吝啬的牛氏自来处不到一块儿去,因此今儿出了事,她也只挤在人群里看热闹,并不上前帮忙。这会子听得自家老头儿发话,她二话不,应了一声就转身出去了。 杜寅生不再进杜辰生的屋子,转身去了杜锦宁屋外,叫人请了莫郎中出来,道:“只要把我这侄孙救活,要用什么药你尽管使,药钱我出。” 莫郎中点点头,递了手中的药方给他:“那你便叫人去抓药罢。不过话要先清楚,这副药用了人参等贵重药材,没有三百钱下不来。你叫人多带些,现在药贵,我怕三百钱还不够。” 杜寅生接过药方,看也不看,先吩咐一个孩子:“去跟你师娘,叫她拿五百钱。”又将药方递给他身后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春哥儿,你跟你爹赶车去县里,车钱回来一块儿算。抓药的时候你看着些,别叫伙计抓错了,误了大事。” 那郑仲春是郑桃儿的双胞胎哥哥,其父郑林是赶车的,算算时间,现在是他下工回来吃晚饭的时间,应该在家。郑仲春接了药方,应了一声就要往外跑。可还没动身,就听屋里一阵惊喜的叫声:“醒了醒了,宁哥儿醒了。” 原来这屋子壁薄透风,十分不隔音,屋外莫郎中和杜寅生这一番话,都听进了杜锦宁的耳朵里。听得要花三百钱,她哪里还装得下去?如果这钱是杜辰生那老头儿出的倒也罢了,可杜寅生跟这事又没关系,无缘无故花了他的钱,她于心不安。如今的物价她不清楚,三百钱到底值多少她没有丝毫的概念。但笔债好还人情难还,要是今儿个杜寅生真花了几百钱把她“救活”,陈氏和杜方菲几人怕是要背一辈子的人情债。 所以,她不得不及时的“苏醒”过来。 听得屋里“醒了”,莫郎中的嘴角浮现出一抹满意地笑容。不过他很快就敛了笑,先跟杜寅生道了声:“先等等,我看看再。”着推门进去,先给她拿了脉,然后跟杜锦宁对视一眼,趁人不注意跟她眨了下眼睛,然后便一脸若无其事的样子,摸着胡子点头道,“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杜锦宁的瞳孔瞬间睁大了一下,旋即心里放松下来,脸上若有所思。 她轻咳了两声,虚弱地对莫郎中道:“我无碍,不用抓药了。我、我不想花钱。我大姐……” 她话没出完,但谁都听得出她是什么意思。上次她高烧不退,杜方菲把自己的婚事许了出去,换了点钱来给她抓药。这一次,她是不愿意再花钱看病了,否则二姐的婚事怕是也得许出去。 跟着进屋的杜寅生脸色又黑了几分,对杜锦宁道:“宁哥儿别怕,这次是伯祖父给你拿钱,你把病治好了再。” 杜锦宁摇摇头,很坚定地道:“不用,我好了。” 莫郎中出声道:“别急别急,让我再看看。”着,伸出手指,搭在了杜锦宁的手腕上。 不一会儿,他收回手去,点头道:“不错,这醒来了就好了。”转头对杜寅生道,“不吃药也行,慢慢调养几也能恢复。” 杜寅生虽在私塾里做先生,但收入并不高,而且他儿子还在念书考秀才,平日里开支也甚大,拿这五百文钱出来,他的妻子蒙氏的脸色就不大好看。此时听莫郎中不用吃药,他便也没坚持,只是交待杜锦宁:“有病就得看病,要是有什么不舒坦的地方,一定要跟你娘,再请了莫郎中来,万莫强支撑。你不为自己着想,也得为你娘你姐姐们。” “是,多谢伯祖父。”杜锦宁对杜寅生很是感激。 陈氏也抹着眼泪一个劲地对杜寅生表示感谢。 杜锦宁醒来,杜家的事也算得告一段落,这时候也是该回家吃晚饭的时候了,村里人都纷纷散去。杜寅生却留了下来,去了杜辰生的屋子,对他道:“你可知道,宁哥儿身具过目不忘之资。” “什么?”杜辰生抬起头来,诧异地望向大哥。 “今他路过我私塾,听得里面的孩子背《三字经》,张口就背了出来,一字不错。” 杜辰生实在不想再听关于杜锦宁的任何事,没等杜寅生完,他就打断道:“这有什么?私塾里整日念三字经,寿哥儿回家也念,便是个牛都听会了,他会背也不算什么。” 见弟弟这样,杜寅生叹了口气,继续道:“可我发现他这样,便拿了《大学》、《中庸》里的句子来考他。这些可是我没在私塾里过的。我只念一遍,他就能把整段话背得一字不错。这孩子,确实有过目不忘的本事。” 第十章 相谈 杜辰生先是诧异了一下,旋即皱眉低下头去,一声不吭。 “三岁看大,七岁看老。云翼、云年他们三个,我就不多了。你的两个儿子是什么样子,你最清楚。我们家的云昌,差不多三十岁了,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堪堪以榜末的位置考了个秀才,想要再进一步,着实不容易。的一辈,程哥儿、德哥儿也跟着我念过几年书的,他们什么资质,我最清楚;寿哥儿就更不用了,能识得几个字,往后去城里找个事做,就不错了。就他们这样,咱们家能指望谁去?现放着宁哥儿这生读书的料不培养,难道你就不想家里出个举人、进士,光宗耀祖,风风光光地回老家去,完成父亲的遣愿?” 杜辰生仍低着头,默不作声。 杜寅生皱了皱眉,低喝道:“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吭声!” 杜辰生这才抬了抬眼皮,道:“我对他都这样了,我就不相信他心里没有怨恨。到头来我花了钱,栽培出一个对我心怀恨意的人,我图什么?” 杜寅生愕然地看着杜辰生,旋即沉默,久久没有话。 他知道弟弟的很有道理,换作谁,知道对方对自己心怀恨意,不先要了他的性命就已不错了,哪里还肯花费大量人力物力去培养他?这不是养虎为患么? 可让他舍弃杜锦宁,却又不甘心。 他想了想,道:“要不这样,打今儿往后,你对他和他们那一房好些,缓和缓和关系,也看看这孩子的心性。要是他是个记仇的,这事就不提了;要是他性子是个宽厚的,能理解你的丧子之痛,咱们就再提供他读书的话?虽他年纪大了些,都十岁了,再不上学怕是来不及了。但以他的资质,便是比别人迟上一年半载的,想来也没问题。” 见杜辰生只管低着头不答应,杜寅生就知道他不情愿,当即便沉下脸来:“你要清楚,就算没有资质不凡这一条,有了今儿的事,宁哥儿的事我也是要插手的。这已不光是你一房的事了,你虐待亲孙子亲孙女,不光程哥儿、德哥儿他们亲的时候影响甚大,我没脸再做孩子们的先生,便是云昌取得的功名都要受到诟病。现在村里谁不对你指指点点?对自己的亲孙子尚且没有半点慈爱,别人还能指望你对别人好?咱们杜家的名声都被你毁得一干二净了,我要不插手,这个桃花村咱们就别呆下去了。” 今村里人的议论和别样的眼神,杜辰生也是受够了。他也是要脸面的人。他们杜家有些家底,他跟杜寅生兄弟两人都曾念书识字。他资质不行去做了账房先生,杜寅生则考了个童生,做个私塾先生也甚体面,兄弟两个名下又各有二十来亩田地,在村里算得上是有头有脸的人,便是里正也不敢不给他们面子。 可今儿个出了这样的事,平日里尊重他奉承他的那些人,背地里不知如何嚼舌根呢,这让他一想起就心头烦躁。 况且杜寅生的也是实情。 “那你,怎么办?”他闷声道。 见弟弟没有一条道走到黑,杜寅生的脸色便缓了缓,道:“首先,菲姐儿的婚事,你明儿个赶紧去退了,收了人家什么聘礼,当着众人的面还回去;其次就是住的地方,云翼他们也不常在家住,就算偶尔回来,程哥儿和德哥儿兄弟俩也能住一间,你把一间屋子腾出来,给老三媳妇和菲姐儿她们住;宁哥儿十岁了,男女七岁不同席,他也不能老跟母亲、姐姐住在一起。寿哥儿不是一人住一间吗?你在他房里再铺张床,让宁哥儿跟他一间。另外,就算你不想跟他们一起吃饭,这米粮菜蔬也得跟你们一样,不要区别对待,落人话柄。” 杜辰生家一共九间好房子,正屋三间,杜辰生两口子住一间,一间做会客及一家子吃饭的场所,另一间则是杜辰生平时坐卧写字算账的地方,顺便还在那里教导三个孙儿。东西厢各三间,东厢三间住着杜云翼夫妇俩及他们的女儿杜方芷、儿子杜锦德;西厢三间,两间是杜云年夫妻俩和杜锦寿住,一间则住了大房的大儿子杜锦程。 原先三房也占了两间好房的,可杜云诚死后,杜辰生和牛氏在逼陈氏溺死杜锦宁不成,就把他们一房赶到了牛棚里。牛对于农家人来金贵,当初杜家便把牛棚建在了院子里。后来城里出身的大儿媳妇张氏嫌臭,便叫二老在外面建了个牛棚,这个牛棚收拾干净后就废弃下来了,正好给了三房容身之所。当初陈氏为保杜锦宁性命,也不敢跟公婆抗争,领着几个女儿老老实实搬去了牛棚,这些年对牛棚敲敲补补,便住到了如今。 杜辰生一听这话,脸色就变了变,道:“房子、粮食都好,可这婚事既已定,哪有那么好退的?就算我答应,牛氏也不会答应。” “你这人……”杜寅生指着杜辰生,恨铁不成钢,“要是她不答应,你就休了她。否则你们一家就滚出桃花村。”着,他也懒得再理会杜辰生,一甩袖子就怒气冲冲地出去了。 牛氏是个只进不出的貔貅性子,她嫁进来几十年了,杜寅生难道还不知道?但杜辰生也不是振不起夫纲的,只要他下命令,杜寅生就不相信牛氏能死犟着不把聘礼拿出来。可杜寅生都把话到这份上了,了如果再这样下去杜云昌的名声会受影响,他这个私塾先生也不好再当下去,杜辰生却仍只顾着那点子聘礼,不把哥哥一家的死活和前程当回事,这让杜寅生实在寒心。 杜辰生在村里有些脸面,除了他自己家境殷实之外,全靠着杜寅生。杜云昌可是秀才,便是跟县令也能得上话的。村里像杜云翼这么大的三四十岁的当家人,可有许多都是跟着杜寅生念过书,唤他一声“先生”的。要是杜寅生放出风去跟杜辰生一家断绝来往,杜辰生一家在村里的日子恐怕就不好过了。 杜辰生站起身来,长叹了一口气,起身进了里屋。 第十一章 能分出去吗? 里间跟客厅就隔了个帘子,杜寅生的话,牛氏在里屋听得一清二楚。见老头子黑着个脸进来,她便知要什么了,不待杜辰生话,她便嚷嚷道:“其他都好,嫁婚的事休想。” 杜辰生即下了决心,便不容牛氏反驳。他两眼一瞪:“你也听大哥了,要不休了你,要不咱们一家都搬离桃花村。你选一样吧。” “他又不是皇帝老子,凭什么他什么就是什么?”牛氏气道,“咱们就不走,难道他还能叫衙门来赶咱们出去不成?” 杜辰生今本就窝了一肚子火了,见老婆子还敢跟自己犟嘴,一个耳光就扇了过去:“老娘们,头发长见识短。” “你打我?啊,我不活了。”牛氏往地下一坐,便哭嚷起来。 “不活就去死。离了你这吝啬娘们,我好多着呢。” “杜辰生你这没良心的,我给你生儿育女,侍候你吃侍候你喝,你就这样对老娘!你别以为只有你杜家有人,我牛家也不是吃素的。你要铁了心退婚,就等着我侄儿们来砸门吧。”牛氏着,从地上爬了起来,拿了个包袱皮就要收拾东西回娘家。 牛氏家就是隔壁村的,家里兄弟好几个,膀大腰粗的侄儿也有七八个,人丁单薄的杜家完全不够看,这是牛氏的底气,杜辰生平素也不敢招惹的。这会子见老婆子要回娘家搬救兵,杜辰生顿时怂了,一把抢过牛氏手里的包袱皮,吼道:“回什么娘家?七老八十了还往娘家跑,也不怕你侄儿媳妇们嫌弃你?行了,婚事一会儿再,叫老二家的赶紧弄饭吃。” “哼,饿死你老头子。”见老伴语气虽凶,言语里却有了退意,牛氏这才得胜似的扔下手里的衣服,从衣襟里取下钥匙开了柜子,量了些粮食出来,准备叫姚氏做饭。 杜辰生见状,忙又道:“拿些米给三房,叫他们自己做,免得碍眼。” 牛氏一听,不乐意了:“统共就这么些粮食,如今田里荒着,还没开始种稻谷呐,哪里来的那么多米?给了他们,你老头子喝西北风去?” “先给几斤,以后再。”杜辰生道。 牛氏这回不敢不听话,嘴里嘟嘟哝哝,手下还是称了两斤米,一并拿出去了。 三房那低矮的屋子里,陈氏正对着躺在床上的杜锦宁抹眼泪呢,见得婆婆黑着个脸进来,将手里拎的一个布袋往她怀里一扔,嘴里骂道:“真是一群讨债鬼,我是欠你们的。”着,转身出去了。 陈氏捧着那个布袋,愣了愣神,这才将布袋打开,看到里面白花花的米,心里一惊,望着牛氏的背影道:“这、这是……” 杜方菲在灶间烧了一碗水来喂杜锦宁,伸头看到是白米,沉默了片刻,淡淡道:“刚我看伯祖父从祖父屋里出来,想是他了什么,祖母拿出来给宁哥儿补身子的,收着吧。” 陈氏正不知如何给从鬼门关回来的杜锦宁补身子呢,这袋白米倒送得及时。生怕杜方苓姐妹做得不好,她亲自去了灶间,给杜锦宁熬白米粥。 “姐,我不会让你嫁给那傻子的。”杜锦宁看着杜方菲,十分认真地道。 杜方菲摸了摸杜锦宁的脑袋,眼眶一红,摇了摇头:“在这家里也是累死累活,挨打受骂,嫁到那家去也没甚区别。反正我年纪大了,总得嫁人,祖父祖母还能给我挑什么好人家不成?你莫把这事情搅到自己身上去,不关你事。” “可再穷再累,也不至于打死人。姐,咱们还是去求求伯祖父,叫祖父给你换一家亲事吧。”杜方苓忽然从外面掀推门进来,开口道。 杜方菲摇了摇头:“不用。”眼里却闪过一抹惧意。 杜锦宁张了张嘴,望着屋外走来走去的人,还是闭上了嘴。 晚上,只有杜锦宁喝的是白米粥,陈氏和三姐妹还是喝玉米糊糊。杜锦宁想要匀她们一些,她们也不要,陈氏还喝斥她道:“别闹,赶紧吃,你把身子养好,比什么都强。” 杜锦宁只得食不知味地把粥都喝了。 牛棚窄,不大的空间,不光隔了个里间和外间出来,外面还留了一部分做了三房的灶房。杜锦宁打就跟陈氏挤在一张床上。待夜深人静,外面正院和东西厢的灯都熄了,外面三个姐姐似乎也没有了声响,杜锦宁才推了推闭上眼却怎么也睡不着的陈氏道:“娘,咱们话。” 陈氏睁开眼,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问道:“有哪里不舒坦么?” “没有。”杜锦宁摇摇头,轻声道,“娘,既然他们嫌弃我克父,为什么不把咱们一房分出去?” 陈氏“噌”地从床上爬起来,床本来就窄,她睡在外面,这会子动作激烈了点,差点就从床上掉了下去。 她坐稳身子,借着微弱的月光,盯着杜锦宁:“你、你从哪里听来的胡话?什么克父,尽瞎。” 她这一激动,声音便大了些,杜锦宁听到外间的动静,忙扯了扯她的衣襟:“声些。”见陈氏一直盯着她,她只得道,“这还有什么可瞒的?今村里人都这么,我可都听见了。” “胡八道!”陈氏怒道,“那是你祖父祖母老糊涂,听你二伯母挑唆,才信这样的话。你爹去世后半日,你才生出来的,怎么可能是你克了他?谁还没出生就能把人克死?要克自打怀上你就应该克了,还要等到那时候?你祖父母因你爹的死迁怒你,你二伯母向来看不得咱们三房好,这才有这一,你可别信这个!” “嗯,我不信。”杜锦宁见陈氏越越激动,声音又高起来,只得无奈地保证着,又把话题扯了回来,“不管我信不信,反正他们是信的。既然这样,为什么他们不把咱们分出去?难道他们就不怕我把他们给克了?” “你到底胡八道什么?你好好一个孩子,能克谁?” 这大概是陈氏最不能触碰的一个话题,向来话柔声细气的陈氏,听到这话就激动的不行。 第十二章 婚不能退 “娘,您别激动,心被祖父祖母听见。”杜锦宁声提醒,又拉了拉陈氏,示意她躺下。 陈氏这才又躺了下去。 杜锦宁道:“这是他们这样,我又不这么想,娘您别急。”安抚了陈氏一句,她这才又道,“娘您难道就不想为几个姐姐的亲事做主,我生病的时候手里能有钱看病?大姐这桩婚事要退掉,但她总得出嫁,难道您就不想为她准备点嫁妆?” 这些话真是戳中了陈氏的心。她流着泪道:“想,怎么不想?我做梦都想。” “要是不分家,咱们家就一直得过这样的日子,大姐今儿个也了,即便退了孟家的亲事,祖父祖母也不会给她订好亲事的。我想让大姐过好日子。娘,咱们不为他们作牛作马上,跟他们分开过吧,好不好?” 黑暗里,陈氏苦笑了一下:“你这真是孩子话。父母在,不分家,这是祖训。而且律令上了,男丁得十二岁才能立户(架空,作者就是这片时空的神,规矩由俺定,大家莫打我)。即便咱们想分出去,没有立户,你祖父祖母想要作主你大姐的婚事,照样可以;咱们赚的每一文钱,他们都有资格来要。再者,分了家,咱们住哪?去哪里找田地来种?莫非你还指望着你祖父会分你几亩田不成?收成之前一家子的口粮呢?种子、牛、耕田的犁耙等家什呢?咱们手头一文钱都没有,分家出去,就擎等着饿死吧。” 杜锦宁摸了摸下巴。她之前确实想得太简单了,她没想到十二岁才能立户,而且钱和粮食,她还能想办法凭本事赚回来;可房子是大开销,她可没有信心能一下子赚到这么多钱。 看来,还是先赚钱,才能想别的。只是这大姐的亲事…… 她道:“明儿个我找伯祖父商量商量。至少,先把大姐的亲事给退掉。” 陈氏点点头:“也只有你伯祖父能帮咱们了。” 杜锦宁是个对自己很有信心的人,相信杜家三房在她的筹划下,日子会过得越来越后。所以心里有了成算,她便放下心思,沉沉地睡了过去,倒是陈氏,在床上翻来覆去,久久不能入眠。 第二日杜锦宁睁开眼时,陈氏和三个姐姐已去田里了,床上的桌上,倒扣着的碗里装着一碗白米粥,还有半碟子咸菜。她起身到灶间洗漱了,回来把粥吃了,复又躺回了床上。 她心里着急,希望早些改变现状,但今却无可奈何。昨日装病装得太过,今要是跑出去,被村里人看见了,怕是会心里起疑。她还得在家里躺上一两,才能行动。 好不容易挨到快黑时,陈氏她们回来,杜锦宁把衣服穿好,走到外面,对正准备做饭的杜方菲道:“大姐,你陪我去一趟伯祖父家。” 事涉自己,昨晚杜方菲又岂能睡安稳?牛棚里外间相隔的就是薄薄的木板,陈氏和杜锦宁的对话,她一字不落地听在了耳里。此时看到杜锦宁矮矮的身影站在那里,还是个丁点儿大的孩子,却要为自己操心,杜方菲心里酸涩的不行。 昨晚的话杜方苓也听见的,闻言连忙催杜方菲道:“大姐,你快去吧,我来做饭。”着从杜方菲手里拿过铁锅,催着杜方菲赶紧走。 陈氏也道:“你好生去求一求你伯祖父,没准他能让你祖父把亲事给退掉。” 杜方菲自然也是不愿意嫁给孟强的。她擦了擦手:“好,就去。”着上前扶住杜锦宁,“宁哥儿趴大姐背上来吧,大姐背你过去。” “就是,叫你大姐背你。”陈氏也道。 “我能走,不用背。大姐累一了,该歇歇。”杜锦宁着,率先往门口走去。 见杜锦宁如此懂事,杜方菲又心酸又心疼,赶紧上前扶住她,一起出了门。 一出门,两人就看到牛氏黑着个脸站在院子里。见杜锦宁出来,她打量了她两眼,问杜方菲道:“你们去哪儿?” “我……”杜方菲有些慌乱。要是被牛氏知道她们去隔壁求助,还不知要如何对待她们呢。 杜锦宁却是不怕,坦然道:“伯祖父叫我们过去一趟。” 杜寅生的屋子就在隔壁。就是她们不,牛氏也能看见,不如大大方方地出来。 牛氏的脸越发黑了。她阴恻恻地盯着杜锦宁好一会儿,见她竟然没再理自己,兀自往前走,不由气急。她深吸了一口气,道:“你不用过去了,你们的住处,我给你们换。”着指着杜锦程住的那间屋子,“程哥儿的东西我收拾妥当了,往后你们娘儿四口就住那间。宁哥儿大了,不能再跟你们住,就跟寿哥儿块一间屋子吧。” 杜锦宁听着这话,心里奇怪之余,也听出了些许端倪。 看来是杜寅生发了话,让杜辰生和牛氏对他们好点,才有了昨晚的两斤米、今的好房子。 不过重点不是这个。 她望着牛氏道:“祖母,那我大姐的婚事……” 这桩婚事却是牛氏的逆鳞,她就像那被踩了尾巴的猫,恨不得跳起来:“婚事既定了,哪有退婚的道理?一个姑娘家,要是被退了婚,哪里还嫁得出去?那孟家有什么不好?二十来亩田地,高屋大瓦,又只得孟强一个独子。菲姐儿你嫁过去,就是个少奶奶,那孟婆子可跟我了,不让你下地,只在家里做些针线就可以。这样的好亲事,别人求还求不过来,你倒还想退?真以为自己是千金姐,要人供着你呐?” 杜锦宁的脸沉了下来。 她不知道牛氏这老婆子叫她们搬房子是谁的主意,但她能肯定的是,昨日杜辰生绝对受到了来自杜寅生和村里人的舆论压力,才有了昨儿晚上的两斤白米、今儿个的房子。但于她而言,现在吃的差点也不打紧,搬不搬房子不要紧,最要紧的就是大姐的婚事。要是大姐的婚事不退,别的都是空话。 第十三章 求 PS:新的一周到了,大家把推荐票都投给泠水吧。见到了许多熟悉的ID,真高兴,谢谢大家还记得泠水,抱抱~ 非常感谢糖拌饭、康坏、千年书一桐、嗨锐文、宛如初見、落芷喵咪、~哎呀~、弦上听春秋、傍晚的清茶、周淡、画江、馨桥的打赏,么么哒~ ******************** 牛氏也不是跟来她们讨论这些的,完那一大番话,就指着屋子道:“赶紧搬,别三更半夜了还搬不清楚,弄得人没法安生。”着转身走了。 闻言都跟出来的杜方苓几姐妹都看着陈氏,等着她的示下,却发现陈氏的目光投向了杜锦宁。 “不搬。”杜锦宁扯了扯神色黯然地杜方菲的袖子,“大姐,你背着我去伯祖父家。” 杜方菲看向陈氏。 “听你弟弟的。”陈氏道,想了想,又补充一句,“往后都听你弟弟的。” 昨儿晚上,她骤然发现,杜锦宁长大了,而且很有自己的想法和主见,比她要强。虽她心里明白杜锦宁是女孩儿,但对外是男孩儿的久了,她自己下意识里也把杜锦宁当成了男丁。一个家里,男子可不就是主心骨么?再过两年杜锦宁就可以立户成户主了。她们听户主的,也是应该。 杜方菲犹豫了一下,蹲下身去,背起杜锦宁出了门。 牛氏还在正屋的廊下站着呢,见杜方菲姐弟俩出来了,去的方向不是西厢,而是大门,她愣了一愣,旋即下了台阶,追了过来,嘴里叫道:“你们两个免崽子,这是往哪儿去?” 杜锦宁拍拍杜方菲的背,催她道:“别停,快走。”心里十分庆幸自己的英明决定,叫杜方菲背而不是扶着她走。虽然她能也走得快,但如此一来就露馅了,露馅的结果实在太严重,还是心些好。 牛棚离大门极近,杜方菲几步就出了大门,牛氏的叫骂声在大门里戛然而止。昨杜家才闹了一场,她可不敢再在人前打骂杜家三房的人。 进了杜寅生家,杜寅生一家正在吃饭,见了姐弟两个来,杜锦宁还被杜方菲背在背上,杜寅生吃了一惊,站起来从堂屋里出来,问道:“出了什么事?是不是你祖父他又打你了?” “没有。”杜锦宁示意杜方菲把她放下,站在院子里,仰头看向站在台阶上的杜寅生:“伯祖父,您先吃饭吧,吃过饭我有事想跟您谈一谈。” 看到杜锦宁巴掌大的脸上满脸的郑重,杜寅生惊愕之余,沉默了片刻:“好。你先进来坐坐。” 杜方菲正要蹲下身去背杜锦宁,却被她轻轻推开,听她道:“扶我走就行了。” 也不知怎么的,杜方菲忽然觉得眼前的人不是她从带到大的那个杜锦宁。她好像变了个人似的,变得沉稳、有主见,面对牛氏和杜寅生,都能泰然自若,而且她浑身散着出一种上位者的气息,让人不自觉地听她的话,顺从她。 她看着杜锦宁,扶着她一步步上了台阶,进了杜寅生家的堂屋。 杜寅生跟妻子蒙氏生了三个儿子,但前头两个都没站住,蒙氏生二儿子时也伤了身子,养了好几年才又生下了如今唯一养活的儿子杜云昌。所以杜寅生虽是老大,儿子却比杜辰生的儿女都,今年才二十八岁。杜云昌身子骨不好,不能干农活,唯一的出路就是读书。他也算得出息,去年刚中了秀才,算是不负老父的重望,往后即便不能继续进学,也能坐馆教书混口饭吃。 杜云昌成亲多年,膝下也只有一个女儿一个儿子,女儿今年九岁,儿子才五岁,名字分别唤作杜方苏和杜锦福。见到杜方菲和杜锦宁进来,两个孩子都站了起来,唤了一声;“大姐,四哥。”这才坐下吃饭,显然教养极好。 杜方菲和杜锦宁也叫了一圈人,又推拒了蒙氏和杜云昌妻子章氏的让饭,直道:“吃过了。”这才在旁边的凳子上坐下。 农家待客没那么多讲究,堂屋既是待客的地方,也是主人家吃饭话干活的地方。有村里人来窜门,正遇上主家吃饭的时候,主人一边吃饭一边跟客人话,也是常有的事,彼此并不觉得尴尬。 杜寅生却没心思吃饭,他随意将碗里的饭扒净,便对杜锦宁道:“你进来。” 杜方菲见杜锦宁站起来,犹豫了一下,不知该不该跟着一起进去。杜锦宁却拉了她一下:“姐,一起。” 杜方菲见杜寅生没有反对,便扶着杜锦宁一起跟着进了杜寅生他们的卧室。 杜寅生自己在床上坐下,指了指墙前的两张椅子,叫两人坐了,这才问杜锦宁:“什么事?” “伯祖父,我知道我家的事您不好插手,但我也是没法了,才来求您。您能不能跟我祖父,让他把我姐那门亲事给退了?”杜锦宁开门见山地道。 听得这话,杜寅生的眉头皱了皱,没有马上话。 杜方菲以为他为难,开口道:“伯祖父,如果这事让您为难,那就算了。” 杜寅生一摆手:“不是为难,也不是不好插手,昨我就跟你祖父了这件事,叫他让你们搬房子,给你们粮食,并且把这门亲事给退了。” 他抬起眼眸:“他一样没做?” 杜锦宁点头:“做了两件,昨儿晚上给了我们两斤米,今晚上叫我们搬到西厢去住。不过,我姐的亲事他们却不答应退。我问过我祖母了,她还把我们骂了一顿。” “这个老娘们。”杜寅生低骂了一句,安抚道,“没事,明我再去跟他。” “那就麻烦伯祖父了。”杜锦宁站起来躬身行了一礼,“伯祖父的大恩大德,锦宁绝不敢望。以后我长大了,定然回报伯祖父的恩情。” 杜方菲忙也起身跟着行礼。 “你这孩子,哪里话?”杜寅生见杜锦宁目光清澈,态度十分真诚,而且一个没念过书的孩子,却行止有度,起话来不紧不慢,有条有理,沉稳而有主见,竟然是个极好的孩子,他的脸色缓了缓,对杜锦宁越发和言悦色,“我是你伯祖父,帮你难道不应该?” 他顿了顿,问道:“宁哥儿我问你,你祖父祖母这些年这么对你和你娘你姐姐,你对他们心中可有怨恨?” 第十四章 拿到文房四宝 杜锦宁便知道,这是最重要也是最关键的问题了。如果回答得不好,不光是杜辰生,便是杜寅生往后也不可能对他好。 他想了想,答道:“怨有,但没有恨。我是孙子,又岂会恨自己的祖父?没有他,何来我?下无不是的父母,如果长辈对你不好,定然是你自身没有作好。我以前便有过这样的疑惑,觉得是不是我们做错了什么,才惹得祖父祖母厌弃。只是问我娘,我娘总不。今我才知道答案,却原来是我祖父觉得是我克死了我爹,这才对我们这样。白发人送黑发人,丧子之痛,我能理解,所以那份怨也没有了。我只是觉得命运对我们不公而已。这样的事,我祖父也不愿意发生的。” 杜寅生愕然,看向杜锦宁的目光既有惊讶,又有惊喜,甚至还带着激动。 他招手叫杜锦宁过去,握住他的手,声音有些颤抖地问道:“这话是你自己想出来的?” 杜锦宁困惑地看向他,点了点头。 杜寅生长吐了一口气,仰头道:“老有眼啊。”着,眨了眨眼,眼睛里有些湿润。 杜方菲在一旁看得莫名其妙,不知伯祖父为何这样失态。 杜锦宁却对杜寅生的心理很清楚。 她是故意这么话的。她就要在杜寅生面前表现出一种非凡的资质,否则,他怎么能下决心帮她呢? 果然,接下来,杜寅生就给了她一个承诺:“宁哥儿放心,你大姐的婚事,伯祖父帮你处理,一定会把婚给退了。” 听到这话,杜锦宁就放下心来。今看到杜寅生打杜辰生耳光,杜辰生却不敢有一句重话,她就知道杜寅生能压得住杜辰生。既然杜寅生这样了,想来这事就没问题了。 她又鞠了一躬:“既如此,我们就不打扰伯祖父了。” “黑了,路上心。”杜寅生叮嘱。 杜锦宁扶着杜方菲的手走到门口,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问杜寅生道:“伯祖父,我能不能悄悄在你学堂的窗外听课?” 望着杜锦宁那清澈透亮又带着期许的眼眸,杜寅生点了点头,顿了顿又唤住她:“你且等等。”着,从旁边的书案上拿了一迭纸,又取了两支毛笔和几块墨条、一个砚台,用一块布包好了递给杜锦宁,叮嘱道:“你偷偷藏好,别让你祖父看见。” 这一下杜杜锦宁惊喜了。想要重操旧业,以写手的身份赚第一桶金,没有文房四宝是不可能的。可没有钱,她又没办法买到文房四宝,这就走入了一个死循环。她想念书,就是想解决这个问题。没想到念书的承诺没有得到,倒是这文房四宝却无意中拿到手了。 她行了一礼,真心实意地感谢杜寅生:“多谢伯祖父。” “行了,去吧。”杜寅生挥了挥手,望着她们姐弟二人慢慢出了大门,这才叹了一口气,走了出去,先叫媳妇带了孙儿孙女去歇息,这才对蒙氏和杜云昌道:“你们进来,我有话。” 待蒙氏和杜云昌在屋内坐下,他把那他用《大学》《中庸》来试杜锦宁的事了,又道:“宁哥儿那孩子不光有过目不忘之资,而且我观他行事,很有章法,行事果决,年纪就十分沉稳,是个做大事的人。最难得的是心地敦厚,不是那等心胸狭窄,睚耻必报的人。” 到这里,他看向妻子和儿子,缓缓道:“咱们这一房,人丁不旺,我想把宁哥儿过继过来,好好培养。你们觉得如何?” 杜云昌面露喜色,正要话,就听母亲在一旁断然道:“不行。”他转头看了母亲一眼,识趣地闭上了嘴。 杜寅生将两人的表情看在眼里,眉头微微蹙了蹙,问蒙氏道:“为何不行?” “他有克父之名,不管真假,咱们就云昌一根独苗,你敢拿儿子去冒险?”蒙氏道。 杜寅生神情一变,眉头顿时皱了起来。 他还真没想到这一点。 杜锦宁今年十岁,把他过继过来,一般来是要过继到杜云昌的膝下。他跟蒙氏生了三个儿子,独独养活了这一个,而且杜云昌的身子骨一直不大好,要是杜锦宁真的克父,那他岂不是害了自已儿子? 虽看好杜锦宁的资质,但跟儿子的性命之比,那还是差得太远。 见老爷摇头叹气,显是否决了自己原先的打算,杜云昌忙开口道:“三嫂也了,宁哥儿是三哥去世后才出生的,克父的法完全不对……” 他话还没完,蒙氏就激动地打断他:“不管他是不是克父,我们都不能拿你的性命去冒险。”见儿子还想服自己,她又道,“再,那边三房母女几个,可就全指望着宁哥儿顶门立户呢,又岂能把他过继出来?你们也太想当然了些。” 杜云昌也被得无言以对。 “唉,那真是可惜了。”杜寅生叹道。 开始杜锦宁露出过目不忘之资,他还仅仅是想让他念书,光耀杜家门楣,并未想过过继。可刚才杜锦宁表现出来的思想、品性,都深深打动了他,他是打心眼里喜欢和看好这孩子的前程,这才起了把他收归自家的打算。可现在……唉。 杜云昌见老父这样,眼珠一转,道:“爹,我倒有个好主意。” “什么主意?”杜寅生期待地问道。 “你把云诚过继过来,这样宁哥儿不就成了您的亲孙子了吗?这样三嫂也成了您的儿媳妇,几个侄女自然也就跟着一块过来了。能脱离那个家,估计她们还巴不得呢,哪里会不同意过继?再,您不一直在气那边把菲姐儿嫁给傻子,坏了杜家的名声吗?菲姐儿成了您的亲孙女,那边还怎么在她的亲事上做文章?退亲也就名正言顺了。” 杜寅生眼睛一亮,正要话,可忽然想到什么,眸子顿时黯淡下来。 他摇摇头:“不可能的。你叔叔把云诚看得比什么都重,否则这么多年,也不会这样迁怒宁哥儿了。即便云诚不在了,但他是绝对不会把这个儿子过继给我的。” 杜云昌沉默下来。 堂兄杜云诚是个资质出色的人,自打上私塾之后,就不断地受到先生的夸赞。省里的学政大人到县学里巡查的时候,考校过他的功课,曾了一句:“日后必成大器。”杜云诚果然不负重望,才二十出头就考上了秀才,这还是他的老师怕他成才过早,易骄傲,有意压了他三年的缘故,否则他取得秀才功名只会更早。这在文风并不兴盛的桂省来,已是十分出色了。 杜云诚不光资质好,相貌也十分出众,虽出身农家,却是翩翩佳公子一个,走出去虽没有引起掷果盈车,却也很是吸引人的目光。这样的儿子,杜辰生向来十分引以为傲的,谁曾想他会如此短命,听闻妻子生产,走夜路从县里急切赶回村之际,翻车进沟里殒了命呢? 这些年杜辰生对那边三房一家那样的态度,又何尝不是丧子之痛太深,无法从悲痛里走出来? 他叹了一口气,站了起来:“我回房了。” 望着儿子有些没精打采的背影,杜寅生也长叹了一口气。 儿子身体羸弱,资质也不甚佳,一篇文章要背上二十来遍才能记住,偏他还得负担起杜家门户支撑的重担,这身上的压力实在不,所以他迫切地想要把杜锦宁过继过来,好转移自己这个作父亲的注意力。 蒙氏也感觉到了儿子情绪的低落,她不忍地转头看向杜寅生:“咱们云昌既已考上秀才了,要不就别逼他念书了吧?坐馆做个先生,也够他吃用了。” 杜寅生眯了眯眼,没有话。 蒙氏不敢再多嘴,走出屋外去检查了门户一遍,见四处都下了锁,鸡鸭也进了栏,这才放心回了屋里,歇下不提。 且杜锦宁和杜方菲回去的时候还提心吊胆,生怕牛氏拿着棍子在院子里守着。以前这样的事常有,一旦三房的几人不听话,或是惹得牛氏不高兴,她就拿着棍子往大家身上乱打,这也是三房母女几人看到她跟杜辰生就跟老鼠看到猫一样的原因。今杜锦宁和杜方菲没有听牛氏的,竟然还敢跑到大房那边求助,牛氏这样对待她们很是正常。 可出乎意料的是,她们回到院里时,牛氏已回屋去了,院子里空无一人。 “快,咱们快些走。”探头去看情况的杜方菲缩回头来,拉着杜锦宁就往牛棚处跑。 进了门,两人就看到陈氏和杜方苓两姐妹在收拾东西。 “娘,这、这是……”杜方菲有些傻眼。刚没在院子里看到牛氏,她还担心牛氏会来找陈氏和两个妹妹的麻烦呢,没想到什么事都没有,杜方苓脸上还带着笑,正跟杜方蕙着什么,气氛十分好。 “你们回来了?”陈氏直起身子,神色急切地问杜方菲,“你伯祖父怎么?” “伯祖父,这件事他会处理,叫我们别担心,他明儿个会来跟祖父的。” “阿弥托福,那就好,那就好。”陈氏舒了一口气,脸上露出笑容来。 “姐,真的?”杜方苓惊喜地跑过来,一把捥住杜方菲的手,“伯祖父真这么?那你的婚事指定能退了?” 杜方菲点点头:“应该吧。伯祖父跟宁哥儿了,他一定会把这事处理好的。” “啊,那太好了。”杜方苓跳了起来,差点撞到矮矮的房梁上。 杜方蕙则跑过来,摸摸杜锦宁的手,问她道:“冷不冷?饿不饿?娘把粥做好了,四姐端过来给你喝?” 杜锦宁心里生暖,正要话,就听身后传来脚步声,一个冷冷的声音从外边传来:“东西收拾好了吗?收拾好了赶紧搬,别黑灯瞎火的还在折腾。” 第十五章 先赚点钱吧 PS:今第二更,嘿嘿。谢谢紫雪盟主的打赏,谢谢几位朋友帮捉虫。老眼晕花码错的字,会抽空去改,么么大家~ ***************** 杜锦宁回头一看,就见牛氏正黑着个脸,站在门口。 “好了,好了。”陈氏忙道,将手中的铺盖卷一拎,率先走了出去。 牛氏冷冷地扫了杜锦宁和杜方菲一眼,转身也走了,径直去了西厢。 杜方苓诧异,看向杜方菲,悄悄道:“祖母什么时候这么好脾性了?” “嘘……”杜方菲示意杜方苓别话,走到外间拎起另一床铺盖,“赶紧走。” 生怕牛氏借机骂人,杜方苓几人也不敢多耽搁,跑着跟了上去。 西厢的屋子十分宽敞,足有二、三十平米,长方形,东西方向都有一个大大的雕花木窗,此时色其实还不是太晚,也就现代四五点多钟的光景,牛棚那边因屋梁低矮又只有一个窗户,早已不大看得清屋里的情形了,可西厢这边还很敞亮,光线十分好。杜方苓看到这情形就很是欢喜,只是慑于牛氏在这里,不敢欢呼雀跃。 “娘……”杜锦宁扯了扯陈氏的衣襟,问她道,“我住哪里?” 如果她是男孩儿,跟杜锦寿住倒也可以。反正她不是软杮子,杜锦寿又只是个九岁半大的孩子,住在一起还不知道谁欺负谁呢。只是她真实的身份是女儿身,就算心些不被发现,能跟杜锦寿住在一间屋子安然无事,但古代女子重贞节,往后她是女子的事被暴露出来,她跟堂兄曾住过一间屋子的事就会被拿出来嚼舌根,杜方菲几姐妹的名声可能都要受牵连,所以能避免还是避免这种情况的好。 对这件事,作为古代女子的陈氏只会想得更深。她看了一眼已经回屋的牛氏,安慰杜锦宁道:“刚才你们去大房的时候,我已去求过你祖母了。寿哥儿一个人住惯了一间屋子,想来不乐意跟你住。反正这间屋子也够大,咱们用帘子把里外隔开,隔出一间屋子来,往后就给你一个人住。你祖母也没什么,只是随我们,到时候别她苛待了我们就行。” 杜锦宁这才放下心来。不过她环视了屋里一周,担忧道:“这怎么睡?” 这间屋子原是杜锦程的住所,里面的东西并不多,只有一铺大概一米五宽的床,还有一张桌子和一个椅子。她们三房统共五口人,再如何这么一张床也睡不下。 “没事,娘想办法。”陈氏温柔地笑道,招呼杜方菲和杜方苓把床搬到靠西窗的那一边,放在了角落里,又将桌子搬到床边,然后将她跟杜锦宁那份铺盖卷展开,叫杜锦宁道,“你赶紧上床去躺着,别受凉了。”又吩咐杜方蕙,“蕙姐儿你去给弟弟把粥端来,让他吃了先睡下。今儿个才病了一场,可不敢胡乱折腾。” 杜锦宁看陈氏那慈爱却不容置疑的神色,只得脱了棉裤,爬上床去躺着。杜方蕙则去牛棚的灶间拿粥。 陈氏这才招呼杜方菲两姐妹:“过去把床铺拆了搬过来。” 陈氏和几姐妹都是做惯了农活的,身上很是有一把子力气,不一会儿就叮叮当当地把那边的床铺拆了,拿了几张架床板的长条凳和床板过来,在靠东窗的那一面拼了个大大的通铺,四人竖着睡倒也睡得下。 陈氏看了看正乖乖地坐在床上喝粥的杜锦宁,道:“明咱们去山上砍几根木料,叫村东头的木匠锯成木板,把中间和这边各隔一道板子,就成了两间房了,外间还能做堂屋用……” “不要!”杜方苓冷喝一声,打断陈氏的话,“锯木板是要钱的,咱们哪里有钱?你可别再上山去扛木头顶工钱。扛木头的都是男人,娘您前段时间还腰痛呢,哪里能扛得了木头?反正我不许您去。”着,嘴一嘟,坐到了通铺上,眼睛有些发红。 杜锦宁喝粥的手一顿,看向了陈氏。 陈氏手里既然一文钱都没有,那么有什么需要的就只能拿做工去换。她身量也不高大,不过一米五八的身高,身体因长期营养不良而显得瘦削,皮肤粗糙而发黄。这样的身量和身体去跟一群男人干一样的活儿,哪里能吃得消?再者,陈氏也有三十多岁了,这样的年纪再强行做苦力,只会消耗自己的寿命。 “娘,这事先不急,等大姐的婚事退了再。”杜锦宁道。 她既来了这里,自然不会再让陈氏去干这样的累活。如今只能以缓兵之计,先拖住陈氏,再想办法。好在杜寅生送了文房四宝给她,她写上一篇短篇去县里去售卖,或许能赚到一笔钱。 见杜方菲和杜方蕙也不赞成,陈氏无奈地答应道:“行,那就先缓缓,等菲姐儿退了亲,开了春气暖和了再。” 怕打扰到正屋二老休息,惹来牛氏的打骂,几人也不敢再耽搁,匆匆到牛棚里吃了点东西,便在西厢睡下了。 第二日杜锦宁醒来,屋里又只剩了她一人,粥和咸菜仍放在桌子上。她洗漱完吃过早餐,便将门关紧,两边窗户都关牢,这才拿出昨儿晚上放在怀里带回来的文房四宝,琢磨起写什么来。 长篇她肯定不能写,一来需要的时间长,二来她也没那么多纸墨,三来没有口碑,买故事的人没看到后面的部分,也不会买下它。所以,还得选取短篇才行。 想到短篇,她犹豫了一下,最后叹了口气,决定还是做个文抄公。她自己前世虽然也是个网络写手,但她毕竟是女人,写故事的角度难免女性化。再,她可没有信心拿自己的才华来跟那些历史上的大文豪比。事涉陈氏的身体,她也没办法矫情,放着现成的好文章不用非得自己来写。 《聊斋志异》是最优秀的古代短篇,里面的故事曲折离奇,篇幅又短,最适合她用的了。她前世就是个记忆力十分好的人,看过的虽不能把全篇都背下来,但大致的情节还是清楚的。而且,对于这个时代她还不了解,虽看众人的穿着都不像是清朝,不至于撞车,但心为上,她不会全部抄下来。把人物名字和情节稍微改一改,再用白话文写出来,想来应该不会出问题。 第十六章 《阿宝》 想明白后,她便思索着要拿出哪一篇出来。 作为网络写手,写文的第一步就是要了解读者,只有知道读者是什么人,最喜欢看什么样的题材,才能写出大家喜欢的作品来。 杜锦宁习惯性地对她即将面对的读者做了一番分析。 首先,古代识字率不高,能识字的绝大部分是男性,所以,这篇得从男性角度去写,而且写男性喜欢看的内容。其次,能买话本看的,除了埋头苦读的学子偶尔偷闲喘口气,在念四书五经之余看上一看,其次就是像大伯杜云翼这种识得些字却没有能力科考的。这些人,大部分都处在社会中层,渴望出人头地,期望一举成名下知…… 想到这里,一篇文章出现在了她的脑海里。《阿宝》,篇幅是《聊斋志异》里比较短的,而且这篇文不涉及和影射官场、舞弊等敏感话题,不会捅漏子。最主要的是这篇写了资质一般的读书人孙子楚,因为能离魂而抱得了美人归,而且这个美人还带了丰厚的嫁妆,并善于理财,对他还深情厚谊,见他死了还自杀相随。最后孙子楚又灵异地提前获得了科考题目,一举中了进士,得到了皇帝的召见,获得了封赏。这篇简直符合了所有男吊丝们的幻想。把它写出来赚上一笔钱,顺便打名气,想来不会有问题。 这么思索停当,杜锦宁便磨了墨,铺开纸,提笔写了起来。 她在现代也练过毛笔字,字写得虽然不是特别好,但也能看得过去。而且因为她记忆力不错,平时写查资料也常看繁体版的古籍和资料,所以繁体字对她而言也还好,至少一部分还能写得出来。当然,因为只是看得多,用得少,笔划较多的字少上或多上一两笔也是常有的事,这算是错别字,但至少不妨碍别人阅读。至于不会写的字,她就暂时用简体字代替,等过后再想办法替换。 这时代既然有《三字经》、《大学》、《中庸》,想来定然是中国的哪个时代。她写繁体字,应该是没问题的。 杜寅生只是给了她一迭纸,数量大概有三四十张,纸张的宽度大约是现代的A纸这么大。 她不知道以后杜寅生还会不会送她纸,更不知道这篇能不能卖出去赚到钱,所以不敢浪费,尽量把字写得极。好在杜寅生送她的两只笔中,其中一只比较,适合写簪花楷,为她提供了极大的便利。 繁体字写得别扭,又要尽量不涂改以节省纸墨,还要防止杜方蕙中途跑回来看她,偶尔手腕还要休息一下,因此杜锦宁上午只写了一千多字;中午杜方蕙走后,她又继续写,等到大概四五点钟,估计出去的人都收工回来了,她才收了笔。 看着自己写出来的东西,数了一下字数,她叹了口气。 在现代用电脑码字,这样写上四五个时,不卡文的时候她至少能写七八千字;可今算是抄袭,脑子里有她要写的内容,即便这样也才写了两千多字。 将纸上的墨汁细细吹干,然后将东西都收起来,放到自己床上的褥子下面压着,杜锦宁就听院里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娘,我回来了。”她的眉头不由得蹙了蹙,心里升出一股子厌恶。 大概是受姚氏的影响,杜锦寿的性子称得上恶劣。中午放学回来,大概记起了杜锦宁已搬到他隔壁,敲门杜锦宁还不应,他便直接用脚踹。依牛氏那性子,哪里答应他这样对付她家的门,立刻招来牛氏的一顿臭骂。一计不成,杜锦寿便又生了第二计,也不管三房人晚上住着会不会冷,直接捅破了窗户纸,往里面扔石头。要不是杜锦宁估量着自己的身板打不过姚氏,非得出去把这子给狠揍一顿不可。 陈氏昨晚大概是担心白日杜锦宁一个人在家时被牛氏看见,无端招来她的打骂,所以将她的床和桌子都安排在了面对大房的那一边。如今她的窗子外面是一个条狭长的通道,隔着三米远就是大房跟二房相隔的围墙。大房那边院里如果话声大一些,这边就能听见。 这时她就听蒙氏在那边问道:“老头子你路过家门不进来,准备去哪里?” 隐隐地就听见杜寅生道:“我去看看宁哥儿。” 听到这话,杜锦宁就是一乐。 她环视了一下屋子,见笔墨纸砚都已被她藏好,屋子里没什么别的东西,衣襟和袖子也没沾上墨汁,便跑到门前,把门栓去了,将门打开。 杜锦寿正是“三六九,嫌死狗”的年纪,哪里在屋里呆得住?平时把书包往屋里一甩就要出去玩的,这会子正准备往外跑,就听隔壁的门开了,他顿时大喜,一转身就冲了过来,对着杜锦宁道:“好你个杜四,现如今你倒能耐了你,中午我叫门不给我开,昨日还敢打我娘,我非得教训教训你不可。”着拳头就挥了过来。 “你干嘛,你干嘛呀。”杜锦宁直往旁边躲,嘴里哭叫道,“三哥别打我,别打我……” 这些年姚氏管着做饭,好吃的没少往杜锦寿嘴里塞。他们伙食本就好,再加上灶,杜锦寿倒比一般年纪的孩子长得高。杜锦宁却正好相反,三房被虐待,即便陈氏和三个姐姐从嘴里省下些吃的给她,她仍瘦瘦,一副豆芽菜的模样。不过她是成年人的思维,又有前世的武功底子,躲避孩子那无章法的拳头还是可以的。因此她嘴里叫得厉害,杜锦寿的拳头却连她的身子都没碰上。 姚氏听得声音,从灶间出来,丝毫没有喝止自家儿子的意思,反而在一旁喝彩:“对,这拳打得好。快,往她肚子上打……”被杜辰生警告她短时间内不敢招惹三房的人,但杜锦寿一个孩子不懂事,不是很正常的么? 杜锦宁的目光一直盯着大门口,此时见杜寅生的身影已出现在了那里,这一拳便有意没避开,让杜锦寿打了个正着,不过她避了些力道,那拳头也只是捶在了她肚皮上。 “停手!”一声熟悉的暴喝在院门口响起。 姚氏和杜锦寿一僵,转过头来,果然看到杜寅生站在那里,一脸怒气。 第十七章 逼迫 “呃,我做饭去。”姚氏很没义气地丢下儿子,便想往灶间里钻。 “站住!” 要是平时,杜寅生是懒得跟妇人计较的,尤其这还是隔房的侄媳妇,他更不方便管教。可今他亲眼看到娘儿两个欺负瘦瘦的杜锦宁,想起昨日的事,他就心头火起,指着姚氏就道:“古人,‘娶妻娶贤’,‘贤妻管三代’,果真没错。就是有你这样的母亲,才教出了寿哥儿这样的孩子。平日里你是怎么对待宁哥儿的?她是你侄子,你不好好待她倒也罢了,还时常欺负她。你好歹也是个母亲,看到自己的孩子知道疼爱,看到别人的孩子就非打即骂,你就不怕寿哥儿也学你,往后随即欺凌弱,为家族惹来大祸么?” 姚氏一听这话就不干了,回嘴道:“昨可是宁哥儿打我……” 杜寅生不待她下去就打断她,冷笑道:“那他为何不打我,就打你?还不是你逼得他们走投无路?你要是不去打蕙姐儿,他会打你?我告诉你,坏事做多了,迟早会有报应。” 着,他转头瞥了杜锦寿一眼;“杜锦寿今在学堂里,书不背字不练,打了同窗,挑唆同桌欺负别人,这回家来无缘无故又打堂弟。这样的孩子,我教不了,往后你也别让他上学了。跟着你整的游手好闲,然后挑三窝四,做个村里混混吧。” 着,他袖子一甩,拉着杜锦宁就往屋里走:“走,咱们进去。”着,往屋里扫了一眼,“你们昨晚搬过来了?” 杜锦宁还没来得及话,就听姚氏哀嚎一声,就哭了起来:“大伯,你怎么能这样话?村东头的二狗子,上次也打了同窗,您不过是教训了他几句,怎么到寿哥儿这里就直接撵人了呢?他还是您亲侄孙呢,有您这样不帮着自家人,还埋汰上的吗?更何况,我们花了那么多钱,哪有就不许念就不许念了的?” 杜寅生冷笑一声:“你那三百钱,我明日送到府上来,正好你婆婆还钱都交了束脩,家里病死了人都没钱看病。人命比念书重要,我可不敢耽搁你们家人的性命。” 姚氏一噎,不过她惯会胡搅蛮缠,拉着杜锦寿跟进来,一面哭道:“哪有您这样对自家亲侄孙子的,一言不合就撵人?别人见了,该如何笑话咱们杜家?况且孩子年纪,要是犯了错您跟他就行,有哪个先生动不动就撵人回家的?伯祖父您这样,莫不是只针对我们二房不成?云年他平日里也没少孝敬您,伯父长伯父短的,您倒好,直接把我们寿哥儿给撵了。反正我不管,明儿个寿哥儿还得上学去。”只字不提杜锦寿欺负杜锦宁的事。 杜寅生可不愿意跟个妇人吵嘴,提高嗓子叫道:“杜辰生,你是死人呐?出来。” 其实院子就这么点大,古代的木结构建筑又不隔音,院子里话这么大声,杜辰生和牛氏早在屋子里听见了,只是不愿意出来。此时听到大哥叫唤,杜辰生才不情不愿地出来,走过来道:“大哥,什么事?” “我前了什么话,你不会忘记了吧?”杜寅生冷笑道。 “我不是照你的吩咐,给他们换了屋子,又送了粮食吗?” “送那两斤米,够谁吃的?我问你,菲姐儿的婚事呢?还有,这是什么?你就这么放任寿哥儿欺负宁哥儿?” 起这事,杜辰生便有些心虚,不过仍腆着笑道:“孩子玩闹……” “玩闹,那我时候又不这样跟你玩闹?你要真这样,我也不跟你多。”他转头对杜锦宁道,“宁哥儿,你收拾你们屋里的东西,跟我走。打今儿起,你跟你娘你姐姐就搬到我那边去,我明儿个去找里正把户籍改了。” 杜辰生一愣,旋即就反应了过来,怒道:“哥,你要别的还好,想要过继我家云诚到你膝下,休想!” “我倒是不想把他过继过去呢。可你是怎么对待他留下的孤儿寡母的?云诚地下有知,不知多怨恨你这个当爹的,巴不得过继到我名下呢。村里别的孤寡,里正还总叮嘱村里人好好对待,你倒好,还是亲祖父呢,把他们往死里整。你要是不信,你烧个纸钱问问云诚在地下肯不肯?” 杜辰生的脸色顿时苍白起来。他嘴唇抖了几下,一扭头:“反正我不会把云诚过继给你的,你死了这条心吧。” 杜寅生也料到事情没那么容易,杜辰生的反应在意料之中。 他冷道:“既如此,你就好好对待他们母子几人,别让那些祸家娘们作贱他们。否则,我也不用跟你打招呼,直接去里正那里把户籍改了,你也无可奈何。” 杜辰生哑口无言。 杜寅生这话还真不是吓唬他的。 桃花村里正章光义的女儿,正是杜云昌的妻子章氏,章光义跟杜寅生的私交也甚好,章光义的儿子章鸿文跟杜云昌拜在一个先生名下,这先生还是杜云冒引见的。杜寅生真要硬来,这事还真能做成,而他却是根本没法子阻拦。即便闹到县衙去,有他虐待三房母子在前,他也不占理,更何况县衙里还有杜寅生和杜云昌认识的人呢? 另外,杜寅生嫉妒他家云诚会念书又不是一日两日了,只可惜他家云诚没福,年纪轻轻就没了命…… 想到这里,他看向杜锦宁的目光充满了厌恶,不过嘴里仍应道:“行,我知道了。” “现在就去,把菲姐儿这门亲事给退了。”杜寅生又道。 杜辰生嘴里动了动,不过还是点了点头:“那寿哥儿的事……” “先让他在家里呆两,反省反省。要是他和他娘要是再这么欺负宁哥儿几个,你就花大价钱送他去县里念吧。我没本事教这样欺凌兄弟辱骂婶娘的孩子。” “是,待会儿我好好教训他。”听到杜寅生话里有退让的意思,杜辰生便放下心来。 “你赶紧去退亲。不退亲,寿哥儿就不用再送来了,你这个弟弟我也不会再认。”杜寅生又道。 他也看出弟弟并不是真的悔改,但儿子、孙子都是杜辰生的,兄弟俩又分了家,他手再长也伸不到二房来。硬抢别人的儿子、孙子这种损名声的事,他也不好去做。见杜辰生点头答应,他低头对杜锦宁道:“宁哥儿,请伯祖父进你屋里坐坐吧。” 第十八章 终于退了亲 杜锦宁听得杜辰生答应退亲,心里欢喜。她抬起头朝杜寅生一笑,甜甜地道:“伯祖父您请进。” 杜寅生摸了摸她的头,一步跨进了屋里。 屋里东西简陋,一目了然。本来,杜寅生作为男长辈,是不应该进侄儿媳妇的屋子的。但他有话要跟杜锦宁,怕杜辰生多想,也不好叫杜锦宁去他那里,只得过来。况且农家之人,本就这么几间屋舍,实在讲究不了太多,陈氏几人也不在家中,倒也不必避讳。 他在桌前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望向杜锦宁的目光很是慈和:“今怎么不去学堂?” 杜锦宁诧异了一下,旋即低下头来,道:“我娘我身子还没好,叫我别往外跑。” “哦。”杜寅生尴尬地轻咳一声,又问,“身子怎么样了?” 杜锦宁点点头:“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那也不急,把身子彻底养好了再去也不迟。”杜寅生着,从平日去学堂时装杂物的一个布袋里掏出一块用荷叶包裹着的肉,递给杜锦宁,“这是我托村里屠夫去邻村买的羊肉,最是滋补,你叫你娘切碎了混在粥里熬给你吃。大冬的肉也不容易坏,你分个几餐吃,慢慢调养。” “这……”杜锦宁站了起来,面上颇有些惶恐。 她来这里也有七八日功夫了,也算得知晓这里的生活条件并不好。杜辰生家在村里条件算是好的了,也不过是十半月才吃一次荤腥。杜寅生家里只他做先生一个进项,村里收的束脩又不高,杜云昌读书花费又大,还常吃药,就算连上佃给别人种的田地的收入,也不过是维持收支平衡,日子过得比杜辰生还不如,哪里好叫他破费? “拿着吧。”杜寅生笑道,“别担心,你要是觉得不想欠伯祖父人情,你现在把身子养好,等以后长大了再买块肉来孝敬伯祖父就是。莫不是以后你不打算理伯祖父了不成?” “不是不是。”杜锦宁连忙摆手,最后还是接过了那块肉,朝杜寅生躬身行了一礼,“多谢伯祖父。” 眼看着色将晚,陈氏她们就要回来了,杜寅生也不好多呆,站起来道:“那你好好养身子,等身子养好了,就去学堂看看。”着点点头,就要出门。 “伯祖父。”杜锦宁忙拉住他的衣襟,“我能不能、能不能借您的书看一看?” 杜寅生诧异地转身低头,看着杜锦宁,正要“你又不识字”,可忽然想到杜锦宁当初被打,正是因为她伸手摸了一下杜锦寿的书。想必这孩子对于书籍有一种异乎寻常的渴望,这让他十分欣喜。 杜寅生立刻点点头:“这没问题。”他开私塾,手头上自然不会缺少蒙童们用的教材,送一本《三字经》给杜锦宁,还是没问题的。 “我听、听村里的哥哥们,他们学《三字经》、《百家姓》,还学《千字文》,伯祖父能不能把这三本书借给我?我不会弄皱弄坏,也不会让人看到的。过一阵,我就还您。”杜锦宁还不满足,又开始点单。 杜寅生笑了起来,道:“不用你还,就当伯祖父送给你的。” “真的?”杜锦宁抬起亮晶晶地眼眸望着杜寅生,眼里满是惊喜。 看着这孩子那渴求的目光,杜寅生用力地点了点头。他想了想,从怀里掏出一串铜钱,递给杜锦宁:“这些钱,你留着急用。以后有要用钱的地方,尽管跟伯祖父,别硬顶着。” 杜锦宁看看那串铜钱,再看看杜寅生,深深给他躹了一躬:“谢谢伯祖父。锦宁以后有出息,定然十倍百倍地回报伯祖父的恩情。” 听得这话,杜寅生长长地叹了口气。 这是一个心思纯正,知道感恩的孩子,要是杜辰生一开始能对她好,那该多好啊。他们倾两房之力供养她念书,以后她有了出息,能不好好孝顺长辈、关爱兄妹么?杜家的兴盛,完全可以看得见。 可偏偏给一个偏见给毁了。 他把铜钱塞进杜锦宁手里,叮嘱道:“吃过晚饭,你过来拿书。”着,转身回了家。 杜锦宁把那串铜板数了数,整整一百文钱。她的目光在屋子里逡巡了一圈,又在墙上敲敲打打,终于找到一块松动的砖头。她把砖头抽出来,敲掉一截,先把铜钱放进去,再把余下的那半截砖放进去,看看跟原来一样,瞧不出有什么不对,满意地点了点头。 不一会儿,陈氏她们就回来了。因为第二是集日,陈氏她们担子里挑了许多白菜、萝卜等蔬菜,好让杜云年拿去卖。 这时,正屋那边也开饭了,杜锦宁趁着陈氏她们在灶间忙活的时候,一溜烟去了大房那边,找杜寅生拿了书回来,藏在棉袄下面便跑了回来。 她刚把书放到枕头下,杜方苓就进来了,板着脸问道:“你刚去哪儿了?” 杜锦宁缩了缩脖子:“没、没去哪儿。” “还敢撒谎!”杜方苓走到床边,促不及防地掀起枕头,“这是什么。” “呀,你……”杜锦宁防备地看了看门外,飞快地用枕头再一次罩住那三本书,压低声音道,“这是伯祖父送我的,他叫我别让人看见。”她倒不是想隐瞒陈氏等人,只是怕她们嘴上没把门给出去。 杜方苓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一转头扭头出去了,还顺手关上了门。 可下一刻,她就又把门给推开了,脸上的表情既惊讶又喜悦:“宁哥儿,刚才祖母来,大姐的亲事退掉了。” “真的?”杜锦宁正忙着把拿出来的书藏到被子里去,听到这话,惊喜地抬起头来。 杜方苓点点头:“真的。我们回来的时候,正遇上祖母和二伯、二伯母沉着脸拿东西出去。当时还不知道是什么。现在想来,应该是聘礼。”着,她高兴地在原地跳了一下,“太好了,伯祖父果然有办法。” 杜锦宁心下一松,压在心头的那块石头终于落了地。 第十九章 去县里吧 杜方菲的婚事得以解决,陈氏和杜方菲几人的脸上都带了喜色,晚上的晚餐也丰盛了一些。虽没有大米饭可吃,也没有荤腥,吃的依然是玉米糊糊,但萝卜白菜却是多煮了两样,也算得是庆贺此事了。 牛氏却是气不顺,又被姚氏挑唆几句,跑来三房骂了一通。但三房之人都是被她骂惯了的,多骂几句也无关痛痒,丝毫没有影响她们的心情。 第二日,陈氏见杜锦宁没有大碍了,便想把她带到田里去。可杜锦宁还要在家里写呢,哪里愿意跟着去?而且她因为身体瘦,没什么力气,就算跟着去田里也帮不上什么忙,便断然拒绝了。 田间太冷,陈氏也不勉强,叮嘱了几句,便带着几个女儿出工去了。 杜锦宁就着咸菜吃了桌上的粥,便将门窗关紧,将杜寅生给她的书拿了出来,翻看上面的文字。很多繁体字她虽不会写,但她能认出来。有了这三本书做参照,她那些不会写的字就能解决掉了。 三本书字数都不多,一会儿就看完了。她又细细看了几遍,花了一个上午的时间把上面的字的写法全部记在心里。等中午杜方蕙回来看过她后,便磨墨继续写起来。 知道那些字怎么写,不用一边想情节措辞还要一边想字的结构,杜锦宁的进度就快上不少。不过即便这样,仍过了两日,杜锦宁这才把写好再誊抄好。 蒲松龄《聊斋志异》里的《阿宝》,也就两千字出头。杜锦宁为了节省纸张和墨汁,也尽量用偏文言的文风去写。她的古文功底深厚,写文言文也不在话下。最终将这篇写成了四千多字的篇幅。 这日,陈氏她们回来,杜锦宁便问她:“娘,您去过县里吗?” “县里?”陈氏的脸上浮现出怀念之色,不过随即黯淡,“以前你爹在的时候常去,他不在了后,就没去过了。” 见杜锦宁引起了陈氏不好的记忆,杜方苓顿时瞪了她一眼,道:“问什么问?娘累了一了,你就不能让她好生歇着。” 杜锦宁眨了一下眼,不作声了。 陈氏却以为她生气了,忙骂杜方苓:“你瞪你弟弟作什么?有你这样当姐姐的吗?你看看你姐跟你妹,哪个都比你懂事。” 杜方苓噘了噘嘴,一扭头出去了。 陈氏转过头来,正要安慰杜锦宁,杜锦宁便忙笑道:“娘,没事,我知道三姐是心疼你。” “你都比你三姐懂事。”陈氏笑道,又问,“你问县里做什么?” 杜锦宁犹豫了一下,走过去把门关上,又将两边的窗子都打开一部分,好看得到院子的情况,防止别人偷听。做完这些,她从褥子下面摸出两张纸来,递给陈氏:“娘,我写了个故事,想拿去县里卖给书店。” 去县里如果用脚走,一来一回都得一的功夫。以陈氏对她的紧张程度,她肯定不能瞒着她。否则杜方蕙中午回来要是见不到她,不知道会闹出什么大事来。而且,如果能卖出去,那么钱的来历是肯定要跟陈氏交待的。 在杜锦宁的记忆里,杜家三房穷得身上一文钱都没有,但陈氏对她们的管教却是十分严厉的。杜方苓时候因为饥饿偷过人家地里的东西吃,被陈氏知道了狠狠地打了一顿。她要是摸出几两银子给陈氏,没准陈氏就以为她是偷别人的。闹将起来,这事可不清楚。那还不如一开始就别瞒着陈氏。 反正她在杜寅生面前露了一手,表现出了自己的“不凡”,那么再聪明“不凡”一点,也就没什么了。 “什么?”陈氏果然十分吃惊,接过那两张纸看了一眼,抬起头来问杜锦宁道,“这是你写的?” 杜锦宁点点头。 陈氏望着杜锦宁,仍是不敢相信。杜锦宁没上过学,怎么可能会写字。而且一个十岁的孩子,又没见过什么世面,能编出什么故事来?可杜锦宁的性子,她是清楚的。这孩子向来实诚,从不撒谎,他这故事是他写的,还真有可能。 杜锦宁见她有怀疑,忙又从褥子下面摸出那三本书来,递给陈氏:“这是伯祖父给我的。我原先去学堂偷听,见过他们学这三本书。他们念的我都会背,上面的字我也会写,不信你问伯祖父,我还背过书给他听呢。我听伯祖父那些读书人不光喜欢念四书五经,还喜欢看故事,我就编了这个,想去换点钱。” 为了转移陈氏的注意力,她又很煽情地道:“娘,我不想你那么辛苦,更不想我生病了就拿大姐的亲事去换。要是咱们手里有了钱,当初我生病的时候大姐的亲事就不会被许出去了。而且,家里缺了油盐或是别的东西,您也不用去山上帮人扛木头了。” 果然,陈氏听了这话,眼泪就禁不住溢了出来。她摸摸杜锦宁的头,哽咽道:“好孩子……” “娘,要不我把故事念给你听,你听听好不好,能不能卖钱。”杜锦宁着,就要去接陈氏手中的纸。 陈氏将手一避,抹了一把泪笑道:“你看娘了,娘可是识字的。” “娘您识字?”杜锦宁大吃一惊。 “嗯,你爹教的。”陈氏道,神色有些怅然。 杜锦宁沉默下来。 提起亡夫,陈氏本来还有些伤感,可看到杜锦宁那崇敬的目光,她不由得笑了起来:“这有什么?娘可比你差远了,娘可是学了好久,才识得一些字。”着,她低下头去,看杜锦宁写的。 杜锦宁就有些期望。 蒲松龄的自然是没话,绝对够好的,但她还是想知道这个时代人的看法。 陈氏看了不过几行,就抬起头来,惊讶地望向杜锦宁:“宁哥儿,你跟娘老实话,这真是你写的?” 杜锦宁早有准备,十分镇定地点点头,然后面露疑惑之色:“怎么了?娘,是不是不好?还是……”她咬了咬唇,“那些字都不对?” 第二十章 卖话本 陈氏一把抓住杜锦宁的胳膊,因为心情太过激动,力度有点大:“好,写得好,字也写得好,写得一点也没错……”着,她的眼泪簌簌地往下落。 “娘……”陈氏的心情,杜锦宁多少也能猜出一些,她暗叹一声,转移陈氏的注意力,“您抓疼我了。” “啊?”陈氏忙放开手,“对不住对不住,娘不是故意的。”又把杜锦宁的袖子往上卷,想看看是不是给抓伤了。 “没事。”杜锦宁将胳膊抽回来,又问,“娘,您看我那故事写得怎么样?” “好,写得真好。”陈氏的思维回到上,看向杜锦宁的目光就有些怪异,“娘都不敢相信是你写的。” 可不是,虽她才看了几行,但故事一开篇就十分吸引人,而且语言流畅,人物形象生动,遣词造句都极精妙,实在是难以想象这是个刚刚识字而且还是自学的十岁孩童写成的。 杜锦宁没想到陈氏会识字,而且还能看懂文章,所以以为陈氏好糊弄,把拿出来前根本就没想那么多。此时见陈氏怀疑,她赶紧压低声音,故作神秘道:“娘,我告诉个秘密。” “什么秘密?”陈氏也配合地压低了声音,将头凑了过来,但心头千回百转,总以为杜锦宁要告诉她什么灵异之事,比如文曲星托梦才有了她手里这篇故事,诸如此类。 “大伯买回来的话本子,我都看过。”杜锦宁道。 杜辰生的大儿子杜云翼,因为没有读书赋,且家里没财力供养几个读书人,便在杜辰生发现杜云诚有读书赋后辍了学,跟着杜辰生去县里学做账房。他最大的爱好就是看话本,手里有了余钱就会买上两本来看。他对杜辰生也算孝顺,知道父亲因为身体不好不常出门,又不屑于跟村里那些无知村民聊闲话,在家里十分烦闷,便把他看过的话本带了回来,给老父解闷。所以杜锦宁有这一,也算合理。 陈氏吃了一惊,第一反应就是杜锦宁的安危:“你疯了?那是你能碰的吗?你怎么拿到书的?” 杜锦宁指了指后面的这条通道:“正房的窗户总是大开的,故事书就放在窗户前面。我在傍晚的时候从这里绕过去,偷偷拿上一本,蹲在墙角看完再放回去。那时候你们在厨房里忙活,祖父祖母都在吃饭,没人注意到我。” “你这皮孩子,你怎么这么不叫人省心?”陈氏气的不行,却又舍不得打杜锦宁,瞪着她想要两句狠话,可想到这孩子几功夫就经历两次生死,又心疼得紧,最后只得警告道,“往后可再不能这样做了,知道不?你就摸了一下你堂哥的书,就被罚跪得丢了半条命。要是让人知道你偷拿你祖父的书,那还有命在?你要死了,娘和你姐姐也活不了……” 着,她一把将杜锦宁搂在怀里,“呜呜”地哭了起来。 “娘您别哭啊。”杜锦宁也慌了。她这人皮实得紧,不怕打骂,却是最见不得亲人的眼泪。 她伸手拍拍陈氏的背:“我不去了,再不去了,娘您别哭。”又不厚道地吓唬陈氏,“二伯母就在隔壁,要是让她听到了,又要招惹麻烦。” 陈氏听了,赶紧止了哭声。她抹干净眼泪,眼睛红红地望向杜锦宁:“真不去了?” “嗯,真不去了,我发誓。”杜锦宁脸上一脸的严肃,还半举了手。 陈氏这才作罢,又拿过那两张纸,满脸骄傲:“我儿就是比别人聪明,不过是识得几个字,就能写出这样的故事来。” 杜锦宁将这表扬照单全收,问陈氏道:“您我这故事能卖出去不?” 陈氏思忖了一下,点了点头:“能,一定能。”着又满脸怅然,“你爹生前,也给我买过两本话本的,你爹还有许多书,可后来全让你祖父拿走了。” 杜锦宁可不敢再让她的思维往那边跑,赶紧拉回来:“娘,那您能带我去县里么?县里识字的人多,愿意花钱买书的人也多。” 陈氏用粗糙的手心地摩梭着那张纸,心里很是自责。杜锦宁不过才十岁。这么大的孩子,谁不是只管着傻吃傻玩,调皮捣蛋,哪里会几经生死,如今又要殚尽竭虑地偷摸着为家里赚钱?都是她自己没用。 想到杜方菲的婚事,她又拒绝不了杜锦宁的这份心意。她抬起头,朝杜锦宁点了点:“好,等你养好了身子,娘就带你去县里。” “我已经好了。”杜锦宁从床上蹦了起来,在地上跳了两跳,“娘您看,我真好了。” “不行,再养两。”陈氏对于这一点,却很坚持,一把抓住活蹦乱跳地杜锦宁,将她塞回被子里去,脸上浮现出笑容来。 接下来两,杜锦宁仍在家里歇息,顺便再琢磨一篇。如果那篇《阿宝》能卖得出去,回来后她就得再写一篇。 两很快过去,陈氏一早就叫了杜锦宁起床,借口带她去田里,走出村后便吩咐杜方菲三姐妹:“你们自己去地里,心着些。我带弟弟去县里一趟。” 大家都十分惊讶。杜方苓抢先问道:“你们去县里做什么?”着目光往杜锦宁身上转,神色里似有不满。那日她可是听得真真的,杜锦宁打听县里的事,今陈氏去县里,必然跟杜锦宁有关。 “有事,什么事以后再告诉你们。”陈氏淡淡道,拉着杜锦宁的手就走,“走吧。” 陈氏人虽温柔,却是很有主见的人,杜方苓三姐妹都很服她管教。此时见她不,杜方苓也不敢什么,只是嘟了嘟嘴道:“神神秘秘的,也不知道在搞什么。” “如果能让咱们知道,娘自然就了。既然没,那就是不便让咱们知道。”杜方菲劝道,“行了,赶紧去地里吧。” …… 县城离桃花村有十二里路,路程不远也不近。坐马车要不了多少功夫,但要是用脚走,尤其是像杜锦宁这样步子走得还不快、走一阵还需歇息的人来,却是要花费许多时间。等他们娘儿两人走到县里时,时辰已接近中午了。 第二十一章 巧遇 PS:第二更。谢谢紫雪盟主、周淡、听一夜的雨、墨洗尘心、隔阂的打赏,么么哒~ ************ 陈氏从怀里掏出一块玉米饼子来,跟杜锦宁分着吃了,又去旁边的人家讨了两碗水喝,才慢慢进了城。 这座县城似乎不,城门建得也挺气派。在进城门的时候,杜锦宁看到城墙上写着“漓水”两个大大的繁体字,才知道这里叫做漓水县。 陈氏道:“你爹以前跟我过,这个县城座落的大洲,直接把一条河从中分成了两半,有分离水域的作用,就被称之离水。又有人觉得‘离’这个字不吉利,便在它边上加了个水旁,变成了漓水。” 杜锦宁点了点头,看着两边鳞次栉比的商铺,还有通向各个街道的路口,对古代的街道和所卖的东西感觉很新奇。 不过这不是逛街的时候,先得把正事办了。她问陈氏:“城里最大的书店在哪边?” 陈氏看了看四周,神色极为茫然:“我十多年没来县城了,这里变得更热闹了,四处都是房子,我不认识路了。” “没事,顺着最大的街道走,看到有书店进就是了。”杜锦宁十分淡定。 在现代,比这大几百倍的北上广这种一线城市她都能大街巷的随意乱窜,这种县城算什么。纵横交错最多几条街,绕着走上半个时辰就能把所有的街道都逛上一遍。 陈氏也没甚主意,跟着杜锦宁往前走。 “三婶,是杜家三婶吧?”不远处忽然传来一个清越的声音。 杜锦宁和陈氏转头望去,便见一个十二、三岁,穿着石青色细布长衫、长得眉清目秀的少年,正迟疑在望着他们。 陈氏看到他,顿时脸色一喜,拉着杜锦宁上前道:“你是里正家的文哥儿吧?你怎么在这儿?”着恍然,“对了,你是在县里念书。”又拉了拉杜锦宁,“叫人啊。” “鸿文哥。”杜锦宁对少年笑了一下。 她从记忆里得知,这位是杜云昌舅兄的儿子,里正家的孙子章鸿文。杜家跟章家,一个住村东头,一个住村西头,两家人并不常能碰面。不过因着这层姻亲关系,逢年过节有走动,杜锦宁也见过这位章鸿文几次。有一次杜锦宁独自一人回家,在路上被杜锦寿追着打,还是章鸿文把她救下的。原主对于章鸿文的印象十分不错。 章鸿文看看两人:“你们这是要去哪儿?” 陈氏迟疑了一下,看了看杜锦宁,没有话。 章鸿文在这里念书,肯定知道书店在哪儿。而且如果有他陪着去的话,他们一定能顺利地把话本卖出去。可这话本的来历,就不好解释了,她不知道杜锦宁愿不愿意让章鸿文知道她写话本的事。 杜锦宁已抢先话了:“前几日我祖父不是打晕我了吗?我这几日耳朵老是耳鸣,话声些我就不大听得清楚,我娘便想带我到县里来找郎中看看。” 着她仰着脸,可怜巴巴地望着比她高一个头的章鸿文:“鸿文哥,你能别把今遇到我们的事出去吗?我祖母知道我娘不干活带我到县里来,要骂人的。我娘也是因着我这事,去帮人家扛了几木头才换了几文钱,祖母知道了还不知怎么闹呢。” “你们放心,我不会的。”章鸿文连忙保证。 他犹豫了一下,朝陈氏道:“婶儿,要不我陪你们去看病吧。这县城我熟,有名的药堂和郎中我也知道一些。” 要真是带杜锦宁来看病的,陈氏自然巴不得章鸿文领她们去。但杜锦宁刚才那样了,表明了不想让章鸿文知道她们来干什么的,忙推脱道,“不用不用,你有事忙,不敢耽误你。” 杜锦宁也点头道:“地方我们也知道,刚才找人问过了,不用麻烦鸿文哥。” 章鸿文见娘儿两个都推脱,他自己也有急事,便不再坚持,伸手进怀里掏了掏,掏出一把铜钱,也不数,直接塞给了杜锦宁:“来,这些钱你们拿着。我这两日没回家,身上也没带多少钱,你们看看,要是不够的话,去博阅书院找我。”着他指了指,“就在那边。” “不用不用,真不用。”陈氏将铜板抓起,又塞回到章鸿文手里,“你要买笔墨纸砚,还得吃饭,哪哪都要用钱,没钱在身上怎么行呢?我带了宁哥儿看病的钱,不用你的。” 章鸿文还待再给,陈氏却死活不要,他只得作罢,又叮嘱道:“要是钱不够,一定到书院找我。我还有同窗,就算没钱,借他们的吃几顿也无妨,再不济还可以回家拿呢,婶儿可不要因为这几十文钱,耽误了宁哥儿看病。” 陈氏十分感动,点点头道:“好,婶儿知道了。” 挥了挥手,拉着杜锦宁往前走,走到转了弯看不见章鸿文了,她才内疚地道:“咱们这样骗人,实在不好。”又看向杜锦宁,眼里带了审视,“宁哥儿,你刚才怎么想起骗你鸿文哥?” “谁知道他嘴紧不紧?他知道了咱们卖话本的事,肯定是不会跟祖父、祖母,但一定会告诉四叔四婶和伯祖父。到时候,你怎么解释?如果有一点风声传到祖父祖母耳里,指定又要闹出一场大风波来。”杜锦宁淡淡道。 她知道陈氏是关心孩子,怕她走错路。但她灵魂已是个成年人了,而且因为读书和阅历的关系,她比陈氏更成熟。她实在不需要别人教她怎么做人。 陈氏被她得哑口无言,只得道:“娘知道,她知道……”嚅嚅地不再什么了。 两人一边走一边看,终于在街边看到了书铺,而且一下就是两个。这两个铺子也挺有意思,中间隔了一条马路,如果不是隔了一个铺面的话,就是面对面、门对门了。 “去哪个?”陈氏看着书铺问道。 杜锦宁看了看,见离她近的这个叫书香阁的书铺些,掌柜坐在柜台后面看书,二没精打采地站在门口,里面除了书架上摆放的书,空荡荡的没有顾客。另一边那书铺叫博雅阁,面积比较大,装潢得也好些,有穿着长衫的读书人出出进进,倒是比书香阁的生意要好很多。 “这家吧。”杜锦宁往书香阁走去。 第二十二章 吃惊的掌柜 “客官里面请。”耷拉着眼皮的二示意到有人进来,下意识地了一声,可看到杜锦宁两人,眉头一皱,挥手道:“走走走,这里是书铺,不是你们能瞎逛的地方,赶紧走。” 掌柜地抬起头来朝这边看了一眼,没有理会,目光又落回到书页上。 杜锦宁的眉头一皱,对陈氏道:“娘,咱们去对面。”拉着陈氏转身就走。 “阿辉……”掌柜忽然扯着嗓子叫了二一声。 二赶紧上前,对杜锦宁陪笑道:“这位……哥儿,你想买什么书?刚才实在是对不住,怠慢了您二位,我给你们陪个不是。” 杜锦宁想了想,还是停住了脚步,看了目光停在书本上的掌柜一眼,问二道:“我有个话本,想问你们要不要。” 二一愕:“你们不是来买书的?”脸色变了变,想要翻脸,却又拿不准掌柜的想法,转身朝里面看了一眼。 掌柜也听到了杜锦宁的话,他从书里抬起目光,上下打量了杜锦宁一眼,皱眉道:“什么话本?谁写的?” 杜锦宁从怀里掏出几张折好的纸,走到掌柜面前,把纸递给他:“您先看看。” 掌柜接过纸,又看了杜锦宁和陈氏一眼,眼里的怀疑丝毫没有掩饰。不过他没再话,低下头去看起话本来。看了几行,他骤然抬起头来,又看了杜锦宁一眼,复又低下头去看话本。 杜锦宁在现代写经验丰富,最是知道如何投稿。她当初誊抄这个故事的时候,便不再像最开始打草稿那样,用簪花楷把一张纸写得密密麻麻,而是将纸裁成了一本书大,从左到右一行行竖着把字写得跟杜寅生送她的《三字经》等书上的字一样大,这样一张纸也写不了多少字,等把四千多字抄完,就已成了一本不算薄的书册了。她也不装订,用一块破布把几十页纸按顺序包起,留了第一页到第六页在外面,好拿给书铺的掌柜看。这样就能预防掌柜看完了故事,找借口不买,等她走后再把故事给默写出来。 而把故事断在第六页而不是别的地方,那是因为她前世写就断得一手好章,总在故事最关键的时候戛然而止,吊人味口。虽断章狗总被读者骂,但却不失为吸引读者往下翻页的好手段。 这一手,被她用到了古代,那也是绝对有奇效的。 果然,掌柜把手里的六页纸看完,等急于往下翻,想知道下文时,却发现已经没有了。 他抬起头,问杜锦宁:“剩下的呢?” 杜锦宁从他手里抽出纸,掌柜下意识手上一紧,将纸紧紧地抓住,张嘴正要喝斥,抬眼看到杜锦宁沉默如水却又十分冷静的眼眸,那话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眼前这个孩童,似乎并不简单。 他松开了手,任由杜锦宁把话本开头拿了回去,不过嘴里仍问:“剩下的呢?不会没写出来吧?” “故事自然是写完了。不过掌柜得先,你们想不想买这话本,能给多少钱,谈好了我才能把剩下的给您过目。”杜锦宁淡淡道。 掌柜神情一滞,带着几分惊愕望着杜锦宁,旋即又上下打量了杜锦宁一番。 杜锦宁也不怕他打量,只静静地站在那里,不卑不亢,神态泰然,眼眸如一汪深潭,沉静而又深邃,让人看不透她心里在想什么。 掌柜见状,眉头皱起,表情渐渐严肃起来。 他想了想,问道:“这故事的篇幅有多长?” “这是六页。”杜锦宁晃了晃手上的纸页,“一共八十九页。” 精彩的故事自然越长越好。掌柜那颗读者的心被高高吊起,恨不得把书册从杜锦宁手里抢过来,把余下的情节看完才好。对于他这样专门靠话本来打发时间的人尚且如此,对其他读书人的吸引力就可想而知了。 他思忖了一会儿,伸出一根手指:“一百文钱。”着,他眼眸紧紧地盯着杜锦宁和陈氏,生怕漏看了她们脸上的表情。 陈氏原本对卖话本是没什么信心的。虽她觉得话本写得不错,但好故事多的是,以前她看的话本,人家还写上一两首诗在上面,似乎十分高端的样子。最重要的是那些话本是落第秀才或童生写的,看在他们的面上,书铺就愿意买。杜锦宁这话本虽情节离奇,很吸引人,但她们母子两人怕是连书铺的门都进不去,更不用卖话本了。即便进得了书铺人家想买,看他们这衣衫褴褛的样子,就不可能给高价。能卖出去就已经不错了。 所以这会子听是这位掌柜肯要话本子,而且还给一百文,她的眸子顿时一亮,惊喜之情溢于言表。 杜锦宁却将手里的纸往怀里一塞,对陈氏道:“娘,咱们走,到对面去看看。” 掌柜的把陈氏的表情看在眼里,心里原本对杜锦宁的另眼相看又改了回来,以为这母子俩都不是什么见过世面的。 此时见他们要走,他不慌不忙地道:“也就是我做生意厚道,才肯出一百文钱;你要是去对面的书铺,他们估计连门都不让你们进去。你们可想好了,别到时候对面卖不了,又回头来找我,我是不可能再出一百文了的。而这城里,也就我们这两家书铺。” 陈氏听了,越发着急,拉了拉杜锦宁的衣袖,对她猛使眼色。 “娘,你听我的。”杜锦宁也不避讳掌柜和二,坦坦荡荡地对陈氏道了一句,便拉着她出了门。 掌柜见她出门了,心里便慌张起来。他的生意本就没有对面好,要是这话本能留在他手上,每日吸引一些人来买,带动人气,他的生意就能慢慢好起来。可如果让对面得了这话本去,对方锦上添花,而他就雪上加霜了。 “二百文,二百文,我再给你加一百文,你看如何?”他提高嗓子道。 陈氏因为杜锦宁朝前走的脚步猛地停了下来,望向杜锦宁。 可杜锦宁跟没听见似的,连脚步的节奏都没变,一步步朝对面书铺走去。 第二十三章 相帮 PS:新的一周来了,继续求收藏、求推荐票!谢谢笑面微寒、墨洗尘心的打赏,么么哒~ **************** 她虽对这个时代的物价没有概念,但不懂就问,是她的好习惯。这几日,她也向杜方菲、杜寅生和隔壁王婆子旁敲侧击地打听过物价,知道这里的米价是一两银子能买两石米,一石米是一百二十斤,古代的一斤,等同于现代的一斤六两,这么算下来,一两银子就相当于现代的五百元左右。 而一两银子就是一千文钱,这个书香阁的掌柜,给她二百文钱,就相当于现代的一百元。一百元买断一本四千来字的,这放在量产丰富的现代网文界都是白菜价,更不用文字资源稀缺的古代了。一本《三字经》就要卖二百文钱,《百家姓》、《千字文》以及其他的书就更贵,笔墨纸砚也都很贵,读书识字的成本极高。想用一两百文买她的话本,这掌柜的白日里倒是做得一手好梦,只不过欺她们穿着破烂,没有见识罢了。 杜锦宁自打病过一场,做了一场“梦”之后,就极有主意,这几日陈氏已不再把她当孩子看待,而是当成家中的主心骨。此时见她连眼风都没给一个就直接往外走,掌柜的又直接加了一百文,她就意识到这本话本的价钱可能远远不止二百文钱。她赶紧跟上了杜锦宁,一起往对面走去。 “哎哎,我们掌柜的叫你们,哥儿你是没听见还是咋的?二百文钱,我们掌柜的已给你们加一百文了。要是不满意,还可以再商议嘛,何必这么急着走?要是对面不让你们进门,你们再想回头,我们掌柜的心情一不好,可能就给不出这个价了。”二得到掌柜的暗示,急步追了过来,想要去拉杜锦宁的手。 他每日迎来送往的,甚是有眼色,也知道这母子二人,做主的是杜锦宁,且男女授受不亲,他也只敢去拉杜锦宁。 却不想杜锦宁表面上是男的,芯子却是女子,陈氏对这个女儿心存内疚,向来对她的名声十分着紧。此时见二竟然去拉杜锦宁,她脸色大变,大喝一声:“你要干嘛?”冲上前去一把将二推开。二一个不备,踉跄一下,差点没摔倒。 二本就看不起这母子二人,见陈氏竟然敢推他,勃然大怒,指着陈氏骂道:“你做什么?这城里是你撒野的地方吗?敢打人……”他转过头去便四处寻找,似乎没找到自己想找的人,朝站在街头看热闹的一个孩子招了招手,对他道,“你去,把官差刘大哥找来,就这里有人打人。” 陈氏的脸色骤然一变。 乡下人,最怕的就是惹上官司。这城里人沾亲带故的,一旦惹了官司,乡下人肯定吃亏。而且事情传到乡里去,一家子名声就坏了。更何况她们的情况还特殊,杜辰生和牛氏要知道她们不干活跑县里来,还惹了麻烦,那真的会死得很惨。 “呵……”杜锦宁上前一步,拦在陈氏面前,冲着二冷笑道,“怎的?买卖不成,就想明抢?我伯祖父行路不便,叫我来卖他写的话本,你们出一百钱不卖,现如今就想明抢不成?” 她们此时已站到了大路中间,来来往往的人不少,对面的书铺离得又近。她这话嚷得十分大声,不光是路上的人,便是书铺里的顾客和掌柜都听到了这话,大家都好奇地朝这边望来。 “哪里是一百钱,明明我家掌柜的出到了两百文……”二下意识就想反驳,可这话一出口,就暗叫不好,转过头去,果然看到自家掌柜阴沉着脸站在他的身后。 他强咽了一口唾沫,正想解释两句,就听对面出来个五十来岁的胖老头儿,笑眯眯地道:“一两百文钱就想买个话本,人家不卖就想用官差来吓唬人?你们书香阁做事,还真是坑蒙拐骗无不用其极。难怪大家都不敢去你那店里买东西。” “你……你胡八道。”书香阁的掌柜一下涨红了脸,怒道,“张日善,你用不正当手段抢了我诸多生意,我还没你呢,你倒血口喷人,倒打一耙!这位兄弟拿来的话本字数不多,故事也一般,我看他可怜,给他两百文的买价,已是十分公道。怎么到了你嘴里,就完全变了味呢?果然是心中有鬼,看什么东西都是鬼。” 杜锦宁眼看这俩老头儿吵起来了,而且似乎宿怨颇深,吵起来估计没完没了。她赶紧在博雅阁的胖老头儿张日善开口前道:“什么字数不多、故事也一般,我把话本给这位掌柜看,看他怎么。”着,她把那六页纸掏出来,塞到张日善手上,又自信满满地对有些怔愣的他道,“这个故事,看过的没有不好看的,除了这位掌柜……”她抬起下巴,朝书香阁的瘦掌柜示意了一下。 张日善的眉头皱了一下,虽没把那几张纸扔掉,但也没看它们一眼,任由它们呆在自己手上,冷笑一声对瘦掌柜王耀道:“凭你再逞口舌之能,也改变不了你失了信誉,导致门可罗雀的事实。谁心里才有鬼,这是明摆着的事。” 见张日善只顾着吵嘴,看也不看手中的话本,杜锦宁的眉头皱了起来。很显然张日善也没把她和这个话本当回事。 她正要伸手去将话本拿回来,旁边忽然伸出一只指节修长的男人的手,将那几张纸拿了过去:“我看看这话本。” 杜锦宁一愣,抬眼便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站在她身边这个穿了石青色长衫、身材高瘦的少年,不正是章鸿文吗?他不是要回书院上课吗?怎么会在这儿? 看到他手中拿的话本,杜锦宁心里一惊,转头看了陈氏一眼。陈氏也是满脸惊愕和呆滞,旋即脸上便露出慌乱的神情,求救似的看向杜锦宁。 杜锦宁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回过头来,看到章鸿文正认真地低头看话本,没有要跟她打招呼的意思,她眨了眨眼,张嘴欲出的招呼声又咽了回去,默默地站在一旁等着。 第二十四章 争相竞价 书香阁和博雅阁是老竞争对手了,几年来总想把对方彻底挤兑走,好自己一家书铺独占这县城里最繁华的一条街。如今张日善的博雅阁占了上风,店里客人又多,他也不好站在店门口跟这闲得发慌的老对手吵架,这样太掉份儿,让会店里的书生们心生反感,所以他跟王耀呛呛了两句,便鸣金收兵,转身准备回自己的书铺。 “啊呀,这话本太好看了。”章鸿文忽然惊呼出声,抬起头来,用十分热切地目光看向杜锦宁,上前一步问道,“这位兄弟,这本话本你打算卖多少钱?卖给我行不?剩下的在哪儿,能不能先给我看看?” 张日善的脚步一顿,转头看向了章鸿文手里的那几页纸。 开始杜锦宁她的话本如何好,他是不以为意的。杜锦宁太,陈氏又是个妇人,就算有人要托人来卖话本,也不应当托这样两个不大识字又没甚见识的人,可见这话本还不知是这两人从哪里捡来的。因为这个,杜锦宁叫他看话本的时候他根本就懒得看。王耀都那样了,要是这话本确实不怎么样,只值一两百文钱,那他不就得给王耀做脸,自己服软了吗?这会子听得有书生话本好看,竟然还想掏钱买下来,他就觉得可以看一看。 可没等他问章鸿文要那几张纸,旁边就有一个书生伸手过来,把那几张纸拿了过去:“给我看看。”有与他相熟的书生也凑了脑袋过来,大家看起话本来。 章鸿文的嘴角便翘了一翘,暗示地看了杜锦宁一眼。 杜锦宁自然知道章鸿文在帮她,连忙配合地从怀里把剩下的拿了出来,却没递给章鸿文,只在空中扬了扬,道:“兄台看的不过是个开头,精彩的还在后面。” 对于价格问题,她却是没有回答。 她本想到书铺里逛逛,问问那些话本的价钱,再给自己的话本定价的,谁知道那势利的掌柜和二根本就没让她进门。她对于这古代话本的价钱实在没有概念,要是开的价低了,那岂不是吃大亏?反正现在有人在看这开头,等他们看完了,出个价钱再考虑。 章鸿文看到她手中的书稿,眼睛顿时一亮。 他父亲虽是里正,但家境也比杜家强不了多少,有那么二三十亩田地而已,送他念书已很不易,他是没有闲钱买话本的。平时念书累了想要消遣消遣,也不过是借同窗的来看看。他之所以问价钱,也是给杜锦宁做个托,帮帮她而已。却不想看了个开头,他就忍不住想看下去,有了买下这本话本的冲动。 “这个……需得买下来才能看吧?”他问道。 杜锦宁点了点头;“这是自然。”担心章鸿文误会,她朝章鸿文眨了两下眼。 章鸿文心里很是诧异。这位杜家四弟,他逢年过节去杜家走亲的时候也见过几面的,平时看她总是畏缩在一旁,沉默寡言的,似乎胆得很。可今的言行,跟他平时的表现真是大相径庭,胆子大,做事也机灵,比一般的孩子都还强上许多,可见她在家里是藏拙了的。 他的目光落在那些书生拿着的书稿上,心里的的疑惑和诧异又增多了几分。 “好,写得太好了。”这会子那些书生已看完了那点书稿,抬起头来大声叫好起来。 “兄弟,你这话本怎么卖?”那个最先问杜锦宁要书稿的书生问道。 “这个……我也不知多少合适。”杜锦宁为难道,“我这是第一次来卖。” “一两银子,行不行?”那书生道。 陈氏闻言一喜,不过她却不敢出声,怕坏了杜锦宁的盘算,只拿眼睛盯着杜锦宁。 “这……”杜锦宁犹豫了一下,露出为难的表情。 “平日里我们在书铺里买话本,都五六百文一本,我给你一两银子,已是翻了一倍了,够有诚意了。”那书生有些不满。 原先张日善看那几个书生凑着脑袋看那几页书稿,看得津津有味,他便忍不住也上去瞅了一眼,这一看之下就移不开眼睛了。这时候见书生出价一两,杜锦宁似乎有些意动,他赶紧叫道:“且慢,我给这位兄弟一两五钱银子。” 着,他对那出价的书生一拱手,陪笑道:“这位公子,待我把话本印出来,你只需花五六百文即可买到。而且书印出来可供大家一起欣赏,想来喜欢话本的众位公子也会感激公子的。” 话到这份上,那位书生也不好再出价了。他把书稿往张日善面前一递;“那好吧。”神情里还颇有些恋恋不舍。 “且慢。”杜锦宁伸出手去,将书稿拿在手里,“这话本是我伯祖父托我来卖的。他老人家了,没有二两银子不卖。”他十分真诚地对张日善拱了拱手,“不是我要抬价,实是写这本话本,我伯祖父花了大量的心血。卖的价低了,我回去不好跟他老人家交待。” 着,他又对那书生道:“如果公子能出二两银子,这本话本就是你的了。” 那个书生虽跟其他书生一样,穿的是石青色儒服,但细看之下,就会发现他身上的衣料虽与细布比较接近,不如绸缎那般闪亮,但面料表面有一层十分柔和的光,可见面料的纺织工艺很不一般。他腰间悬挂的那枚玉佩,更是晶莹剔透,质地上佳。杜锦宁一眼过去,就知道这是个低调的土豪,不差钱。想来花二两银子买一本喜欢的话本,于他而言不在话下。 其实她本心是想把话本卖给书铺掌柜的,哪怕是价钱低些。毕竟她不可能只写一本,肚子里还有无数的故事写出来换成钱呢,第一二本价钱低些没关系,名声打出去了,后面的价钱自然能提上来。 但无论是王耀,还是张日善,都不是个厚道之人。王耀且不了,张日善对这个书生进行道德绑架,让他不要再跟自己竞争话本,损害的可是她杜锦宁的利益,偏张日善当着她的面,还得如此理直气壮,完全不把她放在眼里,这真把她气着了。她要是任由张日善这样做,张日善就会觉得她好欺,往后只会更加把价钱压得更低。反正是卖话本,怎么卖不是卖?银子到手才是正理。 89 第二十五章 高价卖出 书生闻言,脸上一喜,转头问张日善道:“张掌柜,你怎么?” “我……”张日善只觉嘴里发苦。他不愿意出这么高的价钱来买一本话本,但又舍不得放弃这么一个赚钱的机会。他眼珠一转,对杜锦宁道:“你这话本,开头写得不错,但我怎么知道后面会不会写崩?我得把后面看一遍,才能给你银子。” 杜锦宁还没话,王耀就在一旁道:“这位哥儿,可别听他的。他这人最不可信。你要是把话本全都给他看了,他到时候只太贵不买了,把情节记下来,回去后自己写出来,你这话本可就卖不出去了。” 张日善气得吐血,怒道:“王老头儿,你自己是这样的人,别把别人想的也这般龌龊。我张日善从来都是诚信待客,书铺的生意才会越来越好。哪像你,投机取巧,坑蒙拐骗,大家才不去你那书铺买书。” 王耀本就是来搅浑水的,这会子看张日善接招,正中下怀,又了几句挑衅的话,引得张日善你一言我一语地吵将起来。 杜锦宁看向那书生:“公子可还要这话本?” “要,要。”书生本来就不差钱,又深深被话本所吸引,此时也懒得理会张日善,掏出二两银子给杜锦宁。 杜锦宁把书稿都交给了他,又问:“如果再有这样的话本,不知公子要不要?” 书生眼睛一亮,连忙点头;“要,要。不过,需得写得跟这本一样好。” “那是自然。”杜锦宁笑道,“不知公子怎么称呼,我到时候去哪里寻公子?” “城东大槐树那里有个关宅,你一问便知。我是关家七少爷。” “娘,我们回家。”杜锦宁将银子往怀里一塞,招呼陈氏就往外走。 张日善一看急了,一把揪住杜锦宁的胳膊:“哎,你怎么把话本卖给他了?” 杜锦宁翻个白眼:“你不要,我当然就卖给别人了。”将胳膊一抽,拉着陈氏就走。 陈氏还想回头感谢一下章鸿文,杜锦宁赶紧低声道:“别跟章大哥话,否则他的同窗肯定对他有看法。” 陈氏赶紧住了嘴,心里又担心杜锦宁那二两银子招了贼,脚下走得飞快,一边走一边还四处张望。 杜锦宁原本想在书铺里看看别人写的话本,顺便买上一点纸。但古代的法制不健全,街上的混混偷极多,她在大庭广众之下赚了钱露了财,两人又是妇孺,着实不安全。好在来的路上她就看到了一个车马行,过去雇了一辆骡车,挑了个面相忠厚的车夫,直接叫他把她们送回桃花村。 “这……这也太贵了吧?咱们不坐了,走回去好不好?你要走不动,娘背你。” 陈氏听车费要二十文钱,心疼得不得了。想当初杜锦宁生病,她跪在地上求了牛氏半,牛氏都舍不得掏一文钱,最后杜方菲答应了婚事,牛氏才这请了郎中来。最后连看病和抓药,统共也才花了三十五文钱。三十五文钱,就把她如花似玉跟命根子似的女儿的终身给毁了,她怎么舍得花二十文钱来坐车? “娘,您放心,我以后会赚更多的钱的。大姐的事,再不会发生。”杜锦宁也知道陈氏的心结所在,抓住着她的手,认真地承诺道。 陈氏也知道这样走回去不安全。虽是青白日,漓水县治安也还好,但混混们偷鸡摸狗的事是免不了的。不远的,就那孟强,当年也是在街头做这样的事,后来打架伤了脑子才变成了傻子。那话她一出来就知道自己不明智,此时杜锦宁这样,她心里一酸,主动上了骡车。 有骡车就是不一样,娘儿两个花了不到一顿饭的功夫,就回到了村里。 “停,就在这儿下。”远远地望着了村子,杜锦宁就叫车夫停了车,跟陈氏下来,把账结了。 陈氏原还没想那么多,这会子见杜锦宁掏出二十文铜钱给车夫,不由愕然,问道:“你哪儿来的钱?” 那一锭二两银子,她是眼看着那个书生给的,杜锦宁塞进了怀里。路上杜锦宁也没去钱庄换铜钱,怎么就有铜钱付车费呢? “伯祖父先前给的。”杜锦宁道,“走罢。” 陈氏下意识地跟着她走,惊讶之余,旋即又深深地懊恼起来:她原该想到这些的。要不是杜锦宁身上有铜板,现在怎么付车钱?莫不是用牙咬一块银子出来付账?她是个当家的大人,却思虑不周,还没杜锦宁想得周到。 杜锦宁见陈氏不作声,还以为她对铜钱的事有想法,解释道:“这钱是伯祖父把书给我的时候一块儿给的。他也是担心咱们遇上什么急事,没钱救急,就给了一百文给咱们防身。娘您放心,以后我赚了钱,钱又能过了明路,一定会好好孝敬伯祖父的。不别的,割上几斤肉扯两块布,也能把这份人情给还上了。” 要是以前,陈氏还会觉得欠这一百文钱压力太大,以她们现在的状况,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有钱还。可刚才眼见得杜锦宁卖话本,轻而易举地就赚了二两银子,而且听那书生话里的意思,只要杜锦宁能再写出这样的故事来,他还会再买,那这赚钱岂不是并不是难事?手里有了钱,想还杜寅生的人情债和金钱债,那就容易多了。 “可咱们这钱,不能让你祖父祖母知道啊。”想到这里,陈氏刚刚松快不到一息的心情又变得沉甸甸的起来。 提起这个,杜锦宁也沉默下来。 她原先的打算,是悄悄地把话本卖了,然后赚的钱谁也不,等想办法让杜家分了家,再将钱拿出来度过难关。可刚才在县里,无奈地在众目睽睽之下卖了话本,还让同村的章鸿文看到了,这事想要瞒住怕是不容易了。 权衡了一番利弊,她开口道:“我会把事情跟伯祖父的。反正我当时也了,是帮伯祖父卖话本。就算祖父祖母知道了此事,也不好拿我怎么样,最多因为你不干活陪我去县里骂你几句,钱他们也没权利去问伯祖父讨要。而伯祖父那里,要是知道我会写话本,高兴还来不及呢,不会责备我的。”89 第二十六章 震惊的杜寅生 PS:催更的都是坏淫!俺们家可爱的编编都没有这么狠心肠地催更,呜呜呜……算了,不跟你们计较,泪流满面地颤抖着手,从我仅存的几章存稿中拿出一章,下午加更。哭着爬走…… ************* 陈氏想起这事的严重后果,就感觉要塌下来了似的。可听杜锦宁这么一分析,好像事情还真没什么打紧,而且杜锦宁赚的钱,杜寅生也不可能要,这钱就能保住了。 她顿时高兴起来,道:“往后你有出息了,可一定要好好孝敬你伯祖父。” “那是自然。”杜锦宁点头。 放下心来,陈氏就急着去田里做事,叮嘱了杜锦宁几句,便往旁边的田梗拐了上去。而杜锦宁抬头看了看色,似乎已是午时将过,她便没有回家,而是拐了个弯,直接去了祠堂。 这时候的乡里人都是吃两顿饭的,一般巳初,即早上九点钟的时候吃早饭,然后下地干活,到下午申末酉初即四、五点多钟的时候收工,回家吃晚饭。村里的私塾原先也是这样的作息。但如今冬寒冷,祠堂里又没有炭火,呆久了不光是孩子,便是杜寅生也受不了。南方的冬,气温不是很低,但那种侵进骨头里的寒意,会让人很难受。他便中午放了一个时辰的假,各自回家暖暖身子歇息一下。 杜锦宁围着祠堂慢跑了两圈,暖和暖和身子,就见杜寅生提着一个火笼慢慢地过来了。远远地看到杜锦宁在那里跑动,杜寅生心里一惊,连忙加快了脚步,嘴里喊道:“宁哥儿,出什么事了?” 杜锦宁停住脚步,转头朝杜寅生展颜一笑:“没事。”着跑过去,替杜寅生提了另一只手的布包,一面道,“我估摸着伯祖父这时候该来了,就在这里等着您。” 杜寅生还以为杜锦宁是来听课的,将火笼也递了给她,一边掏钥匙开门,一边道:“外边冷,你一会儿进屋里来坐吧。我一会儿给你添张桌子和凳子。” 杜锦宁还真没耐心跟一群屁孩子坐在一起,摇头晃脑的每也学不了几个字。她摇摇头:“不行的,祖父会不高兴的。伯祖父您可别为了我,跟祖父闹得不愉快。” 着不待杜寅生话,她仰起笑吟吟的脸:“伯祖父,我把你给我的那几本书都学完了。上面的字,我也叫我娘教我写了。我还用您送我的笔墨纸砚写了个故事。您猜怎么着……” 跟着杜寅生进了屋子,她跟麻雀似的叽叽喳喳,不过声音压得很低:“我拉了我娘去县里卖故事,结果卖了二两银子。”着,她从怀里掏出二两银子,在杜寅生面前晃了一晃,又道,“本来卖了话本,我打算买些东西孝敬伯祖父和伯祖母,再换了铜钱还您那一百文钱的。但银子被人瞧见了,我跟我娘怕被人盯上,就也没敢买东西,直接用您给的钱雇了骡车回来。等下回去县里,我再还钱和补上给伯祖父和伯祖母的礼物。” 杜寅生眼珠子盯着那锭银子,脑子足足用了好几息的时间,才把杜锦宁的那前一句话消化了,至于后面的话,他完全没听。消化完之后,他就满脸的不可置信:“你什么?你把上面的字学会了,还写了个故事,还卖了二两银子?” 杜锦宁点点头,一脸的理所当然:“不信您问我娘。”歪了歪脑袋,又补充了一句,“还有章大哥,就是那个叫章鸿文的,您家的亲戚。他今儿个也在书铺那里,看到我卖话本了。” 杜寅生盯着杜锦宁,简直觉得匪夷所思。 他觉得这就是孩子胡八道,完全不可能的事。但杜锦宁出了陈氏,出了章鸿文,煞有介事的样子,又由不得他不信。 “那故事你是怎么写的?还记得吧?背出来给伯祖父听听。”他竭力做出淡然的样子,对杜锦宁道。 杜锦宁既把章鸿文出来了,就知道晚上杜寅生是一定会去找章鸿文求证的,到时候话本写得如何,章鸿文也一定会。既然瞒不住,她干脆不推辞,声音清脆地背起话本来。 她记忆本就好,话本又是自己写的,一字字一句句,背得连个磕巴都不打,顺溜的不行。杜寅生此时脑袋还打结呢,听她跟筒子倒豆似的吐字极快,不得不叫停:“等会儿等会儿,先等会儿……” 杜锦宁住了嘴,眨巴眨巴眼睛看着杜寅生。 杜寅生在脑子里回想了一下杜锦宁背的一两百字,眼睛慢慢地瞪得极大,像是不认识似地看着杜锦宁。 杜锦宁不安地将身子往后缩了缩,嘴里道:“伯祖父,您别这样看我,我害怕。”着,还一叶障目地抬起胳膊挡住杜寅生的目光。 这孩子气的举动,将杜寅生的神智拉了回来。 “这些,真是你自己写的?”杜寅生仍觉得不可置信。 杜锦宁放下胳膊,点了点头,将她跟陈氏过的那番鬼话拿出来忽悠杜寅生:“我、我识了字,就偷看了我祖父放在书房里的话本……” 她这话得怯生生的,一副唯恐杜辰生知道被责打的样子,顿了顿,又找出一个理由:“我娘常给我讲鬼故事,所以,我就胡乱编了这么一个故事。我听我娘,一个话本,很贵的。我不想一生病就拿大姐的婚事去抵……”着,她低下头,手指用力地绞着衣角。 这影帝的演技,她自己都佩服自己。 杜寅生的心情,由震惊到渐渐相信,由相信到酸楚,这之中的心理历程,真是不一而足。 他朝杜锦宁招了招手,待她磨磨蹭蹭地走到自己面前,一把将她搂进自己怀里,嘴里喃喃道:“好孩子,好孩子……” 杜锦宁真不习惯被一个成年男子搂在怀里。她不安地扭动了一下身子,问道:“伯祖父,您不会把我偷看话本和卖话本赚了钱的事告诉我祖父吧?他、他会打死我的。银子,祖母也会要回去的。卖话本的时候我怕他们知道,故意话本子是您写的。” 杜寅生放开杜锦宁,温和地道:“放心,伯祖父不会告诉他们的。”1989 第二十七章 愿意过继吗? 杜锦宁吐了一口气,一副放下心来的样子。 这孩子气的举动,让杜寅生下意识里隐隐有些不安的怀疑一下子烟消云散了。眼前这就是一个十岁的真烂漫的孩子,有一个聪明不凡的大脑,还有一颗不想让母亲姐姐受苦的赤子之心,听了故事看了话本后写下这么一个故事,也是很有可能的事。 “你把那个话本写一段给伯祖父看看。”杜寅生道。 “行。”杜锦宁在屋子里左右看看,正要找笔墨纸砚,就听外面有孩子的声音传来。 她脸色一变,对杜寅生道:“伯祖父,杜锦寿要是看到我写字,一定会回去告诉祖父的,到时候我怕是又要被责打。我能不能晚饭的时候去您家写?” “行吧。”杜寅生也要重新考虑一下如何安置杜锦宁的问题,没有再强留杜锦宁,由着她去了。 杜锦宁从祠堂出来,就看到杜锦寿提着书包跟一个孩子一路互相追逐着跑过来,看到杜锦宁,他脚下一顿,张嘴想嘲讽杜锦宁几句,可抬头就看到杜寅生站在祠堂门口,目光冷冷地望着这边,他赶紧脖子一缩,拉着那孩子往旁边去了,也不敢进祠堂,只在路边玩着,等着其他同窗过来。 杜锦宁也没理杜锦寿,直接回了家。 杜家院里依然没人,大家都躲在温暖的房子里不出来。杜锦宁回了自己屋里,在墙上敲敲打打一阵,找到另一块松动的砖,故技重演,将那锭银子放了进去,再塞上砖头。 狡兔三窟,她可不敢将钱全都放在一个地方。 藏好钱,她才这爬上了床。屋里没有炭火,只能上床用破被子捂着,否则在屋里根本呆不住。不过走了半日她也累了,躺了没一刻钟,她就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待一觉醒来,已是傍晚了。陈氏和杜方菲几人都已回来,正在牛棚那边做饭。 杜寅生家的晚饭,向来是他下了学就能吃上的,这会子估计已吃过饭了。杜锦宁爬了起来,套上破棉袄,梳整齐头发,用冷水抹了一把脸,便跟陈氏了一声,往大房去了。 杜寅生一个下午都心神不宁,后来干脆提早了半个时辰就放了学,直接去了章家等着章鸿文回来,向他问明了情况,这才回了家。 此时他早已吃过了饭在等杜锦宁,见了她来,先打发了章氏和两个孩子,这才对杜锦宁笑道:“没吃饭吧?我叫你伯祖母给你留了些菜,你先吃了再。” 蒙氏见了杜锦宁进门,便已去了厨房,这时候端了一个碗进来,却是一碗鸡汤,里面还有些鸡肉和一个鸡腿。她对杜锦宁笑笑:“趁热吃,别客气,看你瘦的,得多补补。” “伯祖父、伯祖母,这可不成。”杜锦宁也知道大房的日子并不宽裕,难得杀只鸡尝点荤腥味儿,一家六口人,还有杜锦福和杜方苏两个孩子,哪里够吃什么?可即便如此还给她留了一大碗,可真是…… 她鼻子酸酸的,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给你你就吃,客气什么。”杜寅生发话道,“要是觉得过意不去,以后长大了孝敬伯祖父和伯祖母就是。” 蒙氏拍了杜寅生一下:“这是长辈该的话吗?”又对杜锦宁道,“你伯祖父这是心疼你,来,吃了,别辜负你伯祖父的一番心意。” 杜锦宁只得接过了碗,在三人的注视下,却有些下不去嘴。她从怀里掏出几张纸,递给杜寅生:“伯祖父,这是我写的话本。后来抄了一遍,改了许多错字,这个写废的就留下了。” 杜寅生很是激动,接纸的手都微微有些颤抖。杜云昌也凑了过去,跟杜寅生一起看。 蒙氏不识字,叮嘱杜锦宁道:“赶紧吃,别放凉了闹肚子。”又道,“我去厨房洗碗。”着就出去了。 杜锦宁这才坐到桌前慢慢吃了起来。 杜寅生的反应跟章鸿文一样,看了两行字,就抬起头来,不敢置信地问杜锦宁:“这真是你写的?” 杜锦宁点点头:“是。” 杜寅生的手抖得更为厉害,严重影响了杜云昌的阅读。他干脆从杜寅生手里夺过纸张:“我来拿。”又低头看了起来。 杜寅生跟被故事情节吸引的杜云昌不同,他又看了几行字,抬头看看杜锦宁,一下子老泪纵横。 虽字迹没什么章法,错别字连篇,后来又被改过,整张纸乱七八糟的,不打起精神实在不知道上面写些什么,而且很多文言语法上也有错误。但做私塾先生几十年的杜寅生,却能看出这篇文章的惊世骇俗——谁能几的功夫,就能把字都学会,甚至写出来,甚至写出一篇文章呢?而且这故事一开头就十分精彩,用词精妙,人物刻画生动,画面感极强,不过数语就把人给深深吸引住。恐怕十几年甚至几十年功力的书生都写不出这样的文字,便是杜寅生自己,也自认写不出来。可偏偏,这篇文章出自一个识字没几日还自学成才的稚子之手,出去都没人相信。看来这孩子不是才,就是妖孽啊! 杜寅生丝毫没往妖孽这上面去想。因为杜锦宁是他看着长大的,这孩子的不凡之处又在这几日渐渐展露,让他形成了一个印象——这孩子资聪颖,不是一般人能比的。再有杜云诚生前的聪明垫底,杜锦宁再出色一点他也能接受了。 他此时脑子里唯一念头就是:杜家祖坟冒青烟了,竟然出现了这样一个孩子。这是助我杜家呀! 一向孝顺的杜云昌却完全没有发现老父的情绪。他资质不行,只能百般努力,所以平时很少看话本之类的书籍。虽然杜锦宁这几张纸写得乱七八糟,阅读有些困难,但情节精彩紧凑,杜云昌一下子就被深深吸引住了,克服一点困难根本不是个事儿。看到精彩处,他瞳孔张大,神情紧张,表情十分丰富。 杜寅生抹干眼泪,看到儿子这个样子,不用再看也知道后面写得很精彩。看看杜锦宁喝鸡汤吃鸡肉很是香甜,他强抑住心头的激动,跟着杜云昌看了一会儿。待得杜锦宁一放下碗,他才开口道:“宁哥儿,你可愿意过继到伯祖父膝下?” 杜锦宁一愣,抬起头来。 杜寅生满眼期望,等着她的回话。 “可这事……怕是难吧?”杜锦宁眨了眨眼睛,迟疑道。89 第二十八章 叫你娘来 PS:谢谢紫雪盟主、arefree01、丰虫色工、赤魂渊的打赏,么么哒~ 她日思夜想都想离开杜辰生的控制,但杜寅生家,她却是不大愿意来的。 她想也知道要过继,或许只能是她一个人,陈氏和几个姐姐是没法过来的。而她想离开杜家二房,为的大多是陈氏和姐姐们。要是她离开了,陈氏和几个姐姐仍过以前那样的生活,最后杜方菲几姐妹的婚事还得受牛氏的操控,她即便生活得好,也难以心安。 再者,杜寅生想过继她,无非是看中她资质不错,以后能考秀才中举人甚至进士,给杜家光宗耀祖。可她是女儿身,是不可能去科考的。以后要是被戳穿了真实身份,那就是满门抄斩的大罪。 更何况,她前世也是因为不愿意过那种勾心斗角的生活,才选择了做农业种植研究。今生她更不可能一辈子扮成男子,去朝堂上与人争权夺利。所以,她最后只会辜负杜寅生的期望。与其这样,不如一开始就与杜寅生离得远些,至少不做他唯一的寄托。 “这你不用操心,你只愿不愿意。”杜寅生道。 杜锦宁想了想,摇了摇头。 “你不愿意?”杜寅生万万没有想到,杜锦宁竟然不愿意过继到大房来。杜云昌也从话本里抬起头来,吃惊地看向杜锦宁。 “我要跟我娘、我姐姐在一起。”杜锦宁道。 杜寅生沉默了。 杜辰生前儿个已得很明确了,他是不可能把杜云诚过继给他的。如此一来就只能过继杜锦宁一个人。杜寅生刚才也想好了,如果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为了杜锦宁好,陈氏应该是可以劝得动的。只要陈氏不反对,杜辰生和牛氏巴不得杜锦宁被过继出来呢。 至于克父之事,杜寅生也想过,到时候也不需杜锦宁喊杜云昌做爹爹,只需称他为叔叔即可。虽杜云昌的大哥杜云青还未成年就夭折了,但杜锦宁仍可以做他的儿子,继承他的香火。虽这样待他们百年之后,杜锦宁会分走属于杜云昌的一部分财产,但以杜锦宁的资质和以后的远大前程,杜云昌应该是不会计较这一点的得失的。 可杜锦宁提出要跟母亲和姐姐们在一起,这就难办了。杜寅生总不能让陈氏改嫁给自己早夭的大儿子吧? “宁哥儿啊,你娘你姐姐留在那边,也不过是暂时的。等你考上了秀才,我就作主把你娘和你姐姐们都接过来。以你的资质,考秀才也不过是三四年的事情,你看如何?”杜寅生耐心地想要服杜锦宁。 杜锦宁仍然摇头:“三四年,我大姐哪里等得起?”她抬起眼睛,“伯祖父想您也知道,我能活下来,全靠我娘和我大姐。没有她们,就没有我。我不能撇开她们自己过好日子,留她们在那边受苦。” 杜寅生深觉自己没有看错人,这孩子确实一片赤诚是个有良心的。不过…… 他叹了一口气,苦口婆心地继续劝道:“可你留在那边,只会让你祖父和祖母更讨厌你们三房。没准你离开了,他们对你娘和你姐姐还好些。再,你留在那边,除了跟她们一起吃苦,还有什么用呢?一直这样下去,她们只有绝望。倒不如你暂时离开,只要你念书念得好,你的前程能看得见,你祖父顾忌着你,也不敢太过苛待她们。中了秀才,她们就能脱离苦海了,这不比你们一起在那里苦熬着强?再你大姐的婚事,我虽管得名不正言不顺,但为了你,我也会插手管一管的,定不会让你祖母再像这回一样把她卖了就是。” 他话到这份上,而且虽有点子私心,但大致还是为了杜锦宁好,如果杜锦宁一味的拒绝,反倒显得不知好歹。她低着头,默然不言,也不答应,也不不答应。 见杜锦宁这样,杜寅生无奈道:“这样,你先回去,把你娘叫来,我跟她聊聊。” 杜锦宁仍不吭声,只点了点头,转身去了。 杜云昌早在杜寅生劝杜锦宁的时候,就已从话本里抬起头来了,一直关注着他们的谈话。杜锦宁一走,他就迫切地道:“爹,您一定要服宁哥儿。他写的话本太厉害了,简直没法想像这是一个刚刚识得几个字的十岁孩子写的。这样的孩子要是不能念书,我真觉得老就太不开眼了,咱们杜家能出这样的孩子却不好好对待,也是要……要对不起列祖列宗的。” 他本来想“要遭谴”,可觉得这样不吉利,连忙改了口。 杜寅生点点头,十分赞同儿子的话。 二房那边,陈氏做好了饭,正要叫杜方蕙去唤杜锦宁吃饭,就见他从外面跑了进来,拉了拉她的衣袖,低声道:“娘,伯祖父叫您过去,有事跟你商量。” 陈氏一听就紧张起来,以为是杜寅生知道她们以他的名义卖话本,不高兴了。她慌慌张张地在围裙上抹了抹手,吩咐杜方菲道:“你们先吃,我去去就来。” 原先几姐妹听是伯祖父有请,表情还很轻松。可看陈氏这表情,她们的心顿时提起来。 杜方苓立刻对杜锦宁怒目而视,冷声道:“你又闯了什么祸事,让咱娘去受教训?” 杜锦宁眉头一皱,没理会她,转身就出了门。 “你怎么这样对待你弟弟?”陈氏沉下脸来,看了杜方苓一眼,也跟着杜锦宁出了门,出门后就安慰杜锦宁道,“你三姐就是刀子嘴豆腐心,你生病的时候,她比谁都着急呢。” 杜锦宁沉默了一会儿,淡淡道:“谁对我好,谁对我不好,娘您不我心里也清楚着呢。”她能理解杜方苓,但让她对杜方苓像对杜方菲和杜方蕙那般,怕是很难。 陈氏见状,叹了口气,不再了。杜方苓对杜锦宁的怨气,她都清楚,她实不好再要求杜锦宁对杜方苓亲近。 两人出了院门,估摸着院里的人听不到她们话了,陈氏才问:“你伯祖父是不是责怪你了?” “不是。”杜锦宁摇摇头,正要跟陈氏通一下气,一抬头就看到章氏站在大门前的台阶上,朝这边张望,看样子像是在等他们。 第二十九章 不肯 陈氏也看到章氏了,忙快走几步上前,笑道:“四弟妹,你怎么在这儿?怪冷的,可别冻着。” 章氏展颜一笑,迎了出来,拉着陈氏的手道:“三嫂你来了,快请进吧。”又招呼杜锦宁,“宁哥儿快进去,外边冷。” 陈氏便有些受宠若惊。 虽大房的人对她们三房向来是客气的,但顾忌着杜辰生和牛氏,蒙氏、章氏也只是暗地里关照一二,平时在路上偶遇也只是点头笑笑。像今这般的礼遇,她还是平生头一回。 进了院子,便见杜寅生和蒙氏、杜云昌站在廊前的台阶上,陈氏见了,惶恐起来,急走几步,对杜寅生和蒙氏行了一礼:“伯父、伯母。” “来了,快请进吧。”杜寅生和蔼地笑道,转身先进了门。 “来,进去坐。”蒙氏挽了陈氏,也进了门。 杜云昌却叫住杜锦宁:“宁哥儿,你到我屋里来,我这儿有两本话本送给你。” 杜锦宁只得跟了杜云昌去了东厢。 陈氏惴惴不安地进了门,在蒙氏的招呼下坐了下去,可没等屁股挨到凳子,她又站了起来,对着杜寅生和蒙氏行礼:“伯父、伯母,如果宁哥儿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还请看在他早年失怙没人教导的份上,原谅他则个。” “哎,你这是做什么?快快起来。”蒙氏忙上前扶起她。 杜寅生也摆手:“不是这事。她没做错什么。” 陈氏这才放下心来,在蒙氏的礼让下又坐了回去。 杜寅生知道陈氏不方便在这边呆得太久,让牛氏发现了肯定又要被责罚,他直接开口问道:“宁哥儿写话本的事,你知道吧?” 陈氏一惊,又想站起来。她就猜想杜寅生叫她过来是为这个事儿,偏他刚还不是杜锦宁做错了事。要不是责怪杜锦宁,杜寅生又怎么会叫她们过来? “坐下坐下。”杜寅生手掌压了压,继续道,“他写的话本,我看了,实在是写得好。实难想像是一个识字没几日的孩子写的。” 陈氏不明白杜寅生想要什么,也不敢多,只是点了点头。 杜寅生见陈氏神情里仍是惴惴的,干脆不绕弯子了,开门见山地道:“他这样的资质,要是不念书,真是可惜了。这几我想来想去,觉得最好的方法还是过继。我想让他过继到你云青大哥的名下,你觉得如何?” 陈氏呆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然后就猛地摇头:“不,这不成,这真不成。” 杜寅生眉头一皱。 蒙氏与牛氏不合,只要涉及二房的事,她向来是不管的。可杜寅生要找陈氏谈话,他虽是长辈,但一男一女在屋子里话总是不好,被外人看见更要生闲话,所以蒙氏才留了下来。 这会子听得这事,她忍不住劝陈氏道:“老三家的,你不能这么自私,你得为宁哥儿想想。他生下来,因为你公公和婆婆对他的偏见,受了多少罪,你是再清楚不过的了。为着这个,你跟菲姐儿几个也吃了不少苦。现如今他十岁了,比当初的云诚还要聪明几分,难道你就想让他这样下去,每日跟着你去田里干活,长大了连个媳妇都娶不上,一辈子为那些人当牛做马?过继过来,他名义上虽然成了我们的孙子,但不管怎么的他终是你肚子里出来的,他还是你儿子。等他有了出息考上了秀才,我们就叫他把你接过来养老,菲姐儿几个即便出了嫁,娘家兄弟有了出息,她们也算有了依靠。你不能只盯着眼前,你的目光得放长远一些。” 杜寅生点了点头:“我想的也正是这些话。” 蒙氏见陈氏听了这话,一个劲儿地低着头不话,不由蹙眉道:“你是个什么想法,倒是吭声啊。” 陈氏抬起头,却已是满面泪痕。她抹了一把泪,哑声道:“我知道你们是为她、为我们一家好,但我真不能把她过继给你们。”着,她跪下“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爬起来就冲出了门。 “哎……”蒙氏想把她叫住,却眨眼功夫就没了陈氏的身影,她转头看看杜寅生,苦笑一声道,“这算什么事啊。” 杜寅生长叹一声,没有话。 蒙氏怕他闷出病来,开解他道:“这也能理解,当初她拼了命挣扎着生下宁哥儿,却失去了云诚。云诚膝下就宁哥儿这么一根香火。为着亡夫,她又怎么肯将宁哥儿过继过来?这事儿,我看你也别想了。宁哥儿聪明,不用学都比那些在学堂里念书的孩子强,往后你多借些书给她,每晚上叫她过来讲解讲解,过上两年咱们出钱让她去参加童生试。要是考上了,就不信你那二弟还拦得住。是龙是凤,它总是要展翅高飞的,再拦也拦不住。” 杜寅生点点头:“也只能如此了。” 想了想,他起身打开书箱,从里面翻出一本书来,背着手出了门,去杜云昌屋里找到杜锦宁,把书给她:“把这本书背熟了,明日晚饭时分到我这边来,背给我听。如果你能理解它的意思,也试着讲一讲。如有不懂的,我到时候再给你。” 杜锦宁听得这话,就知道过继之事没有谈成。她放下心来,伸手接过书一看,却是《诗》。 她答应了一声,道:“我刚回去的时候,我娘正要叫我吃饭。我先过去了,待明晚再过来打扰伯祖父。” “嗯,去吧。”杜寅生点点头。 看着杜锦宁出了房门,穿过院子从大门出去了,杜云昌问道:“爹,三嫂不肯?” “嗯。”杜寅生闷闷地应了一声,背着手出去了。 章氏抱着睡眼惺忪的儿子进来,问明情况,倒是松了一口气,对杜云昌道:“你也劝劝爹,强扭的瓜不甜。既然他们不愿意,那就算了。” 杜云昌深深地看了妻子一眼,没有话。 杜锦宁回了二房,直接进了卧室,准备先把《诗》和杜云昌给她的两本话本藏好再去吃饭,却见陈氏一个人坐在床上流泪。 第三十章 大房要回了 “娘,您怎么了?”杜锦宁问道,又安慰她,“您是不是为过继的事伤心?您做得对,我这样的情况,怎么能过继呢?” 陈氏一把将她搂进怀里,呜呜地低哭出声:“娘对不住你,对不住你。” 杜锦宁拍拍她的背:“您哪有对不起我?要不是你,我也不能活到现在。” 见陈氏仍不停地流泪,她又道:“娘,即便不过继,我也能让你们过好日子的,你且等着吧。看,今儿个咱们不是有了那啥了吗?以后咱们还会有更多的。” 这房子不隔音,她担心隔墙有耳,不敢把“银子”二字出来。 “娘,你们在干什么呢?饭都热过两道了。”杜方苓推门进来,看到娘儿两个抱头痛哭,不由一惊,问道,“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没、没事。”陈氏连忙止住了哭声,抹干了眼泪,拍拍杜锦宁道,“走,吃饭去。” 杜方苓狐疑地看了看陈氏,又盯了杜锦宁几眼,关上门出去了。 等陈氏和杜锦宁去牛棚吃饭的时候,却不见杜方苓的身影。 “苓姐儿去哪儿了?”陈氏问杜方菲。 “她不是去叫你们吗?怎么,没见着她?”杜方菲惊愕,站起来便想去找人。 “不用找,她准是去伯祖父那边了。”杜锦宁道。 陈氏心头一紧,转身准备出去,就见杜方苓从外面进来了。 “你、你去哪儿了?”陈氏怒道。 “没去哪儿。”杜方苓坐下来端起碗就吃,看也不看陈氏。 杜锦宁拉了拉陈氏的袖子,示意她别紧张,又将一个玉米饼子塞到她手里:“娘,吃饭。” 陈氏无奈只能坐下吃饭。 她对杜方苓这个女儿,还真没什么办法。女儿知道心疼她和姐姐、妹妹,唯独对为三房带来不幸的杜锦宁有意见,这让她十分无奈。 手背手心都是肉,为了杜锦宁,已让女儿受苦了。她不能再为了这个打骂杜方苓。 在杜寅生的逼压下,杜辰生亲自给三房送了二十斤米。现如今三房的人都是白米粥配玉米饼子。虽吃的仍是青菜萝卜和咸菜,跟正屋那边没法比,但伙食好歹改善了一点。这还是在杜锦宁的威胁下改善的。 即便有二十斤米,陈氏舍不得吃,想都留给杜锦宁,杜锦宁却不肯,“病”好后就跟着众人一起吃饭。陈氏没办法,这才煮了白米粥大家一起吃。这让杜方苓的脸色好看了不少。 吃过饭回到屋里,杜锦宁便对陈氏道:“娘,我明儿个跟你们一起去田里。” “不用。”陈氏想都不想就拒绝了,“外面冷飕飕的,你去做什么?听话,就在家里呆着。” 她对杜锦宁使了个眼色,压低声音道,“你伯祖父不是给了你一本书吗?你在家里看看书写写字儿,田里没啥活,不用你做。” 杜锦宁知道陈氏的意思。她是想让她在家里再写一个话本,这比在田里做活强多了。可杜锦宁却有自己的主意。 杜云翼一家就在县里,她们去一趟没遇到,不等于以后不会遇到。即便她们打的是杜寅生的名号卖话本,但陈氏不做活儿跑去县里替隔房的伯父卖话本,这既是个错处又容易让人起疑。再者,卖了话本赚的钱还不敢花,大家的生活一如既往的艰难,那赚这钱有什么意思呢? 所以,当前最重要的事不是赚钱,而是如何让三房摆脱杜辰生和牛氏的控制。 可在这家族观念极重的古代,要摆脱长辈的控制何其艰难?过继的路走不通,就得想别的法子。可这不是短时间内能办到的。 杜锦宁不想在家里游手好闲。看陈氏和杜方菲几姐妹大冷的在田里干活,她却在家躺着。她于心不安。 “是啊。”杜方菲也道,“你身子单薄,才刚病了一场。如今田里的活计不多,外边又冷,要是再病了如何是好?不如在家歇着,我们还放心些。” 杜方蕙也直点头:“就是。” “再,过几日就过年了。我们再干两三就歇下来不去田里了。就这两三的功夫,你跟着去干什么?”陈氏又道。 杜锦宁眼睛一亮:“要过年了?那大伯和大伯母他们是不是要回来?” “是啊。”陈氏转头看她,“你问这个干什么?” “莫不你以为大伯和大伯母会带什么好吃的给你不成?”杜方苓嗤笑道。 大房的杜云翼和张氏,以及张氏所出的几个孩子,一年到头也回不了几次村里。回来也是呆在屋里不出门的,跟三房人就像陌路人一般。他们带回来的吃食,也向来到不了三房人的手里。所以他们回不回来,跟三房人根本没什么关系。陈氏和杜方苓实在不知道听到大房人回来,杜锦宁兴奋个什么劲儿。 “哈哈,没什么。”杜锦宁干笑两声,心里计较着事儿,嘴里道,“娘,大伯母最重规矩,要是看到我跟你们住一间屋子,没准又出什么不好听的话来。” “是啊。”一提起这事陈氏就发愁。 张氏自诩自己是城里人,回到杜家那架子总是摆得足足的,唯恐别人不知道她是城里人出身似的。杜辰生和牛氏那里她不敢多嘴,但二房和三房人的规矩、穿着各方面,总在被她挑几回刺的。 以往她回来,陈氏都会搬到牛棚的外间去住,把里间留在杜锦宁,张氏又知道她们没别的地方安置,这才没有在这方面挑剔。 可现在三房搬到这里来了,一间屋子雪洞洞的一览无余,杜锦宁和母亲、姐姐住一间屋的事就瞒不住了。张氏是个只会挑刺、却不解决问题的。到头来陈氏被张氏教训一通,还得受姚氏的讥讽,在妯娌间丢尽了脸面,完了牛氏还要骂她多事,骂她不知好歹——有宽大干净的屋子住就不错了,还想挑三拣四,一人一间屋,干脆把他们老的赶出去算了。 也就因着如此,陈氏才想着去山上帮人扛几木头,换了工叫人帮隔个木板,将屋子隔一下。 “娘,我明去扛木头吧。”杜方菲道,“家里的油盐也没了,总得做几工换些东西。” 陈氏正想她去,就见杜锦宁扯了扯她的衣襟。想起杜锦宁赚的二两银子,她心里顿时踏实起来,摆手道:“不用,木板和油盐的事,我会想办法解决,不用去给人扛木头。” 第三十一章 小心思 杜方苓奇道:“不扛木头,怎么会有木板和油盐?” 陈氏淡淡看她一眼:“不要多问,我有办法就是。” 陈氏在女儿们面前威慑力还是挺足的,见她面露不悦之色,杜方苓顿时不敢问了。 记挂着把钱给陈氏的事,杜锦宁一晚上没睡踏实,刚刚亮就醒了。饶是如此,陈氏她们都比她起得早,这会子已经洗漱完吃了早饭,准备去上工了。 杜锦宁趁着屋子里没人,从墙洞里掏出那八十文钱,待陈氏要走的时候塞给她。陈氏感觉到手里一大把的铜钱,心里一惊,忙道:“不用那么多,有二十文就行了。” 后山上的树木都是村里的。每家每户想盖个房子刨个床板,都可以到山上去砍树。只要用量不大,又不是那种成材的大树,也不运出去卖,就不会有人管。要花钱的地方就是把木料锯成木板,本村本土的,木匠家的老太太怜悯她,最多只收她十文钱。 剩下十文,可以买些油盐回来。 苏玉畹也知道这铜板挺重,放在口袋里有时候会叮当作响,容易让人发现。别的倒还罢了,牛氏那人对钱财最是敏感,要是让她知道陈氏身上有钱,不定得闹出什么来。 她只得背着几个姐姐,数了二十文钱,再塞给陈氏。 目送陈氏她们离开,杜锦宁正准备将昨晚杜云昌送给她的两个话本拿出来看看,就听得外面有脚步声,她赶紧将书塞进了被褥里。 “咚咚”,房门被敲响,外面传来杜方苓的声音:“宁哥儿,开门。” 杜锦宁疑惑,下了床将门打开,问杜方苓道:“落了什么了?” 杜方苓也不话,转身将门关了,逼近杜锦宁,盯着她问道:“你哪来的铜钱?” 杜锦宁一愕,才想起刚才那一幕想来被杜方苓知道了。这个姐姐向来对她怀有敌意,她并不想让她知道自己写话本卖的事。 她道:“伯祖父给的,他怕我们再遇上前两次的事,所以给了我一百文。这件事,娘也知道的。” 杜锦宁脸色稍霁。 她凝视了杜锦宁一会儿,问道:“伯祖父是不是想把你过继到大房去?” 杜锦宁又一愕,旋即点了点头。 杜方苓的眉毛蹙了蹙,低声道:“别以为过继过去就能过好日子了。你去了那边,做的是大伯父的嗣子,平时念书吃用都得花钱,你这里花多了,福哥儿那里就少了;以后伯祖父他们百年后,你还要分一份家产,你想想四婶娘愿不愿意呢?别傻不拉叽的别人几句好话就信了。去了那边,以后有的你气受。” 杜锦宁看着杜方苓,眼眸微微眯起:“这是……四婶叫你来跟我的?” 杜方苓翻了个白眼:“她名声好着呢,哪里会担这个名儿?不过是在我面前抱怨几句,拿我当傻子,好把她的意思传达给娘和你听,阻拦你过继的事。” “那你这是……”杜锦宁实在是搞不懂杜方苓的意思。 很显然,章氏的话,杜方苓并没有跟陈氏,否则她一定会知道陈氏不可能将她过继到大房去。只是她现在到自己面前来透露这些话,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她是希望自己过继还是不过继呢? 杜方苓却不解释,十分不耐烦地道:“我不过是提醒你一句,你爱信不信,去不去的都由得你。” 着,她动作飞快地拿起墙角的一把锄头,打开门跑了出去。 杜锦宁摸着下巴,琢磨了半也弄不懂杜方苓的态度。不过无论如何她是不可能过继的,干脆就把这事放下了,懒得去理会。 她把那两本话本看了看,便扔在了一边。 这个时代的文人写的话本,实在的,水平并不高,来来去去都是些才子佳人的故事,人物形象刻板,对女性的刻画更是简单肤浅,总是一个千金姐偶尔见了长得不错的穷秀才,就日思夜思难以自持,什么父母啊、名声啊、平时受的教育啊,全抛在了脑后,想方设法地与穷特才幽会甚至失身于他。结果因门第之故父母阻拦,于是男子上京赶考得中状元,回来迎娶这位姐这样的情节。 这跟杜锦宁看过的《西厢记》、《牡丹亭》的情节差不多。大概是这些话本都是些穷秀才写的,而穷秀才的梦想是什么?无非是娶个有钱人家的姐,再走个狗屎运考中状元。而平时看话本的人,差不多也是这样的梦想,所以这类话本即便是故事老套,来来去去就这么个情节,却仍有人喜欢看。 起来,她原先写的《阿宝》,跟这些话本极为相似,不过胜在情节离奇、人物形象,阿宝这个人物也有自己的思想和坚持,比这些话本上的女主人公要好一些。 唉,都是套路啊。难道穿越到了古代,做了文抄公,还是脱离不了写套路文的下场? 杜锦宁在床上打了两个滚,想了想,决定去隔壁找杜云昌。 年关将近,寒地冻的,杜云昌身子不好,所以现在基本上都在家里自己学习,隔得几日再去县里,把自己做的文章叫先生看一看。 杜锦宁进了大房的院子,叫了一声,果然听到杜云昌在声音在西厢响起:“我在这儿。” 杜锦宁还没挪动身子,就听东厢的帘子一响,章氏从里面出来。 她看着杜锦宁含笑问道:“宁哥儿来了?你四叔在写文章,最怕吵闹,要不你先过这边来坐坐,跟弟弟妹妹玩会儿?” 对于章氏,杜锦宁原先还不怎么在意,听了杜方苓的话,她不由得定定地打量了章氏一番。 这女人二十来岁年纪,身材窈窕,眉目只能算清秀,但胜在皮肤白皙;一双不大的丹凤眼似挑非挑,脸上虽带着笑,但笑容冷淡疏离,一看就是个心思多且不好相与的。 杜锦宁心底一哂,旋即道:“不了。四叔没空的话,我晚些时候再来。” 她这话得比较大声,专门就是想让杜云昌听见。 “咣当”,西厢的窗户被推开,杜云昌有些焦急的脸露了出来。他探头朝杜锦宁招了招手:“宁哥儿快进来。”着又对章氏道,“以后宁哥儿来找我,必是学问上的事,让他直接进来就是,不用拦着。” 第三十二章 看书 “好的,相公。”章氏温柔地答应一声,转头对杜锦宁笑道,“宁哥儿快去吧,你四叔等你呐。” “多谢四婶。”杜锦宁礼貌地应了一句,进了西厢大门。 这西厢是大房专门留出来给杜云昌念书用的,摆放了一张书案,一个书架,墙上挂着字画,摆设虽然简单,倒也算雅致。不过书架上的书并不多,不过是寥寥二十多本。想想古代书籍的昂贵与匮乏,杜锦宁便了然了。 她从怀里掏出那两本话本,放到书桌上:“四叔,这两本书我看完了,还给您。” 杜云昌一愣:“就看完了?” 杜锦宁点点头。 杜云昌下意识就想考校杜锦宁一番,但想想那话本又不是四书五经,不过是消遣的玩意儿,上面还写些才子佳人之间的勾当,也不适合杜锦宁这样的孩子多加学习,便作了罢。 杜锦宁则往书架上探头探脑:“四叔,你这里有什么史书之类的书籍吗?我想借来看看。” 杜云昌一愣,问道:“你怎么想看这种书?” 杜锦宁挠了挠头:“我就想看看。” 杜云昌着实搞不懂杜锦宁那脑瓜子里想的什么了。人家刚识字的孩儿,自是先生给什么书就看什么书,最多不过是看些话本。便是他自己,要不是他写文章时要引经据典,涉及历史,考策论时也要用到这些知识,他也不会看这种跟历史和时政相关的书籍。 而且,以杜锦宁的水平,那些史书他能看懂么?虽他写了一个十分精彩的话本,但史书可不是那等直白的东西,用词深奥、典故太多,光是句逗都是一个大障碍,没有一定的功底和先生教导,哪里看得懂?便是杜云昌自己,还看得一头雾水呢。 他皱了皱眉:“我这里倒是有一本《史鉴》,不过是前两日才从我同窗手里借过来的,许诺了抄完就还给他。这书我不能借你。你要看,等我抄好后再看抄本吧。” 此时杜锦宁已在书架上看到那本《史鉴》了,看那样子,还挺厚,没个十半月都抄不完。 “您现在不用吧?我就在这里翻翻,不拿走。要是看不懂我就不看了。”她指着书笑道。 杜云昌只得点了点头。 不是他气,实则是书籍金贵,要是这本书被杜锦宁弄脏弄坏了,他想赔人家一本都难;而且有了这事,往后他想再借书就难了。 杜锦宁显然也知道这一点。她先给杜云昌看了看手掌:“我的手很干净的。”着,这才拿起书,坐到旁边一张椅子上。 杜云昌那张书案也不大,上面放着文房四宝和一本摊开的书,再没多余的空间,杜锦宁也不想打扰到杜云昌,便没凑过去。 椅子有些高,她人矮腿短够不着地,书便没法放在膝盖上。她干脆脱了鞋,盘腿坐在椅子上面,再将书放平,翻看起来。 见得杜锦宁这举动,杜云昌挑了挑眉,既新奇又觉得好笑。不过见杜锦宁心翼翼地翻着书,聚精会神地看了起来,显是真的在看书,而且十分爱惜书籍的样子,杜云昌这才放下心来,低下头去继续做今的功课。 杜锦宁本想看看目录,便能知晓历史的时代变迁和历史更替,无奈这是一本手抄本,上面根本就没有目录,一翻开就直入正文,她只得耐着性子看了起来。 杜云昌这屋里有炭盆,窗户也捂的严实,只在棉帘处留些缝隙透气,十分温暖,比杜锦宁留在那边屋里要舒服多了。她这一看,就看入了迷。等到听见杜寅生的声音在院子里响起时,杜锦宁才发现已是中午了。 “没想到一下子这么晚了。”杜锦宁赶紧把书合上,想从椅子上下来,却不想盘脚坐那么久,腿麻得没了知觉。 “嘶……”那酸酸麻麻如蚂蚁爬的感觉从脚底传上来,她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慢着些,不急。”杜云昌忙道,起身过来扶她。 杜寅生已掀帘进来了,看到杜锦宁,诧异了一下,便笑道:“宁哥儿,你怎么在这儿?” “我过来找四叔借书看。”杜锦宁腿上的不适感轻了很多,她在原地动了动腿,对杜云昌道,“四叔,我没事了。” 杜云昌这才放下胳膊,向父亲解释道:“宁哥儿想看史书,我这里正好有一本前日借的《史鉴》,她在这儿看了一上午。” “哦?”杜寅生十分意外,放下布包和手炉,走过来接过杜锦宁手里的书,翻了两页,抬头问杜锦宁,“能不能背出来?” 杜锦宁摇摇头:“我只是翻看了一遍,没有特意去记它。而且……好多字我都不认识,不大看得懂。” 其实她回想一下,书上的内容基本都记得,要背出来也不是难事。只是她不想表现太妖孽,上面那些生僻的字和深奥的措辞,可不是她这种刚识字的十岁孩子能看懂的。 杜云昌却挑眉。 这一上午,他看书都不怎么专心,时不时地就要观察一下杜锦宁。他看这孩子隔一会儿翻一页书,目光都从上到下、从右到左地匀速移动,以那看书的速度和专注程度来看,她是把这本书读进去了的。 这么专心的看了一上午,连自己腿麻了都不知道,看不懂,他深切地表示怀疑。 “试试,试一试。”杜寅生却十分有兴趣。 杜锦宁无奈,只得磕磕巴巴地背了起来,遇上不是《三百千》上出现过的字,她就跳过去,且句逗也乱停。那本《史鉴》上的生僻字本就不少,被她这样一念,顿时各种凌乱。 她背了七八句,就停了下来,挠挠脑袋,赧然道:“记不得了。” “了不起,了不起。”杜寅生没想到这样她都能背下来,神色很是亢奋,拿着那本书在屋子里转了几圈,又问杜锦宁,“那本《诗》你看了没有?” 杜锦宁有些脸红地低下头去:“看了几页,不过好多字不认识,又不知道什么意思,就没看下去了。” 杜寅生期待的神色一滞,想起《诗》里最开始的那一首《关雎》十六个字,就有五六个是《三百千》里没有的。他也没教过杜锦宁念,杜锦宁不认识这些字很正常。 而且,这些诗寓意深刻,又岂是杜锦宁能自行看得懂的?“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里,雎鸠是什么,便是杜寅生自己都不清楚,只知道当年先生告诉他,那是头有冠羽的一种鸟;至于“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他能指望一个十岁的屁孩子懂么? 第三十三章 又闹起来了 PS:中秋佳节,祝大家团圆幸福,安康顺遂~ 另:这本书成绩不是很好,心里一直挺郁闷的。然后……这两没啥好推,但收藏忽然多了起来,经情(寻找失落的爱情)给我分析,才知道是爬上了新书榜第三名。两年没写书了,业务各种不熟练啊,都不知道这个榜单这么重要。 来来来,大家都发力啊,推荐票的统统留下,全部打劫!!!出去浪的那些,你呐,新章可以不看,但推荐票可别忘了投/严肃脸 *********** 他安慰杜锦宁道:“这些没先生教你,你自己是看不懂的,你不必不好意思,是伯祖父没考虑周全。” 杜锦宁这才抬起脸来,眨巴了一下大眼睛,冲他绽开了一个笑容。 杜寅生差点被她这个灿烂的笑容晃花了眼。 杜锦宁的父亲杜云诚是个美男子,她母亲陈氏年轻时也很秀丽,三房的几个孩子容貌都不差的,其中又以这个最的杜锦宁最为好看:大大的眼睛、长而密的睫毛,挺鼻梁、轮廓好看的嘴唇,虽面黄肌瘦的,头发也因缺乏营养而枯黄,但这眉眼的精致,却是怎么也遮不是。她完全捡了杜云诚和陈氏的优点。 这个孩子,无论是资质还是容貌,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比杜云诚要强上许多啊。 杜寅生在心里感慨着,越发为弟弟的偏见而痛心疾首。 “来,你坐下,伯祖父讲给你听。”杜寅生拉着杜锦宁的手,正要往书案旁去,就听门帘有响动,杜锦福那胖乎乎的脸出现在门口,“祖父、爹,祖母和娘叫你们吃饭了。” 杜家大房老的老、的,杜云昌身子又弱,所以习惯与村里的农人不同,一日要吃三餐的。 杜锦宁一听,赶紧将手抽了出来,道:“伯祖父、四叔,你们先吃饭,伯祖父吃过饭还得歇晌,下午好有精神上课,我就不多打扰了。”着,行了一礼,就准备开溜。 “哎哎,在这儿一块儿吃。”杜寅生忙喊道。 “不了。”杜锦宁虽长得瘦弱,动作却比谁都快,这一会儿功夫就跑到门帘边上了。她伸手在杜锦福那白白胖胖的脸上摸了一把,道了一声:“福哥儿真乖。”掀开帘子就跑了出去。 蒙氏正从灶间出来,打算亲自过来喊他们吃饭,见杜锦宁风一般地从大门口窜了出去,忙冲着她的背影叫道,“宁哥儿你跑到哪儿去?吃饭了。” “不了,多谢伯祖母。”杜锦宁远远地扔下一句,进了二房的大门。 刚跨进门槛,就看到姚氏两手抱胸,斜倚在她的房门口,撇着嘴冷笑道:“哟,攀上高枝了?整日往大房跑。你有本事别回来呀。没听你伯祖父、伯祖母叫你吃饭吗?你怎的不吃了再回来?” 这个女人跟疯狗似的,逮着三房的人就咬,杜锦宁对她真是烦不烦胜。 她斜了姚氏一眼,路过她身边时低压声音道:“关你屁事。”完脚下未停,飞快地往前窜去,开门关门一气呵成,堪堪把姚氏关在门外,要不是姚氏刹车及时,鼻子就要撞到门板上了。 “你这个挨千刀的,短命鬼,克父的丧门星,你别出门,否则老娘要你好看!”姚氏在门外暴跳如雷。 那边杜寅生正为不能让杜锦宁去念书而火大呢,走到院子里就听姚氏这一声骂,他那火气顿时跟那火药桶似的“轰”地一声就炸了。 他快步出了门,站在二房大门外就冲姚氏吼道:“你要谁好看呢?杜家就是有你这样挑三窝四的败家媳妇才不得安宁!云年呢?去哪儿?赶紧出来,给我把这败家娘们给休了。” 蒙氏见老伴那样子就不放心,赶紧追了出去,听见老伴完全不顾影响,直接站在大马路上朝侄儿媳妇开骂,她急的不行,赶紧上前去拉杜寅生:“行了,你少两句,回去,回去。” 杜寅生却推开她的手,仍对二房喊:“云年,杜云年……” 杜辰生本想装死的,但听得大哥这一声声叫唤,而且似乎还在院子外头,他坐不住了。 掀开帘子出来,他用力瞪了姚氏一眼,出来对杜寅生道:“云年他去城里了,大哥你别上火,等云年晚上回来,我叫他收拾这娘们。” 姚氏一听杜寅生叫休妻就怕了。大伯在村里的地位她是知道的,也知道即便是公公也怕大伯。如果杜寅生真横了心要为杜锦宁出头,即便她不被休,也要脱层皮。如今听公公也这般,她更害怕。 她赶紧辨解:“大伯,您听我,不是我骂她,是她先骂的我,只是她声音压得低你没听见。一个孩子骂长辈,我这作长辈的不该教训她呢?这怎么又成了我的错?”着,就委曲地哭了起来。 只是她素来凶悍,以前打骂三房的孩子简直是家常便饭,她这番作派,反得惹人发笑,有那被杜寅生的叫声引过来看热闹的就忍不住道:“杜老二家的,你就别装可怜了。宁哥儿那孩子可没少被你打,她躲你都来不及呢,哪里敢骂你?你这话出来谁信?” “就是,这婆娘最可恶,整日欺负三房的人,良心都被狗吃了。”王婆子最看不惯姚氏,好吃懒做不,心肠也忒坏。 杜辰生见得这些人围过来就头痛,对杜寅生道:“大哥,晚上云年回来我一定叫他收拾这娘儿们。你看这大中午的,你还没吃饭吧?赶紧回去吃了饭歇歇,下午你还得上课呢。” 蒙氏是最不耐烦管二房的事的。而且人家正经的公公婆婆不管,伯祖父揪着侄媳妇的错处不放,被人起来也不好听。 她招手叫杜云昌过来,一左一右地架起杜寅生就往大房走,一边道:“行了,大家都回去吧。这老头子看到宁哥儿被欺负就火冒三丈,这才忍不住教训几句。” 着,她又对姚氏道:“老二家的,你也是当娘的,将心比心,如果你的孩子整日被人这样打骂,你受得了受不了?心坏事做多了遭报应。”拉着杜寅生进门去了。 姚氏被得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都散了吧,大家都散了吧。外面冷,大家都回屋吧。”杜辰生朝外面挥了挥手,伸手把大门给关上了。 姚氏趁这机会,飞快地溜进了自己的屋,心里把个杜锦宁恨的要死,盘算着要如何收拾她一顿。 杜辰生回到屋里,牛氏坐在火盆边沉着脸就骂骂咧咧:“你这大哥也真是狗捉耗子多管闲事,都分家了,我们二房的事何时轮到他来管?真以为做个私塾先生又跟里正做了亲家,就可以一手遮。” 第三十四章 来访 杜辰生正烦着呢,瞪眼喝道:“行了,就你老婆子话多,给我闭嘴!” 大哥为何屡屡一改以前的作风,伸手管二房闲事,他最清楚,无非是他不愿意送杜锦宁去上学,还任由二房的人欺负她们一家罢了。 他想了想,对牛氏道:“你以后也管管老二家的,让她别有事没事去招惹老三家的人。这宁哥儿资聪明,恐怕我们想压都压不住。现在对他们好点,以后免得日后招祸。” 牛氏一瞪眼:“她敢?老娘再如何也是她祖母,她再能耐也是我孙子。难道她还敢欺师灭祖,报复咱们不成?老娘一个忤逆罪,就告得她一无所有,坐牢下大狱!” 杜辰生叹了口气:“话是这么,但能别结仇还是别结仇好。明的不行,难道她还不能来暗的吗?就算咱们不让她念书,以她那聪明劲儿,恐怕往后也是个有出息的。只要她出息了,想报复咱们,有的是手段,到时候你遭了罪还没处理去。” 牛氏沉默了一会儿,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办?真送她去上学?我看你那大哥是不会死心的,云翼回来过年的时候,他必还要讲这个事。”她轻哼了一声,“反正,我是不会为那丧门星掏一文钱的。” “看看吧。”杜辰生又长叹一口气,不话了。 …… 杜锦宁并不知道杜辰生已开始有了动摇,她下午没有再去大房,而是开始着手写新的话本。 她不是男子,不会参加科举,对于四书五经没有学习的兴趣,她最大的兴趣就是赚钱。她最拿手的就是种植,但现在没田地给她种,种了收获也不是她的,唯有写话本了。原先她还觉得没分家,赚钱没用。可看到二十文钱就解决了陈氏两个大难题,她写话本的兴趣又浓郁了。 写什么她都想好了,就写《三言二拍》里的“倒运汉巧遇洞庭红”,这是当初看凌蒙初的《初刻拍案惊奇》时最吸引她的一篇短篇了。 这篇,写的是明成化年间一个商人,名叫文若虚的,最是倒霉,不管做什么生意都亏本,人称“倒运汉”。正值灰心丧意之时,有朋友去海外经商时顺便邀他同去,他也没钱没心思做生意,开船前便用了一两银子买了几十篓太湖特产洞庭红桔子,准备在路上给朋友和水手们享用,也算答谢他们不收自己船资。 谁知道到了海外吉零国,这几十篓桔子竟然卖出了1000多两银子的价。在返程的路上,他又偶然捡到了一只大龟壳,到达福建后被一个波斯商人用5万两银子买去,却原来这龟壳里藏了几颗十分值钱的明珠。得了这些钱财,文若虚也不回家乡了,在沿海重置家业,娶妻生子,家道殷富不绝。 杜锦宁之所以写这篇,是因为她在上午看《史鉴》的时候,发现她穿越的这里竟然是一个架空朝代,历史在宋朝时拐了个弯,没有被灭亡,而是一直昌盛延续至今。宋朝没有灭亡,自然也就不会有元明清。此时国泰民安、经济昌盛、商业之风盛行;在文学上,延续了唐宋的诗词之道,但话本的发展却略显不足。 行商之风盛行,那么这篇反映商人们出海冒险经商的《倒运汉巧遇洞庭红》,既符合社会实情,又满足了男吊丝们“一朝好运,财源滚滚”的梦想,与现代网络的一觉醒来获得“金手指”的遭遇有异曲同工之妙。而且这篇话本的主人公文若虚原还是个读书人,人品端正,为人风趣幽默,即便屡屡倒霉也依然乐观向上,是个正能量满满的人。 这样的依据现实又有梦想,还正能量满满、情节曲折离奇的话本,想来一定会受这个时代人们的欢迎。 思考停当,杜锦宁便铺开纸磨好墨,慢慢写了起来。 她如今学了《三百千》,还看了两本话本,上午又读了一本《史鉴》,大部分的字都知道怎么写了。再加上有上本《阿宝》的遣词造句做基础,行文也顺畅得多。这一回写起来,就比较顺手,涂抹修改的地方不多,仅仅一个下午,就写了三千来字。 “宁哥儿,宁哥儿在家吗?”到得快傍晚时,门外传来一个声音。 杜锦宁一惊,连忙吹了吹那张纸,心地放到了床底下,其余文房四宝也悉数一并放到了床下。 陈氏她们睡的那张床比较矮,面积又大,把东西放到里面一点,再把那张铺在干稻草上的破旧床单扯一扯,不弯下腰特意往里看,就发现不了。 等她收拾好正准备开门,就听牛氏在声音在外面响起:“是文哥儿啊,你怎么来了?来,快进来坐,屋里暖和。”紧接着门被牛氏拍得“啪啪”作响,“宁哥儿,你是死了还是怎的?还不赶紧过来给你章大哥开门。” 章鸿文实在听不得牛氏这语气,微微蹙眉道:“亲家祖母,您别这样,我是来找宁哥儿玩的,没啥大事。” 牛氏这才发现自己惹得里正家念书的少爷不高兴了,忙笑道:“这些孩子调皮,对寿哥儿,我也是这样常教训的。” 章鸿文笑了一下,没有话。满村里谁不知道杜家二房的老头儿老太太是如何对待杜锦宁这个亲孙子的。牛氏这话,也就哄哄孩子。 “呀”地一声,杜锦宁把门打开了,对章鸿文笑道:“对不住,刚才睡着了,没听见你的叫声。” “懒死你……”牛氏习惯性地就要骂几句,可看到章鸿文,这骂声就生生地噎在了喉咙里。 她恶狠狠地瞪了杜锦宁一眼,叮嘱道:“好好招待你章大哥。”转身去了她屋里。 章鸿文跟着杜锦宁进了屋,打量了一下,看到雪洞洞的屋子里只有两张床,还有一桌一椅,目光闪了闪,却是没什么,在屋里唯一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笑着问杜锦宁道:“一个人闷在家里做什么呢?” 第三十五章 最好分出去 杜锦宁对于章鸿文还是很有好感的,笑道:“没做什么,睡觉呢。”把椅子拿过来,放到她床前,“章大哥快坐。” 章鸿文正要话,却看到牛氏又过来了,手里还端着个炭盆,他赶紧闭了嘴。 “屋里冷吧?来,快暖暖。”牛氏慈祥地对章鸿文笑道,又瞪了杜锦宁一眼,嗔道,“这孩子就是懒,连个火都不升,整日都缩到床上,看这屋里冷的!” 杜锦宁挑了一下眉。 她要有木炭和火盆,难道还会让自己冷着? 章鸿文蹙了一下眉,对牛氏客气道:“亲家祖母不用客气,我坐一会儿就走。” 牛氏自觉这样接待里正家的少爷,也算是十分有礼数了。不过她过来的本意却不是这个。 她讪笑一下,还是问出了口:“文哥儿,你来找我家宁哥儿作什么?” “也没作什么,就是聊聊。”章鸿文着,眨了眨眼,旋即又补充了一句,“我听那边的亲家祖父,宁哥儿过目不忘,背书很厉害,便想过来向他讨教讨教,看看如何才能把先生教的东西给快些背下来。” 牛氏自己不识字,但杜辰生和三个儿子都念过书,尤其三儿子杜云诚还是个秀才,她自以为自己对于念书还是很了解的。 她撇了撇嘴,摆手道:“背书有什么用?考秀才不光是能背下来就能考上的。” “可连书都背不下,如何释义?先生的第一个要求就是把文章背下来呢。” 关于如何念书,牛氏可没有底气跟章鸿文争执,她待还要再话,就听章鸿文道:“杜家祖母,我能跟宁哥儿单独几句话么?” 这是讨人嫌了?牛氏又不敢怪罪章鸿文,只得恶狠狠地瞪着杜锦宁,好像章鸿文这样,都是杜锦宁叫他这样的一般。 章鸿文素来不大喜欢杜家二房两老,觉得他们没有一点慈和之心,是心肠冷硬之人。他是里正之孙,自然不用给杜家二老面子。此时见牛氏当着他的面这样对待杜锦宁,他顿时不高兴了,站起来道:“算了,我改日再找宁哥儿吧。” 着站起来就打算离开。 牛氏连忙腆着笑道:“别走别走,是我老婆子多事,看着你们这些会念书的后辈,总想多几句话。我这就走,文哥儿你留下,跟我家宁哥儿话。” 着她又看了杜锦宁一眼,眼里满满都是警告,也不知是警告杜锦宁别乱话,还是要好好招待章鸿文,这才转身离去,顺手还给关了门。 章鸿文看了杜锦宁一眼,嘴角噙着一抹得意的笑。 杜锦宁心里好笑,起身去把门打开了,嘴里还大声道:“这炭火味闻着气闷,还是开着门的好,也透一透气。”实则是防止牛氏、姚氏等人偷听。 章鸿文才似乎也明白这一点,他看了看门外没人,压低声音问杜锦宁:“我今儿过来,是想问问,你这里是否还有新话本?” 杜锦宁已猜到了他的来意,心里早有了主意。 她摇摇头道:“没有,隔的时间太短,我还没想出新故事。” 听得这话,章鸿文的瞳仁瞪大了几分:“那话本,真是你写的?你怎么会想出那样的故事来的?” “哦,我娘常给我讲鬼故事,我想赚钱,又听人话本挺贵的,便把几个故事东拼西凑编了个故事。”杜锦宁又拿这番鬼话来糊弄人。 这话便是杜寅生都信了,章鸿文自然不会不信。他只是觉得不可思议,听杜锦宁一学都没上过,字还是自己现学的,就能写出这样精彩的话本来。听到这话他还不服气地也学着写了一本,结果发现自己编出来的故事平淡乏味不,文采都不如杜锦宁的好。 所以他对于这个横空出世的“神童”,十分好奇。要不是杜寅生告诫他不要往外这事,他真让那些自以为了不起的人好好看看,看人家年纪就多么有才,也给那些自以为是的“才子”一个响亮的耳光。 “我听你伯祖父,你过目不忘?”他又好奇地问道。 “呃。”杜锦宁挠了挠脑袋,“也不是。大概是我学的东西少,脑袋空,所以就容易记住;不像你们脑袋里装满了东西,再往里装自然就难了。” “……”这奇异的理论让章鸿文有些发懵,不过想一想似乎又很有道理的样子。 他可惜地看了杜锦宁一眼,问他道:“你看……要不要让我爹跟你祖父,劝他让你去念书?” 杜锦宁听得这话,心念一动,摇头道:“念书花钱,我祖父怎么可能花那份钱让我去念书?除非……” “除非什么?”章鸿文瞪大了眼睛。 杜锦宁望望门外,把声音压低得只有两个人听到:“除非我们三房分出去。因着我爹是读书人的缘故,即便再苦再累,我娘也会供我念书的。” 着她叹了一口气,眼珠子却盯着章鸿文,想看他的反应。 要这村里,能让杜辰生忌惮害怕的,唯有杜寅生和章里正。杜寅生顾着兄弟情谊,并不舍得为着个侄孙去强压自己的亲弟弟。但章光义不同,身为里正,如果村里出个秀才甚至举人,桃花村就更加出名了,他这个里正面上也有光不是?而他跟杜辰生没什么交情,要是他能出面,没准就能让杜辰生把她们三房几口分出去。 章鸿文想了想,摇头道:“你才十岁,还不能立户呢。” “能立我娘的女户么?”杜锦宁问道。 以她的名义立了户,到以后她恢复性别时,被人捅出来,就是个把柄。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以陈氏的名义立女户,这样她的性别是男是女,都不打紧了。 “这不可能。”章鸿文道,“必须是无夫无子,家中无男丁,方可立女户。你娘有你这个儿子,自然不可能立女户。” 杜锦宁在心里叹了口气,又问道:“能不能通融通融?” 她觉得古代是人制大过法制,只要章里正肯通融,这种事也不是办不成。 第三十六章 改变态度 PS:大家的催更我都看到了。这几有亲戚来,书房被改成客房,台式和手提电脑被亲戚家的孩子占来玩游戏,我还得整做饭陪玩,发文都是用手机发的,不多的存稿几乎见底,实在没办法加更。好在今下午亲戚走了。且容我码几稿再加更哈。 谢谢画江、傍晚的清茶、ulj_00、丰虫色工、梓钰宝贝、卡布奇诺粉红猪、途_灵的打赏,么么哒~ ************* 章鸿文的眉头皱了起来:“女户可以免役和减税,查得甚紧,不好通融的。查出来,我爹轻则坐牢,重则掉脑袋。” “啊,不好意思,我不知道。”杜锦宁不好意思地笑道。她还真不知道这些,看来得找这时代的律法书来看一看才行。 “你年纪,又没人跟你这些,不知道很正常。”章鸿文摆摆手,倒没怪罪杜锦宁。 “唉,那怎么办呢?我们家的情况,你也知道,要是不分出去,日子过得差倒不了,我几个姐姐,怕是要被毁了。”杜锦宁唉声叹气,瞅了章鸿文一眼,又问,“那改年龄呢?把我的年龄改大两岁,是不是也不好改?” 章鸿文对杜锦宁也是十分同情。以前他跟杜锦宁接触不多,印象里只是一个胆沉默的瘦孩子。这两次的接触,让他对杜锦宁大为改观,杜锦宁的聪慧,着实令他赞叹,他也十分惋惜以杜锦宁这样的资质不能念书,简直暴殄物。 所以能帮上杜锦宁一把、又不损害他爹的利益的,他自然也愿意伸手。 章鸿文想了想,提醒道:“你要知道,一旦你改了年纪立了户,到时候就得去服徭役,这可不是事。而且,你真能让你祖父祖母分家么?不父母在、不分家的祖训,单单你们分出去了,杜家二房的田地就只能佃出去,到时候是要分一部分粮食给别人的,这一点你祖母恐怕就不会同意。否则以他们对你的猜忌,何不早早把你们这一房分出去呢?” 看来,牛氏吝啬的名声全村人都知道,即便一心只读圣贤书的章鸿文也有耳闻。 “分了家再改年龄。”杜锦宁道。 章鸿文皱了皱眉:“这个我得回去问问我爹。你也知道,如果把年龄改,即便是改一年两年,也可以少交些免役钱。所以,对于年龄的改动,朝庭也是不允许的。不过这个有没有立女户查得那么严,我就不清楚了。毕竟把年龄改,那也是要花钱打点的,可省下的免役钱并不多,且如果有人去告,那惩罚只有更厉害,得不偿失。如果这种情况不多,查得可能就没那么严。” 杜锦宁站了起来,端端正正地给章鸿文行了个礼:“如此就有劳章大哥了。” 章鸿文忙避开,摆手道:“不用这么客气,我也没帮上你啥。” 两人重新坐下,杜锦宁便换了个话题:“那个关七少爷,你可认识?” 起这个,章鸿文也轻松了许多,笑着道:“我认识他,他并不认识我。他叫关嘉泽,是我们书院山长的侄儿,只比我大一岁,却已读到甲班了,成绩十分好,每次张榜前十名都有他的名字。听明年他就能下场一试,以他的能耐,中个秀才不难。” “甲班?你们一共分为几个班,每个班大概多少人?”杜锦宁好奇地问。 “有甲、乙、丙、丁四个班。每班的人数不一样。甲班人数最少,只有十七个;乙班二十八个,丙班三十五个。丁班人数最多,足有五十六个。” “那章大哥你在哪个班?” 章鸿文嘴角一勾,面上隐隐有些得意之色:“我是去年才进去的,经过考试,直接入了丙班。今年八月就升到乙班了。” “哇,章大哥你真厉害。”杜锦宁不吝夸奖之辞。 章鸿文脸色一红,有些不好意思,连忙岔开话题:“你问关嘉泽做什么?” “上次买话本,他不是有了新话本就去找他吗?我虽没有写好,但脑子里已有想法了,今就可以动笔写。写完后我打算去寻他。只是我见你早出晚归的,想来那位关七少爷也这样。所以问一问他的情况。” 章鸿文一听,很热心地出主意:“我们是十日一沐休,平时都早出晚归,很少时间在家。你可以去书院找他。他在书院很有名,只要不上课,问一问就能找到他。我们书院虽不能随意出进,但把他叫出来想来不会有问题。” 杜锦宁点了点头。 章鸿文就是过来跟杜锦宁话、结识结识的。此时看色不早,便告辞回家了。 而在此期间,坐在屋里看书的杜辰生一页书都没看进去。 杜锦宁现如今暂露头角,连里长家的少爷都主动跑来跟她结交,可见往后想要压制她,怕是做不到了。 他叹了口气,看着送了章鸿文回来的那个瘦的身影,久久没有动弹。 良久,他对坐在屋里纳鞋垫的牛氏道:“你去把宁哥儿叫来。” “啊?”牛氏瞪大了眼睛。 除了打骂,他们向来是不主动跟杜锦宁话的,唯恐被她克了去。这会子老头子怎么一反常态? 杜辰生心情不好,对牛氏这蠢笨的样儿就十分看不上,眼睛一瞪:“叫你去你就去。” “哦。”被杜辰生这一瞪,牛氏就习惯性地顺从。她将鞋垫放下,起身出去。直到走到院子里,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不应该随着老头子乱来,应该拦着他的。 不过走都走到这里了,她也懒得回头,免得再跑一趟。她用力地拍了拍杜锦宁的房门,嘴里凶凶地道:“不是气闷吗?怎么人家一走就把门关上了?死崽子,年纪不大,心眼不,整地就知道给老娘使心眼子,当初老娘就应该把你溺……” “老婆子!”那头传来杜辰生的一声怒吼,“叫你让她过来,你嘴里唧唧歪歪个什么?” 牛氏的话被打断,她心里气恼,但也不敢再什么,只觉得老头子今怪怪的,也不知是不是吃错了药,只瞪着杜锦宁道:“你祖父叫你过去。” 牛氏那嘴就是粪坑,永远吐不出好话,杜锦宁早已习惯了,只当耳旁风,从来懒得去听她骂些什么。 听得杜辰生叫她,她面无表情地站了起来,往杜家正房走去,心里好奇杜辰生叫她过去到底想做什么。 不过她猜想应该不是坏事,否则刚才杜辰生就不会打断牛氏的话了。以前牛氏骂得再恶毒,杜辰生都是充耳不闻,从来不阻拦的,今倒是一反常态。 正房一进去就是堂屋,上面放着一张八仙桌,桌旁还放着几张靠背椅。最里面则是一张长条案,条案上摆放着大瓷瓶;右边手再进去,就是杜辰生的书房,里面的摆设很是齐整,书案、书架、博古架、盆栽种种不缺,古香古色,可见杜家二房颇有几分家底和底蕴。 看到这里,杜锦宁眼里不光没有艳羡,反而闪过一抹嘲讽。 “祖父,您叫我?”她平静地问道。 杜辰生自她进屋起,就一直在打量杜锦宁。此时也不得不承认,这个从来没有被他正眼瞧过、打心眼里厌恶的孩子,是人中龙凤。 第三十七章 心理战 PS:谢谢赤魂渊、宛如初见、弦上听春秋的打赏,谢谢大家的推荐票,也谢谢书城读者的推荐票和评论,么么哒~ 另,10月4日有个亲帮我发了推荐票红包,我当时没办法上网,没能及时感谢,现在查不到具体情况了。这位亲在评论区留一下言吧,必须要特意感谢一番,么么哒~ 再另:到今发书满一个月了,要灰溜溜滚下新书榜了(爬了一个月,好不容易在这周爬到了个第三名,大汗,捂脸),大家最后来一***荐票安慰我受伤的心灵吧/哭(“波≈ap;@#¥%*推”为什么是屏蔽词?不理解!) ************* 不那比他儿子杜云诚还要俊秀几分的容貌,只他年仅十岁、整日在打骂中过日子、没念过书见过世面,却长成了这样一副不卑不亢的从容沉静的性格,走路不缓不急,腰背挺直,话时目光清澈通正,不躲不闪,这不光村子那些同龄孩子,便是好多佝肩偻背、一紧张就神色忐忑、动作不停的大人都没办法跟他相比。 果然是龙生生,凤生凤,自家儿子云诚那般出色,他的儿子自然不会差了。 想起儿子,杜辰生心里隐隐作痛,看向杜锦宁的目光就带上了些憎恶。 见到这样的目光,杜锦宁心头平静无波。她不是真的杜锦宁,所以眼前这老头儿在她眼里就是个怀有恶意的陌生人,两人是相看两相厌,她也照样憎恶杜辰生,只是这种情绪被她深深埋在心底,没有表露出来罢了。 沉默了一会儿,杜辰生调整了自己的情绪,这才开口道:“你恨不恨祖父和祖母?” 杜锦宁一愕,抬起眼来,看向杜辰生。不过她很快垂下眼睑,没有话。 见杜锦宁沉默以对,杜辰生皱起了眉头,低喝道:“问你话呢!” 杜锦宁在他的逼视下,仍然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就那样。”神情淡漠。 杜锦宁眉毛一竖,就想骂人,不过最终还是控制住了脾气,深吸了一口气,语气就不像刚才那么平和了:“什么叫‘就那样’?” 这一回杜锦宁倒没让他久等,立即回道:“不上恨,但也不喜欢,就那样。”语调跟神情一样淡漠。 这一回杜辰生是听懂了,就那样的意思就是:冷淡,陌生,没有感情。 他目光阴鹜在盯着杜辰生,不过渐渐的神情就平和下来,看着杜锦宁的眼神变得复杂起来。 杜锦宁在杜寅生关于这个话题的回答,杜寅生自然跟他过。如果杜锦宁在他面前也这么,或是话得比那日更为好听,可能他不会相信杜锦宁,只会觉得这孩子心机深沉,为人虚假。 那么像这种表面上为达到某种目的,好话、假话,背地里却深藏恨意的人,他不光不会栽培,而且还会使人将这孩子毁了,就算不取她性命,也要将人弄傻。毕竟,他要为儿子杜云诚留一条根,免得他身后没个继承香火的人,以后成为孤魂野鬼。 而听到杜锦宁的回答,他倒是相信了大哥的话——这孩子并不是真恨他们,只是心中有怨罢了。 只是有怨倒不怕,只要他们打今日起对杜锦宁和三房的人好,相信这个孩子心中的怨气很快就会消散的。 想到这里,他指了指对面的椅子道:“坐下吧。” 杜锦宁看到杜辰生的神情变化,心底里冷笑一下。她堂堂一个硕士,心理学也有所涉猎,面前这个只上过几年私塾的老头儿想利用心理战,摸清她心里的真实想法,那还真是差得太远。 听到杜辰生让她坐下的话,她面上惊愕,露出茫然不知所措的表情来。 “坐,我叫你坐你就坐。”杜辰生的语气严厉起来。 杜锦宁这才眨巴眨巴眼,心翼翼地坐到了椅子上,不过屁股只坐了椅子的四分之一。 看到她这番举动,杜辰生越发肯定心中的想法——眼前这个,即便聪慧过人,性子也比一般人要沉稳,但终究是个孩子,心思也还算纯正;他这个祖父的话,她还是肯听的。那么只要他们愿意对她好,想必这份陌生与隔阂,很快就会消弥不见。 他轻咳一声,表情越发平和,静静地注视了杜锦宁一会,直看到这孩子有些不安了,这才开口道:“你父亲的事,你知道多少?” 杜锦宁摇摇头,垂下眼睑:“我娘她们很少在我面前提起我爹。” 杜云诚是被杜锦宁克死的,陈氏她们不提这话,也属正常。 杜辰生点了点头,目光看向杜锦宁背后的书架,开始怀念起儿子来:“你爹他时候,就跟你一样聪明。你大伯、二伯都是八岁才上学的,可你爹只有六岁就跟着你伯祖父念书了……” 他了不少关于杜云诚的事,总结出来就是一句话:你爹他聪明,十五岁就被书院的山先生看上,收为亲传弟子。要不是先生怕他早慧易折,或是心生骄傲自满,早就考上秀才了,不必拖到二十几岁。 “情深不寿,慧极必伤。大概是妒英才,你爹才早早去了。而他去世,正是因着在县里听到你出生的消息,急着赶回来,骡车翻到沟里去,才丢的性命。所以这些年我跟你祖母,因着他的去世而迁怒于你,不待见你跟你娘,你能理解我们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痛吧?” 完这话,杜辰生就紧紧盯着杜锦宁,生怕漏过她脸上的每一个细微表情。 杜锦宁却面无表情,没有话,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即便是这样,你仍怨恨祖父、祖母吗?”杜辰生又问。 杜锦宁犹豫了一下,缓缓摇了摇头,却仍不话。 杜辰生的心就放松下来,脸上带了些许笑意:“这些年,我们沉浸在丧子之痛中,做错了许多事,最错的就是迁怒于你。前日你伯祖父狠狠地教训了我一通,我才知道是我错了。你是你爹的儿子,就是我的孙子。人死不能复生,他早早去世,是他的命,我不能因此而不善待你和你母亲。宁哥儿,我想弥补这个过失,你能给祖父这个机会吗?” 话声刚落,他就成功地看到了杜锦宁抬起了那张脸,巴掌大的秀美脸庞先是一愕,然后不可置信,嘴唇动了动,似乎想什么,但终还是没有出来,最后她认真地看着他,似乎在打量他这番话是不是发自肺腑。 他慈爱地笑了笑,朝杜锦宁点了点头。 “真、真的?”杜锦宁这话极轻,似乎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怕打断自己做的美梦。 “是真的。祖父前日就意识到自己的错处了,只是祖父抹不下面子,所以一直拉不下脸来跟你,只是叫你祖母送了米给你们,又让你们搬了屋子,也逼着你祖母给你大姐退了亲。” 杜辰生很不要脸的把杜寅生的威逼全当成自己的慈爱,将功劳划拉到自己身上。 第三十八章 划算买卖 PS:下午六点有加更。谢谢风雨心动的打赏,么么~ ********** 杜锦宁的眼眸慢慢亮了起来,望着杜辰生,却久久没有话。 杜辰生很能理解杜锦宁心中的“激动”,他笑着道:“那宁哥儿,你还怨恨祖父、祖母吗?” 杜锦宁摇了摇头:“不怨恨。” “好孩子。”杜辰生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终于把这事给妥善解决了。 想想以后杜锦宁去念书,然后很快就能考上秀才甚至举人,杜辰生就觉得心头豁亮,精神一下子振奋起来。 “你想不想去念书?”他问。 杜锦宁用力地点了点头:“想。”这个字得很是响亮。 杜辰生脸上的笑容就更浓了。 他道:“我跟你伯祖父商量商量,过了年就送你去上学。” 杜锦宁站了起来,朝杜辰生深深地躹了一躬:“多谢祖父。” 杜辰生站了起来,从书架上拿下一本书,再走回他的位置上坐了下来,然后翻开一页书,看向杜锦宁:“我念几句书,你看看能不能背得上来。” 杜锦宁点了点头,眼眸亮晶晶的,似乎十分期待的样子。 “听着啊。”杜辰生将书拿得远远的,半眯着眼睛念道,“子曰:孝子之丧亲也,哭不偯,礼无容,言不文,服美不安,闻乐不乐,食旨不甘,此哀戚之情也。” 杜锦宁眯了眯眼,遂背了起来:“子曰:孝子之丧亲也……”一字不错。 杜辰生亢奋与激动的心情,与当初的杜寅生一样,他用手指沾了沾唾沫,翻开下一页,继续念:“三日而食,教民无以死伤生。毁不灭性,此圣人之政也……” 这篇《孝经》里的“丧亲章”,字数不多,杜辰生念了五句,就念完了。而他念一句,杜锦宁就跟着背一句,偶尔除了不知其义而咬字不清外,无一错漏。 “好,你现在把整篇文章都背一遍。”杜辰生期待地道。 杜锦宁不负重望,果真把刚才的他教的那些都背了出来。 “好好好。”杜辰生激动得站了起来,在屋子里走了两圈,这才平复心情坐下,看着杜锦宁道,“你知道刚才你背的这些是什么意思吗?” 杜锦宁十分茫然地摇了摇头。 “来,你过来。”杜辰生朝她招了招手,让她站到自己身侧,指着书上的文字,一字一句地念一遍,解了一遍这些句子的意思。终于讲完,问杜锦宁道:“刚才我的,你可记下来了?” 杜锦宁点了点头。以她的记忆力,真没问题。 “那你重复一遍。” 杜锦宁便将刚才的释义重复了一遍:“孔子∶孝子丧失了父母亲,要哭得声嘶力竭,发不出悠长的哭腔……” 见她得一字不差,杜辰生精神亢奋地点了点头,连声道:“好好好。” 他翻了一下书,翻到某页,又道:“我念这一段,你看着字,慢慢跟我记。” 见杜锦宁点头,他便念道:“曾子曰:‘敢问圣人之德无以加于孝乎?’子曰:‘地之性,人为贵。人之行,莫大于孝……’” 待杜锦宁背完,他把意思讲了一遍,让杜锦宁重复了一遍意思,确认她已将内容牢牢记住了,便将这本《孝经》递到杜锦宁面前:“这本《孝经》,就当是祖父的赔罪,送给宁哥儿了。” “不敢。”杜锦宁接过书,又高兴地道,“谢谢祖父。” 杜辰生这会子看杜锦宁的目光就不一样了,慈祥地摸摸她的头道:“回去将祖父讲的这两段,好好背一背,再把意思也温习了。明日过来祖父考校你。你真掌握了,咱们再学新章。” “是。”杜锦宁躹了一躬,“多谢祖父。” “去吧,今晚你跟你娘你姐姐都到上房来吃饭,叫她们别做饭了。”杜辰生挥了挥手。 杜锦宁又行了一礼,方才拿着书从屋里出来,看到坐在外间的牛氏,她目光闪了闪,叫了一声:“祖母。” “嗯。”牛氏的态度淡淡的,只是鼻子里应了一声。 待杜锦宁一走,她立刻进了书房,问杜辰生道:“你真决定好了,要送她念书?” “嗯。”杜辰生点了点头。 “先好,学费老娘是一文钱都不会出的。”牛氏道。要她花钱,那真是比要割她身上的肉还让她心痛。 杜辰生警告道:“我既已示好,你别为了那几文钱毁了我的大事。你只要想想,她往后考上秀才得了廪膳生,咱们不光不用再交免役钱,每月还能领廪米银两,这可比你每年交的三百文钱多多了。” 到这里,他眼睛微眯:“而且以我大哥对宁哥儿的看重,这束脩他收不收还是回事呢。只要你去跟大嫂唱两句穷,估计他都能免了束脩。束脩一免,他身上最多也花些笔墨钱罢了,比寿哥儿还少得多。不过这话你可不能让宁哥儿听见,否则她即便考上了秀才,也不会让咱们沾光的。” 一听是笔划算买卖,牛氏眼睛就亮了起来。 不过她仍有些迟疑:“她真有那么聪明?别跟大房的云昌似的,考个秀才考个十几年不中,那老娘这笔买卖可就亏大了。” 杜辰生摇摇头:“绝对不会。她的资质,比云诚还要好。而且这次咱们必不会再让她拜什么名师,让别人压着不许早早参加童生试。最多念上三四年书,就叫她下场去试试。估摸着最多五年,就能中个秀才回来。” 想起三儿子云诚当年中秀才的风光,以及所带来的好处,牛氏终于点了点头:“行,我听你的。” 杜锦宁回到自己房里,看着手中的那本《孝经》,她冷笑了一声,将书一抛,扔到了床上。 杜辰生这只老狐狸,真不愧是杜云诚的老爹,这头脑还挺好使的,今不光跟她演了一场戏,而且还进行洗脑工程,想直接往她脑子里灌输愚孝的思想,一开始就拿《孝经》来教她,还专门选了那两篇文章来叫她背诵讲解。她要真是那个什么都不懂的杜锦宁,杜辰生这深沉的心机没准就能把她算计了,日积月累之下,被他洗脑成功。 可惜,杜辰生运气不好,遇上了她。 第三十九章 搜银子 想起杜辰生要送她去念书的话,她眼里精光一闪,检查了一下门窗,确定都关好了,便钻到床底下,把文房四宝和稿子拿了出来,继续写她的话本,直到听见陈氏和姐姐们的声音,这才停了笔。 陈氏她们背了许多木板回来。 本来山上的木头砍下来后,还需晾干一段时间方可锯刨成板子,但陈氏时常去帮人扛木头,人家知道她的情况,便直接用干木板换了她的木头,而且还帮她把榫卯弄好,她回到家里直接敲打几下拼好就成。 而姚氏那边,早已得了婆婆的吩咐,叫她晚上连三房几人的饭一起做,她就满肚子疑问了,可问婆婆,婆婆根本不理她,只叫她照做就是,还吩咐她以后对三房好一些,弄得姚氏一头雾水,同时心里直犯嘀咕,觉得家里的风向是不是变了。 这回看到陈氏背了这么多木板回来,她忍不住就在院里高声挑唆起来:“哟,弟妹这是去哪儿发了财,买了这许多木板回来?莫不是上山捡了银子了?” 果不其然,一听到“发财”、“银子”这些词,牛氏就从屋里走了出来,看向陈氏几人背着的木板。 姚氏看看婆婆,再看看三房的人,目光闪烁,等着看牛氏的态度。 “二伯母,你才发财呢。我昨儿个还看着你藏了一块银子在墙缝里。”杜方苓应声道。 她最恨姚氏。虽杜辰生和牛氏不待见她们,但如果没有姚氏挑唆,他们对三房的人最多是视而不见。就是因着姚氏不断的挑三窝四,才让她们经常被打骂责罚。要杜辰生和牛氏因着儿子的死迁怒而对三房不满,而姚氏的做法就纯粹是生恶毒,见不得人好了。 至于姚氏有没有银子被藏在墙缝里,那就不是她能管得着的了。如果牛氏找不到,那也只能明姚氏把银子转移了,可不是她瞎。 “你瞎什么?谁藏了银子在墙缝里了?”姚氏听得这话,暴跳如雷,但心里却直发虚。 她还真藏了银子在墙洞里。 可这事,三丫头是怎么知道的? 牛氏的目光果然转向了姚氏。 三房平素吃的油盐、甚至身上穿的衣服鞋袜,原先钉补破牛棚所用的木板,她知道都是三儿媳妇去给人背木头换来的。只要三儿媳妇不藏一文钱私房钱,这些她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且由得她们去。 如果她不允许三房人弄这些,这些东西就得朝她要。毕竟家里的田地都是三房母女几人在耕种,米粮却全都收归家里,陈氏等人没油盐吃、没衣服穿,理当是家里出。况且没油盐吃,身上就没力气干活。这一进一出,孰轻孰重,她这么精明个老太太,算盘一拔,自然算得清楚。 可二儿媳妇私藏银子的事,可就严重了,这绝对是挑战她这个当家老太太的权威。作为当家人,又是个把钱看得比什么都重的老太太,她是素来不允许儿媳妇手里藏私房钱的。 “你是主动拿出来还是我亲自去搜?”她问姚氏。 “娘,我真没有私藏银子,你别听三丫头瞎。她就是看不得咱们好,想挑唆离间咱们婆媳的关系。”姚氏见牛氏竟然信以为真,心里顿时慌了,连忙指咒地地发起誓来。 牛氏却不理会她,直接进了姚氏跟杜云年的屋子。 要是平时,她可能也就放过姚氏了。大儿媳妇是城里人,整年都不回老宅几次,靠她不住;三房人被苛待这么些年,三儿媳妇不恨她们二老就算好的了,往后有个病痛想靠着她,也是枉想。只有二儿媳妇,虽人懒了些,嘴馋了些,又是个爱惹事生非的性子,但好歹这些年对她和老头儿还算尊敬。现在对她好些,往后老了,有个病痛,她也能伺候伺候他们二老。 可她刚刚得知杜辰生要送杜锦宁去上学,虽可能不要束脩,但买书、平时里所用的文房四宝……这些都得花钱不是?钱从哪来?此时不从二儿媳妇手里弄点出来,她这心肝儿都要疼死了。 为了抚慰自己受伤的心,二儿媳妇是死是活她也就顾不了了。 进了屋子,她铜铃般的眼睛往屋里一扫,直接就在墙上敲敲打打起来,不一会儿,就从墙上抽出一块砖来,然后手往里一伸,一块大概一钱重的碎银子就出现在了她的手里。 牛氏还不罢休,继续在墙上敲了起来。 姚氏一看,差点晕了过去,一来心疼自己的银子,二来惧怕婆婆的责罚。 听到动静跟过来瞧热闹的杜锦宁看到这情形,顿时吓了一跳。她把银子藏在墙洞里,还以为保险,却没想到这墙洞竟然是大家都有志一同的藏匿银子的地点。 她担心牛氏敲完二房的墙,还去敲她们的房间,看看姚氏和陈氏几人都在围观牛氏找银子,赶紧装作对围观不感兴趣的样子,回了自己屋里。 为了不引起牛氏和对面杜辰生的疑心,她也没敢关门。好在她放银子的墙砖是在里面角落的死角,不进屋子只在外面是看不见的。她飞快地将砖头抽出来,把银子和剩下的铜钱全都拿了出来,塞好砖头,然后从窗子翻了出去,将银子和铜钱全都藏在了后面巷道的草丛里面。 翻回了屋里,她这才将那本《孝经》抓在手里,又出去看热闹了。 此时隔壁的牛氏在姚氏一路的哀嚎中,已成功地抽取了四块砖,收获了二钱银子、一百二十五文铜钱。 姚氏失了钱财,还要面对责罚,简直恨透了杜方苓。 她报复的方法也简单粗暴:“娘,娘,三房也有,三房也有,我看见三弟妹也藏了钱。就不知在她身上,还是藏在了她们房里。” 听得这话,杜方菲和杜方蕙还好,陈氏和杜方苓却吓了一跳。 她们可知道杜锦宁身上还有六十文钱的。要是被牛氏搜出来,等待她们的就会是一的罚跪、两的饥饿。 第四十章 惊诧莫名 杜锦宁担心她们漏馅,赶紧在姚氏话声刚落时就叫道:“二伯母,衙门里还有个诬陷罪。要是我们那边搜不出钱,你是不是要领双倍的责罚?” 陈氏和杜方苓一听,提起的心就放了下来。 杜锦宁这段时间做的桩桩件件的事,都十分妥帖,从未出错,即便一向不大看得惯她的杜方苓,对她都是信服的,更不用陈氏了。 看来那几十文钱,被杜锦宁藏在了十分隐蔽的地方,至少不在墙洞里,不会被牛氏一搜就搜出来。 姚氏对于三房有没有钱自然是不清楚的,她只是以己度人,觉得自家不愁吃不愁穿,都仍会藏些私房钱,像三房这样缺盐少油的,在帮人扛木头的时候岂会把不多出来的那几文钱给藏起来?尤其是在发生了杜锦宁因为没钱吃药而差点病死的事后。 陈秀丽那个女人可不是那样老实听话的。 想到这里,她挭着脖子道:“你又不是县太爷,还诬陷罪呢。搜不出钱,也是你们太狡猾,把钱藏得太好了,跟我有什么关系?” 牛氏手里拽着从二房屋里搜出来的银子和铜钱,心里正纠结要不要去三房搜一搜呢。老头子刚刚才给那兔崽子示好,她转过身就得罪三房的人,怕不得老头子要拿大棒子敲她。 可不搜嘛,她又舍不得那些银钱。要是三房也藏了这么些钱,她不搜出来,可不亏大了? 她正人作战呢,就听身后一声轻咳,却是杜辰生从屋子里出来了。 “搜什么搜?老二家的你自己藏银子,就别人也藏了,真是以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杜辰生冷冷地看着姚氏,“今晚和明早你就别吃饭了,一会儿做好饭就到院子里跪一个时辰吧。” “爹……”姚氏委曲地叫了一声,却是不敢再多。这个家里她最怕的就是杜辰生,平日里不声不响的,处罚起人来比谁都狠。 不过想一想她心里还是暗喜的。 是饿两顿,但饿谁也饿不着在厨房里做饭的人。她一会儿做饭的时候偷吃几口,也就有了。只要公公还叫她做饭,她就饿不着。 可杜辰生走了几步,大概想起了这一茬,停住脚步道:“算了,既然往后就一起吃饭了,今晚的饭就老三媳妇和菲姐儿几个一起做吧。老二媳妇你现在就可以去跪着了。” “爹……”姚氏这一声叫得要多幽怨就有多幽怨。 牛氏可看不惯她这向自己丈夫撒娇的样子,两眼一瞪道:“叫什么叫?还不赶紧去跪?依我看,一个时辰太短了,再加半个时辰好了。” 杜辰生自然不会在这种事上跟老妻别矛头,一摆手:“那就一个半时辰。”着,背着手慢慢踱回了屋里。 姚氏半瘫坐到地上,看向陈氏的目光既惊且怒,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她算是看明白了,杜辰生和牛氏对三房的态度都变了。以前不管三房做什么,那都是错的,都会迎来杜辰生和牛氏的责罚。 可现在,三房的人连责骂一声都没有,倒是她,被她连连责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不光是姚氏,便是陈氏母女几人也惊诧莫名,你看我我看你的对视一眼,最后有志一同地看向杜锦宁。 杜锦宁却道:“娘,您跟大姐去做饭吧,我和三姐、四姐试试看能不能把这些木板拼起来。” 陈氏也知道这不是话的地方,道:“你们哪里有力气?等我们做好饭再弄那个。”着转过身,看向牛氏,神色心地问道,“娘,去哪里做饭?”她仍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生怕听错了。 牛氏指了指杜家那个青砖砌就的厨房,没有话。 婆媳俩这么些年都没好好相处,这乍一不打骂了,牛氏都觉得别扭。 陈氏拉了杜方菲一把,两人一起进了那个厨房。 牛氏不放心,也跟了进去。虽陈氏以前的厨艺是三个妯娌里最好的,但这么些年只煮玉米糊糊,她生怕陈氏忘了怎么做饭,把好好的粮食给糟蹋了。 姚氏见状,牙齿咬着下唇,眼里快要淬出毒来。 不过她知道杜辰生虽回了屋里,但院里的一切都能透过窗户看在眼里,不敢阳奉阴为,左瞅右看,寻了个避风的墙角边,挪过去老老实实跪在了那里。 “娘子,这是怎么回事?”杜云年在路上遇见放学后出去玩耍的儿子,父子俩一块儿回来,就看到姚氏凄凄惨惨的模样。 “娘,你干嘛跪在这里?”杜锦寿飞快地跑过去,抹了一把鼻涕,好奇地看着母亲。 他有时候调皮捣蛋,也会被祖父和祖母揪着跪在这里。不过除他之外,就是三房的人了。他父母从未跪过,所以特别好奇。 “你给我的钱被娘发现了。”姚氏可怜巴巴地望着杜云年,又用眼神示意上房,压低声音道,“赶紧去帮我求求情。” 杜云年不光懒,还是一个没担当的怂货,否则也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弟妹一家整日在田里辛苦劳作,他却游手好闲。 他看了上房一眼,缩了一下脑袋,道了声:“我可不敢。”拉着儿子就回房了。 姚氏气得要死,却又不敢声张。在这个家里,她也就只敢对三房的人发横,面对着敢打老婆的杜云年,却是屁都不敢放一个。 杜锦寿掂记着晚饭,被他爹拉着一摇三晃地往屋里走,一面还回头问他娘:“娘,你在这儿跪着,谁去做饭?” “你三婶。”姚氏没好气道。 杜锦寿一下还没反应过来,倒是杜云年的脚步顿住了。他转过身来,朝厨房看去,果然看到杜方菲从里面出来,手里拿着一盆要洗的青菜,他眉毛一挑,正要向姚氏问话,就见牛氏也跟着从厨房里走出来了。 “娘,您这是……”他指了指杜方菲,转而问牛氏道。 看到这个整日不着家的儿子,牛氏也没好声气,问他道:“你媳妇手中的银钱,是你给她的?” 第四十一章 改变(一) “哦,对。”杜云年大大咧咧地承认。 “你给她多少银钱?”牛氏盯着问道。 杜云年摸了摸脑袋,“也不多吧,有时候给上几个铜板,有时候给个一钱两钱银子。” 见儿子这糊涂模样,牛氏终于忍不住了,拿起角落里的扫帚就朝杜云年挥了过去:“你这没成算的糊涂蛋,给了多少钱你都不知道呐?你有多少银钱给她花?给多少都是无底洞,有座金山银山她都能搬回娘家去。我打死你这个败家子。” “娘,哎哟娘,您别打呀,了没多少钱,真没多少,拢共也就一两钱银子。她要买衣服水粉,不给她就闹,我也是没法子……”杜云年老大一个人了,被牛氏在院子里追着打,嘴里哇哇乱叫。 姚氏听得杜云年把罪过全都推到她身上,气得脸都白了,可又不敢把杜云年的老底给抖漏出来,只得道:“他给我的银子,我一个子儿都没花,全在墙缝里了。我之所以要钱,也是寿哥儿嘴馋,跟他爹去赶集的时候想买东西吃,他爹不给买,就来跟我闹,我才备着些,真没拿钱回娘家。” “我呸,就你那样儿,有钱有好东西不拿回娘家才怪呢。” 牛氏却是不信这话。姚氏的娘家就在村里,一家子都是懒汉,就指着嫁出去的女儿接济。要不是杜云年也是个懒的,又贪恋姚氏年轻时有几分姿色,她才不会把这么个东西娶回来。 想到这里,她方向一转,扫帚直接就落到了姚氏身上。 姚氏可不敢像杜云年那般四处逃窜,只能老老实实跪在那里抱着头挨打,不过嘴里叫唤得比杀猪还要大声,引得过路的村里人又都围过来看热闹。 杜云年和杜锦寿看着姚氏被打,也不理会,直接逃回屋里去了。 杜寅生听得这边闹将得厉害,担心杜锦宁受罪,赶紧过来瞧了一眼,见是姚氏被打,也懒得理会,转身回家去了。 “好了,整日闹个没完,你们烦不烦?老婆子,去厨房看看饭做好了没有。”杜辰生这段时间受够了村里人的议论,见又招来了一群看热闹的,心里气牛氏这老婆子多事,更气姚氏那个惹祸精,恼怒地喝止了牛氏,对姚氏斥道,“多跪半个时辰。” 见姚氏老老实实跪着,跟个鹌鹑似的不敢再发出声音,杜辰生这才转脸对门口的王婆子等人道:“儿媳妇太懒,老婆子就管教了她一下,没事了,大家回去吃晚饭吧。” “你这二儿媳妇,是该好好管教管教了,又懒又馋,还挑三窝四,是个惹祸精。”王婆子曾跟姚氏吵过架,一向看她不顺眼的,这会子便借机上了一回眼药,这才跟着看热闹的一众人散了出去。 姚氏又被气得半死。 三房的人被责骂惯了,在这个家里恨不得当个隐形人,以免让这些人看见又惹来打骂,所以院子里闹得再厉害,陈氏和杜方菲在厨房,杜锦宁跟着杜方苓、杜方蕙在屋里,都各自忙着自己的活儿,不敢出去看热闹。 杜方苓和杜方蕙别看年纪不大,却很能干,只这一会儿的功夫,就把木板一一排好,再叮叮当当地敲打几下,就敲成了几面木墙,只等着陈氏和杜方菲有空过来,把几根桩子打到地下去,再将它们竖起来了。到时候再将两扇门按好,基本上就大功告成了。 “吃饭了。”杜方菲从外面进来,唤她们道。 “姐,咱们今晚到哪里吃饭?”刚才外面闹得那样厉害,杜方苓怕招来不必要的麻烦,根本不敢追着杜锦宁询问。这会子见大姐进来,这才悄悄问道。 “在上房吃。”杜方菲也十分疑惑,完将视线投向杜锦宁。 “下午祖父把我找去了,要送我念书。” 三姐妹都吃了一惊:“真的?”旋即便是喜悦。 祖父既然都愿意送杜锦宁上学了,这明他已接受她了。只要接受了杜锦宁,那她们三房的日子就好过了。 难怪她们背木板回来,牛氏没什么,反而骂了姚氏一顿;更难怪叫她们去大厨房里做饭,还让她们一起到上房吃饭。 “这下好了,咱们终于不用过这种日子了。”杜方苓着,转过身搂着杜方菲的腰,眼泪就掉了下来。 她比杜锦宁大三岁多,又早慧,杜锦宁出生时她已记事了。 她清楚的记得以前过的什么日子。爹爹杜云诚是杜家最有出息的人,又是个疼爱妻女的,那时候她们吃得好住得好,祖父祖母对她们也很疼爱。她记得时候还有过一条绸缎的裙子,石榴红的,穿出去羡煞了村里人,个个都夸她聪明漂亮;除此之外,她还时常有爹爹从城里带回来的糕点吃。母亲作为秀才夫人,不用下地干活,穿着漂亮的衣裙,只在家里做些绣活,照顾儿女,是村里人人艳羡的有福气的女人。 可这一切,在弟弟出生、父亲离世时全变了。 现在,她们终于苦尽甘来,可以过回以前的日子了。 杜方苓的心理,杜锦宁想都能猜想得到。 可期望越大,失望就越大,到头来她更要怨恨自己这个“弟弟”了。 她忍不住给杜方苓泼上一瓢冷水:“别高兴太早,大伯和二伯是不会同意的。” 杜方苓身子一僵,笑容也凝固在了脸上。 是啊,念书花费那么大,大伯怎么会愿意送侄儿去念书?而如果她们不干活,田里的活儿就得二伯去做。像二伯那样游手好闲的懒汉,怎么可能去做农活呢? 所以,她们以前过的什么日子,往后也会过同样的日子?至多不过是不挨打骂了。跟着上房一起吃饭?没了爹爹护着,有好吃的好喝的,到得了她们嘴里么?想过回以前的日子,那简直是做梦! 见杜方苓清醒了,杜锦宁便道:“走吧,去吃饭,别让祖父、祖母等着了,不然又要挨骂。” 几人也不敢耽搁,紧跟着杜锦宁出了门。 第四十二章 改变(二) 杜方菲见妹妹蔫头蔫脑的,不由轻声安慰了她一句:“总会好起来的。至少现在有了改变,不用住牛棚,也能到上房吃饭了,不是么?” 杜方苓点了点头,脑子也转了过来。 是啊,如果弟弟再能考上秀才,那她们的日子就更好了。 这么一想,她又精神抖擞起来。 很多年了,几姐妹没进过上房,尤其是年纪的杜方蕙,因为父亲去世时还没记事,对于上房是什么样子,根本没有印象。不过她胆,进去之后一直低着头,根本不敢抬起头看。倒是杜方苓,知道祖父、祖母既已改变了态度,根本不会在这种事上计较,倒是一进去就将屋子的桌案花瓶等摆设好好打量了个遍。 “坐吧,都坐吧。”杜辰生坐在上首一桌前,见三房的人都拘束地站着,便朝杜锦宁招了招手,“宁哥儿,你是男的,跟祖父一桌。” 听到祖父这话,杜方苓的目光才从那些摆设上收了回来,投了向桌上的菜肴。 一直以来,她都期望着能像二房的人一样,吃白米饭,还能吃上肉。可眼前这桌上摆的食物,却叫她诧异地瞪大了眼睛。 屋里摆了两个桌子。下首离她们最近的一桌只有两个菜,水煮白菜、炖萝卜,白白的似乎没油没盐,而放在桌边的饭碗里装着的不是大米饭,而是玉米糊糊。 这跟她们平时在牛棚里吃的东西有什么区别?白菜和萝卜是她们自己种的,不值钱,见儿地吃,可眼前这两盘菜,似乎也没多放两滴油。 杜方苓的目光往上移,落到了上首那桌上面。 那上面也有水煮白菜和炖萝卜,但跟下首桌上的做法明显不一样——水煮白菜上漂着肉沫,萝卜是跟骨头炖在一起的;除此之外,还有一碟子豌豆炒腊肉。而桌旁放着的饭碗里,盛的是白花花的大米饭。 杜锦宁可不像杜方苓,眼睛只盯着摆设,这两桌上区分明显的食物,她早就看见了,不作并没有出声。只是到了此时,杜辰生招呼她坐上首那桌时,她笑了笑:“不了,祖父,我跟我娘、我姐姐她们一桌吧。” 着,朝陈氏示意了一下,扶着她坐下,自己也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杜辰生脸色微微一沉,觉得杜锦宁不识好歹,自己抬举她她还推三阻四。可等看到杜锦宁端起的食物时,他骤然变色,转头看向牛氏。 牛氏正伸手准备端碗呢,看到老头子怒视着她,她还莫名其妙:“怎么了?”还以为没把老头子伺候好,直接将自己手里的筷子递给杜辰生。 杜辰生本还想着顾一下老婆子的面子,忍着不发火,等吃过饭后再背后教妻,明日把伙食调成一样的就行。可看到杜锦宁坐在那边桌上,神情自若,似乎并没有因着两桌伙食的不同有什么不满。但她的表情宁静无波,杜辰生却不敢当她真没想法。她坚持要坐在那一桌,是不是心里直接将他们隔离开来,根本没有接收他的好意呢? 如果这样,他掏钱供她念书还要什么意义? 他在心里打了下算盘,就觉得收伏杜锦宁,比老婆子那点面子重要很多。 当即他将手里的筷子往桌上一拍,向牛氏瞪眼道:“我既叫宁哥儿他们过来一道吃饭,就是往后咱们一家人、吃食一个样儿的意思。你是怎么搞的?难道我刚的还不明白?” 牛氏有些懵,不过很快就明白过来。 杜辰生给她分析过利弊,她自然知道杜辰生的意思。 她瞧了瞧端坐在那桌上的五口人,虽然心疼粮食,最后还是道:“你又没清楚。行了,那打明儿起,就跟咱们一样。” 杜辰生见老妻把责任都担了起来,心下满意了,指着那盘子豌豆炒腊肉道:“这盘拿去那桌。” 陈氏原先听牛氏要来这屋一块儿吃饭,心里就已盘旋着各种念头,猜想着是不是因着杜锦宁的聪明,公公准备改变态度了。可这想法实在太美好,美好到这十年来成了一种不可实现的美梦,她始终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可这会儿子听到公公和婆婆的话,她才切切实实地确定下来,她的美梦成真了。 能让女儿们不那么辛苦,在亲事上别只管利益不顾她们的死活,她就已念阿弥托佛了,至于吃什么,她还真不在意。 只是这念书的事……她看了看杜锦宁,心里顿时又一阵发苦。 杜辰生决定的事,她也改变不了,现在也不是暴露杜锦宁身份的时候。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等三个女儿都嫁了,大不了她带着杜锦宁逃到别的地方去。总之,她这辈子是愧对这孩子了。 见牛氏板着脸把菜端到她们这桌来,她忙推辞:“不用不用,这菜自然是老人吃。我们吃啥都行。”愣是又把那盘菜端回去了。 杜辰生很满意陈氏的大方得体,这比那眼里只有吃的就不管不顾的姚氏可强太多了;牛氏则很满意陈氏的识趣。 最后,杜辰生作主把这盘菜留下来了,却又叫牛氏把骨头炖萝卜跟陈氏那桌的清水炖萝卜换了一下,陈氏不敢再多推辞,接受了公公婆婆的好意。 杜锦宁的表情始终很平静,就好像吃什么她都不介意的样子,这让杜辰生下意识里舒了一口气。 杜云年看到这一情形,脸上若有所思,但也没什么,默然地吃完了饭。 吃过饭,陈氏领着女儿们收拾了桌子,杜锦宁也跟着一块儿出去了,杜辰生这才对杜锦寿道:“往后你可不能再欺负宁哥儿了。要是让我看到,你就跟你娘一样跪在那里不许吃饭。” 杜锦寿平时是挺熊的,但在严肃的杜辰生面前就跟耗子见了猫一般,气儿都不敢大喘。听得这话,他忙不迭地点头应是。 “行了,回去吧。”杜辰生扫了儿子一眼,挥手道。 杜云年领着儿子出了门。 杜辰生这才对牛氏道:“我不是叫你做一样的饭吗?你这是做什么?” “我不是想着,反正宁哥儿是在男桌吃饭的,那桌只有她们母女四人,所以才做那样的饭食的吗?” PS:下午六点有加更,谢谢青篱儿的打赏,么么哒~ 第四十三章 起罅隙 不过,因着男桌的菜向来比女桌丰盛,牛氏又自恃在这个家里劳苦功高,地位尊崇,自然不甘坐女桌,自打从媳妇熬成了婆婆,就上了男桌吃饭。杜辰生知道妻子的秉性,如果不让她在这桌吃,他也吃不到什么好菜,便也默认了。此后便成了惯例。 也因此,在大房不回来的日子里,杜家上房里在女桌上吃饭的就只有姚氏一个人,她又是管做饭的,以她那浑不吝的性子,如果让她做了好菜却不让她吃,区别对待,她绝对干得出往菜里偷偷吐唾沫的事情来。所以每次吃饭都是直接在饭菜里她分出一人的份来,自己坐到旁边去吃,不用上桌,但饭菜却是一样的。 今正好姚氏被罚了不许吃晚饭,如果杜锦宁去了男桌,这女桌就只剩三房母女四人。牛氏自然就舍不得米粮肉食,还是叫她们做了跟平时一样的吃食。 “你啊你,我跟你那么多,就白费了?”杜辰生白她一眼,“宁哥儿亲近她娘、她姐姐,你这样做,她能高兴?她要是不高兴,咱们做这些有什么意思?那还不如一开始啥也别做,免得咱老了老了,腆下脸来讨好她,还拿了钱来供她念书,到最后却吃力不讨好,供出个白眼狼来。” 牛氏这才不情不愿地点头道:“好吧,明我注意。” 杜辰生这才站起身来,扔下一句话:“我去大哥那边。” 杜家大房吃饭早,此时杜寅生用热水烫了脚,都打算歇息了,就听杜云昌来报二叔来了。他只得抹干了脚穿上鞋袜出去。 “坐吧。”杜寅生招呼弟弟,瞅了瞅他,“怎么了?” 杜辰生却不话,只闷声坐在那里,一副闷闷不久的样子。 杜寅生知道弟弟有这习惯,只要遇上了事,就会过来找他,然后也不话,非得等他问了才。以往他都会主动问,也帮弟弟排解排解,可这段时间杜辰生的做法让他心冷,他既不,杜寅生也懒得问,提起套了棉套的暖壶,给他和杜辰生各自倒一杯茶,便端起自己那一杯慢慢喝起茶来。 杜辰生本是等着大哥问自己,自己再出演一场苦情戏的,偏杜寅生不按套路出牌,他只得自己找台阶下:“唉……”长叹了一口气。 杜寅生瞅瞅他,仍不理会。 杜辰生只得主动出声:“大哥,你劝我的话,我这两日翻来覆去地想了许久,觉得甚有道理。咱爹,多盼着咱们两房能出个举人、进士,好光明正大的回家乡去,也让老家那些人看看咱们这一支也是有出息的,甚至比他们还要厉害。可是……” 到这里,他叹了一口气,不话了。 要是以往,杜寅生是比较沉得住气的,可事涉杜锦宁,他还是没忍住,问道:“可是什么?” “唉,就是那个牛氏,你也知道她那爱钱贪财的性子。她要是乐意,我虽可以打她骂她,但这么大把年纪了,也不可以把她给休了。而且她那牛家,也不是好惹的。我就算送了宁哥儿去,依她的性子,指定要闹上几场。这么一闹,我就算花了钱,想来在宁哥儿心里也落不得好。所以这事,我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 杜寅生看了他一眼,微不可见地皱了一下眉。 几十年的兄弟,杜辰生是什么样的人,他再清楚不过。牛氏是吝啬,可杜辰生也不是什么大方人。或许是做了多年账房,凡事都喜欢计算,尤其是钱财方面,老两口都一个德性,否则也干不出把三房母女当牛使唤、却不让人吃饱吃好的事儿来。 对于杜辰生方才的话,杜寅生是半个字都不信的。牛氏脾气急且坏,但杜辰生心思深沉、老奸巨猾,家里的事无论牛氏同意不同意,最后还是会按着杜辰生的意思去办,多年来,牛氏也就养成了发牢骚归发牢骚,但最后还是听杜辰生的习惯。 所以这番话,杜辰生也就能哄哄外人罢了。在亲哥面前演戏,还真是不够看的。 不过杜寅生没有戳穿杜辰生那点心思。 杜辰生为何要唱这一出戏,他心里门儿清。不过是想省点束脩罢了。 杜寅生对于这个弟弟,又心寒了几分。 他淡淡道:“这三百文钱的束脩既让弟妹为难,那就当是我这伯祖父送给宁哥儿的礼物吧。不过很快就过年了,打后日起,孩子们也不上学了。等过了年,你再把宁哥儿送过来。” 杜辰生点了点头,十分感激地道:“多谢大哥。” “你放心,以宁哥儿的资质,不出几年就能拿到功名。你虽有付出,但宁哥儿会带给你百倍千倍的回报的,相信我。”杜寅生生怕他回去又改变主意,赶紧拿个胡萝卜吊到他面前。 “但愿如此。” “行了,时辰不早了,回去歇着吧。”杜寅生也懒得再理会他,直接了下逐客令。 杜云昌代父亲送了叔叔出去,回到屋里问杜寅生:“爹,二叔来做什么?” “哼。”杜寅生冷笑一声,“他想送宁哥儿念书,却又舍不得花钱,来我面前演戏来了。” 杜云昌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杜寅生顾及兄弟情谊,很少在辈面前弟弟的不是。可这段时间杜辰生的做法让他大开眼界的同时,也让他心寒不已。他干脆也不藏着掖着了,以免往后儿子在这位二叔手里吃亏。 他让杜云昌坐下,把杜辰生的一些事情,包括时候杜辰生干了坏事把赃栽到他头上、做了账房后坑东家的事都一一跟杜云昌讲了。然后道:“往后你防犯些二房,少跟他们有利益上的纠葛。” 他叹了口气:“我现在还活着,你二叔还能有些顾忌。要是我不在了,他们那边没准还会打咱们家财产的主意。你虽中了秀才有个功名,在县太爷面前也能递个帖子上点话,来明的他们不敢,但怕就怕在他们会来暗的。你没在官场、商场厮混过,不知道人心的险恶。一旦他们动了歪脑筋,那真是防不胜防。” 第四十四章 敲打 他伸手拍了拍杜云昌的肩膀:“我之所以想把宁哥儿过继过来,也有给你找个帮手的意思。我看那宁哥儿年纪虽,但心思灵活,很有自己的想法,关键是他心思很正,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咱们在他最艰难的时候伸手帮他一把,往后二房那边真打歪主意,她一定不会袖手旁观的。可惜啊……” 还有一点他没。杜云昌的身体很差,连他这个五十来岁的老头儿都比不上,想来也不是个长寿之人。一旦他跟杜云昌父子俩相继离世,杜锦福的年纪又,这个家业被二房那边侵占,那是早晚的事。如果有杜锦宁在,而且他又能获取功名,那么杜方芷和杜锦福还能顺利长大;可如果没有他帮衬,这个家以后会如何,可就难了。 杜云昌被父亲的这些震惊着,久久不语。 他因着身体不好,打就被父母保护得极好。平时又一心读书,很少理会世事,性格便有些真,不计较利益得失,极为看重亲情。他实在想不通二叔为何要做那样的事。 见儿子不话,杜寅生也知道他难以消化这些,摆了摆手:“你去歇息吧。” “是,爹。”杜云昌听话的站了起来,慢慢走回自己屋里。 杜寅生望着他单薄的背影,长长地叹了口气。 杜家西厢里,杜锦宁一进门就被杜方苓拉住了胳膊,期盼地问道:“宁哥儿,祖父既然改变了态度,那我跟娘、姐姐是不是往后就不用做那么多事了?” 杜锦宁望了望陈氏:“祖父没这些,只问我愿不愿意念书,我愿意,他就放我回来了。” 陈氏一巴掌拍开杜方苓:“快去洗脸烫脚,别在这儿缠着你弟弟。我们不做事,喝西北风啊?少做你的春秋大梦。” 杜方苓嘟着嘴:“二伯、二伯母又不是没手没脚?尤其是二伯,一个大男人,什么事都不做,倒叫我们这些半大的姑娘累死累活。” 陈氏被唬着直去捂她的嘴,压低声音喝道:“你要死啊,这些话。要是被你二伯二伯母听见了,有你的好果子吃?” “怕啥?现在咱们也跟他们一样了,为啥不能?” 杜方苓看到姚氏被罚,杜辰生和牛氏很明显站在了她们这一边,而且饭桌上牛氏还被杜辰生喝斥了,胆子顿时大了不少,把平时心头的怨气都发了出来,“你也是儿媳妇,二伯母也是儿媳妇,为啥你在田里累死累活,她倒在家里享福?这不公平。” 不过她这话,声音明显了很多。 陈氏静静地看她一眼,放开了手,神色淡淡的:“谁叫你爹死得早,没法护着你?” 杜方苓看了杜锦宁一眼,没敢话。 她知道陈氏的心结。要是她敢这一切都是杜锦宁造成的,要不是她克父,她爹也不会死,她们几姐妹的日子也不会这么难过,陈氏非把她赶出门不可。这是陈氏的逆鳞,是谁都不能触碰的。 可她没话,那一眼却没逃脱陈氏的眼睛。 陈氏立即怒了,指着杜方苓道:“你别以为这一切都是你弟造成的。你二伯母挑唆之语,你也信?要不是有你弟弟,你娘我早就被你祖父、祖母休回娘家了,你们也被卖去给人做丫鬟了,还留得你们在这里做杜家姑娘?虽日子不好过,但好歹生死由自己,不由别人!” 杜方苓虽一向敬重母亲,但很不同意母亲这话。 她反驳道:“娘,你是反了吧?要不是你拼命护着,祖父、祖母早把宁哥儿给溺死了。” “哼!”陈氏冷笑,“别人什么你就信什么。你真以为你祖父、祖母留着宁哥儿,是因为我的哀求和他们心软?那是因为他们想给你爹留根香火!要不是这样,他管我们这几个的死活?” 杜方苓就不话了。 杜锦宁站在门口,静静地看着这一幕,也没有动弹。 她知道陈氏明面上是在骂杜方苓,实则这些话都是讲给她听的。陈氏担心她年纪,心思单纯,受了杜辰生的蛊惑,以至于杜辰生稍微对她好一点,她就感恩戴德,把杜辰生当成慈祥的老人,亲近他、敬重他,被他所利用。 心暖之余,她也心慰。 自立、分家、振兴家业,过好日子,这些光靠她一个人单打独斗那指定是不行的,还得大家一起齐心协力。而有陈氏这样一个性格刚强、心思通透的母亲,她身上的担子也轻不少。 她走过去,握了握陈氏的胳膊,轻声道:“娘,您放心,我明白的。”完这句,便她放开了手,走过去帮杜方菲敲木桩。 见杜锦宁如此聪慧,一点就通,陈氏鼻子一酸,差点掉下泪来。 要是杜锦宁真的是男儿身,那该多好。 虽三房的地位有所提高,但陈氏依然不敢出事太出格。到歇息时间了再发出响声,那是要被牛氏骂的。她们母女几个只把外面的这面墙立好,就各自歇下了。 第二日母女几人仍一大早就起来到田里去了,杜锦宁吃过早饭,便继续写她的话本。 因为心里有了某种想法,她没多写,只写了一千字左右就停住了,然后花了半个时辰的时间把昨和早上写的三千字誊抄了一遍,到陈氏那边找来针线,把那些写好的纸张全摞在一起,装订成册。 看看色已是中午了,外面也没人,她爬出窗外,从草丛里把昨藏在那里的银子和铜钱找了出来,再将册子往怀里一揣,开了门出去。 杜辰生听到响声,看到她出门,本想叫她到上房来,把昨日给那本《孝经》背一背、讲一讲,可杜锦宁跟兔子似的,跑得飞快,还没等他张嘴就不见了踪影。他只得作罢。 那日从县里回来,杜锦宁就听陈氏了,郑仲春和郑桃儿的父亲郑林,就是专门赶车的,每日往返于县城和村里。 桃花村和另一个叫大林村的挨得很近,中间就隔了一条河。两个村的人口加起来也不少,有人就像章鸿文一样要去县里上学,有人则像杜云年一样要挑菜去县里卖,还有走亲戚买东西的,每日去县里的人倒也不少。 第四十五章 去书院 郑林家里没有田地,但他有一把子力气,又跟人学了几手功夫,年轻时便在县里镖局做事,后来在运镖的过程中受了伤,差点去了半条命,伤好了后也留下了残疾,走路一瘸一拐的,左手也有些不便,不能干农活。他便用镖局送来的银两买了一辆骡车,专门往来运载,赚几个辛苦钱糊口。 郑林收钱公道,每人往县里去的只收五文钱车钱,所以生意也还过得去。 杜锦宁依着原主的记忆,去了村西的桥头旁边,果然看到有一辆骡车停在那里,不过郑林却不在。 她也不急,直接去了旁边那座用泥墙围起来的院子前,大声喊道:“郑叔,在家么?” 门被打开,郑桃儿的脸从里面伸了出来。看到杜锦宁,她颇为意外,笑着问道:“宁哥儿,你找我爹做什么?” “我有事要去县里一趟,想劳烦郑叔跑一趟。” 郑桃儿就更意外了。 她跟杜家姐妹最是要好,三房是个什么光景,她哪里会不知道?那是想吃一文钱的盐,都得陈氏去给人扛木头辛苦赚回来的,平日里兜里比什么都干净,哪里会有余钱坐车? 而且,杜锦宁去县里做什么? 她正想问呢,郑林端着一碗玉米糊糊打开了另一扇门,对杜锦宁笑道:“宁哥儿要去县里呀?稍等我一会儿,我把这几口糊糊喝完。”着,直接拿着碗就往嘴里倒。 “郑叔你慢吃,不着急。” 其实杜锦宁还是挺着急的,只是大地大吃饭最大,她可不好催人家吃饭的人。 好在郑林做事干脆,几口就把玉米糊糊吃完了,剩下块咸菜在嘴里咬得“咯吱”响,把碗往郑桃儿手里一递,用手抹了一下嘴,出门道:“走。” 杜锦宁在现代时就是个不差钱的主儿,一向为人大方;即便穿到了古代,成为了一穷二白的乡村假子,兜没几个钱,也没变得扣扣索索的。郑林没多少钱,也没要再等几个人再走,她自然也没。 郑林解了骡子的绳索,套上车,自己坐到车辕上,便吆喝了一句:“上车。”看着杜锦宁上了骡车,便甩了个马绳,“驾。”骡车缓缓启动,朝县城方向奔去。 杜锦宁担心郑林会问她为什么去县城,早在心里就想好了借口。可郑林似乎挺有职业操守,并不问这种有关隐私的事,而是问问她的身体情况,便道:“冷风又大,你坐好了,我要赶快车了。”着,便闭嘴不再闲聊,倒是把骡车赶得飞快。 正因如此,这次进城倒比那次杜锦宁和陈氏雇车回来时还快,没过多久就进了城。 杜锦宁道:“郑叔,你知道博阅书院在哪儿不?知道的话,你直接把车赶到书院门口,我给你钱。” “知道。没事,不远,不用加钱。”郑林笑道。因着城里人多,他有意放慢了些车速。 不一会儿,骡车就在书院门口停了下来。 杜锦宁跳下车,问郑林:“多少钱?” “五文。” 杜锦宁抬起了眼,看向脸上还有一道刀疤显得有些凶恶的郑林:“郑叔,我有钱,你该收多少就多少。否则下回我就不好意思坐你的车了。” “没收少。正好我也要往县里来的,捎你一路收你五文钱我还是赚了,否则就是空着车白跑一趟。”郑林笑道。 杜锦宁却是知道郑林是照顾了她的。因着人少太亏,他总得等上三五个人方才往县城跑一趟。如果人少,那就得花上六文、七文钱。像她这样一个人坐,又是直接送到城里指定地点的,没有十文钱肯定不行。 她心里生暖,却也没有推辞郑林这番好意,从怀里掏出五文钱递给他,道:“谢谢郑叔。” 郑林没什么,朝她笑了笑,赶着骡车往回走。 杜锦宁这才抬起头来,朝博阅书院的大门看去。 这个博阅书院建在县城边的一个山坡上,大门也是依坡而立,跟杜锦宁在后世看的牌坊似的,极为高大,十分有气势,上书“博阅书院”几个大字。 此时书院大门紧闭,便是两边侧门也紧紧关着。那扇侧门旁边还有一间屋,想来是守门人所呆的地方。 杜锦宁走了过去,敲了敲屋的房门。 不一会儿,门开了,走出一个五十来岁的老头儿。他上下打量了杜锦宁几眼,问道:“有何事?” 杜锦宁作揖行了一礼,道:“书院里的关七少爷约了我,让我来找他。” “哦?”老头儿挑了挑眉。 要是找别人,他或许不会通报。毕竟眼前这孩子年纪不大,穿得也破破烂烂的,根本不像关家的家人或下人,怕是哪儿来找秋风的穷亲戚,因为关家不许上门,就找到这儿来了。 但事关关嘉泽,他就不敢怠慢。这家书院可是是关家筹建的,山长也是关家人。要是这孩儿真是关七少爷叫过来的,那他不通报,这个守门的位置就坐不稳了。 横竖书院正是午休时间,关七少爷又向来不歇晌,通报一声,也不过是跑个腿的事,不算什么。 他道:“你且等着。”着把自己这间屋的门锁了,开了角门进去,又顺手把角门给关上了。 杜锦宁找了个避风的地方,等在外头。 想来书院比较大,走进去再走出来需要时间,隔了大概有一盏茶的功夫,老头儿才开了门,不过他没有马上出来,而是笑着恭敬地对里面示意了一下,关嘉泽穿着一身石青色细布棉袍,从里面走了出来。 杜锦宁忙跑了过去。 “咦,是你?”关嘉泽显然还记得杜锦宁,看到她,有些吃惊,不过很快就高兴起来,“有新话本?” 杜锦宁从怀里掏出那本话本,递给关嘉泽。 关嘉泽接过来就打算翻看,不过看看杜锦宁,又改变了主意,问她道:“多少钱?” “那个……这话本篇幅有点长,大概有三本这样的长度,我现在只写出了一部分,就是你手上拿的这些。你看看要不要买。”杜锦宁道。 第四十六章 关嘉泽 关嘉泽诧异了一下,皱起眉头,将书翻开来,打算看上几行。如果真的不错,再叫这孩子把余下两册写好的拿给他就是。 不过书刚打开,他手上一顿,抬起头来惊讶地望着杜锦宁:“你什么?这话本……”他扬了扬手中的书册,“是你自己写的?” 杜锦宁点点头,笑容里带着些羞涩:“上次我怕那些掌柜的不要我的话本,所以才是我伯祖父写的。” 这一回关嘉泽是确确实实吃惊了。 他上下打量了杜锦宁几眼,问她道:“你几岁了?” “十岁。”杜锦宁道。 古代都是讲虚岁,即把怀在娘胎里的那十个月都算进去的了。按照现代的算法,她现在只有九岁。 杜锦宁瘦瘦,比她的年龄看着还要显,她报的“十岁”倒没让关嘉泽感觉意外,但这两个字却触动了他,他回想了一下自己十岁的时候在干什么,似乎每日在学三百千和练字,再看看眼前这个瘦瘦的孩子,他沉默了。 杜锦宁今来,是有目的的。她看到关嘉泽这表情,赶紧又道:“你要是不信,可以问问你们书院的章鸿文,他是我们村的。上次卖书的时候我还不认识他,后来在别人家遇上,才知道他竟然跟我同村。” “章鸿文?”关嘉泽在脑子里搜索了一下这个名字,依稀有点印象。 不过眼前这个孩儿会写话本,这事虽然让他吃惊,但还不到让他十分关注的程度。这事是不是真的,跟他没半文钱关系。 他挥了挥手里的书:“这话本多少钱?” 看在这孩子年纪就会写话本的份上,他就不在乎这本书值不值二两银子了。 杜锦宁见他并没有问自己更多的情况,似乎对自己不感兴趣的样子,她也没沮丧,依然十分平静地道:“一两五钱银子。” 关嘉泽讶意地挑了挑眉:“不卖二两银子了?” 杜锦宁摇了摇头:“这本书是三册,你买了第一册,必然会买第二册、第三册。三册一起四两五钱银子,算是给你优惠价了。别人买东西多了总得便宜些不是?” 关嘉泽对杜锦宁的兴奋大了几分,笑道:“你这孩儿,倒是有点意思,年纪就这么会算账。” 他从怀里掏出一块碎银,递给杜锦宁,道:“行了,你再写出下一册,记得拿来找我。”着,便进了书院。 杜锦宁拿着手上那块差不多有二两重的银子,望了望消失在侧门处的背影,笑了笑,转身一步一步地下了坡,离开了书院。 好不容易来一次县里,她自然不会这么快就回家。随意寻了一条路,她就开始逛起县城来。 这县城倒比她相象中的还要大,倒跟后世那种大县差不多,从东到西、从南到北各有一条繁华的大街,城里大部分的买卖铺面都在这两条街上。 她花了大半个时辰把这两条街走完,发现除了原先那叫书香阁和博雅阁的书铺外,另一条街上还有三家书铺,其中两家跟书香阁差不多大;另外一家规模比这四家都大得多,叫做如玉斋,店名大概出自“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这句话。 杜锦宁进了如玉斋。这个店的二倒没有书香阁里的二那般势利,没有阻拦,只是在她进去后暗地里十分“关照”,生怕她盗了书或是盗了别的客人的银子。 衣冠取人是常情,杜锦宁也懒得理会这些人,径自在屋里四处看了看,便指着一本书对柜台里的掌柜道:“劳烦,把那本《簪花记》拿给我看看。” 二和掌柜都很意外她竟然识得字,把提着的心都放了下来,掌柜将书拿过来递给她。 杜锦宁翻了翻,便把书递了回去,摇了摇头:“谢谢。” 掌柜又挑了挑眉。 实在的,这古代可不像现代那般,打就要求人人都讲究文明礼貌,“请、谢谢、不客气、对不起”这些话时刻挂在嘴上,都成了一种语言习惯。 古代人中,那些家里有念书人,教养好一些的,可能讲究这个,会教孩子;更多的整日为糊口而奔波,能不粗话连篇就已不错了,文明礼貌是什么?能当饭吃么? 所以遇上杜锦宁这么个有礼貌且能识字的,掌柜对她的印象大为改观,笑道:“这本话本,是我们店卖得最好的了,公子不卖回去看看?” “不好看。”杜锦宁道。 掌柜也不跟她争辩,将书又放了回去。 这本《簪花记》讲的是才子佳人的故事,面前这个孩儿看起来也就八九岁的样子,对这种情情爱爱的话本不感兴趣也很正常。 这个书铺的书都是明码标价的,也省了杜锦宁问价。她在书铺里转了一圈,并没找到什么感兴趣的书,最后指着一迭纸道:“这个来半刀。” 这店里的纸也分成好几等,有那雪白的质量好的,也有发黄粗糙价钱便宜的。杜锦宁选了一种中间偏下价钱的。除外之外,她又要了两支毛笔,两块墨条。 她在现代用惯了好东西,那些实在粗劣的她看不上眼,后面这两样也是中间偏下价钱的。但这么一算下来,她还是一下子花了五钱银子。 看来读书还真是费钱。 掌柜和二见她付钱的时候眼睛都不眨,心里大呼看走眼了。他们实在没想到这么个面黄肌瘦、穿着补丁摞补丁的粗布衣裳的子,竟然能掏出这么多钱买纸笔。 “还有砚台,公子要不要?我们便宜些卖给你。”二殷勤地问道。 杜锦宁摇摇头:“砚台有了,不用买。”着拿起二给她包好的东西,扬长而去。 “也不知是哪家的公子。”二向掌柜笑着闲话道,“真是完全看不出来。” “这孩子虽然穿着破烂,但举止从容、进退有度、彬彬有礼,不是一般人家出来的。”掌柜摇头道,又教导二,“看人不能看表面。” 二表示受教。 杜锦宁出来,找了个僻静的巷子,把外面那层薄棉袄脱了,将半刀纸围一圈绑在身上,这才将棉袄穿上。毛笔和墨条则揣在怀里。 PS:谢谢nanyangen、~哎呀~、凤阳郡主、书友01710050554401的打赏,么么哒~ 另外,本书十一月一号上架,上架后保底都是双更,有推荐会加更,大家耐烦一点哈。因为是新书期,得等推荐,不好更太快,只是在有客户端推荐的时候会加更,更得慢,老让大家失望,我也很不好受,实在抱歉。我看好些作者是一千字一章,然后早晚各一更,也叫双更,要不咱们也这样做?少吃多餐,这也蛮养生的哈。 第四十七章 巧遇 她本就瘦弱,这破棉袄又是杜方蕙穿剩下的,平时穿着还有些空荡。现如今把纸往腰肚上一围,穿上棉袄倒正合适,一点也看不出臃肿来。 她这才往回走,顺道在路边买了一个肉包子,边走边吃。 今早上陈氏还是在牛棚里做的早饭,她只吃了一碗白米粥和几块咸菜,这时候早已肌肠辘辘了。在现代时习惯了一日三餐,穿到古代每日就早晚两碗稀粥,她还真不大受得了。 这肉包子,她倒想给陈氏和三个姐姐每人买一个,但这目标太大,让牛氏发现了可不是玩儿的。而且她卖话本的事,陈氏担心杜方苓和杜方蕙嘴不严,叮嘱她不要跟姐姐们,因此这买包子的钱打哪儿来,解释起来也费劲,干脆她就不买了。 反正在她的谋划下,分家应该不远,以后好日子有的是,吃好东西也不争这一时。 一个肉包子快吃完时,她已走到接近城门口的地方了。 “咦。”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杜锦宁一愣之下,迅速地闪身进了巷子,再伸出头来朝外面张望。 要是搁前几日,看到杜云年她还不怎么认得。虽原主的记忆里有这么个人,但平时打照面的时间少,记忆也模糊。 但昨晚她还跟杜云年吃了一顿饭,她自然一眼就把杜云年认出来了。 此时杜云年的模样有些狼狈:平时整齐干净的棉袄被撕裂了一条口子,露出里面的棉絮,上面还蹭了几道泥印子;头上用发带扎着的头发现在全散开了,被寒风吹得各种凌乱。 此时他的右手捂着左手,一拐一拐地朝外面跑去,后面紧追着不放的是几个长得凶神恶煞的男人,为首的一个一把把他揪住,劈手又扇了杜云年几个耳光。 “彪哥,别打了,求你别打了。钱我一定会还的,一定会还的。”杜云年被打得跪到地上,连连哀求。 “会还?”那个叫彪哥的男人一脸痞气,“空口白牙的,谁信?就凭你这输了钱就想偷溜的品行,我们敢相信你的话?” “那、那彪哥想如何?” 彪哥从后面一个瘦子手里接过一张纸,在杜云年面前扇了扇:“来,在上面按个手印划个押。” 杜云年虽文不成武不就,但好歹是念过几年私塾的。他接过那张纸看了看,惊讶地抬头问道:“是不是写错了?我明明只欠你们十五两银子。” “哼,十五两?你要是刚才老老实实还钱,十五两就十五两了。可谁叫你刚才想偷跑呢?差得我们几个兄弟没命地追,这笔账我们找谁要去?现如今翻你一倍,还是轻的了。我要是在上头写上一百两银子,你还敢不按手印不成?” 杜云年就知道自己今栽了。 他平时在家也不作什么事,只三五不时地挑一担菜来城里卖。每日卖菜的钱都是要上交给牛氏的,但总能扣出一点来。手上有了钱,偶尔便会在城里吃上一个肉包子,甚至下酒馆喝上二两酒。 这一来二去的,他就认识了城里的闲汉。这些闲汉开始还只跟他聊聊吹吹牛,后来就引他进了赌场,拿点钱赌上两把。 人家经营赌场的,自有那吸引赌徒的一套套路。像杜云年这样的,身上的衣着虽不是绸缎,但好歹是细布,又没有补丁,整日游手好闲,明吃穿不愁,有家底。闲汉又是赌场养的托儿,在闲聊中把杜云年的家底摸得清清楚楚,知道他家有薄产,又没甚靠山和后台,就是个附近村的普通乡民,是最好坑的对象。 于是赌场就一点点地套他,先是让他输两场赢三四场,把他的赌瘾勾上来,再引得他越赌越大,最后在他输红了眼的情况下,再让托儿一刺激,让他欠下了赌场一大笔的银子。 也幸得杜云年有牛氏这个吝啬而凶悍的母亲,牛氏为了钱可是什么事都能干得出来的,杜云年担心自己欠下重债,母亲一气之下叫娘家侄儿来把他打残了,心里有个忌惮的地方,下注的时候一犹豫,就没敢借五十两银子,只借了十五两。 这才有了杜锦宁看到的这一幕。 杜云年深知今这手印不按,他是平安回不了家的。一咬牙在那张纸上按了手印,这才一瘸一拐的离开了。 彪哥还冲着他的背影喊道:“五啊,给你五的时间筹钱,否则我们就会上门去要银子了。到时候闹得满村人都知道,你可别怪我们。” 杜云年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 杜锦宁躲在巷子里,直到看见杜云年走出老远看不见了,彪哥等人也回了赌场,这才起身离开。 为了分家,她本就有了一个计划。现在再看到杜云年欠人赌债,这件事就更稳妥了,不由得心里十分高兴。 为了不遇见杜云年,她也没去寻郑林的骡车,而是直接走回家去。 她一路警醒,听到远远地有骡车、马车的动静,就赶紧躲到路旁的树丛里去,在看到林云翼果然坐了郑林的骡车回家,而骡车渐渐远去时,她才松了一口气。 有那个肉包子垫底,杜锦宁这一回走路就快了很多。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她就回了村子。 此时已经将近傍晚了,杜锦宁回到家,发现陈氏她们还没回来,杜锦寿已经放学,甩了书包往外跑。遇见杜锦宁进来,他也不敢再挑衅,只是在鼻子里“哼”了一声,飞也似的从杜锦宁身边过去了。 杜锦宁进了自己房间前,特意注意了一下隔壁杜云年那个屋子的动静。就听得里面有轻轻的话声,什么她在外面听不清楚。她没有停留,打开门进了屋。 那晚上,三房一家仍是去上房吃的晚饭,而晚饭仍是姚氏做的。这一回,无论是男桌还是女桌,吃的都是白米饭。除了男桌上多了一盘荤菜,其他的都一样。杜锦宁这一次也没有再拒绝杜辰生的邀请,直接去了男桌那边吃饭。 “二伯呢?怎么不见他来吃饭?”没看到杜云年,杜锦宁问道。 她想知道杜云年是如何解释他的那一身伤的。 PS:谢谢弦上听春秋的打赏,么么哒~ 第四十八章 我有办法 “唉,你二伯今实在倒霉,去城里卖菜的时候被人偷了钱,他追偷的时候反倒被人打了一顿,受了些伤,我叫你二伯母特意煮了软和一些的粥,送到房里给他吃了。”杜辰生道。 杜锦宁做出吃惊的样子,问道:“伤得重不重?不打紧吧?” “还好,皮外伤,养几日就好了。” 牛氏就在那边骂了起来:“那偷真是挨千万的,偷钱还算了,竟然还打人,这种人定然出门被雷劈死,全家没好下场,从头到脚生烂疮……” 杜辰生见牛氏越骂越出格,轻喝道:“行了,少两句,吃饭。” 牛氏这才闭了嘴,低下头吃饭。 饭罢,回到房里,陈氏便问杜锦宁:“你中午去哪儿了?你四姐回来没看到你。” “我在四叔那里看书呢。”杜锦宁面不改色地道,“往后中午叫四姐别回来了,我现在没事了。” 这几陈氏从田地里回来后就到厨房去帮忙,吃过饭后杜方菲几姐妹又回房歇息了。虽她们的房间现在已经隔开,但就一层薄薄的木板,两个房间的床挨得又近,话声再也听得见,所以她满而肚子的话都没机会跟杜锦宁。 这会子好不容易叫杜方菲把两个妹妹拉走了,找了这么个两人单独相处的机会,她低声问杜锦宁:“宁哥儿,你祖父叫你念书,往后你打算怎么办?” 照着杜辰生和牛氏那唯利是图的性子,掏了钱供杜锦宁念书,那必是要获得十倍百倍的回报的。不考个童生甚至秀才回来,他们绝不罢休。 可杜锦宁是女孩子呀,怎么能参加科举呢?可要是花了他们的钱,却连个童生试都不愿意参加,那两老家伙非生吃了她们母女两人不可。 所以听到杜辰生愿意送杜锦宁去念书,不知内情的杜方苓和杜方蕙欢喜地,唯有她和杜方菲心里沉甸甸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但是,不这事当时没办法拒绝,就是能拒绝,她就真能拒绝吗?杜方菲的婚事就在眼前,杜方苓也大了,过得一年也得亲了,她总不能顾及到杜锦宁以后的事,就放着女儿眼前的婚事不顾吧?手背手心都是肉,她做不出这样的事来。 所以这两,她就默认了这件事,空暇时就一直在想办法,希望能想出两全其美的办法来。 可她想了两,想得头都痛了,也没想出什么来。还是杜方菲提醒了她,现在的杜锦宁长大了,脑子又聪明,或许她能想出办法也不一定,这才有了现在这个问话。 “娘,你放心。”杜锦宁跟她眨了一下眼,“我有办法的,您别急,看着罢,最迟过年就有结果了。现在先别问。” 陈氏不明所以,但杜方苓的声音已在门外了,而且隔墙有耳,计谋什么的还是不要出来的好。 只要杜锦宁有办法,她心里就安定了。反正这事起码还有几年的时间可以筹划,这次不行,那下次再来吧。 …… 第二,杜锦宁还在留在家里写话本。 上一册她把章断在了文若虚卖洞庭红那最关键的地方。一册不过三千字,一个晚上想来那关嘉泽就已把话本看完了。如果他喜欢的话,最迟明就会让章鸿文来找她要书,但也不排除那书让他喜欢到今就要。 虽然在她的计划里,这册话本并不准备这么快就给关嘉泽,但早点准备好总没错的。因为她大房那一家子明就回来了。 写过了前面两本书几千字,杜锦宁对于繁体字的运用更为纯熟了。为了追求速度,她先花了半个上午,用简体字把草稿写好,下午再用繁体字抄写。到得傍晚时分,她已将那册书写得差不多了。 “宁哥儿,宁哥儿在家吗?”门外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来了! 杜锦宁心里一喜,赶紧将书稿和文房四宝收起来放到床底下,然后打开门:“章大哥,你来了?快请进。” 章鸿文进了屋,先朝外面看了一眼,见牛氏并没有从屋里出来,这才低声问杜锦宁道:“你昨日去书院了?” 杜锦宁点了点头:“是。” 章鸿文便笑:“关七少爷让我来催你,看看你下一册书写得怎么样了。” “他就看完了?” 章鸿文点点头:“你不知道,那关七少爷对话本最是入迷。只要遇上他喜欢的,不吃饭不睡觉都要看完方才罢休。你那本话本不长,昨儿个晚上他就看完了,今一早就跑来找我,非得让我大中午的过来找你。” 到这里,他笑了起来:“我了你写得没那么快,回来找你也拿不到新册,他才作罢。我回来的时候,他千叮咛万嘱咐的,叫我催你写,最好明日就能让他看到下一册。他了,要是能明日写好,他可以多出五百钱。”他佩服的看着杜锦宁,“你这话本,看来是写得真的好。” 杜锦宁很高兴。 她当然不是为了那多出的五百钱,也不是为了章鸿文的夸赞,而是因为事情朝她期望的方向发展了。 “我尽量吧。”她道,“不过可能得两三时间。” “也不急,慢慢写,最重要的是写得精彩。” 章鸿文也不希望杜锦宁为了赶工而导致质量下降。关嘉泽的眼界向来很高,要是杜锦宁为了早点写出话本来粗制滥造,关嘉泽不光不会再习下一册,对杜锦宁的印象也会变差。 他跟杜锦宁是同村的,他能跟关嘉泽结识,是这次借了杜锦宁的光,他不希望杜锦宁被关嘉泽看低了。 “章大哥,我今儿个去看了你们书院,真是好气派呀。”杜锦宁用十分羡慕的口吻道,“我要是能你去你书院念书就好了。” 一到这个,章鸿文就十分得意:“可不是。这可是京中的关大人和几位漓水籍的官员一同出资兴建的,里面的先生最差的都是廪膳生生,举人也有好几个,而最有名的是袁修竹老先生,他可是进士,致仕后回来任职的,这书院有一半是他出资兴建的。按理这书院本应该袁老先生做山长的,袁老先生以年岁过高,不愿意操劳拒绝了,推举了如今的山长。我们书院的藏书楼足有上千本书,都是这些官员捐献的。我中午的时候不歇晌,就去藏书楼里看书。” 第四十九章 没准能成 到这里,他看向杜锦宁:“以你的资质,要是去了我们书院,那定然是如鱼得水,前程可期啊。” 杜锦宁似乎也被他得兴奋起来。 她面庞发红,眼眸发亮,语速极快地接话道:“那如何能去你们书院呢?是不是要考试?如果我求求关七少爷,不知他能不能通融,帮我在山长面前一下情?” 章鸿文一愣。 他前面那一大通话的时候,仅仅是以自己的书院为荣而已,也感慨像杜锦宁这样的资质,不能去书院,很是遗憾而已。在他的潜意识里,杜锦宁是不可能去他们书院念书的。 且不花费甚大,杜辰生不会送她去,便是杜锦宁连启蒙的私塾没上过,这就不合书院的要求。 博阅书院,收的可都是年纪轻、有一定的学业基础、资质尚佳、有志于要考秀才的学子。蒙童是不收的。 可杜锦宁问了这一串话后,他想起杜锦宁这过目不忘的资质,书院的山长没准就看得中她,愿意收她进书院呢。 杜锦宁虽没上过私塾,但能写出这样的话本来,就不比那些蒙童差;背熟三百千、四书五经,也不过是几月的功夫。要是山长把她收下,不到半年,恐怕她就能赶上甚至超过丙班学员的进度了。 他看向杜锦宁,认真地道:“还别,没准能成。” 到这里,他兴奋起来,声音不知不觉就提高了:“要不明日中午你去书院吧,我跟关七少爷你的情况,到时候让他带你去见山长。以你那过目不忘的资质,没准山长爱才之心一起,就把你收下了,甚至收为亲传弟子都未可知。” 杜云昌原也在书院里读过书,后来见章鸿文敏而好学,便将他引荐给自己的老师,经过考核之后,章鸿文这才得以进了书院。因他拜在了举人门下,在书院里还算受重视。 为着这事,无论是他还是他父亲,都十分感激杜云昌。现如今杜锦宁有这样的想法,他当然愿意帮这个忙。 “嘘,你点儿声。”杜锦宁急了。 如果这事让杜辰生知道了,那她的一切计划就要泡汤了。杜辰生虽答应送她上学,但上的必然是村里杜寅生的那个私塾,而且还是不用交束脩的那一种。博阅书院想想就知道收费很贵,花费很大,杜辰生愿意送她去才怪呢。 章鸿文这才吐了吐舌头,压低声音道:“我太兴奋了,对不住。” 道完歉,章鸿文又盯着她问道:“怎么样?明中午来不来?” 杜锦宁摇了摇头:“这样特意去,恐怕不好。你先在关七少爷面前帮我铺垫铺垫,等我把话本写好,送去书院的时候,再提这话,如何?” 章鸿文想了想,赞同道:“是我心太急了,照你的这样做,比较顺理成章。”又保证,“你放心,我一定在关嘉泽面前帮你多些好话。” 杜锦宁谢过他,又问:“你们什么时候散年假?” “山长了,学习一松懈,就如同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所以建议我们还差两三过年的时候再散学回家,年后七日便回书院。所以离散年假还早呢。” “这就不急了。”杜锦宁思忖了片刻,“大概两三吧。你给关七少爷交个底,大概两三后,我写好话本去找他。” “行。”章鸿文很高兴。这事拖太久不好,两三最适合不过了。 他想了想,问道:“要不让你伯祖父和四叔带着你一起去?你伯祖父跟我先生是同窗,你四叔是我先生的学生。有他们跟我先生情,再由先生在山长面前好话,这事情就容易许多。” “这样不好。”杜锦宁摇摇头,“即便我得了山长的青睐,进了书院,家里供不供我上学还是两码事呢。要是让我祖父知道伯祖父不经他同意就带我去见山长,肯定会心生不悦,影响两人的感情。” 着她又叹气:“可如果让我祖父知道了这件事,恐怕我连见山长的机会都没有了。” “那就不要让你祖父知道,还是照着咱们刚才的办法,你直接通过关七少爷去见山长。”章鸿文当机立断,拿了主意。 “好。”杜锦宁点头。 她站起身来,朝章鸿文深深作了一揖:“如果锦宁能有机会到书院读书,定不忘今日章大哥对我的帮助。” “哎,的什么话?”章鸿文连忙把杜锦宁扶了起来,道,“不必谢我,我也是有私心的。如果你能成为山长的亲传弟子,对我也有好处是不是?至少往后你有什么好书,或是山长讲了什么好题,我都能蹭一蹭不是?更不用上下学我还有个伴儿呢,遇上不懂的问题也能有人探讨探讨,不用再孤零零一个人。” 要当初第一次见面时,章鸿文掏的那一把铜钱给了杜锦宁极好的印象,那么刚才的这一番话,更加深了杜锦宁对他的欣赏。 不是谁都能这样大方地把心里的私心出来的,而且还得这么坦诚。看来这个章鸿文,是个赤诚君子。 她笑道:“如果我能如愿以偿,定然与章大哥一起求学,共同进步。” “哈哈哈……”章鸿文拍拍杜锦宁的肩膀,也笑了起来。 章鸿文笑声稍止,杜锦宁就对他做了个手势,轻轻走到门边,猛地把门拉开,姚氏一个踉跄地摔了进来。 杜锦宁大吃一惊:“二伯母,您怎的在这儿?” 章鸿文“噌”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睁大了眼睛吃惊地望着滚落在地上的妇人。 他没想到杜锦宁的这位二伯母竟然会在门外偷听。这杜家还真是…… 想到刚才杜锦宁的那番话,他有些慌张地望向杜锦宁。 杜锦宁却是一点儿也不担心。她向来为人机敏,防犯心又强,在章鸿文进门后她虽在话,但一直分一只耳朵来注意外边的动静。 开始院子里除了杜辰生那边的上房有点响动,并无声息。后来隔壁的门就开了,有一个轻微的脚步声慢慢朝这边移来。最开始还没凑那么近,大概他们在屋子里话的声音太,这才挨到门口来,让杜锦宁拿了个正着。 杜锦宁时刻注意着门外就防着这一手,自然不会让姚氏偷听到他们的谈话。 PS:谢谢风雨心动的打赏,谢谢大家的推荐票,么么哒~ 第五十章 尾随 PS:对不起,昨晚又失眠,快亮了才睡着,起晚了,所以发文比较迟,抱歉。 ************* “我……呵呵,我是过来看看你们这边要不要炭盆。这这么冷,宁哥儿屋里又向来不爱烧炭火,别冷着文哥儿你。”姚氏讪笑道。 姚氏几次欺负杜锦宁都闹得全村皆知,章鸿文即便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都对于此事有所耳闻。 他是个心思单纯的少年,对这样的妇人深为厌恶。此时见姚氏竟然没有半点教养地在外面偷听,再想起以杜锦宁这样的资质,却在杜家过着水深火热的日子,连想念个书都千难万难,那心头的火气就怎么也压不住。 他走到门口,故意大声道:“我还真没见过,侄儿房里有客人,做伯母的在门口偷听的,这杜家二房真是好教养,我今儿个真是见识到了。” “呃。”打算随着他走出来相送的杜锦宁,听到这话真是瞠目结舌。 她没想到看起来文质彬彬的章鸿文还这么会搞事情。 知道章鸿文过来,时刻关注着西厢动静的杜辰生和牛氏见得不好,赶紧从屋里出来。 “老二媳妇,我看你是过得不耐烦了是吧?两个孩子在屋里话,关你什么事?你跑去哪儿做什么?”牛氏一出门就嚷道。 “不是……我这不是想看看他们要不要生炭火吗?我真不是偷听。”姚氏被一个半大孩子喝破行藏,涨得满脸通红。 姚氏是什么德性,牛氏再清楚不过了。章鸿文来找杜锦宁做什么,她自己都好奇呢,更不用姚氏了。如今姚氏能代替自己出来打探消息,被发现了丢的也是杜家的面子,牛氏自然要维护一二的。 她挥手道:“要不要炭火的,你在院子里问一声不就成了?偏你事多,还到门口来,平白地叫文哥儿误会。行了行了,你赶紧做你的事。这会子都快黑了,你不做饭,难道还想留着叫别人做不成?” 只要婆婆不责罚自己,姚氏自然乐得自在,赶紧逃也似的跑回了灶间,不过心里对杜锦宁又怨恨了几分。 这几日,她可是因着杜锦宁,受了多少的气,这是以往不曾有的。她不思自己做得不对,只管在心里怨恨杜锦宁,想着如何让杜锦宁或是陈氏好好被杜辰生或牛氏责罚一通。如果能让他们回到以前的状态,那就再好不过了。 见姚氏这种行径,牛氏都没有一句责罚,章鸿文对杜锦宁在这个家里的处境就深切地担忧,越发地想要拉她一把,达成去博阅书院念书的目的。 杜锦宁倒没在意这些,横竖她是要带着三房人离开这里的,牛氏也好,姚氏也罢,她们如何,跟她也没多大关系。只要现在不来折腾她和母亲、姐姐,她们爱怎么作妖就怎么作妖。 送走了章鸿文,她深深地看了杜云年住的房间一眼。 这个才是她最忌惮的。 这两日她就一直在注意杜云年动静。这家伙可是欠了赌场十五两银子的,而且五日内就需要归还,这银子从哪里来呢? 牛氏吝啬又厉害,多花一文钱就跟割肉一般难受,要是知道杜云年欠了人家这么多赌债,即便是亲儿子,想来也能满院子地追着打。杜云年又是个怂货,多半不敢跟问他老娘要银子。这不,两了,都不见牛氏有什么反应,可见杜云年没向她伸手。 那么,杜云年如何处理他这份债务? 杜锦宁最担心的,就是杜云年把主意打到她大姐杜方菲身上。 杜方菲已到婚配年纪了,长得也还不错,身材匀称高桃,在这个村子的姑娘中都算是比较出挑的。要是杜云年跟牛氏有样学样,直接把她的婚事许了换银钱,很有可能能换来十五两。 所以她一直盯着杜云年的动静。无奈这家伙也不知打的什么主意,以养伤为由,县里都不去了,这两都一直呆在房里,连吃饭都要姚氏送进去,偶尔出来上个茅厕。杜锦宁看他那神色,似乎并没有特别焦躁的情绪。 这时代又没有手机电脑,不出门就能跟人联系,所以她实在搞不懂杜云年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她回到房里,把门关上,然后溜到陈氏她们的房间,透过窗子上留的一条缝,观察着杜云年那边的动静。 不一会儿,姚氏便从灶间伸出个头来,朝她这边看了看,便蹑手蹑脚地窜了过来,进了她和杜云年的房间。 杜锦宁见状,立刻回到自己房间,灵活地爬上桌子,再轻轻滑落到地上,一溜烟跑到杜云年房间的窗下。 “……没听清楚,就听得‘念书’两个字。”这是姚氏的声音。 “没用的娘儿娘。什么事都干不好,我要你有什么用?” 姚氏被这样,顿时不满了:“有什么用?没有我,你的饭谁送,谁帮你洗衣服?儿子谁给你生?” “别扯这些没用的。”杜云年的口气异常烦躁,“你赶紧去做饭,别在这烦我。” “我当家的,你这两日怎么了?跟怀里揣了个火药桶似的,一点就炸。” “滚!” 过了一会儿,那边门响,想是姚氏出去了。屋子里除了杜云年喘气的声音,再没有了动静。 杜锦宁皱了皱眉,蹑手蹑脚地溜回自己房间下面,翻窗回到了屋里。 隔没多久,她听到隔壁有响动,赶紧到陈氏房里往外看,正好看到杜云年的背影消失在大门口。 她毫不迟疑,立刻开了门出去,跟在了杜云年后面。 此时正是吃晚饭的时间,家家户户的人声不断,但在外面行走的人不多。杜云年直接从东头出去,过了桥,往祠堂那个方向走。 杜锦宁隔着几丈距离跟着他,心里十分纳闷,不知道杜云年要去哪里。 这里再往那边去,便没什么人家了,就是一片农田。杜云年要去寻人的话,怎么往那边走呢? 杜云年沿着路走了一段,在田埂处徘徊了好一阵子,眼看着已黑下来了,他这才又往回走,进了村,回到了杜家。 一路尾随他的杜锦宁直想骂娘。 靠,这家伙,到底搞什么鬼? 第五十一章 商议对策 她没敢跟着杜云年身后回去,而是在村子里又转了一圈,想着这村里能出得起十五两银子的人家,最后摇了摇头。 这村里,除了杜家两个房头和里正章家,就没人能一下子拿出十五两闲钱来做聘礼的了。 当初孟强家想娶杜方菲,许诺给牛氏的聘礼里就只有五两银子,另外加上五亩旱地。而他们家,在这村里也算得殷实人家了。 不是村里,难道是县里?莫非杜云年要把杜方菲卖到县里去? 想到这里,杜锦宁心里就异常烦躁。 她现在力量实在是太弱了,遇到这种事,就唯有防犯,不能出击。杜云年自己不,她还不能把这事捅到杜辰生和牛氏面前。 虽现在杜辰生看中她的资质,想要跟她缓和关系,送她去念书。但遇上杜云年的事,谁知道他心里的平会倾向哪一边呢?要牛氏平白拿出十五两银子来还赌债,那更不可能。那女人,为了几两银子和几亩早地,就能把亲孙女卖了的,还能指望她在金钱和亲情面前选择亲情不成? 在门外等了好一会儿,觉得差不多了,杜锦宁这才进了门。这一进门,差点跟准备出来找人的杜方蕙撞上。 ”宁哥儿,你去哪儿了?娘都要急死了。“杜方蕙喊道。 杜锦宁拉着她进了院子,这才道:“我去里正家找章大哥了。” 此时陈氏也闻声从屋子里出来了。看到杜锦宁平平安安的啥事也没有,她顿时松了一口气。 随她出来的杜方苓则埋怨道:“宁哥儿,往后你去哪儿,好歹跟大家一声,免得大家都为你担心。” “对不住,娘,我以后出去,一定会先跟你们的。”杜锦宁也不跟她争,直接向陈氏道歉。 见上房的门帘动了动,陈氏连忙拉着杜锦宁回了屋子,转头对杜方苓道:“以前你弟弟去哪儿,除了咱们,从来没人管的。我们又不在家里,她去哪儿要向谁交待去?总不能去田里先跟咱们一声,再回村去里正家吧?” 杜方苓嘟了嘟嘴:“娘,您就惯着她吧。”一甩手,回了她自己那个屋。 杜锦宁心急,懒得理会杜方苓,想找地方跟陈氏杜云年的事。但两个房间离得实在太近了,这边做什么,那边都能听见。她并不是一定得防着几个姐姐,而是不想让杜方菲知道了担忧。 她只得先跟陈氏拉家常:“你们怎么不去帮二伯母的忙了?” 自打那晚吃过陈氏做的饭菜后,杜辰生便有意让陈氏做饭。但牛氏考虑到让姚氏下地做事的困难,以及担心陈氏做了厨房的活儿就不愿意再下地,还是决定维持原状,只让三房母女几人下工了去厨房帮帮忙。 而陈氏和杜方菲是做惯了事的,哪里习惯下了工回来,自己坐在屋里等吃,反倒让别人在厨房里忙活?所以不用牛氏,她们也主动去帮忙了。 可今却全都安然地坐在这里,并未去厨房。 陈氏淡淡一笑:“大概你二伯母防着我抢她厨房的活计,所以今儿个就没让我们进去,直把我们往外赶。” 杜锦宁一听也心知肚明。 姚氏担心陈氏夺了她的好差事是一个原因,防碍她在厨房里偷吃又是另一原因。在这生活条件不好,物质匮乏的古代,要养得膘肥体壮可不容易,可姚氏和杜锦寿都胖乎乎的,可见姚氏在厨房里抠了多少油水。 了这么两句闲话,她这才拉了拉陈氏的袖子,凑近她的耳边,把杜云年在外面欠了赌债,她担心杜云年再算计杜方菲的婚事的事儿了。 陈氏大吃一惊,急道:“这可怎么办好?” “娘,您就没有帮大姐相中的亲事?”杜锦宁盯着陈氏问道。 在这古代,只要是为女儿着想的人家,都会在女儿十三岁时就开始考虑她的亲事,这样到女儿十六岁时出嫁,也有三年的时间可以从容挑选,不至于因太过仓促而选错了人家。 虽原先三房的境况不怎么好,但陈氏是个把儿女都放在心上的母亲,不会没想过杜方菲的亲事。 陈氏一听立刻站了起来,拔腿就往外走。 杜锦宁知道这里不是话的地方,见陈氏出去,也连忙跟了出去。 牛氏老两口因着外面冷,都缩在屋子里;姚氏在厨房里忙活。陈氏母女两个一前一后地出了门,也没有看见。 “你跟出来干嘛?外面冷,赶紧回去。”陈氏出了院门走了几步,这才发现杜锦宁竟然跟上来了,连忙想赶她回去。 “娘,您跟我往这边走。”杜锦宁却二话不,拉着她就往村东头走。那边是田野,没甚么人家,正是话的好地方。 这段时间杜锦宁就像三房的主心骨,什么事都是她拿主意,而且事实证明她都处理得很好。 陈氏见状,没有多,跟着她去了村东头。 此时已经完全黑下来了,只有一点淡淡的月光。杜锦宁没敢走远,走到离村东头那户人家稍微远一些,便对陈氏道:“娘,您要去找谁?” “村西大槐树下的孙家,你还记得没有?”陈氏道。 杜锦宁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终于在记忆里搜寻出了孙家的情况。 那孙家是这桃花村最穷的人家。家主孙大柱儿七八年前出了事断了腿,瘫在了床上,孙家婶儿又是个药罐子,常年吃药的,做不了什么事。偏这老夫妻两个能生,足生了十个孩子,站住了六个。最大的已有二十二岁,最的今年才五岁。 老大孙贵是男丁,早年就该成亲了,无碍家里父母都是拖累,下面还有一窜儿的弟弟妹妹,家里又穷得叮当响,哪个女人愿意嫁到他家去?所以孙贵如今就成了老光棍。 杜锦宁吃了一惊,问陈氏道:“你想把大姐嫁给孙贵?” 一滴滴泪珠从陈氏的眼眶流了出来,她哽咽道:“我不想,我怎么舍得?你大姐这些年跟着我,可吃了不少苦,我不想她出了嫁还过苦日子。” 她抹了一把泪:“可有什么办法呢?孟强的亲事你都看到了,现在你二伯又来这一出。这农家娶媳妇哪里出得起十五两的聘礼?那只有一个可能,就是把你大姐给卖了,而且卖的定然不是什么好人家。与其这样,不如就嫁给孙贵算了。好歹他有手有脚,人也勤快老实。要不是有他爹娘和弟妹拖累,他何至于到现在没成亲?” 第五十二章 看看再说 她拉着杜锦宁的手:“往后就指望你能多帮衬你大姐了。你以后有了出息,别忘了你大姐受的这份委曲就行。” 杜锦宁心里难受。 那孙贵虽像陈氏所的那般,勤快老实,二十二岁在古人看来已是大龄青年了,可在杜锦宁眼里还是年轻,岁数上倒没什么。如果他这个人真是好,杜方菲嫁他也没什么。毕竟穷也不可能穷一辈子。就跟杜锦宁的,往后她多帮衬帮衬就行了。 但孙贵长相不怎么样,人也不高,估计连杜方菲那样的身量都没有,而且人特别老实,孙大柱夫妻俩什么他就听什么。这样的人,按杜锦宁的理解,就是没有能力,窝囊、愚孝,杜方菲嫁给他,实在是太委曲了。 她心里很不满意。 她问道:“那他家拿得出聘礼?祖父祖母会答应这门亲事?” 以牛氏那德性,能答应这门亲事才有鬼了。 陈氏苦笑一声,原先停下的眼泪又流下来了。她摇摇头:“怎么可能?没有七八两银子的聘礼,你祖母哪里会松手?” 她看着杜锦宁,伸手摸摸她的手,然后一把将她搂进怀里,紧紧抱住,似乎想从她这里吸取点温暖:“要想断绝你二伯的想法,办法只有一条,那就是吃过了饭,我悄悄带着你大姐出来,连夜送到孙家去,让她和孙贵当着我和孙家夫妇的面,拜堂成亲。” 杜锦宁张大了嘴巴。 她没想到陈氏竟然有这样的决心,想出这么一个破釜成舟的办法来。 “虽这样,我们免不得一顿打,但能让你大姐脱离苦海,那也值了。再,现如今你祖父还想让你考功名呢,定然不会把咱们都打死的。只要有命在,打一顿也算不了什么了。” 杜锦宁窝在陈氏怀里,久久不语。 她倒不是怕挨打,她是不甘心就这样把杜方菲的一辈子给定了。孙家明显不是良配,偏杜方菲又是以这样的方式嫁进孙家的,往后不光在村子里,便是在孙家,想来也抬不起头来吧? “娘,我不同意。”她从陈氏的怀里挣脱出来,望着陈氏,认真地道。 “那你还能有什么主意?”陈氏眼睛一亮,用袖子抹掉眼泪,期盼地望着杜锦宁。 杜锦宁移开目光,不敢看陈氏。 她能有什么好办法呢?她只觉得还没到那一地步而已。如果杜云年并不是打杜方菲的主意,她们这样做,岂不是毁了杜方菲的婚事? “娘,你听我,这些年你时刻跟三个姐姐在一起,别让她们落单。如果二伯父只是把大姐的婚事许出去,那起码还有一段时间才会成亲,这就有转圜的余地,到时候闹一闹想想办法,就跟上回一样退亲就是。 二伯不就是缺三十两银子吗?我上回又去了一趟城里,卖了一本话本,现在已有四两了。而且书院的关七少爷还跟我预订了两本,等我把那两本写出来,就有八两银子了。虽还差一些,但我再加紧写三本话本出来,这银子也就有了。到时候再向章大哥家或是大伯父家借上十五两,或是让里正和大伯父来作主,让祖父祖母出那十五两。 反正不管怎么的,咱们不能就这样随意地决定大姐的终身大事。咱们家日子过得虽苦,可大姐还有你我护着,不过是做活儿辛苦些;等咱们分了家,这苦也就到头了。可孙家那头,那就是深不见底的,要苦一辈子,而且那孙贵还不一定是个能疼媳妇的,他只会听他爹娘的。就算咱们帮衬,那钱那好东西能到大姐的手里嘴里吗?偏他家下头还有一串儿的弟弟妹妹,要养大他们要帮他们娶媳妇办嫁妆,那何时是个头呢?” 还有些话她没。那孙大柱都断了腿了,自己不能再干活养家,孙家媳妇又是个病秧子,也是不能干活的,偏两人还不消停,还要再生孩子。如果杜方菲嫁过去,这边帮这对夫妻养大了孩子,那边他们又继续生,到时候孙贵和杜方菲也有自己的孩子,那真是苦到没边了,全家非得饿死不可。俗话救急不救穷。就算她有能力赚钱,但总不能由她来养着孙家一家子吧? 这样的家庭,那就是个大坑,掉进去就爬不出来了。 陈氏听了,也动摇了。 是啊,要是杜云年打的不是杜方菲的主意呢?她们这样自乱阵脚,岂不是自己毁了自己? “我就怕你二伯要把你大姐卖到那种乱七八糟的地方去。”陈氏道。 “所以我让你这几日把几个姐姐看牢。”杜锦宁道,“就算他要卖,也得把大姐骗出去;骗不出去,让咱们知道了,咱们往大里一闹,他也不敢硬来吧?到时候咱们就让村里人来评评理,凭什么二伯自己欠的债,祖父祖母不拿钱出来还,反倒要卖大姐。我想,就算大伯和大伯母知道了,也是不能同意的。别忘了,大房还有个二姐呢,也是到了婚嫁的年纪了。要是大姐被卖到那种乱七八糟的地方去,二姐还能找到什么好人家?” 陈氏一伸手,又把杜锦宁搂进了怀里,眼泪又掉出来了:“你的对,你的对,是娘糊涂了,差点办了糊涂事儿。没错,你的没错,事情还没到那个地步。” 她放开杜锦宁:“你放心,这几日我就把你大姐当成眼珠子盯着,一刻都不放松。” “不光是大姐,还有三姐四姐,一个都不能放松。二伯要是打不了大姐的主意,没准就打到三姐四姐头上,咱们不能给他钻空子。” “嗯。”陈氏用力地点头,“你放心,我会好好看着她们的。” “娘,宁哥儿,你们去哪儿了?”杜家那头忽然传来杜方蕙的声音。 陈氏和杜锦宁对视一眼,陈氏赶紧将眼泪擦干,冲着那边应了一声,拉着杜锦宁往家里去。 杜锦宁担心一会儿陈氏见了杜云年,神态不自然露出马脚来,叮嘱她道:“娘,一会儿你就受了风,头痛,我们端饭给你回房吃吧。别跟二伯打照面,我怕他看出端倪来。打草惊了蛇,他有了防犯,不定又生出别的事端。” 第五十三章 打的是这个主意 “好。”现在陈氏真是觉得杜锦宁什么都是好的。心里直庆幸有杜锦宁这孩子,她才没有犯糊涂。 两人走过去的时候吓了一跳,只见牛氏唬着一张脸,站在杜方蕙身后。 见了两人,她恶声恶气地问道:“去哪儿了?” 虽杜辰生交待她对三房的人好一些,但她在这些人面前蛮横惯了,容不得她们顺杆子爬。她不想让三房的人以为她对她们好点,她们就可以跟她一样地位,在这个家里充大爷了。她要三房母女几人对她一直保持畏惧感,这让她有一种成就感。 杜锦宁担心陈氏情绪不对,应答不好,被牛氏看出端倪来,赶紧抢着答道:“我娘头痛的不行,我扶她出来找些草药。” 着,她还把手扬了扬。 不知什么时候,她手里抓了一把车前草。 农村人有个头疼脑热的,都是自己去田间地头采些草药,回家来熬了吃,不是病得太重是不肯去看郎中的。杜锦宁这番解释,合情合理,牛氏也没怀疑什么。 她看了陈氏一眼,眉头皱了皱,仍是恶声恶气的口吻:“往后要出门,也要跟人交待一声。别跟那锯了嘴的葫芦似的,一声不吭。谁家也没这规矩!” “是,娘,儿媳知道了。”陈氏柔顺地应道。 牛氏这才满意了,把手一挥:“回去吧。”转身率先进了门。 杜方蕙赶紧跑过来,扶住了陈氏,关切地问道:“娘,您怎么头痛了?” 陈氏满腹心事,勉强笑笑:“我没事,别担心。” 母女三人进了院门,杜锦宁就扶着陈氏往她们屋里去:“娘,我扶你回去躺着吧。” 这句话,是给牛氏听的。 牛氏回头看了她们一眼,没有话,甩手上了台阶,进了上房。 杜锦宁伺候陈氏躺下,就见杜方菲进来了,问陈氏道:“娘,您病了?哪儿不舒坦?” “菲姐儿。”陈氏一把抓住她的手,力道之大,把杜方菲吓了一跳。 杜锦宁赶紧出声:“大姐,我给你和娘把饭端出来,你在这儿陪娘吧。” “好。”杜方菲伸手摸摸陈氏的额头,虽没热,但她还是满心担忧。 “四姐,走吧,别让祖父祖母久等。”杜锦宁拉了拉杜方蕙的衣袖,一起去了上房。 姐妹俩进了上房,就见饭菜都摆好了,姚氏在舀饭,而杜云年竟然也来吃饭了,还一反常态地坐在角落里,跟杜方苓在着什么。杜方苓眼睛亮晶晶的,不知道听了什么好笑的事,嘴角还带着笑。 杜锦宁的眼角顿时跳了跳。 她跟陈氏一心想着防犯杜方菲被卖,却没想到杜云年竟然把主意打到了杜方苓头上了。 杜方苓今年十三岁,因营养不良,身体还没发育,虽长得跟陈氏一般高了,但瘦单瘦单的,跟枝竹子似的,胸口更平得如同飞机场。这也难怪杜锦宁和陈氏都没往她头上想。 不过看看杜方苓的容貌,杜锦宁又了然了。 三房几姐妹容貌都不差,杜方苓琼鼻樱唇,眼睛很大,一看就是个美人胚子,等长开了,眉眼上应该比杜方菲还要明艳几分。 这样的女孩子,卖去青楼给老鸨调/教几年,便能做一棵摇钱树。更重要的是,杜方苓心理浮躁,对鲜衣美食的渴望更为强烈,比起沉静的杜方菲来,她更为好骗。 杜辰生正坐在里间看书,见杜锦宁进来了,连忙起身,走出来道:“吃饭吧。”又关切地问杜锦宁,“你娘没事吧?” “头疼。一会儿我给她端饭过去吃了,再熬点药,想来喝了药再睡一觉就没事了。”杜锦宁道。 杜方苓这才后知后觉地知道母亲生病了,忙撇开杜云年,跑过来问道:“娘怎么了?” “病了。”杜锦宁淡淡道。 杜方苓顿时慌了,她扫视了屋里一眼,没发现陈氏和杜方菲的身影,便想往外跑,被杜锦宁叫住:“等等,你把饭给娘和大姐端去。” 杜方蕙此时已把她们的饭都舀好了——其他人的饭,都是姚氏先头舀好的,但三房母女几个的碗却是空的。 杜方蕙夹了些菜放在上头,端起来道:“我去吧。” “四姐,让三姐去。”杜锦宁道。 “我去。”杜方苓掂记着母亲,抢过杜方蕙手里的碗就往外跑。 这时候大家都已在桌边坐下来了,杜云年更是没等杜辰生动筷子,就先往嘴里扒了一口饭。 杜锦宁看了他一眼,也不动声色地吃起了饭。 不一会儿,杜方苓和杜方蕙两人就回来了,杜方苓神色放松,坐到了姚氏那桌上旁,端起碗香甜地吃了起来。 没有母亲和姐姐在身边,杜方蕙倒有些怯怯的,被姚氏一瞪眼,就不敢夹菜。 杜方苓一筷子菜夹到她碗里,道了一声:“吃。”还示威似的看了姚氏一眼。 姚氏知道三房的人已是水涨船高,只恶狠狠地用眼剜了杜方苓一下,却是不敢骂出声来。 杜方苓见了,十分得意,筷子越发欢快地往菜盘子里伸。 杜锦宁看着这一幕,转头又看了杜云年一眼,见他只埋头吃饭,她便将目光都收了回来,也专心地吃起饭来。 知道杜云年要做什么,她的心就安定了。反正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总不会让杜方苓那傻妞儿被卖掉就是了。 饭罢,杜方苓和杜方蕙主动去收拾桌子,这是当初三房母女几人来上房吃饭时养成的习惯。毕竟她们当时地位低微,袖着手等着吃、等着别人收拾,似乎不妥当,干点活儿心里安稳一些。 平时姚氏还装模作样的也一块儿收拾,可今陈氏不在,她便乐得奴役姐妹两个,只袖着手站在一旁不动,姐妹俩做得不到位的,她就上几句。 而杜辰生和牛氏对于这情形,采取的是视而不见的态度,由着她们自己平衡。 杜锦宁以前也是不作声的,今却忍不住开口了:“祖父,等开了春,二伯母是不是也应该下地?” 第五十四章 狐疑 屋子里一瞬间静了下来。 姚氏先是有一瞬间的懵逼,旋即反应过来,恨不得扑上去撕了杜锦宁那张嘴。可最后她还是忍住了,生怕惹公公不喜,反把事情弄糟,只转头向杜云年求助,希望他能为自己几句好话。 杜云年正坐在一旁懒洋洋地剔牙呢,听得这话,他忽然精神起来,抬头望向杜辰生,却没理会姚氏的眼神,也没替她话,那望向杜辰生的专注的眼神,像极了开骰子前的赌徒,振奋而期待。 姚氏又可怜巴巴地瞧向牛氏。 牛氏看她一眼,嘴唇动了动,似要话,但终还是什么也没。 倒是杜锦寿护着他娘。听到杜锦宁的话,他“嗷”地一声就冲了过来,一拳朝杜锦宁胸口打去。 杜锦宁正思索着杜云年那表情是个什么意思,就见一个黑影窜过来。 他反应极快,在杜锦寿拳头过来时,身子一侧,就避了过去,然后直接躲到了杜辰生身后,在杜辰生身边跟他周旋起来。 “你个王八糕子,你别跑,看我不打死你。”杜锦寿挥着拳头,差点打到杜辰生身上。 “你给我住手!”杜辰生一声暴喝,抓住了杜锦寿的两只胖手。 杜锦寿的手没法动弹了,可他还不罢休,伸腿又朝杜锦宁踢来。 “住手,听见没有?再不停下我就罚你跪廊檐下。”杜辰生青筋直跳。 杜锦寿这才消停下来,可眼睛却还在往杜锦宁身上放冷箭,似乎要把她身上瞪出个洞来。 杜锦宁却不理他,只抬起头来,用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了杜辰生一眼。 杜辰生被她看得一愣,旋即皱起了眉头。 他淡淡道:“你二伯母要在家里做饭洗衣服,伺候我们两个老人,没时间下地。”着,转身就进了屋里。 望着公公那挺直的背影,姚氏顿时觉得自己被一股巨大的惊喜给淹没了,她跑过来一把将杜锦寿搂进怀里,欢喜地叫了一声:“寿哥儿,娘的心肝。” 杜锦寿护着他娘,但不代表着他这么大了还喜欢被妇人搂在怀里,那是要被伙伴们笑话的。他奋力挣扎出来,嘟着嘴出了门,临出门前还甩了杜锦宁好几个眼刀子。 那眼神杜锦宁懂了,那是“放学你别走”。 见儿子走了,姚氏以胜利者的姿势斜睨了杜锦宁一眼,鼻子里重重地冷哼一声,昂首挺胸地也打算出去,却不想被杜云年叫住:“姚氏你先别走。” 见姚氏停下,他指着桌上的碗筷道:“把桌子收拾一下。” “你……”姚氏看着他气就没打一处来。 别人家的相公,不管怎么的也会护着自家婆娘吧?她这个倒好,对她不闻不问,就光知道要她伺候。 可杜云年强硬,公公婆婆都护着他,姚氏娘家没牛氏家的彪悍,自己也不愿意被休了去过穷日子,只得忍了。 她不情不愿地走过来,一把夺过杜方蕙手里的碗筷,泄愤似的掀帘出了门。 杜方蕙就有些呆愣,不明白这些人到底是个什么态度。 杜云年没理会她,转向了杜方苓,对她和气地笑道:“苓姐儿,别擦那桌子了,留着给你二伯母擦。来,过来,二伯父给你继续讲故事。” 杜方苓心里正激愤难抑呢,现在最不想理会的便是杜辰生和杜云年一家。她奋力地擦着桌子,就好像那桌子是命运一般,她要尽力地把它给抹平了,把所有的坎坷和不公平全都抹掉。 杜锦宁不想让她被杜云年忽悠,也不愿意看她这个样子,走过去一把抓住她的手,低声道:“走了,回去,娘还病着呢。” 杜方苓这才惊觉。她松开手,把抹布随意地扔在桌上,转身冲出了门。 “哎哎,苓姐儿。”杜云年见事情不像他想象般发展,顿时急了,冲着外面道,“苓姐儿,回来,我有话跟你。你不是想让你二伯母下地吗?你求我,我就让她下地。” “杜云年,你还是不是个男人?有你这样吃里扒外的吗?”姚氏在灶间听得火起,伸出头就冲着杜云年大喊。 杜云年仍不理她,眼睛只盯着杜方苓。 姚氏见状,目光狐疑地落在杜方苓身上。要是杜方菲,她还能骂杜方菲是个骚狐狸,勾引自己的亲叔叔。可杜方苓……这怎么看都是一棵豆芽菜。 杜方苓听到杜云年的话,脚下一顿,便想回头问个明白,却被杜锦宁在背后推搡了一下:“进去,先看了娘再。” 杜方苓一想也对,二伯父反正在家里,也不会跑了,还是看了生病的娘要紧。她头也不回地进了三房的屋子。 “妈了个巴子。”杜云年见状,气恼地骂了一声。 杜辰生是何等精明的人,听着外面儿子的动静,他顿时心里生疑,一掀帘从里间出来,盯着杜云年问道:“你是怎么一回事?” 杜云年心里一慌,立刻站了起来,腆着笑道:“没、没怎么回事。”挪着步子就想往外边去,“爹,你要喝茶的吧?我去叫姚氏给您泡。” “你站住。”杜云年养了他二十多年,哪里不知道这儿子的德性?一看就知道心虚。 他找了张椅子坐了下来,盯着杜云年道:“吧,怎么回事。” “嘿,爹……”杜云年没法子,挪了过来,伸手扶住杜辰生的胳膊,“爹,咱们进里间话。” 杜辰生点点头,由着他搀扶着自己,一块儿进了里间。 知子莫若母,牛氏也是个精明的,一看杜云年这点头哈腰的样子,便知道不好,瞪了他一眼道:“你又做什么坏事了?” “娘,我能做什么坏事?您看儿子我像是那种人吗?”杜云年陪着笑道。 听着这话,牛氏脸色稍霁。 她这二儿子,懒惰是懒惰了些,但人品还是好的,没做什么坏事,也不去跟人厮混,这还是挺让她满意的。 却不想下一刻杜云年就给她和杜辰生扔出了一颗雷:“爹,娘,我欠人钱了,三十两,过两就得还。” 第五十五章 怒火 “什么?”杜云年和牛氏一下子就懵了。 “你刚什么,再一遍。”牛氏道。 杜云年只得硬着头皮,又了一遍:“我欠了赌场三十两银子,他们限我五内归还,现在已去了两了。他们,要是不还,就上门来要,到时候……” 看到父母吃人的目光,他低下头,没敢下去。 他就知道会这样。 他这样坦诚的跟爹娘把事情出来,也是没法。 这两,他一直没有行动,就是在犹豫。 如果是以前,他没什么可犹豫的,直接把杜方苓拉出去卖了就是。陈氏再如何,也不敢拿他怎么的,最多村里人多议论一下这件事而已。 可他爹对杜锦宁的态度的变化,让他迟疑。 杜辰生为何会改变态度,他又有什么打算,作为在身边的唯一的儿子,杜辰生自然跟他过,他当时也没有什么表示。反正只要不让他拿出钱来给杜锦宁花,以后杜锦宁考上了秀才举人却能有钱给他花,这就是一笔划算的买卖。以他爹娘的精明劲儿,绝对不会坑儿子就是了,他没什么可操心的。 可自打那三十两银子像大山一样压到他身上后,他就后悔了。 为了不让杜锦宁记恨他们,他爹是绝不会让他把杜方苓卖掉的。 可三十两银子怎么办?以他娘的德性,那是绝对不可能拿出三十两银子来给他还赌债的。 是把事情直接告诉爹娘,让他们责骂他一顿后,再想办法筹钱,还是把杜方苓卖掉,这是个问题。 可刚才杜辰生的态度,让他找到了答案。 “我打死你个兔崽子。”杜辰生脱下鞋,就往杜云年头上砸去。 杜云年抱着头,没敢躲,生生地受了这一砸。 牛氏心痛银子,也心疼儿子,一把拦在杜云年前面,痛心疾首地道:“你怎么敢?三十两啊,那不是要我的命吗?” 父母盛怒之下,杜云年也不敢细这三十两的事,赶紧把想了两的主意抛出来,以平息二老的怒火:“前些日子我听人,府城里的青楼收十二三岁的姑娘,只要长得好,二三十两都能卖上。苓姐儿年龄正好,长得也不赖,三十两准没问题。” 窗外的杜锦宁听到这话,转头看向杜方苓。 此时的杜方苓眼睛瞪得比铜铃还要大,半张着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旋即她转过头来,求救似地望着杜锦宁,身子微微发颤。 杜锦宁安抚地捏了捏她的胳膊,示意她别出声,继续往下听。 杜方苓这才定了定神,竖起耳朵,听着里面的谈话。 “你什么?”这是杜辰生因极怒而变得尖锐的声音。 “你吼什么?莫不是想让人听见?”牛氏却护着杜云年。 “你还,你还,都是你干的好事,你看看你把他宠成什么样了。二三十岁的人了,儿子过几年都能娶亲了,还是一事无成,田里田里的事不愿意干,好不容易给他找个城里的活儿,还没干多久,就被人辞了。整日的吊儿郎当,游手好闲。这下好了吧?把家底都要败光了。” 杜辰生的声音虽然压低了些,但语言里的怒气,隔老远杜锦宁姐妹俩都能感觉得出来。 “儿子是我一个人的?他哪不在你眼皮子底下,你多的是时间去教导他,怎么做了不好的事就怪我?”牛氏却是不怕他,提高了声音道。 这一回却是杜辰生担心被人听见了,瞪她一眼道:“闭嘴,声些。” 牛氏没再跟他硬顶,及时地闭了嘴,夫妻两人同时转头来盯着杜云年。 杜云年被盯着浑身发毛,弱弱地道:“我、我都了,不用家里拿钱出来,只要……只要把苓姐儿……” 后面的话,被杜辰生那蕴满怒气的眼神一瞪,他没敢下去,咽了咽唾沫,讪讪地闭了嘴。 牛氏的目光转向了杜辰生:“老头子,我看这样可以。” 窗外的杜锦宁,感觉到杜方苓的身子又颤抖了起来。 杜辰生没有作声,好半晌这才烦躁地道:“宁哥儿那里怎么办?那宁哥儿最是护着她娘她姐姐,没看上次姚氏打了蕙姐儿一巴掌,就把她惹得大闹了一通吗?要是苓姐儿这事让她知道,她不恨咱们就不错了,你还想沾她的光,做梦!” 这些事杜云年都想过了。 他十分轻松地道:“您别让她念书不就成了?花那么多钱,养个仇人出来,爹您精明了一辈子,怎么就做这么糊涂一件事?” 这阵子,姚氏整日在他耳边唠叨,如果让杜锦宁念了书,那他家杜锦寿指定是没法念书了的,因为杜家养不起这么多读书人。没见隔壁大伯家只供一个杜云昌,就已很困难了么? 更何况,现在杜家二房除了田里那点产息,全靠大哥杜云翼供养。换作是他,也不可能拿出许多钱来供两个侄儿念书。 本来他对于这些都无所谓。杜锦寿没杜锦宁聪明,不念书就不念了呗,免得辛苦得紧。杜锦宁以后有了出息做了官,难道还敢忘恩负义不养堂兄? 但现在杜锦宁挡了他还这三十两银子,那就顺便把这子拉下来好了,多大点事儿? 窗外的杜方苓咬了咬嘴唇,转过头去看了杜锦宁一眼,却见杜锦宁神色淡然,好像里面的人不是她一样。这份沉稳与镇定,让杜方苓一下子恍惚起来。 这个弟弟,什么时候这么出息了?难怪,祖父会对她刮目相看,连带着她们也沾了她的光。 如果没有弟弟,想来三伯父那个提议,祖父想都不用想,就会同意下来吧? 想当初,为了几两银子和几亩旱地的聘礼,他们都能把大姐给许出来,更何况是她呢? 一时之间,杜方苓的感觉十分复杂。 “仇人?什么仇人?要没有你这事,宁哥儿他不知有多听我的话!你这个败家子,我真想打死你。”起这个,杜辰生的怒火又上来了,“啪”地一声,也不知是打了杜云年哪里。 第五十六章 沉默了 “他爹,你打他有什么用?反正事情已经发生了,算了,就这样吧。反正供那兔崽子念书,云翼那里还不知道怎么呢。现在不用念了,正好,也不用让云翼为难了。” “为难什么为难?老子现在才为难。”杜辰生狠狠地瞪着杜云年,恨不得把他给吃了,“你怎么敢借别人三十两银子?你知不知道我跟你娘的棺材本都没有三十两?如果卖不了苓姐儿,你打算怎么办?” “我没借三十两,我只借了十五两,结果赌场直接翻了番,叫我赔三十两。”起这个,杜云年也很委曲很绝望。 “这是怎么一回事,你赶紧详细。”牛氏一听这话,赶紧问。 十五两和三十两,完全不是一个概念。就算卖了杜方苓,还了十五两,家里还能再落下十五两不是? 杜云年便把事情的经过跟二老了。 牛氏气道:“这赌场也太黑心了,原本只欠十五两,哪有直接翻番的,要还三十两的?这事儿,到去都没道理!” 杜辰生则若有所思。 牛氏见状,忙向杜辰生问道:“老头子,你有什么好主意?” 杜辰生瞪她一眼,没好气道:“我能有什么好主意?” 牛氏见他没甚主意,干脆就自己出了个主意:“你看,要不去找找云翼,让他想想办法,把那十五两减掉?咱们云年既欠十五两,咱们也认了,就还十五两。至于另外十五两,那不是咱们该还的,凭什么要翻番?便是告到老官老爷那里也是咱们有理。云翼那里不行,咱们就叫云昌写个帖子给县令大老爷,让他给咱们评评理。” 杜辰生被她这没见识的话给气笑了:“人家赌场就是靠这个吃饭,岂会随便哪个人去两句,他就把银子给免了的?能开得起赌扬的你知道是什么人吗?黑白两道通吃的那种,有后台的,便是县太爷都不敢随意去碰。就凭云翼一个账房先生,云昌一个普普通通的秀才,人家就帮你得罪人,你想的倒美。” 杜辰生在城里做了二十多年的账房先生,自然熟知这些事,牛氏一听就信了,发愁道:“难道咱们就这样认栽了,果真还他们三十两银子?” 杜辰生想了想,拿了主意:“这样,我明儿个跟云年去城里打听打听,看看那赌场能不能通融通融,要是能少还些银子,那自然是好。到时候不管要还多少银子,你先拿出来还上,把这个坎先过了再。” 他顿了顿:“先这么着吧。” 牛氏瞪大了眼睛:“什么?你是,这三十两银子咱们出?这可是咱们的棺材本儿,你是想死了连个棺材都混不着吗?不行,这钱我是什么也不能掏的。”着她用力拍了一下杜云年,“有本事欠钱,自己解决去,别找我跟你爹。” 她手头不光有三十两,便是五十两也有。但钱进了她的口袋,就休想让她拿出来。 杜云年抱着头,生生地受了老娘一巴掌,眼睛却巴巴地瞧着他爹。 杜辰生叹气,耐心道:“老婆子,这只是暂时,你暂时把钱拿出来垫垫。日子紧,马上就到还钱的日子了,就算是要卖苓姐儿,这远水救不了近渴,也解决不了问题。你可知道那赌场养着一批打手,就是专管上门去要债的。要是不还钱,闹上门来,不光银子还得还,咱们家的脸面都得丢光了。所以,这银子先还上。等过了年,老大家的走了,咱们再想办法,看看是把菲姐儿许出去,还是卖了苓姐儿。” 窗外的杜方苓原先听杜辰生让牛氏拿银子出来,心里还生出了些希望,可现在,一颗心顿时沉了下去,脸色变得惨白惨白。 杜锦宁怕她再在这里呆下去,太过失态让人发现,轻轻扯了扯她的袖子,将头摆了摆,示意她跟自己回屋里去。 杜方苓点了点头。 杜锦宁又作了个噤声的手势,这才率先起身,蹑手蹑脚地猫着身子,窜回三房的窗下。她回头看了一眼,见杜方苓悄没声息地跟在身后,放下心来,到了窗下,先将她扶上窗台,自己再一翻身,进了屋里。 “怎么样,听到什么没有?”陈氏见了两人回来,连忙上前。 先前杜锦宁把杜云年欠债的事了,听到外面院里的动静,就拉着杜方苓去听壁角,陈氏几人就一直悬着心。现在见两人平安归来,这颗心才终于放了下来。 “娘,祖父和祖母同意把三姐给卖了。”杜锦宁脸色难看地道。 虽杜云年没有清楚卖去府城做什么,但想想就知道,三十两银子,这样的价钱只能是卖往青楼,而且还是比较高级的那种青楼楚馆,否则也不会专门挑上杜方苓而不是杜方菲。 她的目光冷了下来。 陈氏脸色一白,看向颤抖个不停的杜方苓,她咬咬牙,问杜锦宁道:“我连夜把你三姐送走?” 这句话,是询问的语气。杜锦宁表现出来的一切,让她不自觉地把她当成了主心骨。 “送去哪儿?”杜锦宁问,“没有了三姐,他们不会把大姐卖掉吗?大姐、三姐不在,还有四姐呢。” 杜云年之所以看中杜方苓,是看中她的发展空间。杜方蕙在容貌上也不比杜方苓差,年纪虽两岁,但最多不过是少卖几两银子罢了,并不影响杜云年还债。 “那、那怎么办?”陈氏嗫嚅道。 她并不是那等没主意性子懦弱的女人,但她真是没办法了。 “不急,祖父打算先拿他们的银子把欠债还上,卖人的事等过了年再。大概是怕咱们闹起来,过年都不安生。”杜锦宁着,嘴角露出一抹嘲讽地笑。 “他们有银子?有银子为何还要卖咱们?”杜方蕙最是真,睁着迷茫地大眼睛问道。 尽管答案残忍,杜方菲还是苦笑着摸摸妹妹的头:“因为他们舍不得银子,而咱们在他们眼里却不算什么。” 杜方蕙沉默了。 第五十七章 去城里 陈氏看向杜方苓:“你还觉得在这个家里,你跟你二伯母一样,可以呆在家里什么都不干了吗?你可还觉得是你弟弟害了你不能过好日子?” 杜方苓哭着摇摇头:“娘,我错了。” 原先她一直怨恨杜锦宁,觉得就是因为她的缘故,她和母亲、姐姐才会落到那般田地,每日有干不远的活儿,却吃不饱穿不暖。 可现在才知道,根本不是这个原因,而是杜辰生和牛氏心里的秤早就歪到没边了。她们在祖父、祖母心里,只是挣钱的奴隶,只要有利益,她们就可以被随意卖了。 杜方菲那事的时候,她还不明白;可轮到她自己的了,她才知道自己有多恨这样的祖父、祖母。 “大姐、三姐、四姐,你们听好了,这件事,先烂在肚子里,你们就装作不知道,一切交给我来办就好,我是绝不会让你们被卖的。过年前,最多到过年前,我给你们一个结果。”杜锦宁着,一个个地盯着她们。 她实在不大放心这几个老实孩子。 她是穿越到了古代,每日要装一个十岁的孩子,还得为了达到某种目的,在杜寅生和杜辰生眼前演戏,才发现自己前世入错了行,演技是如此高超,便是奥斯卡都欠她一座奖杯。不过这也是有原因的。一来是因为她有赋,二来是她有人生的阅历,一旦进入了人设,就会极力地朝着那个人设去扮演;三来,谁会去怀疑一个十岁的乡村孩子,会有如此城府在他们面前演戏呢?所以糊弄人不是问题。 可杜方菲几人就不行了,眼界、阅历、城府,什么都没有,要想不让杜辰生那老狐狸看出端倪,还真不大容易。 “人生如戏,全靠演技。你们其中的一个会不会被卖掉,就看你们装得像不像了。”她拿出座右铭为大家打气。 “宁哥儿的对。”陈氏也低声道,“见了他们,你们心里要稳,不要慌,就跟平常一样。你们要相信宁哥儿,他可是连你伯祖父都夸赞十分聪明的人。她一定会想办法把这事情给解决掉的。” “嗯,我们会的。”杜方菲开口道,“娘,您放着,我会看着妹妹们,不让她们露出马脚的。” “还有,别单独一个人去干什么,最好一直跟娘在一起。”杜锦宁不放心,又叮嘱了一句。 那晚上,除了不知情的姚氏和杜锦寿,杜家二房所有人都没睡好。 第二日,杜锦宁在睡梦中被陈氏拍醒。 “宁哥儿,我们下地去了,去早些免得他们生出别的心思。粥在锅里温着,你记得吃。” 杜锦宁翻身坐了起来,见陈氏站在她床前,忙点头道:“好,我知道了。”又道,“我今会去一趟城里,把话本送给关七少爷。娘你们有什么事,尽管去找里正或是伯祖父,他们会帮咱们的。” “嗯,我知道了。还早,你再睡一会儿吧。”陈氏把杜锦宁按回了床上,转身匆匆出了门。 杜锦宁瞧了瞧窗外,发现已亮了,她赶紧穿了衣服,开了门出去。 陈氏她们已经走了,杜锦宁去了牛棚,舀了一瓢温水洗漱了,这才将温在灶上的粥碗拿出来,就着咸菜吃了,然后端了半碗温水回了房里。 她没有回自己房间去,而是去了陈氏她们那边,把窗户推开了一条缝,注意着院子里的动静。 这时候,杜辰生那屋里也有了动静,平时睡懒觉的杜云年也起来了。姚氏是早就起来烧好了热水,做了早餐。杜家父子两人吃过早餐后,便一起出了门。 杜锦宁见状,将温水倒到了砚台上,缓缓地磨了墨,铺开纸开始誊抄起话本来。 期间,牛氏过来瞅了瞅,问杜锦宁:“你姐她们呢?” 杜锦宁早已在她过来时就已窜回了自己的房间,手里拿着杜辰生给她的《孝经》。听她问话,茫然地抬起头来,回道:“去地里了。” 她眨了眨眼睛,不解地问:“祖母,您找她们?” “没,我只是问问。”牛氏是心里掂记着还债的事,便想过来看看那三个“三十两银子”,倒是忘了平日里杜方苓等人是要下地的。 这会子觉得自己行事有点不谨慎,生怕杜锦宁心里生疑,她忙解释道:“明儿个腊八节,你大伯、大伯母他们要回来,我想让你三个姐姐帮着一块儿打扫打扫,收拾屋子呢。她们既不在,我跟你二伯母两人也行。” 杜锦宁点点头,十分平静地道:“祖母辛苦了。” 尽管现在的杜锦宁在牛氏眼里已经没价值了,但牛氏也没想过要叫杜锦宁做家务事。在她的潜意识里,男人和女人是不同的,男人不做家务事。 看到牛氏离开,杜锦宁这才关了房门,转回到陈氏房间里,继续写着她的话本。 不到一个时辰的功夫,那本《倒运汉巧遇洞庭红》的中册已誊写好了。杜锦宁将册子往怀里一揣,直接出了门。 她去了郑林那里。 早上杜辰生和杜云年去城里,坐的定然是郑林的车。这个时候郑林应该从城里回来了,杜辰生父子俩即便回来,只要不是正面遇上就不怕。 杜锦宁此来,也想碰碰运气。如果运气不好,她干脆就走路去,反正她早已预留了去城里的时间。 结果果然是运气不好,虽然没遇上杜辰生父子俩,但骡车上此时坐了三个人,正聊着等着再来两个客人就出发。这三个人里,有两个都是村里的长舌妇,最是喜欢扯是拉非。 要是杜锦宁去坐了车,没准不到半日的时间,这事就传遍了村子。到时候她哪来的钱坐车,为什么要去城里,就会成为全村里人茶余饭后要探讨的问题。 还是走路去算了。 杜锦宁没多犹豫,抬脚出了村,往城里走去。 这几日吃了几饱饭,她也有了些力气,身子不像第一次跟着陈氏去城里时那般羸弱。气寒冷,她干脆就直接跑,跑热了再停下来走一会儿,听到车声来了就躲到路边的树丛里去,这样一路走来,竟然不到半个时辰她就到了城里。 第五十八章 见山长 看看时间还早,她干脆又去上那次买肉包子那家店,买了一个大肉包子,揣在怀里找了个没人的角落,将肉包子吃完,这才往书院里去。 轻车熟路地找到书院,杜锦宁跟守门的老头儿打了声招呼:“老人家,麻烦你帮我找一下关七少爷。” 也不知是上次刷了一遍脸,还是关嘉泽特意交待过,今守门老头儿虽没有直接把她放进去,但去帮她找人之前,十分热情地把她请进了他那间屋子烤火,又给她倒了一杯热水,这才进书院去找关嘉泽。 没等杜锦宁把身子烤暖和,关嘉泽就过来了,脸色红红的,还喘着粗气,很显然他是跑着过来的。 气还没喘匀,他就问道:“书……书呢?” 杜锦宁从怀里掏出书册,递了过去。 关嘉泽一把接过,直接翻开了就打算看,可翻到一半,他的手就顿住了,抬起头来不好意思地朝杜锦宁笑笑,道:“太好看了,我忍不住想知道下面的情节。” 杜锦宁浅浅一笑:“这书能得关少爷喜欢,是它的荣幸。” 关嘉泽这会子也不看了,把书合上,再揣进怀里,又从荷包里掏出一块银子,递给杜锦宁:“给你。” 杜锦宁见状,也没话,接过银子看了看,又递了回去:“太多了,昨儿个我就了,只需一两五钱银子。”她手上这锭,怕不得有三四两重。 关嘉泽看她一眼,摆手道:“拿着吧,多出来的算是赏你的。” 杜锦宁微一沉吟,就把银子收了起来,不待关嘉泽心中生出什么想法,她就道:“银子我收了,下次我再送书过来,关少爷不用再给银子了,这一锭够两本书的钱了。” 听得这话,关嘉泽定定地看她一眼,忽然就笑了起来。走到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一边伸手去烤火,一边问道:“我听章鸿文,你想到书院来念书?” 杜锦宁笑了笑,拱手行了一礼:“子心生枉念,叫关少爷见笑了。书院师资不俗,我自是心里向往。如果能得关少爷的帮助如愿以偿,子定当再写两本好看的话本感谢关少爷。” 关嘉泽闻言饶有兴趣地打量了她一下,摸着下巴问道:“你既有求于我,方才怎的倒收我银子,而不是直接把书送给我?你这般家子气,非得让我帮你把事办成了才给谢礼,你就不怕我一气之下懒得理你?你要知道,爷我不缺银子,缺银子的是你。就算你不拿书谢我或是卖给我,你总要卖到书铺里去的,书我总有得看,再也不止你一人会写话本吧?你为得这一两二两银子就错失了一个机会,值得么?” 杜锦宁笑了起来。 她原先也是在笑,但那笑容是浅浅淡淡的,透露出一股子客气疏离。可现在这一笑,却如春芳吐蕊,百花盛开,叫人心生温暖之余又惊艳炫目,禁不住地想要与她亲近。 她道:“我要是先把书册送给关少爷,关少爷再来帮我,岂不是要落人话柄?那些人就会关少爷只为了那一本值二两银子的话本就替一个乡下子话,那岂不是寻上两本有趣的话本,少爷您也会帮他们的忙?到头来一个个求上门来,少爷您帮是不帮?不帮的话,虽然于您没有大碍,但名声终究不好听,那可不就成了我的罪过?这样的蠢事,我是不会干的,想来关少爷您也不希望我这么干罢?” 关嘉泽正沉迷在她那炫丽的笑容里还没回过神来,就听到这么一番道理很歪却偏偏让人觉得还十分有道理的话来。 他不自觉地张大了嘴巴,怔怔地望着杜锦宁,半晌回不过神来。 门外则有人忍不住“噗嗤”一声笑,紧接着章鸿文就从外面走了进来。 “哈哈哈,宁哥儿,我只听你很聪明,却没想到你竟然还这么有趣,你这番辞,真的很有道理。” 关嘉泽这才闭上了嘴巴,上上下下又打量了杜锦宁一番,点了点头,十分赞同章鸿文的话:“有趣,确实有趣。”然后又忍不住笑着问杜锦宁道,“如此,我倒还得谢谢你为我着想?” 杜锦宁十分诚恳地拱了拱手:“关少爷不必客气。” 关嘉泽实在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指着杜锦宁对章鸿文道,“你从哪儿找来的这么个活宝?这么有意思。” 章鸿文十分无奈地摇了摇头,也笑了起来。 笑了一会儿,关嘉泽站起了身来,对杜锦宁道:“你既然这样了,那我得承你的情。走吧,现在跟我去见山长。”着,他率先朝门外走去。 书院很大,足有七八十亩,从大门进去,三人足足走了一盏茶功夫。这一路上,遇上的书生都会跟关嘉泽打招呼,目光又疑惑地落在杜锦宁身上。 书院里虽然不是穿制式衣服,但人人都穿长衫,而且能到博阅书院念书的人,家境一般都还不错,即使不能穿绫罗绸缎,但细布长衫也是能穿上的,没人有像杜锦宁这般,身上的衣服洗得都看不出本色了,还补丁撂补丁,一看就是穷苦人家的孩子。 这样的人,怎么会跟关七少爷走在一起呢? 章鸿文看到这些目光,担心杜锦宁不自在,不由得走到她身边,挡一挡那些打量的视线,这让杜锦宁心里一暖,抬起头冲他一笑:“多谢。” 关嘉泽看到这一幕,再看到杜锦宁落落大方,神情自若,完全没有因为那些目光而感觉不自在,也没有乡下人进城的那种东张西望的好奇,心里越发对她感兴趣起来。 不一会儿,三人便到了山长关乐和所在之处。 “你们先在这等着,我进去通报一声。”关嘉泽领着杜锦宁和章鸿文上了台阶,便交待一句,自己进了屋里。 他刚进去,走廊上便走过来一个五十来岁的老头儿。看到章鸿文和杜锦宁,他一愣,问道:“恣川,你在这做什么?” 恣川,是章鸿文的字,取自“鸿文无范,恣于川”。 第五十九章 看不透 章鸿文见得先生来,心里一喜,先上前施了一礼,回了一句:“学生带同村的杜锦宁过来拜见山长。”这才指了指杜锦宁,“先生,这就是我先前跟你过的杜锦宁,她资质极好,过目不忘。” 着他又给杜锦宁介绍道:“这是我老师,姓黄,亦是你四叔的老师。” 杜锦宁赶紧上前行礼:“杜锦宁见过黄先生。” 黄先生打量她一眼,点了点头,转头对章鸿文温和地道:“你们且在这等等,我先进去。” “是。”章鸿文目送着黄澄明进了屋,转头对杜锦宁眨了眨眼,示意她稍安勿燥。 杜锦宁则十分感激地冲他一笑。 这位黄先生她曾听四叔提过,是早年的举人,年轻考秀才时跟伯祖父私交甚好,后来即便中了举人,也不影响两人的友谊。四叔资质不佳,却能拜在黄澄明门下,进了这个博阅书院,便是黄澄明看在伯祖父的面上。 听章鸿文刚才那口吻,想来已经私下里跟黄澄明过她的情况了。那么不管是看在伯祖父还是四叔、章鸿文的面上,黄澄明都会为她美言几句,这于她而言是十分有利的,至少山长会给她一个机会吧? 没多久,关嘉泽就从里面出来了,朝杜锦宁招了招手:“来,进来吧。”又对章鸿文道,“黄先生也在,你也一起进来吧。” 杜锦宁和章鸿文跟着他进了屋里,便见一个四十来岁留着美髯的大叔坐在上首,而黄澄明则陪坐在客座上,杜锦宁一进门两人的目光就落在她的身上。 “恣川见过山长,见过先生。”章鸿文拱手行礼。 杜锦宁亦拱手:“杜锦宁见过山长,见过黄先生。” “哦?你认识黄先生?”关乐和伸手抚着胡子,开口问道。 “刚才在门口,章大哥介绍过。”杜锦宁回道,“在家里我也听我伯祖父和四叔提过黄先生的。” 章鸿文一听就有些心急,责怪地看了杜锦宁一眼,抬头歉意地朝黄澄明眨了眨眼。 黄澄明这个时候过来,自然是他央求了许久的结果,本意是让自家先生在旁边敲敲边鼓,帮杜锦宁好话。可这都是建立在山长并不知道先生与杜锦宁之间的关系上的。要是知道了,不光自家先生不好再为杜锦宁好话,今过来得这么巧,也有特意算计之嫌,会平白惹来山长对先生的猜忌。 杜锦宁却是另一种想法。如果她进了书院,杜寅生与黄先生的关系就怎么也瞒不住。既瞒不住,那还不如现在就出来,也落得个坦诚的印象。 要是以后再翻出来,对她而言倒没什么,毕竟她一个孩子,进了书院凭的就是念书的本事,只要她成绩好,山长对她的印象不佳也没关系,而且,她又不准备考科举。 可黄先生就不一样了,这会让关山长觉得他是个爱算计爱耍心机的人。黄先生是帮她,却在上司面前落个不好的印象,她自然不肯这样害黄先生的。 黄澄明五十来岁的人了,哪里还不知道这些人情世故?他自然是早就跟关乐和打过招呼的,只有自己的徒弟傻乎乎的不知道而已。现在看到杜锦宁这样话,倒是一挑眉,很是意外,也不知杜锦宁是有意而为之,还是因为比自家傻徒弟更没有城府,有什么什么。 他不由得再次打量了杜锦宁几眼,心里若有所思。 关乐和点了点头,又问道:“我听嘉泽,你过目不忘?” (古代读书人在称呼上一般都称对方的字,以表示尊重。但每个人都对应一个字,这会让的称呼显得很混乱,人名太复杂,大家有时候会看得一头雾水,不知道这人是谁。所以为了简单一点,往后他们话,我都会让他们称名而不称字,特在此明一下) 杜锦宁犹豫片刻,拱手道:“关少爷过誉,子只是记性力比一般人略好些。” “哦?”关乐和眉头一蹙,脸色顿时沉了下来,转头对关嘉泽道,“你看看你,他明明不是过目不忘,你却在我面前夸大其词,还把他推荐到我面前来,这不是胡闹是什么?” 关嘉泽家世显赫,家中老太太也极疼爱,向来是不怕地不怕的,可就怕这位做山长的叔叔。况且他也不过才十三岁,年纪尚,被关乐和这一责怪,顿时就慌了神,上前低着头认错:“学生没调查清楚,就擅自把人往山长这里带,学生有错,还请山长责罚。” 关乐和表面上责怪侄儿,目光却悄悄往杜锦宁那里瞥,却看到那孩子只是抬头看了他一眼,便又将头低了下去,既没有惊慌,又没有不能如愿的沮丧,竟然十分平静的样子,他就对这个孩子有些琢磨不透了。 刚才关嘉泽进来,把杜锦宁好一顿夸,还想让杜锦宁入书院,关乐和就不由得多想,特意问了两人相识相交的过程,直觉里就觉得这个杜锦宁在给自家涉世不深、满腔热情的侄儿下套,以达到进入书院,甚至拜在他这山长门下的目的。 虽后来看到杜锦宁本人,发现她长得瘦瘦,一身破烂衣衫,眉目俊秀,目光清澈,跟他自己想像的心机深沉之辈大相径庭,但他还是出言试探一番,好看看这个孩子的心性。 如果资质极佳,但品行不端,心性不好,那他也是不允许杜锦宁入书院的。心术不正的人,越是才高,祸害越大。他作为山长,对这样的事最不能忍。 却不想他竟然看不透杜锦宁! 一个孩童,还是个乡下子,没念过书,难道心机倒比他这四十来岁的山长还要深沉不成? 对于这一点,关乐和是不相信的。 倒是站在杜锦宁旁边的章鸿文那一脸惊慌失措的表情,还转过头去求助地看向自家老师黄澄明,这才是孩子遇到这种情形时的正常反应。 他对关嘉泽道:“你去外面跪着去,我不叫起,你就一直跪下去。” 第六十章 做我弟子吧 “是。”关嘉泽兴冲冲而来,却不想杜锦宁只例行的谦虚了一句,自家叔叔就忽然发飚,莫名其妙的发了一通火,这让他十分不解。 可不是莫名其妙么?不管是谁,别人在问你是否特别有本事的时候,谁不是要谦虚一番?难道会“你得对,我特别有本事”不成?那样的话岂不是成了狂妄之徒? 而且,叔叔责怪他没有调查清楚,那他自己岂不是也没有调查?这种事,简单得很,就是拿一本书试试杜锦宁就成。可为什么叔叔就不做,反而不分青红皂白地就把人拒之千里之外呢? 关嘉泽想不通,却也没敢多问,乖乖地出了门去,跪在了廊下。 关乐和见杜锦宁仍然不发一语,只低头垂眸,就好像这件事跟她没关系似的,他眼睛一眯,心里顿生不悦之感,对杜锦宁道:“关嘉泽之所以受罚,全是因为推荐你的缘故。你为何一语不发,看着他受罚?” 杜锦宁抬起那双又大又亮的清澈眼眸,看了关乐和一眼,朗声道:“山长教导学生,叔叔教训侄儿,又岂是我等能插嘴的?关大哥因我而受罚,过后我自有补偿赔罪之举,并不需要在这里出来。” “宁哥儿。”章鸿文今实在是吓得不轻,见杜锦宁语气似乎不那么恭敬,越发胆颤,忍不住扯了扯她的衣领,低唤了一声。 杜锦宁完那句话便又低头垂眸,没在回应章鸿文。 坐在上面的黄澄明则对章鸿文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插嘴。 其实即便没有黄澄明的示意,章鸿文也不敢多多动,见杜锦宁不话了,他赶紧低下头去,做老实状,希望山长把他当作透明,不要把火发到他头上。 关乐和的注意力根本没放在他身上,他只盯着杜锦宁,见杜锦宁仍是一脸平静无波的样子,倒比他还显得沉静,他忍不住问道:“你就不怕我直接把你赶出去,不让你入书院?” 杜锦宁这才抬起那清亮的眼眸,看了他一眼:“这是山长的权利,我怕不怕的,也影响不了山长的决定。” 关乐和一口气噎在了喉咙里,差点没憋死。 这死孩子,就不能几句央求的话,好让他有台阶下? 好在旁边还有一个老于世故的黄澄明。 他早看出来了,山长之所以这么做,是想试探一下眼前这个孩子,但好像到目前为止,除了知道这孩子性子相当沉静,即便遇上这样的场合都不慌张不胆怯外,还没试探出什么来。 他开口道:“杜锦宁,你这样什么都不做,你倒是不怕,最多你不进书院念书就罢了,于你而言没什么损失。可关嘉泽和章鸿文就不一样了。他们还得在书院里念书。一旦山长和先生们对他们的印象不好了,你可知道后果会如何?这后果又岂是你能补偿得了的?他们一心帮你,你却什么都不做,这岂不是让他们心寒?至少你得把你的过目不忘资质表现出来,好让山长知道,他们两个并不是瞎胡闹吧?” 杜锦宁听得这话,似乎有些动容。她歉意地转头看了章鸿文一眼,抬起手来朝关乐和拱手施礼:“锦宁愿意一试。” 关乐和转头吩咐旁边的老仆:“去我书房里,拿一本《易经》来。” 完这个,他只觉得心很累。 一般的孩童,哪里需要他这样费心思?直接吓唬两句,就达到目的了,叫哭就哭,叫笑就笑,叫背书就背书,哪儿来的这么多事?偏眼前这个不按套路出牌,毫不畏惧不,还一句句话得甚是在理,把他顶到墙上下不来。 不过目不忘,单这份心性,就让人刮目相看。如果这孩子心术端正,还真的有过目不忘之资,那他关乐和就算是捡到宝了。 不一会儿,老仆就将书拿了出来。 关乐和随手翻开一页,递给杜锦宁:“把这一页念一遍,然后背给我听。” 杜锦宁接过书,却没有看,而是道:“我没上过学,只认识三百千上的字。” 关乐和竟然从她那面无表情的脸上看出了她想表达的意思:我就这么个水平,你看着办吧。 他气笑了,低喝道:“知道了,赶紧念吧。” 杜锦宁便拿起书,朗声念了起来。 她记忆力超群,三百千上的字记得牢牢的;又有杜寅生抽她背诵《史鉴》的经验,背这页书她就更不费力了——有那即便认识,但不是三百千上的字,她就直接跳过去,而且句逗也不管,念一句话到她觉得憋气了,就停下来喘口气,再继续念。 最后的结果自然是这一页书便被她念得乱七八糟,让熟知书上内容的关乐和、黄澄明都大感头痛。 关乐和见她把一页书念完了,赶紧叫停:“行了行了,把书关上,背吧。” 杜锦宁将书合上,背了起来。 背了两句,关乐和、黄澄明就惊讶地半张了嘴:她这背的不光跟念的内容一模一样,而且连刚才停顿喘气的地方都一样,甚至刚才念错了一个字,这个字的错处都没漏掉。 他俩对视一眼,眼里满是惊喜。 要是杜锦宁识得书上的字,念过一遍后把它们背下来,那么这记性虽不错,但还不至于让两位先生这么惊讶。 他们做先生这么多年,资质好的学生也不是没有见过。但像这样,完全不认识字,更不知道其意思,却还能这样背下来的,这记忆力可就非同一般了。 关乐和激动得站了起来,亲自跑到书房里,拿了一本《尚书》出来,翻开一页,叫杜锦宁念了再背。毫无悬念的,杜锦宁又一次把他们给震惊了。 便是对杜锦宁的过目不忘有所了解的章鸿文,都在旁边看得目瞪口呆。 这资质实在惊人,关乐和都兴不起对杜锦宁品行和心性的考验了,当即连声赞道:“好好好。”又问杜锦宁,“你可愿意做我的弟子?” 杜锦宁却犹豫了一下,转头看看黄澄明,问道:“我能做黄先生的弟子吗?” 第六十一章 捡到宝了 黄澄明见关乐和额上青筋直跳,下一刻就要暴起了,赶紧问道:“为何你要做我弟子,而不愿意做山长的弟子?要知道山长是这书院权利最大、学问也是最好的,有多少人想拜他为师都不能呢。” “我四叔,还有章大哥,都是黄先生的学生,我想跟他们在一起。”杜锦宁道。 事实当然不是这样。她是女儿身,即便入了书院读了书,往后也是不会去参加科举的。关乐和是山长,又有兄长在京中做官,她拜了他为师,这牵扯就大了,想在书院里混日子做个透明都不行。 而黄澄明就不一样了,他虽资格老,但终归是书院里普通的教书先生,膝下弟子又多,她混上一年半载,最后泯灭于众人,也就不那么引人注目。 听到杜锦宁这句话,关乐和愣了一下,“哈哈”大笑起来。 杜锦宁不声不响不悲不喜的,他一直以为这孩子深不可测,万没想到忽然就冒出了这么一句充满孩子气的话来。 这还是一个十岁不到的孩子啊!她能有什么心机?刚才那些话,想来便是她自己觉得确实如此的想法吧? 他真是想太多了。 这么一想,他越看这孩子就越觉得喜欢——长得好,心性佳,还过目不忘——真正是过目不忘啊!真是捡到宝了。 他可不愿意把这样的孩子让给黄澄明。 他敛了笑容,淡淡道:“如果你不肯拜我为师,黄先生那里也是不会收你的。山长的学生,谁敢抢?” 黄澄明顿时苦笑。 刚才听到杜锦宁的话,他可是心中大喜,十分期望山长能以大局为重,不要勉强这孩子,让他顺利拜入他的门下。 有这样的孩子做弟子,往后带出去,那都是十分有面子的事。这样的资质,随便培养个两三年,考个秀才是完全没问题的。到时候神童之名一经传出,他这做先生的也能跟着出名。更不用往后杜锦宁考举人、中进士时他的风光了。 想想就美滴很。 可惜这美梦还没做就被关乐和击碎了。 他只希望杜锦宁能坚持,不要放弃。 杜锦宁看看黄澄明,再看看关乐和,低头嘟哝道:“可我还是想拜黄先生为师。” 关乐和差点没被这孩子气死。 “你可想清楚了,不拜我为师,就不能入书院,更不能拜黄先生为师。我可是山长,话算数的。” 杜锦宁在心里权衡了一下利弊,想着以她的资质,不管拜到谁的门下也不可能放任自流,任她随便乱混日子的,那倒不如拜山长为师。至少这样,在杜家的分家之事上更为有利一些。 她终于屈服在强权之下,点头无奈道:“那好吧。” 这三个字,又把关乐和气得够呛。 什么人呐,拜他为师还这么勉强,他很差么? 但这个学生他是真喜欢,只要她答应,他也顾不得计较她的态度了。 他拼命抑制住往上翘的嘴角,表情严肃地道:“那还不赶紧磕头拜师?” 自打穿越到古代,被杜辰生罚跪在院子里,杜锦宁就认命了——在这时兴跪来跪去的年代,她的膝盖想要保住贞节,何其难也。为此她也不纠结了,当下跪下给关乐和磕了三个响头,叫了一声:“老师。” 关乐和终于忍不住心中的欢喜,抚着胡子“哈哈”大笑起来,上前亲自扶起杜锦宁:“行了,往后你就是我门下的三弟子了。二师兄是关嘉泽,大师兄如今已中了举人,游学去了。过几日他回来过年,你再见一见吧。” 章鸿文既为杜锦宁欢喜,又有些失望。 要是杜锦宁能拜在黄先生门下,跟他同一个先生,那该多好啊。虽大课都是一起上的,但同一个先生门下的弟子,彼此的关系要比一般同窗亲密得多。 收了徒,关乐和自然要关心一下弟子的情况:“你今几岁了,家中有几口人,可有田地?” “回先生,弟子今年十岁,家中十五口人,有二十来亩田地。” 章鸿文听得杜锦宁只是简单地回答山长的问题,家里的问题一点也不显露出来,心里顿时着急,望着关乐和欲言又止。 关乐和注意到章鸿文的神情,和言悦色地对杜锦宁道:“你到外边去把你师兄叫起来,然后让他带你去领你在书院里走走,熟悉熟悉地方,一盏茶功夫后再回来。” “是。”杜锦宁施了一礼,退了出去。 听得杜锦宁在外面跟关嘉泽话,旋即两人的话声和脚步声都渐渐远去,关乐和这才转向章鸿文,问他道:“刚才我看你神情,似乎有话?” 章鸿文能陪着杜锦宁到山长这里来,本身就不是一个胆怯懦的人,此时又有自己的先生在座,便也大大方方地把杜锦宁家的情况跟关乐和了。 “你是,他家有田地,日子过得不错,却不肯送杜锦宁上学?”关乐和皱着眉头问道。 章鸿文点点头:“正是。原先村中私塾,对本村孩子只收三百文的束脩,他祖父就不舍得让他去,即便杜锦宁的伯祖父发现杜锦宁的资质不凡,多次相劝,她祖父仍然不肯。” 他的言外之意,就是三百文的束脩,杜辰生都不舍得让她去,更不用书院这二十两银子了。况且二十两银子只是束脩,在这个书院里念书,其他花费还不。 就比如衣服,杜锦宁到了这里,总不能再穿她那身破烂衣衫吧?这可关系到书院的体面。各县的书院之间时不时会抽先生和学生互相访问,举办几场文会,以达到切磋交流的目的。要是杜锦宁仍穿着她那身破烂,面黄肌瘦地在书院间行走,必要被别的书院笑话,博阅书院是乞丐窝。所以,来这里念书,几身体面的行头是要置办的。 更不用诸如文房四宝、吃食等等开销了。 关乐和也皱起了眉头。 他虽不缺钱,杜锦宁的束脩他可以帮代交,衣服和文房四宝他也可以给买,但作为山长,他却不能这样做。 第六十二章 可需要帮助? 一旦他这样做了,书院里其他家中贫困的学生,他或是他们的先生要不要资助?要是资助了,书院里的教书先生本就不宽裕,再资助上几个学生,自己的日子也不用过了。这个口子一开,关乐和自己即便家资颇丰,长年累月下来也顶不住。所以,此举不能开先例。 再者,不光是博阅书院,便是其他县的书院的开办者,都有一个默契,那就是家贫到读不起书的人,不管资质如何,都不要到书院来念书。这不是贪财,也不是阶层歧视,而是为那些人好。 倾全家之力,让家中其他人挣扎在生死线上,甚至卖儿卖女,省下钱来供一个人读书,这在他们这些作山长的人眼里是不可取的。因为读书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三四年,七八年,或许更久,都不一定能考上秀才;而即便考上秀才也不能改善家中经济状况,需得中了举人方好。 可举人是那么好考的吗?多少人穷其一生,都只是一个童生或秀才。这种望不到尽头的供给与奉献,会毁了多少人的命运、让家里产生多少变故,可想而知。 即便有家庭愿意做出这种牺牲,这种急功近利的读书态度,也是他们这些先生所不取的。 如果杜锦宁的祖父真不愿意供她念书,这件事还真难办。 章鸿文原来真的以为,只要关乐和愿意收杜锦宁为弟子,只要他向杜家施压,杜辰生就不敢再阻拦杜锦宁念书。可此时看到山长和自家先生都皱眉摇头,他心生不妙,赶紧央求道:“他家其实颇有家资,供一个人念书是完全不成问题的。只要山长您去跟杜家祖父,想来他是会听山长您的劝的。” 关乐和点了点头,温声对章鸿文道:“这件事,我会跟你先生好好商议的。听你话里的意思,杜锦宁的伯祖父是个通情达理的人,他跟黄先生也甚是熟悉,到时候我们一起想想办法,总会让杜锦宁进书院念书的,你放心好了。” 大不了他偷偷拿钱出来,资助杜锦宁就是。 章鸿文听得此话,终于放下心来。 “行了,你去找找关嘉泽他们。时辰也不早了,下晌的课很快就要上了,让他们也不要在书院里逛太久。” 章鸿文答应一声,退了出去,在书院里转了一圈,找到了关嘉泽和杜锦宁,拉着他们又回了山长所在的华章居。 章鸿文与关嘉泽其实并不熟悉,只是因着杜锦宁的话本于前日才搭上话的;又因为关嘉泽是关乐和的侄子,章鸿文有一肚子的话想要提醒杜锦宁,都不好跟她,只是在进屋之前,朝她使了个眼色,希望她能明白自己的意思,一会儿话的时候注意些,别再像一开始那般惹山长生气。 杜锦宁自有自己的计较,哪里需要章鸿文的提醒?她泰泰然进了屋子,朝关乐和施礼,等着他的示下。 “杜锦宁,我听章鸿文了你家的情况。你可需要我去你家一趟,当面问问你祖父?”关乐和问道。 杜锦宁摇摇头:“学生家中的情况复杂,还是想自己先处理。如果实在不行,再请先生出马。” 关乐和对杜锦宁这个回答满意得不能再满意。 一味的依靠别人,这样的人注定做不了大事。杜锦宁年纪,就敢独自面对问题,处理问题;而且还知道不能一味的强撑,该求助时还会求助,这种既不过度强硬也不过度软弱的性子,实在是太合他的意了。 “好,你放手去做。有什么事,就算我不在书院,你也可以找到我家去,我会吩咐门房给你传话的。”关乐和道,又问,“我家在哪儿你知道吧?” 杜锦宁摇摇头:“还请先生告之。” 虽然关嘉泽当初过他家地址,但他们叔侄两人是不是住在一个家里,还未可知。而且她也不知道关乐和对于关嘉泽随随便便告诉别人他家地址的事,是个什么看法,她不能再坑关嘉泽一次。 “城东关府,你一问便知。” 见杜锦宁点头表示记住了,关乐和便挥了挥手:“行了,你先回家,把你祖父通。要是没问题,过了年便过来上课。书院后日散学放假,这段时间除了几个守书院的,其他人都不在这里。你好生在家里过个年吧。” 完他递了三本书过来:“你且利用过年这段时间,把这三本书都一一背熟。到了年后开课,我可是要考校你的。” “是。”杜锦宁接过书,恭敬地行了一礼。 “有不会的字,去请教你伯祖父。”关乐和又叮嘱一句。 杜锦宁应了,见他再没有别的吩咐,便行礼告辞。 关嘉泽和章鸿文也一起告辞出来。 待出了院子,杜锦宁就朝关嘉泽躬身行了一礼:“因为锦宁,连累关大哥被罚跪,锦宁实在过意不去,会尽快写出两本话本来向关大哥赔罪的。” 关嘉泽眼睛一亮:“真的?” 得到杜锦宁肯定,他一蹦三尺高,“哈哈哈”地笑了起来,然后用力拍了拍杜锦宁的肩膀:“好兄弟,往后哥哥罩着你。” 杜锦宁被他拍得身子一歪,差点没摔在地上,还是章鸿文眼疾手快,及时把她扶住,才幸免于难。 “关大哥,我这身板,可受不住你的大礼。”杜锦宁呲牙裂嘴地道。 关嘉泽又“哈哈哈”地笑了起来,又拍了拍杜锦宁的肩膀,不过力道却轻了很多:“你什么时候可以把下一本写好?” 杜锦宁思忖片刻:“这本的下册,我尽量在你们散学前写好。如果我没空过来,就托章大哥带给你。至于另外两本,恐怕得过了年后了。这段时间家里事情多,估计没时间写。” 待杜云翼一家回来,家里就得有一阵鸡飞狗跳了。这段时间,她可没时间和环境能好好写作。 杜锦宁的情况,昨日章鸿文来找他时就大致过,关嘉泽也知道她在家里不自由。 听得此话,他理解地点点头:“那行,那就过年吧。不过这本的下册……”他拍了拍胸口,显然是把杜锦宁拿来的那本书册放在怀里还没有拿出来,“一定得快些写,我急着看呢。” 第六十三章 求助 “嗯,我尽快。”杜锦宁保证道。 她转过头去,看向章鸿文:“章大哥,我拜托你一件事。” “什么事,你。” 杜锦宁把杜云年欠了赌债、想要把杜方苓卖到青楼的事了,道:“无论如何我是不会让他们把我姐姐卖掉的,所以我想麻烦你帮帮我。” 关嘉泽没想到杜锦宁家竟然发生这样的事,不由瞪大了眼睛:“你们家有银子,还有田地,你祖父、祖母还要卖你姐姐?” 便是知道杜家内情的章鸿文,也没想到杜辰生他们竟然能过份到这种程度。 他十分气愤地道:“你吧,我能帮的一定帮。” “承蒙关少爷关照,我写话本也能赚些银子,我娘和姐姐她们每日做活,也能养活自己,完全不必靠着我祖父母他们过活。所以我想趁着把这个事情闹开,把我们这一房分出来。这就得麻烦里正大伯帮我们话,分出来以后,能不能把我的年龄改大两岁,帮我们单独立个户?” 不等章鸿文话,她又连忙道:“当然,如果后面那要求难办就算了。不管怎么样,先分家出来总是好的,等过两年我大了,再单独立个户。” 改年龄立户这个事儿,上次章鸿文也回去问过他爹。这个事也不是不能办,只是终是落了人把柄。以后被人揭露出来,对里正有影响,算是担了风险。没有一丁点好处,里正章光义当然不愿意,当即便回绝了儿子。 所以章鸿文也一直没再跟杜锦宁提这事,杜锦宁也识趣的没再问。 今她这么一问,也是没办法了。 就算她们分出去了,可如果没有立户,杜辰生就仍有资格掌握杜方菲几姐妹的命运,想许婚就许婚,想卖出去就卖出去。在这没有人权的古代,杜锦宁一个未成年人,根本护不住她们。 所以她才厚着脸皮又提了出去。 章鸿文脸上果然露出为难的神色来:“我爹,这事儿难办。” 旁边的关嘉泽倒把事情听明白了,这会子便插嘴道:“又不是把年纪改,而是改大,怕什么?” “可要是杜家祖父闹到县里来,我爹也吃不了兜着走。” “别怕,现在杜锦宁是我叔叔的弟子了,只要我叔叔去县衙打声招呼,就算他们来闹,咱们也可以把事情给压下去。” 这点事,对于官宦人家的关嘉泽来,根本不是什么事儿。 杜锦宁和章鸿文听到这话,眼眸都亮了起来。 “还有,我看我叔叔挺看重你的。”关嘉泽到这里,怕杜锦宁不明白,又解释道,“关山长,就是我叔叔,我亲叔叔。” 见杜锦宁点头,表示明白,他继续道:“他既收了你做弟子,你家的事他就得管。你把你家的情况跟他,到时候他一定会帮你的。” 杜锦宁今来此,目的就在此。 原本没出杜云年欠债这事之前,她也是打算借入书院的事来达到分家目的的。当然,她当时没想着要借关乐和的名头。 她分析过大伯杜云翼和大伯母张氏的性子,知道她要是来书院念书,他们是一定会不同意的。到时候让杜寅生插手管上一管,杜辰生可能就会答应把她们这一房分出来。 却不想又发生了杜云年这件事,现如今有关山长的帮助,这分家就更稳妥了。 她朝关嘉泽和章鸿文作了个揖:“多谢两位大哥相助,锦宁感激不尽。” 关嘉泽摆摆手,好奇地问:“刚才在里面,你跟我叔叔自己先解决,现在又让我叔叔帮你,我都弄糊涂了。你到底是怎么打算的?” “我想让章大哥把我入书院的消息告诉我伯祖父。” 关嘉泽和章鸿文等了半,没见杜锦宁再往下,章鸿文疑惑道:“就这样?” 杜锦宁点点头:“就这样。” 见两人一脸不解,她道:“我伯祖父肯定是非常愿意我来书院念书的,但我祖父、祖母却不舍得钱。到时候,没准就会把我们这一房分出来。这样一来既不用在我身上花钱,等我以后考上了秀才了他们却能沾光,岂不两全其美?现在,我二伯又在外面赌钱,因他游手好闲,大伯母原先就对他很不满,如今见他欠这么多钱,往后没准还会把家业给败掉,她会不会也很期盼着分家呢?而我大伯母,能当我们杜家二房一半的家。” 她这么一,那两人就明白了。 章鸿文道:“你放心,我今儿个回去就把这消息告诉亲家祖父。” 关嘉泽也表示:“如果闹到一定程度,你们家不让你念书,你就过来找我,我带你去求山长。” “如此就多谢两位大哥了。”杜锦宁又躬身行了一礼。 见歇晌的学生都都从屋子里出来了,书院里人多起来,杜锦宁便知道他们下午上课的时间到了,赶紧跟两人告辞。 从书院出来,她也没在街上耽搁,而是直接在街上雇了一辆骡车,悄悄回了村。 回到家时,杜辰生和杜云年早已从城里回来了。父子俩和牛氏的脸色都不好看,显然是人家赌场并没有通融,让他们少还那翻番的十五两银子。 “你一不着家,去哪儿了?”牛氏气不顺,见杜锦宁从外面回来,从上房里掀帘出来问道。 今去城里的事,晚上章鸿文就会跟杜寅生,杜锦宁便也没有隐瞒,直接道:“去城里了。” “什么?”牛氏的声音拔高了几分,“你你去哪里了?” 在她的印象里,杜锦宁就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子,想来出个村子都不敢,她着实没想过这子竟然这么大的胆子,竟然还敢跑到城里去。 “城里。”杜锦宁看了掀帘出来的杜辰生一眼,又补充了一句,“章大哥叫我去他们书院玩,我就去了一趟。” 见杜辰生愣住了,她还没算完,又补了一个雷:“结果在书院里遇见了山长和章大哥的先生黄先生,他们原先就听章大哥我背书很厉害,便拿书了试了我一试,山长当即打算收我为徒。” PS:开这本书前,我曾纠结写种田文还是宅斗,当时还问过弱颜,她种田文成绩一般。最后还是选择了种田文,毕竟两年的时间没有动笔了,写自己熟悉的题材能轻松一些。 现在,经历了一个半月的新书期,果然体会到了这“一般”两个字的含义。大概这种题材写得太多了,大家对于极品多的种田文已有了厌烦情绪,所以这本书目前收藏并不多,成绩不是很好。 明就要上架了,虽然是老作者了,但心里仍十分忐忑,因为明的成绩决定这本书能走多远。如果成绩不好,可能会早点把它结掉。毕竟,在错误的道理上越走越远,那叫“固执”;在正确的道路上越走越远,那才叫“执着”。 在这里,泠水恳请大家支持一下订阅。咱们收藏不多,但如果跟文的大家都支持首订,咱们的成绩也不会太差,对吧? 谢谢大家,么么哒~ 第六十四章 震惊 “祖父。”她转向杜辰生,“山长叫我过了年就去书院里念书。” “什、什么?”杜辰生被这个雷彻底炸懵了,“去书院念书?” 杜锦宁点了点头。 “这、这……”杜辰生完全发懵了,一时之间没想出这于他而言到底是个好消息还是个坏消息。 好一会儿,他的心思才清明起来,心里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觉得家里所有的规划就要被这消息打乱。 他朝杜锦宁招了招手:“你进屋来,慢慢给我听。” 杜锦宁也没打怵,跟着他进了屋,大大方方地把今的事大致了。当然,不该的地方一个字儿都没,有些地方也做了适当的篡改。 趁着这当口,杜辰生也在脑子里把利弊给分析出来了。 杜锦宁被博阅书院的山长收为亲传弟子,前程不用,那肯定是一片光明,考上秀才也不过是三四年的事……不过也难,想想云诚,那可是被他老师压了几年才去考秀才。 不过,能被山长收为弟子,秀才是没跑的了,举人也不在话下,便是进士也有可能。杜家光宗耀祖,指日可待。他杜辰生到时候也能住深宅大院,使奴唤婢,走到哪里都被人尊称一声老太爷,这样的风光,想想杜辰生就心生向往。 这是利。 可弊呢?那就是花钱! 博阅书院,因为杜云昌曾在那里念过书,一年要花多少钱,杜辰生再清楚不过了,没有四、五十两银子,根本就下不来。这还仅仅是一年的花费,而不是全部。 可杜家二房,哪里出得起这笔开销? 他跟牛氏的棺材本才五、六十两银子,如果真送杜锦宁去书院上学,那杜方苓也不能卖了,这五、六十两就得拿三十两来给杜云年还债。剩下二、三十两,只够杜锦宁一年的学费。可还有买书买文房四宝的钱呢? 而杜家二房,现在除了田地出息,就只有杜云翼一个人的进项。田地那点子出息,也只够一家子糊口;杜云翼自己也有家要养,两个儿子要念书,哪里顾得了家里许多?更不用提杜辰生自己还得时常吃药,杜云翼每个月交给家里那点子钱,一半都被杜辰生用来买药了,另一半顾着家里的开销,一个月到头就不剩什么了。 杜辰生的腿有风湿病,时常痛得晚上睡不着,却又根治不了,只得吃药把疼痛给压下去。 心里权衡着利弊,杜辰生的眉头皱得死紧,不知道该如何取舍。 但他知道,无论是妻子牛氏,大儿子杜云翼、二儿子杜云年,都不会同意送杜锦宁去念书的。 以后的好日子看不见摸不着,但每个月的银子开销却实实在在的。让他们勒紧裤腰带送杜锦宁上学,他们绝对不肯。 杜辰生心里想的一切,杜锦宁都能猜到。她也不催促,只静静地站在那里,等着杜辰生思索停当。 半晌,杜辰生才慢吞吞地道:“这件事,我得跟你伯祖母和大伯父商量一下,你也知道,咱们家不富裕,去书院念书一年要花多少钱,想来你也听里正家的文哥儿提起过吧?那不是一笔数目,咱们家拿不出,即便要送你去,也得出去借。” “是。”杜锦宁应了一声,“如果祖父没什么事,那我就出去了。” “去吧。”杜辰生望着杜锦宁离去的背影,眯了一下眼,收回了目光。 这件事,他是不会去跟杜寅生商量的。要是杜寅生知道了此事,定然要求他砸锅卖铁地供杜锦宁念书。但这终是决定他们二房未来走向的大事,杜辰生会等着大儿子明日回来再作决定。 杜辰生打算得很好,可没等吃晚饭,杜寅生就来了,带着一脸的激动,一改平时的稳重,进了院门就嚷嚷道:“宁哥儿,你在哪儿?出来。” 杜锦宁回到房里就在写话本。她知道接下来会有一场硬仗要打,没有时间写话本,而对于关嘉泽那迫切的心情,她又特别能理解,她不愿意让关嘉泽失望,所以抓紧时间把《倒运汉巧遇洞庭红》的下册给写出来。 估摸着这个时候杜寅生下学了,章鸿文也应该从书院里回来了,她吹干纸张,正洗笔呢,就听到了杜寅生的叫声。 把东西放回床底,她开了门,就见杜寅生站在她房门口。 “伯祖父。”杜锦宁叫了一声。 “你今去书院了?关山长果真要收你为亲传弟子?”杜寅生表情激动。 杜锦宁点点头,把他往屋里让:“伯祖父屋里坐吧。” 杜寅生摆摆手:“不了,去你祖父那边,我跟他你上学的事。” 杜锦宁默了一默,声道:“我祖父了,没钱。” 杜寅生愣了一下,才想起自己光顾着欢喜了,倒忘了自家弟弟是个吝啬又自私的性子。当初决定送杜锦宁去村里私塾念书,为了三百文束脩都还跟他耍心眼呢,如今又怎么会愿意花几十两银子送杜锦宁去县里上学? 他的脸色沉了下来,抬眼看向杜锦宁:“那你就别过去了,我去找你祖父聊聊。” 杜锦宁点点头,目送着杜寅生上了台阶,进了上房,这才转身回房,关上了门。 杜寅生这一去便去了许久,直到陈氏她们回来,都黑了,杜家二房要吃晚饭了,他才从上房出来,看到从厨房端菜出来的陈氏就叹气:“你叫宁哥儿吃过饭到我那边去。” 陈氏还不知道杜锦宁今去书院的事呢,笑着应了一声,端着菜进了上房。 本来昨发生那样的事,今从地里回来三房的人就不打算再去厨房帮着做事的。但在杜方苓的事定下来之前,陈氏不想打草惊蛇,又怕杜方苓和杜方蕙心里藏不住事露出马脚,干脆就叫杜方菲跟她一起做事,让杜方苓和杜方蕙呆在房里。 杜辰生城府很深,吃饭的时候跟以往没什么两样,也没提念书的事;杜锦宁也没提。 倒是杜云年不大沉得住气,目光时不时地瞥杜方苓一眼,弄得杜方苓生怕自己忍不住怼他一脸,匆匆吃了两口饭就不舒坦,回房去了。 吃过饭,杜锦宁正准备去杜家大房,就被杜辰生叫住了:“宁哥儿,你先别走。” 第六十五章 试探 杜锦宁停住脚步,疑惑地望向杜辰生。 杜辰生站起来背着走进了偏房:“你过来。” 陈氏担忧地看了杜锦宁一眼,默默地帮着收拾碗筷。 姚氏对家里的一切全然不知情,见陈氏和杜方菲今仍然来帮着做事,便以为昨日公公的态度让三房的人怕了,十分得意,站在那里指挥着杜方苓:“愣着干什么?还不去拿扫帚来扫地?” 杜方苓脸色一变,就想驳她两句,却被陈氏喝住:“苓姐儿,跟你妹妹回房去。” 陈氏完,转过头来看了姚氏一眼:“这些活儿,弟妹要是不想做,那就去下地。” 姚氏被噎了一下,转头看了婆婆一眼,却见牛氏黑着个脸坐在一旁,沉思着也不知在想什么,显然心情不好,她便不敢多事,怕被迁怒。 屋里,杜辰生坐了下来,见杜锦宁敛着眼睑站在那里,指着他对面的椅子道:“坐下。” 杜锦宁应了一声,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杜辰生却沉默了好一会儿,似乎不知如何措辞,直到杜锦宁抬起眼看他,他这才清了清嗓子,开口道:“宁哥儿,你想不想去书院念书?” 杜锦宁在心里猜测着他的用意,点了点头:“想。” 杜辰生的眼睛定定地看着他:“吃饭前你伯祖父过来,我问过他了,你四叔原先在书院里,每年都要花上四、五十两银子。我们家的家底,想你也知道,这么多人吃饭,就靠二十来亩田地和你大伯父每个月给的几两银子开销。我每个月吃药都花费不少,你几个哥哥还得念书。” 见杜辰生不再下去,只是看着自己,杜锦宁只得点了一下头,表示自己明白。 杜辰生这才又往下道:“你想要去书院里念书,以我们家的情况,完全供不起。除非……” 杜锦宁心里已有了猜测,于是配合地问道:“除非什么?” 孩童,知道自己被书院的山长收为弟子,一定会激动得不能自已,恨不得嚷得全村人都知道,可杜锦宁没有;而得知自己没能去书院念书,也定然会沮丧难过,甚至痛哭流涕,杜锦宁仍没有。 这个孩子,就跟一口深井似的,杜辰生觉得自己痴活五、六十年,阅人无数,却是不能看透,这让他对这个孩子十分忌惮,遇上杜锦宁的事时,就拿不定主意。 他盯着杜锦宁,缓缓道:“城里有户人家,家境富裕,但儿子却是个傻子。他们想为儿子娶一房媳妇。” 杜锦宁抬起清亮的眼眸,望着杜辰生,的脸上平静如水,看不出任何表情。 杜辰生的眼里闪过一道精芒,继续道:“如果你愿意让你大姐嫁过去,我可以叫人去,让他们拿出四十两银子来做聘礼,这样你第一年念书的费用就有了。往后,你大姐做了他家少奶奶,多多少少总能攒出一点钱来,家里再省一省凑一凑,也能供你继续念下去。” 他顿了顿,看着表情依然没什么变化的杜锦宁,问道:“你觉得如何?” 杜锦宁摇了摇头:“不如何。” 她盯着杜辰生,一字一句地道:“我是绝对不会拿我几个姐姐的终身去换荣华富贵的。” 此时正院的窗外,正蹲着的一个身影,那人被杜锦宁这句话得浑身一震,眼里慢慢溢出眼泪来。 这不是别人,正是杜方苓。 她关心自己的未来,想知道杜辰生找杜锦宁什么,便学着昨的样子,悄悄地摸了过来,不想正好听到里面的谈话。 杜锦宁的是“几个姐姐”,想来这并不单指杜方菲,也包括她。杜锦宁连杜方菲嫁给傻子都不愿意,更不用把她卖了换钱了。这样的弟弟,重情重义,她还有什么可埋怨的呢? 回想起这些年她对杜锦宁的冷眼,她的心里充满了愧意。 屋里,杜辰生听到那句话,脸色立刻变得阴沉起来,半眯着眼,冷冷道:“这样的话,你就不能念书了。不光是县里的书院,便是村里的私塾你也没法念了。” 杜锦宁知道如果自己表现得太过镇静,让杜辰生对她起了猜疑这心,对接下来的分家会十分地不利。 她垂着眼憋了一会儿,眼圈就慢慢红了起来。 她开口道:“不念就不念,反正我不会拿我几个姐姐的终身去换前程的。” 着,眼泪就滴下来了。她用衣袖抹了一把泪,仍然挺直着身子笔直地站在那里。 这样子,看在杜辰生眼里,就是一个男孩虽十分伤心难过,却仍然要在人前装着跟没事人一般,倔强地佯装坚强。 他在心里深深地叹息一声,提起的那点子提防与猜疑放松下来,冷硬的心也有了一丝丝的松动。 这子,重情重义啊。要是没有二儿子欠的那笔赌债,花上些钱财供他念几年书,再多培养培养感情,好好教导一番,消融他这些年因为冷待而生出的怨气,待他考上了秀才,中了举人,还怕他不丰厚地回报家里吗? 可惜了啊! 想想自己不争气的二儿子,不光不往家里挣钱,竟然还败家,其他几个孙子也不是有出息的;唯一这个有出息的,还不能培养和依靠,甚至会被推到仇视的对立面,杜辰生的心情就十分不好了。 他挥了挥手:“行了,你回去吧。” 杜锦宁又用袖子抹了把眼泪,行了一礼,转身出了门。 望着那瘦瘦却腰杆子挺得笔直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杜辰生重重地叹了口气,刚才微微松动的心又冷硬起来,心里暗暗下了决心。 这孩子聪明又坚强,即便不给他机会念书,往后也必会是个有出息的。杜方苓一旦被卖,家里就算跟三房结了死仇,杜锦宁长大了,心里藏着仇恨,必然会找机会报复回来。 有这样的敌人在身侧,大儿子和二儿子两家的日子往后怕是过得不会安生。 既如此,那就不能给这孩子成长起来,最好的办法,就是把这孩子给弄傻了。如此一来,既为云诚留了一根香火,又不会有后顾之忧。 反正这孩子克死了云诚,把他弄傻,也算是为儿子报了仇了。 想到这里,杜辰生的眼里闪过一抹狠辣。 第六十六章 分析 外屋的杜云年一直在等着,有话要跟杜辰生。此时看到杜锦宁耷拉着脑袋走了出去,他立刻起身进了里间,叫了一声:“爹。” 杜辰生坐着不动,只掀了掀眼皮:“什么事?” “爹,您能不能不要把我欠钱的事告诉大哥?”杜云年道。 “为何?” 杜辰生心里早就有了这个打算,所以今去城里时,他只是领着杜云年去了一趟赌场,哀求未果之后就领着他回家了,并没有去大儿子家。这会子见杜云年提起,他心里越发的失望。 他精明一辈子,怎么就生了杜云年这么个蠢蛋儿子。既蠢还懒,竟然还染上了赌钱的毛病。偏最有出息的三儿子早逝,大儿子又成了半个张家人。他和老伴临到老了,还得靠着这个蠢儿子伺候,想想他就心情低落。 “我……”杜云年低着头,嘴里嗫嚅,“大嫂要是知道这事,不定得怎么闹呢。” 他抬起头来,讨好地望着杜辰生:“爹,您也不想家里不和吧?要是大哥因此生了分家的心思,儿子我可没本事赚钱给您花。” 杜辰生气笑了:“你也知道你没本事呢?这么大个人了,一事无成;一事无成倒也罢了,你老实在家呆着便是,偏还跑去城里赌钱!我们家都要给你败光了。”到后面,他咬牙切齿。 “爹,我再不敢了,往后我一定好好的,再不让您老操心。”杜云年连忙求饶。 …… 且不杜辰生如何教子。杜锦宁回到房里,看了一圈,没看见杜方苓,问道:“三姐呢?” 陈氏正提着一颗心,见杜锦宁回来,连忙迎上来。闻言她朝后面努了努嘴,嘴里却问道:“你祖父跟你了什么?” 杜锦宁便知道杜方苓去听壁角去了,张嘴正要话,便见杜方苓从后窗外爬了进来。 陈氏连忙去扶她。 杜方苓站稳身子,朝杜锦宁轻声问道:“宁哥儿,去书院念书是怎么一回事?” 陈氏脸色一变,也看向杜锦宁。 杜锦宁便将今去书院,关山长收她为弟子的情形大致地了一遍。 听了这话,陈氏和杜方菲的心情都极为复杂,倒是不知内情的杜方蕙十分替弟弟高兴,笑问道:“那这么,弟弟你要去书院上学了?” 杜锦宁摇摇头,苦笑一声:“祖父没钱送我念书。”着,又把杜辰生的许婚的话了一遍。 杜方菲闻言,立刻表态道:“娘,这婚事我愿意。” 她原先因为杜锦宁是女孩子,一时之间想不出她去书院念书这件事是好事还是坏事,所以对于杜辰生的拒绝,她倒也没有什么失望怨恨的情绪。可如果这件事需要让她做出牺牲,她绝对不会有二话。 把她嫁给傻子,既能送杜锦宁去书院,又能杜绝二伯把杜方苓卖去青楼,不要许婚,便是要她的命,她也愿意。 她话声刚落,杜方苓便插嘴道:“大姐,宁哥儿拒绝了。他,他是不会拿几个姐姐的终身去换荣华富贵的。” 着这话,她感激地目光落到了杜锦宁身上。 “宁哥儿,你别傻。”杜方菲急了,“就算不许给傻子,大姐也许不到什么好人家。能让你念书,又能免了你三姐被卖,大姐就嫁得值了,更不用往后还能帮衬到你们。这门亲事,挺好的,你赶紧去找祖父你愿意。” 着她转身就想出门:“不行,我去。” 杜锦宁一把拉住她:“大姐,你别听风就是雨。祖父是在试探我呢,这门亲事绝对是子虚乌有的。只要我答应他的这门亲事,他就可以肆无忌惮地把三姐给卖了。我能为了荣华富贵答应卖了大姐,将三姐卖出去还会是问题吗?事后我就是拿这事来闹,他们也会有话,也会用这话来堵娘和村里人的嘴。你别上了他的当。” 这下不光是杜方菲和杜方蕙,便是陈氏和杜方苓都愣住了。 她们根本就没往这方向去想。 现在细想想,可不是么?哪里会有这么巧,刚好杜云年欠了赌债,杜辰生马上就寻到了这样一门亲事?他这不过是拿话来试探杜锦宁罢了。毕竟将把杜方苓卖到青楼的事出来,问杜锦宁同不同意,一旦杜锦宁不同意,还把话漏给陈氏听,那杜家二房就会掀起一场大风波,陈氏肯定是要大闹一番的。拿一门不大好的亲事来问就不同了,陈氏心疼大女儿,也顾念着儿子。就算不答应,也不会对公公、婆婆有意见的。毕竟杜辰生提出这个建议,也是为了杜锦宁好么? 好深的算计。 想明白这些,陈氏几个看杜锦宁的目光就完全不一样了。 陈氏还好,毕竟有了杜锦宁写话本这事做铺垫;但杜方菲几个,就完完全全地对杜锦宁刮目相看了。 尤其是杜方苓,她刚才是因为杜锦宁重情重义而愧疚,这会子又为杜锦宁的智商而震惊了。 弟弟可是才十岁,比她还要三岁,但这脑子,也不知是怎么长的,竟然能想得这么深、看得这么透。跟他一比,自己就快变成傻子了。 这几他的表现,完完全全颠覆了她的认知。 “那、那咋办?”陈氏问道。 杜锦宁转向杜方苓:“我走后,二伯不是进去了吗?他跟祖父什么了?” 杜方苓定了定神:“二伯叫祖父别把他欠钱的事告诉大伯。” 杜锦宁目光一闪,笑了。 她拉过杜方苓,交代她道,“等明日大伯母回来,咱们两人这样这样……” 陈氏见杜锦宁拿得定主意,似乎完全没有为即将到来的事情担忧一般,她也安定下来,赶紧打开门出去,装出忙碌的样子,防止姚氏又来偷听。 交待清楚,杜锦宁便去了杜家大房。 平日里大房吃饭早,杜锦宁过去的时候,他们却才刚吃过饭。 杜寅生见了杜锦宁进来,默不作声地放下筷子:“你跟我来。”出了堂屋,领着她去了杜云昌的书房。 第六十七章 规劝 “刚才吃饭的时候,你祖父可有跟你些什么?” “嗯,了。”杜锦宁把没钱的话了一遍,又了杜方菲的婚事。 杜寅生倒没想到还有这样的事,皱眉思忖了片刻,看向杜锦宁:“这个办法,你愿意么?” 杜锦宁却用清澈的眸子回望着他:“伯祖父觉得呢?” 杜寅生神情一滞,避开了她的视线,定了定神,这才道:“伯祖父知道,这话,定然会让你觉得伯祖父枉顾亲情,看重利益。但伯祖父还是要,答应这门亲事,不失为明智之举。” 完这话,他似乎才坦然了些,转过眼来直视杜锦宁:“你得从大局考虑。” “固然,你姐姐嫁了这样的人家,一辈子不可能过得特别好。但你有没有想过,以前是孟强,现在又是这桩亲事,往后能到你们面前的,是什么样的好人家?现在的女人,嫁人也是要看嫁妆的。以你祖母的心性,她能给你大姐多少陪嫁?没有陪嫁,什么样的好人家愿意娶你大姐?” 见杜锦宁低着头默不作声,他又道:“或许你会,找个为人踏实本份的普通男子就可以了,不必看家境,可你看看咱们村上的妇人,那些家境贫寒的,有几个过得好?不是公婆欺辱,就是丈夫打骂,除了这些,还得整日累死累活,为一家子当牛作马;一辈子吃不饱穿不暖,一文钱恨不得掰成两半儿花。这样的日子,你愿意让你大姐过一辈子吗?” 或许你会,有些人现在贫寒,只要上进,以后也会慢慢好起来,让你大姐过上好日子的。咱们且不这样的人咱们碰不碰得上,光你看看有多少夫妇是只能共患难不能共富贵的?乍一富贵,男的就想三妻四妾、花酒地,看不上糟糠之妻的大有人在。” 所以呢,照我啊,你祖父的那门亲事就已算是不错了。人这一辈子,哪有四角俱全、样样都称心如意的?能不愁吃穿,日子安然富足,还能帮衬娘家,想来你大姐自己也很乐意。那男人是傻子,他就不会三妻四妾地让你大姐受委曲。待他父母故去,那个家还不是你大姐一人了算?这样的日子,有什么不可的呢?” 到这里,杜寅生顿了顿,看到杜锦宁还是面无表情,一语不发,他只得又继续道:“完你大姐,再来你。以你的资质,你甘心就这样在田地里刨食,一辈子就像你娘现在那样,不亮就出去,到黑才回来,辛辛苦苦一年,到头来也收获不了多少,遇上灾荒年头,还颗粒无收吗?你瞧瞧咱们村里的那些贫苦老农,你愿意跟他们一样?” 他缓了一口气,语重心长:“所以我,你应该好好考虑那门亲事。如果你不好张嘴,我来劝你娘和你大姐。你也不必太过愧疚,往后你出息了,中了举当了官,多帮衬你大姐就是了。大不了让她和离,以后再给她找个妥当男人就是了。有你撑腰,谁敢给她气受?她的好日子在后头呢。总比一辈子辛苦穷困强不是?” 见杜锦宁还不作声,他语气重了起来:“你是怎么想的,句话!” 杜锦宁这才抬起眸子:“我跟我祖父,我不会拿我大姐的去换前程的。” 她记忆里,有从到大杜方菲对她的好。不那门亲事是杜辰生杜撰出来试探她的,也不她是女儿身,即便那门亲事是真的,她又是男子,也不会拿杜方菲去换什么锦绣前程。 凭她的本事,她想要锦绣前程,需要靠别人吗? 杜寅生一愣,看着杜锦宁,神情变得复杂起来。 他问道:“那听了伯祖父这一番劝,你还依然坚持自己原来的想法吗?” 杜锦宁点了点头:“是,我是不会拿我几个姐姐去换荣华富贵的。” 杜寅生的眼神渐渐变得柔和起来。 他拍拍杜锦宁的肩膀:“好孩子,果然是好孩子。” 他长吐了一口气:“伯祖父老了,想的未免就复杂,比不上你这心思纯良的孩子了。” 他将身子往后一靠,神情落寞:“宁哥儿,你别怪伯祖父,伯祖父也是有私心的。”他看向杜锦宁,“你太祖父的事,想来也没人跟你。” 他眼睛微眯,陷入回忆:“咱们杜家,在府城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家里有许多田地和铺面,开了几个酒楼。你太爷爷是原配嫡子,杜家的产业本来是他的,但继母包含祸心,一方面让人引诱你太爷爷做些浪荡公子才做的事,一面又在你老祖面前挑唆父子关系,在一起争吵中,你太爷爷一气之下就跑了,到了咱们这漓水县来成亲生子,这才有了我跟你祖父。” “你太爷爷成了亲,也想回府城,让我们认祖归宗,却不想他那个继母所生的弟弟,竟然考上了秀才。过了几年他的儿子不光考上了秀才,还中了举人。想起当年受到的奚落,你太爷爷最后还是默默地回了桃花村。他临终前,一直想让我们也考上秀才中个举人,好风风光光的回府城去。” “所以……”他注视着杜锦宁,“你现在知道伯祖父盼着你成才、考上功名的迫切心情了吧?” 杜锦宁点点头。 明白是明白,可那些关她何事? 且不她是个女子,这些光宗耀祖的事跟她没关系;就算她是男的,作为一个穿越者,她没享受到家族给她带来的好处,自然也没义务为家族背负重担。 “我姐姐在杜家没过过什么好日子。这些年来她辛苦劳作,种了粮食来养我祖父、祖母和二伯一家,也还了她时候那几年的养育之恩。她不欠杜家什么,所以也没有义务为了杜家的荣耀,卖了自己、毁了她自己的一生。” 杜寅生张了张嘴,竟然无言以对。 他沉默了一会儿:“那你打定主意这样做了?” 杜锦宁点了点头。 望着神情坚定的杜锦宁,杜寅生轻叹一声,点了点头,没有再言语。 杜锦宁见状,也不想在这里多呆了:“伯祖父,黑了,那我就先回去了。” 杜寅生点点头,挥挥手:“去吧。” 第六十八章 小大房回来了 第二日,便是腊八了,是杜云翼一家回来的日子。 牛氏昨跟姚氏就把大房要住的两间屋子都收拾干净,把被褥都晒了一遍了,今一早就唤杜方苓和杜方蕙:“去野外摘些好看的花儿回来,插到那个白瓷花瓶里。你们大伯母最喜欢这些花啊草啊的。插完了花,再把院里那两盆吊兰搬进来,放到那个高兀子上。” 杜方苓和杜方蕙是得了陈氏和杜锦宁交待的,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一如往常。听得这吩咐,两人很听话地出去了。 待得花采回来,吊兰也搬进了屋,看着窗明几净、收拾得十分雅致的屋子,牛氏这才一拍巴掌:“行了。” 杜锦宁透过窗缝看到这情形,对自己的计划更有信心了。 杜云翼和张氏一家是差不多到了午时才到家的。 张氏是个三十来岁的妇人,容长脸,眉眼细长,五官只算得清秀,比不得姚氏、陈氏这两个妯娌。但人家身上穿着绸缎衣衫,头上还簪着金簪子,耳上挂着金耳环,手腕上的银镯子也足有三四两重,光这一身上下的穿戴,就把两个妯娌比到了泥淖里去;更不用她养尊处优,一身并不算十分白皙的皮肤保养得好,不见多少皱纹。整日在田地里风吹日晒的陈氏与她一比,足足比她老了七八岁有余。 张氏雇的骡车是直接驶到了家门口的。她扶着丈夫的手从车上下来,眉头便皱了起来,拿着帕子的手使劲儿地在鼻前扇了扇,跟杜云翼抱怨道:“莫不是娘还把猪牛鸡鸭养在院子里不成?这一股子的味儿。” 闻声赶出来的牛氏听了这话,便笑道:“哪里是我们家的?我们家自打前几年你闻不了这个味儿,便没在院里养这些牲畜了,给了些钱养在了村北那姓林的孤老婆子的院子里。这味儿是对面王婆子家的。那一家子破烂,脏的要死,能有什么好味儿?赶紧进门吧,进了门就不臭了。” 因郑林的车钱收得实在,桃花村的人去县里都坐的他的车,没谁会驶车到自家门口的。对门的王婆子听得车轮辘辘响,便出门来瞧得究竟,正好听到牛氏这番话。 她将门打开,直接一口唾沫就啐到了牛氏身前:“你嘴里喷的什么粪?我家再臭有你的嘴臭么?庄户人家,哪家不养鸡鸭猪牛,怎的到你们嘴里,就成了下贱玩意儿了?有种过年你们别吃呀!那些牲畜可都是蕙姐儿丫头辛辛苦苦养大的,你们吃着别人养的东西,反倒嫌弃别人臭,我瞧着从里到外最脏最臭的就是你们婆媳几个,黑心肝烂肠子没良心的狗东西!” 杜锦宁在院子里听到王婆子的骂声,差点没憋住笑出来。 这话骂得好,她给王婆子点十二个赞。 张氏看到那一口唾沫,再听得这些污言秽语,脸都黑了。她连忙拉过自己的儿女,推着他们赶紧进门去。 牛氏却不怕王婆子,指着她就跟她对骂起来:“吃怎么了?吃着你家的了?我家蕙姐儿能干,年纪就能养鸡鸭给我们吃,你家那孙子还在泥里捡鸡屎吃哩……” “我们家再穷再苦也没苛待孩子。年纪就把人当牛马使唤,你倒还得意上了,还是亲祖母呢,真狼心狗肺黑心肠……” 张氏进了门,杜云翼却不能把他娘丢下不管。如果牛氏在骂战中占上风,他倒可以站在旁边听一听。可这会子见王婆子越骂越出格,把他家的老底子都抖露出来了,他赶紧大喝一声:“行了。” 见两个老太太都朝他看过来,他忙扶着牛氏道:“娘,咱们进去,别跟她一般见识。一乡下老婆子,懂什么?跟她吵,没的掉身份。” 这话把王婆子气着了,对着这娘儿两个的背影又是一通臭骂,把杜家二房从上到下骂了个遍。 可杜云翼养气功夫十分好,也知道自家娘亲骂她不过,如果对骂唯有自取其辱的份儿,干脆就任由她骂,扶着牛氏就进了门,顺手把门给关上了,将一片骂声挡在了门外。 杜锦宁见了,十分遗憾,转身进了屋里去。 她也想像王婆子这样对杜辰生这些人臭骂一顿呢,但穿成了人家的孙子,在这重视孝道的年代,她便是有心也做不成。今儿个王婆子把她的心里话都骂出来了,她暗自思忖着哪时送点好东西给王婆子,也算是感谢她帮自己出了一口恶气。当然,如果能继续再接再励那就更好了,最好骂得杜辰生、牛氏和姚氏这些人夜不能寐、食不知味。 不过以这些人的心肠黑度、脸皮厚度,想要达成这样的目的,那难度不是一般的大。 牛氏进了门,在大儿子的搀扶下直接去了大房的屋子,对张氏邀功一般道:“怎么样?干净吧?早两日我就叫那娘儿几个把这屋子收拾了一遍,院子廊下里里外外都打扫得干干净净。” 乡下地方再收拾得干净,看在张氏眼里也是脏的。不过她不好再挑剔什么,只对婆婆道:“那王婆子怎的还在门口骂?叫个人去把里正喊来,将王婆子收拾一顿就知道怕了,还什么话都敢?” 牛氏讪笑两声,并没有接大儿媳妇的话。 张氏自以为是城里人,向来觉得自己高人一等,便是那里正,都是能任她呼来唤去、任她差遣的存在。可牛氏却不糊涂。 里正是干大事的,只要不打死人,谁管你吵架打架?村里每日里婆娘吵架不有三五起,里正要是连这个也管,他就不用吃饭睡觉干活了。 见婆婆不动,张氏也懒得再追究。她一年到头不过在桃花村住个几回,犯不着多事。 “大哥、大嫂,你们回来了?”姚氏从外面进来,打了声招呼,又朝站在屋里的几个孩子笑道:“程哥儿、德哥儿又长高许多了;芸姐儿越来越漂亮了。” 张氏的三个孩子,大儿子杜锦程十七岁,大女儿杜方芸十五岁,二儿子杜锦德十二岁,长相都随母亲,容长脸,细眉眼,俱都穿着体面,绸缎衣衫,男的腰上挂着玉佩,女的身上戴着金银。 第六十九章 实施 见得姚氏进来,三人都站了起来,朝她施了一礼,口唤:“二婶。” 姚氏见张氏神色淡淡的,对自己的夸赞并不回应,面上便讪讪的,转头对牛氏道:“娘,饭菜都已做好,您看是不是现在就开饭?” 牛氏便用眼神示意张氏,见得张氏点头,她便道:“行,开饭吧。” 饭菜摆在堂屋,仍是两桌,杜家七个男丁加上牛氏坐在上首,张氏领着女儿跟妯娌、杜方菲三姐妹一桌。两桌上的食物一模一样,并没什么差别。 看到这情形,杜方苓的眼神冷了冷。 虽这段日子她们在上房吃饭,但因只有姚氏跟她们一桌,她们除了主食改成了白米,菜肴却跟以前没什么差别。姚氏被牛氏收拾了几顿,也不敢再闹,每餐拉着个长脸吃饭,并不敢有什么异议。 现如今张氏一回来,她们的待遇就变了,变得跟家中的男丁一样了。这让杜方苓觉得莫名的讽刺。 她们娘儿几个整日忙那二十来亩田地,出产的粮食折算成钱,并不比杜云翼拿回来的银子少。可这待遇,简直是千差万别。 张氏看着桌上的菜肴,眼里却闪过嫌弃。拿了手绢儿将手里的碗和筷子擦了又擦,又将杜方芸的也擦过,这才亲自站起身来,去盛饭。 姚氏有心想巴结她,上前去帮她盛饭,却被张氏避了过去,嘴里淡淡道:“不用,我自己来就行。” 姚氏也知道张氏爱干净,这是嫌弃她脏呢,脸上悻悻的,却不敢多什么。 盛了饭,张氏将她跟杜方芸面前的菜拔了一些进碗里,便再没往桌上的盘子里伸过筷子,显然是嫌弃别人夹过的菜不干净,不愿意吃。 想来牛氏也知道这一点,当初摆菜的时候,就把两个最好的肉菜放到了她们面前。 倒是杜云翼没什么讲究,一边吃着饭,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跟父母聊着。 杜锦程和杜锦德也还好,就是有些挑食,杜锦程年纪大些,还知道遮掩;杜锦德却是没顾忌,拿着筷子在盘子里翻翻拣拣,最后也没夹什么菜吃,嘟着嘴只扒白饭。 牛氏看了心疼,一面安慰着杜锦德,又问他想吃什么菜,末了差遣陈氏回厨房又做了个鸡蛋羹,杜锦德这才一股脑儿地将鸡蛋羹倒进自己碗里,拌着饭吃。 姚氏在那边看了,暗地里自撇嘴,却不敢表露出来。 杜锦宁将这一切都冷眼看在了眼里,心里揣摩着大房几人的性格。 饭罢,姚氏和陈氏母女几个收拾桌子,张氏和杜方芸则老神在在地坐在那里,等着杜方蕙给她们泡茶;杜云翼跟杜辰生、杜云年坐在堂屋里话;杜锦程和杜锦德则走出了院子,看那样子似乎准备出去走走。 杜锦宁对杜方苓使了个眼色,自己率先走了出去。 杜方苓捧着一摞碗出来,放到厨房里,跟陈氏了一声:“娘,我去喂猪。”转身出了院门。 杜锦宁跟着杜锦程兄弟俩走了一阵,见他们漫无目的地走着,去的方向竟然是村北,心里顿时一喜,转头看到杜方苓跟着出来了,连忙朝她招了招手。 杜方苓跑上前来,走到杜锦宁身边。 “你去林婆婆家。”杜锦宁声道。 杜方苓点了点头,抄路去了林婆婆家。 林婆婆,就是杜家二房反牲畜寄养在她家里的那个孤老婆子。杜方苓去她家,正好跟她跑出来时找的借口相吻合。 林婆婆家就在村北,从她家再往前走点,就有一片树林,那里有几株梅树。杜锦程兄弟俩到村北来,想来就是冲着梅花去的。他们一会儿回来,定然要经过林婆婆家门口。 杜方苓走后,杜锦宁继续不远不近地跟着两人。她本就瘦,又十分机警,看到有人出来她就避开去,一路便只有村人跟杜锦程兄弟俩打招呼,并未看到杜锦宁。 杜锦程两人走了一阵,果然往树林那边去了。杜锦宁没有再往前跟,而是进了林婆婆家里。 林婆婆原也有丈夫有儿有女,一家子其乐融融。可她命不好,儿子在十二岁那年得病死了,女儿长大后嫁去了邻村,三年前丈夫又去逝,家里便只剩了她一个人,只偶尔女儿会回来看望她。 因着她家院子比较大,养的牲畜家禽比较多,后来丈夫死后她懒得再养,院子里便空了下来。正好张氏嫌家里臭,牛氏便给了林婆子每年八十文钱,将家里的鸡猪都迁了过来。 有杜方蕙每日割草捉虫喂猪喂鸡,不劳牛氏操半点心;这边院子又大,多养一只猪,多养几只鸡,那八十文钱就赚回来了;还不惹大儿媳妇张氏嫌弃,这于牛氏来,是一笔划算买卖,所以近几年这样的状况就一直维持了下来。 至于杜方蕙会不会更累,那就不是牛氏考虑的问题了。 “林婆婆呢?”杜锦宁进了院子,没看到林婆子,问了杜方苓一声。 杜方苓朝屋子里努了努嘴:“冷,在家里没出去。” 杜锦宁皱了皱眉。 一会儿她跟杜方苓要做的事,可不想让人看到。但却没办法,除了杜婆子家,她再没别的选择。 她左右看了看,见院中有一棵杮子树,长得不算很高大,杜锦宁将袖子一挽,十分利索地爬上了树。转头朝村北的方向看去,正好可以看到后面的树林,时不时还可以看到杜锦程两人的身影在树林里走来走去。 对于这个位置,杜锦宁就十分满意。 唯一不好的就是,在树上呆着风有些大,比在下面冷多了。杜锦宁身上的破棉袄又薄又硬,本来就没怎么御寒,这会子被冷风一吹,就更冷了,只得用力地将棉袄裹紧,想分家的念头就更强烈了。 要是分了家,她就能使出全身的本事,领着家人过好日子了。 杜方苓见他脸都冻红了,忙跑到树下,声喊道:“宁哥儿,你下来,我上去。” 杜锦宁朝她摆摆手,又做了个嘘声的动作。 杜方苓只得住了嘴,继续去切猪草。 杜锦宁冷,杜锦程兄弟俩在树林里也好不到哪里去。不一会儿,哥俩就受不了了,商量了几句,就开始往回走。 杜锦宁赶紧跳下了树。 估摸着两人的脚程,感觉快到林婆子家了,她出声道:“姐,我帮你切猪草吧。” 第七十章 计划 杜方苓便知道戏码要开始了,忙照着昨日杜锦宁交待的话道:“不、不用。”声音有些颤抖,“我我……我来就行了,你去喂**。” 见杜锦宁握了握拳,做了个“加油”的手势,她定了定神,又道:“过两日就杀猪了,再不用割猪草,还有猪肉吃,真好!”顿了顿,她又用十分欢快的语调道,“明年让祖母再多买两只猪来,咱们养大了,到明年过年的时候,咱们就有更多的猪肉吃了。” 结巴了两句后,这一次她话就顺畅了起来,进入了状态。 杜锦宁给她竖了个大拇指,听到院外的脚步声,她的声音便提高了一些,装作气愤的样子道:“养那么多做什么?养再多也不够二伯父还赌债的。” “什么?”杜方苓疑惑地问道,“还什么赌债?二伯父不会在外面赌钱了吧?” “可不是。那日我去书院找章大哥玩,听到有人:‘杜云年,你五后要不把三十两银子还来,我就打断你的腿,还上门去闹。’算算时间,明就是还债的日期了,也不知道祖父拿钱帮二伯父还债了没有。” 为防墙外的杜锦程哥儿俩不熟悉她们两人的声音,杜锦宁特意点出了“杜云年”三个字,还把这名字叫得特别响。 果然,开始杜锦程兄弟俩还不以为意,只埋着头往家里走,可听到“杜云年”三个字时,两人的脚步一顿,对视一眼,停住了脚步。 “哥,是在二叔。”杜锦德道,想了想,“里面是三叔家的人?他们怎么在这儿?” 早上回来时,牛氏和张氏的对话,杜锦程是听见了的。他便低声解释道:“娘嫌养牲畜有味道,祖母就把家里的牲畜全养在了林婆子家。想来就是这家了。” 听到里面又有话声,他作了个噤声的动作,竖起了耳朵听。 “三十两?”里面的杜方苓惊叫起来,“二伯父怎么借这么多钱?咱们家……祖父有那么多银子吗?上次你生病,祖母就没钱,只拿了十文钱出来。” “谁知道?”杜锦宁的声音低沉了下去,仿佛伤心了,语气变得淡漠,“咱们能跟二伯父比吗?他是祖父祖母的亲儿子。就算祖父没钱,不还有大伯父吗?大伯父在城里做账房,一年不知赚多少银子呢。拿三十两银子给二伯父还债,想来也不是难事。” “但大伯父一家也要吃喝呀,两个哥哥还在念书,念书可费钱呢。而且,锦程大哥也有十七岁了吧?该成亲了,这都得花钱。哪能大伯父赚的钱全给二伯父还债呢?养着二伯父一家子、能供三哥念书就不错了。” “这不有祖父吗?祖父问大伯父要钱,大伯父敢不给?”杜锦宁道。 见得差不多了,她便又道:“算了算了,这些跟咱们没关系,反正呀,你们别那么傻,少累些。二伯父一个大男人整日在家里闲着,二伯母也啥事也不干,靠咱们和大伯父养着,算怎么一回事呢?多养一只猪的事,你还是别跟祖母了,免得自己受累。” “嗯,我知道了。”杜方苓应了一声。 “……” 听到围墙里面的谈话已没什么价值了,杜锦程拉了拉弟弟的胳膊,抿着嘴道:“走,回去。” 兄弟俩往前走了一阵,离林家有了一段距离,杜锦德这才问哥哥:“哥,这事要跟爹爹吗?” 杜锦程点点头:“那是自然。” 老家的这些人,实在太可恨了,就跟那蚂蝗似的,盯着人不吸干血了就不放。二叔竟然去赌钱,欠了债祖父不把他打死打残,竟然没事人一般,刚才还让他有有笑地坐在那里跟大家话;三房的这位堂弟也是,每年几十两银子的书院,想念就去念,真当他们家的银子是大风刮来的? 怀揣着气愤,两人步子走得很快,不一会儿就回到了杜家二房。 此时牛氏正指挥陈氏和姚氏将祭品摆到供案上,杜辰生、杜云翼、杜云年父子三人则坐在椅子上话。 杜锦德见了他爹,正想叫他到里间去话,杜锦程及时地把他袖子一扯,拉着他进了里间。 张氏手里端着茶杯,正在指点杜方芸绣花呢,见了两个儿子进来,笑问道:“这是去哪儿溜达回来了?大冷的,这村里有什么好逛的?脏得很。” 着就往两个儿子脚上看,见原先挺干净的鞋子上沾了些泥,眉头一皱:“赶紧去把鞋子换了。” 杜锦程兄弟俩知道母亲格外爱干净,要是平时,他俩在进门前就会把鞋底抹一抹,抹干净了再进屋。可刚才气愤难抑,哪里想得到这一茬?这会子也没心思去换鞋,杜锦程道:“娘,我们有话跟您。” 张氏对两个儿子十分了解,见两人神色不对,忙将手里的茶杯放下,正色问道:“什么事?” 两人寻了个椅子坐了下来,杜锦程瞧了瞧外面,见外面三人话得正起劲儿,应该听不见他们在里面的谈话,这才把刚才听到的两个消息告诉了母亲。 张氏听了,细长的眉毛顿时蹙起,脸上露出不悦之色来。 “娘,他们把咱们家当什么了?真当咱们挖了金山银山不成?”坐在一旁的杜方芸忍不住忿忿地道。 她已经订亲了,这两年就得准备嫁妆。家里多拿一两银子回来,她的嫁妆就得少一些。 “放心,你爹他是不会同意的。” 张氏对于丈夫,还是很有信心的。 杜云翼年轻时还十分有责任心,觉得他是长子,又接了父亲的活计,赚了钱就应该交给父母,替父亲养家糊口。可成亲之后,经过她的多番调//教,现在杜云翼基本上已顾着自己的家了,拿钱回来养父母,他没意见;但二房、三房都让他养,他就不乐意了。 现在莫杜云翼没有拿钱出来给二弟还赌债、供侄儿念书院的想法。即便有,他们大房也拿不出那么多钱。 第七十一章 张氏出手 杜锦程是长房长孙,经过杜辰生和杜云翼这两代账房的教导,心里也是十分有成算的。 他低声道:“娘,我看还是叫爹进来,把事情跟他一才行,起码让他心里有个成算。祖父即便要钱,也不会二叔欠赌债的,他知道咱们不会拿钱去给二叔填窟窿,必会找其他借口。爹要是一时不查,没准就松了口呢,到时候再反悔可就不好了,没的倒落得祖父埋怨。” “嗯,我知道了。” 张氏家中是做生意的,自己也甚是精明。她低头思索了一会儿,又倾耳听了听外面的谈话,心里便有了打算。 她站起身来,对两个儿子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别跟出来,自己则提着裙子走了出去。 张氏在杜家地位不同,她坐到旁边听大家谈话,几个男人也没在意,继续谈论着他们的话题。 张氏可不是来听聊的,她寻了个谈话的空隙,插嘴笑道:“爹,过了年程哥儿也十七岁了,该成亲了,他岳父家也有这么个意思。我跟云翼想问问您老的意见,看看什么时候成亲比较好。” 杜辰生一听,很是开心,道:“这事你们不提,我也要跟你们的。先成家后立业,虽程哥儿还在念书,但岁数到了,就成亲吧。至于时间,你们跟程哥儿岳家商议着办吧,我都没意见。” “爹和娘总这么明理儿。”张氏给杜辰生戴了一顶高帽子,看了杜云翼一眼,又道,“一旦程哥儿成亲,兄弟两人势必就不能住一屋了。城里那宅子,爹您也知道的,也就三间,我们住一间,程哥儿兄弟俩住一间,芸姐儿住一间,多一间都没有。芸姐儿的亲事还没订,这房子也腾不出来,程哥儿成亲就没法儿住,以后有了孩子,更是住不下。” 听得这话里的意思,杜辰生的脸色就变了变。 大房现在所住的宅子,还是当年杜云翼成亲时,杜辰生给买的。 张家在城里也算得殷实人家,家里有两个铺子,做着糕点生意和绸缎生意。杜云翼娶张氏,张家当年不是大乐意的,嫌弃杜家家底不厚。无奈张氏看中了杜云翼的皮相,死活要嫁。 张家老太爷当年还活着,就提出张氏不到村里来伺候公婆,而是居住在城里,杜家需得在城里买一处宅子。 当时杜云诚还在念书,花费不,家里钱不够。为了这桩婚事,杜辰生咬咬牙,最后借了一些外债,花了一百三十两银子买了一处宅子,就是现在杜云翼一家所住的那一处。 为了这事,家里勒紧了裤腰带好几年,才把这笔外债给还清。 那处宅子,确实不大,只有三间房,院子也窄。只是位置不错,临着正街,出入都方便。 “那你们待如何?”杜辰生问道。 张氏笑了笑:“县里现在开通了漕运,一下子热闹许多,地和房子都在涨价。爹您看我们是不是该趁着现在宅子涨价,及时地把宅子卖出去,再去偏僻点的地方换一处大点的宅子呢?” 杜辰生的脸色便不大好看。 他这几年虽然不大往县里去了,但终是在城里做了二十几年的账房,城里也有几个老朋友时常来往。对于城里的情况,他还是了解的。 去年朝庭为了把南方的粮食和茶叶运到北方去,特地开凿了一条运河,而漓水县很幸运地正处在这运河的中南段。南来北往的船只路过这里,总有上来补充补给的,县里因此而繁荣起来。不仅靠码头的那片地涨了价,便是城里临街的宅子和铺面都涨了不少。 当初杜辰生在城里买的那处宅子,虽不是完全当街,却也算是临街。整个县的宅子在涨价,那处宅子自然也不例外。 但杜辰生却知道,漓水县并不大,偏僻的地方与临街的地方,距离也没多远,房价的差别其实并不是很大。最重要的是,房屋买卖还得交一笔税,这么一算起来,临街的宅子并不能换偏僻地方的一处大宅子。 要换宅子,势必还得补差价。 杜云年这几年每日到城里也不是白混的,跟那些三教九流的人接触,多多少少也知道一些城里的情况。杜辰生想到的这一点,他也想到了。 他问杜云翼:“大哥,这些年你存了很多钱?” 他这话,便有挑事的味道了。 杜云翼为了少给家里钱,时常哭穷,回来就跟老爹老娘自己月例银子多么多么少,平日里开销又多么多么大;遇上事儿,还会问杜辰生要银子。所以杜云年这话一出,杜辰生望着大儿子的目光便极为复杂。 杜云翼虽不知道妻子那话是什么用意,但哭穷却是熟门熟路的,当即苦笑一下:“我哪里有钱?平时我有多少月钱,拿回家多少,爹又不是不知道。” 张氏在旁边接口道:“是这样的,爹想来也知道,我爹素来疼爱程哥儿,知道他要成亲,又知道我们的为难处,便我们换宅子差的钱他帮出了,就当给程哥儿成亲时随的的份子钱。” 听到这话,杜辰生的眉头皱了皱。 张氏这辞他是不信的。 这些年,张氏总娘家帮了她多少多少,家里孩子的穿戴似乎都是张家二老给张罗的,毕竟张家有个绸缎铺子,给外孙和外孙女做衣服,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但张家人杜云翼也接触过多次,他没看出张家有多大方,对待张氏这个嫁出去的女儿也没见得有多好。最重要的是,虽张家是在城里开着糕点铺和绸缎,但生意也不见得多好,一年能赚多少钱,那也是有数的,怎么可能拿出来填补嫁出去的女儿? 张氏也是有兄弟的,侄儿侄女七八个,全家上下也有十几口。张家自己住的地方都不宽绰,怎么可能掏出钱来给张氏换宅子? 姚氏端了个猪头进来,见得张氏正儿八经地坐在那里,跟几个爷儿们话,而且的还是换宅子的事,她便也正大光明地留了下来。 此时听得这话,她忍不住插嘴问道:“那不知换了宅子后,那宅子写的谁的名字?” 第七十二章 矛盾起 原先买宅子,因为没有分家,杜辰生也担心儿子不给他养老,那处宅子是落在杜辰生名下的。现如今杜云翼要换宅子,差价还是岳父补的,房契不可能还写杜辰生的名字。 想来大房想换宅子,不够住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是想把宅子落到杜云翼自己的名下吧? 杜辰生和杜云年心里跟明镜似的,姚氏也不糊涂,故而才有了这句问话。 张氏可一点也不怵,神情自若地道:“自然是落相公的名字。” 杜云年和姚氏的脸色一变,转头看向了杜辰生。 杜家没分家,那城里的宅子就有二房一份。现在怎么可能任由哥哥嫂子把宅子独占了去?除非他们拿出七、八十两银子来,补偿二房的损失。 至于三房,大家就没想过家业还有那一群孤儿寡母的份儿。 杜云翼的脸色也不好。他不知道妻子为何忽然起这个。虽他们也商量过换宅子的事,但当时的是让杜辰生拿一点钱出来,他们再凑一凑,换个宅子。这事跟张家可没关系,也没过房契落在他的名下。 毕竟没有分家,他这样做,杜辰生是不会同意的。 一屋子的人都看着杜辰生,杜辰生却只沉着脸坐在那里,一言不发。 姚氏见状,忍不住开口道:“大嫂,这不好吧?那宅子可是公中的,落的是爹的名字。” 要是以往,张氏话还会委婉些,可自打知道叔子喜欢赌钱还欠了一屁股债,她就没啥顾忌了。如果杜辰生生气,正好闹一闹,把家给分了。否则,他们大房有多少钱都不够给杜云年填窟窿的。 她微微一笑,正要话,门外却跑来一个孩子,正是杜锦福。 他奶声奶气地道:“叔祖父,我祖父,时辰差不多了,劳请你们过去祭祖。” 杜辰生看看屋里的滴漏,果真是到了时辰了,连忙站了起来,道:“这事以后再吧,先祭祖。”着,背着手往外面走去。 张氏忙叫屋里的两个儿子出来,姚氏也赶紧去唤杜锦寿。 二房的祭品,早已在牛氏的指挥下,由陈氏和姚氏搬到大房去了。腊八节不需要去坟地祭拜,只需在家里烧香祭祀就成。女眷也不需要参与。 杜寅生跟杜云昌已在家里等着了,见到二房人进来,扫了一圈,没看到杜锦宁,眉头一拧,问道:“宁哥儿呢?” 杜辰生茫然地回头看了一眼,这才想起没通知杜锦宁。 杜锦寿站到他爹身边,听到这话,他嘴快地道:“杜四以往不是不参加祭祖的吗?找他做什么?” 杜云翼父子三人也很疑惑。 今回来,看到三房的人去了上房吃饭,他们就想问了,只是陈氏她们一直出出进进的,杜云翼也没找到机会问。这会子三人便都盯着杜寅生,想知道这段时间家里发生了什么事。 杜寅生一听顿时心头火起,问杜辰生道:“宁哥儿现在还是没有资格参加祭祖吗?” 杜辰生也知道大哥对杜锦宁的看重,连忙道:“我叫寿哥儿去找他。”着对杜锦寿挥了挥手。 杜锦程和杜锦德原先回家时,已查问过,知道在林婆子家的是杜锦宁和杜方苓了。 杜锦德正要告知杜锦宁在哪里,却被杜锦程拉了一下,示意他别出声,他虽不解,却仍闭了嘴。 杜锦寿不乐意去寻人,但见伯祖父和祖父的脸色都不好看,父亲也没反对,只得嘟着嘴去了。 既要寻人,这祭祖就得稍等了,杜云翼趁着这个空当开口问道:“怎么今年的祭祖,让宁哥儿参加了呢?”还不惜耽搁时辰等他。 起这个,杜寅生的脸上就满是骄傲与得意:“云翼你还不知道吧?宁哥儿他有过目不忘之资,昨儿个博阅书院的山长要收他为亲传弟子呢。” 着似想起什么,他脸上的笑容敛了一敛,不悦地瞥了自家弟弟一眼,转头又和言悦色地对杜云翼道:“一会儿祭完祖,我跟你详细宁哥儿的情况。” 着,他又叹道:“咱们家出了这么个读书的才,不容易啊,连见多识广的书院山长都稀罕得不行,抢着要收他为徒,偏咱们家还不知珍惜。你祖父在地下有知,还不定怎么生气呢。” 这话是半点脸面都没给杜辰生留,杜辰生的脸顿时黑得跟锅底似的。 杜云翼父子三人一听书院的山长要收杜锦宁为徒,一个个都瞪圆了眼睛。 他们在城里,对书院的情况再清楚不过了。 漓水县,就一个书院,而且还是京里的大官资助兴办的,师资也厉害,即便在整个省府都是有名的。可以只要书院愿意收你,那么你一只脚就算跨入了秀才行列。那些落弟秀才们办的私塾,连书院的一根寒毛都比不上。 杜锦程和杜锦德读这么多年的书,一心就想进书院。托了杜云昌好几次,想让他引见引见。但终究因为他们资质不好,成绩不佳,杜云昌已经很尽心帮忙了,他们仍然没办法进去。 连个普通学员都没办法做,更不用让山长看中,收为亲传弟子了。 那可是关家人啊,京中大官的弟弟,多少人想巴结他。能得他一声夸赞,中秀才的概率都要大很多,毕竟县令大人也要看他的面子不是?更不用他的亲传弟子。 没想到在杜家跟个透明人一样、完全没有存在感的杜锦宁,竟然入了博阅书院山长的眼。 想到这里,杜锦程和杜锦德眼睛都要红了。 杜云翼尤以为自己听错了,问了一句:“伯父,你是,山长看中了杜锦宁,要收他为徒?” “可不是?那孩子过目成诵,他本想拜黄澄明先生为师,可山长不允,死活要收他为徒,而且还了,让他过了年就去书院念书。” 到这里,杜寅生顿了顿,转头又瞪了杜辰生一眼:“可你爹没钱!” 杜云翼和杜锦程兄弟俩便又看向杜辰生。 杜辰生的脸色很不好看,板着脸道:“这难道不是事实?每年四、五十两,我哪拿得出那么多钱供他念书?”他转向杜云翼,“你可拿得出来?” 第七十三章 我想分家 杜云翼没想到老爹一下子把炮火发到自己身上,忙苦笑道:“爹,我的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除非一家子不吃不喝,否则哪里一年能攒出四、五十两银子来?” “这不结了?”杜辰生被大哥当着儿子、侄儿、孙子的面掀了面皮,心里十分不高兴,也不想给大哥留面子了,又转向杜寅生,怼他道,“要不,大哥你每年借四、五十两银子给宁哥儿使,等他考上秀才、中了举人,有了收益,再把钱还给你?” 杜寅生一下子气笑了,本来就已寒了的心更为冰凉。 他盯着杜辰生冷笑一声:“二弟你真不愧是做账房的,打的一手好算盘。真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心机?无非是想让我出钱供宁哥儿念书,你一文钱不花,倒坐收渔翁之利。到头来那孙子是你的,荣华富贵也是你的,我这个伯祖父,算得了什么?” 能养出杜云年那样的混不吝,杜辰生也不是什么有脸有皮的。杜寅生这样他,他也不恼,嘿嘿笑道:“我这不是没钱吗?要是有钱,也不会让大哥操心了不是?反正都是为了杜家,让杜家光耀门楣,大哥作为长房长子,受些累也是应当的。” “你……”杜寅生被气得够呛,指着杜辰生正要话,忽然心脏一痛,捂着胸口就倒了下去。 杜云昌正站在他身后,见到父亲倒下,惊叫一声:“爹爹。”上前扶住了他。 杜辰生也变了脸色,上前扶住他另一边:“哥,你怎样?你没事吧?” “快,扶到床上躺着。”杜云翼叫道,又唤弟弟,“云年,你赶紧去请郎中来。” 杜家顿时一阵鸡飞狗跳。 杜锦宁那里,她知道以往原主是不参加祭祀的,今虽然情况有变,但她对杜家没有丝毫的归属感,自然对祭祖活动没兴趣,也懒得回杜家。在杜锦程和杜锦德走后,她帮杜方苓干了一会儿子活,到后面没她插手的地方了,她就跑到后面的树林,看了一会儿梅花。 待杜锦寿找到她,两人回杜家大房时,郎中已来给杜寅生针灸过,刚从杜家离开。杜寅生已经苏醒,没有大碍了。此时蒙氏正坐在他身边,着宽慰的话。杜辰生垂着头坐在那里,神情有些沮丧。 见了杜锦宁进来,杜云年站了起来,阴阳怪气地道:“看吧,我就知道这子就是个丧门星,专门克人。这段时间这子蹦跶得厉害,我们家里就频频出事。伯父,我觉得你还是离他远些的好,免得被他克了。” 听得这话,蒙氏和章氏的目光就看了过来,脸色不大好看。 关心则乱。不管蒙氏对杜锦宁的印象再好,关系到丈夫的性命,她也不敢掉以轻心。 杜锦宁面无表情地看了杜云年一眼:“二伯,你可是住我隔壁的,我们还一桌吃饭,我们的血缘还近。要是我真克人,那也是先克你。” “你……”杜云年没想到杜锦宁还敢话,而且还敢出这样一番话。而且,他怎么自己赌钱手气这么背呢,原来是这子克的他。 这么一想,他杀了杜锦宁的心都有了,走过来伸出手掌就要扇杜锦宁耳光。 “住手。”杜寅生大喝一声。 刚才杜寅生倒下的那样子甚是吓人,杜云年也不敢再惹他生气,扇出去的手堪堪停在了杜锦宁面庞前。 大家都转头看着杜寅生。 杜寅生靠坐在床上,深吸了一口气,疲惫地摆了摆手:“你们先出去,我跟宁哥儿几句话。” 蒙氏和杜云昌都是心地善良的人,虽对于杜云年的话有些半信半疑,不大愿意让杜寅生跟杜锦宁走得太近,但两人不忍出来伤害杜锦宁,犹豫了一下,便准备跟着大家一起出去。 章氏却是表面温柔,实则自视甚高的人。她爹是里正,她自觉在杜家也是有话语权的。丈夫杜云昌身体不好,家里全靠着公公私塾里的那些束脩进项和田里的出产。要是公公被杜锦宁所克,也倒下了,那杜家大房的日子就难过了。 她出言阻拦道:“公公,二哥的未免没有道理,儿媳觉得您老人家还是远着点宁哥儿的好。毕竟您不止是宁哥儿的伯祖父,也是相公的爹和福哥儿的祖父。您要是有个好歹,云年和福哥儿可依靠谁去?” “你给我闭嘴。”杜寅生六十来岁的人了,饱读诗书,又是性格坚毅的,哪里会被人三言两语就蛊惑了去? 他指着门口对章氏道:“出去。” 章氏自打嫁进来,无论是公公婆婆还是丈夫,对她都礼遇有加,哪里受过这样的气?而且还是当着众人的面没脸,她呜咽一声,捂着脸跑了出去。 杜云昌有些着急,看了看父亲,想要去安慰媳妇,却又不敢,犹豫着不知如何是好。 杜寅生闭了闭嘴,对儿子挥了挥手:“你也出去。” 杜云昌出去了,杜辰生几人见状,也走了出去。 屋里只剩了蒙氏和杜锦宁两人还站在那里。 蒙氏正打算出去,杜寅生却对她温声道:“你留下。” 蒙氏也不放心丈夫,便又坐回到床前。 杜寅生这才看向杜锦宁:“对于刚才的事,你有什么话?” 杜锦宁摇摇头:“没什么可的。”她看向杜寅生,“以后如果伯祖父这边没事,我就不过来了。” 杜寅生没什么情绪的眼眸浮现出一抹温暖。 他凝视着杜锦宁:“你可知道我刚才为何被气病了?” 杜锦宁点了点头:“刚才我进门时,四婶都把事情跟我了。” “那对于以后,你是怎么打算的?”杜寅生凝视着她,“如果你真愿意借钱,我可以借给你。伯祖父也没多大能耐,你一年的学费我总能帮你凑齐,其余的,就靠你自己了。等以后你有了出息,再把钱还给伯祖父。” 杜锦宁策划这么久,就等这一刻。不过她不敢露出猴急之色,怕被杜寅生看出端倪。 她沉默了一会儿,抬起头:“我想分家。” 第七十四章 说服 “分、分家?”杜寅生万万没想到杜锦宁竟然出这两个字来。 这段时间杜寅生为了杜锦宁这事,千思万想,想着如何解决他这个问题,但就是没想过分家。 一来,杜锦宁还有长辈在世,一般这种情况,是不会分家的;二来杜锦宁年纪,不能立户,再加上一群的孤儿寡母,分了家不光不知靠什么生活,也没人帮着支撑门户。 “你怎么会想到分家?”他问道。 杜锦宁垂了眼:“不分家还能怎么的?我二伯在外面赌钱,欠了一大笔债。他不思自己做得不对,还想把这事赖到我头上,是我克的他。” 杜寅生和蒙氏愕然。 “你二伯,出去赌钱了?” “嗯。”杜锦宁点点头,“我上次在城里,看到那些赌场的人打他,叫他还钱。三十两银子呢。”着,她自嘲地笑了笑。 “你祖父知道不知道?”蒙氏问。 “知道。” 杜寅生和蒙氏对视一眼,皱起了眉头。 杜锦宁又道:“分了家,他们出了什么事,也怨不着我克他们了。而且,我跟我娘、姐姐也不用再过这种受气的日子。” 杜寅生叹了一口气:“你这也是赌气的话。不要你祖父还在世,不会分家;即便他同意,你们一屋子妇孺,孤儿寡母的,靠什么生活?况且,你年纪尚,不能立户,就算把你们分出去,那也不算是分家,只是不再管你们死活而已。” 以前他还觉得杜锦宁聪明得不像十岁的孩子,可刚才那话,在杜寅生眼里就是纯粹的孩子话。 蒙氏也道:“宁哥儿,此时不是气话的时候,你可别犯糊涂。” 杜锦宁往门口望了一眼,踌躇着没有开口。 杜寅生见状,忙示意了蒙氏一下。 蒙氏会意,起身道:“也不知你那药熬得怎么样了,我去吩咐云昌媳妇一句。”着出去了。 她刚走到外间,屋里的杜寅生和杜锦宁就听见杜云年笑道,“我正要去看看伯父如何了呢,伯母您就出来了。”又问,“伯父现在怎么样了?” “还好,正跟宁哥儿话呢。”蒙氏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朝章氏吩咐道,“你去看看,那药熬得怎么样了。熬好后先晾一晾,一会儿再倒出来。” 待章氏应了,蒙氏这才转身进来,顺手将房门给关上了。 杜寅生摇摇头,对杜锦宁道:“好了,有什么话,你现在可以了。” 杜锦宁这才开口道:“伯祖父,我分家并不是气话。你也看到了,我二伯那就是个无底洞,有他在,我祖父是没钱送我念书的;而我大伯父那里,负担也重,他总不能因为供我念书而让他的妻儿紧衣缩食吧?我写话本赚的那点钱即便拿出来,也是公中之物,不是被用来给我二伯填窟窿,就是进了我祖母的柜子里,别想让他们拿出来供我念书。” 杜寅生想着二房那些人的德性,暗叹着点了点头,很是赞同杜锦宁的这番话。 “但分了家就不一样了。我娘因着我爹的缘故,就算再难也会咬牙供我念书的。她们佃别人的田来种,除了交租和税,多多少少还能余点钱;可不分家,她们就是帮家里白做工,一文钱都到不了手里。即便我娘想送我到您那里去念书,都有心无力。” “有我写话本的钱,再有我娘她们种田的收益,一年省吃俭用,想来二十两的学费也还能赚得出来的。到时候我再去给人抄抄书,学着画点画,估摸着也会有一些进项。等我再大些,本事多了,日子会一年比一年好的。这总比不分家在家里干熬着强吧?” 经杜锦宁这么一分析,杜寅生竟然觉得十分有道理。 而且,有些话杜锦宁虽然不,但杜寅生自己也能脑补出来。 比如,杜方菲出嫁的聘礼,如果不分家,那聘礼就唯有一个去处,那就是填杜云年赌债的窟窿;可分了家,聘礼就可以给杜锦宁做学费。这是其一;其二,关山长既看重杜锦宁的资质,那总不能看着自己心爱的弟子为一文钱难倒吧?势必会资助一二的。但不分家,杜锦宁上不了学,这资助就无从谈起了;其三,钱实在不够,杜家有杜锦宁去念书,杜云昌也就可以歇下来了,他们大房没有了大花费,一年里总能有十几两银子借给杜锦宁的。借给杜锦宁,还能算是钱用到刀刃上,他们大房的人也心甘情愿;可不分家的时候借过去,谁知道二房那帮子吸血鬼会拿这钱去做什么呢? 这么一想,杜寅生忽然觉得分家是再好不过的办法了。 “你的很有道理。”杜寅生点点头,开始思索如何让杜锦宁从二房分出来,这一想,一个难处就浮现在脑海里,“可你的年纪不够,不能立户。你是想先从家里搬出来么?” 杜锦宁摇摇头:“不,我想立户,否则我大姐不知什么时候就得被我二伯拿去卖了。” 她抬头道:“章大哥的爹是里正,关山长是我先生,我想把年纪改大两岁,这应该不是很难吧?” 杜寅生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 是啊,法理不外乎人情。关山长那是连县尊大人都要巴结的人,而且章鸿文在博阅书院念书,章里正一定愿意卖关山长一个人情的,这改年龄,想来对他而言不是太过为难的事。 解决了这个问题,他便精神一振,对杜锦宁道:“一会儿祭完祖,你跟你祖父这个事。别怕,有我在,他们不敢拿你怎么样。” 杜锦宁跪到地上,“咚咚咚”地磕了三个响头:“有劳伯祖父了。” 这时代时兴行这种大礼,如果杜寅生能让她从杜家二房分出来,她也不会吝惜这三个响头。 “起来,快起来。” 杜寅生挣扎着床上下来,在蒙氏的搀扶下往外走:“走,先祭祖。” 杜锦宁却没有动,嘴里道:“伯祖父,要不我今先不祭祖吧。反正这么多年过来我都没祭过祖,现在也不差这一年。” “别胡,跟我走。”杜寅生不容分。 杜锦宁只得跟了出去。 第七十五章 断绝关系 门外的人见他们出来,俱都望了过来。 杜寅生也没话,直接出了门,朝后面的祠堂走去。 杜家老太爷当初是离家出走的,但也没有忘了祖宗,自己在宅子里设了一处祠堂,把他记得的祖宗名字都写在了上面,逢年过节都供奉香火。后来杜老太爷夫妻俩去世,他们的牌位也放置在了祠堂里。 杜云年也不知是得了杜辰生的吩咐,还是担心杜寅生被他气出个好歹来,看到杜锦宁跟在人群后面,一起进了祠堂,倒也没有什么。 在杜寅生的带领下,大家都三磕九拜地行了礼,一一上香烧纸钱,这才退了出来。 出了祠堂,杜寅生吩咐杜锦宁:“里正家应该已祭完祖了,你请他过来,到杜家二房坐一坐。” “大哥,出了什么事?为何要请里正?”杜辰生不安地盯着杜寅生。 刚刚他怒怼了大哥,让大哥气病晕倒,这会子刚祭完了祖,杜寅生便叫请里正,他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担心杜寅生要跟他断绝关系。 杜寅生却不理会他,在杜云昌的搀扶下往外走:“去二房。” 杜家二房分家的事,不能在他们大房处理,否则便有大房压着二房分家之嫌。 杜寅生严厉起来,杜辰生都是要怕的。这会子他也不敢多什么,只得跟着杜寅生一起回了他家。 杜锦宁跑到章鸿文家,便见他们早已祭完祖了。 章鸿文看到杜锦宁,很是高兴,笑问道:“你怎么来了?” 杜锦宁见屋里都是人,干脆把他拉出到院外,将事情跟他了。 章鸿文是最早知道杜锦宁想分家的。这会子听得杜云年把自己欠赌债的事也算到了杜锦宁身上,简直不能忍,道了一句:“你等会儿,我去叫我爹。”着便跑进了院子里。 没多一会儿,章光义便出来了,对杜锦宁笑道:“放心,你的事包在我身上。” 杜锦宁大为感激。 虽章光义帮她,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看在关乐和面上,但关键时刻能十分干脆地站出来,杜锦宁就承他的情。 章鸿文不放心,也跟着他们一起去了杜家。 杜家二房的堂屋里坐了五、六个大男人,却都默然不语,一室寂静。见到章光义进来,杜辰生这才起身打招呼,神情里尽是不安。 “先坐会儿,我让锦程和锦德去请郑大叔和李大伯了。”杜寅生朝章光义笑道。 两人是念书时候的同窗,后来又做了儿女亲家,情同手足,互相之间不需要客套。 章光义点点头,在客座上坐了下来。 不一会儿,两个老头儿和杜锦程和杜锦德一起回来了。 郑大叔,就是郑林的爹。他的年纪虽然不是村里最大的,但年轻时也走南闯北,见多识广,而且十分明事理;另一个李大伯,则须发都白,已是七十五岁高龄了,胜在年纪大,而且还耳聪目明,行动便利。他们两人和杜寅生,都是德高望重之辈,是村里人有什么家庭纠纷,跟章光义一起处理做见证的人选。 杜辰生的神色越发沉重,看向杜寅生的目光都带了哀求之意了。 他刚才也问过杜寅生,甚至央求过,赔过不是。但不管他什么,杜寅生都完全不理会他,让他无可奈何。 待大家推让一番,又重新坐定,杜寅生这才开口:“今,请了里正和李大伯、郑大叔过来,是想让他见证一下,我们杜家大房,跟杜家二房,以前是分家,现在是打算彻底分开。杜辰生家,跟我家,没有任何关系。以后他们有什么事,也别找我;我们这边有什么事,也不会去找他们。两家恩断义绝,只作普通村民或邻居来往,不存在任何利益纠葛。” 还真是断绝关系! 杜辰生彻底傻了眼。 以前他跟大哥也有过矛盾,比如在杜云诚死的时候,他跟牛氏要溺死杜锦宁,杜寅生就跟他大吵了一架,两人也了许多伤人的话。但过了之后,两人仍是亲兄弟,并没有在感情上产生隔阂。因他的丧子之痛,大哥对他还更关切一些,时常开导他。 怎么今只了一句玩笑话,他就要跟自己断绝关系呢? 杜锦宁也有些懵。不是分家吗?怎么是大房跟二房断绝关系? 旋即她便反应过来了,垂着头坐在角落里,一副事不关已的样子。 她这反应,看在杜寅生眼里,就十分满意。 章光义和章鸿文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跟好的完全不一样啊。 不过这终究是杜家的家事,他们只是作个见证,并不会插手。杜家人怎么,他们听着就是了。 章光义点点头,应了一声:“好。”不作任何评判,也不劝阻。 “哥,大哥,您不能这样啊,弟弟我不懂事,了什么不该的话,你教导就是,怎么能跟我断绝关系呢?”杜辰生立刻哀嚎起来。一大把年纪,还跟那孩子一样,在杜寅生面前撒娇。 杜寅生却不理他,继续道:“刚才你们也了,你们二房不顺,都是锦宁克的。他们母子这些年在杜家过得如何,村里人都是有目共睹的。在跟二房彻底分开之前,我就手伸长些,作一回主,把杜家三房从杜家二房分家出来。他们母子五人,不要杜家二房任何财产,算是净身出户;但以后杜辰生和牛氏生老病死,都跟他们无关。除了每年过年给杜辰生夫妇俩奉上价值五十文的年礼,不作任何负担。” 对于这一点,杜辰生还没反应过来,杜云年就立刻反对道:“不行,三房不能分出去。” 三房分出去了,二房的田地谁来种?佃出去,那岂不要给种田人一定的粮食?这可比三房母子几人的花费大多了。 最重要的是,分了家,杜方苓他就不能随意卖了。他的赌债还指望着卖了杜方苓还债呢,怎么可能这么轻易放她们走? 更何况,卖了杜方苓,还有个杜方菲和杜方蕙呢,那都是钱! 第七十六章 我们也分出去 “为什么不能分出去?刚才你不是宁哥儿克了你吗?”杜寅生凉凉地道。 杜云年就是一噎。 他确实嫌弃杜锦宁,那子就是个丧门星,自己赌钱的好手气就让他克没了。但陈氏这个壮劳力和三房姐妹这三棵摇钱树,他却是不能放弃的。 “对,就是他克我。这也简单,把宁哥儿分出去就好了。”杜云年很不要脸地道。 这下不光是杜寅生,便是章光义、郑大叔和李大伯,看向杜云年的目光都变得十分奇怪起来。 “杜辰生,云年的意思也是你的意思?”杜寅生转头去问杜辰生。 杜辰生见大哥直接跳过了断绝关系这件事,讨论到三房的问题了,不由心里发急,腆着脸讨好地对杜寅生道:“大哥,哪能呐?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现在对宁哥儿别提多疼爱了,哪里会将他分出去?等过了年,我还要送他去念书呢。” 至于去哪里念书,他没提。反正现在先把事情糊弄过去,让大哥先别生气的好。以后的事,以后再。 杜寅生却不好糊弄,他问道:“你打算送他去哪儿念书?” 杜辰生眼珠子转了转,又看了章光义一眼,笑道:“博阅书院的山长既看上了宁哥儿,那是咱们杜家八辈子烧来的高香,哪能辜负?自然是送他去书院念书了。” 杜寅生狐疑地看着他。 要是以前,弟弟这话,他还有可能相信。可这段时间,他把杜辰生看得透透的了。这就是个唯利是图的,哪里有什么情谊可言?杜寅生自认自己在村里的这点地位,还不足以打动杜辰生,让他一年花几十两银子供杜锦宁上学。 也就是,他是糊弄自己的了?等他气消了,章光义等人一走,杜辰生就来个不认账,或是到时候再来跟自己哭穷。自己难道还能再请这些人来,跟二房断绝关系不成? 逼着杜家二房倾家荡产地送杜锦宁念书,自己却不出一文钱,这事儿怎么都是自己理亏,闹出去,也是自己没脸。 这杜辰生打的倒是好算盘。 杜寅生眸子里寒光一闪,冷声道:“你不是没钱吗?怎么又舍得送宁哥儿去念书了?” “我们一家子紧巴紧巴,再如何也得送他念书不是?可不是谁都能进书院的。” 杜辰生着,心里已拿定了主意。 等过了年,就把杜锦宁弄成傻子,到时候就算他送了杜锦宁去,书院恐怕也不收了。看大哥为了他还怎么跟自己为难,哼! “这可是当着里正和两位大伯、大叔的面的,你别到时候又反悔,没有钱交束脩。”杜寅生尤不相信。 “放心。”杜辰生拍着胸脯保证道,“绝不反悔。” 看到杜辰生这样,杜寅生就没什么可的了。 他支持杜锦宁分家,是因为杜辰生不愿意送杜锦宁上学。现在杜辰生既改变了态度,答应送杜锦宁去书院念书了,以后对于三房母女也不会差到哪里去。要是能这样,那他这个做伯祖父的,也就没什么可的了。 他的目光投向了杜锦宁。 杜锦宁见得杜寅生偃旗熄鼓了,不再帮她争取分家的事,并没有发慌,老神在在地坐在角落里,等着大房的人跳出来。 她诱导章鸿文,千方百计地成为书院的学子,不就是为了这一刻吗? 果然,杜云翼在张氏掐了他一把后,就开口了:“爹,你送宁哥儿去书院上学,可咱们哪那么多钱?程哥儿明年要成亲,芸姐儿也要置办嫁妆。”他抬起头来看了杜云年一眼,“再,云年欠的三十两赌债还没着落呢。咱们掏干净家里的老底,都没办法把这些窟窿填上,您老人家哪来的钱供宁哥儿念书?” 他常年不在老家呆,平时做账房也没甚求人处,对于大伯是不是要跟他们断绝关系,根本就无所谓。但老爹想让他掏钱供侄儿去书院念书,以及给二弟还赌债,那是没可能的。这时候他不开口,没准到时候这些都得他来背。 杜云年瞪大了眼睛,转头朝杜辰生看来。 他以为他欠赌债的事,是父亲跟大哥的。 “你……”杜辰生那叫一个恨呐。他没想到竟然是自己的大儿子来拆他的台。 而且,杜云年欠赌债的事,老大是怎么知道的? “你老子我还没死呢,这些不用你操心,我自会处理。”他恨恨道,用力地瞪了杜云翼一眼。 杜云翼听得这话,笑了一下:“既然爹您这样了,那我就没什么好的了。您老人家既然有钱,那明年我就不给家里钱了啊。家里要换宅子,程哥儿要成亲,这都得花大钱。我以前除了家用,手头的余钱都给爹了。到时候爹您支援个四、五十两银子,我再去岳父家借一些,这两桩事想来应该能应付过去了。” 本来这种场合,女人是没资格参与的。但牛氏自认在杜家劳苦功高,养了几个儿子,有资格参与;而张氏则自恃身份,又不放心丈夫,便也坐到了堂屋里来。杜家人对于她们的到来采取了默认态度,章光义几个自然不会对此事多什么。 此时牛氏一听大儿子这话就炸了:“云翼你什么?四、五十两?你当你爹是开银庄的呀?他哪有那么多钱?而且你不给家里银钱,你老爹老娘吃什么喝什么?你这忘恩负义的王八糕子,老娘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抚养长大,你就是这么回报你爹你娘的?你别忘了,你现在住的宅子还是我们的呢。你要不拿银子回来给我们养老,那宅子也别住了,给我滚出去。” “娘,您这话我就不爱听了。”张氏一见牛氏跳出来,心里一喜,立刻便开了口,“相公是长子,他赡养你们是应该的,但他没义务养着弟弟几家子吧?二弟从来不做事,现在还要去赌钱,欠了一大笔赌债,莫非这也要我相公来还?还有三房,杜锦宁念书每年花一大笔钱,便是相公不吃不喝都攒不下,这难道也要我相公负担?如果,我们住了你们的宅子,就得承担这一切,那这宅子我们也住不起,直接把宅子还给你们得了,我们分出去过。就跟伯父刚才的那样,以后老家有什么事,你们也别找我们,除了逢年过节的礼,我们也不会再负担什么。这些年每个月我们交给家里的钱,也够偿还你们对相公的养育之恩了。” 第七十七章 哑口无言 “你们……你们这是要气死我么?”杜辰生这会子真要被气得吐血了。他恨不得也像大哥刚才那般,倒下去晕一下,也好让这些王八糕子知道知道厉害。 不怕神一般的对手,就怕猪一般的队友。虽然作为古人的杜辰生不知道这句精辟的论段,却深切地体会到了这句话的含义。 如果不是杜云翼跳出来话,牛氏出来责骂,引出张氏这番话,他就要把杜寅生给糊弄住了。他是要把杜锦宁弄傻的,自然不会送他去上劳什子书院;杜方苓是要被卖的,二儿子那个窟窿也能被填上,而且他以后一定好好管束二儿子,不让他去赌钱,这件事,基本就可以解决了。 可偏偏,偏偏这些人都要跳出来胡搅蛮缠,胡八道,打乱他的计划,他这会子,想死的心都有了。 偏他身体好得很,这会子不光没有胸闷心痛,还越发地被气得精神。 “你们都闭嘴,这些事以后再。”他拍了一下桌子,掷地有声地道。 可张氏哪里能如他的意?张氏早就对杜云翼每个月拿钱回去养杜云年一家就十分不满了。如果杜云年能老老实实做事,即便赚的钱少一些,她还不会有意见。可偏他整日游手好闲,姚氏除了做两餐饭,啥也不做,夫妻俩就这么躺在家里喝杜云翼的汗血,她能乐意么? 这心里一不平衡,那意见就多了,更不用现在还得知杜云年去赌钱。 张氏在城里长大,即便没亲眼那些赌徒的嘴脸,也听别人起来。沾什么都别沾赌。赌红了眼,卖儿卖女都是常事,败家那简直不要太简单。有这么一个祸害在家里,没准哪杜家的所有家产都败光了,还得背一屁股债,她哪能冒这样的风险? 所以,这个家是一定要分的。 “这不是有里正和李大伯、郑大叔在么?有什么话,还是现在清楚的好。”张氏十分从容地道。着,她又悄悄拧了杜云翼一把。 “对,反正请了里正他们来,不就是家事的吗?反正咱们家的事,也没什么不能拿出来的。”杜云翼连忙附和自己媳妇。 杜辰生的脸色黑成了锅底。 他不光没解决杜寅生的事,竟然大儿子又闹起了分家来。这会子他想替儿子把张氏休了的心都有了。 在这个屋里,除了杜辰生和牛氏,最不希望分家的就是杜云年了。分了家,不光没人拿钱回来养他一家,而且他想要再卖杜方苓,那就难了。 “谁我欠了赌债了?大哥你这是听谁的?”他站了起来,理直气壮地问杜云翼,一副被冤枉的样子。 兄弟二三十年,杜云年是个什么德性,杜云翼这做大哥的再清楚不过了。 为防杜云年抵赖,他也没是杜锦宁的,而是淡淡道:“我听赌场的人的。” 杜云年一噎,哑口无言。 杜辰生之所以想瞒着二儿子赌钱这件事,就是怕大儿子和大儿媳妇有想法。这会子见事情暴光,杜云翼夫妻俩果然有意见,不由得叹了一口气,知道事情没法善了了。 他道:“云翼,‘父母在,不分家’,这种祖训你应该听过的吧?我和你娘还在世,你现在就闹着分家,你这是不孝……” 杜云翼没等他完,就打断他的话道:“我了,你和娘我会赡养,但我没有养弟弟一家的责任,也没有供侄儿念书的义务。如果不养他们,不供侄儿念书就是不孝,那就不孝吧。” “云年怎么是靠你养呢?我手里还有二十多亩田地呢,那出产的钱粮,难道还养不活云年一家?”杜辰生是真的火了,话的语气也十分不善,“你住的宅子还是我的呢,我要不给你住,把它租出去,一年里也能收十几二十两银子。你要不要跟我把这笔账也算清楚?” “一码归一码。”杜云翼道,“同样是儿子,为什么我要在外面累死累活,看人脸色地赚钱,他就可以在家里游手好闲,什么事都不做,还跑去赌钱?难道我就该为人当牛做马,他就应当坐享其成?” 杜辰生神情一滞,也不出话来了。 牛氏见老头子哑火了,赶紧拍着大腿就哭了起来:“云翼,你这是不要爹娘了吗?枉费我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你就这么对我们的?这样我老婆子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不如死了算了。”着站起来就要往外冲,似乎要去寻死。 张氏眼疾手快地一把拉住她:“娘,您大儿子不养二儿子,您就去死,您这是想逼死你大儿子?如果您想让您大儿子继续孝敬您,您就别闹。” 杜云翼适时地表态道:“爹、娘,你们可以跟我过,我和张氏会孝敬你们的;如果你们不愿意,要跟二弟过,每个月该给你们的孝敬银子我仍然会给,但别的就没有了。” 他以前是怕爹娘伤心,一直忍着没。可这会子当着外人的面把脸撕破了,干脆铁了心要分家。 牛氏看看杜辰生,见他没作声,又担心大儿子和大儿媳妇真不管她,想了想,便又坐了回去。 杜云年见老爹沉着脸坐在那里不话了,当即慌了神,央求道:“哥,我会改的,我再不去赌钱了。我以后也会好好在城里找个事做,不再游手好闲,大哥你就原谅我一次吧,好不好?我是你弟弟,亲弟弟呀。” 杜云年打就是个好吃懒做的,杜云翼哪里信他的话?只不理他,而是眼睛盯着杜辰生,等着他表态。 杜辰生肠子都悔青了。要知道怒怼哥哥的后果这么严重,竟然引得大儿子闹分家,他是打死也不会多那一句嘴,那句挤兑杜寅生的话的。 他疲惫地坐在那里,似乎一下子老了好几岁,脸上的皱纹都深了几分。 他抬起头,求救似的看向杜寅生:“哥,你帮我劝劝云翼吧,他最听你的话。” 杜寅生嘴角一勾,凉凉地道:“依我看,你就该听云翼的,把家给分了。自古以来,不患寡而患不均,你为人不公正,云翼自然不服。这个家,你不想分也得分。” “可、可……”杜辰生可了半,还是没出什么话来。 他只得颓然地摆了摆手。 第七十八章 怎么分? 杜云翼一喜,便知父亲迫于无奈答应了,忙拱手给李大伯等人作揖:“还请几位给我们分家做个见证。” 杜锦宁心里也欢喜得很。 她就知道,一旦杜云翼下定决心要分家,杜辰生也无可奈何。 这个家等于是杜云翼在支撑着,杜辰生再如何也不敢违逆大儿子的意思,毕竟他也知道靠二儿子靠不上,以后还得靠大儿子。否则光凭那二十来亩田地,也只够他们老两口和二房几口的基本开销。杜辰生每个月都得看病吃药,没有杜云翼给他钱,他是过不下去的。 杜云翼分出去了,有杜寅生在背后支持,他们三房也一定能分出去。她穿越过来后这一个月的策划总算没白费。 章光义见一屋子的人都不作声了,显然是都赞同分家了,这才清了清嗓子道:“杜二叔,你这个家,打算怎么个分法?” 杜辰生沉默了好一会儿,这才抬起眼来,看向杜云翼:“云翼,这分家是你提出来的,你想怎么分?” 他倒是有心跟大儿子过,但如果大儿子不愿意要他们老两口了,那他也不会客气,不会把财产分给杜云翼;可杜云翼愿意管他们老两口,财产又得是另一种分法。 杜辰生再疼儿子,他也是自私的,当然得先顾着自己。 杜云翼倒也不是不孝顺的。在他看来,他是长子,赡养父母经地义。更不用,杜锦程和杜锦德都还在念书,考功名最有紧的就是名声。要是他不赡养父母,让人对杜锦程兄弟俩指指点点,甚至在考试时歪一下嘴,那他也是得不偿失。 他道:“我还是那句话,如果爹娘愿意跟着我,我跟张氏和孩子们都会好好孝敬你们二老的;如果您二老不跟我们,每个月我会给二两赡养银子,逢年过节也会有孝敬,别的可就得由二弟侍奉你们了。” 以前,每个月他都得给杜辰生四两银子的开销,但他大房吃的粮食都是家里田地出产的,住的宅子也是杜辰生名下的,细算起来,他给老宅的和老宅给他的,也算得持平。 但杜云翼是做账房的,算盘算得最是精明。以后杜辰生的身体会越来越不好,牛氏随着年纪大了,也会生病,这看病吃药的钱就会越来越多;以后他们二老去世,那还有两笔大开销。 如果杜辰生什么财产都不给他,那这些开销他是一文钱都不会掏的。你不仁我不义,就是这么回事。可如果杜辰生愿意把宅子给他,再分给他一些田地,那他每个月给二两,这个支出比原先还要少,进项却是一样的,这就赚到了。即便以后二老看病吃药,生老病死,他该负担的还得负担,这跟原先没什么区别,但二房和三房这两个大包袱被甩掉了,这就再划算不过了。 杜云翼在这边拔着算盘,杜辰生那个老账房心里也早划拉开了。 以前不分家,他还想着靠大儿子给钱,二儿子伺候在身边,这样两边靠着,安排最是妥帖不过。可一旦分家,二儿子明显是个靠不住的,如果他们跟二儿子,莫非老了老了,他这一身老骨头还得当牛作马地养二儿子一家子?要是二儿子不能改邪归正,他手里的田地是不是就得卖了替他还赌债?到了最后,他们是不是还得住草屋,吃糠咽菜,再一卷破草席安葬了了事?只要跟着二儿子,这样的下场他想都能想像得到。 可跟了大儿子就不同了…… 他闭了闭眼,睁开之后,浑浊的目光变得清明许多。 他道:“这样,我名下的财产分成两半,一半归我老两口和大房,一半归二房和三房。” 着他看向杜寅生:“大哥你看如何?” 见得弟弟分家还是顾着三房的,杜寅生自然高兴,十分满意地点了点头:“甚好。” 杜辰生就看向章光义:“如此,就劳烦里正拟一个文书,过几日我们再把田契房契改了吧。”又唤杜锦程,“你去我房里,把文房四宝拿来。” “爹。”杜云年见老爹不管他了,心里发急,不由得唤了一声。 杜辰生却瞪他一眼,断喝一声:“你给我闭嘴,这里还轮不到你话。” 杜云年只得委曲地扁了扁嘴。 他那笔赌债,明就到期了,他还指望着父亲拿出钱来给他填上窟窿呢。这时候他还真不敢惹父亲生气。 再,他心里笃定父亲还是很疼爱他的,即便分家,一定也会顾着他,不叫他衣食没有着落。 杜锦程将东西都拿了出来,还帮章光义磨好了墨。 章光义将笔在砚台里的墨汁上沾了沾,对杜辰生道:“这文书怎么写?” “城里的宅子,落在云翼名下;乡下的上房和十三亩田地,写在我名下。你在文书上写明,我跟牛氏归大房赡养,如无任何虐待失养之举,在我百年后,我名下的这宅子和田地都归云翼,其他人无权继承。”杜辰生道。 章光义点点头,在纸上写了起来。 对于这样的分法,杜云翼也是满意的。 他们一年到头难得回乡下一次,乡下的宅子要来没什么用,而且也不值钱,留给二房和三房也合情理,而且还算一份家产,名头上也好听。十三亩田地,佃出去,收回来的粮食也够他们一家吃用了。最重要的是,最值钱的城里的宅子,如今在他的名下了。 见大儿子和杜寅生都没什么,章光义把这些都黑白分明地都写在了纸上,杜辰生很满意。 他又继续道:“这边宅子的东厢和西厢,以及十二亩田地,都归二房和三房所有。他们两房每房每年需得给我们两老五两银子的赡养费,逢年过节有孝敬。” 他微微顿了顿:“现如今宁哥儿还没成年,不能立户,三房的财产就暂时归到云年名下。等过两年宁哥儿成年,他们想分,再分出来。” 完这句,他的眼里闪过一抹精光。 第七十九章 去大林村 这是他的一步妙棋。 二儿子和二儿媳妇的好吃懒做,他是深有体会的。如果就让他们自己过日子,虽不至于饿死,但相去也不远了。 但有三房的人帮种田种菜养牲畜,二儿子一家怎么的也不能被饿死。而且,杜云年做了三房的家主,还能明正言顺地把杜方苓卖掉,这样他垫出去的三十两银子就能收回来了。往后杜方菲的聘礼,杜方蕙的聘礼或卖出去的钱,都归二儿子所有,也能填补一点他的窟窿,他们那一房的日子也不至于那么难过。 如此一来,二儿子这边他也放心不少。 至于两年后三房再分出去,那就是一句空话。到时候他把杜锦宁弄傻了,三房想自立门房都是枉想,他是不会让三房单独分出去的。 陈氏既嫁进了他们杜家,还是个克夫的命,克死了他儿子,那就一辈子给杜家当牛作马吧。 杜辰生这边打着好算盘,那边众人听了他最后一句话,表情就十分精彩了。 杜云年自是十分高兴,觉得他爹真不愧是他亲爹,处处为他考虑。而杜寅生和章家父子,都皱起了眉头。 杜锦宁跟着杜云年,那他还有机会念书吗?不被整被赶去田里干活就不错了。 杜寅生和章家父子这时候深切体会到杜锦宁哀求他们改年龄立户的深刻含义了。 这子,这是料想到了分家时会有这一遭啊! 他们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了杜锦宁,果然看到杜锦宁听到杜辰生那话,眉毛都没抬一下,表情异常平静,很显然是预料到了杜辰生的盘算。 这还是个十岁的孩子吗? 杜寅生和章光义心里骇然,越发地觉得这孩子不凡,年纪就心思缜密,比他们这些五、六十岁的人都想深、看得透! 这样的孩子,要是不去念书,被一辈子困在田地上给杜云年一家当牛做马,那真是对不住地了。地所造的钟灵毓秀,可不能这样被辜负,那是要被打五雷轰的。 这么一想,杜寅生就开口了:“这不行,三房直接分出来。我还是刚才那句话,三房分文不取,净身出户,但往后除了过年有孝敬,你们两口子的一切都跟他们没关系。” 他这也是怕了杜辰生了。 兄弟一辈子,他一直以为自己了解这个弟弟。但就刚才的那句话,他对杜辰生起了深深的忌惮。 杜锦宁,还是远离杜辰生的好。免得以后发达了,还被他们以各种名义找上门来,被啃得连骨头都不剩。 杜锦宁见杜辰生张嘴,似乎想什么,她不紧不慢地出言道:“我同意按伯祖父的意思分。” 她抬起清澈明亮的眼眸,直直地看着杜辰生:“你们不是我克你们吗?那我离你们远远的,以后家里有什么不好的事,比如二伯赌输了钱,祖父有什么病痛,就别再赖我身上了。你们的房子,我也不会住,我会带着我娘和姐姐先住到大林村王家的破房子去。” 大林村就是跟桃花村隔了一条河的村子,两村之间有一座桥相连。那边有一户人家姓王,情况跟林婆子家的差不多,也是儿子先去世,没留下香火,儿媳妇改嫁,最后剩的一个老头儿也在去年死了,他家的房子就空了出来。因为没有亲戚,其他人觉得晦气也没去住,那宅子就一直空着。 在打算分家时,杜锦宁就找隔壁王婆子打听过了,这处宅子,就是王婆子告诉她的。那姓王的人家,跟王婆子还沾了点亲,所以王婆子对他们的情况最清楚不过。 搬到邻村去,杜锦宁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本来本村林婆子家也可以住,只要他们给一点钱,再加上杜方蕙和林婆子的关系,林婆子定然是十分愿意她们住到她家去的。毕竟她一个人住,哪时死在家里都没人知道。有陈氏母女几个住过去,对她也算是有个照应。这对于孤独的林婆子来,也是好事。 但杜锦宁觉得三房还是离杜辰生和杜云年越远越好。 最重要的是,大林村也归章里正管。她立户到大林村,没有任何问题。到时候象征性地给一点钱给村里,就算是她们把那处宅子给买下来了,以后也扯不到什么纠纷。 等以后有钱了,杜锦宁还想带着陈氏和三个姐姐搬到别的地方去落户,离杜辰生远远的,免得在她们把日子过好时,他们又跟那吸血虫似的粘上来,叫人甩都甩不掉。 “你这的什么话?你二伯那话不过是气话,你怎的气性这么大,非得揪着不放?”杜辰生皱眉道,“再,你年纪不到,能立户吗?只要你跟我们还在一个户头上,克不克的都没意义,这不是住得远就能成的。” 他是绝对不会让三房离开的,否则,他的棺材本岂不是打水漂了?二儿子一家又该怎么办? 章光义却及时地开了口:“我可以把锦宁的年纪改大两岁,让他把户头给立了。另外,大林村王家的宅子,我也能做得了主,以十两银子的价钱卖给锦宁。那宅子年头本来就久,又有差不多两年没住人,比较破败,值钱的就是那点宅基地。大林村有一段路不好,下雨特别泥泞,得这十两银子我正好叫人打些石子来,把路面给铺一铺,也算得为村里人谋福利。如此一来锦宁他们买王家的宅子,大林村的人就不会有看法了。” 听到章鸿文的这番话,屋里的人顿时静了一静。 大家没想到一向中立,向来不喜欢插手别人家务事的里正章光义,竟然会偏向杜锦宁,而且竟然主动提出把杜锦宁的年龄改大两岁。 这改年龄,可是要担风险的。 杜辰生和杜云翼、杜云年都把目光投向了杜寅生。 把三房分出去,是杜寅生提出来的;章光义又是杜寅生的亲家,他这样帮杜锦宁,多半也是看在杜寅生的面子上。 杜寅生过继不成,这是想把三房从杜家二房拉出来,以后拉到他们家去么? 第八十章 撕破脸 “这不行,我不同意。”杜辰生现在已完全不想给大哥面子了。 要不是因为他,自己的大儿子会闹着分家么?现在他还想捡自己家的便宜,把以后最有出息的杜锦宁划拉到他家去,想都别想。 只要自己这个做祖父的不同意,他还能怎么的? “你们家大房和二房都分家了,为何三房就不能分出来?”杜寅生真是对自己这个弟弟绝望了,话也不留情面,“莫不是你还想留着他们孤儿寡母为云年一家当牛做马,养活他们?辰生,你这样做,就不怕寒了云诚的心?云诚同样是你儿子,你这样对待他的妻儿,你就不怕死了之后难以面对他?” 他转头看向杜云年:“你就不怕你弟弟半夜里来找你?” 杜云年打就怂,被这一,只觉得脖子凉飕飕的,吓得脸都白了,强撑着道:“我、我没有。那不是他们这一房没个顶门立户的男人吗?我好心才收留她们。” “可不是。”杜云年给杜辰生提了个醒儿,他立刻道,“她们这一房全是妇孺,要是搬到外面去住,有别的男人去打她们的主意,我们杜家的家风还要不要?那岂不是给云诚戴绿帽子?云年收留她们,才是对他弟弟好。大哥,你虽好心,但她们真出了事,你可负不起这个责!你家没有女儿要出嫁,我们大房的芸姐儿还要议亲呢,可不能坏了名声。” 他这话,就差三房母女几个搬出去就勾引男人了。 别的杜锦宁还不会怎么的,但要往陈氏几人身上泼脏水,她就万万不能容忍。 “这是一个亲祖父该的话么?你现在这话,是想把我娘我几个姐姐往死路上逼么?”她站起来,怒视杜辰生。 “我知道,自打我爹去世,你就把我们母子几个恨之入骨。我一直就想问问,我们到底做错了什么,让你这样见不得我们好,非得逼死我们不可?” “谁要逼死你们了?我不让你们搬出去,是为了你们好。”当着众人的面,杜辰生就这样明晃晃地被杜锦宁撕破面皮,问到脸上,他怒羞成怒,恨不得当场掐死杜锦宁,“你克父,你娘克夫,我能让你们呆在这个家里,没把你溺死,没把你娘休出去,你还想怎样?你这是什么态度,哪个孙子敢这样自己祖父?我打死你这个孽种。” 着,他起身就要往杜锦宁脸上扇。 章光义就坐在他身边,眼疾手快地一把拉住了他,大喝一声:“住手。” 杜锦宁却不怕打,眼睛盯着杜辰生,一字一句地道:“既如此,那我们就离你们远远的,不想再克着你们了。这些年,我娘我姐姐她们种田收的粮食,也够养活我们一家了,完全不欠你们什么。既然你我们搬出去会影响你们的名声,那我们就跟你们断绝关系,往后你们是你们,我们是我们,我们跟杜家没有任何关系。” 她走到屋子中间,面朝章光义跪了下来:“请里正大伯给我作主。” “好,我作主了,杜锦宁及陈氏、杜方菲三姐妹,从杜家二房独立出来,跟杜家二房再无瓜葛。”章光义大声道。 自打从儿子嘴里得知关乐和要收杜锦宁为亲传弟子,而且知道他资质非凡,从未上过一的学,就能写出十分精彩的话本,章光义就起了结交之心,想卖个好给杜锦宁,算是为儿子铺路攒人脉。现在,可不就是卖杜锦宁一个好人情的时候么? “里正,你不能这么做,这是我们的家事,我是杜家家主,这事得由我了算。”杜辰生急了,站在章光义面前争辩道。 章光义冷笑一声,看着杜辰生:“这不仅仅是你的家事。你平日里虐待三房,上次还差点把宁哥儿打死,十里八乡都传遍了,别人都对我们村指指点点,我这个里正也被人非议,在我的管束下,桃花村民风不佳,县尊大人还找了我去谈话,要免了我里正的位置呢。你也知道,大林村吴从理一直想把我拉下去,坐上里正的位置。你这事,可不正中别人下怀?” 李大伯并没有什么能力,全是因为他年纪大,身体也还硬朗,这才被拉来主持公道。处理这种事,他一往是不大话的,就生怕得罪了人。 可听到章光义这话,他顿时沉默不下去了,急声问道:“还有这事?” “可不是?”章光义沉着脸道。 县令倒是找他谈过一次话,不过的不是杜家的事,而是收粮的问题。但这不防碍他扯着虎面做大旗。 “这、这怎么行?”李大伯急了,转头对杜辰生道,“我作主了,分家的事就这么办,把杜锦宁那一房直接独立出去,跟你们家再无瓜葛。以后要是让我知道你再打他,我们就秉公论处。” 杜辰生傻了眼。 他也知道,桃花村之所以超然于其他村,除了办了私塾之外,就是里正是在他们村里了。这也给村里人带了不少便利,有个什么纠纷,或是纳粮交税,服徭役,章光义能给村里人行方便的就给行方便。大林村的吴从理之所以想当里正,也正缘于此。 可要是因为他家的事而让章光义把里正的职位给丢了,那他杜辰生就是村里的罪人了,唾沫星子都能把他给淹死,到时候他就别再在这村里呆下去。 “那……那好吧。”无力回,杜辰生只得认命。 杜云年顿时急了,但也知道这件事再闹也闹不出什么来,他忙帮着父亲争取利益:“宁哥儿每年交五两银子的赡养费给我爹,一个子儿都不能少。” “对,五两银子,少一文都不行。”牛氏也赶紧附和,“今年的现在就得给,否则这文书不能写。” “我自打生下来,就没吃你杜家的米。”杜锦宁冷冷道,“我是我娘和我姐姐从她们的口粮里省下来养大的。她们也没用你们养活,都是她们自己做活养活自己的,不光养自己,还养二房一家子。我们没找你们要补偿就不错了,这会子还来问我们要孝敬银子,我你们怎么这么大的脸?” 第八十一章 离开 怕杜辰生胡缠蛮搅,章光义立刻道:“宁哥儿的是事实。” 杜辰生张着嘴,满肚子反驳的话就被章光义堵在了喉咙里。 李大伯是个老好人,孙子跟祖父祖母断绝关系,在他看来总是有些大逆不道。但这事又牵涉到章光义的里正位置,又不能和稀泥,他想了想,开口建议道:“这样,我句话,大家看行不行。宁哥儿呢,虽没吃杜家的米养大的,但身上毕竟流着杜家的血。你娘你姐姐这些年能有一个庇护的地方安身立命,也是杜家的情义。这不是利益两个字能掰扯清楚的。” 杜辰生见有人站在他这边,顿时精神一振,连忙附和道:“对,李大哥你的对。” 章光义眉头一皱,深深地看了李大伯一眼,目光里颇有谴责的味道。 他俩一起来主持公道的,不管心里怎么想,一方有了鲜明的立场,另一方就应该附和,而不是唱反调。否则这些事扯上几几夜都扯不完。 李大伯见了,心里一突,连忙继续道:“我的意思是,宁哥儿给五两银子给你祖父,一次性买断这份情义,也算是一个交待。往后别人起来,你也有个法,这算是给祖父的孝敬钱。往后每年再给个五十文,这也就不落别人话柄了。” 章光义一听这话十分有道理。 杜锦宁往后是要念书考功名的,要是有个不孝的名声,对他影响不好。五两银子和每年的五十文钱不多,也算是有个交待。 他立刻拍板定音:“就这么办。” “不行,五两银子太少,每年五两,一文钱不少。”牛氏嚷嚷道。 眼见得杜方苓不能卖了,他们还得掏棺材本去给杜云年还赌债。如果有杜锦宁每年孝敬五两银子,他们的窟窿好歹能填补点。五两银子和五十文钱,差得实在太远了。 章光义却是不容他们再话,脸色一板,冷声道:“杜辰生,你家是你女人当家作主?” 杜辰生老脸一红,忙道:“不是……” 他还想下去,章光义声音洪亮地打断他的话道:“我作主,就这么定了。五两银子一次性付清,往后每年五十文,直到你们两口子入土为止。” “我有话。”杜锦宁开口道。 章光义抬抬眼:“你。” “既然断绝关系了,那每年五十文钱算怎么回事,以什么名目来给?我觉得还是一次性了断的好,免得以后又闹什么纠纷。这样,那五十文钱我就一次性给清,以四十年算,每年五十文,就是二两银子。与五两一起,一次性付清七两银子,从此以后我跟杜家二房再无瓜葛。” 一两银子是一千文,杜辰生如今六十来岁,杜锦宁愿意以四十年来算,也算是厚道的了。 李大伯微微颔首,十分满意杜锦宁的做法。 “你哪来那么多钱?”牛氏问道,表情凶厉,她转向门外,“是不是你娘私藏了钱?” 杜锦宁不理她,转头看向章光义:“章大伯,您能借十七两银子给我么?我给你写张借条,两年内还清。利息多少,您了算。” “成。”章光义本就想卖个人情给他,答应得十分干脆。 他家本就殷实,他又当了多年里正,家底子还是有的。十七两银子于他而言不是难事。 要是杜寅生借钱给杜锦宁,牛氏还敢闹一闹;可章光义借钱,她就不敢什么了,悻悻地闭了嘴。 章光义看向杜辰生:“你觉得呢?” “行吧。”杜辰生也知道再扯也扯不出什么来了,闷声点了点头。 杜寅生却心里很是郁闷。 他想靠着杜锦宁光宗耀祖,他不愿意杜锦宁跟杜家断绝关系,但他又很清楚地知道杜锦宁的用意,他也没脸阻拦杜锦宁这样做。 他觉得杜家愧对这孩子。 杜辰生同意了,牛氏和杜云年再不甘心,也不好再话,于是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仍由章光义执笔,将文书立好,又当着众人的面念了一遍,然后让众人签字画押按手印。 待杜锦宁跟着章光义和杜寅生从屋里出来,陈氏颤抖着嘴唇望着她:“咱们……分出去了?” 分家大事,女人是不能掺和的,她刚才只在门外听着,没敢进去。 杜锦宁用力地点了点头,道:“去收拾东西,现在咱们就搬过去。”转头看向章光义,“章大伯,劳烦您在这里等一等。一会儿我们把东西拿到大林村去,还得章大伯您给村里人一声。” “成。不急,你们慢慢收拾。”章光义笑呵呵地道。 章鸿文此时十分高兴,对杜锦宁笑道:“往后咱们就离得近了。过了年,咱们每一块儿上下学。” 他家就在离郑林家不远处,离大林村很近,只隔着一条河。杜锦宁的新家离章家还真不远。 杜云年憋了一肚子气地从堂屋出来,听到章鸿文这句话,不由冷笑一声,阴阳怪气地道:“上学?宁哥儿,你还是想想今晚吃什么吧。别等过了年,你们一家子饿死在家里头没人知晓。” 杜方苓和杜方蕙听得分了家,她们要搬出去,正高兴得不行。可听了杜云年的话,一下子傻了眼。 是啊,刚才商议分家,她们也在门外听了,杜锦宁根本就没跟杜辰生要口粮。从现在到夏收割稻谷,还有大半年的时间,她们这段时间怎么办? “今晚先在里正家借二两玉米面,明儿一早我跟菲姐儿就去给人扛木头。等开了春,漫山遍野的野菜,还会被饿死?”陈氏大声道。 她是个坚毅的女人,当年那么艰难她都熬过来了,现如今终于苦尽甘来,在她眼里,还有什么过不去的坎?而且,杜锦宁那里还有卖话本子的钱呢。 章光义斜睨了杜云年一眼,对章鸿文道:“一会儿你回家去,拿上十斤大米、十斤玉米面,再捉一只下蛋的母鸡过来,给杜锦宁送去。往后你们也是同窗了,就当是你给他乔迁的贺礼。” “好的,爹。”章鸿文感激地应道,又朝杜云年示威似的扬了扬下巴。 “云年,你做什么呢?”杜辰生从屋里出来,板着脸用力地瞪了杜云年一眼,转头笑着对杜锦宁道,“宁哥儿,搬家也不急于一时。今是腊八,再过一阵就过年了。不管怎么的,咱们都是祖孙俩,我还能看着你们没饭吃不成?你们先在家里住着,等过了年后再搬吧。虽里正好心,但你这样麻烦别人,总归不好。” “不用了,我们现在就搬。”杜锦宁转头看见陈氏和杜方菲从屋里出来,手里提着两个铺盖卷,便对章光义道,“章大伯,我们收拾好了。” 章光义见杜辰生脸色难看,心里不屑,怼了他一句:“辰生啊,不是我你,现如今才知道后悔,早干嘛去了?宁哥儿这孩子多好啊,你要早对他好点,何至于闹到今这个地步?”着拍拍他的肩,背着手出了门。 陈氏和杜锦宁几人赶紧跟上。 出了杜家二房院门,就见杜寅生和蒙氏、杜云昌提着些东西站在那里。 “伯祖父,您这是……”杜锦宁走上前问道。 杜寅生也不别的,只笑道:“走,我们一起去你们的新居看看。”推着杜锦宁往前走。 见得门口的一群人都走了,张氏扯了扯杜云翼的袖子:“走吧,外边冷,回屋去。” 杜云翼见爹娘都沉着脸回了自己屋里,那个不成器的弟弟也跟着一块儿进去了,他点了点头,跟张氏回了他们住的东厢。 “唉,要我,你爹娘就是鼠目寸光。”张氏摇头叹道。 “娘子,这话怎么?”杜云翼知道妻子有几分见识,从不把她当无知妇人看待。 “你看你大伯,再看看里正,他们为何愿意这样帮你那个三房的侄子?” 杜云翼想了想:“莫不是看中宁哥儿念书的资质?可没人供他念书,宁哥儿这书也念不成吧?” 张氏摇了摇头:“那关家,可不缺钱。如果真有念书资质十分了得的,他们会放过?如果宁哥儿真能考中进士做了官,那就是关家的一个助力。那些大家族,养帮闲,收门生,可不就这么个作用?一年几十两银子,为家族培养一个感恩戴德的助力,多么划算,往后回报那是千倍万倍的。” 杜云翼门户出身,又只是做账房的,眼界不开阔,还真没想过这些。 他沉默半晌,蹙眉道:“如此一来,咱们岂不是要有一个大敌?那宁哥儿,可是记仇的。你听听他今的话!” 张氏摇摇头:“估计他只不愿意再跟你们扯上关系,不会做什么的。毕竟考功名做官的,最讲究名声。他要是再回头来报复,被人参一本,那下场可就难了。我只是替你们可惜,好好一个有大前程的孩子,就这样被生生逼走了,唉,这就是你们杜家的命。” 杜云翼坐在那里,久久没有话。 第八十二章 新宅子 杜锦宁一行人穿过村子,走到村西头,章光义停住了脚步:“你们先把行李放到我家,今晚上也先住我们家吧。那边宅子还得好好整理一两才能住进去。” “这……”陈氏犹豫了一下,“哪好这么麻烦里正?”眼睛看向杜锦宁。 杜锦宁沉吟片刻:“行,先放行李。” 一行人跟着章光义进了章家。 章家也跟杜家差不多,一个院子,几间青砖砌就的高大的正房,两侧东西厢房,外加关牲畜的屋子、杂物房和灶间,只是面积比杜家要大一些。 章光义开了一间厢房让她们把行李放了,杜寅生带来的东西也一块儿放进去,又去杂物房拿了些镰刀、锄头,一一递给众人,又吩咐闻声出来的妻子:“晚上多做七八个人的饭菜,亲家和宁哥儿几个在这里吃饭。” “不用了,章大伯,不必麻烦。”杜锦宁不待陈氏开口,便推辞道。 她手里拿着一把镰刀,对章光义道:“您能不能去大林村叫几个壮汉过来帮我们清理宅子,至于工钱多少,您帮我定就成。务必在今内能把那边收拾妥当。” 着她微红了脸:“想来您也知道,我前段时间卖话本子赚了点钱。只是这段时间要维持家中生计,没办法拿这钱来先还给你,须得等上一段时间。” “没事。”章光义一摆手,“那些钱即便你还给我,我也是放在钱匣子里,没什么用处,你不必急着还。” 杜家三房一群妇孺,住在家里也不方便,章光义便没再坚持原先的提议。请了人,想来今就能把王家宅子清理出来了。 一行人从章家出来,再往前走了十几米,过了桥,入眼就是王家宅子了。 “咱、咱们……”杜方蕙看着眼前的景象,咽了咽唾沫,喃喃道,“就住这儿?” 眼前的王家的院子里,荒草连,南方的野草又长得茂盛,这么一眼望去,直接把里面的房屋都给遮挡住了。 难怪刚才里正叫她们住在章家。 杜锦宁在问过王婆子后,也来看过这宅子,还钻进荒草里,跑到里面的屋子看了看,此时最是淡定,道:“两年没住人,荒草一长,自然就这么个景象。” 陈氏能离开杜家,而且是完全脱离,以后再也不用担心女儿被卖,心情很是舒畅。 她干劲十足地道:“不怕,如果不能住人,就把屋子全都推倒,到时候咱们先盖两章茅草屋住着也没关系。” 杜方苓也用力点了点头:“对,不怕。”在体验过被卖风波之后,她再也不会抱怨生活里的艰辛了。 章光义掏出钥匙,想打开院门上的锁,然而那锁早就锈死了,他只得拿了铁榔头敲了几下,把锁敲掉,这才推开院门进去。 “你们先干着,我去叫人。” 杜锦宁看了看院墙:“章大伯,劳烦您多唤几个人,一会儿还得割些荆棘铺到院墙上。” 这院墙本就不高,有些地方还塌了。她们几个妇孺,住在这种地方,安全得不到保障。 虽自打杜锦宁穿来之后就没听过什么治安问题,但有虎视耽耽的杜云年,杜锦宁不敢掉以轻心。 章光义看了院墙一眼,看向杜锦宁的目光又带了些不同。 这孩子,性子沉稳,心思缜密。长他几岁的章鸿文跟她一比,就是个没长大的孩子。 “行,我直接叫两人去割荆棘,再叫四个人过来帮你们。”章光义着,便离开了。 杜锦宁见杜寅生和蒙氏、杜云昌也挽了袖子要干活,忙拦住他们:“一会儿有人帮忙,这点草一下子就拔完了,你们先回去吧。” 杜寅生却坚持:“你不用担心,我们干一会儿干不动了就歇着。” 杜锦宁只得作罢。 院子里的草看着吓人,其实也不难处理。现在是冬,荒草早在秋的时候就已枯败,这又有一两个月没下过雨,所以那些草轻轻一拔就能连根拔起,连镰刀锄头都不需要。 陈氏和杜方菲母女几人都是干活的好手,不一会儿就清理了一大片。 章光义叫的人也过来了,招呼一声后便埋头干活,不过一个时辰,院子里的荒草便被清理得一干二净,露出了王家的屋子。 这王家自然不会是什么有钱的人家,否则即便有一点点家产,也不至于没人愿意过继过来,成为那老头儿的儿子或孙子。 露出来的屋子只有三间,而且都是泥草屋。当初王家人建这屋子的时候也费了一点心思,打地基时从地面往上一米,都是用石头砌成的,倒还算结实。 屋子的门是锁着的,都生了锈,大家依葫芦画瓢,照着章光义的方法用榔头敲开,推了门进去。 两年没住人,外边又是那副荒败的景象,大家都以为这屋子也一定是十分破败的,皆作好了心理准备。 可没想到里面倒还亮堂,夕阳的余辉透过一扇扇破了洞的窗户照进来,桌椅床铺也还齐整,只是上面铺上一层厚厚的灰,屋角上结了几个大大的蛛网,打扫打扫就能住了,并没有大家想象中的那般不堪。 陈氏大松了一口气,道:“还不错,能住人。” 敲开另两间屋子,也是一样的情形,只在于家俱多与少而已。王家人少,中间那间屋子做了堂屋,另两间是卧室,做卧室的屋子里有床,堂屋则是一张破旧的八仙桌四张条凳,几张凳子。 章光义笑道:“当初王老头儿去世,是我给办的丧事。办完后,这屋子我就封存了起来,想着有王家人要这宅子,或是有人买,也好有个交待。只两年的时间都没人过问,这宅子就一直原样保存了下来。去年我还来打扫了一回,今年事情多,便没再过来,所以荒了一年。” 野草生命力顽强,又是在这最合适它们生长的南方,一年的时间能长成院子里荒败的景象,也很正常。 大家齐动手,把屋子都打扫了一遍。此时割荆棘的人也回来了,把荆棘铺在院墙上,还按杜锦宁的要求,在内墙的墙下也放置了一些。 “宁哥儿,没想到你这么阴险。”章鸿文佩服地偷偷笑道。 想要爬杜家三房院墙的人,好不容易过了墙头的那一关,绝对不会想到下面还有一关在等着他们呢。 第八十三章 对未来的安排 当晚上,杜锦宁一家就是在新宅子这边吃饭,并且住在了新宅子里。 本来乔迁新居,是要请客吃饭的,更不用章光义父子俩和杜寅生一家三口和几个村民还帮了这么大的忙了。 但杜家三房被净身出户,连晚上吃的米菜,还有做饭的家什,都还是章光义和杜寅生送的,她们也没有打肿脸充胖子。杜锦宁提了几句,见章光义和杜寅生执意不肯,便也没再坚持,暗暗下决心等她赚了钱,再加倍还了这份人情。 陈氏和杜方蕙做饭,杜方菲和杜方蕙布置房间,杜锦宁站在屋子廊下,望着新宅子的院子,十分满意。 这宅子,屋子不多,但院子却十分宽大。 大概是因为这宅子处在村子的最边上,旁边就是河,原先的王家人干脆就把临河的地方全都围进了围墙里。前面方形的院子再加上左侧边临河的一片空地,这个院子加起来足有三四百平方米。河边种了一丛竹子,前面院子则有一棵枣树和一棵石榴树。因为冬的缘故,这两棵树此时都光着杆子。 杜锦宁在现代时,是农学硕士,侍弄植物才是她的本职,写什么的,不过是业余爱好。以前在杜家要藏拙,生怕杜辰生发现她的能力,把她物尽其用,不肯放她离开。现在不光分家了,而且还跟杜家那边断绝了关系,又有这么大的一个院子,围墙以后再垒高点,她在院子里干什么别人都看不见,她可以尽自己所能地折腾了。 至于陈氏和三个姐姐,那是自己信任的人,而且也没有多少见识,糊弄她们还是很容易的。 “趁着章里正家的锄头还没还回去,我把这里开一片地出来,撒上白菜种子,再点些萝卜,不用半个月,咱们就有菜吃了。”陈氏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杜锦宁身边。 杜锦宁点点头,指着院门进门的两边:“种菜就在这里种吧,河边那片,我有用处。” 陈氏好奇地问:“你用来做什么?” “我在书上看过一种种果树的方法,把不同品种的果树进行嫁接,可以种出产量大和口味好的水果来。我想试一试。”杜锦宁忽悠着陈氏。 对于这些,陈氏兴趣不大。反正现在院里有的是地方,随杜锦宁怎么折腾都不打紧。她担忧的是另一件事。 “你真要去书院里上学么?往后考试怎么办?那书院的山长在你身上倾注了心血,你不去参加科举怕是不行。” 起这个,杜锦宁也很发愁。 她是绝对不能参加科举的。 担心以后东窗事发,犯欺君之罪被满门抄宰还比较遥远,她完全可以趁着事情还没发生就假死逃脱,这倒不要紧。要紧的是,现在参加科举,为防止抄袭作弊,进考场的时候可是要搜身的啊。不到了秋闱乡试的时候,常常有考官会让考生脱光了检查,便是童生试时胥吏们在考生身上上下其手的搜查,杜锦宁都受不了。 就算她年纪,胸部还没发育,童生试的时候能混过去,但她以后总要嫁人的,这事便是她自己都膈应,更不用她以后的丈夫了。 可如果她不去书院念书,蠢蠢欲动的杜云年怕是不会放过她们吧?章光义愿意借钱,又愿意护着她们,可全都看在她即将成为山长的弟子的份上。她要是不去上学,没有了章光义和关山长的庇护,杜寅生失望之下也不会再关照她们,那杜辰生和杜云年就又可能作妖了。 在这法制不建全的时代,没有作里正的章光义和杜家家长杜寅生护着,杜辰生和杜云年要害她们,她也无可奈何。 所以,这书院是必须要去上的。 “走一步看一步吧,总会有办法的。”杜锦宁安慰陈氏,也安慰自己,“反正谁念书不要念个三五年,才去考科举?总不能明后年山长就让我下场吧?三五年时间,足够咱们想出办法来了。” “那也只能这样了。”陈氏叹息道。 “娘,你也知道我身上有些积蓄,明别去帮人扛木头了。那活儿,便是男人都吃不消,更不用你跟大姐了。”杜锦宁道。 桃花村后面的大山,并不属于桃花村和大林村独有,有一片还是城里一个富户沈家的私产,沈家这块地从祖上传下来上百年了,自打买下那片山地,每一代家主都会在山上栽种各种木材,每年到秋冬都会砍伐一批,再在来年春种上新树苗。虽木材长得慢,非十几、几十年不足以成材,但因伐种得宜,年年都能砍伐些木头下来。沈家在府城有一个木器铺子,将这些木头运去府城制作成木器来卖,虽赚的不是特别多,却也是细水长流的买卖。 而从山上伐了树晾干,再弄下山来,这就需要人工去扛,毕竟车马是进不了山的。 那木头即便晾干了,重量仍可想而知,一般都是村里的健壮男子,趁着秋冬农歇了去帮着沈家扛木头,贴补些家用。陈氏是无可奈何,除了地里长的玉米,牛氏什么都不给她们这一房。家里要吃油盐,身上要穿衣,没一文钱进项不行,她只得每年秋冬也去帮人扛木头。不过因一块儿去的都是大男人,她怕影响杜方菲的声誉,而且田地里的菜也得人去打理,便从不许她去。 现如今大概是没法了,这才想带着杜方菲一块儿去扛木头。 “我知道你身上有银子,一两银子能买两石大米,要是换成玉米面,足够咱们娘儿几个吃半年的了。院子里种些青菜,再花上百来文钱买些油盐酱醋,锅碗瓢盆,咱们的日子也能过起来。” 陈氏含笑地看着杜锦宁:“但咱们总得掩人耳目不是?咱们可是净身出户的,如果我们不去扛木头,别人就会起疑,你祖母恐怕也得闹上门来。” 杜锦宁知道陈氏的在理,皱眉道:“难道你要扛上一两个月的木头?” 陈氏摇摇头,看着随着光线暗下来渐渐隐到黑暗里的院子:“就扛几,你大姐没扛过,我怕她顶不住。”她转过头来,“我想做豆腐卖。” 第八十四章 脚印 “做豆腐?”杜锦宁惊喜道,“娘,您会做豆腐?” “嗯。”陈氏应道,“我娘家的邻居就是做豆腐的,我跟他们家姐儿好,打就在他家来来去去,对如何做豆腐再清楚不过。以前你爹还在世时,过年的时候,我也会做上几板豆腐给家里添个菜。” 杜锦宁虽不愿意母亲这么辛苦,但她也知道,陈氏几个做不了别的技术活儿,又不愿意坐享其成,肯定是要找事儿做的。与其去扛木头,还不如做豆腐呢。 “好。”她从怀里掏出二两银子,递到陈氏手里,“这钱您拿着,做豆腐要买些什么工具,家里要添置什么,您自己买。” 陈氏接银子的手有点抖。 自打丈夫去世,她就再也没有摸过银子了。 “钱不够用的话,再跟我。”杜锦宁道。 “够了,够了。”陈氏道,她抬起头,有些愧疚的道,“等娘赚了钱,就把钱还给你。你在这个家里,年纪最,娘没能力送你去书院念书就已很对不住了,哪能让你赚钱养家?” “娘,我可是家主呢。”杜锦宁着,笑了起来。 她很喜欢她的家主地位。这样的话,做什么事都没有管束,她可以随心所欲地做自己事。 看着杜锦宁欢快的笑颜,眼泪渐渐迷蒙了陈氏的双眼。 她的女儿,本应该无忧无虑地被母亲姐姐保护着。可现在,她不光要谋划分家的种种,如今还要养家。 最难得的是,她还没有一丝抱怨。 “娘,饭做好了。”杜方蕙的声音从厨房里传来。 陈氏赶紧转过头去,用袖子抹了抹眼泪。 为庆贺分家成功,乔迁新居,今晚特意做了大米饭,还炒了杜寅生送来的腊肉。一家子围在火塘边,吃得格外香甜。 因两间房的床都不大,晚上陈氏是跟杜锦宁睡一张床的。 反正现在院门一关,她们怎么过日子别人也不知道,倒不讲究什么男女大防——本来也没男女大防可讲。 也不知是择床,还是别的原因,杜锦宁晚上躺在床上久久睡不着,听着陈氏均匀的呼吸声,她又不好乱动,只得闭着眼睛想着往后的日子怎么过。 陈氏对于未来的生活已有了安排,那就是佃别人的田来种,再做豆腐,养些牲口。这是农人最惯常的生活方式。但杜锦宁觉得,这样既辛苦又赚不到什么钱,还不如做些别的轻省的来钱的活计才好。 她前世是网络写手,自然也是个老书虫,看过无数的穿越种田文,自然知道许多女孩子穿到了古代农家,因着大吃货国对美食的孜孜追求,现代的烹饪手段比古代强太多了,所以大家都做美食去***如卤猪下水,做凉拌菜。 杜锦宁只吃过陈氏和姚氏做的菜,没去过城里大酒楼,对此没有调查,所以没法给出结论。但有杜云年对三个姐姐虎视耽耽,她不放心让姐姐们每日跑到城里卖东西,这条路让她迅速否定了。 最好是给坐在家里做的活计,做好后再由陈氏拿去城里卖的。 做什么好呢? 正当杜锦宁冥思苦想的时候,忽听外面“咚”地一声,好像有什么动静。 杜锦宁一凛,竖着耳朵听着,似乎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紧接着又消失了,外面一片寂静。 她本想出去看看,但想想自己的身板,即便遇到个贼也无济于事。再想想睡觉之前陈氏叮嘱姐姐们紧闭顶好的门窗,自己这个房间的门窗也还牢固,杜锦宁的心这才稍微放松一些。 也不知是前面听错了,还是那人没有进来,杜锦宁竖着耳朵听了半个时辰,外面都再没动静,她这才放下心来,也不知什么时候,迷迷乎乎地睡了过去。 第二醒来,陈氏和杜方菲早已吃过饭上山去了,杜锦宁一咕噜爬起来,也不洗漱,出了门围着围墙边就看了起来。 “宁哥儿,你看什么呢?粥给你留在灶上温着了。”杜方苓正在翻地,见杜锦宁这一举动,十分好奇地凑了过来。 杜锦宁此时已转到围墙外面去了,指着塌了一半的围墙根道:“你看这里,是不是有一个脚印?” 杜方苓一看,那里果然有一个脚印,看尺寸,应该是个成年男子的。因昨日这里拔过草,地是松的,冬的夜晚露水又比较重,所以脚印很是明显。 在这个脚印的外边点,还有一个不大显眼的。 “昨晚我听到一声响,后来又没动静了,还以为是听错了。现在看来昨晚确实有人来爬了咱们的围墙。”杜锦宁道。 杜方苓吓了一跳。 这种事以前在杜家是从来没有发生过。 “会不会是昨放荆棘的那些人的脚印?”她道。 杜锦宁摇了摇头:“昨我仔细看过这围墙内外,因为没有露水,这里绝对没有这么明显的脚印。” 她指了指围墙上面的荆棘:“你看,这些荆棘昨晚放着好好的,现在被人拉下来了一半。” “宁哥儿,你们姐弟俩个在干嘛呢?”身后传来章鸿文的声音。 杜锦宁转头一看,章光义和章鸿文父子两人正从桥上下来。 杜锦宁跟他们见了礼,又把昨晚的动静和脚印的事了。 章光义今一早跟儿子过来,就是不大放心母子几个,想过来看看。这会子听到这话,他的表情严肃起来。 桃花村和大林村这几个附近的村子,在章光义的严格管束下,民风还算淳朴,很少出现偷鸡摸狗的事。现在杜锦宁几个刚搬来第一个晚上就出了这样的事,自然让章光义脸上无光。 杜锦宁见状,连忙低声道:“章大伯,我们进去话。” “行。”章光义转头吩咐章鸿文,“你赶紧去上学,别迟到了。” 昨日是腊八,大家要祭祖,博阅书院放了一的假。今却仍是要上学的。 章鸿文转头看看桥那边,见郑林已出来了,坐在车辕上正等着他,他也不敢再耽搁,跟杜锦宁打了声招呼,便转身去了。 一行人进了院子,杜锦宁这才声地把杜云年想卖杜方苓去府城青楼,把这钱用来填赌债窟窿的事了。 末了她道:“要不是这样,我们也不会闹着要跟那边恩断义绝。” 第八十五章 警告 昨分家的时候,杜家人一再杜云年欠了赌债,章光义心里就存了疑惑,这会子听到杜锦宁的话,他的眉头皱得死紧。 一个家,一个村子,所有劣迹行径都是从赌钱开始的。当一个人赌红了眼,欠了赌债,那就是卖儿卖女、偷鸡摸狗的开始。 杜云年现在就是这样,欠了赌债,父母又不愿意给他掏钱,他就打上了侄女的主意。以后打不着主意了,那以后岂不是要走上偷窃的道路? “我一会儿就去杜家走一遭。不管昨晚是不是杜云年跑到这里来了,我都会好好警告你们祖父一番,让他管束杜云年,同时也告诉他别打你们的主意。现在刚刚分家,他们可能还没想明白,你们不光分了家,而且已断绝了关系,那就是两户没有任何关系的人家了。杜云年要是敢捉你姐姐去卖,或是来你家要钱勒索,那就犯了王法,是要抓到县衙去坐大牢的。” “一切就拜托章大伯了。大伯对杜锦宁的恩情,锦宁牢记于心,往后定当结草以报。”杜锦宁深深作揖行礼。 “哎,哪里话?这是大伯的份内事,不必客气。”章光义见状,心情格外舒畅。 这孩子,是个通透的,以后定然有大出息。 送走了章光义,杜锦宁看看色,见得早晨的阳光已出来,想来今定然是个大太阳,便叫杜方苓和杜方蕙:“咱们把屋里床铺、桌椅板凳等东西都抬起来,打了河水好好冲洗一遍,放在太阳下晒一晒。” 这些东西,都是王家人留下的。想想王家人一个人都是病死的,而且没准还死在这两张床上,杜锦宁心里就很膈应。要不是怕招人眼,不敢拿出钱去买床,杜锦宁恨不得现在就去买两张床回来,把这两张给换掉。 当下两人应了,开始往外面搬家俱。杜方苓又拦住杜锦宁道:“你去洗漱吃粥,然后做你的事去。这些有我和蕙姐儿就成。” 杜方蕙也点头:“就是。” 因几姐妹心忧家里的日子,陈氏昨晚吃晚饭的时候,已跟她们过杜锦宁写话本赚钱的事了。不过没有仔细,只她写了个话本子,赚了二两银子,能维持半年的生计了,让她们不要担忧。 饶是这样,也让三个姐姐欣喜放松之余,对杜锦宁越发的佩服了。此时自然不要杜锦宁做家务事。 杜锦宁也觉得现在最重要的是赚钱。在这时候,她多写一本话本,就能解决家里的大问题。她便不再推辞,叮嘱道:“你们先把堂屋的桌子和一张条凳洗出来,一会儿我要写字。” “好的。”杜方苓声音清脆地应了一声,跟杜方蕙去抬桌子。 杜辰生送的《孝经》和文房四宝,杜锦宁都留在了那边;现在她手上还有杜寅生送的和自己买的。洗漱完吃过早饭,看看桌子洗过后已被杜方蕙细心地用布擦干了,还在太阳下晾了一会儿,上面没有水渍了,杜锦宁叮嘱杜方苓和杜方蕙不要随意出院门,磨了墨,开始写起话本来。 她答应关嘉泽要送两本话本给他的,之前还欠了一本,自然不能食言,而且最好在过年前就写好。除此之外,她还得再写两本,去城里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卖出高价。 一家五口的生计重担,还欠了一屁股债,她的压力不可谓不大。 好在现在她使用繁体字已很熟练了,写半文言半白话的话本也已轻车就熟,不需要再特意打草稿。《倒运汉巧遇洞庭红》的下册,她只用了大半的功夫,就写完了。 写完这本,她又马不停蹄地写下一本。 送给关嘉泽的两本话本,她一本选了三言二拍的一个故事,一本选了《聊斋》里的故事。因不需要面对市场,关嘉泽好像又是个不大挑食的,只要故事有趣,他就看得津津有味,杜锦宁也就不需要费那么多斟酌的功夫了。真有欠缺,以后她写了话本子,都提早给他看过再卖就是。 这其间,章光义过来了一趟,道:“你祖父跟你二伯去城里还赌债了,刚刚回来。我已经跟他们了,只要你们这里出了什么事,尤其是你三个姐姐失踪了,那就是他们的责任,我也不需要查,直接就上报给衙门,把杜云年抓到牢里去;如果杜云年不在家,那就抓杜辰生。你伯祖父昨晚回去后就跟他们断了来往,今我过去,还叫我跟你李大爷一起做了见证,签了文书。没有你伯祖父撑腰,又有我的警告,他们不敢再打你们的主意,你们尽管放心。” 杜锦宁几个自然千恩万谢,十分感激。 送走了章光义,杜方苓对杜锦宁道:“弟弟,我们现在能做什么?” 她跟杜方蕙自打四五岁起,就开始帮着家里干活,从没一得闲的。今把家俱洗刷干净,再把屋子前面的那块地翻了一遍,就没事干了,两人都觉得心里慌慌的没底。 杜锦宁也知道她们的感受,看了看,只得指着河边的那块地道:“那把那片地也翻了吧,白菜萝卜长得快,种上一个月,咱们也挑些菜去城里卖。” 那块地本要留来种果树的,但现在树苗没有着落,果树自然无从谈起。还是先种了菜再吧。 着她又问:“除了这两样菜,还有没有别的菜种子?” 穿到这里来也快一个月了,她就没看到杜家菜桌上除了这两样,还有别的菜。 杜云年每日挑去城里卖的,也只这两种。 杜方苓摇了摇头。 杜锦宁尤不死心,又问:“就没有豌豆、芹菜、胡萝卜、菜花、西兰花这些?” 杜方苓和杜方蕙都摇摇头:“没有。” 杜锦宁皱了皱眉。 要胡萝卜、西兰花、西红杮、辣椒这些菜没有,她还能理解,毕竟这些都是从外国传进来的,但要没有豌豆,她就觉得奇怪了。 不过想想这里是架空,有玉米,却没有别的植物,也是有可能的。 “你们把地给翻了,先别撒种子,我有空去看看有没有别的菜种子再。”杜锦宁道。 两姐妹点点头,欢快地扛着锄头去翻地了。有事做,她们心里就踏实了。 第八十六章 去书院 陈氏和杜方菲是快要黑了才回来的,两人都精疲力尽,看得三个的都十分心疼。 “娘,明别去了吧。您不是要做豆腐卖吗?有了豆腐的进项,别人也不会怀疑什么。”杜锦宁劝道。 “好,听你的。”陈氏从善如流。今看到大女儿扛木头时支撑不住的样子,她就不由得后悔。 既打算做豆腐,那些家什就得办起来。陈氏吃过饭,顾不得劳累,就出去了。 她得找石匠做石磨,找木匠做豆腐架子,再找相熟的大娘大婶借几斤黄豆。磨个豆腐,琐碎事情不少。 当晚上杜锦宁把院子和木窗仔细检查了一遍才睡下。许是头晚上没睡好,太过疲惫,这一晚她睡得格外香甜。 第二一早,杜锦宁则去了桃花村郑林家附近,等着章鸿文过来,把话本交到了他手里:“这是那话本的下册,你拿去给关七少爷。你跟他,其他两本过几日我写好就让你送去。” “宁哥儿,我正想去找你呢。昨日山长问起你的事了,我把你分家和搬到这边来住的事都跟山长一遍,山长叫你跟我一块儿去书院一趟。”章鸿文道。 “那你等我一会儿。”杜锦宁转头就往回跑,到了家里跟陈氏交待了一声,又叮嘱她别让杜方苓几人单独出门,这才跑回郑林家,一起上了骡车,往城里去。 上午章鸿文他们是要跟同窗一起听课的,进了书院,送了杜锦宁去了山长的居所,章鸿文就匆匆忙忙跑了。 杜锦宁上了台阶,整了整衣衫,正要通报,就听到屋里传来一阵笑声,似乎人还不少,其中一个声音是关乐和的。 好不容易进城一趟,杜锦宁还想去城里转转,为杜方苓等人找点活干呢。而且里面的人也不知要呆多久,她在廊下就这么傻站着,也不是个事儿。 打定主意,她便朗声道:“弟子杜锦宁,前来拜见老师。” 里面的笑声戛然而止。 不一会儿,关乐和就打开门出来了,朝杜锦宁招手道:“锦宁来了,快进来。” 杜锦宁行了一礼,这才过去,跟着关乐和进了屋子。 屋子里有三个人,其中一个老头儿坐在客座上首,须发花白,满面红光,正含笑地看向她;另有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坐在他下首处,容貌清俊。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看向杜锦宁的目光也淡淡的,瞥了一眼就转过了头去。 在他们身后,还站着一个三十来岁的男子,看穿着打扮,应该是下人。 “齐伯伯,跟你介绍一下,这是我新收的亲传弟子杜锦宁,过了年会来书院里念书。”关乐和介绍道。 他又转过脸来,对杜锦宁道:“这是原吏部的齐大人,旁边那位是他的孙子齐慕远。” 杜锦宁连忙上前行礼:“杜锦宁见过齐大人,见过齐公子。” “不必多礼。”齐伯昆一挑眉,看向杜锦宁的目光里带了浓浓的兴趣。 他也是漓水县人,现如今致仕了打算回家乡来久住。以前在京城时,因是老乡,儿子齐文聪跟关乐和交好,他对关乐和也甚是了解。这子外表看似谦和,实则颇有些恃才傲物,一般人入不了他的眼。要不是因为这个得罪了人,在科举上屡屡受挫,他也不会回到漓水县这个地方来主持书院。 俗话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两人虽有几年没见了,但关乐和的事,他通过关乐和的兄长还是知道一些的。这子仍是这个脾气,所以做了这么些年的山长,也只收了两个弟子,其中一个,还是亲侄子关嘉泽。他倒没想到关乐和竟然还另新收了一个弟子,而且看这衣褛褴衫的,眼前这孩子并不是富贵人家出身。 如果真这样,自己这个孙子,应该可以拜在关乐和门下了。 在齐伯昆打量杜锦宁的当口,齐慕远站起来给杜锦宁回了一礼,不过表情依然是淡淡的,连丝笑容都没有。 行了礼后,杜锦宁就自觉地站到了关乐和身后。 “坐吧。”关乐和可不想让人看低了他的新弟子,把他跟齐家的奴仆同等看待,指着他下首的椅子,招呼杜锦宁坐下。 杜锦宁拱手施了个礼,坐了下去。 见杜锦宁听到自己是京中的官儿,脸上竟然没有什么震惊之色;这会子也从从容容地坐在了自己孙子的对面,齐伯昆眼里满是赞许,转头对关乐和道:“你从哪里收到的这么个弟子?” 关乐和对于自己新弟子的表现,也十分满意,抚着胡须微笑道:“他年纪,也没人教他,只用了半个月不到的时间就自学了识字,还写出了几本话本。嘉泽那孩子最喜欢看话本,将他领到我面前。我看这孩子资质聪慧,性情也很好,举止落落大方,进退有度,便收下了他。” 着,他从旁边的桌上拿起一本书,递到了齐伯昆面前。 杜锦宁抬眼一看,正是自己写的那本《倒运汉巧遇洞庭红》的上册。她不由得窘了一窘。 这时代写话本的,都是落魄秀才或童生,前途无望了才操此业糊口。所以这职业很是被读书人看不起。她没想到关乐和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竟然还拿到客人面前去显摆。 齐伯昆拿着书翻了几页。 原先一脸淡漠坐在他身边的齐慕远,也忍不住探头去看。 见到少年这个举动,关乐和眸光微闪。 好友的父亲带了好友的儿子回乡来,要拜他为师,他作为世叔,本不该推辞的;而且这少年年纪就资聪慧,基础打的也很牢,丝毫不比打跟在他身边学习的侄子关嘉泽差,甚至还隐隐超过一头。这样的孩子,不管哪个老师,都很愿意收归门下的。 只是他总能从这孩子身上看到他年轻时的影子。 孤傲,别扭,淡漠,就仿佛他一个人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别人走不进去,他也不走出来。 关乐和不喜欢年轻时的自己,所以也不喜欢眼前的这位少年。 这样不讨喜的性子,以后在科举之路上注定会有很多坎坷的。关乐和不愿意看到自己年轻时那段不堪的记忆又在眼前重演,所以他并不打算收这少年做弟子。齐慕远想进书院,可以;但想拜自己做老师,还是算了吧。 可这是好友的儿子,以前在京中,自己也受过齐家不少关照。真就这么拒绝,会影响两家的交情。关乐和正想着如何婉言拒绝呢,杜锦宁就来了。 这一刻,关乐和有了主意。 第八十七章 比一比 齐伯昆也是进士出身。不光是进士,还是当年的传胪,学问自然是极厉害的。 俗话,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没有。只寥寥看了几页,齐伯昆就能看出那话本写作者对文字的驾驭程度。这种程度对于他们这些饱读诗书的人来自然不值一提,但对于从未进过学堂、且只自学了半个月,就能写出这样的话本的孩子,那就不可谓不令人叹了。 他抬起头来,看向杜锦宁:“这真是你写的?” 杜锦宁心里一惊,以为齐伯昆看出了端倪。 不过她近来演技日渐精湛,在眼前的这两位人精面前,她脸上丝毫没露出破绽,起身拱手,十分厚脸皮地回道:“回大人的话,是的。” “哎。”齐伯昆一摆手,“别大人大人的叫,我已经致仕了,就是个普通的老头儿。你叫我一声齐爷爷即可。” 杜锦宁的目光投向关乐和,等着他的示下。 关乐和见徒弟还知道先请示自己,对他真是越看就越满意,抚着胡子点了点头:“齐伯伯是我的世伯,你叫一声齐爷爷也应当。” 杜锦宁这才唤了一声;“齐爷爷。” 齐伯昆点了点头,好奇地问:“你是怎么自学的,你跟我。” 杜锦宁便把自己学字的过程,选一些能的了一遍。 齐伯昆这一回确确实实惊诧了,转头对关乐和道:“还真是资聪慧。乐和,你算是捡到宝了。” 关乐和心里高兴,笑道:“也是巧缘巧合。”他对齐慕远道,“远,你去书架上拿一本书过来,随便拿,越难越好。” 齐慕远答应一声,走到书架前看了看,挑了一本史书,递给关乐和。 关乐和却没接,而是指了指杜锦宁:“你随便翻一页,给他。” 齐慕远照做。 关乐和对杜锦宁道:“你把这页书念一遍,一会儿背给齐爷爷听,让齐爷爷看看你的本事。” 着,他对齐伯昆笑道:“这孩子,也就是前几我才收了他为徒。我让他在家里好生过个年再来念书呢,没想到他家里发生了许多事,他祖父想卖他姐姐来给伯伯还赌债,在没能得逞的情况下把他们这一房净身出户。他父亲又早逝,母亲带着他三个姐姐,日子艰难得很,所以我才让他的一个同村把他叫过来,想问问他的情况。” 这番话,一来明了他收杜锦宁为徒,纯粹的爱才之心;二来也解释了为何杜锦宁成了他的弟子,依然穿得这般破烂。 要是让齐伯昆误会他对弟子没有关爱之心,那就不好了。 齐伯昆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杜锦宁拿着那本史书,依旧跟上次一样,先念了一遍,然后关上书开始背。齐伯昆脸上的表情,也跟当初关乐和与黄澄明一样,十分惊讶。 待齐伯昆夸完杜锦宁,关乐和便叹了口气:“这么些年了,我就收了刘修竹和嘉泽两个弟子,本来是不打算再收徒了。我虽年纪不大,但书院里操心的事不少,实没多大精力去教导他们。倒不如让他们拜在书院那些才华出众的先生门下,还能多学点东西。只没想到锦宁这孩子命不好,我要不收他,他们家更是被祖父和伯父啃得骨头都不剩。再加上这孩子资质出众,我也是起了爱才之心,才收下了他。” 着他看向齐慕远:“远跟着祖父到漓水来,是打算在这里念书的吧?是你祖父亲自教导,还是想入书院跟同龄人一起念书?如果进书院的话,我们书院倒有两个极为出众的先生,人虽只是举人,不及你祖父这个传胪有才,但教书的本事却是极出色的,他们门下中过不少的举人,便是进士和同进士也出过三个。你要是到书院来,我给你引见引见?” 他这意思就比较明显了。 齐伯昆很是无奈。 关乐和的脾气他再清楚不过了,他表示了不想收齐慕远为弟子,自己要是再提出来,没面子的只能是自己。 他转头看看孙子,正要话,便听齐慕远朝杜锦宁伸手:“将书随便翻一页,然后给我。” 齐伯昆一愣。 齐慕远这是要跟杜锦宁比赛背书? 杜锦宁看了关乐和一眼,见他没有反对,便将书翻了几页,递给齐慕远。 齐慕远也跟杜锦宁一样,先念了一遍,然后关上书,背了起来。 当然,他这无论是念书还是背诵,可比杜锦宁有条理多了,该句逗的地方就句逗,听起来就是好好的一篇文章,不像杜锦宁把书念得乱七八糟。 流畅背完,他也不话,只用漆黑清亮的眸子看着关乐和,等着他的评价。 关乐和只得赞许道:“真不错。”他转过头去,对齐伯昆道,“恭喜齐伯伯,没想到你们齐家出了个才。” “才倒谈不上,也就记性好一些,不过还是比不上这位锦宁。”齐伯昆虽然希望孙子能拜在关乐和门下,却也实话实。 理解了之后的记忆,跟没有理解的死记硬背,差别还是挺大的。 齐慕远听得这话,眉头一皱,看了看杜锦宁:“你还会什么?我没办法跟你一样只识得三百千的字,不好比较。” 杜锦宁顿时满头黑线。 这是跟她较上劲儿了? 她算是看明白了。这位仁兄,好胜心强得很,性子又别扭,情商还很低,也不管关乐和愿不愿意收他为徒,最后被关乐和拒绝后他祖父的面子下不下得来,一门心思地就想把她给比下去。 她也是蔫坏,开口道:“我还认得许多庄稼,知道如何更好的种庄稼。” 齐慕远没什么表情的脸一僵,一下子傻了眼。 关乐和跟齐伯昆忍不住笑了起来。 齐慕远面无表情地转过头去,走到座位上坐了下来,但杜锦宁依然还能看到他耳根子红了一片。 这孩子,真是太别扭了。 “乐和,你看要不这样,先把他留在书院里念上一段时间的书,也让他熟悉熟悉环境。等过了年回来开课了,咱们再商量拜在哪个老师门下的事?” 第八十八章 弟子最在行的事 刚刚拒绝了收徒,现在这要求又不过份,要是再拒绝可就不过去了。关乐和只得答应了下来。 “他呢?他什么时候上学?”齐慕远指着杜锦宁道。 杜锦宁和关乐和都微微怔了怔。 杜锦宁脑子转得快,不等关乐和什么,她就道:“我年后才上学,而且我进的是丁班,因为我以前没上过学。” “……”一直没啥表情的齐慕远此时皱起了眉头,露出一个十分纠结的表情。 不过他最后什么也没,转身对齐伯昆道:“走吧。” 送了两人出去,杜锦宁也正在告辞,关乐和就朝她招招手:“来,先坐下,我有话要问你。” 杜锦宁只得跟着他一起回了屋里。 “你家里的事,你详细跟我。”关乐和道。 前日章鸿文参加了杜家二房分家的全过程,他心里那个气呀,从没想到杜家人竟然如此卑鄙,恨不得让父亲把杜辰生一家赶出桃花村才好。 昨到了书院把话本给了关嘉泽,他就忍不住把杜家分家的事告诉了他。 关嘉泽的家庭虽然有些复杂,他父亲带着妾在京中做官,留了原配即他的母亲在老家侍候父母,家中嫡子庶子的挺复杂。但有母亲的庇护,祖父母的关爱,他并没有接触过多少阴暗面。 听到章鸿文的话,他当时简直完全震惊了。他没想到这世上还有这样的龌龊无耻的事情发生。 晚上吃饭的时候,他当即就把跟叔叔提了。 这才有了关乐和让章鸿文叫杜锦宁过来的事。 杜锦宁也没隐瞒什么,把家里的事从头到尾了一遍。 “那你打算以后怎么办?”关乐和问道。 “我想趁这段时间有空,给母亲和姐姐们找一个营生,我自己也多写点话本子。如果话本子没人买,就去给人抄书。一家子努力,总能维持生计。如果先生能允许,等过了年我可能会先欠一部分束脩,等挣够了钱再还上。”杜锦宁老老实实地着自己的打算。 “花这么多时间去赚钱,那你的学业怎么办?”关乐和蹙眉问道。 别的学子,都是一门心思念书,家里即便再贫困,家里人也是不需要他们操心的。毕竟花了那么多钱供他念书,总要一心一意,学出个结果才好。 可怎么听杜锦宁这打算,他倒是把大部分的时间都放在赚钱上,念书倒是业余的。 杜锦宁又不打算参加科举,所以想法自然跟关乐和的不一样。她自信满满地道:“我想我应该跟的上大家的。” “……”关乐和无语。 以杜锦宁的资质,他有什么跟不上的?那些孩子一个学期所学的内容还不够他一个月所学的。可他收杜锦宁为徒,是让他这样浑水摸鱼的么? “我给你的书你看了没有?”他板起脸问道。 杜锦宁摇摇头:“没有,这几家里事多,没时间看书。” 这个关乐和也知道。发生了这样的大事,杜锦宁要是还能看得进书,不管家中母亲姐姐们的死活,那他也得考虑是否收这个弟子了。 “打明起,你就来书院跟着我学习吧。不用去跟那些学子一道,只在这里呆着看书就行。等过了年,我希望你能直接考入乙班。”他捏着胡子道。 杜锦宁傻了眼。 “这……这真不行。”杜锦宁顿时急了,话都结巴起来,“我得先把家里安顿好,家里都没米下锅了,落下的那么大的亏空也得补上。我娘我姐姐昨还去山上给人扛木头呢,那活儿大男人都吃不消,我怎么能心安理得的坐着念书?” 关乐和没话,起身进了里间,不一会儿从里面出来,手里拿了个荷包。 他把荷包递给杜锦宁:“这钱你拿去,等你以后考上了举人进士,再还我不迟。” 不用打开,杜锦宁就知道那里面装的是银子,而且不少。 她烫手似地把荷包往回一推,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这银子我不能要。” 见关乐和准备开口,她赶紧又道:“先生,您听我。我不是拘泥死板的人,否则也不会借你们的帮助从杜家分出来了。但我有我做人的原则。我会尽我所能去过好日子,我不想靠着别人的帮助、自己却不努力地坐享其成。拿这银子过日子,不光是我,便是我母亲,我姐姐们也不会安心。” 她抬起清澈明亮地眸子望着关乐和:“给我点时间,我努力一把。实在不行等过了年开了学,我再来求助于先生。” 关乐和听得这话,虽有些失望,但更多的是心慰。 自己这个弟子,果然没有收错,是个有原则有志气的。 “那好吧,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一定要跟先生开口。否则,先生就生气了。”他板着脸佯装生气地道。 “是,弟子记住了。” 完这些,杜锦宁就以为谈话差不多到此结束了。关乐和挥一挥手,他就可以告辞离开了。 可关乐和眼睛看着她,脑子里却不知想到什么地方去了,皱着眉,瞳孔飘散,久久不动也不话。 她只得站在那里跟关乐和大眼瞪眼。 过了好一会儿,关乐和这才回过神来,略带沮丧地对她道:“我也想不出什么既轻松又能赚钱的好营生。” 杜锦宁差点失笑。 她没想到关乐和刚才竟然在绞尽脑汁地给她想这个了,新认的这位先生好可爱肿么破? “其实,弟子对于植物十分在行,比如如何种植稻谷,如何栽培果树,如何种植花草,甚至如何建造园林等等,都有一定的心得。大概弟子生就有这方面的赋,所以经弟子的手种的东西,都特别好。”杜锦宁十分自信地道,“如果先生知道谁家的珍贵树木花草得了病虫害,可以让他们来找弟子。” “呃。”关乐和听到这话,总感觉不大对劲。 为什么他新收的这位弟子隐隐有向积年老农靠近的趋势呢?而且,这口气是不是有些大?他才十岁吧?又蜗居在那的村子里,见过几株珍贵花草? 他也没当回事,点头敷衍道:“好。”又交待她在家抽些时间看书,五日后过来让他考校,这才端茶送客。 杜锦宁从华章居出来,穿过书院,出了大门,就看到一个略显单薄的身影站在书院门口。 这面无表情的少年不是齐慕远又能是谁? 第八十九章 咱们合伙吧 杜锦宁左右看了看,没看到齐伯昆。她并不以为齐慕远是在等自己,脚下丝毫未停,径直朝外面走去。 “喂,等等。”一个清越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是齐慕远的声音。 这是喊自己? 正迟疑间,身后齐慕远又叫道:“那个……杜锦宁。” 杜锦宁转过身来,望向齐慕远。 这子,莫不是还想跟她比背书吧?或者……比种庄稼? 看到杜锦宁疑惑的目光,齐慕远脸上露出一抹尴尬。 他转过眼去,望着远处,语气淡淡的,脸上也没什么表情,两边耳廓却微微发红:“你那话本,可以借我看看吗?”顿了顿,他又有些迟疑地道,“我、我可以给钱。”完这句,他的目光投向了杜锦宁,似乎有一丝紧张,生怕提到钱,杜锦宁会发怒。 杜锦宁心里一喜。 这莫不又是一位喜欢看话本的有钱公子?如果是这样,她的话本倒不愁卖了。至少,不用去看那些书铺老板的脸色,受他们的盘剥。 只是…… 她微微蹙眉,正要话,就听有人喊她的名字:“杜锦宁!”转头一看,却见关嘉泽气喘吁吁地从书院大门跑了出来。 “你来得正好。”杜锦宁笑着迎了上去,从怀里把话本掏出来,递给他,“这是你要的话本。” 这话本原来她给了章鸿文的,后来因着她要一起到书院这里来,而且要去关乐和处,章鸿文又把话本还给她了,让她自己给关嘉泽或是留在关乐和处。 可没想到,她一进去就遇上了齐家祖孙,又莫名其妙地被考了一番。等告辞出来,她完全忘了话本的事。 要不是刚才齐慕远提起,她可能就把这话本又给揣回去了。 关嘉泽接过话本,十分高兴,嘴里却责怪道:“要不是我追出来,你莫不又把它带回家去?” “嘿,我刚才忘了。”杜锦宁不好意思地笑道。 “这位是……”关嘉泽想起刚才杜锦宁正跟旁边的这位穿着绸缎袍子的清俊少年话,他不由问道。 杜锦宁转头一看,便见齐慕远的目光正盯着关嘉泽手里的话本,一向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此时竟然有一丝委曲,她不由好笑,介绍道:“这位是你家世交齐大人的孙子齐慕远,刚才我在你叔叔处跟他见过。” 着她又向齐慕远道:“这位是关嘉泽,关山长的侄子。” “哦,你就是齐慕远?我昨儿个听我叔叔过你。”关嘉泽性子很是开朗,一听是京中齐家的人,顿时咧开嘴笑了起来,上前拱手行礼。 相较而言,齐慕远就冷淡得多,抬手回了个礼,道了一声“幸会”,便不理关嘉泽了,转头过来淡淡地看了杜锦宁一眼,便转身离去,显然是生气了。 齐慕远虽性子别扭,但杜锦宁却觉得他还是挺可爱的。而且这可是以后的潜在用户,可不能把他给放跑了。 她赶紧叫道:“齐慕远,你等等。” 齐慕远停住了脚步,却没有转过身来,静静地站在那里,等着杜锦宁话。 “那话本,是关嘉泽原先向我买了的。一共三册,你刚才在山长那里翻的那本,是上册;现在我拿出来的这本,是下册。如果你想看,可以向关嘉泽借。” 关嘉泽也是被宠着长大的,自然有着少爷脾气。刚才见齐慕远态度冷淡他就有些不喜了,这会子自然不会上赶子主动上前去要借书给别人。他只看着两人话,一言不发。 齐慕远站了一会儿,转过身来,看向齐慕远。顷刻,他的目光就转向了杜锦宁:“我也向你买,你再写三本给我。” “啊?”杜锦宁倒没想到他会提这个要求。这对她而言自然有利,不用动脑子,就能赚六两银子,她自然划算。 “六两银子。”关嘉泽道。 齐慕远微微一愣,看向关嘉泽:“什么?” “我,三本书一共六两银子。你先把钱给杜锦宁,再把地址留给她,过两她把书写好给你送去。”关嘉泽道。 齐慕远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摸出一锭银子递给杜锦宁:“我打明儿个起就来书院念书,你到时候到书院找我吧。” “这……”杜锦宁看着那一大锭银子,怕不得有十两重,忙摇摇头,“我找不开。等后送书过来的时候你再给吧。” “也好。”齐慕远点点头,收回银子放好荷包就准备离开。 “哎,等等。”杜锦宁忙叫住他,又看向关嘉泽,“你们两人的家里反对你们在外面开铺子吗?” 关嘉泽一愣,齐慕远也收回了正要迈开的步子,疑惑地向杜锦宁看来。 “我想跟你们合伙一起开一家茶馆,专叫书先生来我写的话本。”杜锦宁道。 着,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当然,我没多少钱,出的资金不多,但我可以拿话本入股。只要大家听看我的话本,想来茶馆应该能赚不少钱。” 这是她卖话本那起就想做的事。 只是一来她没本钱,二来没权势和人脉,这计划只存在于空想当中。后来看关嘉泽这么喜欢看话本,便打算等混熟了,她诱骗关嘉泽跟她与章鸿文一起合伙——章鸿文和他父亲帮了她不少的忙,她有了好处,自然不会忘了他。 除此之外,她还想开个书铺。 后世不都是这样运作的么?写的,不过是码字工,辛苦程度跟农民工也差不多,还得面对无孔不入的盗版,收入菲薄。可要是能有幸被看中,卖出影视版权,收入就算比较丰厚了。在影视上市的时候,还可以反哺,无论是网络上还是出版都红火了起来,又可增加一笔收入。 她现在就想这么干。 但路要一步一步走,饭要一口一口吃,书铺的事先别提,把面前的两个家伙拉下水再。 至于拉上齐慕远,这也是加个双保险。一来他虽然性子别扭,但似乎人不坏;二来要是关嘉泽不愿意做这行当,但齐慕远愿意,那她的计划也不至于落空了。齐慕远可也是有钱又有权的人呐。 听得杜锦宁的话,关嘉泽和齐慕远俱都一愣。 杜锦宁笑道:“你们可以先想想,再跟家人商量商量,再告诉我你们的决定。” 齐慕远轻瞥关嘉泽一眼,语气淡淡地道:“不用了,我没问题。” 第九十章 未来状元郎 杜锦宁一喜,转头看向关嘉泽。 关嘉泽本来还十分犹豫——他父亲不在身边,叔叔对他管束甚严,家里也没少他零花钱。要是跟人合开茶馆,被叔叔知道了,定然一顿好罚——可被齐慕远这一眼刺激到了,他不服输地也拍了拍胸脯:“我也没问题。” 杜锦宁是个人精,看一眼就知道关嘉泽的顾忌。 她也不愿意因为开茶馆的事,让关乐和不高兴。 她摆摆手:“不着急,你们先回去考虑考虑,过几答复我也不迟。”着,怕齐慕远再刺激关嘉泽,她还朝齐慕远使了个眼色。 齐慕远一愣,耳廓以眼见的速度红了起来。他别扭地移开视线,望向远方,身形挺直,极力保持着淡然的姿态。 关嘉泽感激地朝杜锦宁一笑,明显松了一口气:“也好。”又道,“我是趁下课的空隙跑过来的,得赶紧回去。过两你来书院,一定得找我,不能再像这次一样偷偷溜走了。” “好。”杜锦宁答应道。 关嘉泽将话本揣进怀里,挑衅地看了齐慕远一眼,这才转身飞快地跑进了书院。 “齐慕远,我也走了,过两写好了话本我到书院找你。”杜锦宁挥挥手,往回村的方向直奔而去。 她今本来还打算去城里逛一逛,找点来钱的活计的,可现在齐慕远答应开茶馆了,再有章鸿文的加入,即便关嘉泽不能参与,这茶馆也能开起来了。所以她现在要做的不是去城里逛,而是回家写话本。 做人不能不知道感恩,所以关嘉泽的两本先写出来;然后再是齐慕远这三本。等这五本写好,就可以动笔写新话本了。 再,今得了六两银子的稿费,也不枉她往城里走一趟了。 今早一同乘车来城里的,除了章鸿文,还有好几个到城里帮工、做买卖或买东西的。为避免闲话,当时是章鸿文帮她付的五文车钱。 为了节省时间,杜锦宁到城门口去寻郑林,希望不要有人同车。不巧此时车上已有两个人坐在车上了,正是早上一同来城里买东西的两位。 杜锦宁正犹豫着要不要走回去,郑林一转脸就看到了她,连忙招呼道:“宁哥儿,回去呢?赶紧上车吧。” 杜锦宁摆摆手,笑道:“不用了,我走回去就行。”着,便要往城外去。 “哎,你等等。”郑林跑了过来,一把拉住她的衣袖,“来吧,也是顺路,不收你钱。你人腿短,走回去都不知什么时辰了,而且也不安全。” 郑林的身材本就健壮,以前又是走镖的,一身功夫,跟个鸡崽似的杜锦宁在他手里,根本动弹不得。而且郑林最后一句中了她的心思。 杜辰生或许还有些理智,但杜云年却是个赌徒。他们要是枉顾章光义的警告做出什么事来,杜锦宁还真对付不了。 还是心为妙。 见杜锦宁上了车,车上那个平时惯常爱占便宜的媳妇子就笑道:“哟,郑大哥这么大方,往后我回城,你是不是也让我搭一次顺风车,不收我车钱?” 郑林淡淡瞥她一眼:“你会念书,以后能中状元?” 那媳妇子一噎,将笑容一敛:“怎么话呢?” “怎么话?就这么话。”郑林对她丝毫不留情面,“宁哥儿可是被书院的山长看中,收为亲传弟子的。中个秀才举人,指日可待;便是进士也不是个难事。等以后在人前起,我也是载过状元郎的人,脸上有光。你要是也有这能耐,我也免费载你一程。” 那媳妇子被他这话得脸红一阵白一阵,别提多不自在了。 另一个乘车的是个男子,此时便笑道:“郑林,你这做法很对。宁哥儿一看就是有大出息的,此时不卖个好儿,更待何时?”着他看向杜锦宁,“宁哥儿,以后有了出息,可别忘了我们这些乡亲哦。” “张大叔,哪能呐?”杜锦宁不好意思地笑笑,“我也不过是运气好,凑巧被山长看上罢了。” “他怎么不看上我,就看上了你?可见你就是有能耐。”郑林见杜锦宁上了车,爬上车辕,“驾”地一声,挥起鞭子启驾回村。 杜锦宁心里对章鸿文的感激又胜一分。 她被关乐和收为亲传弟子的事,是早上章鸿文乘车时跟她聊时有意透露出来的。当时大家听到他们的对话,好奇地纷纷询问,章鸿文就把关山长如何收她为徒,这个“山长亲传弟子”的身份是多尊贵与难得,跟大家都普及了一遍。 末了,他还道:“我家先生了,锦宁成了山长弟子,考秀才就已是十拿九稳的了,中举也不在话下。进士的话,只要运气不要太差,也没问题。”着,又把关乐和的才华和家里的能量吹嘘了一遍。 他这么一,大家看向杜锦宁的目光就完全不同了。 这也是章鸿文煞费苦心,就怕杜锦宁现在分家出来,无依无靠,村里人欺负了她家去。 这不,效果就出来了。 虽郑林一向心善,对她也颇为照顾,如今对她好不奇怪。但那位张大叔的态度,早上和现在可就完全不一样;碎嘴媳妇照往时总要酸怼几句的,这会子也默不作声了,唯恐得罪了她这未来的“状元郎”。 回到村里,杜锦宁正要下车,就听在她前头下车的张大叔“咦”了一声,道:“这孟强怎么跑这边来了?” 杜锦宁伸头一看,就见一个二十来岁的男子正从桥那头走过来。 她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孟强是个傻子,还喜欢打人,为怕惹麻烦,他家人对他甚是看得紧。他家住在村子的另一边,平素很少到这边来,更不用过桥去大林村了。 可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担心大姐杜方菲,杜锦宁急急地下了车,就要往家里走,就见杜锦寿从杜家的方向跑了过来,见到她叫了一声:“杜锦宁,你去哪儿了?祖父找你呢。” 第九十一章 怀疑 那孟强听到“杜锦宁”三个字,转头就朝这边看来。 杜锦宁警惕地看了他一眼,往旁边走了几步,离孟强远一些,这才转过头来,朝杜锦寿看了看。 “你们不是分家了吗?你祖父叫他做什么呀?”那碎嘴媳妇站在张大叔身边,并不怕孟强,笑着逗杜锦寿。 杜锦寿却不理她,眼睛只盯着杜锦宁。 孟强此时已朝杜锦宁走过来了。 “喂,你干什么?去那边玩去。”张大叔指着孟强家的方向,对他道。 孟强的眼睛却直定定地望着杜锦宁:“杜锦宁,杜锦宁,嘻嘻,你还我媳妇,还我媳妇。”伸手就想来扯杜锦宁。 听得这话,杜锦宁的眉头皱了起来。 “孟强,孟强,你老子过来捉你了,赶紧跑。”郑林正在停车,见状连忙在车辕上喊。张大叔也上前去哄孟强。 趁着这个机会,杜锦宁猛地往桥上跑去。 “杜锦宁,祖父叫你呐,你去哪儿?”杜锦寿一见急了,连忙喊道。 杜锦宁才不理他,脚下飞快。 可就这一会儿的功夫,身后有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紧接着就听一声:“啊,心。”一股风从身后传来,她忙往旁边一躲,一个拳头就从她脑袋旁边掠过。 这一拳她虽避开了,另一推却是无法相避,她只觉得屁股一痛,“扑通”一声就掉进了水里。 “宁哥儿,宁哥儿你怎样?”郑林连忙从车辕上下来,蹲到河边想去拉杜锦宁,但哪里拉得住?就见杜锦宁直直地往水下沉去。 杜锦宁前世是会游泳的,只是现在是隆冬季节,河水差点没结冰,那寒冷的程度可想而知。掉进河里的时候,她的身体一下就僵住了。棉袄平时感觉很薄不保暖,可浸了水后竟然格外沉重,把她这身板直往下拉。 直到身体往下沉,水淹到口鼻了,那求生的欲望才让她从僵硬中挣扎出来,手脚用力,使劲地往上划水,身子终于浮上了水面。 她是极有毅力的一个人,好不容易重生一次,即便在古代处境不好,她也没想过放弃生命。她拼命地往岸边游,身体因为动了起来,反倒没有了原先的僵硬和寒冷,让她的手脚更灵活,游得也更顺畅。 好在这条河并不湍急,她掉进河里去后只是往下沉,并没有随水而流动,此时离岸边已不远了。 郑林正打算脱了棉袄去救人,就见杜锦宁能自己游起来了。他大喜,蹲在岸边伸着手,嘴里鼓劲道:“好的,就这样,使劲划。来,过来,再过来点,叔马上就能抓到你了。” 在抓到杜锦宁的手时,他几乎喜极而泣:“好样的,好样的孩子。”将杜锦宁用力拽了上来,他快速将脱下的棉袄披在杜锦宁身上,然后将她一把抱起,往桥那头跑,一面还回头朝张大叔吼道:“张二柱,快请郎中来。” 张二柱因为阻拦孟强,此时正跟他纠缠着呢,嘴里应了一声:“好的。”看着郑林抱着杜锦宁过了桥,他也不再理会孟强,转身朝郎中家里跑去。 杜锦宁被郑林颠簸地抱在怀里,还有精力伸头回去找孟强和杜锦寿,却见只有孟强呆呆地站在那里,杜锦寿早已没有了踪影。 “大妹子,快开门,宁哥儿掉河里去了,赶紧开门。”郑林过了桥,见杜家新宅大门紧闭,连忙朝里面大喊。 陈氏等人因为孟强来闹了一场,正在家里担惊受怕。忽然听到郑林的喊声,吓得魂飞魄散,连忙把门打开。 郑林直直冲了进来,一面问道:“放哪儿?” “这儿,这儿……”看到郑林怀里抱着的真的是杜锦宁,陈氏一下子僵在了原地,当初杜云诚满身是血被人抬回来的情景袭上心头,她身子晃了晃,差点晕倒在地。 杜锦宁赶紧喊:“娘,我没事,我真的没事。” 见杜锦宁在郑林怀里东张西望的,还能顾着陈氏,原本吓得流出了眼泪的杜方菲破泣为笑,对陈氏道:“娘,宁哥儿真没事,你看他还喊的这么大声呢。” 大家提起的心这才放了下来。 郑林进了屋,把杜锦宁放在床上,转身退出了屋子:“你们赶紧给他换衣服。”又唤傻愣地站在门口的杜方蕙,“赶紧去烧水,给他洗个热水澡,再喝碗姜汤。” 大概想起这娘儿几个才被净身出户,家里恐怕连姜都没有,他又赶紧问:“有姜没有?没有去我家拿。” 杜方蕙摇摇头:“没有。”抬起袖子抹了一把眼泪。 “走,去我那儿拿。”郑林着往外走。 “三姐,你来烧水。”杜方蕙交待一句,跟着郑林走了。 屋里的杜锦宁一面应付陈氏和杜方菲的问话,一面听着外面的动静呢,这会子听到杜方蕙要跟郑林去他家拿姜,连忙扯着嗓子冲外面交待道:“郑叔,一会儿拿了姜,还得劳烦你送我四姐回来。我怕那孟强又使坏。” “好的。”郑林心里惦记着自己没有拴好的骡子,应了一声就出门了。 陈氏本来又震惊又后怕,这会子见杜锦宁还一能掂记着杜方蕙,不由又气又笑,轻轻拍了她一下:“你怎么那么操心?自己刚在生死关上走了一遭,倒还有心掂记着你姐姐。” “大姐,这棉袄是郑叔的,你赶紧拿去灶间烘一烘,一会儿他过来好给他穿回去,免得让他也着凉了。”杜锦宁不光要操心杜方蕙,还掂记着郑叔的棉袄。 看到杜方菲拿着棉袄出了门,屋里只剩了杜锦宁和陈氏了,杜锦宁这才正色道:“娘,我怀疑是祖父算计的我。” 陈氏一惊:“此话怎讲?” “孟强家一向不放他乱走的,怎的一个人跑到这里来,还正巧遇见我?而且更巧的是,偏这时候杜锦寿还跑过来叫我去老宅。他平时叫我都唤我杜四的,今却叫我杜锦宁。要不是他指认,孟强也不会专挑我来打。而且,孟强还叫我还他媳妇。要不是有人特意教的,他怎么知道是因为我他才没娶上大姐?” 第九十二章 生意开张 陈氏转身就往外走:“我去找里正。” “娘,您别急,听我。”杜锦宁连忙叫住她。 陈氏停住脚步,转身看向杜锦宁。 “咱们没有证据,这一切只是我的推断。就算章大伯去找杜辰生,他也是不会承认的。” 本来杜锦宁对杜辰生也没有多大的恨意。一来她从不把杜辰生当作亲祖父,杜辰生漠视她、不承认她,于她而言都没有任何伤害。二来杜辰生的一切行为虽然过激,但也还情有可原。看在他丧子之痛的份上,杜锦宁并不打算跟他过多计较。 只要她离他远远的,以后她们这一支过得越来越好,让他那两个儿子望尘莫及,她觉得,那就是对杜辰生的最大惩罚了。 可如果今的事真是她猜想的那样,是杜辰生算计的她,目的是想把她害死,好把陈氏几人的命运重新归于掌控,那这就是生死大敌了,她必不会这么轻易罢休。 但这仅仅是她的猜想,她又没有真的出事,没有明确的证据,陈氏贸然去理论,最后的结果无非就是孟家出来道个歉,赔上一点粮食,杜辰生那里必然会推脱得干干净净。 这才是让杜锦宁最忌惮的地方。 杜辰生那个老狐狸,算计得真深。至于杜云年那个蠢货,是不会有这样的脑子的,他最多就是蛮干,趁杜方苓在外面落单的时候掳了就走。 “可要不是杜锦寿叫你,孟强也不会去打你。”陈氏道。 “那也只能是孟强的错,不是吗?” 陈氏哑然。 “就这样吧。我发生这样大的事,你不去闹肯定不行,但只能闹孟家,让孟家赔礼道歉,再让他们管束好孟强,别再让他一个人出来乱跑。你可以让里正大伯暗示一下孟强的爹,让他别让孟强成为别人手中的枪。至于杜辰生那里,闹也闹不出什么来,先这样吧,这笔账咱们心里记着,以后再算。” “好吧,都听你的。” 陈氏经过了分家这一事,对杜锦宁那是完全的心悦诚服了。当初杜锦宁叫她别急,她有办法让杜家分家,杜家果然就分了家,而这其中杜锦宁还不露的半分痕迹。 所以现在遇到事情,陈氏自己也不去乱动脑筋了。因为她知道,自己想再多,也抵不过杜锦宁那脑瓜子轻轻一转,什么都在她的掌控之中。 陈氏去了章家,杜方苓则提了水进来,让杜锦宁洗澡;待她洗完澡喝了姜汤,莫郎中也被张二柱请来了。 莫郎中就是大林村人,对于杜家分家的事也有所耳闻。他进来也没问别的,给杜锦宁拿了脉,便道:“还好,浸在冷水里的时间不长,喝碗姜汤在被子里捂出汗就好了,不用吃药。” 杜方菲要付诊费,莫郎中摆手道:“行了,你们新搬家,什么都缺,最缺的就是银钱。这几文钱,往后有了再给,不急。” 虽是同村,但如果这次免了诊费,往后他去给人看病也不好再收别人的钱了,所以他也没不要钱。 千恩万谢的送走了莫郎中和张二柱,三个姐姐拿了两床被褥让杜锦宁好好捂着,直到见得发了汗,她们才放下心来。 不一会儿,陈氏也回来了,同来的还有章光义。 章光义道:“我已跟跟孟强的爹好了,让他管好他儿子,杜家二房想要你的命,让他别傻不拉叽地让儿子给人当枪使,把孟家都赔进去。孟老爹也是个精明的,他已经明白了,直跟我保证不会再有下次。” “多谢章伯伯,让您操心了。”杜锦宁感激地道。 “我做这个里正,不就是为了做这些事的吗?谢啥?”章光义又问了问她的身体,知道没有大碍,便告辞离开了。 “孟家赔了五十斤大米,二十文钱。”陈氏道。 杜锦宁点点头,感觉自己没什么事了,爬起来开始写话本。 她想要报复回去,一切得等她手里有了钱,又有了点实力再。否则,什么都是枉然。 有了这次的事,陈氏就更心了。她决定这段时间都不让三个女儿出门了,好好做豆腐。至于杜锦宁,要去书院,她打算每次都送去郑林那里,看着她上车;回来下车后再托郑林送回来。好在她们家离郑林家也就几十步路,倒没太过麻烦。 村里石匠那里就有石磨,托木匠打的豆腐架子,不过半日时间也打好了。陈氏将自己的旧衣剪开来煮了几遍,泡了从桃花村相熟的人家赊来的黄豆,便教三个女儿做起豆腐来。 接下来两,杜锦宁埋头写话本。她挑的两个故事都不长,也就三四千字,她手不停笔地写,两本书只花了一多的时间就写完了。 写完关嘉泽的书,她便又开始写起齐慕远的来。 她本就过目不忘,自己写过的书记的就更牢了,跟照抄也没多大区别。不用动脑子,誊写的速度又快了几分,写这三本书跟关嘉泽那两本用的时间一样多,也在第二傍晚顺利地完成了。 而这两里,陈氏做了豆腐,送了些去郑林、张二柱、章光义和莫郎中家做谢礼,便挑着各村子转悠地售卖。 她手艺精湛,做的豆腐又滑又嫩,再加上她也不指定要现钱,拿黄豆、米粮来换也可以,每日做的几板豆腐倒也能卖光。 只这活儿比较辛苦,需得半夜起来磨豆浆做豆腐,又挑着担子游村,直到黑方能回家,陈氏歇息的时间只有两三个时辰。短短的两,她就瘦了一圈,把杜锦宁几人心疼得不行。 “姐,你们学会做豆腐了吗?如果没有娘在旁边指点,你们能做出来吗?”杜锦宁问杜方菲。 有杜云诚那个聪明爹,又有杜锦宁这个妖孽“弟弟”,杜家三姐妹的脑子也是挺好使的。 杜方菲道:“学会了,每个细节我们都看明白了。娘,打明儿起您就别起来了,让我们来做。做好后您再挑去卖。” “就是。她们做完豆腐,吃过早饭去补一觉;娘您亮后再起床,吃过早饭去卖豆腐。这样分工合作,才是长久之计。否则不到几日,您这身体就熬垮了。” 陈氏也没逞能,点头答应了。 “我明去书院一趟。”杜锦宁又道。 第九十三章 站在你这边 陈氏不放心,但也知道拦不住——她总不能长期不让杜锦宁出门吧? “明日我晚些出去,先送你上车。”她道,想了想又补充一句,“我卖了豆腐,大家知道咱们手头有钱了,你坐车别人就不会再什么了。” “嗯,好。” 第二日,杜锦宁去郑林家,章鸿文已在座位上坐着等人了。 见到杜锦宁,他十分高兴:“宁哥儿,你今去城里?是去书院吗?”着还十分警惕地伸头到外面看一看,提防着孟强再过来打人。 那日晚上,他散学后听父亲杜锦宁落水,便过去看望过杜锦宁了。 杜锦宁被他那样子逗笑了:“别看了,孟强不会来。” “哦。”章鸿文这才放下心来。 “对了,我跟你打听个事儿,齐慕远你知道吗?他现在进了书院吗?在哪个班念书?”杜锦宁爬上了车,朝陈氏挥挥手,示意她回去,便向章鸿文问道。 章鸿文想了想:“甲班前日倒来了个新学生。是那个……一直板着脸的?” 杜锦宁点了点头。 “那就是了。”章鸿文道,“我听人,那人不爱话,也不爱理人,总一个人呆着。” 他好奇地看向杜锦宁:“你怎么认识他?” “那日我去山长那里,正好遇上他祖父和他。”她拍了拍自己带的一个破布包,“他向我订了三本《倒运汉巧遇洞庭红》,我连带着送关嘉泽的那两本一起写好了,今就是给他们送话本的。” “咦,还可以这样?”章鸿文来了兴趣,“那岂不是,要是别的人愿意再买你原先写过的话本,你就能赚到更多的钱了?” “理论上是这样。”杜锦宁点点头。 车辕上坐着的郑林听到这话,莫名地觉得后厢里那两位有学问的郎君话好高深。看看,“理论上是这样”,一般人会这么话么? “我们乙班有几个有钱的公子哥儿,打明儿我帮你向他们推销推销,将你那话本再卖几本出去。” 杜锦宁有些犹豫。 她卖给齐慕远话本,完全是个意外。 一来齐慕远这人性格别扭,她要是当着关嘉泽的面拒绝,齐慕远的心灵肯定会受伤;二来齐慕远也是个不差钱的主儿,以后即便知道外面的话本卖五六百文钱一本,他也不会跟她计较的。 但别人就不一定这样认为了。以后她也是要去书院里念书的,到时候那些人或嫉妒或看不起她,必然会因为这事而传出她坑同窗的钱这种舆论来的。她自己倒没关系,但因此而影响了关乐和的声誉就不好了。 毕竟她是关乐和的亲传弟子,师徒两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还是算了。”她摇头。 “为什么?” 杜锦宁把原因一,章鸿文也觉得有理:“你的对,是我考虑不周了。” …… 章鸿文和杜锦宁到书院的时候,离上课还有一段距离,章鸿文直接领着杜锦宁去了乙班。 此时教舍里大半的学子都已到了,有些在大声诵读,有些则在练字,有些在话,教舍里甚是热闹。 透过窗户,远远地杜锦宁就看到齐慕远了,对章鸿文道:“你进去叫他们吧,我在这里等你。” 章鸿文点头,进了教舍。 这时,一个穿着青色长衫的男子从外面匆匆过来,正要进教舍,看到杜锦宁站在门口,眉头一皱,低声喝道:“你是哪儿来的?怎的跑到这里来了?赶紧地出去,这里不是你能来的地方。”厌恶之情溢于言表。 杜锦宁也知道是自己这身破衣烂衫惹的祸。她也懒得跟他计较,后退了几步,离门口远了些。 可那男子却不依不饶,见杜锦宁竟然没走,还在这里站着,忍不住又斥道:“怎的还不走?快走,这不是你呆的地方。”着,他还低声嘟哝了一句,“讨饭都讨到书院里来了,真是的,也不知守门阿伯是怎么放进来的。” 便是泥人都有三分火,更何况杜锦宁也不是个好脾气的。 她将脸一沉,冷声道:“这书院是你的?你不能来就不能来?我站在这里怎么了?碍着你什么事?”也学着对方刚才那样,用对方听得见的声音嘟哝道,“狗眼看人低。” “你……”那人双目圆睁,双拳紧握,像是受到了极大的侮辱。 此时关嘉泽和齐慕远已跟着章鸿文出来了,看到这一幕,关嘉泽当即问:“怎么回事?” 那男子连忙道:“关兄,你看看这人,也不知怎么混进来的,还站咱们教舍门口。这要是被别的书院的学子看见了,还不知怎么想咱们书院呢。” 杜锦宁没有话,目光晦暗地看着关嘉泽。 齐慕远不知什么时候已站到了杜锦宁身后,他伸手拍了拍杜锦宁的肩膀,同样眼眸沉沉地看着关嘉泽。 关嘉泽莫名地觉得压力大。 他将脸一板,厉声问那男子:“他怎么就不能站在这里了?” 这态度……有些不对啊! 那男子看看齐慕远,再看看关嘉泽,心里不好的预感,但还是硬着头皮道:“他……他穿成这样。” “我们书院的声誉就是靠几件好衣服撑起来的?陈瑜,你家里也不富裕吧?那我要不要把你也赶出去?”关嘉泽一点同窗的面子都不留。 陈瑜的一下子傻了眼。 “这、这……对对不住。”他结结巴巴地道,又看了杜锦宁一眼,当机立断地抬起手来对杜锦宁拱了拱,“对不住了兄台,刚才是我失礼了。我只想着书院的声誉了,没、没考虑到你的感受。” 转过身来他又朝关嘉泽深深一揖:“关兄我错了,以后再不敢以衣着取人,你饶了我这一回。” 关嘉泽就看着杜锦宁:“锦宁,你怎么?” “算了,哪里都有这种‘先敬罗衣后敬人’的势利眼,不必多计较。”杜锦宁见乙班的学生都涌到门口来看热闹了,她实在不欲闹出大动静,转身就往外走,“你们过来吧,我把话本给你们。” 杜锦宁身材矮,面黄肌瘦,衣衫褛褴,在一群身穿青衫都比她年长的学子面前,本应该自惭形秽,无地自容的。可她这一刻浑身散发出来的气势,竟然把这屋里屋外的人都压了下去,根本没人敢觑她,觉得即便她用这样命令的口吻跟关嘉泽话,似乎也是极正常的事。 齐慕远二话不就紧跟了上去,黑黑的眼眸异常清亮,看向杜锦宁的目光带着惊奇,就像看到了极为有趣的珍宝一般。 第九十四章 动作很快 待到离教舍几米外的地方,有一丛植物隔断了教舍里众人的视线,杜锦宁这才打开手里的包袱,从里面选出两本书来,递给关嘉泽:“这是送你的谢礼。”又将另三本递给齐慕远,“齐慕远这是你的。” 关嘉泽是个大大咧咧的性子,一见到话本就将刚才的事抛到了九霄云外,只顾得傻乐了:“太好了,又有新话本看了。” 齐慕远接过话本,用他那清亮的眸子看了杜锦宁一眼,这才低下头去翻话本,语气淡淡地道:“我已经买下一间茶馆了。” “哈?”杜锦宁睁大了眼睛。 看到杜锦宁露出呆样儿,一点儿没有刚才的气势,齐慕远嘴角微微一勾,却是没有再话。 “你、你买了茶馆了?”杜锦宁不敢置信。 这动作也太快了吧。离她跟他的,也不过是隔了两半的时间,他就把茶馆就买下了。 而且,他还没看过她写的话本,怎么对她就这么有信心呢? 齐慕远点了点头,抬起眼看向杜锦宁,嘴里“嗯”了一声,从口袋里掏出准备好的六两银子,递给杜锦宁。 这时一门心思想看话本的关嘉泽也反应过来了,同样是睁圆了眼不敢相信的模样:“你买了茶馆?” 这一回齐慕远理都不理他,只轻瞥了他一眼,没有话。 关嘉泽想来已习惯齐慕远这态度了,也不在意,转过头来兴奋地对杜锦宁道:“我问过我叔叔了,我叔叔同意咱们合伙开茶馆。” 杜锦宁听到这话也很高兴:“好啊,太好了。”生怕冷落傲娇的齐慕远同学,转头朝他道,“齐慕远,你这行动力,真没的,赞一个。”着竖起大拇指,在齐慕远面前晃了晃。 齐慕远耳廓发红,那弯得比任何时候都大的嘴角显示出他此时的心情极好。 杜锦宁不待大家话,又转头朝章鸿文道:“章大哥,上次你不在,今当着郑林的面我又不好。我打算开间茶馆,让书先生专门我写的话本,咱们四人合伙。你怎么样,没问题吧?” 章鸿文本来有些失落,这会子眼睛马上亮了起来,毫不犹豫地就点点头:“好啊好啊,没问题没问题。” “要不你先回去问问你爹?”杜锦宁问道。毕竟章鸿文没法像她这样技术入股,必须得要掏银子入股的。 章鸿文犹豫了一下,最后摇摇头:“不用问,我爹肯定没意见。”顿了一下他又道,“我的银子可能不多,到时候算少一点股子,这没问题吧?” 杜锦宁转头看向齐慕远:“你买那间茶馆,花了多少钱?” “一百六十两银子。” 杜锦宁又问关嘉泽:“你叔叔给了你多少钱?” “一百两银子。” 有钱人啊! 杜锦宁这才回答章鸿文的话:“没问题的。我这里借了你家十七两银子,到时候就帮你算在这股份里,其余的你回去问问你爹,还能拿出多少来。不必勉强,有多少出多少,咱们两人都量力而为。” “嗯,好。”章鸿文点点头。 他家在村里算是殷实人家,但到了城里,完全不够看,所以他在书院里还是有些自卑的。刚才杜锦宁因为衣衫问题被人喝斥,他最是感同身受。当初他家虽给他做了几件体面衣服,但吃的、用的跟别人不一样,还是受了不少的歧视。后来因他的成绩不错,又有黄先生在后面撑着,这才慢慢好了一些。 关嘉泽对着穿着破衣烂衫的杜锦宁也没有丝毫轻慢,因着杜锦宁的话本,对他也很是友善,他对关嘉泽便极有好感;再加上杜锦宁今的表现对他触动很大,觉得只要自信,只要自己并不因穷困而自卑畏缩,昂首挺胸地做人,别人也不会看不起你。 齐慕远这人如何他不了解,但看他今能第一时间站到杜锦宁身后,为他撑腰;而且二话不就买了一间茶馆,只为了跟杜锦宁合伙,他就觉得,齐慕远想来也很不错。 能跟这样的几个人一起合伙开茶馆做买卖,与他们形成一个团体,章鸿文自然是打心眼里渴望的。至于占多少股子,他自然无所谓。再者,他没经过商,对于这些还真不懂。他直觉里觉得杜锦宁不会亏待他就是了。 “这样,我今先不回去,在这里等着你们中午散学。一散了学你们就出来,到时候我们去齐慕远买的那间茶馆看一看,没准修整茶馆也得花钱。到时候章鸿文也问过家里了,咱们再来就如何占股好好议一议。” “好。”三人自然没有异议。 眼看着快要上课了,先生的身影都远远出现在走廊处了,三人没敢再耽搁,跟杜锦宁了一声,各自回了自己的教舍里。 杜锦宁这才去了华章居。 关乐和作为山长,并不需要亲自去给学生上课,只在科举考试前给参加考试的学子们点拔一二,平时就是忘书院的各种事务。 今正巧,他不在华章居。好在在华章居伺候的那个老仆认得杜锦宁,又事先得了关乐和的吩咐,将杜锦宁迎进了院子里,并告之:“山长去处理事情去了,郎君可在此坐坐。山长大概半个时辰后回来。” 他又指了指书案和书架上的东西道:“山长曾吩咐过,郎君要是过来,可以随意用这案台上的文房四宝,可以看这书架里的书。”着又给杜锦宁上了一杯热茶,还端了一盘点心过来。 “多谢。”杜锦宁行了一礼,便到书案前坐了下来,并将自己带来的包袱放到了书案上。 关乐和对她好,她自然要好好回报。作为学子,对先生的最好回报方式当然是认真学习。关乐和给她的三本书,她前两抽空都背过一遍了。今除了送话本,就是过来交作业的。 关乐和现在不在,杜锦宁也不客气,拿了他书案上的纸,栽好折好,就开始写起新话本来。 齐慕远连茶馆都买好了,她这里自然不能掉链子,得把话本早点写出来。 第九十五章 看茶馆 而写什么她早想好了,就抄金庸先生的《射雕英雄传》。英雄主义,什么时候都是主旋律,在冷兵器时代、游侠儿兴盛的古代尤甚。最重要的是它是长篇,不会一下子完,足以留下悬念,勾得客人跑到茶馆来听书。以金庸先生的笔力,还怕到时候茶馆不人满为患吗? 待得把第一册完透,达到轰动效应了,她这边再收购一家书铺,印刷话本进行出售。 这一本书创造出来的经济效益,岂不比直接卖话本赚得多上百十倍? 不过现在有个问题,就是得将《射雕英雄传》的背景好好改改,改成架空,再把涉及到政治的一些情节给尽量弱化。等写出来,杜锦宁打算先给关乐和帮着过目一下,把把关,免得莫名其妙就被下了文字狱,满门抄斩。 既拜了先生,不用岂不浪费了? 正在杜锦宁斟酌着如何下笔写开头的时候,关乐和回来了。 看到杜锦宁,他很高兴,一进门就邀功道:“你要开茶馆,我给了关嘉泽那子一百两银子,够不够?” “够了,齐慕远已把茶馆买下了,一百六十两银子。我们四人合伙,我跟章鸿文出的钱虽少些,关大哥有个六七十两也足够了。” 自打关乐和绞尽脑汁地给她想赚钱的营生,杜锦宁就把关乐和当亲人看待了。她不是个拘谨的性子,关乐和不给她立规矩,她自然打蛇随棍上,怎么随意怎么来。 关乐和听了很意外,问道:“怎么把齐家子也算在里面了?你们后来有联系?” 世交大伯把孙子放到书院里来,他怎么的也得关照一二。这两他特意了解了一下齐慕远的情况,发现他果然跟自己想象的一样,孤傲自赏,独来独往,很不合群。那在这里,他能明显的感觉到齐慕远对杜锦宁的不服气,两个人的关系并不融洽。 可就这样的两个人,只两的时间便熟悉得能一起开茶馆合伙了,这实在让他吃惊。 杜锦宁也没什么可隐瞒的,把那的事了一遍。 “不错不错,你们能一起做事,我就放心了。” 关乐和对于开茶馆这种事是不大关心的,只不过关系到徒弟的生计问题,这才过问一二,此时见书案上摆了他给杜锦宁的三本书,拿起一本道:“以你的记性,这些看过肯定就能背了,我就不抽你这些了。来,我给你先念一遍,你把不认识的字认全,然后我把意思和里面包含的典故给你讲一讲,你复述一遍,下次来我再考考你。” 杜锦宁便正经危坐,听关乐和讲课。 关乐和手里拿的是一本《诗》,即《诗三百》《诗经》。讲了前面十首诗,一个时辰便过去了。 他又从书架上拿出一本颜真卿的字帖来,放在书案上:“字是一个人的门面,需得好好练习。我先给你讲一下笔法,你回去后照着这本字帖,每日写五十张大字。” 杜锦宁点点头。 她前世虽写过毛笔字,却是学生的水平,写出来的字也就能看得清楚,至于笔峰什么的,却是没有的。 她脑子好使,又有前世的阅历,虽没有练过,但多少也听过如何练书法,领悟和理解能力那是没话的。现如今再让关乐和这么一点拔,她下笔写出来的字当即就不一样起来。 关乐和教导弟子的成果那真是太满意了。看看时辰不早了,便道:“中午再这儿吃饭吧,吃过了再回去。” 杜锦宁摇头:“不了,我跟关嘉泽他们约好,中午去看茶馆呢。一会儿在书院门口汇合。” 关乐和也不强留,并不担心这些孩子会被饿着。只要有钱,还怕饿肚子吗? 辞了先生,杜锦宁自奔书院大门,在守门大伯那里等了一会儿,章鸿文先出来了,等了不一会儿,齐慕远和关嘉泽一前一后地也过来了。 杜锦宁看着两人彼此之间隔着老远,很是无奈,问道:“你俩就打算总不话?” 齐慕远和关嘉泽互相对视一眼,抿了抿嘴,转开了目光,还是没有话。 杜锦宁也无奈,率先出了门:“走吧。” 一行人下了坡,走在街上,关嘉泽摸着肚子愁眉苦脸地道:“先吃饭吧,饿了。” 齐慕远的肚子适时地“咕咕”响了起来。 他一愣,脸一下子红得跟猴儿屁股一样。 “哈哈哈……”大家都笑了起来。 见齐慕远出糗,关嘉泽因他不理人而生出的别扭一下烟消云散了,他大气地一挥手:“走吧,大肉包子,我请客。”他们中午歇息的时间并不长,要是去饭馆里吃饭根本来不及,只能肉包子解决,还能边走边吃。 于是大街上就出现了这样一个情景:三个半大子很随意地拿着肉包子啃着,走在最后面的清俊少年手里捏着包子,看看包子,再看看同伴,却是不吃,一脸纠结。 “齐慕远,你要是不吃,就还给我。”关嘉泽还以为是他嫌弃包子不好,上不得台面,那个气啊,伸出手就想去抢他手里的包子。 “不、不是。”齐慕远避过关嘉泽的手,将包子背到了背后,“我只是……不习惯在大街上吃东西。” “切,矫情。”关嘉泽不屑地道,“得让你去讨几饭,才不摆大少爷的谱儿。” 听到“讨饭”两个字,齐慕远的脸上一僵,原本清亮的眸子一下黯淡下来。 他默不作声地将包子递到嘴边,咬了一口,眼睛却看着别处,再不看杜锦宁一行人。 杜锦宁直觉里这里面有故事,但她跟齐慕远还是不很熟,不好问这种私密事,当即没有话。 齐慕远一个包子吃完,他们四人已站在了一家茶馆门口。 这家茶馆就在大街上,地段还不错。里面的面积也挺大,除了上面一个高台,下面摆了十张桌子,以每张桌子坐十人算,这个茶馆能容纳一百人左右。 这在漓水县已算是很大的茶馆了,毕竟漓水县城,人口估计也就一两万。 第九十六章 改造 此时茶馆仍在营业,这时候的人一般习惯吃两餐,此时并不是饭点,倒是吃点心喝茶的好时间,客人本应很多的,但此时店里却稀稀拉拉地只坐了七八个人,有两三个围坐在高台附近,其他四五个则三三两两地坐在远一些的地方,自顾自地话聊。一个店二打扮的十七八岁的子也懒洋洋地站在一旁,等着客人召唤。 台上有一位五十多岁的书先生正在书,想是听的人少,便是书先生也得没劲儿,声音极,反正杜锦宁站在门口,都听不见他在什么。 “走,进去看看。”杜锦宁倒是想知道这里的书先生的什么书。 四人走了进去,在台前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认真听那人书。二看到齐慕远,立刻精神起来,提着茶壶和茶碗过来,给每个冲了一碗茶,又转身去端了一碟干花生和炒瓜子,放到了桌上。 大家也没在意,听着书先生书,可听了几句大家就没兴趣了。 这书先生的,就很老套的才子佳人的故事,故事情节也没什么出彩的地方,难怪店里的客人都一副不感兴趣的样子。 关嘉泽自在漓水县长大,又是个喜欢看故事的,对这些书的场合倒不陌生。 他跟杜锦宁解释道:“这些书先生收入不高,收入一部分来自于茶馆老板给的月钱,一部分来自于客人的打赏。要是得好,还能混个温饱;要是得不好,便仅够自己糊口,连养家都难。所以他们根本没有钱去书铺里花几百文钱买话本来,都是自己编的故事。编的多了,来来去去就是那么几个套路。当然也有师傅们传下来的一些演义之类的书内容,但得多了,客人们都能背下来了,大家就不耐烦听。” 这也是杜锦宁要买茶馆,关乐和二话不就同意的原因。凭着杜锦宁写的话本,这茶馆的生意肯定不会差了。 关家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要是杜锦宁提的建议不靠谱,他自然不会由着这几个孩子瞎胡闹。 此时书先生已完一个段落了,停了下来,期待着客人打赏。但有两个客人根本没理他,自顾自地坐在那里喝茶。只有一个客人,往台上抛了两文钱,便起身离去了。 “谢谢,谢谢。”书先生捡起铜钱,轻叹了一口气,转身回后台去了。 杜锦宁正要起身,就见一个人快步从后台出来,走到齐慕远面前施了一礼:“少爷。”又朝他们三人施了一礼,“三位少爷好。” 这人却是前两日在关乐和处见到的那个四十来岁的老仆。 齐慕远对这老仆倒很尊重,早已站了起来,又给大家介绍道:“这是我们的管家袁安。”又介绍了杜锦宁三人的名字。 袁安笑道:“关少爷和杜少爷老奴是见过的,只章少爷第一次见。老奴请三位少爷安。这茶馆,是我们少爷昨日看中买下的,不知三位少爷觉得是否妥当?” 章关两人都摇摇头。 章鸿文就不用了,本就是农家子,进城来也是为了念书,没钱也没时间来这种地方。他这是生平第一次进茶馆。 而关嘉泽即便来茶馆来得多,也不出什么不好来——茶馆不都是这样么?一间大屋子,摆上几张或十几张桌子,大家坐着喝茶。最多是有没有书先生的区别。 杜锦宁却站了起来,朝那几位客人的桌上看了看,见也都是干花生、炒瓜子,再没别的了。 她转头问袁安:“袁伯,这店里还提供什么茶点?” 袁伯一愣,指着桌上的那两样道:“就这些。” 见杜锦宁皱眉,他道:“我也问了原老板了,他生意不好,进了糕点来卖不出去,容易坏。也就这两味干果能存放,所以只提供这些。” 杜锦宁不置可否。 她又走到高台上试了试音,摇了摇头。 刚才书先生书的时候她就发现了,这台子也就只是抬高,没有做过任何扩音处理。所以书先生书的时候,声音根本传不出去,需得大声话才行。而即便大声,坐得远的也听不清楚。 但长期大声话,书先生的嗓音又承受不住。 见她这样,那三人都跟着上了台来,关嘉泽还有样学样地也试了试声,却没发现什么,转头好奇地问她道:“怎么的?有什么问题吗?” 齐慕远也睁着黑白分明的眸子望着她。 杜锦宁却朝袁安道:“这茶馆,先停业十。你明日找几个泥水匠,把这台子改造一下。” “怎么改?”袁安见自家少爷轻点了一下头,便问道。 “在这里,这里,往下挖深。你再找四个大水瓮来,两两相扣,各自在这两处埋下去。”杜锦宁指着台子的前面两个地方道。 “这有什么用?”关嘉泽问道。 “莫不是让声音传得远些?”一向沉默寡言的齐慕远思忖片刻,开口问道。 杜锦宁点头:“正是。” “你是怎么知道的?”章鸿文很好奇。杜锦宁应该跟他一样没进过茶馆吧?他怎么知道如何改造这台子? 这是前世旅游时在太原见过的晋祠水镜台在明清时期使用的扩音器啊。 杜锦宁在心里回了一句,面上很淡定地道:“我试过啊。在家里把水瓮这样扣着埋进土里,声音就能传得很远。” 众人:“……” 好吧,这理由很强大,完全无法反驳。 只是,谁在家没事干埋水瓮玩啊? 杜锦宁转头看向袁安:“袁伯,你这里有文房四宝吗?” “有。”袁安点头,“在后面。” 一行人便进了后间,里面有两间屋子,其中一个大一些的,大概是原主人歇脚的地方,布置得还不错;另一间就简陋多了,只放着一张桌子和两张长条凳,再无他物。 刚才书的那位老先生正坐在间喝茶。见了大家进来,忙站了起来,拱手行礼。 “这是几位少东家。”袁安向他介绍道,又转头朝众人解释,“昨日买茶馆的时候他不在,所以没见过我家少爷。”又介绍,“他叫钱东宝。” 第九十七章 又一条赚钱的路子 “多谢几位少东家留下人。”钱东宝千恩万谢地朝大家行礼。 茶馆生意不好,要是别的主人家,肯定就把他给辞了。但东家却没辞,仍留他在这里干活,他很是感激。 县里的茶馆也就那么几个,大家都有自己用熟了的书先生。他要是被辞了,一时之间很难找到活计。眼看着快过年了,一家老可怎么活? 袁安向他交待了一声,让他十内不用来了,工钱照给,便对众人作了个手势:“走吧,咱们到里间去,里间暖和。” 进了里间,大家都舒服地吐了一口气。 旺旺的炭火,热气腾腾的茶水,还有几盘精致的点心,让塞了两个大包子的关嘉泽翻了个白眼。 袁安将点心盘子递了过来,歉意道:“也不知你们是不是在书院里吃了饭,所以没准备午餐。大家吃些点心垫垫吧。” 杜锦宁见齐慕远拿着包子的手缩了缩,便伸手去拿了一块点心,放到嘴边咬了一口,然后赞道;“好吃。” 确实不错。 这是一种鸳鸯奶卷,用奶皮子做的,一边卷了山楂糕,一边卷了芝麻白糖馅儿,香甜里带着微酸和奶味,很合杜锦宁的口味。 关嘉泽本来不打算吃的,就想看看如果大家不吃的话,齐慕远是不是有脸吃。此时见杜锦宁吃得香甜,还递了一个给章鸿文,他瞥了齐慕远一眼,干脆也选了个夹肉烧饼吃了起来。 杜锦宁见齐慕远还是不动,便开口道:“齐慕远,那包子别吃了。肉馅凉了吃了容易闹肚子。吃点心吧,点心好吃。” 袁安一听包子两个字,紧张地看向齐慕远,问道:“少爷您刚才吃包子了?” 齐慕远脸色僵了一下,轻点了一下头。 袁安对大家道:“我家少爷是不吃包子的。”着将齐慕远拽在手里用荷叶包着的包子掏出来,放到了一边,轻声对他道,“我去给你熬碗山楂茶。” “不,不用。”齐慕远僵着脸道。 袁安看了看他,又看看屋里的几个人,捡了一块鸳鸯奶卷给他:“那你吃这个?” 齐慕远看了看,好一会儿才伸手接过,放在嘴边地咬了一口,慢慢抿着。 关嘉泽虽是富家公子,但打受叔叔关乐和的影响,最见不得这种矫奢的生活方式。 他眉头一皱,便想暗讽两句,可话还没出口,就被杜锦宁踢了一脚。 他转头朝杜锦宁看去,便见杜锦宁朝他眨了眨眼,示意他别乱话。关嘉泽扁了扁嘴,干脆埋头吃点心。 齐慕远看到两人的动作,长长地睫毛垂了下来,看了看手里的奶卷,终是没再咬第二口,放到了那个包包子的荷叶里。 杜锦宁见屋里的气氛有些诡异,吃完手里的奶卷,拍拍手问袁安道:“纸笔在哪儿?” 袁安赶紧引她到桌前,拿了纸笔给她,又亲手给她磨了墨。 杜锦宁选了一支楷笔,便在纸上画了起来。 关嘉泽好奇地过来围观。章鸿文在这四人中最是拘谨,见关嘉泽有了行动,也赶紧跟了过来。 袁安见自家少爷仍坐在椅子上,虽目露好奇,却不过去,便过去拉他道:“去看看,看杜少爷写的什么。” 齐慕远这才站起身来,走到另一侧,看杜锦宁画的什么。 杜锦宁前世学农学,也兼修设计,主要是给人做区园林景观设计。虽那玩意基本上用软件就可以完成,但画画的功底总还是要的。因此她特意学了画画。 此时她寥寥几笔,便将她想要的东西画了出来。 “这是什么?”关嘉泽左看右看就是个椅子,但这椅子有些奇怪,跟平常见到的椅子、凳子都不一样。 “这叫沙发。”杜锦宁道,“这是用木头做的,底下和靠背处是厚厚的垫子,大冬的坐上去,既然舒适又暖和。把它们放在离台前比较近的地方,再把这个区域给隔出来,给那些肯花大钱的客人坐。” 她画的是后世那种木头架子配垫子的布艺沙发。她画功不错,那沙发一看就十分舒服。 想想又硬又冷、还需坐得笔直的椅子,围观的四人看着这名叫“沙发”的东西,都眼睛一亮。 “不错,一看就知道很舒服。”关嘉泽赞道。 杜锦宁道:“其实这玩意也能赚上一笔钱。要是咱们事先打造十来套备着,等那些有钱的客人来茶馆里听书,感受到它的舒适,定然会也想弄一个放在家里。到时候咱们直接把咱们做好的给他们看,只要价钱合适,定然会有人买。” 齐慕远眼睛一亮,看向那画图的目光越发感兴趣。 关嘉泽的口气却有些迟疑:“这主意好是好,就是吧……”他挠了挠头,像是下了决心似的,“行吧,你觉得可以,那就做。”反正那一百两银子还有得剩,不用再向家里要银子。既然杜锦宁想赚钱,估计叔叔那里是不会反对的。 章鸿文眼眸黯了黯,抿着嘴没有话。 “我同意做。”齐慕远的话言简意骇。 这话题虽是杜锦宁提出来的,两个有钱的少爷也都同意,但她跟章鸿文一样,心里也甚是为难。 不做吧,真真是放过了一条赚钱的路子,太可惜了。到时候这沙发一摆,他们这里不做,别的人很快就会效仿了去。到时候别人拿她的“创意”去赚钱,她非得呕死不可。 可要做吧,她该出的本钱打哪儿来? 买茶馆的本钱她都还差许多呢。虽关嘉泽和齐慕远不会太过在意这个,但她自己过意不去啊! 她伸手摸了摸鼻子,将图纸递给袁安:“袁伯,麻烦你找一个妥当的木器店问一问,做这玩意需要多少钱。这图纸你别拿去给他看,等谈妥了再,免得让他们学了去,那就没我们什么事了。等你问了价钱出来,我们再商议做多少套。” “好的。”袁伯接过图纸,心地卷起来装进了画筒,再放到卷缸里。 “行了,时间也差不多了,你们赶紧回书院吧。别迟到了。” 关嘉泽转头看看滴漏,差点没跳起来:“这么晚了!” 袁安连忙道:“别急,我叫人备了车,送你们去书院。” 第九十八章 温泉庄子 从这里去书院有些距离,按杜锦宁的估计,走路起码得十七八分钟;但乘车却只有五分钟就够了。他们回书院完全来得及。 一行人出了门,杜锦宁没有上车,道:“我就不去书院了,在城里买些东西我就回家了。” “那你买了东西就回来,车夫把我们送去书院就回这儿等你。到时候让他送你回家。”齐慕远忽然道。 杜锦宁一愣,想了想道:“好。” 齐慕远好意,以他这样别扭的性子,她要是拒绝了怕是不好;再一个她也确实需要安全保障。这时候去找郑林,他不一定在那里。如果寻不到他,自己走路回去,她很担心会在半路遇上杜云年或是孟强。 见得杜锦宁没有拒绝自己,齐慕远的嘴角翘了翘,不过这笑容如同水面上浮过的一抹微风,转眼就不见了。他上了车,将自己的前襟整理好,端坐在那里,等着车夫启驾。 送走众人,杜锦宁告别了袁安,往街上走去。她一面走,一面在心里想着,是不是应该搬离桃花村和大林村。 她倒是有对付杜辰生和杜云年的法子,但不能自己去做。毕竟她名义上还是杜辰生的“孙子”,做了容易留下话柄,影响名声。古代人对名声再看重不过了。名声不好,日子都不好过。 可叫别人做,就得有钱才行。至于齐慕远和关嘉泽、章鸿文等人,她都不想借力去做这种事。而钱,她现在最缺,目前就有两桩事是要花钱的,可不想先把钱花在杜辰生这种人身上。 所以这件事,只能延后再处理。 可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她和几个姐姐这样整日提心吊胆地过日子,也不是个事儿。 得想办法解决这个问题才行。 走了一段路,她心里渐渐有了主意。 想停当这事,她寻了个路人问道:“老伯,请问菜市场怎么走?” “往前走五丈远,再朝右拐,过了一个路口就到了。”那老伯甚是热心,指着前面道。 杜锦宁道了谢,正要朝前走,就听有人叫她:“杜锦宁。”声音还有些熟悉。 她转头一看,却见齐伯昆坐在一辆马车里,正掀了帘子朝她这边看来。 “齐爷爷。”杜锦宁忙上前行礼。 齐伯昆微微颔首,转过头去跟车里的人话:“乐和这子会治珍贵花草的病虫害,要不让他一起去?” 那人低下头,朝车窗外的杜锦宁望了望,眉头就皱了起来:“关乐和怎么也开始喜欢胡八道了?就这么个的孩子,见过什么珍贵花草?真是瞎胡闹。”着,他忿忿地缩回头去。 杜锦宁一听有生意上门了,哪里肯放过? 她快走两步,到了马车近前,朝里面施了一礼:“齐爷爷,我真会给植物瞧病。以前我娘田里有什么病虫害,都是我给治好的。” 着她又朝那人道:“这位先生,试试也没关系嘛,反正您也没损失不是?万一我帮您治好了呢?” 这话得那人心动。 齐伯昆见状,朗声笑了起来,对杜锦宁招手道:“行了,快上来吧。” 杜锦宁见那马车里面装饰奢华,摇了摇头:“我坐车辕上就好。”着跑到前面去,跳上车辕,跟车夫并排坐在一起。 她虽不觉得自己低人一等,但终究穿的破衣烂衫。与其被别人嫌弃,还不如自己有点眼力界儿,主动相避的好。 “这孩子。”齐伯昆摇摇头,拿了一件大氅,从车门处递给杜锦宁,“把大氅披上,别受凉了。” 杜锦宁心里一暖,把大氅给披在了身上。 马车缓缓而行,杜锦宁让车夫先驶到茶馆处,跟等在那里的袁安打了声招呼,这才随着车出了城,往郊区跑去。 冬的车辕可不是那么好坐的,马车出了城一跑起来,冷风刮的那叫一个凌冽。齐伯昆的大氅是皮毛做成的,又宽又大,十分暖和。杜锦宁把自己围成了个球,只露出一双眼睛,这才算是抵挡住了寒风的侵袭。她心里对齐伯昆又一阵感激。 那地儿离县城不远,不到一刻钟功夫马车就停了下来。 杜锦宁见齐伯昆和那人都下了马车,也跟着从车辕上跳下来,把大氅递还给齐伯昆:“多谢齐爷爷。” 齐伯昆也不嫌弃杜锦宁身上那破旧得看不见本色的衣服,伸手去摸了摸她的袖子,转头吩咐跟着从车里下来的厮:“把我备着的那套衣服拿过来。” 着他又对杜锦宁道:“是旧衣,别嫌弃。你先把外衣披上,回去了叫你娘帮你衣裤都改一改。” “这……不用了,真不用了。”杜锦宁能坦然接受齐慕远先垫资买茶馆,能接受袁安的让马车相送,甚至能接受杜寅生与关乐和相赠的文房四宝,可面对齐伯昆的这番好意,她心里却是有些不是滋味。 大概区别就在于前者是带着欣赏的馈赠,后者却是带着怜悯的施舍吧? 施舍或许也不准确。但杜锦宁心里却是不舒服了。 而且,她自己穿得暖暖和和的,却拿钱去投了资,让陈氏和姐姐们依然穿着又薄又破的衣衫,她的日子怎么过得安心? 齐伯昆人老成精,哪里看不出杜锦宁笑容里的那点抗拒?他也不坚持,点头道:“那也好。不过你得加紧赚钱,早点给自己做一件衣服,可别把自己冻病了。” “嗯嗯,我会的。”真诚的笑容又回到杜锦宁脸上,“等茶馆赚了钱,我第一时间就是给家里人各添一套过冬的衣服。” “好孩子。”听得杜锦宁把家人也算上了,齐伯昆算是知道刚才这子心里想的什么了,心里对他越发的欣赏。 旁边那人见两人停当了,便开口道:“走吧,咱们进去。” 齐伯昆这才想起什么,对那人道:“这子叫杜锦宁,关乐和新收的弟子。他连我家远都看不上,却收了这子,可见这子是个变态。而且,他还在我面前炫耀了一番,真是气死我了。” 那人“哈哈”地笑了起来,道:“乐和就是这么个脾气,当了这么多年的山长,还是没改。” 齐伯昆苦笑,转头对杜锦宁介绍道:“这位是袁修竹老先生,也是你们书院的先生。你们书院,能建起来可多亏了他,他可出了一半的钱呢。” 原来是他! 袁修竹这人,杜锦宁听章鸿文起过,他是进士,致仕后回来联合其他人一起建了书院。因他出资最多,才学和资格又够,本来是要做山长的。可他以年事已高,拒绝了,推举了关乐和。 “杜锦宁给袁先生请安。”她上前恭敬地行了一礼。 自己“年事已高”,但袁修竹也不知是保养得好还是年岁并不是很大,看上去也就六十多岁的样子,跟齐伯昆差不多。 他上下打量了杜锦宁一番,点了点头,一挥手:“走吧,先进去。” 进了庄子,一股暖意扑面而来。杜锦宁一看,却是腾腾的热气从旁边的水池里冒了出来。她顿时讶然,话就脱口而出:“温泉??” “嘿,你子,看来有点见识。”袁修竹得意地笑道,“可不就是温泉?” 建了座庄子在温泉处,看来这位袁修竹老先生是个有钱人啊。 袁修竹也没停留,直接将他们带到了一个园子。这园子是真,长宽不过二十平方米,四周用竹篱围着。园子里面的土被垄得整整齐齐,就跟用尺子量过一样,上面种着一种矮矮的植物。 等看清楚那植物是什么时,杜锦宁差点惊呼起来。 第九十九章 有病就得治 好在有了“温泉”这脱口而出的鲁莽,她警醒了许多,及时紧闭了嘴巴,这才没有露馅。 “咦,你把这东西弄过来种了?”齐伯昆看着这矮矮的植物,惊讶地问道。 “可不是,费了老大的劲儿才从礼部弄来两株,我花了一年多的时间把它培育到这么多,可偏今年就出了事。”袁修竹道。 听到“礼部”两个字,杜锦宁就释然了。 两位老头儿神通广大,可是“上面有人”的主儿。能弄点草莓回来种种,也不是难事。 也是她少见多怪,用原世界的思维去理解这个架空世界了。要知道她自打穿过来可就吃着玉米面呢,玉米原产地就是墨西哥,草莓跟玉米可是同一个村的,属于老乡。有了玉米,现在看到草莓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了。 此时袁修竹已走到一株草莓旁,弯下腰将叶子拔开,指给齐伯昆看:“你看看,好不容易结了几个果子,就成这样了。” 杜锦宁见两个身材高大的老头儿围在那里,地沟又窄,把地面都挡住了,她即便身板儿瘦,也挤不过去,看不见袁修竹手里有毛病的草莓。她干脆走了出来,从地头绕过去,走到了两人对面。 只见袁修竹手里拿着一颗成熟了的草莓。可这原本应该红色的草莓上,有一侧布了一半的白霜,就跟那女人在脸上施了粉似的,倒是白里透红,很是好看。 齐伯昆看着那草莓,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我不懂,我连这玩意是怎么种的都不知道,怎么知道它为何会变成这样?” “你儿子不是司农官吗?你怎么啥都不懂?亏你还是从京城里回来的呢,一点见识都没有。”袁修竹很是失望。 齐伯昆立刻吹胡子瞪眼:“我儿子是司农官,我又不是!再,谁规定从京城回来的就得知道怎么种这玩意儿?哪个像你似的,年纪轻轻就看破红尘,整的栽花种草,玩物丧志?” “嘿,你为国为民,那你不在京城里做你的吏部尚书,跑到咱们这穷乡僻壤来干什么?” “老子现在年纪大了,致仕不行啊?”齐伯昆越发生气,“我袁老头儿,你是哪里有伤疤往哪里戳是吧?呐,你倒你当年为何放着好好的太子太傅不做,年纪轻轻的就乞骸骨?” 杜锦宁见这俩老头儿吵得很是热闹,本来到嘴的话又咽了回去。她干脆起身去查看别的植株,看看其他草莓是不是也染了病。 两个老孩儿想来是惯常吵嘴的,吵了一会儿,面红脖子粗的,转眼又和好了,推心置腹地互相安慰起来。 安慰完了,大概想起了杜锦宁,齐伯昆朝这边招招手:“宁啊,你过来,看看这玩意儿得的什么病。” 杜锦宁这才得了表现的机会:“这是白//粉病,易传染。” 俩老头儿都愣住了。 “看你这的斩钉截铁的样子,的好像真的似的。”袁修竹有些不大相信,问道,“那你倒,这什么白//粉病是怎么一回事?你怎么知道它是白//粉病?” “很多瓜果蔬菜都会得这种病,很常见的啊。”杜锦宁一脸诧异,一副“你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的样子,把齐伯昆看得直乐。 他拍拍袁修竹的肩膀:“老袁啊,我你种什么劳什子草莓?还是先学学如何种瓜果蔬菜吧。先把最基础的东西学会,再试种稀罕玩意儿。” “滚犊子!”袁修竹将他的手从肩膀上甩下来,看向杜锦宁,“看你得头头是道的,我姑且相信你。那你看,怎么治?” “什么姑且相信?算了,宁,既然他不信,咱们也别给他治了,让他自个儿着急去吧。走,咱们走。” 齐伯昆挥着手似乎就要带杜锦宁离开。 “你你……你个老不死的!”袁修竹气得胡子都翘了起来,“齐伯昆,要走你走,别拉着别人。”着竟然换了一副表情,十分慈眉善目地对杜锦宁笑道,“我可是你们书院的先生呢,孩子你把我这草莓的病治好了,先生我在书院里就多多关照你。” “啧!”齐伯昆不屑地道,“他是山长的亲传弟子,要你关照个什么劲儿?别整那些虚头八脑的。我袁老头儿,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气了?人家孩子大冷的跑这么远,给你的草莓把病治好了,你给个十两八两的银子做报酬,这不为过吧?” 齐伯昆这么一,袁修竹就明白他的意思了。 看看杜锦宁面黄肌瘦的,身上就没一块好布,可想而知他家境有多贫寒。偏这孩子还十分硬气,刚才齐老头儿要送他衣裤,他都拒绝了。齐老头儿这是变相地找机会给他贴补呢。 “我这草莓,找了好几个有经验的花木匠来看,都看不出什么来。我当时给他们开了价,谁要是把这病治好,我就给他二十两。”袁修竹道。 花木匠他倒是请了几个,从二两涨到了十两银子。可别人一听是从海外弄回来的东西、袁老先生还当宝贝一般,特意买了个温泉庄子养着。即便看出是什么病,可哪敢治啊?万一人家得的是海外的什么稀罕病,自己不光没治好,反而治坏了,那岂不是要人命? 所以花木匠一个个地来了又走,愣是都看不懂,不知道是什么病。 之所以十两成了二十两,袁修竹也是打算帮帮杜锦宁。毕竟这孩子能入关乐和的眼,还能让齐伯昆尽心尽力地相帮,可见是个好的。这样的孩子,便是多资助几个他都十分乐意。 俩老头儿都以为杜锦宁会欢欣鼓舞地答应,却不想这孩子竟然出乎意料地摇摇头,道:“如果我帮您治好了,我能不能不要二十两银子,而要两株草莓秧子?” 袁修竹一愣:“你要它干嘛?” “种啊!”杜锦宁理所当然地道。 “呃!”袁修竹被噎了一下,不得不耐着性子问道,“你种它干嘛?二十两银子可够你上书院一年的学费了。你不要银子,要这玩意儿干嘛?” 齐伯昆也很不解。 袁修竹种这东西,在他看来就是吃饱了没事干,找找乐趣儿。这东西种出来,你它好吃吧,也就那么回事,酸不酸甜不甜的,多少果子不比它好吃?还非得花那么多精力去鼓捣,那不是吃饱了撑的是什么? 如果杜锦宁是个富家少爷,他还能理解这孩子的选择。偏偏他是个穷子,穷得连饭都吃不饱的那种。食不裹腹衣不蔽体,还想着风花雪月,这不是有病么? 这病得比那什么草莓都重! “因为它稀罕,种出来肯定会有人想尝尝鲜。我也不卖给普通人,就卖给那些有钱人,也不多要,一百文钱一斤,想来大家也愿意掏钱来尝尝。这卖上一两年,不要二十两银子,便是四十两六十两也是能赚到的,岂不比只要钱划算?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袁先生,相信您一定明白这个道理。” “呃。”袁修竹又是一噎。 他差点就被这孩子给绕进去了。 的似乎很有道理,连“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的话都也来了,怎么会没有道理? 可是……总感觉哪里不对劲。 他想了想,顿时失笑:“嘿,你这孩子,我都差点被你晕了。你这梦做得倒挺好,可惜它是个白日梦。” 齐伯昆也笑着摇摇头:“可不就是孩子话?” “且不你拿它回去,种不种得活;即便种活了,它一年能结几斤果子呢?我这种了快两年了,统共也不过是才得了几斤果实。你想要靠它发大财,那不是白日梦是什么?”袁修竹翻着白眼道。 第一百章 一笔收入 那是你不会种!杜锦宁在心里吐槽。 这玩意儿,在现代,那产量高着呢。到时候她再使点营销手段,两年内赚上几十上百两银子,妥妥地没问题。 不待杜锦宁话,袁修竹大手一挥:“好了,这样,你帮我治好它,我给你二十两银子,外加两株草莓苗,这总没问题了吧?” 杜锦宁一乐:“没问题了。” 她刚才其实挺纠结的,到底是要银子还是要草莓苗,是要眼前利益还是考虑长远。虽选了草莓苗,可心里在滴血呢——那不是二两银子,而是白花花的二十两啊!她现在再缺银子不过了。 这会子好了,鱼和熊掌都得到了,她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谈妥了报酬,袁修竹迫不及待地催道:“既然没问题,你赶紧给我治吧。” “好的。”杜锦宁左右看看,“您这里有厨房么?有大蒜么?” “你饿了?哦,也对,吃饱了才好干活。”袁修竹很是理解,“走,咱们先去吃点东西,再过来给它治病。” “不是要吃东西。”杜锦宁摇头,“我是要提炼大蒜油。其实这种白//粉病有很多治疗的方法,比如您庄子门口的那株银杏树的树皮就可以。不过它有毒,喷到你这草莓上,这一季的草莓就不能吃了。大蒜油就没事,能治病,还无毒无害,最是适宜。” 她这边着,那边齐伯昆就偷偷扯了扯她的衣襟,声道:“这些方法你自己知道就行了,别告诉他。等以后他的草莓再得病,你再给他治。一次二十两,治上几回,你也不缺银子使了。” 是“声”,其实声音一点儿也不,正好能让袁修竹听到。 袁修竹那叫一个气呀:“好你个齐伯昆,咱们交往也有三四十年了吧?你就这么坑老子的?还不缺银子使,我看我的银子都到你兜里去算了。” “来来来,都装过来。”齐伯昆扯开衣襟道。 “去你的,想得美。”袁修竹拍了他一巴掌,转脸对杜锦宁笑道,“虽你齐爷爷这老子不是个人,但刚才倒是了一句人话。你那些方法啊,不用告诉我,我的草莓有病,你帮我治好就行。该付的银子我会付,该收你的就收,就被他吓坏了。” 杜锦宁看看齐伯昆,再看看袁修竹,整了整衣衫,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多谢齐爷爷,多谢袁先生。二位对子的好意,子铭记于心。” 见得杜锦宁能领会他们的意思,而且颇知道感恩,不是一味的强硬拒绝,两人甚是满意。 齐伯昆抚着胡子道:“行了,赶紧地带宁去厨房吧。” 着,他又对杜锦宁道:“哎,你不知道,你们袁老先生啊,不光是喜欢种花种草,还喜欢吃。便是在路边建个茅草屋都少不得有个厨房,更何况这么大个庄子。” “我齐老头儿,我今没得罪你吧?怎么老在我学生面前掀我的老底?”袁修竹气道。 看着这俩老头儿又斗上嘴上,杜锦宁摇摇头,在袁家下人的指引下去了后面的厨房。 袁修竹果然是个吃货,这庄子的厨房不光大,而且家什还十分齐全。里面有两个厨子和几个帮工正在那里热火朝地做着饭菜,空气里弥漫着食物的香气。 袁修竹把一个厨子赶走,将一个灶眼腾给了杜锦宁,又问她:“还需要啥?” “两三斤大蒜,还需要剥蒜的人手。” 袁修竹大手一挥,对一个貌似管事的人道:“给他,把人手也腾出来。” 管事道:“老爷,饭菜都做得差不多了,要不摆上,你们先吃?等你们吃完,灶也腾出来了,蒜了剥出来了。” 袁修竹看向杜锦宁,见杜锦宁点点头,便道:“行。” 一行人又往旁边的膳舍去。 大家刚坐下,十几道菜就流水似的端了上来,有红烧肉,冰糖肘子、糖醋鱼……还有一道火炙羊肉,大部分都是荤菜。虽比较家常,但架不住厨子手艺好,一看就是色香味俱全的。 “来来,吃。”袁修竹首先伸了筷子,又招呼杜锦宁,“杜子别客气,随便吃。” 杜锦宁却有些为难。 她也想吃啊,想死了。 穿来这个把月,整日吃的不是玉米糊糊,就是萝卜白菜,这嘴都要淡出鸟来了。这对于一个吃货来,是多少悲催的一件事?但她这肠胃素惯了,骤然吃荤,肯定受不了。 要是搁在现代,她肯定就不管不顾了,先吃了再,到时候去医院吊几针,又是一条好汉。 可这医疗条件简陋的古代,她却不敢冒险。 好东西以后有的是时间吃,但命却只有一条啊。即便丢不了命,好不容易赚到二十两银子,却直接送给了郎中,自己还要受大罪,那不是傻了是什么? 这么一想,她的筷子就伸向了那两三盘素菜。 “哎,宁别不好意思啊。来,一个大肘子。”袁修竹也是个豪放的,直接一个大肘子放到了杜锦宁的碗里。 “这个……”杜锦宁也不想找借口,直接把自己的情况跟两位老人了。 “唉,你那祖父,我都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袁修竹很显然是知道杜锦宁情况的,摇头叹息道。 齐伯昆一愣:“怎么?” 袁修竹却不愿意当着杜锦宁的面这些,直接把那个肘子夹回了自己碗里,转头对立在一旁的管事道:“去叫厨房再做几样这孩子能吃的菜来。” “不用不用,真不用。”杜锦宁道,“这三道菜就很好。” 确实,那白菜虽然也只是白菜,却是用高汤烹制的,味道极好。自家那用白水煮了然后滴几滴油的菜跟它一比,简直就是猪食。 作为吃货,杜锦宁做菜其实也还可以的。但一来她在杜家三房是男孩子身份;二来缺油少盐的,菜再怎么做都不好吃;三来她可不敢在陈氏面前露馅,所以一直都是将就着吃陈氏她们做出来的饭菜,没有下厨。 袁修竹在这庄子上就养了两个厨子,那些人动作麻利得很,不一会儿就端上了三道相对比较清淡的菜来。 饭罢,大蒜也剥好了。杜锦宁便动手开始做大蒜油。袁修竹和齐伯昆看得无聊,干脆回屋去下棋去了。待杜锦宁把大蒜油做好,这才一起去了草莓园里,看她用特意叫人做的竹筒往草莓上喷大蒜油。 这草莓自然不是袁修竹亲自种的,拥有专门的一个花木匠,杜锦宁喷完,将竹筒和剩下的大蒜油交给花木匠:“多喷几,情况就会好转。” 这给人治病还要一个过程呢,更不用给花木治病了。袁修竹也不着急,叮嘱了花木匠和管事几句,便跟齐伯昆和杜锦宁一起上了车,准备回城。 “呐,这是二十两银子的银票,在城里盛昌钱庄兑换就成。”袁修竹坐定,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递给杜锦宁。 杜锦宁一愣,忙推脱:“这还没治好呢,治好了再给也不迟。” 袁修竹本来就是要帮这孩子的,不管那草莓的病能不能治,他都会给。此时哪里容得她拒绝,他沉下脸,装出不悦的神色道:“莫非你对自己没有信心?” 杜锦宁也知道眼前的老人有心想帮她,心里感激,只得将银票接了过来,起身行礼:“多谢先生。” “车里晃得很,快坐下。”袁修竹招了招手,问她道,“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是准备多写几本话本,然后过了年来书院上学吗?” 第一百零一章 齐家往事 杜锦宁还没回答,齐伯昆便笑道:“他打算跟我那孙子,还有关家子,他们同村的一个子,四人一起合伙开一家茶馆呢,让书先生讲他写的话本。” “哦,这倒是件好事。”袁修竹点点头,又道,“不管遇到什么困难,都别一个人扛着,你记住,你现在也是有先生的人了。有什么事就来告诉先生,跟我也行,找你们山长也行,都没问题的。” “是。”杜锦宁应道。 她抬起头:“我现在,倒还真有个事想找先生或山长帮忙呢。” “什么事,你。” “不知先生和山长可有离城里比较近的田地可以佃租?先生也知道我们这一房分家的时候是净身出户,无田无房的。我便想着,既然到哪里都是佃租田地,不如佃租离书院近一些的,也免得到时候跑来跑去的,耽误功夫不,还花费车钱。” 杜锦宁着,又顿了一顿:“不知像我们这样的,允不允许搬到别的地方去居住,佃租别处的田地?” 有些朝代的户籍管理是十分严格的,为了避免民众迁移,直接把农人绑定在土地上。杜锦宁就担心这个大宋国也是这样。 “可以,怎么不可以?”袁修竹赞许道,“你这样想是对的,与其花时间在路上,不如多看些书。” 杜锦宁满头黑线。 她想的跟老先生想的不一样好吗? “放心,这事不难。不光是你们山长,便是我都有田地在书院附近。” 当时他们买地建书院,可买了好大一块地,一半建了书院,一半做了田地,还置了个庄子在旁边。这些田地是书院的供田,所得的收益用来维持书院的开销;庄子上的农夫除了耕地,闲暇时还会帮书院做些杂活,比如修缮房屋什么的。 “可有房屋居住或租赁购买?”杜锦宁又问。 她最担心的其实就是这个。佃租田地好办,不管哪个地主,都需要佃农。但农夫们之所以被困在原村,不跑到别的地方去佃租田地,还是在于没有房屋可以居住。 这时候可不是后世,到哪里打工都能租到房子。除非像王家那种情况,或是屋舍的主人因为有别的原因迁往他处,留下了屋舍进行出售,否则是没有多余的屋舍出租出售的。 袁修竹皱起了眉头。 这个他还真没想到。 他道:“这事我回去跟你们山长商量一下,看看如何安置你们。” 他虽可以直接帮杜锦宁把这事办好,但杜锦宁终是关乐和的亲传弟子,他这手伸得太长,关乐和该对他有想法了,还以为他要抢自己的弟子呢。 “是,多谢先生。”杜锦宁立起来行了一礼。 袁修竹摆摆手,又问:“你是去书院还是回家?” “我今是先去的书院,后来才出来的。一会儿我还要去城里买些东西,到时候直接回家,书院就不去了。” 袁修竹点点头,吩咐车夫把他们送到城里齐府,便继续前行,去了书院。 “齐爷爷,我先告辞了。”杜锦宁见色已不早,估摸着郑林已到了城里。她打算去市场买些东西便去寻郑林。 齐伯昆却道:“你别急,先进来坐会儿,我有话要跟你。” 杜锦宁只得跟着他一起进了齐府。 这齐府是齐家在漓水县的祖宅,前后四进院落。虽齐伯昆在外做官多年,但家中还有一个兄弟在,这宅子维护得极好。 知道杜锦宁有事要办,齐伯昆也没有将他领到后面去,而是进了前院的书房。 坐下上了茶,他便开口道:“叫你进来,是想跟你我家远的事。” 他叹了口气:“我年轻时气盛,做了官后刚直不阿,得罪了不少人。其中一个因贪赃枉法,被罢了官,导致老母气死。他记恨于我,便想报复,无奈我身边总带着护卫,他不好下手,便将目标放到了我的后辈身上。我的孙辈有七八个,远因聪明伶俐,最得我喜爱,却不想,这份喜爱害了他。” 大概是回想起了不堪的记忆,他有些激动,端着茶碗的手微微颤抖。 为平复心情,他举起茶碗轻啜了一口,深吸了一口气,这才又继续道:“当时他才六岁,跟着他母亲去山上进香,被仇家所掳。那仇家因要我在痛苦中度过后半生,也不杀他,只在精神上折磨他。比如,吃食上……” 他将因双手颤抖而叮当作响的茶碗放下:“先饿他几日,再将肉包子当着他的面沾上屎,硬塞到他嘴里。” 他闭了闭眼:“如果一般的孩童倒也算了,不懂脏不脏的,为了活下去,吃起来没有任何心里障碍;偏远早慧,六岁的年纪,他什么都懂了,而且是个打特别爱干净的孩子。于是这份折磨于他而言,就尤其厉害。” “而这种折磨,还不仅仅在吃食方面……” “想来那日在你们山长那里,你也看出来了,远他是个遇强则强的性子,凡事不服输。要是别的孩子,或都早就崩溃了,可他愣是咬牙坚持了下来。那仇家为了让他崩溃,换着花样折磨他。他后来虽想办法逃出来回了家,但一个孩子,被这样折磨了半年,自然性情大变。他不愿意跟人话,不愿意吃东西,甚至连睡觉都时刻绷着一根弦,不能安然入眠。” 到这里,他声音哽咽,一行清泪眼里流了出来。他张嘴想要继续,可嘴唇抖动了半晌,愣是不出一句话来。 杜锦宁提起茶壶给他添了些茶,推到他的面前。 齐伯昆点点头表示感谢,掏出帕子擦了擦眼泪,喝了口茶平复心情,这才开了口:“我这些,是想告诉你们,他不是性子高傲不理人,也不是他奢侈挑食不愿意吃包子,而是……他是个心理有病的孩子。” “这些年,他一直在极力地克服心理的障碍,想让自己正常起来。他想要交朋友,看到你们对他有看法,即便犯着恶心,仍强撑着把包子吃了下去。”齐伯昆抬起眼来,看向杜锦宁,“他在识人方面最是敏感,不是什么人都愿意交往的,更不用主动了。他能主动与你相交,我们都非常意外。” “我想拜托你……替我关照他一些。他是个好孩子,虽受了这么多的折磨,心底却仍然一片赤诚。你想要什么,都可以跟我。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帮你在城里买一处宅院和一个铺子,你跟你的家人就可以迁到城里来,做点生意。” 一的相处,他也算是了解杜锦宁的脾性了。怕杜锦宁生气,他又急急道:“我知道你是个有志气的孩子,不愿意受人恩惠,但这是我的一点谢礼,请你不要拒绝。看在一个老人对孙子歉疚疼爱的份上,也请你不要误会我这份谢意。” 杜锦宁摇摇头:“不会误会,您放心。”不待齐伯昆高兴,她又道,“但我不会接受你这份谢礼的。” “他是我的同窗,他对我好,我对他好,都是朋友之间的情谊。如果我收了你这份谢礼,这份情谊就不再是情谊,而成了交易了。齐慕远那么聪明,他看到我迁进新居,难道不会想到你我之间的交易?这于他而言,该是最深的伤害吧?以后他交朋友,会不会在想,这个朋友对我好,是不是我祖父又背着我给了他钱,所以他才对我好的?难道我这人一无是所,所以没人愿意真心地跟我交往?” 齐伯昆被她这番话得一阵骇然:“我……我没想到这些……” 杜锦宁笑道:“您这是关心则乱。” 第一百零二章 卤豆干 “还真是……关心则乱!”齐伯昆苦笑一下,摇了摇头。 做了一辈子官,而且还是吏部尚书,他对于洞察人心那是再在行不过了。可这份心思,他只放在了琢磨别人上了。对于自己最为歉疚的孙子,他除了满满的疼爱,还真没想过那么多。 “好,我知道了。那些我就不提了,只请您多关照一下齐慕远。”齐伯昆站了起来,拱手对杜锦宁作了个揖。 杜锦宁吓了一跳,连忙从椅子上跳下来避开,嘴里埋怨道:“齐爷爷,您这是想折我的寿么?我刚答应照应您孙子,您就这样恩将仇报的?” “哈哈哈……”齐伯昆大笑起来,摆手道,“好好好,我又错了。” 他起身,将桌上的摆放的点心都包好,塞到杜锦宁的怀里;“色不早了,我也不留你吃饭,这点心你拿着在路上吃。咱们来日方长,以后有用得着齐爷爷的地方,你只管开口,别客气。” “多谢齐爷爷。”杜锦宁倒没拒绝那包点心,拱手告辞离开。 “你一会儿买了东西,就去茶馆。远给你留的马车,一直在那里,等着送你回去。”齐伯昆又叮嘱道。 “多谢。” 此时色真不早了,眼看着就到了章鸿文散学的时辰。要是没有齐家的马车相送,杜锦宁就得马上赶去郑林等车的地方乘车。可这会子有了马车,她也不急了,先问了路,去了市场,找了一家杂货铺,买了一些八角、沙姜、桂皮、草果等香料。看到有酱油,她又打了一斤酱油。这东西挺贵,不大的一个竹筒装着,就花了她五十文钱;要知道,她买了一包香料,也才去了三十文呢。 “你们这里可有盐卤?”她问杂货铺伙计。 伙计一愣:“盐卤?是什么?”旋即摇头,“没有。” “你要盐卤?”一个中年男子正巧进来,听到杜锦宁的问话,笑道,“巧了,正好前有个北方的客商过来,贩了这玩意儿。我们这里也没人知道这东西,我便不打算收,他央求再三我才进了一点。来来,哥儿,这边来。” 他进了里间,拿出个瓦罐,问道:“要多少?” “这一罐怎么卖?” 中年男子一愣,抬头看了杜锦宁一眼,想了想:“一百文。” “五十文。”杜锦宁直接砍了半价,“这东西不值钱,老板你做生意可得实诚。再,除了我,估计也没人要。” “行行行,卖给你。” 这盐卤,他倒不是买的,而是那北方客商送的,而且还真不值钱。 中年男子也打听过,这玩意是用来做豆腐的。南方做豆腐用石膏,可不用这东西。他叫人试了一回,做出来的豆腐又粗又老,颜色还泛黄,卖都卖不出去,所以就存下了。 如今好不容易遇上个买盐卤的,干脆全都卖出去。反正这五十文钱是白得的,他也不亏。 买好需要的东西,杜锦宁便去了茶馆,果然看到一辆马车正停在茶馆门口,中午见过的那个车夫正坐在茶馆的临窗处,眼巴巴地瞅着外面。 车夫见了她来,如获至宝,忙从茶馆里跑出来,接过她手里的东西,放到了车上,一面笑道:“杜少爷你回来了?人送您回去?” 杜锦宁点点头:“有劳。” 袁安此时也从茶馆里出来了,问杜锦宁道:“杜少爷要不要进茶馆里坐坐,暖和暖和?” “不用,都快黑了,我先回家。等这边瓫埋好,沙发也做好了,让章鸿文给我个信,我到时候再来城里。” “好的。”袁安也不强留,目送了杜锦宁离开。 这辆马车自然比郑林的骡车强上许多,不仅做了避震设计,没有那么颠簸,还不怎么透风,坐在里面十分暖和。 杜锦宁直接让车夫把马车驶到了郑林家附近,下车时又拜托车夫道:“我家在河对面,过了桥就到。劳烦大叔帮我提点东西,送我回家。” 此时她手上有一包书,一包香料,一包点心,还有一筒酱油,两只手还真拿不下。 车夫是得了齐伯昆私下叮嘱的,自然不会拒绝杜锦宁的这点要求,帮着她提了东西送到家中,这才驾车回了城里。 “齐家的马车送你回来的?”陈氏问道。 “您怎么知道?”杜锦宁觉得奇怪。 冬冷,又快黑了,她刚才下车的时候都没看到村里人。 “章家的文哥儿过来的。他散学的时候有个齐家的下人过来递话,齐家老太爷请你去府上坐坐,要晚些回来。”陈氏道,“否则这时候不见你回家,我不得急疯了?” 着她又唠叨道:“不管什么老太爷不老太爷有请,你以后可不能这么晚回家。路上不安全,我们也不放心。” “嗯嗯,不会了。”杜锦宁笑着应道,将那包点心打开,“娘,姐姐,你们吃点心。” 陈氏见杜方苓伸手就想去拿点心,赶紧一巴掌把她拍开:“先吃饭,点心明早再吃,再不吃饭都要黑了。” 冬的黑得早,偏她们家穷得舍不得点灯。不趁着还有些亮光吃饭,一会儿就得就着灶间的火光了。 一家人吃过饭,杜锦宁将香料和盐卤拿了出来:“娘,我今得了个方子,您试着做些卤豆腐干来卖吧。” 这是今看到茶馆里的吃的时候,她突然冒出来的念头。 她们家本来就做豆腐,现在只不过是把豆腐再加工。到时候茶馆开业了,如果生意好,每需要的豆干就不是一个数量。到时候母亲和三个姐姐在家里一面做豆干提供给茶馆,一面种草莓,也算是有事干了。赚了钱还不那么累,不必每日挑着担子冒着寒风去卖豆腐,她觉得挺好的。 “怎么做?”陈氏问道。 “明日您别去卖豆腐了,姐姐们也亮了再起来,到时候做些老豆腐出来,我再教你们卤豆腐干。” 陈氏舍不得每赚的钱,正犹豫着,杜锦宁却直接拍板:“不用想了,听我的。” “那好吧。” 为防陈氏追问她为何会给草莓治病,杜锦宁也没得了二十两银子的事。吃过饭就各自安歇了,一夜无话。 第二,陈氏几个一大早就起来做了豆腐。 漓水县地处南方,南方做豆腐是用石膏来做凝固剂的,做出来的豆腐洁白而细嫩,适合做汤或凉拌、麻婆豆腐,并不适合做豆干。 杜锦宁前世喜欢旅游,又是个吃货,对于吃那是极有研究的。再加上她记忆力好,见过的都有印象,自然知道做豆干还是用盐卤做的北豆腐做豆干才最适合。 用盐卤点了豆腐,再在上包前把豆腐脑划碎,让水分尽量被挤压出来,更加紧致。划脑后再上包,然后分割成麻将大的四方块。 “呐,这是一斤盐,你放半桶清水将它融解,待豆干晾凉后放进去泡半。”杜锦宁交待杜方菲浸泡后,便领着陈氏用昨买回来的香料熬制卤水。 “等那边豆干浸泡好,你再将它放到这卤水来,煮两刻钟时间。如果它们变成棕红色,盐味和香味都渗进去了,那就可以了。” 陈氏点点头:“倒也不难。” “这卤水闻着就香,等煮出来了,一定很好吃。”杜方蕙望着那锅还在沸腾的卤水,十分期待地道。 杜锦宁穿来的时间短,也没时间和金钱去城里品尝当地的食物,所以对于当地有没有人做豆干,她并不清楚。之所以让陈氏她们制作这个,主要还是因为她有茶馆这个销售渠道,只要豆干味道好,就能卖得出去。 听了杜方蕙这话,她想起这茬儿,问陈氏道:“娘,您以前吃过豆干不?” 第一百零三章 来信 陈氏摇摇头:“没吃过。”着她好奇地问,“这不是你得的秘方么?怎么,难道咱们漓水县也有人会做?” 杜锦宁一愣,挠了挠头:“这是我在书上看到的方子,我以为大家都会。” 见陈氏皱起了眉头,杜锦宁赶紧安慰她:“豆腐也很多人会做啊,可还是有人买不是?只要做得好,就不愁卖不掉。” 陈氏眉毛一舒,笑道:“对,是我想魔障了。” 到中午时,豆干做好,大家尝了尝味道,大为惊艳:“咸香爽口,而且很有嚼劲儿,真好吃。” “这东西比嫩豆腐经放,不容易坏。”杜锦宁又道。 尝了这味道,陈氏对过好日子就更有信心了,笑着对杜方菲道:“想来这豆干一定很好卖,往后咱们多做些,你弟弟就能有银子上学堂了。” 她原先做嫩豆腐,并不是没有竞争者,所以一也就只敢做两板,怕卖不出去坏了。饶是如此,她还得在几个村里转上一,才能将那两板豆腐卖掉。可这豆干,十里八村都没人会做。没有竞争者,又十分好吃,肯定卖得出去。 杜方菲喜滋滋地点点头:“宁哥儿既然经留,咱们一会儿就泡上豆子,多做些。打明儿起就卖这个。” “娘,你们别做嫩豆腐了,专做这个。”杜锦宁道。 看着三个姐姐寒冬腊月的,大半夜就起来做豆腐,陈氏更是,挑着担子,寒地冻的在外面吹一的冷风,她心里就难受。 “书院有个齐少爷,还有个关七少爷,与我、章鸿文打算一起合伙开一个茶馆,今他们把茶馆都买下来了。到时候让书先生我写的话本,生意一定不错。咱们的豆干也不外卖,就供茶馆之用。”杜锦宁道。 “开茶馆?你哪来的钱?”陈氏脱口而出,继而想到杜锦宁写话本的那些钱。 “他们出钱买茶馆,我出话本,我跟章鸿文占的股子很少。”杜锦宁道。 几人这才释然,思维回到卖豆干上。既然占的股子很少,那分的钱想来也不多,到时候还得靠卖豆干赚钱。 “这……要是卖得不多,咱们可不就闲下来了?这不成不成,家里还欠着章家一大笔银子呢。而且你上学要用钱,还得做几身体面的衣服。不多赚点钱,日子怎么过?”陈氏直摇头。 “就是。”杜方菲也在一旁接话道,“我们虽然知道你写话本能赚些钱,但总不能都靠着你。你年纪最,本应该是我们赚钱给你花,现在反倒倒过来了,我们哪里安心?” 杜锦宁心里暖暖的,也不跟她们争辩了。反正如果顺利的话,她们很快就搬家了。搬了家后是个什么情形,还能不能做嫩豆腐卖,还是个问题呢。现在争辩这些都没意义。 做好了豆腐,杜锦宁便开始写话本。 到了傍晚,章鸿文从书院回来,带来了关乐和的一封信。 “先生没什么?”杜锦宁将信接过,一面问道。 “没有。他只让我把这封信带给你。”章鸿文很好奇,关乐和为何要给杜锦宁写信。 杜锦宁估计这信里写的是佃租田地和房屋的事。打开信一看,果然如此。 关乐和在信里道:让杜锦宁明与陈氏几人收拾东西,去书院找他,他会安排她们一家住到书院下面的庄子里。屋舍已准备好了,佃租的田地也没问题,让她们放心过去。 合上信,杜锦宁对章鸿文道:“你爹在家的吧?先去你家,到时候一块儿。” 章鸿文虽好奇,却也不好再问,跟陈氏她们打了声招呼,便领着她一起去了章家。 章光义正在堂屋里剥花生,见了杜锦宁过来,放下花生,招呼她进了里屋。 “章大叔,我先生得知了我们家的情况,不放心我再呆在这里,让我们搬家到书院那边的庄子去。”杜锦宁着,把关乐和的书信递给了章光义。 章光义和章鸿文都是一怔,父子俩的眉头都微微蹙了一蹙。 章光义接过信看了一遍,沉默一会儿,笑着点点头道:“如此也好。你们山长关心你,你听他的没错。” 他脸上带笑,心里却是有些失落。 章鸿文虽托杜云昌的福,被引荐给了黄澄明先生,入了书院,在书院里成绩也还算中上,但他也不过是书院里最普通一个学子而已,何时入得了山长的眼? 可自打杜锦宁跟书院有牵连起,章鸿文就跟山长的侄子交好,连带着跟山长见了几次面,算是在山长面前挂了一个号。别看这的见面,章光义可是知道的,如果一直这样下去,势必会给儿子的科举之路带来好处——往后山长多点拔他一下,或是在县尊大人面前提上一嘴,他中秀才的概率岂不是大了许多吗?早日中秀才,往后中举人的几率又大了许多,这是连锁反应啊。 更何况,昨日在杜锦宁的带领下,他还跟关嘉泽和齐慕远这些富家公子合伙开茶馆了——赚钱是事,这可都是人脉啊。听,那位齐少爷的祖父还是朝中大官呢。 这些,都是拜杜锦宁所赐。而章鸿文为何能沾这些光?还不是因为他是杜锦宁的同村,他这个父亲又是管辖杜家的里正? 一旦杜锦宁搬走了,这些好处就都没有了。 刚刚才尝到甜头的章光义怎么不失落? 章鸿文也满脸落寞。 他倒没有父亲想得那么深,他只觉得本来盼望的能跟杜锦宁一同上下学的,现在杜锦宁一搬走,那他以后岂不又要一个人孤零零的了? 杜锦宁上辈子多活了一辈子,又岂能看不出章家父子俩心里的想法? 她笑道:“章大叔放心,我虽搬出去了,但根基还在这儿。而且章大哥还要跟我一起开茶馆呢,平时在书院里探讨学问、商议茶馆事宜的时间多的是,不影响我们兄弟感情。” 见自己的心思被杜锦宁戳破,章光义有些不自在。 他哈哈笑了两声,道:“宁哥儿啊,往后在书院,还请你多关照我家文哥儿啊。” “我们是互相关照。”杜锦宁道,“章大叔这段时间对我的关照还少吗?别的不用,光是帮我分家改年纪立户籍,又借钱给我,这份恩情就如同再造,锦宁又岂会忘记?更何况,立户籍的事还烦请章大叔帮我多跑跑呢,往后有改迁的事,也得劳烦章大叔。到时候章大叔可别嫌我麻烦才好。” 章光义眼睛一亮:“你这户籍还想落在咱们这里?” “自然啊,我本来就这里的人,自然要落在这里。书院那边,不过是暂住。” 因才分家几日,还涉及到杜云翼和杜云年的分家问题,所以杜家的户籍,章光义只在他自己这里改动了一下,还没去县里办理。杜家一户变三户,涉及到了纳税、徭役等问题,是要去县衙登记造册的。 本来,趁这个机会把户籍迁出去,落到书院的庄子上,有关乐和打招呼,是轻而易举的事。而且也算是基本摆脱了与杜辰生的关系,这是好事。 但杜锦宁没有这样做。她有她的考量。 她现在女扮男装进了书院,有了像关乐和这种强势而能给她做主的老师在,她往后参不参加科举考试,可能就不由她自己决定了。如果她迫不得已参加了科举,这事情就复杂了,最后怕不得必须以假死的方式脱离。 如果她的户籍落到关乐和名下,她要搞点什么动作,又岂能逃脱得了关乐和这老狐狸的眼睛?所以,还是落在大林村的好。 第一百零四章 告别 反正三个姐姐都比她大,总是要出嫁的。只要她们一嫁人,就算脱离了杜家,跟杜辰生他们就没关系了。户籍的名下就剩她和陈氏两人,她再一假死,杜辰生在陈氏身上也做不出什么文章。所以,为摆脱杜辰生而把户籍迁往书院庄子,没有必要。 再了,她如今初来乍到,年纪,还没钱没势,都能摆脱杜辰生的掌控。待她在这古代再混上几年,还怕杜辰生的纠缠吗?就为了他要把她害死这件事,不等他上前纠缠,她就把他打趴下了。 杜锦宁这一表态,章光义就放心了。 他笑道:“不管你去了哪里,用得上叔的地方,只要一声,叔就给你办好。你祖父那里你也放心,我会帮你看好他们,不让他们去给你惹麻烦的。” “如此锦宁就谢过章大叔了。”杜锦宁起身行礼。 一老一相视而笑,算是达成了协议。 “章大叔您先吃饭吧。一会儿吃过了饭,还得劳烦您陪我往我伯祖父家走一趟。我走了,总得跟他一声。” “好。”章光义点点头,“其实现在去也成,饭回来再吃没关系。” 章鸿文忍不住在一旁插话道:“宁哥儿,你去跟亲家祖父了,要是你祖父那里知道,他们会不会来闹一场,让你们走不成?” “不怕。”杜锦宁道。 这算是她的一次试探吧。如果杜寅生顾念着兄弟情份,不顾她的安危把这事跟杜辰生了,那杜寅生那里,往后她也不会再走动了。等她经济宽裕了送一次厚礼,杜寅生的那点情份她也算还清了。 “那就劳烦章大叔现在去吧。”冬黑得早,她也希望现在去。 两人便动身出门。章鸿文要跟着,章光义也没有拦着他。于是两人行变成了三人行。 以往杜锦宁还住杜家二房时,二房的院子里很少有人。可今却不巧,她们路过二房时,牛氏正好逮着姚氏在院子里骂,眼尖地看到了路过的杜锦宁。 眼见得杜锦宁往大房那边走了,牛氏急匆匆地出了门,立到了大门口上,两只大眼睛直定定地望着杜锦宁。 章鸿文一颗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 杜锦宁却像是没看到牛氏似的,径直往大房门口而去。 牛氏气坏了。 她立到门口,就是期望着杜锦宁能唤她一声,到时候她自然又有话。可没想到,这兔崽子竟然直接把她当空气! “哟,还是未来状元郎呢,瞧这德性,看到祖母连唤都不唤一声,读书人就是这样的?这样的人要是中了秀才,那我非得去衙门里叫县令老爷好好评评理,看看犯了忤逆罪的人是不是能担得起秀才两个字。”她阴阳怪气地道。 杜锦宁听了这话,没什么感觉,倒是章光义和章鸿文被气得不轻。 “我这里正的话想来比你这老婆子有份量,忤不忤逆,可不是你了算的。”章光义道,“你们家要是再这么胡搅蛮缠,可别怪我不客气。” 杜家二房有田地在这里,他虽没有直接把他家赶出村子的权利,但纳税派徭役的时候为难一下,还是可以的。 牛氏是个欺软怕硬的性子,听到章光义这话,不敢作声了。 有牛氏这一声叫唤,两家的人都知道杜锦宁和章光义过来了。杜辰生和杜云年躲在屋里没出来,倒是大房那边的杜云昌和章氏闻声迎了出来。 看到杜锦宁,杜云昌很是惊喜,招呼了章家父子一声,便问杜锦宁:“宁哥儿,你们搬过去还习惯吧?” “爹,文哥儿,你们怎么来了?吃过饭了吗?”章氏则问候着父亲和弟弟。 杜锦宁看到杜寅生站在堂屋门口,几日不见,杜寅生似乎瘦了一些,头上的白发也多了几根。 她赶紧上前行礼:“伯祖父,您还好吧?” “好好,就是这两有些受寒,咳嗽几声,没事。”杜寅生笑道,“快进屋。”又跟章光义父子俩打了招呼。 一行人进了堂屋坐下,寒喧了几句,杜锦宁便把搬家的事跟杜寅生了。 杜寅生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满脸黯然地道:“搬出去,也好。” 杜锦宁虽然话得漂亮,即便搬走了,仍然把他当伯祖父孝顺着。但他知道,杜锦宁这一走,怕是跟桃花村杜家就没什么关系了。 有杜辰生做的那些事,还有刚才牛氏的那些话,杜锦宁怎么可能再回桃花村? 章光义跟杜寅生虽年岁差上一些,却是多年的好友,他安慰道:“宁哥儿以后不方便来,你们可以去看他的嘛。反正也不远,云昌也时不时地要去县里走动,顺路去看看他,也不是难事。再,宁哥儿做了关山长的亲传弟子,看在他的面上,关山长想来对云昌也会照顾几分。到时候叫他帮看看文章,指点指点,多么便(bian)宜。云昌考中举人,指日可待。” 杜寅生苦笑一声,摇了摇头:“我已跟昌哥儿商量好了,让他别上学了,到县里找个私塾的活儿做做。等我老了,就回村来接替我,在村里教书。” “这……”章光义看看杜云昌,点了点头,“也好。” 他早就不赞同杜云昌继续念书了。念书是十分伤神费力的事,就杜云昌这身子,哪里能这样劳神?多活几年,别让他女儿守寡,花费也别那么大,一家人不愁吃穿,就可以了。功名那东西,不是人人能追求得起的。 “以前也是我魔障了。”杜寅生摇头叹道,“经过宁哥儿这事,我也算看开了。家族荣衰什么的,大概也就只我一个人看重。别的人,不过是顾着过自己的日子罢了。‘家和万事兴’,家都不和了,家族兴盛也无从谈起了。” 大家都沉默着,没有话。 章光义是不好评价别人家的事;杜锦宁纯属是事不关已,早早挂起。 杜家兴盛什么的,跟她有啥关系呢? 看看外面,杜锦宁开口告辞:“担心黑路不好走,章大叔饭都没吃就被我拉来了。我们就先回去了,等我那边安顿好,伯祖父你们和章大叔两家一起,到我那里坐坐。” “好的。”杜寅生也知道留她不住,不再挽留,站起来相送。 章光义把杜锦宁送到家后,才跟着儿子一起离开。 陈氏她们还在等着杜锦宁回来吃饭。见杜锦宁回来,陈氏问道:“你去你伯祖父那里做什么?” “吃过饭再吧。”杜锦宁在桌子旁坐了下来。 现在她们家院子里种的菜才刚刚出苗。这些菜都是章光义的妻子照着他的吩咐送来的。当然,陈氏也每日送几块豆腐过去做回礼。 吃过了饭,杜锦宁这才把事情跟大家了,一家子都惊呆了。 还能有这样的操作? “娘,呆在这里,祖父和二伯他们虎视耽耽,我跟姐姐们出门,您也不放心。只有千日作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过了年我总得要每日去书院的,姐姐们也不可能老呆在家里。往后佃了田,她们不要去地里干活?所以,还是离开这里好。” 杜锦宁见陈氏半晌不话,以为她不乐意,便开口劝道。 她之所以没有征求陈氏的意见,就临时起意跟袁修竹提了搬迁的话题,是因为她认为这是最正确的决定。不管陈氏同不同意,这个家她都是要搬的。这牵涉了她自己和三个姐姐的人身安全,可由不得陈氏顾着她跟丈夫的那点感情。 “好,好,娘这是高兴的。”陈氏抹了一把泪。 知道这段时间她有多担心,就生怕一个不错眼,四个孩子哪个就出了事。她怎么可能不想离开呢?她日日夜夜都盼着能离开这里。 第一百零五章 新生活 三个姐姐都挺高兴。 她们不像陈氏,在这里还有一段跟丈夫的美好回忆。这里留给她们的印象,只有屈辱、不公、劳累与饥寒。 “那咱们明就走吗?”一向沉默不爱话的杜方蕙也活泼起来,睁着大眼睛语调欢快地问道。 “对,今晚收拾东西,明一早就跟章鸿文一起去书院。”杜锦宁道。 “好。” 大家二话不,直接就开始收拾东西。 她们离开杜家二房时带的东西少得可怜,就两个破烂的铺盖卷,一个人两三身破旧的衣裳。不过搬到这边之后,杜寅生和章光义送些锅碗瓢盆,陈氏又添置了做豆腐的家什,等收拾好,竟然也有几大包。 “行了,睡吧。留些锅碗明做早饭,其他的都收拾好了。”陈氏吩咐道。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杜锦宁穿越到这里不过一个多月的时间,已经习惯了这种绿色的生活,弄了点热水洗了脸脚,便上床睡觉了。 第二杜锦宁起来出门,陈氏和三个姐姐都已起来了,四人都坐在堂屋里发呆。 杜锦宁吓了一跳:“你们怎么了?” 陈氏站了起来:“起来了?洗脸吃饭吧。” “你们一大早坐这里干嘛?”杜锦宁又问。 “这不是要离开桃花村了吗?又不知外面如何,心里总有些不安。你三个姐姐,昨晚就没睡好。”陈氏不好意思地笑笑,“我也是。” 杜锦宁一笑,倒也能理解。 “宁哥儿,那庄子是什么样的?那里的人好相处吗?屋子有多大?有院子吗?”这些问题杜方苓想了一夜,忍不住问了出来。 “呃,我也没去过,哪里知道这些?”杜锦宁摇头,“不过你们放心,我家先生既安排了我们过去,必然会安排好的。” 不关乐和还挺关心她的,另外还有一个袁修竹呢。两人都是好心肠的人,又挺看重她,哪里会安排很差的地方给她们? 不过为了让几人安心,她又道:“要是真不好,咱们再回来就是了。反正这屋子还在这里,又跑不了。” 几人点了点头。 “好了,赶紧吃饭,一会儿要赶不上车了。”陈氏道。 “不急,我们乘第二趟车。”杜锦宁道。 “什么叫第二趟?”陈氏疑惑道。 因是章鸿文要上学,所以早上一趟车是十分准时的。但郑林去了城里后,回来的时间就不定了。有人坐车,他就回早一点;没人坐车,他起码得等到中午才回来。可中午去的话,会不会太晚了?而且,她们要傻坐着一上午? 杜锦宁慢悠悠地喝了一口玉米粥:“我昨晚让章鸿文下车的时候跟郑大叔,让他到了城里就回来。” 她夹了一根咸菜进嘴里“咯吱咯吱”地嚼着:“早上去城里的人多,坐不下不。看着咱们大包包的进城,问来问去的,你们也烦。” 陈氏点点头:“还是你想得周到。” 吃过饭,收拾了碗筷铁锅,大约等了两刻钟,郑林便回来了。杜家母女五人大包包地出了门,临出门时,陈氏还用新买的铜锁将大门给锁上了。 三姐妹当中,杜方蕙自会走路起父亲就去世了,去的最远的地方就是大林村;杜方苓也差不多,虽时候跟着父母一起去过城里,但那时还没记事儿。唯有杜方菲对城里还有些依稀的印象。 这一路上,几人都叽叽喳喳地讨论着,憧憬着未来的生活,便是连一向不大爱话的杜方蕙都个不停,脸上露出了笑容。 关乐和的信上有指引,让杜锦宁到了书院,不必进去,直接从东侧那条种绕过去,到了后山便会看到一个庄子。庄子上的庄头叫董大成。董大成今哪儿也不去,会特意在家里等她。到时候他自会将她们安置好。 因此,骡车到了书院,杜锦宁便吩咐郑林往东绕。过了书院的围墙,再走一点,她们就看到了一片阡陌纵横。大部分田里都种了绿肥,只有一部分的田地种了蔬菜。 “庄子,我看到庄子了。”杜方苓指着前面大喊。 大家都往车门处瞧,果然看到前面有房屋,骡车稍前往走一点,一个村庄大的庄子就出现在了眼前。 “宁哥儿,可是在前面?”郑林在车辕上问道。 杜锦宁看到庄子边人有人在劳作,还有人往庄子里走,道:“应该是了。你把骡车停到庄子边上,我下车去问一问。” 可没等郑林把骡车驶进去,一个穿石青色细布棉袍的中年男子朝这边跑了过来,一面大声问道:“来的可是杜锦宁杜少爷?” 杜锦宁赶紧伸出头去:“是我。请问可是董叔?” “正是。”董大成见郑林准备把骡车停下来,连忙道,“别停别停,再往里走些,到那片山脚下。”见骡车走得慢,他顺脚一跃,就跳到了郑林身边,向他指了个方向。 骡车在董大成的指引下继续行走了一段路,最后在山脚下的一个院子前停了下来。郑林帮着把东西都搬了下来,又认了认门,便告辞离去。 杜锦宁下了车,左右看了看,见这院子离其他屋子有一段距离,并没有紧挨着;门前有一条溪,院子门口还种了一丛竹子,环境甚是清幽。她对这环境就先已满意了几分。 等随着董大成进了院子,看到院子很大,院子里都种满了菜,想是原主人留下的。屋子虽也是泥草屋,却也跟大林村王家那样,用石头砌了地基,建得十分高大,而且正屋就有三间,左右各有两间厢房,如此一来她们一家五口就可以每人有一间屋子了,杜锦宁就越发地满意。 “这里原是一家姓朱的人家住的,他们搬回原来的庄子了,屋子就空了出来。”董大成打开了各个屋子的门,请大家随意看看。 每间屋子都很宽敞明亮,屋里桌椅床铺样样齐全,甚至连脸盆架和铜脸盆,几间住人的屋子都一一配了一个。看那铜脸盆的样子,还是崭新的。 杜锦宁指着铜盆道:“董叔,这不会是原主人留下的吧?” 第一百零六章 规划 董大成笑呵呵地道:“山长吩咐我把屋子整一整,缺什么都配齐。这些是我新配的。杜少爷你看看还有什么缺的,尽管告诉我,我给你们添置妥当。” “真是给山长添麻烦了,董管事你替我们多谢山长。”陈氏感激地道。 “哪有什么麻烦的?令公子是山长的高足,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山长为杜少爷考虑周到些,也是应当。”董大成笑道。 “不知道分给我们的田地在哪儿?”杜锦宁问道。 “就在外面。”董大成道,“我们这里划田地,依照的是就近的原则。这屋子原主人佃有十五亩田地,都在屋子前面这一处。如今他们搬走,这些田地便归属于你们。你们在田地的大上有什么要求,也可以提出来,我帮你们调剂调剂。” “十五亩正好合适,不用再麻烦。”杜锦宁道。 陈氏张了张嘴,想要话,最后还是没有出声。 原先杜家的二十五亩田地都是她们耕种的。如今十五亩,在她看来就太少了。以前为杜家都那么操劳,不可能到了给自己家干活,反倒偷奸卖懒起来。家里哪哪都要钱,便是三十亩她都不嫌少,更不用只十五亩了。 不过这事不好提。这里可不是荒山,要开多少亩就有多少。那些田地都是别人种着的,她们张口就多要十几亩,别人岂不是就要少种了?她可不能因为贪心,让杜锦宁在山长面前留下不好的印象。 还是先跟杜锦宁商量了再吧。 大家跟着董大成去外面看了田地。 这里属于丘陵地带,山丘河流较多,田地并不规整。给杜家的这十五亩也是如此,除了有七八亩连成一片的,其他的都东一块西一块,有些两三亩相连,有些却只有几分田,高高低低不等。不过都用田垄隔着,保水保肥倒没问题。这些田地上也种满了绿肥。 这虽是佃租的田,却也是属于自己的田地了呀。 杜家几人都满心欢喜。 “后山上大家都开荒种玉米,那里的收获都是自己的,不用交租给书院。原来朱家也开了一块,等明儿个我上山,再领你们去看看。” 董大成着,又道:“粮食一会儿我叫人给你们扛过来,先给你们两百斤,以后不够了再到我那儿要。这些粮食都是书院里借给你们的,等明年秋收了稻谷,你们再还回来。” 陈氏一听,越发欢喜:“多谢山长和董管事为我们着想。”有了这些粮食,她们就可以度过难关了。否则老要拿钱去买粮,这对于种了一辈子田的陈氏来,实在是太浪费了。要知道这一进一出,钱可都给商人赚去呢。 董大成见杜锦宁这里没什么事了,又指着不远处的屋子道:“我就住在那里,我家婆娘姓赵。你们有事尽管去寻我,千万不要外道才好。”着便告辞离开。 一家人看了看田地,欢快地往家走,杜方菲道:“打明儿我们就把几亩地开垦出来,种些蔬菜。现在离开春还早,还能再种一茬白菜萝卜呢。” 杜锦宁倒也没反对。母亲姐姐都想着靠自己的劳动赚钱养家,这是好事。否则大家看她能赚钱,都想偷懒不做事或少做事了,她心里指定是不舒服的。 至于种草莓,到开春才好分苗。而且只有两株而已,要想种成片,还需要时间来分蘖,离赚钱还早着呢。所以她也没跟家人提这事。 “宁哥儿,明日买些鱼肉,我做一桌菜出来,你请山长过来吃餐饭,也表示一下谢意。”陈氏道。 “好。”杜锦宁点头。 “您一会儿带姐姐们上街,去买几床铺盖,再每人做几身衣服吧。家里还缺什么,也一并添置。咱们搬到这边来,花钱也不用藏着遮着了。”杜锦宁又道,“至于欠的债和我的学费,您都不用担心,我会解决的。再,做豆干也还有进项呢。打明儿起您跟姐姐就可以先做起来,拿到街上去卖。” 听可以卖豆干,陈氏眼睛一亮,点头答应:“好。” 虽然她觉得买铺盖和衣服不着急,等以后家里宽裕了再置办也不迟,可她有她的思量。 这里不比在桃花村或是大林村,她们现在的身份不再是桃花村杜家人,而打上了杜锦宁的标签,即将要面对她的先生和同窗,像村里的董大成及村民们也算是书院里的人。她们如果穿得太破烂了,就给杜锦宁丢了面子,往后要害杜锦宁被同窗笑话的。 杜锦宁还怕陈氏舍不得花钱呢,见她直接就答应了下来,很是满意,从怀里掏出二两银子,递了过去:“这些钱您拿着。” “不用,我这还有钱,够用了。”陈氏道。 搬到大林村,家里虽添置了做豆腐的家什和一些必需的生活用品,但也就花了几十文,用的还是杜锦宁给她的零散铜钱;后面给她的二两银子,她都没动。盖铺盖做衣服,有二两银子够了。 杜锦宁也没坚持。 按理,她是女儿,她手里的钱应该交给陈氏才对。比如杜家,无论是杜辰生还是杜云年,赚的钱都交由牛氏来保管。但杜锦宁不想这么做。她的灵魂是个独立成熟的女性,并不真是一个十岁的女孩儿。这些钱既然是她赚的,她就有支配它们的权利。免得要用钱的时候还去问陈氏要,做什么都缩手缩******待了这些,又从明显是新买的铜锁上取下一把钥匙,杜锦宁交待一声,去了书院。 于情于理,她得去感谢关乐和与袁修竹一番。 临走前,她又把昨练的字给带上。 虽然折腾了一个早上,搬了一趟家,其实也不过才巳时,离中午散学的时间还有一个时辰。杜锦宁去书院的时候,正好关乐和在华章居。 见了杜锦宁过来,关乐和问了一下她搬家的情况,师徒两人客套了一番,他便开始考察作业。 “这字进步了许多,足见你用心。”看了杜锦宁写的字,他满意地点点头,又道,“你把昨我讲的内容复述一遍。” 待杜锦宁复述完,他越发满意。又指点了一番她写的字,讲了半个时辰的新课。 “现在你住得近了,家里也没有那么多烦心事,每抽一个时辰到我这里来,我给你把一些基础的东西讲完。等过了年来,你就考乙班吧。” 关乐和对杜锦宁的聪明程度十分满意,觉得她根本就不用浪费时间在基础上。虽有些欠缺,但可以在以后的乙班学习中慢慢补回来。 杜锦宁有些郁闷。 她不想,她想在基础班多混几年,最好混到她遁走为止。可关乐和将她们一家迁到离书院这么近的地方,可不允许她再偷懒。她只得脆声应“是”,还得做出十分高兴的样子来。 “先生,不知袁先生的屋舍在哪儿?”杜锦宁问道,“学生那日承他关照,想去感谢一番。” 杜锦宁给袁修竹的草莓治病的事,关乐和都听袁修竹了。 他笑道:“他老人家绝大多数时间都不在书院,这会子也不知去了哪里。他交待了,不必特意去谢他,等过两日他再派人找你。” 想起袁修竹那老孩儿的脾气,杜锦宁只得作罢。 待从华章居出来的时候,已是中午散学时分了,杜锦宁站在廊下,正思忖着是直接回家,还是去找关嘉泽和章鸿文等人时,就见关嘉泽急吼吼地从门外闯了进来,嘴里叫道:“叔叔,杜锦宁来过没有?” 话声未落,他就看到了杜锦宁,顿时松了口气,跑过来一把抓住她的胳膊:“走走走,快跟我救场去。” 第一百零七章 比! “喂,这是去哪儿?”杜锦宁可不想不明不白地跟他走,极力想从他手里挣扎出来。 无奈关嘉泽本来就比她大,个子比她高了一个头都有余;再加上营养极好,体格健壮到成了个胖子,力气都差不多赶上成年人了。杜锦宁哪里挣得脱? 她只好一边走,一边问道:“到底去哪儿?你先给我个准话。” 关嘉泽却是不,只道:“到了你就知道了。” 杜锦宁只得被他拽着也往前跑,心里很是郁闷。 甲班的教舍,杜锦宁是去过的,见关嘉泽直直往那个方向去,心里就越发不妙。 可关嘉泽根本没给她后悔的机会,离甲舍还有十几米远的距离,他就已在高吼:“梁先宽,爷我回来了。” 甲舍的窗户被推开,几个脑袋冒了出来,齐齐地往外瞧。待看清楚关嘉泽手里拉着的杜锦宁时,有人便叫了起来:“咦,这不是那个……那陈瑜喝斥的那个人吗?” 杜锦宁现在还穿着那身破烂,识别度极高。不用提醒,大家都认出了她。 “他不是我们书院的。” “他是哪个书院的?” 几个人几乎同时问了起来。 关嘉泽此时已拽着杜锦宁,意气风发、昂首挺胸地进了教舍。 听得这些人的话,他得意地笑道:“锦宁他还没进书院,得等年后才进。爷我是看你们跟我们差距太远,这才叫了他来,可别爷我欺负了你们。” 那些人听了,打量杜锦宁两眼,面面相觑。 这书院既是几个漓水籍的官员共同出资兴建的,跟这些官员沾亲带故的学子可不只关嘉泽一个。那个梁先宽就是京中一个官员的侄子,且他大伯的官职不比关嘉泽的父亲低,所以平时并不买关嘉泽的账,两人打从进了书院起就互相别苗头,各自又有一群追随者,经常进行这种打赌式的比试。他们对各自的实力都十分清楚,平时的打赌也各有输赢。 正因此,平时打赌的时候关嘉泽可不敢狂妄。今一改常态张狂起来,莫不是因为眼前这位穷子? 杜锦宁已趁这个机会,把教舍里的情形看清楚了。 这个散舍跟现代学校的教室差不多大,里面放着一张张案几。此时有七八个学子都挤到门口和窗户处看她了,剩下十来个人,有的在收拾东西,有的还在看书。而坐在最边上的穿月白长袍的一脸面无表情朝这边望来的,正是齐慕远。见她望过来,他轻轻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杜锦宁却顾不得跟他回礼,因为一个高个子男子已走到了她面前,用俯视众生的目光打量了她几眼,转头朝关嘉泽嗤笑道:“你搬来的救兵就是他?” “对。”关嘉泽很肯定的点头。 “行,那就他吧。”梁先宽很有派头地点了点头。 “不过先好,咱们这次比两回:这次背书你了算;另一回比什么内容,我了算。”他又道。 他也不是傻的。刚才他跟关嘉泽绊嘴,谁背书厉害,结果关嘉泽就要打赌。他自是不认怂的,便接下了这个挑战。因新考进来的一个学子跟他走得近,他便提出三个人一组地比,关嘉泽立刻答应,还飞快地跑出去把杜锦宁给带了进来。 这不明摆着杜锦宁记性特别好吗?否则关嘉泽也不会特意把他给找过来了。既如此,他自然得再比上另外一样,才不会直接输掉。 他这里打着算盘,关嘉泽却不干了。 他道:“刚才只比背书,又没比别的,怎么我带个人过来你就要比别的了?要是怕了,直接认怂就行,何必东拉西扯的?” “刚才也没让别的人参与进来。要是你不想比别的,也行,参与的人就只是咱们甲班的人,他不能参加。”梁先宽指着杜锦宁道。 关嘉泽看看梁先宽,再看看杜锦宁,犹豫着没有话。 旁边一人问道;“那另一场比什么?” 梁先宽嘴角一勾:“算学。” 关嘉泽刚还在犹豫的脸顿时跨了下来。 他们这些人中,梁先宽的算学是最好的。他这边所有人加起来,都干不过他呀。 杜锦宁一听却乐了。 她前世可是个理科学霸,数学那是顶顶好的。古代这些人的算学再厉害,能厉害得过她么?祖冲之来了,估计都得给她让道,谁叫她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的呢? 她扯扯关嘉泽的袖子,低声道:“答应他。” 关嘉泽低头看她,眼神疑惑。 杜锦宁就算记忆力非凡,可算学这东西,没学过,再聪明的人那也是白搭。杜锦宁总不会以为他能数清楚几个铜板,就算是算学好的了吧?她知道什么叫算学么? 那头的梁先宽可不允许他再犹豫,拿话刺激道:“怎么样?敢不敢比?要是不敢比,就直接认怂好了,我是不会笑话你的。” 跟他一派的那几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因为这句话,是关嘉泽先前激将梁先宽的时候的,现在梁先宽直接奉还回去。 关嘉泽哪里受得了这样的刺激?头脑一热道:“好,比就比。” 答应了比赛,关嘉泽赶紧转过头来,把事情跟杜锦宁了,道:“我、你、一会儿再叫一个人,咱们三人跟他们比。我们是常比试的,背书的水平如何大家都知道。我俩跟他们中的两人,也就半斤八两,输赢在五五之间;唯有乙班新升进来的那子忆记力比较好,那就得你去赢他。你须得赢了他,我们才有胜的机会;否则背书输了,算学又输了,那咱们就完蛋了。” 正是因为忌惮着从乙班升上来的那个人,他才跑去搬杜锦宁这个救兵的;否则哪里会这么麻烦? “输了会怎样?”杜锦宁问道。 “输的人扫一个月教舍的地。” “……” 尽管杜锦宁觉得这打赌的举动幼稚得可以,但关嘉泽既然要打,她自然得帮着。 见关嘉泽的目光在教舍里逡巡,似乎在挑选另一个人选,杜锦宁忙道:“不用找了,就叫齐慕远。” “他?”关嘉泽的目光落到齐慕远身上,心里怀疑,“他行不行啊?” “你不知道?”杜锦宁一挑眉,惊诧道。 “知道什么?” “他的记忆力不比我差。” “啊?”这一回,轮到关嘉泽惊讶了。 第一百零八章 策略vs实力 “齐慕远,你过来。”杜锦宁转头朝齐慕远喊道。 齐慕远本来要收拾东西准备走了,听到杜锦宁的叫声,他抬起头来,百年不变的脸上露出惊讶的神情。 “过来。”杜锦宁朝他招了招手。 齐慕远放下手里的东西,走了过来。 关嘉泽看着他,有些郁闷。 有杜锦宁一个妖孽就够了,怎么还来一个?这不是打击他这个记忆力一般的人么? 那头的梁先宽看到齐慕远过来,十分意外。 齐慕远的身份,他是知道的,毕竟齐伯昆在漓水县也挺有名。但齐慕远来了甲班之后,总是一副拒人于千里的样子,他们凑上去话,他也爱搭不理。碰上几次壁后,大家也懒得去搭讪了。 可没想到,这个衣着破烂的孩儿招一招手,他竟然没有不理会,而是乖乖地过来了。 真是邪了门了。 他不由认真地打量起杜锦宁来。 “那陈瑜招惹这孩儿的时候,好像就是他把关嘉泽和齐慕远叫出去的。”梁先宽的跟随者,俗称狗腿子的吴凡凑到他身边,低声道。 梁先宽挑了挑眉。 他想起来了。那陈瑜喝斥了几句,这孩儿不光把他顶了一通,还气势十足地把关嘉泽和齐慕远叫了出去,偏这两人二话不就跟着去了,还一副听令的样子。 这孩儿到底是谁? 关嘉泽对杜锦宁的话深信不疑,见齐慕远过来,他也没理会他,而是转过头来看向梁先宽,见他竟然盯着杜锦宁发呆,不由蹙眉:“喂,梁先宽,到底还比不比?” “比,怎么不比?”梁先宽收回目光,看向关嘉泽,“背书一个个比,你们哪个先来?” 事儿是关嘉泽挑起的,他当然要一马当先,挺胸站出来道:“我先来。” “好。”梁先宽嘴角一翘,装逼十足地挥了挥手,“吴凡你先上。” 这几年,梁先宽跟关嘉泽比试过不知多少回,他们两人一个擅于背书,一个擅于算学,彼此对于对方的实力都很了解。梁先宽自认自己的记忆力不如关嘉泽,便推出了比关嘉泽略胜一筹的吴凡。 关嘉泽对于对方的实力也是了解的,一见吴凡出马,他顿时苦了脸,不过输人不输阵,这沮丧的表情一闪而过,脸上又恢复了自信满满的样子。 班里自有两人公认的站在中立的老实人,由他选了一本《史鉴》,随意翻开一页,以一截香为时限,背得多背得全者为胜。 关嘉泽和吴凡凑在一起背了半日,便转过身去默写了起来——要是用嘴背的话,背先那人肯定吃亏。所以公平起见,在心里记下后,以默见的内容为准。 他们这边一默写,那边梁先宽便叫了起来:“下一轮是谁?赶紧站出来,比完了好去吃饭。” 关嘉泽忙着默写呢,忙里偷闲地往齐慕远身上一指,便又专心地默写去了。 他想得挺好,那就是先弱到强,好货沉低,要把杜锦宁留到最后。 梁先宽脸上的笑意更盛,他叫了一个个子:“张通,你上。” 关嘉泽笔走龙蛇的笔尖顿时一停,抬起头朝这边看来。 张通,正是那个从乙班升上来的记忆力极强的学子。关嘉泽一直打算让杜锦宁跟他比的,可这怎么对上了齐慕远? 杜锦宁的脸上却闪过一抹冷笑,拍拍齐慕远的肩膀道:“去吧,赢了他。” 梁先宽打的什么主意,她再清楚不过了。不过是采用田忌赛马的策略,以实力最强的张通对实力不明的齐慕远,用实力十分明确而且笣赢的吴凡对关嘉泽,他自己是最弱的,便用来对猜测到实力最强的她。如此一来,就能二比一取胜。 但在绝对实力面前,这些策略也就仅仅是策略罢了,并不能代表输赢。 齐慕远面无表情地走上前去,对张通淡淡道:“开始吧。” 做公证人的学子先点了一截香,然后翻开一页书,让两人看,不一会儿功夫,香灭了,他将书合上。张通和齐慕远走到另一边开始默写了起来。 而那头,关嘉泽和吴凡已默写好了,交给了公证人。远远的就能看到,那吴凡默的字数比关嘉泽可多了许多——他记忆本就好,再加上关嘉泽刚才开了差,去猜想梁先宽的用意去了,写得自然就少了。 想来这种情况,也被梁先宽预料算计在内了吧。 杜锦宁深深地看了梁先宽一眼,深以为这人心机比较深沉。心术正的话,长大了也能是一个人物;往后混官场,倒是一把好手。 梁先宽感觉到杜锦宁的目光,抬起眼眸冲她一笑:“这位兄弟,轮到咱们了。” 杜锦宁懒得跟他废话,点头道:“请。” 她这丝毫不胆怯的姿态也让梁先宽对她另眼相看。 要知道,她可是个客人,这里的一切对她来都是陌生的,面对的也都是陌生人,而且年纪都比她大;看样子她又是个乡下子,没见过世面的。一般这种人遇到这样的情形不应该吓得连脸色都变了吗?偏她镇定自若,就仿佛这里是她家后花园似的,倒比他们这些世家公子都还要有气度。 这个人,不简单。 梁先宽心里也得出了结论。 两人走到公证人面前,公证人点了一柱香,同样翻开一页,让两人看,等香灭了,便将书关上,示意两人默写。 关嘉泽虽然比完了,可并没有闲着,而是紧张地看向杜锦宁和齐慕远。杜锦宁对上梁先宽,不用看,就知道赢的没有悬念。他瞥了一眼,见没出什么妖娥子,就将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齐慕远和张通身上。 齐慕远写的字开始还跟张通差不多,但到后来就开始超过他,等香快要点完的时候,他已多出了几十个字了,这让关嘉泽高兴得咧开了嘴,全然不顾齐慕远的冷脸,拍着他的肩膀夸赞道:“好样的,兄弟。” 齐慕远瞥他一眼,抿了抿嘴,没有话。 经过这几的相处,关嘉泽也知道他的脾气了,并不以为意。能不嫌弃地将他的手从肩膀上甩下来,齐慕远已很给他面子了。他喜滋滋地转过脸来,看向了杜锦宁。 第一百零九章 别闹 杜锦宁笔走龙蛇,此时已快把那页内容写完了。 繁体字笔画很多,很不好写,而且用的还是毛笔,时不时要去沾一沾墨汁,写字的速度很难快起来。但杜锦宁近段时间写话本可是练出了手速的,提笔快写几乎成了她的本能。想来那截香的长度也是计算过的,她写完内容没多久,香就点完了。 而梁先宽那里,早已经停了笔。 并不是他早写完了,而是他只记住了那页书的前面一部分内容,后面的根本记不得。即便他想往下写,也写不出来了。 在比赛前他就有输的心理准备了,所以记不起来他也懒得再去思索,干脆放下笔,侧过头来看杜锦宁写得怎么样了。 在关嘉泽特意把杜锦宁找来时,他就对杜锦宁的记性有了一个预测,可此时见他竟然能将那一页的内容全部写完,他心里仍然十分骇然。 要知道,那本《史鉴》之所以被他们选来打赌,一是上面的内容比较晦涩难懂,又不是必背的四书五经,大家比较陌生,没人背过;二来是因为那本书是这个当公证人的学子的祖上抄写的,抄的时候可能为了节省纸张,用了极极细的楷笔,字写得跟蚊子那么大,一页上面起码有七八百字。他们甲班原先记忆力最好的人,在一截香之内,连背诵带默写,也不过只能默出半页纸的内容而已。 可眼前这位瘦瘦,衣着破烂的孩子儿竟然把整页都默写下来了,而且还多出了一点时间。而他这一边,在乙班以过目不忘著称、特意被他点名参赛的张通,也不过是默了大半页书。 这孩儿,不是记忆力极强,粗略看上一遍就能记下了;就是她原先就把这本《史鉴》给背熟了。 心思深的人就容易想得多,梁先宽总感觉是后者。 做公证人的那个学子是个十七八岁的青年男子,名叫许成源。他面无表情地宣布:“关嘉泽这一方赢。”便将《史鉴》收好,看向了梁先宽。 他平时埋头念书,从不跟这些人闲聊玩闹,向来独来独往。之所以午歇的时候留下来做公证者,不是因为他古道热肠、乐于助人,而是因为他家境贫寒,比试输的那一方能给他付十文钱。为了赚这点“劳务费”,他才多留了一会儿。 “等等。”梁先宽的目光在教舍里逡巡了一阵,跑到一个正低头看书的同窗面前,拿起他桌上的书,往杜锦宁面前一递。 “喂,我的话本。”那位同窗叫了起来。 梁先宽却不理他,把书在杜锦宁面前抖了抖:“你把这页书看一遍,背出来。” “噗嗤”一声,关嘉泽笑了出来,随即又忍不住“哈哈哈”笑个不停。 梁先宽看看手中的话本,不解地看向笑得东倒西歪的关嘉泽。 关嘉泽性子直爽,易喜易怒。现在他质疑他们那一方作弊,关嘉泽不应该恼怒吗?为何笑成了这样? 而且,更让他惊讶的是,向来冷冰冰没啥表情的齐慕远此时竟然也勾了勾嘴角,朝他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来。 到底哪儿错了? 杜锦宁生怕关嘉泽嚷嚷出她是话本的作者,连忙抢先出声道:“这话本我看过,你要试我记忆力的话,另换一本好了。” 她这话一出,梁先宽就知道自己多想了。要是杜锦宁作弊的话,她绝对不会同意他测试的。 那看话本的同窗一听这话,赶紧跑过来,一把抢过梁先宽手中书,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又美滋滋地看了起来。 他好不容易哀求关嘉泽把话本借给他看,正看得入迷呢,就被人夺了去。要不是梁先宽家里有背景他不敢惹,他都想给那子几拳头。 “算了,不用试了。”梁先宽确认了杜锦宁不是作弊,干脆就认输了,“这一局我们认输。”着,从怀里摸出十枚铜钱,递给许成源。 许成源点点头,拿起东西离开了教舍。 “为节省时间,算学的比试,咱们每方各出一题,做出者胜,你们看怎么样?要是都做出来了,就再出一题,直到有一方被难住为止。”梁先宽道。 他们虽输了背书,但算学上他觉得是十拿九稳的,心里的郁闷也散了不少。 “好。”这方法还算公平,而且不用浪费时间,关嘉泽便没有反对。 梁先宽拿过两张纸,递了一张给关嘉泽,自己便和吴凡、张通到旁边去出题了。 关嘉泽拿着纸,犹豫了片刻,递给齐慕远:“你算学如何?行的话,这题由你出吧。”反正他自己的算学是比不过梁先宽的,出的题肯定不如梁先宽,倒不如让齐慕远试试。 齐慕远刚想伸手接那纸,纸就被中途伸出来的一只手给截住了。 杜锦宁道:“我出。” 齐慕远没啥反应,关嘉泽却翻了个白眼:“别闹。” 作为关乐和的侄子,他还不了解杜锦宁的底细吗?私塾都没上过。会看书识字,还是他一个多月前才凭着妖孽的记忆自学成才的。至于算学,连他这念了六七年书的人都不大搞得懂,杜锦宁能知道个什么? 倒是在京城里长大的齐慕远还有可能了解一些。 “给齐慕远,让他出题。”他道。 杜锦宁耸了耸肩,把纸递给了齐慕远。 反正她出手相帮了,是关嘉泽自己要拒绝的,到头来输了就怪不到她头上了。这教舍的地,又不用她来扫。 齐慕远打也是家里延了名师教导的,算学自然也学过。 他微一沉吟,便开始磨墨,在纸上写起题目来。 杜锦宁好奇地凑了过去,想看看这时候的数学题都是什么样的。 “鸡兔同笼不知数,三十六头笼中露。数清脚共五十双,各有多少鸡和兔?” 杜锦宁挑了一下眉毛,抑制住嘴角的笑意。看来古代的人和现代人一样无聊,非得把鸡和免子都装在同一个笼子里面来为难学生啊。现代学的朋友们,有多少被这种题目给难住。 不一会儿,梁先宽那头也出好了题目,当即互相交换。 第一百一十章 我喜欢 梁先宽自己上去点了一截比背书稍微长一点的香,道:“这截香燃完,没做出题目的那一方就算输。” “行。”关嘉泽应了一声,低头就去看梁先宽他们出的题目。 “一群娃娃团团坐,围着桌子分果果。每人六个剩六个,每人七个少七个。聪明的朋友算一算,几个娃娃多少果??” 看完题,他挠了挠头,将纸递给了齐慕远。 齐慕远看了题目,沉思起来。 杜锦宁因关嘉泽不用自己插手,她也乐得清闲,便在散舍里四处走走,好奇地伸头去看看还留在座位上的那几个学子在看什么书。 余光里瞥见梁先宽三人凑在一起嘀嘀咕咕,自己这一方却只有齐慕远在那里皱眉思索,她便有些不忍,走回来伸头在纸上看了一眼,然后随意道:“不用算了,十三个娃娃八十四个果。”着又去闲逛起来。 关嘉泽见齐慕远似乎思绪被打乱了,不由埋怨起杜锦宁来:“你干嘛打扰他?能不捣乱么?” 梁先宽算学厉害,此时已将鸡兔同笼给算出来了,正想看看对面那群人算出来没有,就看到杜锦宁从散舍那头晃了过来,漫不经心地了一句话,便又晃走了,他心里顿时一跳。 那答案是正确的。 因为对杜锦宁好奇,他刚才一直注意着他,就想看看他算学是不是也很厉害。 可杜锦宁一直就在教舍里转悠,从他将题目递给关嘉泽起,他就没过来看过。可刚才轻轻一瞥,就给出了答案。 这人莫不是妖孽吧? 或许,他以前做过一模一样的题? 齐慕远此时也抬起头来,惊诧地看向杜锦宁。 他也算出来了,答案跟杜锦宁的一样。 关嘉泽的注意力一直在香那边,抬头见齐慕远没有低头算算学,而是转过头去看杜锦宁,不由得急道:“算出来没有?赶紧写出来,香快燃完了。” 齐慕远赶紧写下了答案,递给了关嘉泽。 关嘉泽看到答案竟然就是杜锦宁刚才所的,不由皱眉道:“你是不是没算出来?” “算出来了,就是这个。”齐慕远朝他手上的纸扬了一下下巴。 此时香已燃完,就算这答案不是齐慕远算出来的,也没办法改了,关嘉泽只能跟梁先宽交换了纸张。 梁先宽和齐慕远看了一下答案,都表示:“没错。” 关嘉泽这才松了一口气。 不过他随即又疑惑起来,转头看向正腰着身子专心看别人练字杜锦宁,自言自语道:“难道杜锦宁真的会算学?” 齐慕远轻瞥他一眼:“他刚才只过来看了一眼,就出了答案,你会不会?” 关嘉泽歪了一下脑袋,没有话。 “一会儿让他出题吧。”齐慕远又道。 他刚才出的题目,跟梁先宽半斤八两,谁也没比谁的难,可见两人的水平相当。一会儿再出题,他可没信心赢了梁先宽。 最重要的是,梁先宽他们要是赢了,那就是平手,势必还得比试别的。他肚子饿了,要去吃饭;而且,他不想扫地,更不想扫一个月。 关嘉泽蹙着眉,朝杜锦宁看了看,还是这做法太鲁莽。 他转头对齐慕远道:“要不你再出一题?” “不出。”齐慕远淡漠地吐出两个字。 “你……”关嘉泽气恼地瞪了齐慕远一眼,但对方连个眼神都不给他,他不由泄气,朝杜锦宁喊了一声:“杜锦宁,过来。” 杜锦宁看别人练字正看得起劲呢,闻言也没动弹,回了一声:“有什么事?” 关嘉泽无奈,催促道:“快点。” 吴凡已在那边催了:“喂,你们商量好了没有?赶紧的,出题了。” 梁先宽则很期待地望着杜锦宁。 他们就离关嘉泽和齐慕远不远,那两人话也就平常的声调,互相之间的对话他自然听到了。 他对这个衣着破烂的孩儿越来越感兴趣了。 杜锦宁恋恋不舍地看那人写完了一个字,这才走了过来,问道:“怎么了?” 关嘉泽从吴凡手里拿过一张纸,塞到杜锦宁手上:“轮到你出题了。” 杜锦宁疑惑地看看他,再看看齐慕远,没有什么,走到砚台前就开始磨墨。 关嘉泽松了一口气。 刚才看不起人,现在又求着人家出题,他真担心杜锦宁会怼他一脸。 梁先宽既提出比算学,心里自然早有成算,不用想就又出了一题。 他跟杜锦宁互相交换了题目,目光就迫不及待地落在了纸上。 他想知道以杜锦宁的水平,会出一道什么样的题。 “李白街上走,提壶去买酒。遇店加一倍,见花喝一斗。遇到店加一倍酒,遇花喝一斗酒。三遇店和花,喝光壶中酒。借问此壶中,原有酒几斗。” 看清楚这道题,他有些傻眼。 其实杜锦宁还真没怎么欺负他。从刚才的题她也知道这时候的算学真不怎么样,大家都还在做学数学题,因此也没出太复杂的题。否则梁先宽要是不耻下问,问她这题怎么解,她得花多少精力去用学知道给他解中学或大学数学啊? 这个题不过是用了代数和二元方程式而已,好歹能用现在的方法得清楚。 但代数和二元方程式,梁先宽他都不会啊。用他会的知识,这道题起码得花上半功夫不可。 可那香燃烧的时间真不长,大概也就是现代的十分钟,梁先宽怎么够用? 他算了一会儿,感觉脑子里一片乱麻,还没理出个头绪,那香就燃完了。 而杜锦宁那头,她依然是看了一眼题目,就提笔写上了一个答案。 “一百馒头一百僧,大僧三个更无争。僧三人分一个,大和尚各几丁?” 这不还是鸡兔同笼的问题吗?看来梁先宽也就学了这些了。 关嘉泽犹不放心,一直推搡着齐慕远,叫他也过来帮着算算。齐慕远被他扰得没法,只得伸头过来看了看,然后对关嘉泽点头道:“没错。” 关嘉泽疑惑:“你刚才还算那么久呢,这道题怎么看一眼就知道答案了?你不会是糊弄我吧?” 齐慕远真拿他没办法了,要不给他解释清楚,他还在那里聒噪个没完:“你拿答案往里面套一套,不就知道对不对了?” 纸上写着大和尚是二十五人,和尚是七十五人。 关嘉泽是个算学渣,便是用答案往里套,他思忖了一会儿也没算清楚。不过见齐慕远言之凿凿,他也不管了,拿着纸往梁先宽面前一拍,道:“拿着,算好了。” 眼见得香差不多燃尽了,自己这题目还没头绪,梁先宽叹了一口气,决定不挣扎了。他放下手里的纸,拿起关嘉泽拍过来的看了一看,道:“我们输了。” “哈?”关嘉泽愣了一愣,这才反应过来。他转头看了齐慕远和杜锦宁一眼,然后“哈哈,哈哈哈”地笑了起来:“我们赢了。” 看到他如此欢乐,杜锦宁也不由得笑了起来。齐慕远的嘴角也勾了勾。 吴凡很不甘心,拿过梁先宽手里捏着的题目,看了看道:“真的做不出么?” 梁先宽点了点头。 他缓缓地走到杜锦宁面前,站定,目光盯着杜锦宁的眸子:“你以前在哪个私塾念书?” 关嘉泽看到他这举动,本来已停住了笑声,变得警觉起来。可听到这话,他又“哈哈”笑了起来:“梁先宽,栽了吧?我告诉你,杜锦宁他一个私塾都没念过。他是一个月前才学会认字的,而且是自学。人家是生就聪明,哈哈哈……” 梁先宽长得不错,尤其是有一双很漂亮的眸子,黝黑而深邃。 听到关嘉泽的话,他瞳孔一缩,盯着杜锦宁看了一会儿,见杜锦宁十分平静地回看着他,并不因他的凝视而产生任何窘迫不安,他不由冲着她粲然一笑,笑容里带着一丝丝的邪魅:“不错,我最喜欢聪明人。”他抬起手,作了个揖,“在下梁先宽,幸会。” 第一百一十一章 意外来客 要是杜锦宁现在的身份是个妙龄女子,或是有钱有地位,她还会多想,以为梁先宽在打什么主意。 可她现在就是一个乡下穷子,什么都没有,梁先宽能对她释放善意,不是单纯的欣赏她,就是因为欣赏她而想拉拢她。无论是哪一样,她都不反感。 她也笑了笑,抬手作揖回礼:“杜锦宁,幸会。” 见两人惜惜相惜,互相见礼,关嘉泽在一旁不乐意了,嚷嚷道:“梁先宽,你别打杜锦宁的主意,他跟我是一伙的。” 听得这话,杜锦宁不由得笑了起来。 她感觉自己回到了学时光——他跟他是一伙的,我跟你一伙的,咱们不跟他玩。 “幼稚!”梁先宽出了她的心声。 关嘉泽气的要死,瞪着梁先宽,一副要打人的样子。 “好了好了,比试也比完了,咱们出去吃饭吧,肚子饿扁了。”杜锦宁连忙拉了拉关嘉泽,又招呼了齐慕远一声,转身朝外面走去。 齐慕远立刻跟上。 “哼!”关嘉泽对着梁先宽冷哼一声,赶紧拔腿跟上了杜锦宁。 看着一行人出了散舍,有有笑地往外走,梁先宽笑了起来,道:“这子,不简单。” 吴凡疑惑地看看外面,问道:“怎么不简单了?” “乡下穷子一个,年纪又,关嘉泽却对他言听计从,连那个冷冰冰谁都不理的齐慕远也听他的话。”梁先宽道。 吴凡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走吧,咱们也赶紧去吃饭。” …… 杜锦宁本意并不是吃饭,因此出了散舍便打算告辞:“你们去吃饭吧,我回家了。我们家已搬到后面的庄子上了。明日书院沐休,午时我家请客,我已给山长和齐爷爷、袁先生、黄先生都下了帖子了,到时候你们一块儿过来。” “太好了,这下我们找你就方便了。否则还得托章鸿文带信,你一来一回的也耽误功夫。”关嘉泽高兴地道。 齐慕远点了点头。 “那我走了。”杜锦宁也不废话,转身就走。 “哎哎,等等。”关嘉泽上来拉住她,“你今帮了我,我总得表示表示。走走走,我请你们吃饭。” 杜锦宁是个干脆的性子,也不客气,点头道:“行。” 他们没有去得太远。关嘉泽他们午歇的时间只有半个时辰,刚才已耽误了很长时间,三人直接去了书院的膳舍。 古代并不是一成不变的只吃两餐,很多殷实人家都是吃三餐的。书院的学子都是长身体的年纪,一大早从家里来,黑了才回去,在书院里呆的时间长,如果早晚只吃两餐,很多人都顶不住。 可夏日炎热,饭菜不经放;冬太冷,拿过来的饭菜冷冰冰的也不能吃。书院里的学子又都是殷实人家的孩子,并不是连饭都吃不起的那种,所以书院就开了膳舍,请了两个厨子来给需要吃饭的学子做饭。 三人到膳舍的时候,好菜已差不多没了。时间紧,纵然关嘉泽不缺银子,也不好再叫厨子别做好菜,只得将就着打了三份饭菜,一边道:“下回,下回我请你们去醉仙楼,咱们吃顿好的。” “不用那么破费。”杜锦宁摆手道,“这个就可以了。” “嘿,你别跟我客气,醉仙楼是我们关家的产业,去那儿吃顿饭我还是请得起的。”关嘉泽得意地道。 “哦?”杜锦宁眼睛一亮,心里便有了计较。不过她也没提,跟两人一起吃完饭,便告辞了。 她没有回家,而是去了一趟市场,想看看市场里有什么菜卖。明日要请客,她得在饭菜上把把关,免得陈氏舍不得银子,整治得太过寒酸。她们家虽没钱,但既然要请客,总得有点诚意方好。 市场最热闹的时间是上午,许多附近的乡下人过来卖菜,到得午时就卖得差不多。只有那些住在山里的猎人才会晚来,这时候来买猎物最合适。但猎物不是能遇上的,得看运气。 还好,杜锦宁运气不错,在市场逛了一圈,就看到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背着山鸡野兔,正东张西望地找寻卖东西的位置。 杜锦宁并不了解物价,此时也没处打听去。不过她能赚钱,也不在乎贵了几文还是便宜了几文,听得那男子三只山鸡两只兔子一共要九十八文,她也没还价,直接就买下了。 提着野味从市场里出来,遇见有人牵了山羊来卖,她又买了一公一母两只山羊,花了一两五钱银子。想了想,她又买了点茶叶。 回到家里,陈氏看到她买的这些东西,责怪道:“怎的买这么多?这得花多少钱?” “羊是买来养的。我看后山上就有草,每日割些草,就能养大。待生了羊羔,养大了就能卖钱;而且羊奶最是滋补,咱们一家人的身体都亏得慌,需得补补才成。”杜锦宁道。 她可不是陈氏,只知道死种田。种田是发不了家的,还得从别的方面着手。养殖、种经济作物,都是农人们发家致富的路子。如今分家出来了,她们就可以大展身手了。 陈氏到底也识得字念过书,有几分见识。听杜锦宁这么一,她便也赞同:“确实得养些牲畜。”杜锦宁从就亏得慌,是吃玉米糊糊长大的,十岁了还跟人家八岁的孩子差不多。往后念书费神,也确实需要补补。 杜方蕙以前在杜家就是专管养殖的,看到两只羊十分高兴,提了一只竹筐便拉着杜方苓上山割草去了。 陈氏和杜方菲则去整治野鸡和兔子。 “娘,野鸡一只跟野菌炖汤,另两只红烧;兔子明日割些肥肉回来,也一起红烧。”杜锦宁吩咐道,想想不放心,又去厨房里检查了一遍调料。做豆干的香料和酱油还有,明日再让陈氏买些糖酸,家里的调料便齐全了。 陈氏也知道自家能过这样的日子,多亏了关乐和等人的帮助,而且往后杜锦宁还得在书院里念书,也需得那些人的照应。因此虽心疼银钱,却也知道轻重,第二日照着杜锦宁的吩咐,买了几斤猪肉和羊肉,又买了两只鸭子回来,依着杜锦宁所的方法烹煮了。 她做菜的手艺本就不错,再经杜锦宁的指点,三桌菜肴让她做得色香味俱全。 桌椅杜家是不够的,杜锦宁又去董大成家和另一个邻居家借了一些。董大成家就不了,另一家邻居见得杜家直接送了一碗做好的肉菜过来,自然十分乐意借桌椅。 上午午初时分,杜锦宁正在厨房里指挥陈氏和杜方菲做菜,就听院外一声叫:“杜锦宁。”却是关嘉泽的声音。 她连忙迎了出去,便见关乐和、袁修竹、齐伯昆、黄澄明领着齐慕远、关嘉泽连袂而来。她赶紧上前见礼,将一群人往屋里让。杜方蕙早在陈氏的吩咐下泡了茶水出来待客。 陈氏趁杜锦宁出来的功夫,问道:“里正和你伯祖父怎的还不来?这菜都做好了。” 杜锦宁也是疑惑。 杜寅生且不,章光义那人她自认还是看得透的。那是个虽心地不错却也不失心机的人,还有一颗向上爬的野心。今明知她除了请他们之外,还会请关乐和等书院的山长和先生,章光义应该早早就到这里、以免失礼才对。怎么这时候还没到? 她正想让陈氏稍等等,便见门外窜进来一个七八岁的子,嘴里叫道:“杜锦宁,你家来客了。”却是董大成的儿子董文清,早上借东西的时候见过的。 “应该是里正他们来了。”杜锦宁忙迎了出去。 走到院门口,便见到章光义带着章鸿文,杜寅生领着杜云昌站在门口。而在他们身后还站着两个人,一个是杜辰生,一个是杜云年。 第一百一十二章 出头 看到杜锦宁从满面笑容到收敛笑容,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不话,章光义堆起笑容打破尴尬的气氛:“那个,宁哥儿,我们来了。” 他指了指章鸿文:“昨晚文哥儿去给你伯祖父送请柬的时候,你祖父听到了,你搬新家,他这作祖父的怎么能不来?所以便和你二伯跟我们一起来了。” 着,他朝杜锦宁眨了眨眼睛。 杜锦宁也知道,在这以孝道治下、讲究“下无不是的父母”的古代,不管她跟杜辰生签多少断绝关系的文书,只要杜辰生厚着脸皮凑上来,她就不能做得太过火,直接把他拒之门外。否则,唾沫都能把她淹死,她以后也别想在社会立足,杜方菲等人也别想找到好婆家。 “杜少爷,这是你家里人?”董大成此时拿着一摞碗筷从他家走了出来,看到杜家门口站着的几个人,忙笑着打招呼。 章光义担心杜锦宁出不好听的话来,连忙接过话,对董大成自我介绍道:“我是桃花村的里正,看着宁哥儿长大的,我家犬子也在书院里念书。”他指指杜寅生等人,“这是宁哥儿的伯祖父、祖父、二伯和四叔。” “幸会幸会。”董大成举了举手里的碗筷,“我行动不便,不能见礼,见谅见谅。我是这庄子的管事,姓董。” “宁哥儿,怎么还不请人进来?”杜锦宁身后传来陈氏的声音,紧接着她走了也来,看到杜辰生和杜云年,也是一愣,旋即身子都颤抖了起来。 搬到这里,她以为能摆脱杜辰生、摆脱噩梦了,可是……他们怎么会来这里?知道了她们住在这里,他们往后会不会来纠缠? “娘。”杜锦宁发现了陈氏的异状,连忙上前扶住了她。 董大成见陈氏出来看到这些人,脸色骤变,反应极为强烈,他不由得回头诧异地看了章光义等人一眼。 “董叔,你先进去吧。”杜锦宁道,看着董大成进了屋,他才又道,“过门是客,既然来了,都进来吧。”着扶着陈氏先进了门。 章光义松了一口气。 他就怕杜锦宁沉不住气,在这里闹起来。这里可不是桃花村和大林村,而是是书院的庄子。到时候传出他对祖父不孝,那可就糟糕了。 一行人进了屋,两边的人都纷纷见礼。听到杜辰生就是杜锦宁的祖父时,关乐和与关嘉泽叔侄两个的脸色都变了一变。不过关乐和老于世故,旋即便恢复了笑脸,没什么。 大家见了礼后,纷纷坐下。 因顾及到大家的生活习惯不一样,杜锦宁安排关乐和、袁修竹、齐伯昆、黄澄明及关嘉泽、齐慕远一桌,她作陪;章光义一行人和董大成坐一桌;陈氏和三个女儿、董大成的妻子赵氏则在厢房里开一桌。 将菜上齐,陈氏等人就退了出去,堂屋里两桌人吃起饭来。 “咦,你母亲的手艺不错呀。”袁修竹是个吃货,一尝陈氏做的红烧兔子,便叫了起来,又用筷子在锅里夹到一块肥肉,问道,“为何这兔子还要跟猪肉一起煮?有什么讲究?” “兔子比较瘦,没有油脂,所以要配上一些肥肉,用油脂去慢慢滋焖,这道菜才香。”杜锦宁道。 “不错不错。”袁修竹连连点头。 无论是鸭子还是兔子,野鸡,每一道菜在杜锦宁的指点下,陈氏都做得十分可口,大家连声赞叹。 只是有章光义这一桌人都有些食不知味。 昨晚章鸿文去给杜寅生下帖子的时候,正巧在杜家大房门口遇见章氏,姐弟俩便了几句话,偏生让姚氏听见了,转头就告诉了杜辰生。杜辰生当时也没什么反应,谁知今他们上车时,他带着杜云年就在郑林家等着呢? 当时章光义就明确表示不让他来,杜寅生也赶他回去。无奈杜辰生苦苦哀求,自己知道错了,他也不是来歪缠杜锦宁的,只是来赔个不是。看着花白胡子在冷风中飘荡的弟弟,杜寅生一时心软便同意了。 这是杜家的事,章光义有心反对也无可奈何,只得一起上了车过来。 他们都担心杜辰生会在宴席上闹出什么来。 不过看到杜辰生和杜云年此时都老老实实坐着吃饭,似乎颇有悔改之意,章光义和杜寅生又放心不少,慢慢开始品尝起佳肴来。 可杜辰生今儿个厚着脸皮一定要跟着过来,可不是为了吃饭的。他食不知味地吃了两口菜,便端起了酒杯,走到首桌前站定,举起杯对杜锦宁道:“宁哥儿,因着你爹早逝,算命先生又你克父,这些年我也没好好善待于你。现如今你也有出息了,得了山长和众位先生的关照,往后定然前程似锦。今儿个祖父借你的这杯酒,向你赔个不是。希望你不要记恨祖父,有时间也回桃花村去看看。” 着,不等杜锦宁话,他抬起杯子一饮而尽。 杜锦宁的眸子一下子就冷了下来。 杜辰生这是打算当着关乐和等人的面,逼她把以前的恩怨都掀过去吗? 看看,他老人家都如此放低姿态了,自己要是不回应他,并且表示并不怪他、以后会好好孝敬他,必势给不明情况的众位先生留下不好的印象。可她一旦了那些场面话,杜辰生以后在漓水县就可以以她祖父的名义自居了。他和牛氏时不时地跑上门来,她也不能再将他们拒之门外。 这老狐狸,真是打的好主意。 章光义和杜寅生也没想到杜辰生会来这么一手,一个个都愣住了,心里颇有些难堪。尤其是章光义,在心里把杜辰生骂了个狗血淋头。 他们可是一个村的,今又是他把杜辰生带来的。要是关山长和众位先生恼了,他们对章鸿文还会有好印象吗? “这,我……”杜锦宁站了起来,手足无措地摸了摸自己面前的茶杯,却没有举起来,断而转过头去,求助似地看向关乐和,嘴里声唤了一声,“先生,”似是希望他能告诉自己怎么做。 有章鸿文和关嘉泽这两个传话筒,关乐和对于杜家的事是一清二楚的,便是连杜辰生和杜云年打算把杜方苓卖到青楼去,又算计着让孟强打死杜锦宁、好让陈氏母女几人再回杜家给他们当牛作马的事都清清楚楚。他对杜辰生这个祖父可谓是深恶痛绝。 只是如果杜锦宁不出声相助,他是不好插手人家祖孙之间的事的,这于礼不和。他还担心杜锦宁年纪,心肠软,一时之间原谅了杜辰生,到时候杜辰生得寸进尺,这又是杜家家务事,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杜锦宁麻烦不断。 可没想到杜锦宁还知道求助于他这个先生,这让他十分欣慰。 他当即出声道;“你是杜锦宁的祖父?” 剧本没按杜辰生预料的那样走,杜辰生心里便有些发慌。不过他面上没露什么端倪,放下酒杯,转过身对关乐和拱手道:“是的,在下是杜锦宁的祖父杜辰生。” “你也配做他的祖父?”关乐和年轻的时候脾气可不好,素来以毒舌著称。这些年被兄长压着在这书院里做山长,性子平和了不少,可不代表他这毒舌功能就退化了。 杜辰生的脸色一变。 “我听,杜锦宁自打生下来就没吃过你杜家一粒米?全是她母亲姐姐从自己的口粮里省下来喂养长大的?”关乐和表情平静,出来的话却是尖锐无比,“我还听,他病的快要死了,你都不肯拿一文钱出来给他看病。还是他大姐许婚许了个傻子,才换来一副药救了他一命?” 第一百一十三章 给我走 关乐和指了指杜云年:“你二儿子赌钱欠了债,你不舍得拿自己的钱替他还债,就想把杜锦宁的姐姐给卖到青楼,是不是?因为你大儿子不愿意沾上赌徒,也不愿意供杜锦宁念书,闹着分家;杜锦宁在里正的正义主持下,趁机也分了出来,还给了你四十年的养老钱,买断了这份恩情,这可是实情?” 一声声一句句,大冷的,愣是逼得杜辰生的额上冷汗直冒。 关乐和却还没有完,也不需要杜辰生的回答,继续道:“你二儿子二儿媳妇整日在家游手好闲。杜锦宁的母亲和姐姐孤儿寡母几个,却当牛作马,每年要帮你家耕种二十五亩田地,却吃不饱、穿不暖,动辄打骂,分家的时候还净身出户。被赶出家门的时候,连一粒口粮都没有带出。要不是里正他们帮忙,全家都得饿死,是也不是?” “不、不是……”杜辰生想争辩这些都是杜锦宁自己要求的,可关乐和哪里给他话的机会? 他一摆手,又继续道:“饶是如此,你犹觉不甘,想让杜锦宁的母亲继续为杜家当牛作马,想把他姐姐卖了还债,为此利用村里喜欢打人的傻子孟强,让他对杜锦宁下黑手,大冷的推他下河,想取他性命,是也不是?” 齐伯昆和黄澄明对这些一无所知,袁修竹虽知道杜锦宁家贫念不起书,孤儿寡母的可怜,却不知内情。此时听得关乐和一桩桩一件件地列数出来,三人都大为震惊,简直不想相信底下竟然有这样的祖父,黑心肠到这种地步,千方百计地想取自己亲孙子的性命! “没有,不是我……”杜辰生心慌得浑身颤抖起来。 他没想到杜锦宁竟然会不顾脸面,把杜家所有的事都告诉了关乐和。 关乐和是什么人,他再清楚不过了。要不是关乐和权势滔,他也不会今巴巴儿地跑来想跟杜锦宁求和。 他以为分了家,杜锦宁就没办法到书院念书了,跟关乐和等人也没有了交集。却不想杜锦宁不光时常来往于书院,甚至还在关乐和的帮助上搬到了书院的庄子上。这让他十分恐慌。 他无钱无权,黄土都埋到脖子上的人了,倒不怕关乐和对他怎样。但他不是还有大儿子和孙子们吗?不杜锦程他们进书院无望,只要关乐和跟杜云翼的东家打声招呼,杜云翼就得滚回村里来吃自己的,这让杜辰生怎么受得了?他的后半生可全靠着大儿子呢。 “真没有,这些都是宁哥儿胡思乱想出来的。”他垂死挣扎,极力地想为自己辩驳,“我虽因他克父对他多有冷待,可怎么会想要自己亲孙子的性命呢?如果真要那样,当初他刚生下时我就让他娘把他给溺死了,怎能容他活到现在?” “你当初不要他性命,可现在为了自己的利益却要了。”关乐和冷笑一声,“怎么的,现在看到杜锦宁他得了我们的赏识,以后定然会前程远大,你又后悔了?跑到这里来当着我们的面给杜锦宁赔礼道歉,是想逼着他顾着脸面,又重新认回你这个祖父?到时候他考上进士做了官,你们一家子又可以躺在他的功名薄上喝他的血吃他的肉了?真真打的好算盘!” 杜辰生被撕下了脸皮,将心一横,倒没有什么好怕的了。 他拿起酒杯重重地往桌上一放,满脸地悲愤交加:“关山长,即便你是山长,还是京中大官的弟弟,也不能这样血口喷人的。我什么时候做过那些事?又什么时候想喝他的血吃他的肉了?我既没想过把他姐姐卖去青楼,也没叫孟强取他性命。做这些,这于我而言有什么好处?你是我为了二儿子做这些事,可手心手背都是肉,我能为了二儿子去迫害三儿子的妻儿吗?这怎么可能?我杜辰生也是念过书识得字的,仁义二字我还知道怎么写!再,分家是杜锦宁提出来的,分文不取净身出户也是他要求的。” 他指着章光义和杜寅生:“你问问他们我当时是不是极力反对?我家们统共二十五亩田地,我分了一半给二房和三房,我自己和大儿子共用一半,也分了西厢三间房给三房。这么分还是因为宁哥儿没到年纪不能立户。我这么分家有错吗?他自己哭着闹着什么都不要,反倒要付给我七两银子的养老钱,带着母亲姐姐搬出去,怎么现在这些又成了我的不是?” 关乐和是世家公子出身,又做了山长十几年,自恃身份,不愿意跟杜辰生跟贩夫走卒似的吵嘴。 他淡淡地唤了一声:“章里正,你是里正,你杜家是怎么一回事。” 杜家的情形,可都是关嘉泽从章鸿文的嘴里听来的——当然,他也不能全信两个孩子的话,后来也派了人去打听过——既是章鸿文的,作为章鸿文的爹,就得站出来为自己孩子的话负责。 章光义正想在关乐和面前表现一下自己呢,自然十分乐意起来为关乐和助阵。 “关山长的都是事实。至于杜辰生你刚才所的那些,杜锦宁之所以愿意净身出户也不愿意再留在杜家,全是因为你打算把他姐姐卖去青楼为杜云年还赌债。他人力薄,生怕护不住姐姐,这才想离你们远远的,当时还签了断绝文书。 至于孟强,你也别想耍赖,当时就有人看到你家云年拿了个鸡腿去哄他,紧接着你孙子就领了他去郑林那里等杜锦宁从城里回来,由着你孙子指认,杜锦宁一下车就把他推到河里。杜锦宁掉到河里后,你孙子作为他的堂兄,也没喊人来救他,直接就跑掉了。” 顿了顿,章光义想起什么,又补充道:“还有,杜锦宁他们搬到大林村的那个晚上,你家云年就悄悄地去了那里,想把苓姐儿掳走还债。要不是宁哥儿料想到这一点,央求我们弄了些荆棘在墙头上,没准他就得了手,苓姐儿也不知被卖到哪个肮脏地方去了。” “章光义,你别什么屎盆子都往我们头上扣,你有人看到云年去孟强家,是谁,你指出来?又那晚是云年去的大林村,谁看见了,你出来,我们当场对质。”杜辰生道。 这两件事,杜云年可是对发誓了他没被人看到,章光义却拿话来将他的军,想激他露出真话来,真当他傻? 关乐和却不耐烦听他这些,有章光义作证,袁修竹他们想来也知道杜家是怎么一回事了。 他指着外面道:“行了,别那么多,你领着你儿子走吧,这里不欢迎你。还有,我警告你,杜锦宁现在是我的门下弟子,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就相当于他的父亲,有义务护得他周全。你们要是再动什么手脚,别怪我不客气。” 他盯着杜辰生:“你大儿子的东家姓秦吧?” 杜辰生一激凌,脸色变得煞白。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他嘴唇颤抖着,没有话。 关乐和也不是要他确认,不过是一句威胁。他挥挥手:“赶紧走。” 杜辰生只觉一辈子的脸面都丢尽了,要是照着往日的脾气,他自然甩袖就走,反正他腆着脸再什么,关乐和都不会对他有什么好印象。 但他今来,就打着不要脸的算盘,又岂肯这么容易就离开? 他转过身去,看向杜锦宁,老泪纵横,声音哽咽:“宁哥儿,即便祖父原先做错了事,今特意来向你赔罪,你也不肯原谅祖父一回么?” 他知道杜锦宁是什么脾气,那定然是要强硬否定的。可他就要在关乐和等人心里种一下根刺——杜锦宁,他是个心肠冷硬的孩子。对亲生祖父尚且能这样,何况外人呢?倾力栽培他,值得么? 第一百一十四章 圣人之言 “前段时间伯祖父给我的那本《论语》里,曾有一段话。祖父既自己能念书识字,那么我想请教祖父这段话是什么意思。” 杜锦宁嘴角一勾,盯着杜辰生,缓缓念道:“《论语颜渊》里,齐景公问政于孔子。孔子对曰: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公曰:善哉!信如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虽有粟,吾得而食诸?” 这屋里头,不章光义、杜云年,便是董大成,都是念过书的,否则也不会被关乐和委以重任来管庄子。念书最少的,恐怕就只有杜锦宁自己了。 而《论语》和《孟子》,是古代学子架构人生观、世界观的重要典籍,是放在《三百千》后面的必学之书,屋里的所有人,不光学过,而且都会背诵。 杜锦宁念出这段话,大家不用别人解释都听懂了:杜锦宁这是杜辰生首先自己都不像祖父,没能像别的祖父那样养育孙子、疼爱孙子,又怎么能要求孙子恭敬地孝敬他呢? 她这是以子之矛,攻之之盾啊! 你杜辰生不是口口声声自己念过书识得字,知道仁义二字怎么写么?那么你现在倒来解释解释这两句话呀! 你有脸解释么? 杜辰生的脸青一阵红一阵,煞是好看。 关乐和对自己这个学生,真是满意得不能再满意。 他自己年轻时就是个离经叛道的,绝不会死板地按礼学上的要求来要求自己的学生。什么下无不是的父母?自己不能对孩子慈爱,反过来却要求让孩子对自己恭敬孝顺,可能吗?父要杀子,虽子不能反杀回去,但他就不能对父心生寒意、从而避而远之? 恐怕圣人自己都做不到! 杜锦宁这态度,就很好。 而且,杜锦宁并不是一味的耿直怼回去,要是这样,即便他把杜辰生赶走了,也必然会在袁修竹、齐伯昆等人心里留下不好的印象——他们自己就是祖父,在心理上难免会将自己放在杜辰生的位置上,感同身受。 像杜锦宁这般,用圣人的话将杜辰生的不合理要求怼回去,不光怼得杜辰生哑口无言,便是袁修竹、齐伯昆也不出她的半点不对来。 谁敢圣人不对?你能这圣人这句话没道理? 见杜辰生还站在那里,他立刻出言帮自己的学生,厉声喝斥:“怎的?还没听明白?那我要不要我跟你解解?” 杜辰生饶是脸皮再厚,也在这里呆不下去了,他拱手对关乐和作了个揖,转身掩面而逃。 弟弟走了,杜寅生也没脸,但他却不好跟着一起走,否则倒显得他跟杜辰生是一伙的似的。再,杜云昌还在这儿呢,他不能不顾儿子。 抬头看到杜云年竟然拿着一只鸭腿在大吃特吃,似乎根本没注意到刚才的刀光剑影,更没注意到自己老爹已经被气得离开了这里,杜寅生顿时气结,伸出脚去用力踹了杜云年一下,低喝一声:“滚。” 杜云年这才抬起头来,发现屋里气氛不对,最重要的是他老爹不见了。他茫然地望向杜寅生。 杜寅生狠狠地瞪他一眼,朝外面努了努嘴。 章光义虽跟杜辰生是同村,可刚才站在了关乐和这边同仇敌忾,可不像杜寅生这样藏头露尾见不得人。 他冷冷出声:“你爹走了,还不快滚。” 杜云年这才慌慌张张地站起来,抬脚追了出去,临走之前还不忘从盘子里将另一只鸭腿抓在手里。 杜云昌将头埋进袖子里,恨不得找条地缝钻下去。 眼前这人是他堂兄啊,这脸丢的,他都没脸见山长和先生了。 这一屋子人里,跟个老顽童似的袁修竹,性子最是豁达。他不像齐伯昆常年呆在京城里,顺风顺水一路升迁,而是辗转在各地任职,从县令做到一省太守,最后到被贬谪辞官,真是看尽了世间百态。 他对杜锦宁这做法最没有芥蒂。 见一屋子人都不话,他笑呵呵地对仍站着的杜锦宁道:“坐,坐下。锦宁啊,刚才做得好。他都要杀你了,你要是还把他当祖父孝敬,那是愚孝,是笨蛋!你真原谅他了,老夫这饭可就吃不下去了。” “坐下吧,袁先生都这样了,可见你没做错。”关乐和朝杜锦宁点了点头,表情和煦。 杜锦宁这才坐到了位置上,一滴眼泪从她的眼眶里滴了下来,落到桌面上。她抬起袖子抹了一把,低着头久久没有动弹,眼泪却仍不停地留,把一个被祖父伤透了心却不得不佯装坚强的男孩演绎得十分到位。 不就是飙演技吗?杜辰生会演戏,她也会啊。古代人和现代人在孝道上的观念有些不一样,她不得不如此来寻求认同。 “唉,这孩子,还是于心不忍啊!”齐伯昆叹道。 相比起袁修竹与关乐和,他的思想最为传统。看到杜锦宁这样,他心底的那一点点芥蒂也消失不见了。 杜寅生实在是没脸再呆下去了。他缓缓地站了起来,涨红着脸对关乐和这桌行了一礼:“杜辰生,是我弟弟,我没把他教好,在他虐待宁哥儿他们母子的时候也没站出来阻止,我心里有愧。”着,他深深作了个揖,转身也出了门。 杜云昌一愣,连忙朝上首行了一礼,也追了出去。 他们那一桌,就剩了章光义父子和董大成。 屋子里静了一下,袁修竹便出声道:“行了,吃菜,吃菜,这菜做得好吃,别浪费了。” 关乐和见章光义坐立不安,似乎不知是继续呆在这里,还是跟杜家兄弟一样也早早离席,便出言安抚他道:“章里正,你好生坐着,吃过饭再走。宁哥儿以前多得你照应,你这饭不吃,可对不住他一片心。” 他这是以“终身为父”的“父”自居了,代杜锦宁招待客人。 杜锦宁感激地看向关乐和。 这些话,她是不好的;以关乐和的身份这话最为恰当。 要当初拜关乐和为师,不过是权宜之计,并没有多少认同感。可后来关乐和为她思索赚钱的营生,再到今的维护,杜锦宁是真真切切地把关乐和当成了自己的恩师,真心敬爱着。她暗暗下决心,往后就把关乐和当父亲一样孝敬着,只要他一直对好,她就一辈子当他是父亲。 “来吧,吃菜。关子,齐子,你们跟锦宁到那桌去坐,章里正和董大成过来,咱们好好喝酒。”袁修竹道。 见四个子都落了座,他又不忘吩咐:“你们三个伙伴,好好安慰安慰锦宁。”着又要董大成斟酒。 在他的带动下,宴席虽少了一些人,却又重新热闹起来。 杜锦宁站起来,以茶代酒,敬了众位长辈一杯,这才又重新坐下,便见关嘉泽夹了一全是肉的兔肉给她,见她望来,他一笑,指着刚放下的筷子道:“这是你的筷子。” 向来没什么表情的齐嘉泽面露关切的表情,问杜锦宁道:“你现在能吃油荤了么?”显得那日在温泉庄子上的事,齐伯昆跟他过了。 杜锦宁感激地朝两人一笑,回应齐嘉泽道:“可以了。”担心几个姐姐看到肉就猛吃,吃坏肚子,最近几餐她就要求陈氏做菜多放些油,调节一下大家的肠胃。所以只要今只要不是吃得太撑,就没问题。 “茶馆的台子按你的吩咐整好了,那叫沙发的也做好了,你要不要去看看?”齐慕远又问。 第一百一十五章 茶馆里 “行啊。”杜锦宁笑道。 齐慕远虽没什么,但她能感觉到他眼里的担忧与关切。 望望关嘉泽和章鸿文,她心里一暖,道;“下午没事的话,咱们就去看看,顺便把占股的文书也拟出来。” “好。”大家都点头。 酒足饭饱,大家方才离去。离开之前,关乐和一再叮嘱,有什么事尽管找他或董大成,不必客气。 送走了老师与长辈,四个的便去了茶馆。 这年头,也不讲究什么装修,袁安只是叫人把墙刷了刷,别像原来黑乎乎的,再把桌椅上了一道漆,就算是将茶馆重新修整过了。最大的工程就是埋那四个瓮子。此时高台上挖了两个大坑,各扣了两个瓮子,挖出来的土都堆在一旁,还没有掩埋上,想是等杜锦宁来看过后再动工。 “杜少爷,您看这样行不行?”袁安问道。 “我试试。”杜锦宁走到台上,指着台下正睁大了眼睛望着自己的三人,拿腔拿调地来了一句从《大宅门》里学来的京剧念白,“看前面黑洞洞,定是那贼巢穴,待俺赶上前去,杀他个干干净净……” 下面三人,哦,不,是四人,还得加上站在台阶上正准备上台的袁安,一个个都傻愣愣的望着杜锦宁。大家没想到这子竟然还有这么一手,等反应过来,“哈哈哈”,大家都笑喷。便是向来没什么笑容的齐慕远都笑出声来。关嘉泽最是搞怪,捂着肚子直叫“唉哟”。 “你子,没想到还有唱大戏的赋啊。”关嘉泽指着杜锦宁,又笑了起来。 杜锦宁翻了个白眼,指挥章鸿文:“章大哥,你站到大门口去。”又叫齐慕远,“你到后面靠墙站着。” “我呢,我呢?”关嘉泽见杜锦宁不理会自己,跟个孩子似的嚷嚷起来。 “你就站在那里别动。对,就不许动,动了就输了。”杜锦宁指着他道。 关嘉泽昨日才跟梁先宽打过赌,对输赢最是敏感,闻言也没多问,赶紧立在那里站好。 杜锦宁憋住笑,将脸一板,把袁安搬到一边去的惊堂木拿过来一拍:“各位客官,佬儿今给大家一回书,名叫《射雕英雄传》。话临安城外有个牛家村,住着几十户村民,其中有一户人家叫郭啸,一户叫杨铁心,彼此为结拜兄弟。这一日,来了个道人叫丘处机……” 她即兴了一段,突然戛然而止。 台下四个又一次傻愣愣的站在那里。不过关嘉泽这一次没有笑,而是追问:“还有呢?怎么不下去了?” 杜锦宁丢他一个白眼球:“先打赏!没赏钱佬儿哪有力气书?” “哄”,大家又笑了起来。 这一回,齐慕远笑得更加欢畅了。如果前先那次笑还只是露出八颗牙的笑,这一回则是咧开嘴大笑了。 袁安见得自家少爷这模样,一面跟众人笑着,眼里不由发涩。 杜锦宁指着齐慕远问道:“刚才你听得到么?听得清楚么?” 齐慕远的脸上还带着笑,用力点点头;“听得到,听得很清楚。” “你呢?章大哥你呢?”杜锦宁又问章鸿文。 章鸿文点点头:“听得很清楚。” 杜锦宁满意了。 刚才她只是用正常的音量话的,站在门口的章鸿文都能听得清楚,可见这瓮子的扩音效果还是不错的。 她虽是童音,声音比较尖细,不如成年男子那般低沉。但书先生那嗓门都是练过的,气息吐纳自有章法,能把声音传得较远,可不是她这嗓门能比的。她这都能听得见,书先生的声音自然不用。 “袁伯,你可以叫人把那些土都埋了。”杜锦宁道。 袁安这些都呆在茶馆里,自然知道埋了瓮子和不埋瓮子还是有区别的,早就对杜锦宁佩服的不行了,一再在齐伯昆面前赞赏她。现在见杜锦宁也满意,便点头应下:“好。” “沙发呢?袁伯,你不是沙发做好了吗?在哪儿?”关嘉泽问道。 “人刚才已吩咐人去搬了,很快就过来。”袁安道。 他话题刚落,门外就传来了喧嚣声:“轻点轻点,慢点,不要急,别碰着了。” 紧接着,四个身材高大的汉子各搬着一张沙发鱼贯着走了进来,章鸿文赶紧让开。 看到站在墙边的齐慕远,为首的那个轻轻蹲了一下身子,唤了一声:“少爷。”转头问袁安,“放哪儿?” “放这儿?”袁安指着前面的区域,不过不是回答那护卫的问题,而是向杜锦宁询问。 看杜锦宁点点头,他连忙指挥那几人:“来,过来,一张放这儿,一张放这儿。” 杜锦宁忙从台上下来,让四人把每张沙发都给相隔一段距离,问袁安道:“只有四张?” “不,还有四张呢,在外边。”袁安吩咐那些护卫再把外面的四张给搬了进来。 考虑到那些有钱的老爷唯我独尊的性子,所以杜锦宁没有做那么多人坐的长沙发,而是做了单人沙发。八张摆成两排,前后错开,每张沙发除了各在前面摆上一张方几,还在侧后方配了一张凳子。这是给老爷们的下人坐的。照着尊卑,老爷坐着,下人应该站着,但他们站着挡后面的客人不是?所以得配一张凳子。 摆好沙发,再将袁安让绣娘们做的垫子拿出来摆上,中间这片区域顿时显得高端大气上档次起来。 关嘉泽跑到沙发前坐下,舒服得不愿意起来:“嘿嘿,这沙发好,太舒服了,腿和腰也不用那么累了。不行,我得叫人也给在卧室和书房里各来一张。” 袁安笑道:“多着呢,照着杜少爷的吩咐,我们做了许多,关少爷想要多少线,尽管搬去。” 杜锦宁对袁安道:“你叫人在这里做一圈儿栏杆,将这贵宾区隔离出来,免得后面的前排的人冲撞了贵客。” 袁安此时对杜锦宁的佩服又增加了一大截,自然没口子地应下:“好的,杜少爷。” “不知哪里还有不妥当的,人一并儿做了。”他又虚心请教。 杜锦宁环顾一周,摇了摇头:“就这样吧。” 中间的这些沙发占了位置,茶馆的客容量了,她完全可以把那种桌面能收放起来的椅子山寨出来。但这是茶馆,只要客人不走,你就不能赶人家的那种,椅子坐得太舒服了,有些客人能一杯茶坐上一整,那她岂不是亏老本?所以,还是这种没靠背的长条凳最合适。 “走吧,让他们做事,我们去里面把章程给制定下来。”杜锦宁道。 一行人进了里间。 待袁安给各位上茶上点心,坐了下来,杜锦宁这才问他:“这茶馆,连买连修整,再加外面的沙发等物件,一共花了多少钱?” 袁安拿出账本,放到桌子中间:“各位少爷看看,一共花了一百八十五两银子。” 杜锦宁翻开看了一眼,传给坐她身边的关嘉泽,开口道:“到时候还要买食,给书先生发月薪,需得有十五两银子的流动资金,咱们这茶馆就当是投资了二百两银子,你们看如何?” 关嘉泽和齐慕远都是富家少爷,从到大就没愁过银子。加上年纪,还在念书,也没管过家里的营生,对这些东西一无所知。章鸿文就更加了,作为一个地道的农家子,杜锦宁带着他来参与这茶馆经营,就像给他打开了一扇大门,他只觉得新奇,自然不会有什么想法。 因此,大家都没意见。 第一百一十六章 商议 杜锦宁知道问他们问不出什么,最能给她意见的是坐在旁边的袁安。但入乡随俗,她既到了这阶层分明的古代,就会遵守这里的尊卑制度。袁安是下人,即便他懂得再多,今能拿主意的,也不是他。 因此她道:“今这些,我们也只是先议议,你们可以回家跟家里人商量商量,过几再定。” “不用。”关嘉泽摆摆手,“我叔叔了,既给我一百两银子做买卖,这些事情就全由我作主,他不干预。到头来买卖是亏了还是赚了,都由我负责。亏了钱自己填补,别找他哭就是。” “我也不用。”齐慕远道。 只有章鸿文没有话。 “这事暂且不谈,咱们再来占股的事。”杜锦宁道,她转头问关嘉泽和齐慕远,“你们打算出多少银子,占多少股子?” 关嘉泽挠了挠头,看看齐慕远,摇头道:“我也不懂,反正我有一百两银子,你们叫我出多少就出多少,让我占多少股子就占多少,我都没意见。” 齐慕远倒是沉吟了一下,道:“我建议二百两银子占六成,其余四成给杜锦宁,因为他得写话本。” “对哦。”关嘉泽也想起这茬儿来了。 他虽没做过买卖,却也不是笨人,而且家里也有诸多营生,很多道道还是知道一点的。 “咱们这茶馆要赚钱,还得靠杜锦宁的话本。一本话本值二两银子,一个话本讲十,一年需要多少个话本?”他掰着指头算了算,“那就是七八十两银子。可咱们这茶馆不止开一年,两年三年下来,杜锦宁写出来的话本就比咱们这二百两银子值钱多了。不行不行,四成都是少的了,至少五成。这还没算那什么沙发和瓮子呢,那都是杜锦宁的主意。” 细数下来,关嘉泽都觉得他们这些人占了杜锦宁大便宜。 齐慕远也点头同意:“那就六成。” 章鸿文赶忙表态:“我也同意。”唯恐表态晚了让杜锦宁误会他不赞同。这茶馆完全是杜锦宁看在他的面子上照顾他,才让他参与进来的,他可不能让杜锦宁寒心。 “不用,我拿三成就够了。”杜锦宁摇摇头。 虽然她觉得,自己拿五成也有资格,但关嘉泽和齐嘉泽身后有关乐和与齐伯昆,她不想给这两人留下贪心的印象。 “六成。”齐慕远吐出两个字。 “对,杜锦宁你就别推辞了,这六成是你该得的,我们还占了你的便宜。”关嘉泽着,犹豫了一下,转头问齐慕远,“要不七成?我总觉得六成都少了。” “那就七成。”齐慕远自然没什么意见。 章鸿文点点头:“我同意。” 杜锦宁有些无奈:“行了,五成就五成了,可别六成七成了。” 关嘉泽这才跟得胜似的笑了起来。 解决了这个,几个又讨论起剩下的五成股子来。 这个齐慕远也想好了,语言同样言简意赅:“每成股子一份四十两银子。” “对,你跟章鸿文钱少的话可以两人分一股,当然,也可以多要。我跟齐慕远分剩下的。”关嘉泽补充道。 章鸿文松了一口气。他们家积蓄不多,但二十两还是能拿得出来的,跟杜锦宁分一股正合适。 杜锦宁手里不仅有袁修竹给她的二十两,还有她卖话本的钱。因为担心茶馆要用钱,她一直没敢还章光义银子。不过她没打算多要,自己已占五成了,不能太贪心。 “你先决定。”她对章鸿文道,“我有五成股子了,也没多少钱投到这茶馆里来。”顿了顿又建议道,“我这里有你们家的十七两,你看看你还能拿出多少。” 章鸿文犹豫了一下:“还是要半股吧。” “你还是要一股吧,拿二十三两银子出来就行。”杜锦宁问他道,“拿得出来吧?” 她劝章鸿文要一股,也是有用意的。大家是朋友,一起开茶馆,结果等赚了钱,分钱的时候,大家拿得都挺多的,只有章鸿文分到手的钱很少,那多尴尬? 章鸿文想了想,还是点了点头,旋即又摇头:“那十七两你不用急着还,我只要半成就行了,真的。” “一成。”杜锦宁帮他拿主意,“我这里你不用担心,能还上。” 她转头对关嘉泽和齐慕远道:“那就这样,我五股,你们两人各两股,章鸿文一股。当然,文书今咱们先别拟,你们回去跟大人商量后再定。”她想了想,“再给我四时间,我把话本写好,四后中午你们散学的时候再来这里签文书。之后茶馆就可以开业了。” 大家都没有异议,见时辰不早了,便散了伙,各自回家。 接下来四,杜锦宁除了每日去一趟关乐和那里,让他辅导自己一个时辰,剩下的时间挤一些练字,其余的都在写话本。 她得把第一回写完。 “先生,这是我写的话本,想请您帮我过过目,看看有没有犯忌讳的地方。”这一日,杜锦宁把写好的两册话本带去给关乐和看。 几千字的话本,关乐和看得倒也快。那边杜锦宁把字练完,他已将话本看完了。 “这真是你写的?”关乐和扬着手里的话本,都有些不敢置信。 原先杜锦宁写的话本,他也看了,不过是一些离奇的故事,想象力丰富一些的话,杜锦宁能写出来也不是不可能。 可眼前这话本就不一样了,虽只有薄薄两册七八千字,但却只是个开头,恢弘大气的结构、复杂的背景、众多的人物,他还是能看得出来的,这就不是先前那几本故事那么简单的了,需要强大的故事驾驭能力。 这实在是让他难以想象是杜锦宁这样的孩子写出来的。 “是的,先生。”杜锦宁心里汗颜,可还得厚着脸皮承认下来。 关乐和看向杜锦宁的目光极为复杂。 他到底收了一个怎样的妖孽做弟子啊! 杜锦宁被他看得颇不自在,赶紧打断他的思绪:“先生,这话本,可有问题?” 即便尽量地把背景给虚化,但杜锦宁还担心有问题,便在话本的前头加了一个序,这故事是从海外归来的人口中听来的,在海外,就有这么一个跟大宋风土人情极为相似的国家,在那个国家里,曾经发生了这样一个故事。里面的金人鞑子等称呼,她都改了名称,对于这些国家的描述也改了改。 “没问题。”关乐和将话本合拢,递给杜锦宁,“好好写,先生等着看呢。” “真的?那太好了。”杜锦宁高兴起来,将话本放好,便准备告辞离开。 “等等。”关乐和忽然叫住她,“你们那个茶馆,我听关嘉泽了,你占五成份子?” 着他似想起了什么,起身进了里间。 杜锦宁的心就提了起来。 是不是关乐和觉得这分法不公平,她太贪心了? 她站在那里,颇为忐忑。 不一会儿,关乐和出来了,手里拿着一张银票,递到杜锦宁面前:“这是先生借你的四十两银子,不用推辞。等你们的茶馆赚了钱再还我。”他指了指杜锦宁手里的话本,“先生看好你的话本,茶馆的买卖一定会好的。你只占五成份子,吃亏了,多要一成。” 见杜锦宁有些傻愣,他又道:“你别担心关嘉泽那子,他不缺钱,跟章鸿文一样,拿一成份子就足够了。这茶馆,你出话本,齐家出人出力,多占些是应该的,关嘉泽和章鸿文两个,也不过是沾你们的光,没理由跟你们一样。” 第一百一十七章 大宋好商贩杜锦宁 “这……先生,我不能要。”杜锦宁连忙摆手,不接那银票,“我占五成都已经很不好意思了,哪能再多占?这不成的,就照原来的分法。” 任关乐和怎么劝,她都不肯改变主意。 关乐和最后无奈:“那就让齐慕远占三成吧,关嘉泽一成就好。”又道,“他被我宠坏了,有些不知世事,啥都不懂,你们平时多关照他一些,别跟那浑子计较。”嘴里着,心里则下了决心,要好好教导关嘉泽,别到头来养成一个不懂稼轩的纨绔,这样就对不住兄长了。 关嘉泽性格大气爽朗,为人正直,学业也优秀,关乐和对他还算满意。直到这一次跟杜锦宁他们开茶馆,关乐和这才发现他在稼轩方面有问题。 不止是关嘉泽,似乎书院的很多学子都存在这种问题。一味地念书,一味地学习四书五经,其他的啥也不懂,要是考不上功名,走出书院,就成了什么都不懂的废人、书呆子。看看合伙开茶馆的这四人就知道了,不关嘉泽,便是章鸿文也是;而没在书院里一味埋头念书的杜锦宁和齐慕远,表现就好很多。 思索着往后如何在书院里增添一些课程,关乐和看向杜锦宁的目光就越发满意。 这个学生,哪哪都好。 杜锦宁可不知道自己一时心血来潮,为了赚点钱跟关嘉泽他们合伙开个茶馆,就为博阅书院的学子们带来了新的压力,增添了一门新的课程。她答应一声,见关乐和没再有别的吩咐,便告辞离开了。 出了书院,她没有回家,而直奔菜市场。 家里几个都是个歇不住的,前两陈氏跟杜方菲忙着开垦田地种蔬菜,杜方苓和杜方蕙则做了豆腐和豆干,拿到市场上卖。杜锦宁忙着写话本,也没空理这些。今没什么事了,她打算去市场看看两个姐姐的豆腐和豆干卖得怎么样了。 大概是因为快要过年了,尽管此时已快到中午了,市场里还很热闹,很多的乡下人拿了鸡鸭来卖,卖各种食材的人也多了起来。 杜锦宁在市场里找了好一会儿,这才找到杜方苓和杜方蕙。 她们两人挑了一担箩筐,两个箩筐上面各放着一个竹编的簸箩,一边放着嫩豆腐,一边放着豆干。不过因为过年做豆腐来卖的人比较多,她们摆摊的这一行就有好几个卖豆腐的,她们的生意似乎并不好,豆腐卖出去了几块,豆干却好像无人问津。 杜锦宁灵机一动,并没有过去,而是找了一家杂货铺,花一文钱买了几双竹筷,借了刀劈成了牙签,从布包里拿出一张纸包了,这才回到豆腐摊上。 “宁哥儿,你怎么来了?”看到杜锦宁,杜家两姐妹都很惊喜,旋即杜方苓又责怪道,“你赶紧回去,娘要知道你跑这儿来,准得责骂我们。” 杜方蕙点了点头。 这几杜锦宁背书练字写话本,陈氏都看在眼里,就出言警告三姐妹不得打扰杜锦宁。如今家里的生活好了,有了奔头,就不能让杜锦宁太过操心家里的事,只管让她专心念书。杜方苓才有此言。 “有什么好责怪的?”杜锦宁笑道,“放心,回去我跟娘解释。” 着她将包着书的布包递给杜方蕙:“四姐你帮我拿着。” 待杜方蕙接过布包,她便走到豆腐摊前,将包着牙签的纸打开,拿出她特意留出来的大一些的竹签子,在几块豆干上戳了戳,将其分成了若等分,再拿一张荷包将它们包着,放在豆干旁边。 “宁哥儿,你这是干嘛?你弄成这样,就没人买了。”杜方蕙赶紧急道。 杜方苓却没有作声。 她见了太多杜锦宁创造出来的奇迹,便是连带着她们离开杜家、离开桃花村和大林村这样的大事都能做到,现如今杜锦宁做什么事她都不会置疑。 杜锦宁转头朝杜方蕙一笑:“你等着看好了。”又吩咐,“等会儿你别插手,只管看着我的布包。” 那里面的书籍、纸张和话本,可比这两挑子豆腐、豆干都值钱多了,可别让人摸了去。 什么叫别插手,杜方蕙不明所以,但还是听话地点了点头。 杜锦宁将放了豆干块的荷包托在手上,走到旁边,扯起嗓子吆喝起来:“豆干啊,香喷喷的豆干啊,用各种香料秘制而成的豆干,咸香爽口,即食即用,无论走亲访友,还是自食待客,都是上品佳肴,大家可以免费尝一尝,免费尝尝啊,不好吃不要钱……” 杜方苓和杜方蕙目瞪口呆。 这漓水县就没人卖豆干的,这黄褐色的东西大家都不认识,自然没人来买。此时听到杜锦宁的吆喝,都好奇地看过来。待听到可以免费品尝,爱占便宜的人顿时涌了过来。 这个问:“真的可以免费品尝?” 那个:“什么是豆干?” 杜锦宁拉了正发愣的杜方苓一把,笑着回应着他们的问话,手也没歇着,用牙签从荷叶上扎了一块递给最先过来的两人:“来,你们尝尝。” 见有人伸手想去抓杜方苓面前那些大块的,她又忙阻拦道:“这些都是卖的,只能品尝荷叶上的。” 杜方苓反应过来,连忙上前去帮忙。 杜方蕙见来了几个人,紧接着大家凑热闹也跟着涌了过来,一下子把她们的豆腐摊给围住了,心里着急,想去帮忙,可想起杜锦宁刚才的吩咐,只得包紧了布包站在一旁看着。 有那爱占便宜的,吃了一块觉得味道不错,还想再来一块,却被记性极好的杜锦宁给拦住了:“这位大婶,您刚才尝了一块了,如果要买,请到这边来。”着往杜方苓那边让。 那人又不好扭头就走,问杜方苓道:“这豆干怎么卖?” “三十文一斤。”杜方苓答道。 “这么贵?水豆腐才两文钱一块,这豆干薄薄一片,一块豆腐能做多少豆干了?你们这生意做得不厚道。”那位大婶本就是怀着占便宜的心理来的,这会子只尝出了一点滋味就不让她吃了,她心怀不满,自然没什么好话可讲。 “这位大婶,您这话就错了。”杜锦宁立刻接过话头,笑容满面地道,“这豆干之所以叫豆干,可不是那等水豆腐能比的,您看它多瓷实?那含水量是极少的。做一块豆干的豆子,可以做十好几块水豆腐了,这价格自然是不同的。 再,做好了豆干,我还得用肉骨头、再加香料慢慢地秘制,这肉骨头和香料的价钱有多贵,想来您比我清楚。而且买回去,您还不用费柴煮,直接就可以吃,想吃热的放在饭面上蒸一蒸就好,方便省事。” 最重要的是,它好吃呀。过年的时候,有客人来,您弄上一碟子豆干,这可是别人没吃过的佳肴,多有面子?走亲访友,您送上一包豆干,也是厚礼。我们这豆干,很是经放,像这样的气,放上十半月都不会坏。总之,这是自食待客、走亲送礼的必备佳品,走过路过可千万不要错过哦。” 到这里,她提高了声音:“最最重要的是,它不压秤。您只需要花上十文钱,就可以得一大碟子的豆干,营养又美味,可比吃肉都划算。” 本来听杜方苓“三十文一斤”,有些人便打消了买点尝尝的念头。三十文钱,在老百姓的眼里也算得花费比较大了,猪肉也能买得半斤。可这会子听到杜锦宁只需十文就得一大碟子,心又动起来。 十文钱,吃个新鲜,似乎也花费得起。 第一百一十八章 市场相遇 便有那品尝了之后感觉味道不错、家境宽裕一些的,对杜方苓道:“给我来十文钱。” “哎,好嘞。”杜方苓大喜,连忙借了隔壁摊子的称,给那人称了起来。 杜锦宁又道:“三姐,给这位大叔称六两。” 古代的称是十六两一斤,十六的三分之一也不好称,干脆就大方些,直接称个六两。 见杜锦宁大方,那位大叔心里也很是舒坦。 六两的豆干,确实有一大捧了,份量十足,显得很划算的样子。其他还在犹豫的人,也纷纷购买:“姑娘,给我也称十文钱。” “我要五文钱行不行?” “行,当然没问题。”杜锦宁笑道。见自己手上荷叶里免费品尝的豆干已没有了,便将荷叶放下,问另外的摊主借了称,也帮忙称了起来。 国人都有从众心理,原先这黄褐难看的豆干没人问津,大家看都不看一眼。可这会子见一群人似乎在疯抢什么,路过的人也都好奇地走了过来,问道:“这里是卖什么的?” 杜锦宁脑子灵活,这里给人称着豆干,那边还顺带帮杜方苓算钱,却还能抽出空来回答路人的问题:“豆干,秘制豆干,咸香爽口,十文钱一大包。请问大嫂要不要来一份?” 就这么的,在杜方蕙目瞪口呆中,她们站了半日都没卖出去一片的豆干,在两刻钟之内就卖完了——之所以需要这么长的时间,还是因为杜方苓和杜锦宁两人忙不过来,客人需得等待,一个一个排队称量交钱。 “这些不卖了,这些不卖了。如有需要的,明日在这个地方,请再来惠顾。”杜锦宁见还剩了二三十片豆干,连忙住了手。 “为何不卖?”不光买豆干的人想不明白,便是杜方苓姐妹也不明白。 “刚才两位摊主大方借称给我们用,我们自然得留些豆干感谢一二。”杜锦宁客客气气地跟顾客解释,“着实请大家谅解。各位大伯大娘大哥大嫂明日再来。” “这位哥儿明事理。” 杜锦宁这做法,也获得了一些人的好感,指着水豆腐道:“算了,那给我来两块水豆腐。” 于是连带着,杜家的水豆腐一会儿功夫也卖出去了不少。 右边的摊主是一位三十来岁的妇人,也是卖水豆腐的,连带着卖一些香菇木耳等干货。见得杜方苓拿了些豆干过来感谢,她连连摆手:“不过是用一下称,又没损失什么,怎么好意思收你们的豆干?快收回去。” 杜锦宁对她的印象很好。同行是冤家,刚才这两边的摊主,都是卖豆腐的,可只有这位婶子二话不就借了称,其他的都各种找借口推脱,她还是跑去稍远一些的地方找了肉铺子借的称。 “婶子,别推辞了,拿着吧,您也尝尝我们的豆干。刚才我们借东西的时候没客气,您现在也别客气才好。”她扬声道。 那妇人只得收了干豆,却抓了一把干香菇给杜方苓:“过年的时候一起炖鸡,最是醇香。” 杜方苓推辞不掉,只得收了香菇。 簸箩里还剩了四五块水豆腐,照杜锦宁的意思,是别等了,拿回家自己吃。可杜方苓和杜方蕙不依,道:“反正还早,我们再等一会儿,你先回去。” 杜锦宁来市场,除了看两个姐姐的生意如何,还有一个目的,就是买香料。 因为茶馆还没有开业,又不知豆干的前景如何,再加上茶馆的入股要用钱,上一次这香料她就没敢多买。现如今豆干的生意眼看着不错,她对茶馆那处的销量也信心大增,自然得再买些。再者,这豆干迟早要引起有心人的注意,到时候她再去买香料,很容易让人摸着门道来。趁现在大家还没反应过来,她得囤积点香料才好。 卖香料的店铺不止一家,杜锦宁心为上,没在一家买齐,而是分开来,每个店铺买了几样,终于把东西买齐。 拿着香料,她打算跟两个姐姐打声招呼就回去,可走近摊位的时候,远远的就看到一个四十来岁的干瘦女人在杜方苓前面大骂,周围还有一群人围着看热闹。她心里一紧,连忙快步跑了过去。 “……我们念你孤儿寡母的,才愿意借钱给你。可这都一年了都没见你们还钱,哪有这样做人的?当初借钱的时候就好的,半年内还清……” 杜锦宁挤进了人群,才发现那妇人并不是骂杜方苓,而是骂借称给她们的卖豆腐、干香菇的妇人。 “嫂嫂,我们不是不还钱,只是半年前我生了一场大病,把家里的钱都用光了,还欠了医馆的药费。前面两三个月我都没办法出来做事,也没赚什么钱,所以……还请宽限一段时间,到时候我一定把钱还上。”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人追债,那妇人很是羞窘难当,抹着眼泪红着脸跟那女人解释。 “还钱,你拿什么还?”女人嗤笑一声,“开了年你又得给源哥儿交束脩了吧?到时候你是来还钱还是来借钱?我告诉你,趁早在年前就把钱还了,否则我来这里要债,就看你有没有那么大的脸在这里做买卖。” “两个月,两个月之内我一定把钱还你,以后也不会去你家借钱,你大可放心。”一个男声从人群外传来,紧接着,身穿青色长衫的青年男子挤了进来。 杜锦宁瞳孔一缩。 来人她认识,是许成源,就是那日他们跟梁先宽打赌时做公证人的那个。 许成源走到卖豆腐的妇人面前站定,唤道:“娘,我们回去吧。” 妇人也没脸再在这里呆下去了,哽咽着应了一声:“好。”抹了抹眼泪,开始收拾东西。 “源哥儿,这话是你的,可不是我逼你的。有骨气的话,就在家赚钱养家,别去念那劳什子书了。靠你娘一个人赚钱养你,供你念书,老大个人了,你也不嫌臊。”干瘦妇人也没多呆,完这话,转身就走。 “源哥儿,你可别听你大伯母的话。你……你要好好把书念下去,听见没有?”妇人慌了,拉着许成源的胳膊,焦急地道。 “娘,大伯母的话虽得不好听,但却是实情。我过了年就不去书院念书了,先生教的我都会了,在家里念也是一样。明年开春,我就去参加童生试。”许成源道。 “你这是要逼死娘么?你要不去书院,娘我也不活了。”妇人一把抓住许成源准备放到肩膀上的扁担,“你爹临终前一再嘱咐我供你念书……” “我没不念书,只是不去书院而已。”许成源看到有人要对他指指点点,很显然是在议论他家的事,他催促道,“娘,这些咱们回家再议吧。”着挑起担子,硬拉着妇人往外走。 挤出人群的时候,看到杜锦宁,他明显愣了一愣,继而微一颔首,便拉着他娘走了出去。 待他们走远了,杜方苓才感叹道:“真是,糟心亲戚哪里都有。”显是想自己自己那极品祖父祖母和二伯了。 杜方蕙也心有戚戚焉。 前世今生见多了世情,杜锦宁倒没多大感触,她跟两个姐姐打了声招呼,便准备回家。 “宁哥儿,你路上心些。”杜方苓想是被刚才的事勾起了不好的回忆,不放心地叮嘱杜锦宁。 杜锦宁回头朝她笑了笑,抱着东西让过路人,出了市场。 从东门出去,她正要往外走,就听有人叫她:“杜锦宁。”转过头,就看到许成源从旁边急急走了过来,走到她面前站住。 第一百一十九章 教导 杜锦宁抬头望着他,没有作声。 许成源已有十七、八岁,已算成年。按现代的算法,身高足有一米七往上,因有些单薄,显得个子很是高挑。站在只有一米二三的杜锦宁面前,按理,他会给杜锦宁带来压迫感才对。 然而并没有。 因为此时的许成源紧拽着拳头,清秀的脸涨得通红,显得很是羞愧与紧张。与他刚才拉着他娘离开时的淡定从容完全相反。 “我……我能不能劳烦你帮我看看话本?”好半许成源才挤出一句话来。 “哈?”杜锦宁没明白他的意思。 什么叫帮他看看话本?莫不是错了一个字,应该是“借我看看话本”才对吧? 许成源更羞愧了:“我知道这不应该,毕竟你也写话本,如果教会了我,对你也有影响,可我实在没办法了。刚才的情形,你也看到了。你看这样行不行?往后我每卖出一本话本,就分你一半的钱,算是我的拜师礼。只是你年纪太了,我实在……实在不好意思认你做师父。” 这一回杜锦宁算是听明白了。想来关嘉泽那家伙在班上了她写话本的事,许成源还得知她卖了二两银子一本,所以家里被追债,才生出了也写话本的念头。或许是不会写,或许是写了拿去卖却撞了南墙,所以便跑过来求她指点。 像他这么大个人,而且还是在书院里念过几年书的学子,向她这么个孩子讨教,确实是挺令人羞愧的。 “你有写出来吗?拿来我看看,等我看过后再。”杜锦宁伸出手。 许成源听得杜锦宁答应,顿时一喜,连忙从怀里把一本话本掏出来,放到杜锦宁手上。 “你明日中午去我家里问结果吧。我家刚搬到书院后面的庄子上,你去那里一问便知。”杜锦宁将话本放进布包,朝他点点头,抬脚便朝前走。 “多谢杜……呃,杜……”许成源都不知道如何称呼杜锦宁才好。 杜锦宁朝后面摆了摆手:“就叫我杜锦宁吧。”着没有再回头,扬长而去。 许成源长嘘了一口气,抹了一把额上的汗,转身回了家。 杜锦宁回到家里,便翻开许成源写的话本看了起来。 也不知是受她《倒运汉巧遇洞庭红》那话本的影响,还是许成源本来就想讲这么个故事,他也写了一个男子在经商路上遇到的离奇经历。不愧是能念到博阅书院甲班的高才生,文笔还是不错的。可就是文笔太不错了,反倒觉得不好。 而且,虽许成源极力想仿造她的《倒运汉巧遇洞庭红》,让主人翁在经商的过程中屡有奇遇,但整个故事还是显得平淡无奇。 杜锦宁摇了摇头,将话本放到了一边,拿出文房四宝,练起字来。 在这古代,字就是一个学子的另外一张脸,字写得好不好,关系到科举的成败。杜锦宁虽不打算参加科举,但把字练得漂亮一点,还是很有必要的。 她生性聪慧,又有关乐和这么个名师指点,进步很快,不过是几日功夫,写出来的字已像模像样,已不像刚开始时的那么惨不忍睹了。 一个多时辰后,杜方苓和杜方蕙终于回来了,姐妹俩的脸冻得通红,精神却很好,满面笑容。一进门杜方苓就把兜里的铜钱掏出来给杜锦宁,道:“拿回来的铜钱你数过了吗?赚了多少?” “没有,在那儿呢,你们数吧。”杜锦宁指着床上的布包道。 因卖了豆干,收了许多铜钱,杜锦宁担心放在两个姐姐那里被人盯上,便先带了回来。 其实不用数她就知道,一共卖出去了五斤多豆干,外加两板豆腐,大约有一百七十几文。除去买豆子和香料的成本,不算人工费,她们尽赚一百二十几个铜板,即一钱二分银子。 不过她还没那么傻,会用自己的高智商去欺负姐姐,剥夺她们数钱数到手抽筋的乐趣。两个姐姐挨冻受饿地站了大半还这么高兴,不就是因为赚到了钱吗? 怕打扰杜锦宁,姐妹俩在那里悄悄地数了半,杜方苓忍不住出声汇报喜讯:“宁哥儿,是一百七十八文钱,刨去成本,咱们赚了一百多文钱呢。” 这对于一穷二白、便是陈氏手上都没有两文钱的杜家三房来,一百多文钱真是好大一笔钱了。 最重要的是,这仅仅是姐妹俩昨日一的劳动所得——今大半的售卖功夫,她们可没算在内。 劳有所得的巨大成功与喜悦让两人欣喜若疯,杜方苓放下铜钱就想往外跑;“我去告诉娘。” “回来。”杜锦宁叫住她,“要是有外人在那里,你就别。财不露白你不知道吗?要是让人知道咱们家每日能赚到这么多钱,那上门来讨要制作豆干方子的人可不少,你们需得明白这些。” 杜方苓的脸色一白:“怎么会?这可是咱们家的秘方,没人这么厚脸皮吧?” 杜方蕙也紧张地看过来。 “怎么不会?财帛动人心,如果你知道邻居家有这么一门手艺,一能赚一百来文钱,你会不会也想知道他们是怎么做的?”杜锦宁道,“别人不一定会明问,但旁敲侧击,套你的话,或是在你们干活的时候来瞅一眼,偷点师,这都是有可能的。你们可得提防着,别上了别人的当。” 两人听了,都十分紧张地点点头。 “还有,这豆干的做法,复杂也不复杂。咱们卖出去,那些做豆腐的买回去琢磨琢磨,试上几回,或许也能作出差不多的来。所以可能没多久市场就会出现别人制作的豆干,你们也得有个心理准备。” 看看两个姐姐的脸上一扫刚才的喜悦,取而代之的是惊恐与不安,杜锦宁便有些于心不忍,觉得自己是不是太残忍了些,早早就告诉她们这些,没让她们多做几美梦。 但这是她必须做的。 虽没有做过统计,但她总觉得一个强势而能干的妈妈,她的孩子往往是懦弱而缺乏主见的。因为自己的一切都被母亲所决定了,自己要做的,只有顺从。这样的人走到社会上,必然会比独立、能干的人更难成功。 她可不想成为一个强势而能干的家长,让几个姐姐成为没有自己想法、只知道依赖和顺从她的人。她们也必须成长起来,大家一起努力,日子才会越过越好。待她们嫁了人,生活才会幸福。 现在她就在教导她们:无论什么事,都有好的一面和坏的一面,需得高瞻远瞩,早早预料,早作准备,避免事情朝坏的方向发展。 “那……那怎么办?”想起杜锦宁描述的场景,姐妹俩便觉得可怕。杜方蕙白着脸问道。 “怎么办?你们自己好好想想,我没什么好办法。”杜锦宁完这一句,便低下头去继续练她的字,没有再理会她们。 杜方苓和杜方蕙对视一眼,沉默着走了出去。 走到门外,杜方苓问道:“咱们还去找娘吗?” 杜方蕙摇了摇头:“还是不去了吧,等娘和大姐回来再。” 杜方苓沉默片刻,咬了咬下唇:“咱们先去磨豆子,边磨边想想刚才弟弟的话。” 杜方蕙扯了扯她的衣袖:“家里没多少豆子了。” 家里的豆子,还是陈氏挑豆腐在村子转悠时换回来的,数量也不多。制豆干需要的豆子量大,昨日做了几斤豆干和两板豆腐,就所剩不多了。 杜方苓一愣,抬脚就想往屋里走:“我问弟弟要些钱,趁着市场还有人,买些豆子回来。”着就打算进屋。 “姐……”杜方蕙拉住她的胳膊,“咱们不如在庄子上问一问,看看这些人家里有没有豆子。有的话,肯定比市场上那些人卖的便宜。” 第一百二十章 好意 杜锦宁在屋里听着杜方苓姐妹俩商量着,去了董大成家里找董婶问情况,不由得笑了笑,低头继续练着字。 等得差不多到书院散学的时候,杜锦宁便收拾东西去了茶馆。 那日约好的,四后到茶馆来汇合,把文书给签了。 到茶馆时,关嘉泽他们还没有来。袁安想是早得了吩咐,带着个厮在那里等着了。见杜锦宁过来,他连忙迎了出去,指着茶馆道:“杜少爷您看还有什么要改进的?” 茶馆的中央,照着那日杜锦宁的吩咐,把栏杆也安装好了。 杜锦宁环视一圈,点了点头:“挺好的,不需要了。” 他问袁安:“那位书先生,住的远吗?能不能派人唤他过来?” “不远,就在前面巷子里,来回也就一盏茶的功夫,我让五去叫他。”袁安完,吩咐厮一声,厮飞快地跑了出去。 “咱们进里面去坐吧,里面暖和。”袁安又道。 杜锦宁跟着他一起进了里间,坐下上了茶,她问道:“袁叔是齐家的管家吧?齐府那边想来事情也挺多,你再管这茶馆,忙得过来吗?” 她言下之意,是打听一下齐家的意思。毕竟往后这茶馆要开门,需得有个管事的整呆在这里。袁安作为齐府的管家,是不可能老呆在这儿的。如果齐府在他们开业后就撒手不管了,他们还得再找人帮忙打理这茶馆。 袁安摇头道:“我不可能来管这茶馆,也就这段时间来给几位少爷帮个忙,把茶馆给修整修整。杜少爷不问,我今儿个也打算的。今儿个把茶馆囫囵交给四位少爷,我们就算完成任务了。这茶馆是四位少爷的,让谁来打理,自然是四位少爷来决定。当然,如果四位少爷需要,我们也尽力帮忙。” 杜锦宁点了点头,笑道:“我明白了。” 至于怎么管,由谁来管,自然得等几人到齐后再定。她不好表什么态。 没让她等多久,书先生还没到,关嘉泽三人就过来了。 “话本你是不是写好了?快快拿给我先看看。”关嘉泽还没进门就嚷嚷了起来。 对于这个话本迷,杜锦宁很是无奈。她真担心关嘉泽看了《射雕英雄传》一二册以后,会化身为催更狂魔,逼着她写话本。前世身为网络写手,她整日被读者催更,可是被催怕了。这一世到了古代,别苦逼地又被人寄刀片——关嘉泽可是知道她家在哪儿的,离书院又不远,刀片都不用寄,非得杀上门来,闹得她不安生不可。 她警觉地先打预防针:“先好,不许催着闹着要看下一册。写话本很死脑细胞的,你不想害我还没长大,就未老先衰吧?” “呸呸,大过年的,什么死啊活的,童言无忌。”关嘉泽虽听不懂什么叫“脑细胞”,但大概也知道什么意思,根本不接杜锦宁的话茬儿,一味装傻充傻。 杜锦宁可是老江湖,哪允许他就这样蒙浑过关:“先答应,否则不给你看。” “宁哥儿,杜老弟,杜兄……”关嘉泽凑到杜锦宁身边,不停哀求。 杜锦宁一脸冷漠地将他推开。 关嘉泽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好吧。”那样子,就跟上断头台一般。 “空口无凭,白纸黑字写下来。”杜锦宁步步推进。 “啊,不是吧?”关嘉泽一声哀叹,见杜锦宁不为所动,只得悲愤地拿过文房四宝,写了一张承诺书给杜锦宁。杜锦宁看了感觉没什么大问题,这才折好收进怀里,把第一本话本拿出来给他看。 齐慕远一直默不作声地站在一旁看两人耍宝,看到杜锦宁拿出来的话本,他眼睛一亮,立刻凑到关嘉泽身边,跟他一起看起话本来。 章鸿文虽然也爱看话本,但作为农家子,他身上背负的责任要比那两位官二代要大多了,并不敢放纵自己爱上话本。 见那两人凑到一边看话本去了,他走到杜锦宁身边,坐下道:“宁哥儿,我爹了,你们既然搬到了庄子上,大林村的宅子可以不要的,那十两银子不必拿出来给我垫付茶馆的股子钱。” “这不好。”杜锦宁摇摇头,态度很坚定,“不必。” 确实如章光义所的,她没必要买那处宅子。有杜辰生和杜云年在那里,她们恐怕今生今世都不会再回桃花村和大林村了。而且十两银子不是个数目,能省则省。毕竟她现在手头没钱,就算茶馆的股份她不必出银子购买,但还了章光义十七两银子后,她手头就不剩什么了。 过了年要去书院,二十两束脩她都还没影儿。她总不能拖着欠着,让自家先生为难吧?这茶馆,离赚钱还早着,需得一两个月才能步入正轨;前头赚的三瓜两枣,也会用来做流动资金,不会拿出来分红。 总之一句话,她缺钱。 但当初章光义担了风险和责任,把她的年龄改大,又将王家那处宅子给她们落脚。为了不让大林村的村民有意见,他可是许诺了要用那十两银子给村子铺路的。她现在转头就那处宅子不要了,这话落了空,那不是害了章光义吗?没这样办事的,简直过河拆桥、忘恩负义!她是绝对不会办这种事的。 可这边杜锦宁记着章光义帮过她的恩,章光义那头也想给她卖个好,以还她在书院和茶馆这两处拉扯章鸿文的人情。 章鸿文道:“你先别急,听我。” 杜锦宁点点头:“你。” 那头的关嘉泽完全沉浸在了话本的精彩里,倒是齐慕远一心两用,一面看话本,一面还分了一只耳朵过来听两人的谈话。 “原先王家一门死绝,刚开始时大家都觉得晦气,不愿意要那处宅子。后来那宅子又放了两年,更荒败几分,即便时间久了,大家也不愿意要。但经你们一住,就不一样了。” 章鸿文笑着看了杜锦宁一眼,继续道:“原来那宅子叫做王家宅子,可你们住了之后,就成了杜家宅子。现如今你被书院的山长收为亲传弟子,又搬了出来,眼看着前程远大,一飞冲,你们家的日子也过得越来越好,那宅子自然就由晦气之地变成了吉利之地。再加上宅子被你们收拾过之后,还算干净整洁,地方又有那么宽大。自然成了大家想要的宅子。 村里有户人家,儿子生了六个,却只得房屋五间。眼看着儿子们都大了,纷纷成亲,往后再一生孩子,就住不下了。所以他们家商议了一下,便找了我爹,想把你们那处宅子给顶下来。他们家没有现银,愿意出工出料,把路按我爹的要求铺好。” 反正他们家壮劳力多,儿子六个,个个身强力壮,还娶了三个媳妇,再加上老两口,壮劳力就有十来个人。花上一两年的农闲功夫,上山打些石料,再拉几车沙子来,就能把路给铺起来了。我爹跟乡老商议过后,便托我来问你,看看你们愿不愿意把那处宅子给让出来。” 章鸿文的话得好听,但杜锦宁却在这些话里听出了章光义在里面使出的不少力。 她笑问道:“什么前程远大,一飞冲,都是你跟你爹在村里宣扬的吧?那宅子变成了吉宅,也是你们的手笔吧?章大叔和你一心为我,我又岂能不知?锦宁在此谢过章叔。”着,她站起身来,朝着桃花村的方向抱拳躬身,深深作了个揖。 第一百二十一章 商议 “哎,宁哥儿,你客气啥。”章鸿文被她这举动弄得手足无措。 他伸着手想去扶她,却被杜锦宁避开了去,道:“我这是给章大叔行礼,你捣什么乱?” 章鸿文无奈,只得问道:“那你意下如何?” “自然是领章大叔跟你的情啦。”杜锦宁可不会那么不识好歹,“你回去告诉你爹,这份人情,锦宁牢记于心,有机会定当结草以报。” “嘿,你这些干嘛?”章鸿文摆摆手,高兴道,“你答应就好。” 这时,齐家的厮五领着书先生钱东宝进来了。看到几个东家都在座,钱东宝忙团团行礼。 关嘉泽和齐慕远已看到话本的后面了,最是紧要处,哪里惜得搭理钱东宝?随意挥了挥手便作罢了。 “钱爷爷你坐下吧,让他们把话本看完。”杜锦宁招呼道。 “喛,佬儿卑贱之人一个,哪里受得起少爷这样的称呼?杜少爷只管叫佬儿老钱就行了。”钱东宝点头哈腰地笑道,拱手告了个罪,挨着凳子边沿坐了下来。 一本话本三四千字,杜锦宁写的话要写大半日,关嘉泽却不用一盏茶的功夫就看完了。这时他抬起头来,张口就是催更:“还有呢还有呢?怎么写到这紧张关头就没了?快点快点,快给我们讲讲,后面如何了?你那下册,什么时候能写出来?” 齐慕远也睁着他那双清亮的眸子,期待地望着杜锦宁。 杜锦宁一翻白眼,从怀里掏出刚才关嘉泽写给她的承诺书,念道:“如有催更之行径,自愿被罚永远不看杜锦宁所写的话本。”她其实是写了两册话本的,但一旦掏出来,眼前这两个话本迷绝对是要先看话本再议事的。可再看下去,都要黑了。 “呃。”关嘉泽被噎住,一脸便秘的表情。 “行了,废话少,时辰不早了,章鸿文还要赶回去,咱们先议事吧。”杜锦宁把纸折好,又放回怀里,对关嘉泽道,“你把话本给钱先生,让他到隔壁间去坐坐,咱们先把茶馆的事定下来。” 关嘉泽无奈,只得恋恋不舍地把话本交给了钱东宝。 钱东宝道了一声谢,跟着五去了间。 杜锦宁待大家坐好,便问道:“入股的事,你们回去跟家里商议得怎么样了?” 关嘉泽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放到桌上:“我只要一股,这是四十两银子。” 章鸿文也心地在怀里掏了掏,掏出一个沉甸甸的大荷包,从里面拿出十几锭大不一的银锭子,道:“多谢大家关照我,那我厚着脸皮也要一份股子,这是四十两银子。” 杜锦宁连忙掏出早就准备好的十七两银子,拣了七两给他:“这是还你家的银子。”刚才便要给的,让钱宝东进来打断了。 章鸿文又在荷包里摸了摸,摸出一张欠条来,递给杜锦宁:“这是你当初写的欠条。” 杜锦宁打开一看,确实是她的欠条,上面写着欠银十七两。 她将欠条撕成两半,扔进火盆里烧了,这才舒了一口气。除了银行贷款,她不习惯欠人钱。如今能把债务还清,她心里轻松许多。 大家都将目光看向齐慕远。 齐慕远疑惑地问关嘉泽:“为何只要一股?” “这是我叔叔的意思。” 关嘉泽虽然性子大大咧咧,却不是真傻。其中的原因关乐和自然给他分析过,但他不好这么明着出来。否则齐家定然推辞,不肯要这点子人情——齐家还不差这一点点钱。 他含混着过去,齐家便不会较真。但这件事齐老爷子心里肯定有谱,觉得他们关家做事有分寸,懂规矩,这也就够了。 世家之间的相处,其中的弯弯绕多着呢。耳濡目染之下,受过教导的世家子弟处事会比一般来来得强些,自然也更容易成功。 齐慕远便不好再问了。 这茶馆的股子,每人要多少,自然是全凭自愿。 “那齐慕远你要三股吧。”杜锦宁道,“我没钱入股的,有五股足够多了。” “我要两股,你要六股。那股钱你不用急着给我,等茶馆赚了钱扣除便是。”齐慕远道。 “不行,我只要五股,那股不要。”杜锦宁自然是知道齐慕远照顾自己,见他还要,她瞪起了眼睛,“就这么定了。” 齐慕远见她得坚定,只得作罢,点头同意:“那行吧。” 商定好,便由袁安起草了文书,誊抄了四份,四人在上面签字画押,并按了手印,各执一份。 关嘉泽拿着文书,看了看,问杜锦宁道:“我们要不要去衙门里签个红契?” “不用吧?”杜锦宁望向齐慕远。 古代的契约分为红契和白契,红契即是到衙门里作登记,交一笔税费,具有法律效力;白契则是老百姓自己私下里签的,有时候会有中人作证,只用作道德约束,并未具有法律效力。一般房屋和田产买卖会签红契,但其他的为了省钱省麻烦,大家都会签白契。 四人里最有法律意识的自然是现代来的杜锦宁。但一个的茶馆,还不被前世见过世面、也有着不菲身家的杜锦宁放在眼里。 而且,她也没脸提这样的建议。 四个人合伙,人家还出钱出力,反倒她拿大头。可末了吧,她还拉着别人去签红契,生怕别人占了她的便宜似的,她做不来这样气的事儿。 “不用。”齐慕远道,“多大点事儿。” 一听这话,杜锦宁便哑然失笑。 确实,她不把这茶馆放在眼里,而以关嘉泽和齐慕远的出身,又何尝把茶馆放在眼里过?唯一看得比较重的,恐怕就是章鸿文了。估摸着章家的一半儿积蓄都压在了这上头。 “章大哥,你看要不要去签红契?”她转头问章鸿文。 章鸿文有些懵逼,什么红契白契的,不懂啊。 关嘉泽见他那样,便耐心地把这两者的区别跟他了。 章鸿文赶紧摇头:“你们决定,我无所谓。” 他本来就是被照顾着参与进来的,股子又最少,就算他很看重这份产业,但也不好意思嚷嚷着要去签红契。 既然这样,关嘉泽就直接拍板:“那就不契了。” “还有两个事,一个是打理茶馆的人。”杜锦宁指了指袁安,“袁管家刚才了,今儿个起,就由咱们来掌管茶馆了,他们不会再管,所以这管茶馆的人选,你们来议议。” 这话在关嘉泽听来,倒也不意外。在他们这种有钱有人的世家来,这都不是什么事儿,在家里随便找个有能力地出来管管就好。就这么个茶馆,又不需要什么宏才大略。 他问齐慕远:“你家可有合适的人来管?” 齐慕远摇摇头:“我跟我祖父回来,也没带多少下人,还真没合适的。” 关嘉泽就挥了挥手,正要他来选个下人,可想起昨晚叔叔的提醒,他及时地打住了话头。 转头看向杜锦宁和章鸿文,他问:“你们呢?” 章鸿文飞快地摇头:“我没有。”就算他有哥哥,也不合适。不茶馆轮不到他来作主,只成了亲的哥哥跟他之间,中间夹着爱打算盘的嫂嫂,就不好混在一起做这种赚钱的事。 关嘉泽看向杜锦宁:“杜锦宁你呢?” 杜锦宁一笑,摊了摊手:“你们看我们家有合适的人选吗?” 虽陈氏和几个姐姐在家里歇着,去佃田地来种,还不如打理茶馆。可这是古代,不是现代。茶馆里出出进进的全都是男人,鱼龙混杂的,可不是女人愿不愿意抛头露面这么简单的问题。陈氏要是来打理了茶馆,她几个姐姐就不用再嫁人了,在庄子上也非得被人指指点点不可。 第一百二十二章 十八相送 既如此,关嘉泽也就没再推脱,很干脆地道:“那我让我叔叔给咱们找一个可靠些的管事。” 大家点头同意。 议完这个,杜锦宁道:“第二个问题,就是贵宾席的收费问题。”着她转向袁安,“袁叔,这茶馆进来喝茶,是怎么收费的?你觉得贵宾席收多少钱合适?” “这要看茶叶好坏而定。普通的散茶,也就两文钱,可以续杯三次;好一点的茶,有几文到十几文不等。” 杜锦宁点点头:“我建议贵宾席设个最低消费标准,一次消费不得低于五十文钱,你们看合不合适?” “应该可以吧。”关嘉泽不大确定地道。他对于这些没什么概念。反正五十文对他而言不算什么。 杜锦宁看向袁安。 袁安犹豫:“五十文会不会太多了点?就怕到时候贵宾席没人坐,被人笑话。而且,咱们茶馆不上档次,最好的茶叶也才十八文一泡,花生、瓜子两三文一碟,怎么吃都凑不够五十文啊。” “到时候咱们会添一些好茶,再弄几样精致食。再有书的新颖内容,档次自然就上去了。”杜锦宁道,“太便宜的话,稍微有钱些的都能入贵宾席,到时候允谁进不允谁进呢?” “可以先来后到啊。”关嘉泽道。 “可如果同时到呢?每处理这种争端都够麻烦。”杜锦宁摸摸下巴,“不过袁叔的也对,要不四十文?三十文?” “四十文吧。”齐慕远忽然开了口,“普通的也得提点价,把茶叶弄好点,五文一杯起价。” 这就是把整个门槛都提高了。 杜锦宁也正有此意,点头赞同道:“我觉得合适。” “就怕提了价上去,一开始没人来,冷冷落落的。一旦开始火不起来,后面就有些麻烦。”袁安有些忧心。 “可以开业大酬宾啊。开业前六,仍是原价,贵宾席也只需二十五文。六后再提价。” “嗯,这办法好。”袁安顿时放心了不少。 “那就这么定了。”杜锦宁道。 “最后我想问一下袁叔。”她又道,“书先生是跟咱们签了契书的,还是……” 袁安皱了皱眉:“契书?一般书先生都不会跟茶馆签契书的。得好就留下,不好就走,又不是卖身给茶馆,怎么会有契书?” “那要是背熟了咱们的话本,别的茶馆把他高价请走了怎么办?”杜锦宁问。 大家都愣住了。 是啊,书先生又不是奴仆,可没有逃奴这么个法。他要走,谁也拦不住,也没办法去追究他。要是以往倒也没事,可这不是有杜锦宁的话本了吗?有话本在,去到哪个茶馆会不火?偏这话本又不是什么物件,而是一个故事。他记熟了,要走,你也不能他偷了你的东西,连理都没处去。 “把他签下来。”齐慕远道。 关嘉泽也点头:“只能是这么个办法。” 杜锦宁便看向袁安:“一事不烦二主,还得劳烦袁叔去跟书先生谈谈,如果他愿意,给他一笔卖身钱外,每个月的月钱都可以涨一些。如果他不愿意,那咱们再另外物色一个书先生。如果都不好谈,也可以签个红契,写明雇佣期限,以三年为期,任期内不得辞工,一旦辞工,需得赔偿咱们一百五十两银子。” “是,杜少爷,这办法好。”袁安应了一声,笑着赞道,“还是杜少爷想得周到,否则咱们就得出大乱子了。” 杜锦宁摆手:“事情涉及到我的话本,我自然得比别人多想些。” 着她站了起来:“如果大家没什么事,就散了吧。时辰不早了,再晚章鸿文就不方便回家了。” 大家都没有异议,拱拱手各自告辞。 “你怎么回去?”杜锦宁问章鸿文。 “我让郑叔等我半个时辰。”章鸿文步履匆匆,朝杜锦宁挥了挥手,“我先走了。”飞快地朝城外方向跑去。 杜锦宁往书院的方向走,可走了一会儿,她觉得有些不对劲,回头望了望,就见齐慕远正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 她慢下脚步,等着齐慕远走上来,问他道:“你不回家,去哪里?不会这么晚还去书院吧?” “不是。”齐慕远道,“我来买话本。” 杜锦宁疑惑地看向他,旋即恍然大悟:“你去书铺?”从这里去书城,倒是经过书铺。 “不是,我来跟你买话本。” 杜锦宁脚下一顿,停住了脚步,睁大了眼睛看向齐慕远。 齐慕远点了点头:“《射雕英雄传》,二两银子一本,你写出了多少,都卖给我。” “不是。”杜锦宁的脑子有些转不过来,“你不是刚才已看完了吗?等下一册写出来,我会先让你们看过,再给书先生。” 虽第二册正在她怀里,但迷上这话本的可不光是关嘉泽一个,还有眼前这个齐慕远。刚才都散伙了,她给谁拿回家去看都不好,干脆就没拿出来,免得无故起争端。 “看过了也买,还预订你下一本。”齐慕远道。 杜锦宁盯着看了好一会儿,可齐慕远脸上基本上没什么表情,实在看不出他脑袋里在想什么。 “你是想帮我?”杜锦宁歪歪脑袋,只得往这处想。 “不是。”齐慕远摇摇头,很认真地道:“我是催更。” “……”杜锦宁满头黑线。 她怎么没想到齐慕远比关嘉泽还要难缠? “催更的话,不许看下一本。”她道,“这一条对你也有效。” “我没签文书,不用受罚。”齐慕远的语调依然很认真。 “……” 懒得理你! 杜锦宁头也不回,脚下走得飞快。 齐慕远也不再话,只跟在她身后,也埋头赶路。 “喂,你要跟到什么时候?”眼看着就要到书院了,杜锦宁停下脚步,转过头来瞪着齐慕远。 齐慕远也跟着停了脚步,语调依然是那么不紧不慢:“下一册写出来了吧?卖给我。” “……” “我……”杜锦宁双手插腰,姿势彪悍,“不!许!催!更!” 齐慕远睁着一双清亮的眸子看着她,面无表情,默然不语。 两人大眼瞪眼,好一会儿,杜锦宁无奈道:“要是我把话本给了你,关嘉泽知道了,会杀了我俩的。” “他不会知道。”齐慕远道。 杜锦宁又瞪了他一会儿,终于泄气:“好吧好吧。”她从怀里掏出第二册,扔给齐慕远,凶巴巴地道,“二两银子,一文都不能少。” 齐慕远一把接过话本,又伸出手来:“那本呢?” “这本你不是看过了吗?”杜锦宁瞪他。 “收藏要收全套。” “你不是能记得?自己回去默出来不就完了吗?”杜锦宁气道。 齐慕远的记性虽然没有她这么变态,但也很厉害了。 “字迹不对,不像一套的。” 杜锦宁吐了口气:“我真是服了你了。”她从怀里掏出另一本,扔给齐慕远,恶狠狠地道,“别再跟着我了。”扭头就走。 可身后依然有脚步声,不待杜锦宁回头,一只修长的手就伸到了她的面前:“银子,收好。” 这话本好歹也是自己的心血。而且要是不收钱,往后催更岂不更凶? 杜锦宁赌气地将银子一抓,头也不回:“你可以走了。” 可身后依然有脚步声。 她不得不停下脚步,转过身来:“你到底想干嘛?” “黑了,不安全,我送你回去。” 杜锦宁瞪着齐慕远清俊的脸,叹了口气:“你送我回去,然后我不放心,你再送你回来?”你以为是十八里相送啊! 第一百二十三章 传授 “我会功夫。”齐慕远的话永远是那么言简意赅。 “哈?”杜锦宁不相信地看着他。 “我时候被掳过,回家后就开始练武。”齐慕远终于解释了一句。 想起齐伯昆的话,杜锦宁很同情地看他一眼,不忍心再拒绝他的好意:“行吧,你送我回去。不过只需要送到庄子口,看到有人了你就可以回去了。”反正这里离庄子已不远了。 两人一块儿往里走,不一会儿就看到了庄子。这时候其实也还没有太晚,许多人的屋顶上才刚刚冒炊烟,几个农人扛着锄头走在田埂上;更有人赶着一群“嘎嘎”叫的鸭子从远处地河边过来;还有老人提着菜篮子,篮子里是刚采的新鲜的蔬菜,两个三四岁的孩子在她身边跑来跑去,一幅温暖美好的田园风光画面。 杜锦宁停住脚步,对齐慕远道:“好了,我没事,你回去吧。多谢你了。” 齐慕远点点头,这才转身往回走。 “路上心。”杜锦宁在背后叮嘱道。 齐慕远头也不回地挥了一下手,不一会儿便走远了。 想想还没黑,书院里还有一些住校生,看大门的阿伯见了齐慕远,也会目送他一段路,再过去便是城里了,人来人往的,不会出什么事,杜锦宁便放下心来,转头回了家。 杜家的新宅子在庄子的最里面,靠近山坡,杜锦宁又走了好一会儿才看到家门口,远远地就看见杜方蕙站在大门口等着。她不由加快脚步,问道:“四姐,你站这儿干嘛?出什么事了?” 杜方蕙见到她,脸上一喜,急急地跑了过来,埋怨道:“你怎么这时候才回来?你同窗来找你了。” “啊?”杜锦宁一愣,“什么同窗?” 她还没正式入书院念书,在书院里相熟的就关嘉泽这几个。别的人就算有一面之缘,比如梁先宽等人,也不会知道她家在哪里啊。 “就是今在市集里看到的那个,他娘卖豆腐和干货、被人逼债的那个。”杜方蕙提醒道。 杜锦宁恍然:“原来是他?” “你约了人来,自己却跑没影。”杜方蕙道,“我正要出去找你呢。” “哪里约了他?我约的是明。”杜锦宁道。 想着今要跟关嘉泽他们商议事情,她中午便跟许成源让他明晚再过来,却不想这家伙这么性急,今晚就跑来了。 “谁在家里?”杜锦宁跟着杜方蕙进门,一边问道。 “我把娘从田里叫回来了。” 果然,杜锦宁进了堂屋,就看到陈氏坐在上首,正陪着许成源话。看到杜锦宁,许成源连忙站了起来,不好意思地唤了一声:“杜师弟。” “你怎的这么晚才回来?你同窗都等你好久了。”陈氏嗔怪着,起身接过杜锦宁手里的东西,又笑着对许成源道,“那你们慢慢聊,我就去忙去了。” “有劳伯母了。”许成源感激地朝陈氏拱了拱手,目送她离开,这才又朝杜锦宁作了个揖,“杜师弟,实在对不住,我、我……我不是想催你。只是……”他叹了口气,“我想早日学会,早日写出来把债给还了。” “无妨。”杜锦宁前段时间也是这么窘迫、这么迫切地急用钱——其实现在也一样,她很想在过年前把书院的束脩给赚回来,所以才急急地写话本开茶馆。所以她特别能理解许成源的心情。 “你先坐,我去拿你那本话本。”杜锦宁道了一声,走出去到自己房间里将许成源的那本话本找出来,这才又回到堂屋。 她将话本放到许成源面前,坐了下来。 “你,你看过了吗?”许成源用忐忑不安却又带着期许地眼神看着她。 杜锦宁点点头,思考了一下措辞,问他道:“你这话本,可有拿去书铺试过?” 许成源点点头,十分沮丧地道:“拿过,他们不收。我只要一两百文他们都不收。” “话本,不是这么写的。”杜锦宁道。 许成源立刻抬起眼来,望向她,一副认真聆听的姿态。 “写话本,你首先得了解你的阅读对象。”见许成源有些迷茫,显然没听懂“阅读对象”这四个字,杜锦宁解释了一句:“就是看你书的人。他们是什么人,喜欢看什么样的故事,怎么写的故事他们才喜欢看。” 她拿起手上的话本:“你这本模仿我那本《倒运汉巧遇洞庭红》,前两者倒还可以,但你忽视了一点,那些学问极好的人,不是忙着做官,就是忙着考科举,没多少人会跑到书铺来买你的话本看。” 许成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可你看看你写的这些,遣词造句堪比《史鉴》,学问稍浅的人就看不懂。看话本图的是什么?是乐呵,怎么轻松怎么来。可看你的话本,还得先研究一番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这个字是什么字,累不累?” 许成源恍然:“我明白了。” 开始他看《倒运汉巧遇洞庭红》,还以为是因为杜锦宁没上过学,学问不好,所以写的尽是大白话,心里难免不为杜锦宁感到可惜。现在才知道人家杜锦宁不是不会写,而是故意这么写的。 “所以,我应该尽量用大白话来写?”他领悟力还是挺强的。 杜锦宁点点头:“让那些只读过《三百千》的人都能看懂。” “我明白了,多谢杜师弟。”许成源站起身来,朝杜锦宁深深一揖。 杜锦宁侧了侧身,摆摆手:“另外,写话本,你得先有大纲,就是这个故事的梗概,尽量一开始设定故事的时候就让它跌宕起伏,悬念不断;同时还要有人物设定,这个人是什么样的出身,在什么环境下长大,是什么样的性格,你都应该有个明确的认识。同样的一件事,不同的人面对,他们的选择是不一样的。书里的主人公,你得让他身上有闪光点,正直善良,坚韧聪慧,这样的主人公才会获得读者的认同,从而产生代入感,觉得自己就是那书中的人物……” 许成源觉得自己面前简直就像是打开了一道新的大门,他实在没想到这么一本看着不起眼的话本,竟然有这么多的门道。要不是杜锦宁教导他,估计他这一辈子都写不好一本话本。 杜锦宁穿越到这古代来,难得有人对如何写话本感兴趣,滔滔不绝地了一大通,眼看着快要黑了,这才停了嘴,道:“行了,就先到这里,你回去好好琢磨琢磨,把这本书改写一遍,再拿给我看。” “是。”许成源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老师在上,请受学生一拜。” 他在书院甲班里成绩也算优异,面对杜锦宁这么个还没跨入书院大门的孩儿,心里难免有一股傲气。可听了杜锦宁一席话,只觉胜读十年书,对杜锦宁真心地心悦诚服起来。 杜锦宁却不愿意跟他有这样的牵扯,起身避开他的大礼,道:“我可不敢收你这么大的学生,传出去要被人笑话的。” 许成源脸色一红:“是我唐突了。”心里却打定主意,要把杜锦宁当老师看。 “黑了路不好走,你赶紧回家吧。”杜锦宁道。 虽这书院也在城里,不涉及到进城门的问题,但古代的路可没有路灯,大冬黑灯瞎火的,许成源这样回去不安全。 许成源也掂记着家里的母亲,没再多留,起身告辞。 两人出门,就看到杜方菲在浇院里刚撒了种子的菜地。看到杜锦宁跟许成源出来,她礼貌地朝许成源笑着点了一下头,对杜锦宁道:“晚了,娘叫你留客人吃饭。” 第一百二十四章 大姐夫人选 前几日陈氏就了要买布给家里人做衣裳,她手脚麻利,几个姐姐也是能干的,陈氏裁剪,杜方苓和杜方蕙絮棉花,杜方菲缝纫,几人利用空余时间,很快就做了几身衣服出来。 陈氏过惯了穷日子,本打算全家过年的时候再换上的。但杜锦宁却没有这种习惯,劝了陈氏几句,陈氏想着杜锦宁得在外面行走,穿着一身破烂容易被人看不起,杜方菲又到了议亲的年纪,便也同意了。因此从昨日起,全家人都换上了新衣。 新做的棉袄里絮着新棉花,做得又比较厚实,可比原先那又薄又硬的破棉袄暖和多了,因此穿上了新衣,杜锦宁都命令全家,不许脱下来。往后有的是新衣服穿,不用太过吝惜这一件。 也因此,今的杜方菲穿的是一件墨绿色的袄子,陈氏还在衣襟绣了几朵黄色花;下身为了方便干活,没有穿裙子,而是穿了一条竹青色裤子。虽这打扮极简单,头上甚至没有一件首饰,但杜方菲本就生丽质,面容娇好,身材窈窕,这简单的打扮反倒衬出她的美丽来。 此时她笑盈盈的,那双跟杜锦宁极相似的漂亮的大眼睛眉眼弯弯,整个脸庞在这黄昏里就像蒙上了一层柔美的光,一下子把许成源看呆了。 杜锦宁见状,轻咳一声,声音比平时要高出几分:“要不,许师兄你吃过饭再走?” 听到杜锦宁这话,许成源回过神来,脸顿时涨得通红。 “不用不用。”他一边摆手,一边结结巴巴地道,“我……家母还在家里等着呢,我得赶回去。告、告辞了。”拱了拱手,逃也似的出了门。 正出来留客吃饭的陈氏看到这一幕,若有所思。 自打杜方菲换了新衣,庄子里的年轻伙子看到她都是这么一副样子,杜方菲和杜锦宁两人也没有太过在意。 杜锦宁道:“姐,别浇了,先吃饭吧。” “还有一点,就好了。”杜方菲还是把菜园子浇完,才到厨房吃饭。 待吃过了晚饭,陈氏让三姐妹收拾厨房,自己到了杜锦宁房里,问她道:“刚才来的那个,是什么人?” “是书院甲班的学子。”杜锦宁担心陈氏听不懂,解释道,“甲班就是学问很好,可以参加科举考试的那一波人。我跟着关嘉泽他们去甲班玩,曾跟许成源见过一面。后来在市场又见过他和他母亲,当时他们被人追债。大概知道关嘉泽他们看的话本是我写的,他便来请教,也想写几本去卖,好还债。” 着,她奇怪地问陈氏:“三姐她们没跟你起今的事?” “起过。”陈氏笑了笑,“你没回来时,我跟这位许郎君聊了一会儿,也得知一些他家的情况。” 杜锦宁知道陈氏不会无缘无故地起这个,估计是看上了许成源。她将最后一叠纸栽好,便停下了手中的活儿,坐了下来,看向陈氏。 陈氏继续道:“他他家里就只有他跟他母亲两人过日子,父亲是去年冬去世的。当时为了办丧事,家里的积蓄用得差不多了,他今年的束脩没有着落,他大伯便主动借了钱给他们家。因他娘做得一手好绣活,本以为很快就能还清,却不想自他父亲去世后,他母亲的眼睛就不怎么好,做不了刺绣这些精细活儿。后来又生了一场病,把原先赚得的钱也花了进去,这钱就一直没办法还上。” 杜锦宁点点头。许成源当时跟陈氏这些,想来也是间接地跟她解释为何要学写话本的原因。 “宁哥儿,你,他配你大姐如何?”陈氏忽然道。 杜锦宁微拧了一下眉头,没有马上回答。 陈氏却不需她回话,兴致勃勃地继续往下道:“你看呐,他今十七岁,跟你大姐年岁相当;而且我看他长得也算清秀,两人容貌上也般配。他是书院的学子,而且你刚才也了,还是那什么甲班的,想来考上秀才也是早晚的事,往后定然能让你大姐过得好日子。而你年后也进书院了,还是山长的亲传弟子,跟他地位相当,咱们家也不算高攀。反正吧,我看咱们两家条件都差不多,很是门当户对,谁也不会嫌弃谁。” “可是……娘,你就不觉得这样太仓促了吗?”杜锦宁很不赞同。 她倒不是不喜欢许成源,而是觉得光见过一面两面,还不能完全了解一个人。 “仓促什么?你大姐都十六岁了。要是再耽搁下去,就成了老姑娘了。”陈氏道,“以前在桃花村,我是不敢提这个话茬,就怕你祖母立马就给她许出去,找个跟孟强那样的人家,好多得些彩礼钱。现如今咱们好不容易搬出来了,自然得赶紧张罗起来。这事儿我跟你董婶儿起,她也十分赞成,还想在这庄子上帮你大姐张罗一户人家呢。” 着她笑了起来,道:“你大姐长得好,咱们才搬到这里来才没几,昨儿个就有人来向我打听你大姐了。要不是今看到你这位同窗,我没准就要去帮你大姐相看相看了。只是,你大姐这十年来跟着我吃了不少苦,我总希望她能嫁个好一点的人家。那些家境很好的我们高攀不上,像许郎君这种,本身能干,家境却一般的,我觉得正合适。” 陈氏自己嫁了个念书的杜云诚,眼光自然是高的,还是希望女儿能嫁一个读书人,而不是嫁一个整日里在泥里打滚的庄稼汉。所以今乍一见到许成源,就起了这样的心思。 杜锦宁却道:“娘,这可是大姐一辈子的大事,不能这么仓促决定。你今看这许成源不错,谁知道他内底里是个什么样的人呢?总得让我再跟他相处相处,了解一下他是个什么品行、他们家又是一个什么具体情况再。要是嫁错了人,那真是害了大姐一辈子。” “也不算仓促吧?”陈氏道,“大家不都是这样吗?由媒婆上门情况,自己再去打听打听,感觉不错就把婚事定下来。”着又道,“我也不是今就定婚事,他家的情况,我这几日也会去打听打听,你也在书院里问问你同窗他的为人,这就差不多了。” 第一百二十五章 各自思量 杜锦宁作为一个现代女性,是很不赞同陈氏的观点的。古代的女子可没有离婚一,嫁错了人,那真是只能一辈子吃苦。虽然也有和离,但和离的女人过的什么日子,想想都能知道。 她极力劝陈氏:“娘,咱们家会慢慢好起来的。您看,我每日都在努力写话本,现如今又跟关少爷他们合伙开茶馆,往后每月的进项必不会少了;而你们也在努力干活,除了种田种菜,还养羊养鸡。看吧,不到一年的时间,咱们家绝对会比很多人家的日子都好过,到时候给大姐置办丰厚的嫁妆,还愁找不到婆家?” “再者,等我忙完这一阵,把这部话本写完,就抽时间教几个姐姐读书写字,你也抽空教她们做些绣活。姐姐们又都长得好,到时候便是配个秀才都使得。何必急于一时,挑都不挑就把大姐给嫁了呢?大姐跟着咱们吃了十几年的苦,好日子还没过几,便又去给人做儿媳妇伺候公婆伺候相公。要是嫁的相公不好,还遇上个恶婆婆,那真是一辈子都在受苦了。” 最后这一句,算是彻彻底底触动了陈氏。 可不是么?这个家里,她亏欠着每一个孩子。其他的都还好,还有补偿的机会;可杜方菲一出嫁,这个家的日子过得好不好,跟她就没多大关系了。 “行,那就依你,你大姐的婚事不急,再等上半年也使得。”她终于松了口。 有嫁妆,又识文断字,即便年纪大些,想来也不愁嫁。 杜锦宁也知道陈氏的焦虑,又安抚她几句,给她吃个定心丸:“等我过了年,在书院里也看看,仔细留意着,如果有合适的,我会跟您的。许成源,咱们也看着。其实没准人家都订亲了呢,咱们娘儿两个却在这里为个没影儿的事争执不休。” 陈氏一愣,不禁笑了起来:“是我太着急了。”又道,“行,就照你的办。” …… 且许家那头,许成源回了家,便跟丢了魂似的,坐在桌前拔拉着碗里的米粒,眼睛直愣愣的盯着某一处,半不动弹一下,把母亲谢氏吓得不轻。 想想儿子黑了才回到家,谢氏直以为是撞了客,一把将饭碗撂下,颤抖着手去拿米拿香拿纸钱,去门口烧了纸钱和香,又嘴里念念有词地撒了米,拜了几拜。 可回到屋里,见儿子还是刚才那样,两眼直愣愣地发呆,她急得差点掉了眼泪,问道:“源哥儿,你到底是怎的了?” “啊?什么?”许成源这才回过神来,不解地看向母亲。 “你刚才,就那样……”她学着许成源发愣的样子,两眼发直,把许成源逗得“噗嗤”一声,笑了起来:“娘,您可真逗。” “你还笑?”见儿子似乎恢复了正常,谢氏的心放松了一些,白了他一眼,嗔怪道,“你刚才可是吓死娘了。” “娘,我没事,刚才在想一件事呢。”许成源道。 “什么事?是写话本的事?” 许成源犹豫了一下,本想点点头,但想了想,他还是摇了摇头,轻声道:“不是。” “那是什么事?”谢氏疑惑地看着他,心里总还有些担心儿子的状况。 “娘。”许成源垂下眼睑,将一口饭扒进嘴里,慢慢咀嚼着,问道,“曹家那头的婚事,已经作罢了吧?” 到这事,谢氏的脸就沉了下来:“提他们干嘛?一群白眼狼。” 许家的家境原先还是可以的,在城外也有几十亩田地,谢氏又能做绣活,虽不富裕,日子却能过得下去。正是如此才能送许成源念书至今。可后来许成源的父亲生病,家里急着用钱,田地便卖了出去,还倒欠了债;偏他去世时,谢氏哭的狠了,眼睛又看不见了,做不了绣活,家境这才败落了下来。 许成源是读书人,人长得不错,家境也还可以,最重要的是家里人口简单,谢氏又是个慈和人,亲事自然不愁,隔壁的大伯母曹氏就将她的侄女给了许成源。可让母子俩没想到的是,他们家境一败落,曹家人的嘴脸马上就变了,不光曹氏一再地上门催债,还帮着侄女曹芳退了亲。 起这个,谢氏就一肚子的火。 许成源心里却是无比庆幸。他并不喜欢曹芳,可架不住母亲被大伯母一再窜掇,帮他订下曹家的婚事。母亲都不知道曹家来退婚时,他心里真是大松了一口气。 “娘,我今看中了一个姑娘。”他决定把心思跟母亲,免得母亲又自作主张帮他订下别的婚事。 “啊?”谢氏十分诧异,“你怎的……是哪家的姑娘?” “杜家。”许成源道,“就是今卖豆干的那个杜家,他家的哥儿会写话本的那个。” “就是你们山长新收的弟子?” “对。”许成源点头道。 因为母亲心忧债务,许成源跟母亲过他要写话本,今要去向同窗杜锦宁请教,还杜锦宁的话本能卖到二两银子一本。所以谢氏是知道杜家和杜锦宁的。 谢氏恍然。难怪从杜家回来许成源就魂不守舍的,原来是看上了杜家的姐儿。 想起今一起卖豆干的两个姑娘,她不由担忧道:“会不会太了?我看杜少爷的姐姐,最大的那个也不过才十二三岁吧?”虽眉眼长得不错,但身材单单瘦瘦的,跟棵竹竿似的,看上去不怎么好生养。 “不会啊,十五六岁肯定有了。”许成源诧异道。 他今虽然去了市集,但当时一片混乱,他光顾着跟大伯母生气了,哪里会留意别人?能看到杜锦宁,还是碰巧眼神撞上了。至于杜锦宁的姐姐,他根本没有印象。 “他有几个姐姐?” 许成源想了想道:“好像三个吧。” 他今去杜家的时候,杜方苓和杜方蕙正在家里做豆干,他是见过的;后来出门的时候又遇上了杜方菲。这可不就是三个? “哦,那咱们见到的不是同一个人。”谢氏明白了,心里倒放松下来。 第一百二十六章 套话 放松之余,新的忧虑又浮上了谢氏的心头:“源哥儿啊,咱们家这种情况,这门婚事怕是不容易谈下来,毕竟咱们还欠着债,讨债的都追到市集来了,还正好给杜家人看到。” 许成源一路回来,满脑子都是杜方菲的倩影,根本没空余想这些。现在真是一瓢冷水从头浇到脚,浑身凉透了。 他张了张嘴,想要话,可嗓子好像是被什么哽住了一般,怎么也不出话来。 他低下头去,掩饰地往嘴里扒了一口饭,好半晌,方道:“嗯,娘,我知道了。” 谢氏看儿子这样子,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决定明日摆摊的时候向杜家姐妹侧面打听打听杜家的情况。 听儿子刚才的,杜家大姐儿也有十五六岁了,难免没有订亲。如果订了亲,那正好让儿子死了心;可如果没有订亲,她也想办法问问杜家的意思。毕竟儿子是能干的,家里的困难也只是一时。等许成源考上了秀才,她的眼睛也好一些了,能做绣活,把债还清,这日子又慢慢过起来了。 第二,谢氏又到了市集卖东西。她如今眼睛看不清,不能做绣活;身体又不好,不能做体力活,只能磨两板豆腐,再收些干货来卖。即便昨日被人追债丢了脸,但日子该怎样过还得怎样过。穷苦人家,实在没办法讲面子。 她到的比较早,杜家姐妹还没有来。担心相邻的位置被人占了,谢氏还拿了东西帮着占位置。 等了一会儿,还没见杜家姐妹,她这心便提了起来,生怕她们再不来了。要是不来,她去哪儿打听杜家的情况去?到庄子上打听,终归不好。人家乡里乡亲的,她这么一打听,肯定会有人把话传到杜家人耳里。要是造成误会,可就坏了大事了。 好在没让她等多久,辰时刚过,杜方苓和杜方蕙便来了。 “这里这里,杜家姐儿,来这里。”谢氏忙热情地招呼道。 杜家姐妹对谢氏的热闹倒没感觉意外。许成源是杜锦宁的同窗,昨日还去杜家讨教了一番,今谢氏对她们好,也是很正常的事。 姐妹俩把东西放下,谢氏就关切地问道:“今怎么来这么晚?” 杜方苓笑道:“早上要割草喂羊,所以来晚了些。” “你们家还养羊啊?家里人不帮着做?” “我娘和我姐姐下地去了。我弟弟要去书院,所以就只能我们两人干。” “你们家几口人?你爹呢?” …… 杜方苓和杜方蕙年纪都不大,又是在乡下长大的。虽日子过得苦,但有陈氏护着,也没经历过什么复杂的事。就这么闲聊着,不一会儿就被谢氏摸清楚了家底。 听得杜家一穷二白,房子还是庄子上的,田地也是佃的,谢氏心里便有了底,又问杜方苓:“我看你也有十三岁了吧?订亲了吗?” 杜方苓脸色一红,摇摇头,不好意思再话。 谢氏却不放过她,又道:“要不我给你一个?我们邻居有个子,人挺能干的,又老实本份,在酒店里做伙计,比你大一岁多,他娘前儿个还托我给他寻摸媳妇呢。” “不用不用。”杜方苓红着脸猛摇头。 “你先别急着拒绝啊?看看又怎么样?反正又不是马上订下。要不回头我跟你娘?” 杜方苓被她得实在没法儿了,只得找个借口推脱:“我大姐都还没订亲呢,我还早,不急。” 谢氏终于得到自己想要的信息,心满意足,便不再这个话题。 杜方苓松了一口气,看到已陆陆续续有人来买菜了,连忙将那包在家里已切成块的豆干打开来,学着昨日杜锦宁那样吆喝起来:“豆干啊,香喷喷的豆干,便宜又好吃,自食和送礼都行啊。” 有了昨的口碑,有人已特意寻过来买;新客人尝了尝味道,也愿意花几文钱买一些。就这么的,昨日久久卖不掉的豆干,今不到一个时辰便卖光了。 谢氏见了,十分羡慕,见杜方苓和杜方蕙收拾东西要走,她连忙拉过杜方苓,悄声问道:“苓姐儿,我问你个事儿。” “谢姨,你。”闲聊了一阵,又借了谢氏的称,在谢氏的有意交好下,杜方苓对谢氏已十分亲热了。 “你们的豆干,每日还能不能多做些?我想向你们批发一点。放心,我不在这个集市卖,我到城西去卖。”谢氏道。 她的干香菇和干木耳也是到别人那里批来卖的。可这东西杂货铺都有,并不稀奇,她卖得并不好。现如今看到杜家的豆干卖得如此红火,她便动了心思。 “这个……”杜方苓对这个没什么主意,想了想道,“这个我们姐儿俩也拿不了主意,得回去问过我娘。”其实是问杜锦宁,不过她不大好,毕竟杜锦宁年纪,“我回去跟我娘商量一下,再答复你可以吗?” “可以可以。”谢氏笑道,“明儿个我仍然在这里,你问过之后来告诉我。” “好的。”杜方苓见杜方蕙把东西收拾好了,便告辞离开。 两人回到家里,陈氏她们还在田里干活,杜锦宁也去了书院还没有回来。今生意好,姐妹俩干劲十足,也不歇歇喘口气,就又热火朝地磨起豆子来,打算多做些豆干,明日好多卖些。 …… 书院里,杜锦宁刚刚结束今日的学习,正准备跟关乐和告辞的时候,袁修竹就进来了,对杜锦宁笑道:“杜子,我草莓上的白//粉病已经好了,你那个方法很有效。” 关乐和诧异地看向杜锦宁:“你还真会给草木治病?”那日杜锦宁的时候,他还以为是孩子不知高地厚,胡乱吹牛的。 “嘿,这子厉害着呢。”袁修竹对杜锦宁也刮目相看。 那日请杜锦宁去,采用了他的方法给草莓喷大蒜油,又付了二十两银子,不过是想找个理由帮一帮这孩子,他其实对于杜锦宁是没多大信心的——那么多有名的花木匠都治不好的病,杜锦宁一个孩子又能做什么?却没想到他竟然真把草莓的病给治好了。 “你,你是怎么治的?”关乐和来了兴趣。 杜锦宁便把那的事了一遍。 “原来如此。”一听杜锦宁把用在茄子等蔬菜上的治病方法用在了草莓上,关乐和便有些失望,以为她只是碰巧而已,就跟那乡下无知农妇,用给猪牛治病的方法,正巧把郎中束手无策的人身上的病给治好了一样。 袁修竹却对杜锦宁信心大增,对她道:“今我过来,一来是问问你,你要的两株草莓苗什么时候去拿;二来是请你这个花木郎中再去我的园子,帮我看看树木的毛病。” 涉及到本行,杜锦宁十分兴奋,点头道:“行啊,什么时候去?至于草莓苗,不急,等开了春气暖和一些再。” 其实在这种气暖和的南方,草莓是四季都可以移栽的。但袁修竹的草莓是种在温泉庄子上的,骤然移到寒冷的地方,必然难以存活。只能等春暖花开后再移植了。 要是这时候能搭建个温棚就好了,可惜没有塑料薄膜这玩意儿。杜锦宁在心里叹惜着。 袁修竹也认为春移植最好,便抛开了那个话题,对杜锦宁道:“你这会子有空没有?有空的话现在就走。” 杜锦宁转头向关乐和询问道:“先生可还有事?没事的话我就去了。” 关乐和身为山长,很少亲自给学子们授课;书院的具体事务也有人管着,他真要撒手的话,是很清闲的。这会子他也没事,便道:“行,去吧,我跟你们一起去。” 第一百二十七章 袁家园子 袁修竹所的园子,并不是温泉山庄的那个,而是城里的宅子。 袁家本就是官宦人家,往上数三代都有人做官的,袁修竹又在各地任职多年。做外任可比京官油水丰厚多了,他致仕后回来置产,便买了一处占地七八亩的大宅子。 他在园子里建了亭台楼阁,移了许多花木,引了活水,做成了像杜锦宁前世看到的江南园林那般样子。这南方的冬暖和,十年里都不见下一场雪的,草木依然葱绿,景致十分优美。走在这园子里面,杜锦宁就仿佛回到了前世。 她重生之前,正在打造这么一个园子。那是一个高级别墅区,依山傍水,对外宣传是中国古典园林环境,杜锦宁与导师一起负责园林设计及花木种植工程。 “宁啊,你看,就是这棵树。” 听到袁修竹的声音,杜锦宁才回过神来,便看到他们不知不觉间已走到了一处围墙边,袁修竹正指着离围墙不远的一棵香樟树道:“你看看,这是今年春我才叫人移栽过来的一棵香樟,可自打移过来以后就要死不活的,叶片老是发黄。我叫人来看过,一个个都查不出原因。宁你给看看,实在不行我就给它拔掉种别的。” 关乐和上前看了看,正要话,就听一个下人过来禀道:“老太爷,齐老太爷来了。” “哈哈,那个老头子,整日吃饱饭了没事干闲得发慌,一个劲儿地往我这里跑。”袁修竹朗声笑了起来,“快请他进来。” 可那下人还没转身,不远处就传来了齐伯昆的声音:“谁吃饱饭闲着没事干了?我还不是看你一个人怪寂寞的,可怜的很,来陪陪你。” 袁修竹看着健步走来的齐伯昆,瞪眼道:“死鸭子嘴硬。” 这俩老头儿,一见面就斗嘴,倒是热闹得很,关乐和与杜锦宁都见怪不怪了。 关于这棵香樟树的事,袁修竹想来曾跟齐伯昆过。齐伯昆走到近前一看关和乐与杜锦宁围着香樟转,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笑道:“你今儿个把咱们的杜郎中请来给树看病了呐?” “可不是?这树半死不活的,砍掉嘛,又舍不得;不砍嘛,又碍眼睛。所以让宁过来帮看看。要是真找不到问题,就把它给砍了。”袁修竹道。 实话,对杜锦宁,他虽表现得比关乐和要有信心一些,但杜锦宁的年纪实在太了,就算他已帮他把草莓治好了,但对这棵香樟树,袁修竹还是没有多少信心。 关乐和瞅瞅自家弟子,担心她了错话惹人笑话,将刚才被打断的话了出来:“樟树我虽不了解,但家里有不少樟木做的柜子和书箱,对这东西还是知道一些的。这香樟,大家之所以喜欢拿它来做柜子、书箱,是因为它有一种特殊的香气,为虫蚁所厌,能很好的防虫。既然做成柜子都不会被虫蛀,活着的时候估计也不会有虫害让它生病吧?所以这肯定不会是病虫害所致。” 袁修竹点点头:“我们家的花木匠也是这么的。” 担心杜锦宁看不出原因心里着急,他正准备些场面话好给杜锦宁一个退路,就听杜锦宁忽然问道:“你家这段围墙,是不是刚砌的?” 袁修竹一愣,点头道:“对。” “原先这里是建有房屋?后来拆掉了,用旧砖在旁边建了一截围墙,再刷上石灰?” “对。”袁修竹又点头。 旋即他疑惑地问道:“怎么?这围墙对香樟树有影响?” 齐伯昆也有些傻眼:“难道是风水问题?你还会看风水?” 杜锦宁的这些话,在他们看来也只能这样解释了。否则这么一截围墙,离树还有两三丈的距离,而且围墙不高,树还不矮,总不能是围墙挡了这棵树的太阳光吧?这不扯蛋吗? 关乐和上前两步,给杜锦宁眨了眨眼,轻轻摇了摇头,示意她别乱话。 看不出这树有什么毛病不要紧,想来袁修竹对她也不抱什么希望,不过是死马当成活马医罢了。看不出来,就大大方方出来,谁也不会责怪她。 子不语怪力乱神。可如果她为了面子,些鬼鬼神神的话,袁修竹和齐伯昆肯定会对她印象大坏,往后再想要改变这种印象,可就难了。 见自家先生维护自己,杜锦宁心里一暖,笑了笑让他放心,便转头对袁修竹道:“依我看,这是土壤的问题。想来你们当初拆房子,下面的地基并没有深挖,树坑处也没有重新换土,就直接把香樟树栽种到这里来了。那地基里含有石灰等物,刷围墙也用的石灰,还有可能直接在这里拌浆,让石灰渗到泥里。这石灰对香樟树有害,所以它才长不好。现在是半死不活、树叶发黄,等再过上半年,那些叶片就会萎缩,边缘枯焦,这树就彻底没救了。” 众人没想到杜锦宁刚才特意指出围墙是这么个意思。 “是这样吗?”袁修竹还将信将疑。不过,别人都找不出原因,杜锦宁起码能一语道破这里原来的情况,倒像是有几分道理的样子。他便也姑且相信。 “那这树还有救吗?”他问。 杜锦宁犹豫了一下:“先把它移走,看看它的生长情况吧。” 在现代,这种黄化病还是挺容易治的,直接往树根下注入硫酸亚铁就可以了。但这是古代,去哪儿来的硫酸亚铁?虽把铁放进硫酸里就能分解出硫酸亚铁来,稀硫酸顶着“绿矾油”的名称早在唐代就被炼丹的道士给炼出来了,但她一个乡下子,去哪儿知道绿矾油这玩意?这些可都是饱读诗书的。她要是在书上看到的,这些人非得让她指出是哪一本收不可。 她可不想为了一棵树,给自己找麻烦。 “移走?”袁修竹皱起了眉头。 这棵树也有一层半屋子那么高,当初把它弄来种上,就费了许多功夫。现在又要移它,麻烦事还不少。 “能不能把它挖出来,换了土再种下去?”他问道。这样折腾起码一点。 杜锦宁摇摇头:“我建议您还是换别的树来种。这里的土对香樟不好,但换了别的树,却能种得好。” 香樟树这种植物,喜酸性土壤,在偏碱性土壤中容易得病,最终整株枯死。而这一片地有建筑垃圾,石灰含量很多,碱性化比较严重。即便挖开了一部分面积,换了土,将树重新种下去,或许它短期内能存活了,但过上一两年,根系发达了延伸到别处,还是会受碱性土壤的影响。 倒不如将它移到别处,换些喜欢碱性土壤的植物来种。 袁修竹也没什么好主意,便一事不烦二主,问杜锦宁道:“那种什么?你给个意见。” “种一两株大叶紫薇吧。”杜锦宁道。紫薇树喜欢酸性土壤。 袁修竹看了看那树香樟树,有些不舍得:“那这棵树就不要了?” “这样,你先选个喜欢的的地方,我给你看看那里的土壤合不合适。”杜锦宁道。 袁修竹倒也无可无不可。在附近看了看,便要伸手出来指点。 “不要在这附近,最好远一些。”杜锦宁连忙阻止他。 袁修竹摸摸胡子,一时没甚主意,只得道:“走罢,我领你们逛逛园子,宁你也帮我选一块合适的地方。” 这话正中杜锦宁的下怀。她正想看看袁家园子有什么花木呢。种田辛苦收益又不高,她可不愿意陈氏她们在田里累死累活的。种一点够口粮就行了,别的地,完全可以培育花木来卖。 第一百二十八章 古代的科学试验 不过,这只是她的一点构想。一来不知道这漓水县的花木生意有没有市场;二来也得四处去寻找一些花木来做扦插或播种。否则,她这想法也仅仅是空想。 这虽是冬,植物们都在装树,并没有多少开花的,但杜锦宁是做这行的,一眼就认出了这园子里有不少她想要的花木,比如凌霄、络石藤、金银花等攀爬植物,木槿、长春花、月季等花卉,唐菖蒲、花叶良姜、肾蕨等观叶植物。她心里大喜过望,盘算着如何向袁老爷子索要一些枝条或种子。 袁修竹领着大家走了半个园子,终于找到了一块他觉得合意的地方,指着一块空地对杜锦宁道:“宁,你看这地方合不合适?” “请稍等。”杜锦宁指着不远处在冬里仍然开放的月季花,问道,“我能采几朵花用用么?” “自然可以。”袁修竹点点头。 那月季开得甚旺,即便不采,过几日也会败掉,他并不心疼。他对杜锦宁采这月季花的用意感兴趣。 杜锦宁先对跟着他们的一个厮道:“劳烦拿个碾钵来,还有四只碗,一些食醋和做面点的碱。” 厮看了袁修竹一眼,见他点头,便答应一声,飞快地离开了。 杜锦宁这才去采了十几朵月季花。 原先东张西望的齐伯昆也好奇起来,问杜锦宁道:“杜子,叫你选块地方种树,你弄这些东西做什么?莫不是饿了,要醋泡月季花给我们吃?” 袁修竹被这话逗得“哈哈”大笑起来。 关乐和见自家弟子刚才得头头是道的,便已经打消了干涉她的念头,只管看着她折腾。听到齐伯昆的话,他不禁也莞尔一笑。 杜锦宁却卖上了关子,点头道:“正是,齐爷爷您要不要尝尝?” 齐伯昆脸上戏谑的表情一滞,猛翻白眼:“信你才怪。” “哈哈哈……”袁修竹见老友被噎,越发笑得厉害,拍着杜锦宁的肩膀道,“子,我越来越喜欢你了。” 杜锦宁也暗地里翻了个白眼。 谁能怼赢齐伯昆,袁修竹就喜欢谁,她明白的。 不一会儿,厮气喘吁吁地拿着东西过来了。 杜锦宁把月季花瓣摘下来,放到碾钵里,将其碾出汁水,分别倒进四只碗里,然后在其中两只碗上各放进一些食醋和碱。 其他几人都好奇地围上来观看,便是那个厮也不例外。 “呀,你们看,变了变了。”齐伯昆跟个孩子似的指着两只碗叫嚷起来。 袁修竹也顾不得跟他斗嘴,眼睛紧紧地盯着两只碗。 只见放了醋的那个碗,里面浅红色的月季汁颜色渐渐加深,变成了红色;而放了碱的那一只碗,则变成了黄色。 “这是怎么一回事?”关乐和问杜锦宁。 杜锦宁敢在这些人精面前做这些,早就准备好了辞,同时也为自己以前的种种行径给一个合理的解释:“我打就爱瞎琢磨这些,以前年纪,跟着我娘她们去田地,又干不了什么,便一个人摆弄摆弄这个,摆弄摆弄那个,各种乱琢磨。这是我摆弄泥土和花朵时发现的。” 她指着红色汁水的碗道:“我们先记住,当放入酸性的东西进去时,这月季花汁就会变成红色;放碱性东西时,就变成黄色。” 着,她将刚才从香樟树下挖出来的泥土放进一只碗里。只见那碗里的汁液变成了淡淡的黄色。 “这是碱性的?”袁修竹道。 “对。香樟树最不耐碱性,所以把它种在碱性土壤里,它就容易生病。” 杜锦宁着,又拿着树枝跑到袁修竹准备移栽香樟树的地方,挖了些土,拿回来放到了仅剩的那只碗里。 不一会儿,那碗里的汁液变成了红色。 “这里的土壤是酸性的,比较适合香樟树生长。”杜锦宁道,“袁先生,这几日你有空就可以叫人把树移过来了。” “好好好。”袁修竹此时看向杜锦宁的目光就跟看什么稀奇物种似的,既惊奇稀罕,又充满了探究。 杜锦宁就当没看到。 她也想安静地做一个穿越女,不显山不露水。但无奈自打穿过来之后,就被生活逼得不得不显出各种本事,否则就活不下去。不过她也不怕,她有“才”的名头和光环,做事聪明些、超前些、厉害些,也很正常嘛,根本不怕别人怀疑。 她的来历可是清清白白的,谁也查不出什么来。谁叫她是魂穿的呢? 这会子袁修竹再也不会怀疑杜锦宁的本事了。他在怀里掏了掏,掏出一张银票,递给杜锦宁:“这是酬劳,拿着。” 杜锦宁连忙摆手:“上次先生您已给的够多了,我因为处境窘迫这才厚着脸皮收了下来。这次我真的不能再要了。” “哎。”袁修竹板起了脸,“你莫不是看不起你家先生?我是那种叫人做事不给钱的吗?叫你拿着你就拿着。”着抓起杜锦宁的手,将银票往她手里一拍。 “我能不要银票,要别的东西吗?”杜锦宁拿着那张银票,苦着脸问道。 “要什么?如果你要草莓苗,等春了,再多送你几株。”袁修竹大方地道。 “不是,我想要你这花园里的一些花木枝条和种子。”杜锦宁道。 虽然她知道,以袁修竹的个性,定然会连银票带东西一起给她。但对花木的渴望,还是让她厚着脸皮开了口。 “只要我这里有的,尽管拿。”袁修竹道,“银子也一起收好。” 他这园子看上去虽然精致,但还真没有多少名贵花木——名贵花木都被他移到温泉庄子上了。所以杜锦宁想要的话,他自然不会吝啬。 “既如此,这银票我就不能收了。”杜锦宁将银票又塞了回去,然后正色道,“您是我先生,我为您做一点点微不足道的事,还收您二十两银子,我成什么人了?您要再这样,往后您这园子的草木有什么问题,我也不敢来了。” 袁修竹还想吹胡子瞪眼,关乐和开了口:“袁伯伯,您还是把银票收回去吧。锦宁得对,他是弟子。‘师父有事,弟子服其劳’,这再正常不过了。他既有一番心意,您领了就是。要是实在过意不去,下回再请他来,您再给银子。” 第一百二十九章 顾渚紫笋 袁修竹想了想,便将银票收了回去。 他道:“眼看着快午时了,来了我这里,又怎么能让你们空着肚子回去呢?我早已叫厨房准备了些饭菜,大家吃一点再回去吧。” 齐伯昆回到漓水县、孙子又去书院里上学后,他就没事干,整呆在袁修竹这里,混吃混喝早已成了常态,他自然不会推辞;而关乐和跟袁修竹共事多年,也不会客气。两人都点头应道:“行,那就叨扰了。” 而杜锦宁的意见,则直接被大家忽略了。 杜锦宁也没有那么不识趣,当即跟着大家往花厅处走。 袁修竹是个吃货,他家的饮食自然是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大家吃得都很开心。 饭罢,下人们把饭菜撤了下去,沏了茶上来。 杜锦宁对于茶,十分好奇。 上次去温泉庄子,饭后袁修竹也让人沏了茶水出来给大家。当时下人并不是拿出茶叶来沏泡,而是从大壶子里倒出来的茶水来给大家,杜锦宁没有看到茶叶,喝着茶汤感觉不怎么样。 只是那时候,她跟袁修竹等人不熟悉,且处境艰难,还没从杜辰生的掌控中逃脱出来,一切发家致富的行为都无从谈起,她也无心探究茶叶如何,所以当时也就没问。 现如今,她则已有闲心想看看这时代的茶叶了。 因为她知道,唐朝人流行煎茶法,宋代人喜欢点茶。这个架空时代既然是宋朝延续下来的,他们现在喝的应该是用竹筅将茶末打出泡来的茶汤才对。可并不是。难道历史依然朝前发展,茶叶的发展已跟明清时一样,以散茶为主,以渝饮法为主要的喝茶方式了? 眼前这碗里浅绿色的茶汤,应该就是用茶叶自然泡出来的,味道嘛,一般般,而且闻起来并没有现代名茶的香气,鲜爽度也大打折扣,就跟杜锦宁喝过的三级茶四级茶一般。 杜锦宁前世跟着导师各处做项目,可是喝过不少好茶的。茶树种植与栽培也是她们的课题之一,对于如何制茶,也有大致的了解。 所以她很好奇,想知道她们喝的这是什么茶。 “袁先生,我能看看您家这茶叶么?”她问道。 见杜锦宁睁着大眼睛,一副十分好奇的样子,袁修竹一笑,得意道:“怎么样?品出来了吧?我这可是新得的好茶。”着起身,去了隔壁里间。 呃,还好茶?杜锦宁无语。 不过看到向来喜欢跟袁修竹喝反调的齐伯昆没有话,反而一副“茶味人生细品悟”的样子,一脸陶醉的喝着茶汤,杜锦宁心里有了一丝的明悟。 不一会儿,袁修竹出来了,手里拿了一包茶叶,递到杜锦宁面前。 杜锦宁将茶包打开,一捧翠绿色的茶叶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真的是翠绿色,上面披着薄薄的白毫,每个芽头还带着点微微的紫,颜色比她在现代看到的所有茶叶都要鲜艳漂亮。这些茶原料倒采摘的很嫩,虽是一芽两叶,但叶片都包裹着芽尖,跟颗竹笋似的,煞是好看。总之,这捧茶叶比她在现代看到的茶叶都要好看漂亮。从外观上来,确实是好茶。 顾渚紫笋。 杜锦宁差点脱口而出。 她问袁修竹道:“这是什么茶?” 顾渚紫笋。”袁修竹道。 果然! 杜锦宁将茶叶凑到鼻尖闻了闻,茶叶的清香味虽然也有,但并不明显。她放下茶包,拿起桌上的茶碗喝了一口,仍然如她刚才所喝的那样,香味不显,滋味苦中带涩,鲜爽度不够。 她不由得皱了皱眉。 这顾渚紫笋,在她那个时空,可是唐代的贡茶,陆羽在《茶经》:“阳崖阴林,紫者上,绿者次;笋者上,芽者次。”紫笋茶的称呼由此而得。 开始这茶是饼茶,后来明朝洪武年间“罢贡”,顾渚紫笋又被改制成了条形散茶,直到明末清初逐渐消失。二十世纪的顾渚紫笋,是重新研制发掘的,制法已与古代不同了。 现在她所处的这个时空,历史在宋代拐了个弯,顾渚紫笋没有以饼茶的形态出现在她面前,而是条索形,看来历史的长河虽拐了个弯,却依然向前延伸了。 她心里有了谱,眉头一松,放下了茶杯。 “怎么样?这茶好吧?”袁修竹没有注意到杜锦宁的表情变化,笑呵呵地问齐伯昆和关乐和道。 齐伯昆撇了撇嘴,没有话。倒是关乐和点点头,很赞赏地道:“果真是好茶。” 杜锦宁忍不住问道:“袁先生,这茶是贡茶吗?” “贡茶?”袁修竹朝杜锦宁竖起了大拇指,“宁儿你那嘴巴还真不错,能尝得出来这茶的好坏。这确实是贡茶,每春要向皇家进贡的。不过贡的不是这种散茶,而是饼茶。饼茶的工序繁复,还需在里面加许多香料,价钱昂贵。老夫不大喝得惯那香料的味道,而且觉得太奢侈,所以宁愿喝散茶。” 杜锦宁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关乐和是习惯午歇的,吃过饭便犯困,喝过茶后,便站起来告辞。 杜锦宁自然也跟着告辞。跟关乐和乘车到书院,她便下了车自己回了庄子。 回到家里,不等她放下手里的布包,杜方苓就迫不及待地跟进了屋,把谢氏的话跟她了,问道:“可不可以?” “可以啊,这是好事。”杜锦宁本就有做批发的意思。 虽这两日杜方苓她们到市集去卖东西,没有发生什么事,但杜锦宁终究不大放心。 集市里鱼龙混杂,偷摸的很多。杜方苓和杜方蕙两人长得又好,还是最好卖的年纪,没准就会有人盯上她们。如果在回家的半道上将她们掳了去,那真就完蛋了。不别人,光是杜云年都得好好提防。 所以她们还是只呆在家里做事的好。有像谢氏这样的人来批豆干,由她们去城里售卖,杜方苓她们腾出手脚来多制些豆干,那点让出去的利益就赚回来了,收益丝毫不比自己在外辛苦兜售的差。 第一百三十章 梁先宽来访 见杜方苓还有些不乐意,杜锦宁便将这些情况给她分析了一遍。 杜方苓顿时吓了一跳,连忙点头道:“好,我们不去卖豆干了,就批发给谢姨。” 杜锦宁又道:“等咱们有钱了,还可以买一头毛驴来拉磨,这样就可以多做些豆干。不光能批发给谢氏,还可以卖到别的地方去,比如酒楼。到时候我们开的茶馆也卖这种食,需求量挺大的,光你们俩做这个,哪里做得过来?” 卖到酒楼的想法,在听到关嘉泽城里最大的酒楼醉仙楼是关家的产业,杜锦宁便有这种想法了。只是当时还不知道这豆干是不是个稀罕物,她没好贸然开口。现在知道这里还没有豆干这种东西,她自然就打起了主意。 “真的?”听杜锦宁描绘钱景,杜方苓又兴奋起来,忘记了刚才心中的恐惧,笑道,“要是那样,那咱们不是要挣好多好多钱?” 这两日卖豆干赚的钱,就已让她和杜方蕙兴奋得合不拢嘴了。刚才磨着豆子,姐妹俩就会忍不住掏出铜钱来,数了一遍又一遍,数完后,两人就相对而笑,憧憬着美好的未来。 现在杜锦宁跟她还可以挣好多好多钱,她两眼放光,都快冒星星眼了。 “可不是?所以呢,好好干。”杜锦宁给她打气。 “我去做豆干了。”杜方苓跟打了鸡血似的,飞快地跑了出去。 “喂……”杜锦宁还有话呢,可还没等她开口,屋里就没了杜方苓的影子,她只得笑着摇了摇头。 将东西放好,杜锦宁出了门,去了厨房,对正忙活的两人道:“三姐、四姐,我去后山一趟。” “去后山做什么?”杜方苓一面忙活着手里的事,一面头也不回地问道,“你不写话本了?” “嗯,我有事想去看看。”杜锦宁了一声,便打算出门。 “宁哥儿,心些,别走远了,山上有野兽。”杜方蕙不放心,追出来冲着她的背影喊道。 “姐,你放心,我不走远,就在你割草的地方看看。”杜锦宁道,笑着挥了挥手。 杜锦宁虽没上过山,但从庄子去往山上的路就在杜家附近,出了门一眼就能看得见。 杜锦宁沿着山路往上走,只见山麓两边都被庄子里的人开了荒。此时是冬,地里并未种庄稼,只剩了玉米秆在那里。再往上走一段路,这些被开垦过的土地就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各种杂草和杂树。想来庄子上的人都在这里砍柴,低矮一些的树木有些被砍伐了一半枝丫,还留一半继续生长着。 “啊,杜少爷,你到山上来干什么?”一个声音从前方的径上传来,紧接着,挑着一担柴的董大成走了过来。 “董叔。”杜锦宁拱了拱手,“您上山砍柴呐?” “是。”董大成将柴往旁边一放,喘了口气,用挂在脖子上的布巾擦了擦汗,又一次问道,“你来这里干什么?这山上虽没有大型猛兽,但还是很危险的。赶紧回去,以后没有大人带着,可千万别一个人跑到山上来。” 走到这里也差不多了,杜锦宁也没有坚持,问他道:“这山有多高?” “有多高?”董大成想了想,“有多高我也不上,不过咱们现在站这个地方,还不到山顶的五分之一。” 杜锦宁点了点头,到旁边树下抓了一捧土,摘了一片树叶包着。转回来见董大成喘匀了气,便道:“我们走吧,下山。” 董大成就担心杜锦宁犯犟,不听劝,听得此言极为高兴,将柴又重新担到肩上,道了一声;“走。” 跟在董大成身后往山下走,杜锦宁问道:“这座山,可是书院的?” 董大成摇了摇头:“这山不过是荒山,又种不了什么东西,书院怎么可能买下来?这座山都是归属于衙门的,所以咱们在山麓开荒种玉米,才没有人来管,毕竟咱们书院在县里还有几分面子。” 杜锦宁微微颔首,眉头微蹙了蹙。 今在袁家喝茶,她萌生了在后山上种茶的念头。不过不是她自己种,而是让关乐和吩咐董大成组织村民们种。 书院虽每个学子每年收二十两银子束脩,但书院要请先生,要修缮房子,每年的开销不。有一次她在关乐和处练字,听他跟袁修竹谈起,随着书院的名声越来越响,收的学子越来越多,庄子上出产的收益已供不上书院的开销了,需得每年再募捐些银两。当时关乐和还叹息,县中富户都不愿意募捐,靠几个当官的供给,长年累月,谁也负担不起。 如果这山上能种上茶树,制出炒青绿茶来,或许能解决关乐和的难题。 关乐和对她如慈父一般,处处为她着想,维护着她,她便想以这样的方式回报于他。 可这山不是书院的,就很麻烦。需得再让他们这些人再掏钱来买山地,这笔开销,想来也能让关乐和头疼好一阵子。 她又问:“山脚下的那些土地,是能开垦多少就开垦多少吗?大家种的粮食,都不够吃,要用苞谷来贴补吗?” 董大成摇了摇头:“不是。开始是大家没打招呼就悄悄跑到这山上来开荒,书院里没管;后来家里有壮劳力多的,就开了一大片;那些孤儿寡母的,需得再往山上走才能开垦一点面积,甚至没有合适的地方开垦。为了抢地,庄子上还闹过不少纠纷。最后书院就规定,每家只允许开垦九分地,多的不许占。其实有九分地种的苞谷,也尽够了。” “至于粮食,书院慈善,交的租金并不高。只要肯下力气去打理田地,又不遇上灾荒年,田地里收获的粮食也是够吃的,毕竟田地的大是按家里人口数量来佃的,壮劳力多,自然就多佃些,收获自然就多。山上种的苞谷,大家都是拿来养猪,人吃的倒少。有大米吃,谁吃这个呢?” 杜锦宁点了点头。 如果是这样,书院买下荒山种茶,对庄子上人的生计倒是影响不大。 此时他们已下到山脚下了,杜锦宁正要问董大成要不要歇一歇,就见杜方蕙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她一惊,连忙迎过去问道:“怎么了?家里出了什么事?” “是……是你一个同窗来了。”杜方蕙喘着气,好不容易挤出一句话。 “同窗?是昨日来的那个吗?”杜锦宁问道,“你慢点走,让他多等一会儿又有啥要紧的?跑成这样。” 杜方蕙摆摆手:“不是昨日那个,是一个……”她想了想,不知怎么形容。 杜锦宁也不问了,对董大成道:“董叔,那我就先走一步。” “去吧去吧。”董大成笑呵呵地道。 杜锦宁让杜方蕙慢慢走,自己快步回了家,便看到一个身穿青色长衫的人站在她家门口,因背对着她正在眺望远方,看不见容貌,杜锦宁一时没能辨认出他是谁;在他身后,还站着一个厮打扮的人,样子陌生,并不是杜锦宁所认识的。 她走到近前,朗声道:“敢问兄台,请问你是……” 那人转过身来,笑道:“几日不见,杜师弟不认得我了?” 杜锦宁一愣,十分意外地叫道:“梁兄?” 这人却是在书院里跟她比试过一回的梁先宽。 梁先宽轻轻颔首,笑道:“还好,还认得我。” “梁兄笑了,刚才背对着,自然没能认出来。”杜锦宁指着家门口,“梁兄家里请坐。” 着,她心里挺感慨。同样是找上门来,梁先宽看到家里只有女眷,便避嫌地只在门口站着,并不进去,十分懂礼,心思也细腻;许成源在这方面就差上一些。 第一百三十一章 互相试探 三人进了屋,分宾主坐下。 梁先宽打量着屋里的摆设,笑着问杜锦宁道:“你是打算过了年才去书院?”见杜锦宁点点头,又问,“那整日在家里干什么呢?” “也没干什么,在家里看看书,然后帮家里做点活儿。刚才便是去了山上自家的地里。”杜锦宁道。 梁先宽这人,她并不了解,但她知道他并不是心思简单之辈,还跟关嘉泽不对付,她自然不会什么都。“见人只三分话,不可全抛一颗心”,这个道理她还是懂的。 “梁师兄今儿个怎么不去书院?”虽好奇梁先宽的来意,但杜锦宁决定先寒喧几句,同时也套套梁先宽的话。可别她家什么情况都给梁先宽打听清楚了,她对他却一无所知。 “今家里有点事,我便请假了。”梁先宽道。 杜锦宁微微颔首。 梁先宽看着她,笑道:“你怎么不问问我家有什么事吗?” 杜锦宁一愣,旋即笑着摇摇头:“这是梁师兄家里的事,梁师兄要是想,自然就了;要是不想,我冒然相问,岂不让梁师兄为难?弟我虽然不才,没念过几书,但道理还是懂的。” “杜师弟要不才,那我们这些人岂不是连容身的地方都没有了?”梁先宽笑道。 他又问:“原先杜师弟是在哪里念的书?” “没念,就只在家里由伯祖父教了几个字,自己看了一些书。” “算学也是跟着伯祖父学的?” 听得这话,杜锦宁暗暗警惕起来,面上却是不显,笑着摇了摇头:“这倒不是,我伯祖父从不跟我讲这些的,只教我念《三百千》,背些《论语》、《孟子》、《诗三百》什么的。” 她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好奇地问:“怎么,这东西还要学吗?一看就懂了。”着好像想起了什么,她一拍脑门,“哦对,你们管它叫算学。算学算学,那自然就是一门学问了。” 她那表情越发好奇了:“你们平日学什么?是书院里哪个先生教的?这门学问这么好学,那岂不是很简单?” 她这装真装傻不要紧,可把梁先宽得满心奔溃:你这啥都没学都比我这书院算学第一名的厉害,你要是学了,那你岂不要上? “没有,不觉得简单,等年后师弟去了书院就知道了。”杜锦宁的话差点让梁先宽泪流满面,他决定不再聊这让人心塞的话题,也别打听杜锦宁的事了,赶紧果断地把事情清楚,就离开吧,“因为师弟算学厉害,我今儿个就是来请求师弟帮我的忙的。” “帮忙?我能帮什么忙?”这一回杜锦宁是真的好奇了。 “是这样。我们家是做木材和家俱生意的,每年到了年关的时候事情就很多,家里的账房忙不过来。这不,这两我都请假回去帮忙了。”梁先宽道,“因为你算学好,所以我想请你帮一下忙,到我家去和账房们一起算一算账。你放心,工钱按老账房的身份算,一五钱银子。” 着,梁先宽期待地看着杜锦宁。 杜锦宁也看着他,心里有些莫名其妙。 梁家不至于缺人缺到这个地步吧?她虽那日算学表现不错,但她只有十岁啊。谁会请一个孩子去帮算账的?嘴上没毛办事不劳,请账房人家都要请老账房,办事稳重心细,才不容易出错。这个道理梁先宽难道不知道吗? “呃,这个……”她摸了摸鼻子,十分困惑地问道,“梁师兄,我能问问真实原因吗?” 梁先宽一愣,旋即“哈哈”大笑起来。 没错,他们家确实生意很繁忙不假,他请假回家帮忙也不假,但还没到缺人缺到需要请外人来帮忙的程度。他来请杜锦宁,还给那么高的工钱,全是看在杜锦宁以后会十分有出息的份上。 他可是听关嘉泽跟同窗吹牛的时候了,杜锦宁从未上过一的学堂,却在自学识字不到十的时间里,就能写出十分精彩的话本来——那本《倒运汉巧遇洞庭红》他也放下身段问关嘉泽借来看了,确实写得很不错——再加上那日比试,杜锦宁表现出来的过目不忘本事,还有极厉害的算学水平,让他很是看重,他暗暗起了招揽之心。 他倒不是跟关嘉泽赌气,要把跟关嘉泽关系好的同窗拉到他那个阵营里去。他可不像关嘉泽那般幼稚。 梁先宽表现出来的心智与才干,让梁家家主把他当成下一任家主来培养。既要做家主,把梁家发展壮大,梁先宽明白,光是他一个人打拼肯定是不成的,他还得有帮手。 而杜锦宁,虽被关乐和收为了弟子,归了关家门下。但梁先宽觉得关乐和是一个书生意气很重的人,他对杜锦宁好,只是爱才,并没有招揽杜锦宁为关家服务的意思。如此一来,他们梁家先伸出手,没准就能把杜锦宁招到麾下。 毕竟杜锦宁是寒门子弟。即便他资聪颖,又有关乐和的关照,想来也不会走得很远。因为他有家要养,要赚钱穿衣吃饭养家人。这样的人要走科举,何其难也。不走科举,那他就势必要找个事情来做。梁先宽给他一个赚钱的机会,慢慢再打感情牌,还怕杜锦宁不感恩戴德,与他梁先宽交好,尽力地为梁家做事吗? 退一万步,就算杜锦宁最后通过科举走了仕途,现在梁家给他递了橄榄枝,等以后他当了官,在方便的时候,想来也能给梁家行一些方便吧? 总之,见微知著,那日杜锦宁表现出来的聪明、才学与心智,他都很欣赏。他很看好杜锦宁,因此也希望在杜锦宁还没成为一个人物的时候,烧烧冷灶,尽量地与杜锦宁交好。 聪明人面前不讲暗话,杜锦宁既然问了,梁先宽决定也不隐瞒,很坦诚地道:“我那就了,我喜欢你这个人,我觉得你是个很聪明很有能力的人,所以希望能与你交好。不过我家缺人手,确实也是实情。” 着,他又十分期待地望着杜锦宁,等着她的回答。 第一百三十二章 拒绝 杜锦宁站了起来,十分真挚地朝梁先宽施了一礼,“多谢梁师兄抬爱和照顾。” 她抬起头来,直视着梁先宽:“只是我实在是没时间。想来你也知道,我每日上午要去山长那里听课,下午……”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得在家里写话本。” 倒不是她看不起那五钱银子。虽然比起话本的二两银子来,五钱银子一的工钱确实少了,但以她的计算能力,想来别人需要一算清楚的账目,她不到一个时辰就能算完,并且这还是一条可以长期合作的路子。每年年末去帮梁家算算账,没准就能把她一年的束脩给赚回来b 。 而且,话本不是每写一本都能卖得出去的。她的话本之所以能卖出去,每本能卖二两银子,全靠关嘉泽和齐慕远有心帮她,才能高价售出。对于这一点,她心里跟明镜似的。 而且,她丝毫不介意梁先宽表露出来的招揽之意,反而她十分欣赏眼前这人的坦诚。 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梁先宽是看到她的能力,看好她的前程,这才愿意对她好,愿意帮助她。真的,这比关乐和叔侄与袁修竹、齐慕远对她的好,还要让她心里踏实。至少她知道所赚的一切都是凭本事来的,而不是靠着别人善心与恩惠。那些善心与恩惠,其实让她诚惶诚恐,不知如何回报,唯恐一不留神就辜负了。 她其实跟梁先宽是同一类人。如果一开始她有得选择,她宁可选择跟梁先宽合作,也不愿意接受关乐和等人的好意。前者是交易,可以用金钱来计算,是能还清的;后者是情谊,即便是滴水之恩,她也得涌泉相报,而且涌泉也仍会有心理负担,唯恐辜负了人心。 她最怕的就是人情债。 可命运没让她选择。她是先遇上了关乐和等人,承了他们的许多情,才走到了今这一步。既背负了沉甸甸的人情债,她就不能做一丁点儿让关乐和他们寒心的事。 诚然,她去梁家算个账,关乐和和袁修竹可能并不在意,并且还乐见其成,毕竟她能赚一点银子,以解燃眉之急。但关乐和与袁修竹不在意,不代表关嘉泽不在意。关嘉泽与梁先宽不对付,她要是去梁家算账,关嘉泽会不会觉得她背叛了他们的友谊呢?青春期孩子的思维,她不是很懂,但她不敢冒这个险。 所以,也只能对不住梁先宽了。 梁先宽实在没想到杜锦宁会拒绝他。他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试探着问道:“是不是怕关嘉泽不高兴?” 跟聪明人话,就是省事。 杜锦宁笑了笑,没有否认,而是站起来又施了一礼:“不管怎么,锦宁还是要多谢梁师兄的青睐。不管是谁,能得别人的赏识,心里总是高兴的。知遇之恩,对如今的锦宁来,很是难能可贵。” “其实,关嘉泽不会那么肚鸡肠的。”梁先宽的表情很复杂。 “这不是他如何想的问题,是我如何想的问题。”杜锦宁摇摇头,又拱了拱手,“还请梁师兄见谅。” “唉。”梁先宽叹了口气,叹过之后,他又笑了起来。 他道:“行吧,不去算账就不去吧。不过,你不会拒绝我的有意交好吧?放心,我不会做让你为难的事。” “那是自然。”杜锦宁也笑了起来。 诚然,梁先宽是个有心机的人,但他够坦荡,这就让杜锦宁很是欣赏。 她自己就是个有心机的人,没有心机,她也不会这么快带着陈氏她们从杜家逃出来。傻白甜在艰难的处境中是过不下去的。可心机深又如何,只要他们不去害人,心存善念,谁能否认他们不是好人? 话到这儿,杜锦宁就觉得差不多了。她转移话题道:“你刚才你们是做木材和家俱生意的?” “对。”梁先宽道,“我们家的买卖其实并不是在漓水县,而是在郡城。” “果然。”杜锦宁点点头。 当初陈氏去扛木头的地方,想来就是梁家的山头了。 “怎么?”梁先宽问道,“什么果然?” 杜锦宁并没有什么不可对人的,便把当初家里艰难,陈氏去扛木头换油盐的事了,道:“我娘要是知道那是你家的生意,她肯定会很愿意见你一面,当面感谢的。” “呃,我可不敢见伯母。”梁先宽笑着摆手道,“见了她,我会很羞愧的。当初不认识你,没有关照伯母,是我们梁家的错。” “这怎么是你们的错?”杜锦宁也笑了起来。 两人又闲聊了几句,梁先宽便站起来告辞。 狠心拒绝了一个赚钱的路子,杜锦宁很是遗憾。于是她化悲愤为力量,磨了墨,便埋头写起话本来,发誓要把损失的那笔钱从话本里赚回来——当然,是通过茶馆书的方式,而不是直接卖给关嘉泽和齐慕远。 愤笔疾书写了大半个时辰,她正歇下来揉揉发酸的手腕,就听外面有人叫道:“杜少爷在家吗?” 杜方蕙已飞快地出去了,问明情况,她转头朝杜锦宁喊:“宁哥儿,是关家少爷给你送口信。” 这时杜锦宁已出来了,认出是曾跟在关嘉泽身边的厮,她问道:“你家少爷什么?” “我家少爷告诉杜少爷,茶馆管事的人,他已经找好了,书先生钱先生也跟茶馆签了五年的契约。请杜少爷在散学的时候,到茶馆一聚。”厮道。 “行,我一定准时到。”杜锦宁点了点头。 回屋看看时辰,离书院散学的时间已经很近了,杜锦宁没有再写话本,将纸张晾干收拾起来,又把笔和砚台洗了,便去了书院。 现在不是袁安在的时候了,也不知关家找的管事在不在茶馆,她懒得先过去,准备在这里等着关嘉泽等人出来,再一道去茶馆。 因为杜锦宁每日早上都会在书院上课后过来,关乐和曾跟守门的老苍头打了招呼,老苍头已跟杜锦宁很熟了。见了她来,忙招呼她进屋里坐。 第一百三十三章 确定 等了没多久,关嘉泽便跟齐慕远、章鸿文一块儿出来了,看到杜锦宁等在门口,他责怪道:“你既然早来了,要不就去茶馆,要不就进书院里去,等在这里做什么?” “无妨,这里也挺暖和。”杜锦宁笑道,“走吧,去茶馆。” 一行人到了茶馆,一个三十来岁的中年男子听得声响,从里面迎了出来,钱东宝也快步跟在了后面。 “这是我家绸缎铺里的一个掌柜庄越,我把他调过来做掌柜。他在铺子里虽只是三掌柜,但能力还是有的。”关嘉泽介绍道。 庄越给大家施礼问安,看上去倒也稳重精明的。 待庄越行了礼,钱东宝便也上前来,给大家施礼:“钱东宝见过各位东家。” 大家进里间坐下,杜锦宁问关嘉泽道:“把钱先生签的契书拿过来给我瞧瞧。” 钱东宝虽然是昨日签的契书,但这终究是茶馆的事,关嘉泽特意把他的契书带在了身上。 他从怀里掏出来,递给了杜锦宁,又笑道:“这契书是我叫我家酒楼的大掌柜拟的,我又拿回去给我叔叔看过,想来应该没问题。” 杜锦宁接过来一看,点了点头:“不错。”她将契书递给正伸头过来看的章鸿文,自己从怀里把重新写了一份的《射雕英雄传》第一回上册拿了出来,递给钱东宝,问他道:“你这样一本话本子,你需要多久能背熟?” 钱东宝看了看厚度,想了想道:“给我三时间吧。” 吃这行饭的,他们记东西自有自己的一套办法。而且茶馆不开张,对于四位东家或许没什么,人家不差那点钱,但他钱东宝没有赏钱这份收入,家里过年都会很窘迫。所以这屋子里所有人里,最希望茶馆能早点开张的就是钱东宝了。他自然得快快把话本背熟,好早日赚钱。 杜锦宁算了算日子,转头问大家道:“腊月二十五日开业,你们觉得如何?” 关嘉泽一听便笑道:“杜锦宁你是不是知道我们二十四散学,所以才选了二十五日?” “你们二十四日散学?二十五日以后就不用再去书院了?”杜锦宁诧异地问。她还真不知道这个,关乐和没跟她起。 关嘉泽点了点头:“可不是。” 二十五日开业?章鸿文的眉头皱了皱。 很快就要过年,不管是家里富有的,还是穷困的,都得置办些年货,农村还有杀猪宰羊,事儿多的很。每年村里许多人家,写对联等事除了杜寅生外,也会有人求到章鸿文头上。所以年前散了学,章鸿文倒比平日还要忙些。 在这场合一向不怎么作声的他,终于忍不住问道:“为什么赶在过年?为什么不年后?” 别的关嘉泽不懂,这些吃喝玩乐的事他还是懂的。 他解释道:“章鸿文你这就不清楚了。这城里许多人,平时节衣缩食的,可过年的时候就大方起来。一年累到头了,好不容易得歇歇,哪能不放松放松?去哪儿放松去?青楼楚馆那些消遣的地方他们不敢进,可茶馆却是要不了多少钱的,且又干净,不怕家里闹腾。所以大家都喜欢过年的时候邀上几个平时各自忙碌没空闲的朋友,一起喝茶聊,听听书,也是一种乐趣。因此这茶馆,平日里倒还罢了,过年的时候肯定是满座儿的。” 章鸿文还真不知道这些,听着很惊奇:“原来如此。” “那就定在二十五日了?”关嘉泽看向齐慕远。 齐慕远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这情形看得杜锦宁有些好奇。 齐慕远刚来书院时,他跟关嘉泽互相是不大对付的。虽然因为她的缘故,大家一起合伙开茶馆,一起商量事情,这两人相处时倒也和睦,但仍然能不话就不话。 齐慕远不爱搭理人,关嘉泽有富家少爷的傲气,自然也不会去热脸贴冷屁股,所以两人就这么远远地相处着。就像上次,关嘉泽要跟梁先宽比试,要不是杜锦宁提出,他绝不会主动去叫齐慕远一起组队参加比试。 可后来又发生了什么,让这两人的关系好起来了? “那就这么决定了,二十五日开业,到那大家都来帮忙。”关嘉泽拍了板。 杜锦宁瞅了一眼两个相貌陌生的二,问关嘉泽道:“这两位二是庄掌柜请的,还是你们关府的?” “哦,是我们关家的下人。”关嘉泽看了他们一眼,不在意地道。 “庄掌柜和二的工钱是多少,咱们趁人齐,现在也确定下来。”杜锦宁提议道。看关嘉泽那样子,她就担心这位万事不上心的大少爷,根本就没想到这一茬。 关嘉泽一愣,便满不在乎的挥了挥手:“庄掌柜那里可能要给点。至于两位厮,他们在府里自有月钱,不用再给他们。” 还真让杜锦宁给猜着了。 她摇头道:“以前他们在府里拿月钱,是因为他们在府里干活。现在不在你们府上干活了,到咱们这里来干,总不能他们的月钱还让府里负担。” “这有什么?反正我们家也不差这两人的活计。”关嘉泽道。 他们关家家大业大,一代一代地传下来,府里家生子多了起来,并不是所有人都有事干的,时常人浮于事。可这些世家大族,却不肯为了节省些开支就丢了脸面。卖家生子,那是败落之相,那是万万不能干的。因此便也养着这些下人。 关嘉泽提两个人出来帮自己的忙,关家上上下下,还真没把这事儿当回事。 杜锦宁虽对关家不了解,但看关嘉泽的作派,再联想起前世看时了解的情形,比如《红楼梦》里,贾府明明入不敷出了,还要养着一群闲得发慌的下人,大致也能猜出关府的情况。 她也没跟关嘉泽争执,转头问庄越:“你以前在绸缎铺子里,是怎么拿工钱的?” “回杜少爷的话,人原是三掌柜,跟大掌柜、二掌柜一起合拿铺子收益的一成份子,这一成里,大掌柜占五成,二掌柜三成,人两成。这些分成都是按月结算,按月拿钱。” 第一百三十四章 准备 “绸缎铺每个月的收益大概是多少?” “这要看季节,过年这段时间是旺季,大概在一百二三十两银子左右;平日也就七八十两。”庄越道。 漓水县并不是富县,有钱人不多,绸缎铺虽叫绸缎铺,其实大多数时候都做的是普通老百姓的生意。几尺一丈的粗布或细布,也赚不了几个钱。所以一个月下来,收益自然也不多。 杜锦宁在脑子里细算了算,道:“咱们茶馆面积不大,即便坐满了人,也就一百人,连茶带食,收益都是有数的。不过如果话本效果好,每日里座儿在七八成满,想来还是可以保证的。这样,每个月你拿茶馆收益的一成五,二两人除了关府的月例银子,茶馆里有奖金,按他们的表现,给予三十文至一百文不等。至于具体奖励多少,看他们的表现,到时由庄掌柜你来决定。” “是。”一听这数字,不光庄越大喜,便是两位二也欢喜不已。 庄越是做掌柜的,自然会算账。每日里书先生可不止一场,三场五场都是常事。他在心里拔拉一下算盘,照正常生意,他拿一成五的话,跟在绸缎铺里拿的差不多。可茶馆的生意要是红火呢?再,宁作鸡头不作凤尾,他在这里是大掌柜,独一份的,除了这几个不管事的东家,就数他最大,岂不比在绸缎铺里听人摆布的强? 而且,入了七少爷的眼,他还怕往后前途不光明吗? 两位二呢,他们虽然有月钱,但因为没有具体的事务,拿的那几十文钱月钱,也就管个饿不死,想吃口好的都难。可在茶馆里做好了,能拿一百文钱,肉也能买上几斤了。每隔三四日割几两肉打打牙祭,那也很不错。 同样,能入了七少爷的眼,往后的前程还跑得了吗?多少下人想抢他们这份活儿呢,可得好好干。 关嘉泽算学不行,对这些账目根本算不清;齐慕远是不在乎这茶馆怎么管;章鸿文是不懂,也没资格插手。三人都没有意见。 于是庄越他们的月钱就这么定下来了。 “庄掌柜,你这两往勾栏瓦肆里跑跑,找两三个十二三岁的孩儿,会翻跟斗、嘴巴利索、人比较机灵的,找到后通知我,我看了没问题就把他们也签下。”杜锦宁又吩咐庄越道。 一旁看话本的钱东宝忽然插嘴道:“我家有个孙子,这两年一直在跟着我学书,嘴巴子利索,人也比较机灵,就是翻跟斗得学学。杜少爷,我能不能带他来给您过过眼?” 他只得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女儿出嫁了且不,大儿子没站住,十八岁上死了,没生孩子的儿媳妇守了一年便改了嫁;二儿子倒是顺利的成亲生了孩子,却人笨口拙,继承不了他的衣钵。 好在孙子钱有财机灵,钱东宝便有意培养他。要是他自己老了没办法再书,孙子也能接他的班,好歹有口饭吃,不至于跟他爹似的,只管卖体力,活儿累钱还不多,糊口都难。 像这种知根知底的孩子,杜锦宁自然是乐意接收的,旋即点头道:“没问题,到时候你带他来,一块儿给我瞧瞧。” 关家来的那两个二,一个叫陈家兴,一个叫刘则,都是十七八岁的年纪。原先听杜锦宁的话,他们也没有什么想法。可钱东宝这么一开口,他们立刻想自己家的弟弟或是亲朋好友来。 陈家兴道:“杜少爷,我弟弟今年十三岁,人机灵,脑子活,也会翻跟斗。”心里打定主意回家后就操练弟弟,必须在两内把翻跟斗给练好啰。 刘则不甘落后,也道:“我姨家表弟,十二岁,也是很机灵的,那嘴巴子可会了,我打就不过他。” “都可以,到时候带来一块儿试试看。”杜锦宁道,“不过我丑话在前头,这是要上台去给客人表演的,那是需要胆量和真功夫的,可不能看在你们的面上就招些不顶事来的,你们要有心理准备。” “那是,自己个儿不争气,肯定不怨杜少爷您。”陈家兴能被关嘉泽选来跑堂,也是个很机灵的,嘴巴挺能。 刘则也赶紧表态。 “你们知道就好。”杜锦宁站了起来,叮嘱庄越,“勾栏瓦肆里的子还是得找一找,到时候一起比比看,甚至还可以到台上去表演表演。谁能干,招客人喜欢,就把谁留下。” “是。”关系到自己的收益,庄越对这事自然也十分上心,二话不就答应下来。 几人从茶馆里出来,关嘉泽疑惑地问杜锦宁道:“你叫那些子们来做什么?翻跟斗给客人看?” 杜锦宁却卖上了关子:“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关嘉泽从因为话本有一点点欣赏,到现在的完全信服、敬佩杜锦宁,不过是短短半个月的事,他自己还懵懂没发觉,但对杜锦宁的敬服已让他不大敢跟杜锦宁使妖娥子,嘴里嘀咕一句:“不拉倒。”便没再多什么了。 庄越的动作很快,只隔了一日,他便叫人来通知杜锦宁,勾栏里合适的子找好了,让她过去瞧瞧。 他通知的时间很凑巧,正是书院里散学的当口。 其实选这几个子,本不用关嘉泽他们掺和的。但关嘉泽好奇心重,专门叮嘱了庄越,叫他在这个时候通知杜锦宁。 杜锦宁跟着来通知她的陈家兴一道从庄子上出来,就看到关嘉泽三人都在书院门房处等着了。 她看向章鸿文:“你要是不方便,就可以不去茶馆了。反正也没什么事。” 章鸿文也不过是十三四岁的少爷,好奇心哪有不重的?但经常性地叫郑林的骡车等他,他很不好意思,这会子稍微犹豫了一下,他便道:“那这件事就有劳你们三人多费心了,我就先回去。” “黑得早,你赶紧回去吧。” 关嘉泽跟章鸿文,还是在八卦和气愤杜辰生等人的所作所为时结下的深厚友谊,此时倒也十分体谅章鸿文。 杜锦宁一行人到了茶馆时,就看到六个十二三岁的半大子在那里等着了。 第一百三十五章 面试 杜锦宁自己就是个半大子,甚至比眼前这的些子还要,只有十岁;齐慕远也只有十二岁,跟这些人差不多大。只有章鸿文大些,也不过是十四五岁的年纪,但几人浑然未觉,只把自己当大人看待。 几人过去坐了,庄越先介绍了一番,然后示意几个子上来行礼。 从行礼就看出几个人的区别来了。 那三个从勾栏瓦肆里找来的,想来是在勾栏里呆久了,胆子就大,丝毫不觉得慌张;且应该是被教导过,行礼的时候规规矩矩的,低眉顺眼,还有些点头哈腰;关府的两个子虽是下人,但出身在关府,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上前行礼问安同样不胆怯,神情落落大方的,倒比勾栏那几个人有派头。 只有钱东宝的孙子,可能是在家里被宝贝着,又是户人家出身,问安的时候就结结巴巴,行礼也缩手缩脚,神情紧张着很,把钱东宝看得恨不得自己上前替他行礼问安方好。 杜锦宁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 她开口道:“你们把你们各自的情况一遍吧,还你们为何想到我们这茶馆里来干活。” 关府的那两个子虽听自家哥哥和表哥,这茶馆虽是关七少爷有份子,那个杜少爷年纪最,穿着也不起眼,却是个厉害人物,不光掌柜的,便是自家七少爷都听他的。因此他们也没敢看杜锦宁。 但这终是自家七少爷的产业,他们心里有着别人没有的优越感。杜锦宁话声一落,陈家兴的弟弟就上前一步,自我介绍道:“我叫陈家荣,陈家兴是我哥哥。我们的父母都在关府里当差,父亲是跟着老爷出门子的,母亲在五姑娘院里伺候。我排行第四。至于为何要到这里来?那当然是挣钱呗,我也大了,不能老呆在家里吃闲饭不是?” 着他笑了笑,施了一礼。 刘则的表弟见状也赶紧上前道:“我叫吴佑,是家中独子,我爹我娘也在关府里当差。不过我爹是管看管牲口的,我娘在厨房里干活。我跟刘家哥哥一样,来这里也是为了挣钱。” 他俩完,屋子里出现了短暂的安静,没人话。不过勾栏里几个子很快意识到不对,其中一个看着年纪大一些的,赶紧上前一步行礼,道:“我叫鲁北,原也是城里人。自我爹娘相继去世后我就成了孤儿。为了混口饭吃,我就去了勾栏里帮着做些杂事,平时也偷偷学他们的本事。我来这里……”他顿了一下,“也同样是混口饭吃。” 杜锦宁问他道:“为何不想呆在原来的勾栏里了?那里的人对你不好吗?” 鲁北摇了摇头:“他们对我很好,都是穷苦人,匀一匀就能省口饭给我吃,不叫我饿死。可就因为他们对我好,我不能忘恩负义。我要是学了本事留在那里,就是抢他们的饭碗。所以我得自己找活路,不让他们为难。” 着他指了指身后的两个子:“他俩跟我的情况差不多,王路生是爹死了,继母不想养他,便要卖他去做奴仆,他逃了出来,遇上了我;张狗儿则是戏班的班头买下来的,后来班头死了,他没去处,也跟了我。我们仨是一起的。” 王路生和张狗儿用力地点点头,表示鲁北所的就是他俩想的话。 鲁北了最后一句话,似乎发现自己错了,连忙描补道:“当然,我们也不是想让东家把我们都要了。要一个也行,两个也行,当然,三个要了就更好了。我们有一个人能挣钱,其他两个就不会被饿死,也不用去拖累勾栏里的其他人。” 王路生和张狗儿又点点头。 关嘉泽出身富贵人家,又打被关乐和带着,从没吃过苦,人也单纯。见这三个子跟自己一般大,却无父无母,身上的衣服比当初的杜锦宁还要不如——杜锦宁至少有陈氏打理,虽衣服也破烂,补丁摞补丁,但至少缝补得整齐,衣服也浆洗得干干净净。可眼前这三个,衣服尽是破洞,还脏得看不出衣服本身的颜色。 杜锦宁心里有了计较,脸上却没什么表情,开口道:“你让他们俩自己。” 鲁北脸上一僵,尴尬地挠了挠头,后退了一步,拿眼神示意王路生和张狗儿快。 王路生倒也不怯,把自己的情况了,又道:“我跟鲁大哥学了猴戏,我们翻跟斗翻得可好了。” 倒是张狗儿有些紧张,话也结结巴巴的,把鲁北急得直跳脚,待他话语一停,就赶紧补充道:“东家,他平时话不是这样的,挺利索一个人。” 杜锦宁不置可否,将视线转移到钱有财身上。 “我……我叫钱有财。”钱有财一直缩着脖子站在那里,但在钱东宝的又瞪眼又鼓励下,他终于鼓起勇气,上前一步道,“我的名字是我祖父起的,他盼着我挣大钱,所以叫我有财。我、我至今还没挣到钱,所以我想到茶馆里来,挣钱养活自己。” 见他这样,陈家荣就撇了撇嘴。 几人自我介绍完了,杜锦宁仍没什么,只是递了两张纸过去:“你们自己挑人,两人一组,把我上面写的内容演一遍给我看。” 看着她递过去的本子,几个子都傻了眼。 只有钱有财眼睛一亮。钱东宝自己识字,又想让孙子传自己衣钵,自然教了他识字。现在的人识字的毕竟是少数,看样子那几个就是不识字的。这么一比,他孙子就有了优势。 可那边的钱有财见其他几人都愣在那里,没有动弹,他自己也缩了缩脑袋,垂着眼,没有作声。 钱东宝气得直瞪眼睛。 杜锦宁见没人话,便问道:“你们谁识字?” 钱东宝上前一步,陪笑着正要话,杜锦宁一个眼刀子过去,成功地让他闭上了嘴,笑容僵在脸上。 杜锦宁看向那些人,又问:“你们谁人识得字?” 第一百三十六章 矛盾起 几个子你看我,我看你,鲁北犹犹豫豫地道:“我时候跟前门在书铺里做伙计的邻居识个几个字,不过……就几个。”到后面,他声音了些,挠挠头,十分不好意思。 王路生和张狗儿十分羡慕和佩服地看着他。 陈家荣和吴佑一开始本有些沮丧,可看到唯一出来话的鲁北也不过识得几个字,便也放心下来,神情很是放松。 钱有财见有人出了头,在钱东宝又挤眼又瞪眼的威胁鼓励下,终于鼓足勇气,站出来声道:“我、我识得字。” 杜锦宁早在钱东宝站出来的时候就心里有数了,见状,问他道:“识得几个?” “我祖父话本上的字,我都识得。”想是开了头,又见杜锦宁态度和蔼,钱有财的神情稍微放松了一些。 “行,那你把它拿下去吧。”杜锦宁指了指手里的两张纸。 钱有财刚把纸拿下去,鲁北三人就围了上来。 鲁北道:“钱有财,东家了两人一组,我们三人你随便挑一个吧,我们一定好好配合你。” 王路生也点点头。 本来看到别人三三两两的都有伴儿,自己只是一个人,钱有财便有些惶恐。现如今看到鲁北他们主动上前交好,他心里顿时高兴起来,露出腼腆的笑容,道:“好。” “那就我大哥吧。”王路生道,“大哥你跟钱有财一组。” 张狗儿也用力点点头。 鲁北想了想,他能进茶馆总比一个人进不了的好,便同意道:“行,我上就我上。” 另一旁的陈家荣和吴佑你看我,我看你,最后都将目光投到了陈家兴和刘则身上,大概是想让两位哥哥帮自己一把。 陈家兴犹豫了一下,终于走了过来,却没找杜锦宁,又是悄悄对关嘉泽道:“七少爷,您能不能……”他虽没明,但那眼里的哀求之意,不用就能让关嘉泽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这陈家兴虽没当差,但嘴甜手快,很是巴结关嘉泽,想到关嘉泽身边去做厮。否则关嘉泽也不会知道这么个人,把他提到这里来帮忙。 这会子见他眼里的哀求,关嘉泽心里一软,转过头便对杜锦宁道:“你写那个只有一份?要不让钱有财给他们念念?否则陈家荣他们两个怎么办?” 陈家荣两人听了,眼巴巴地望着杜锦宁。 这茶馆如今是关家的掌柜在作主,二还是关家的下人,杜锦宁本也没什么想法的,毕竟她找不来可靠信任的人做事。关嘉泽能把这事担起来,她还承了他的情。 但见了刚才陈家兴的那番举动,这里主持面试的明明是她,却不找她,而是避过她去找了关嘉泽,她心里便有些不大舒服起来。 她辛辛苦苦写了话本,费劲巴拉地弄这么个茶馆,可如果茶馆里上至掌柜,下到二,都不把她当回事,只管看关嘉泽的眼色行事,那她往后在这里话,还有谁听?这些人莫不得阳奉阴为?当着关嘉泽的面听她的话,背地里还不知如何看不起她呢。 这些人如何不要紧,重要的是关嘉泽的态度,关嘉泽愿意护着他们府里的人。 一旦她的理念跟庄越发生冲突,一旦陈家兴两人不合适当这个二,她要辞退他们,估计也就是她跟关嘉泽矛盾的开始。 看来得想想别的营生了,免得到头来因为这个茶馆,跟关嘉泽闹出不愉快来。 一个茶馆而已,就当还了关家的人情了。 她垂着眼,心里想着事,也有意晾关嘉泽一晾,想看看他之后是什么态度,也想冷眼瞧瞧庄越和陈家兴等人的态度,便一时之间没有话。 关嘉泽的笑容就僵在了脸上,屋子里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微妙起来。 要是章鸿文在此,可能还会上几句话调和调和,但齐慕远可不是那等圆滑之辈,而且他也不认为这时候有什么必要开口的,坐在那里同样面无表情,默然不言。 庄越见状,张了张嘴,本想几句话打个圆场,可想了想,他还是闭了嘴。 这是七少爷和杜少爷之间的事,他这个做下人的,还是不要多嘴的好。 倒是陈家兴,见杜锦宁竟然敢甩他家少爷的脸子,他本来满是笑容的脸上一下子沉了下来,张嘴道:“杜少爷,我家少爷跟你话呢,你这是聋了还是哑了?怎的不话?”语气很有些不善。 齐慕远原先还面无表情,可这一会儿脸上马上沉了下来,冷冷看着陈家兴,站起来就想话。 杜锦宁一把拉住他,开口道:“钱有财,你念给他们听。” “是。”钱有财早已被屋里的气氛吓住了,大气都不敢喘。听得杜锦宁吩咐,二话不就拿着本子就念了起来。 关嘉泽一听陈家兴那话就知道要糟糕,但他心里恼杜锦宁当着下人的面给他没脸,便没有马上喝斥陈家兴。到得此时,心里又后悔起来。想要两句软话给杜锦宁陪个不是吧?可杜锦宁瞧也没瞧他。而且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给杜锦宁服软,他也拉不下脸来。 于是他沉着个脸坐在那里,一直不吱声。 陈家兴那话的时候,心里还有些忐忑,生怕自家少爷会责怪自己。毕竟从昨日来看,自家少爷还是挺给那位姓杜的面子的。可这会子看到自家少爷竟然一句责怪的话没有,他顿时心头暗喜,以为自己是拍马屁拍到点子上了。 又见得杜锦宁服软,他心头十分得意,示威似的瞥了杜锦宁一眼,这才转过头去看场中那些人的表演。 齐慕远见这情形,暗自皱眉。 鲁北这些人还没有签契书,杜锦宁自然不会拿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来给他们试演。她不过是将《射雕英雄传》里的一段对话写了出来。这段对话不多,也就二十来句。两人对演的话,一人十来句。 十来句,只这么一会儿的功夫,要想记下,记性稍微好一点的也不难。她的用意也是想看看这些人里哪个比较聪明一些。 别选出个榆木疙瘩来,拿个台本子半记不下,到台上还忘词儿,那可就麻烦了。 第一百三十七章 挑唆 钱有财他识字,还真没有虚言,那段对话他十分顺利地都念出来了。 念完之后,杜锦宁道:“你们分成三组,两人一组,把刚才那对话表演一遍。” 她倒不是要招这些来人演戏,茶馆里也并不演戏。但台词功底、表演份、是否放得开等等问题,通过这么一表演就能看出来。再没有比表演更能迅速了解这些人的水平了。 几人迅速分好了组。其实这也不用分,鲁北跟钱有财一组,王路生跟张狗儿一组,陈家荣自然是跟吴佑一组。 刚才他们也听了一遍台词,没一会儿便连谁演哪一个,都分配好了。 见他们分好了组,杜锦宁便让钱有财再将本子念两遍。两遍之后,就让他们表演。 陈家荣两人贼精,打算先看看别人怎么演,同时也能在别人演的时候再加深一下台词的印象,只拉着吴佑不动弹。而且刚才的情形他也看明白了,这家茶馆号称合伙,其实还是他家少爷作主。既如此,只要他们不出大错,这个活计还不就是他跟吴佐的? 倒是鲁北直接站起来道:“我们先上吧。” 钱有财缩着脖子也点了点头。 两人对视一眼,便由鲁北开了口。 一听他开口,杜锦宁心里便已点头了。 这鲁北真不愧是在勾栏里长大的,那台词咬字清晰,得抑扬顿措,十分有感情;那眼神,那表情,无不是戏。要这是搁在现代,绝对是个当影帝的好苗子,被无数的影迷追捧着。可惜生错了时代,做了最低贱的伶人。 而让杜锦宁刮目相看的是钱有财。 先前看这孩子,畏手畏脚的,一副怯生生的样子,让人担心他到了台上,都不敢张嘴。可这会子,他却表情生动起来,台词也念得不错,虽比不上鲁北表情丰富灵活,可也算得不错了。而且他的记性似乎也很好,跟鲁北一喝一和的,台词都不打顿,从头到尾都没有出错。 大哥都上台了,王路生两人自然也不能怂,跟着也上来表演了一番。两人表现得虽没前面那一对好,但也算可以了,至少挺放得开。唯一不足的就是王狗儿没记住多少台词,上来一会儿就忘了词,还得王路生提醒着方才磕磕碰碰的接下去。不过没过多久,王路生也卡词了。 有前面两对表演,陈家荣两人等于又复习了两遍词儿,他们上台时台词倒得贼溜,但就是表情很假,动作十分夸张,让杜锦宁有一种不忍直视的感觉。 看完三对表演,她干脆将皮球踢给了关嘉泽:“你来决定吧。” 前先见她服了软,关嘉泽心里也没那么生气了。可这会子杜锦宁没有作主,而是甩给了他,明显还是将方才的事放在了心上。他顿时也恼了,赌气道:“不是一直你作主吗?你了算。” 着转过脸去。 齐慕远这一回没有装哑巴,慢悠悠地指着鲁北和钱有财道:“你们两人留下,其他的都回去吧。” 陈家荣和吴佑一愣,看向了关嘉泽。陈家兴和刘则也看向自家主子,面露哀求之色。 关嘉泽顿时气极,对着陈家荣两人吼道:“看我做什么?给我滚。” 陈家荣和吴佑顿时脸色煞白。 陈家荣将哀求的目光投向了哥哥。陈家兴却是知道关嘉泽恼了,这时候再去求他,必然会触霉头,便示意陈家荣他们先回去。 陈家荣知道哥哥过后肯定会想办法的,乖乖朝关嘉泽行了一礼,退了出去。 吴佑一见,也赶紧照做,跟着出去了。 王路生和张狗儿虽没被取上,但听到鲁北可以留下,他们还是很高兴的,朝上面几人躹了一躬,道了一声谢,这才跟着退了出去。 屋子里便只留下了鲁北和钱有财。 杜锦宁看关嘉泽紧绷着一张脸,心里暗叹一声,站了起来,从怀里又掏出几张纸,递给钱有财,吩咐道:“你们把这上面的记熟,按我上面写的要求来演。二十五日开业那,钱先生完书,你们就上去表演一番。” 那是一个双簧段子,让鲁北和钱有财表演最是合适。鲁北在前面演,钱有财在后面念。钱有财台词功底不错,如果只躲在后面,不面对观众,便也出不了大错;鲁北表情丰富,为人机灵,全身都是戏,一定会受观众喜欢的。 交待完这事,她便道:“关大哥,齐大哥,我还要回去写话本,就先走了。”完拱了拱手,不待两人话,转身就走。 “等等我。”齐慕远立刻起身追了出去。 关嘉泽望着两人渐行渐远的背影,一时有些茫然。 他转过头来问庄越:“我做错了吗?” 庄越张了张嘴,想要些什么,可一旁的陈家兴早已义愤填膺地开了口:“少爷,您哪有做错了什么?是那个姓杜的没把你放在眼里,想在这里一切由他了算。见您插手了,还当众给您甩脸子。依人看,这样的人,根本就别给他脸,免得他顺竿子爬,转头就不知道自己姓甚了。看看,少爷您硬强一些,他就连屁都不敢放了,乖乖地退到后面,把作主的事让给您。” 刘则本来在姨妈面前打了包票的,这会子表弟被遣,他丢了面子,不敢拿出身显赫的齐慕远怎么样,便将杜锦宁怨上了,也附和陈家兴道:“可不是,少爷,这合伙做生意,可不能怂。您要是焉了巴唧的不话,他们便以为您好欺负呢。刚才您看,您要是不强硬一些,他们可就全部作主了,有征求过您的意见吗?” 听了这两人的话,庄越暗自摇头,刚被提拔过来做大掌柜的喜悦一扫而空,思忖着自己提出想要再回绸缎铺子,不知还能不能行。如果这茶馆像现在这样,一切都听这两个马屁精的挑唆,他这掌柜的还有什么地位可言?一言不合这两人就把状告到七少爷面前,他做得再好也没有用不是?而且,有两位大爷在,这茶馆能好吗? 关嘉泽听了这两人的话,不仅没有想明白,反而脑子里一团乱麻。 他烦躁地起身道:“行了,我先回去了。”着,起身就走。 第一百三十八章 要不咱俩合伙? 陈家兴见状,赶紧道:“少爷一个人回去可不行,你在这里帮着掌柜的收拾一下,我送送少爷。”话声未落,人已到门口了。 “凭什么呀?”刘则骂了一句,追了出去。 只剩下庄越跟钱东宝祖孙俩和鲁北大眼瞪眼。 庄越苦笑一下,摇摇头,拿了跟钱东宝一样的契书过来,让钱有财、鲁北签字划押按手印。 不管怎么样,他现已既是茶馆的掌柜,就得先把活儿干好了。钱有财和鲁北既拿了杜锦宁给的戏本子,那就得先签下来,免得被人钻了空子。 办好这事,他便道:“你们先回去,明儿个辰正时分过来。咱们的茶馆虽还没开张,但该的书该演的戏都得背起来演起来。二十五日开业,没几日了,得抓紧。” 可鲁北和钱有财的工钱是多少,还没呢。 钱东宝老于世故,钱有财胆沉默,都没什么。鲁北却等着赚了工钱就回去养两个兄弟呢。如今他能干活了,可不能再回勾栏去吃白食。 而且他在社会低层混久了,最善于观言察色,他可不像钱有财那么懵懂,刚才的情形他可看得明明白白。 就这茶馆,还没开业呢,合伙的东家们就内部闹僵了。原来那个作主的东家还好,虽看着瘦瘦的,比他还要,但做事一板一眼的,十分可靠;新作主的这个东家,人倒长得高高大大的,可他瞅着做事怎么这么不靠谱呢?竟然任由刁奴挑唆,还任人唯亲。如果这茶馆一直由他作主下去,离关门也不远了。 别到头来忙活一通,连工钱都拿不到。 他挠挠头,十分坦然地把问题提了出来:“那个……掌柜,我想问问,我们在这里做事,工钱怎么算呢?开业前这几,我们是算工钱还是不算?” 钱东宝正想领着孙子回家呢,一听这话,那告辞的话便没出口,瞪着眼睛望着庄越。 庄越又是苦笑:“这件事,还得东家们来做主。可你刚才也看到了……明日吧,明日东家来,我给你们问问。” 也只能这样了。 鲁北见没什么事,便告辞离开了。 钱东宝也赶紧领着孙子告辞。 钱有财跟着祖父往家里走,一路上都听见祖父叹气,不禁问道:“祖父,您怎么了?”他都被选上了,怎么看着祖父不高兴的样子? “跟你没关系。”钱东宝知道孙子担忧什么,连忙安抚他。 想了想,他觉得自己平时教导孙子的方法有些不对,跟鲁北等人一比,钱有财似乎稚嫩许多。这可不行。 像他们这些在社会底层混的人,就应该像野草那般坚韧,而不是跟温室里的花朵似的,弱不经风,啥事不懂。 他有意教导孙子,道,“我看呐,这茶馆做不长。唉,可惜了。” 知道当他拿到那册《射雕英雄传》的时候,有多兴奋多激动。他了一辈子的书了,看过无数的话本子,可从来没有哪个话本子让他这么激动,这么抓心挠肺地想知道下文的。可想而知当他书的时候,台下那些客人是怎样的反应,茶馆对他们又有着怎样的吸引力。当他停下来时,那些客人为了催他继续往下讲,打赏又会是怎样如雨点般落下来。 可这美梦不过做了两刻钟,就被两位东家的争执给生生吵醒了。 这茶馆生意好不好,可靠这话本啊。现如今写话本的那位东家恼了,以后要是再不写话本,茶馆还怎么开得下去? 可惜了啊,可惜了。 …… 花开两枝,各表一头。 且齐慕远追上杜锦宁,却是没有话,跟着她走了好一段路,才忽然开口道:“要不,咱俩合伙到城西开一家茶馆?” 杜锦宁心里一暖,扬眉道:“可能吗?” 确实不可能。 齐慕远他自己不怕,他并不是一定要拜在关乐和门下;可杜锦宁不同,她都已拜师了,总不能因为这么点事就跟关家人闹僵吧?她要是撇开关嘉泽,自己跟齐慕远另开一家茶馆,这不是把关嘉泽往死里得罪吗?关乐和会如何看她? 齐慕远又想了想:“要不,开食铺?我看你们家人做菜挺好吃的。” “不管开什么,撇开关嘉泽就是不妥。”杜锦宁沮丧地道,抬脚将地上的一块石子踢得老远。 不管什么世道,作底层老百姓的,做任何事都很艰难。她要是有一点身份地位,何至于欠人人情到束手束脚、连凭本事赚钱都得看人脸色的地步? 所以,她还是喜欢跟梁先宽那样只讲交易,不欠人情。 “要不我借钱给你,你想开什么都行。反正不是合伙,你再跟山长解释一下,想来他也不是那等肚鸡肠的人,非得把你跟他侄子绑在一块儿。” 杜锦宁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道:“不急,这事以后再吧。” 这事确实急不得,得等这事明朗了,杜锦宁才好有下一步行动。否则就有赌气之嫌,在关乐和与袁修竹面前落得个器量、半点吃不得亏的坏印象。 这些齐慕远都明白。 齐慕远虽沉默寡言,不大爱理人,但并不代表他不谙世事。因为他时候的经历,齐伯昆教导他,并不像关乐和教导关嘉泽那般,让他眼睛只盯在书本上。他每年会命人领着齐慕远四处游历,看世间百态,告诉他这世上还有广袤的风景,比他更惨的人都有,不要执着于以往的那一点点伤害,要朝前看。 眼睛看到的越多,心胸就越宽广。 齐慕远就不话了,陪着杜锦宁慢慢走。杜锦宁也知道不让他送是不可能的,干脆便不白费口舌了。直到看见庄子,庄子上炊烟袅袅,农人陆续晚归,齐慕远这才告辞回家。 “不如到我家吃饭?”杜锦宁邀请道。 这也是因为刚才齐慕远夸了一句她家做的菜好吃。而且人家安慰她,又送她回来,她也不好意思就这么让他回去。 齐慕远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改日吧。” 他要是去了杜家吃饭,杜家定然得想办法弄些荤菜招待,可杜锦宁年后的束脩还没着落呢。如果因他去了就多了开销,他怎么好意思? 杜锦宁也知道家里定然没有好菜,便也没有坚持,两人在庄子口别过。 第一百三十九章 关太太教子 关嘉泽的父亲关正祥,在关家这一辈子孙里,排行第二,却是关家三老太太的长子。关嘉泽的母亲孔氏既是关家第三房的大太太,本不应该是宗妇的,无奈关家大老爷年纪轻轻就死了,他的未亡人便寡居深堂,不再出来待客。此时关二老太太已亡,膝下只有庶子,且年纪不大。关大老太太和关二老太太一合计,便让关二太太孔氏作了宗妇。 于是孔氏在成亲后不得不在丈夫考上进士到京中做官时,仍留在漓水县伺候公婆,处理关家事务。直至成亲五年未有所出,孔家人来闹了一场,关老太太这才不得不把儿媳妇送到京中,生了一儿一女后,方回来继续守着。 当然,这是官方的辞。 其实内情不过是关正祥与孔氏的亲事,是当初关老太爷在关正祥六岁时,酒后一时兴起,跟身为举人的挚友订下的。及至关正祥长大,却跟表妹产生了感情,欲要退婚,关老太爷自然不许,婚事如期举行,门第同样不高的表妹则做了妾氏。 那表妹黄氏是关三老太太的亲外甥,自家姐姐的女儿平白做了妾,她自然心里有气,便以家中无有这一辈的宗妇为由,将新婚的孔氏强留在了身边,那位妾氏表妹跟着丈夫去了京中,给关嘉泽生下了庶长兄两人,庶长姐一人。 孔氏也是个能隐忍的,受了这样的委曲,却因娘家不显,只得忍气吞声,默默把一儿一女抚养大。现如今关三老太太去世了,再无人把她强留在这里,关大太太也表示如果她想去京中与丈夫团聚,她另择人打理族中事务。可孔氏却早已对丈夫心寒,并不愿意去京中看那一对璧人恩爱,仍留在了漓水县,打理事务,照看抚养一双儿女。 平生只有这一对儿女了,她自然把儿女看得跟眼珠子似的,照料得十分细心。 关嘉泽回到家来,她一眼就看出了儿子情绪不高,便问他道:“这是怎的了?” “娘。”关嘉泽藏不住话,便把今的事跟孔氏了,委曲地道,“这件事,我做错了吗?” 儿子跟同窗合伙开茶馆的事,孔氏又岂会不知?这会子仔细听了关嘉泽的诉,她含笑问道:“你当初选庄越过去打理茶馆,又在府里挑了两个厮,是想把茶馆当成自己一个人的产业吗?” 关嘉泽一听娘亲这样,顿时急了,高声道:“这怎么可能?我怎么会有这样龌龊心思?明明好是大家合伙的,而且我只占一成股子……” 一旁才十岁的妹妹关嘉玉见他高声,立刻叫道:“哥,你好好话,这么大声做什么?惹你生气的又不是娘亲。” 关嘉泽赶紧噤声,给母亲赔礼:“娘,是我错了,我不该在您面前大声。” 孔氏不在意地摆摆手,笑道:“继续。” 关嘉泽想了想,摇摇头道:“、完了。” 关嘉玉“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关嘉泽瞪她一眼,转过头来眼巴巴地望着孔氏,期望娘亲能给自己指点迷津。 “你并没有把茶馆当成自己的产业,只是因为你那两个出身贫寒的同窗无人可用,齐少爷也不愿意插手此事,所以才选了三个人去打理茶馆?”孔氏为儿子总结道。 关嘉泽点点头,可旋即又摇摇头:“齐慕远并不是不愿意插手,而是他们回漓水县带的人并不多,人手不够。” “那当初买茶馆、打理茶馆的时候,他怎么又有人使唤呢?” 关嘉泽一滞,辩道:“一时抽点人手可以,可长期占着人手就不成。” 孔氏却摇摇头:“他们家虽然只是爷儿俩回来了,但带回了二十多个下人。主子少,下人自然没什么事做,人手宽裕着呢。” 关嘉泽傻了眼,不解地问道:“那为何……难道齐慕远不知道杜锦宁的难处吗?” “那你,那齐家管事当初退出来之前,了什么?” 关嘉泽想了想,道:“好像是……如果茶馆需要他们,他们也可以帮忙?”到后面,便是疑问句,显然他当时没把这话当回事,因此记的不大清楚。 “这便是了。”孔氏微笑道,“那你想想,为何齐家花了那么大的力气把茶馆弄好,却把人手撤了出来?你再想想,你们各自占的股份?” 对于前面那个问题,关嘉泽是一头雾水,后面那个问题他却是十分清楚:“杜锦宁五成份子,齐慕远三成份子,我跟章鸿文各一成。”到这里,他愣住了。 齐慕远三成份子都没往茶馆里插手,他这一成份子的却把茶馆都安插上了自己人。 而且,为着自己人,他今似乎还循私了? 他想让杜锦宁看在他的面子上,把陈家兴的弟弟和刘则的表弟收下?如此一来,从上到下,除了钱东宝,茶馆就全是关家的人了? 难怪杜锦宁要生气,一向不插手茶馆事宜的齐慕远要出面点出留下鲁北和钱有财。 他真是做错了? 孔氏见儿子似有所误,便开导道:“你热心为同窗分忧解难的心是好的,但做事呢,还是欠考虑。你想想换作你是杜锦宁,明明茶馆占的股子自己最多,又费尽心思地写了话本想把茶馆的生意给做好,齐家还出了那么大的力气,又买茶馆又整修茶馆,完了茶馆里却全是你的人,而且还以你马首是瞻,所有人都看你的脸色行事,连招个做杂耍的子,他们都不能做主。这事换作是你,你会不会心有芥蒂?” 关嘉泽也知道自己办事不周了,垂头丧气地道:“那现在怎么办?马上就开业了,难道把他们都撤回来?” “再有,今陈家兴对那杜锦宁无礼,你为何不当场喝斥他,任由他对你同窗兼朋友吆五喝六的?在你心里,他比你那同窗杜锦宁还要重要?”孔氏又问。问这话的时候,她心里警惕起来。 多少世家子弟之所以成了纨绔,除了家中大人没有好好教导之外,跟下人的引导也很有关系。 她可不能让下人把儿子给带坏了。 第一百四十章 看看吧 “我当时也是气极。是杜锦宁先给我没脸的,我话他都不理我。陈家兴那是维护我,我要是喝斥了他,那不直接认怂了?我可丢不起这人。”想起这个,关嘉泽还觉得自己委曲呢,根本没觉得自己做错了。 “那后来杜锦宁叫你作主,你怎么又不作主了呢?” “那不是……一直都是他作主的吗?这会子又来问我,是个什么意思?不就是心里不舒坦,觉得我抢了他的权,所以拿话刺我吗?” “后来陈家荣他们又想叫你给他们做主,你怎么叫他们滚了呢?” 起这个,关嘉泽便有些悻悻的,摸了摸鼻子:“我那不是……觉得他们太不懂事了吗?要不是他们不懂事,我能跟杜锦宁、齐慕远闹成那样?比试本来就是公平的事,偏他们仗着我在那里,就老想让我为他们出头,替他们话。我是那种徇私的人吗?帮了一次就好了,又是念个词,对结果影响不大,可我怎么能放着表现好的人不要,把他们留下来呢?他们拿我当什么了?” “所以,你还是觉得自己做错了,对吧?心里后悔又抹不下面子认错,所以才借着陈家荣再一次求情的机会,把气发到他们身上,同时也纠正你先前的错误。可杜锦宁根本没理你,直接走了,所以你心里不舒坦了,对吧?” 关嘉泽愣了愣,想了想,最后终于点了点头:“应该……是这样。” “那既然你错了,要不要去跟他们道歉呢?” 关嘉泽沉默了一会儿,不乐意地道:“我虽有错,但杜锦宁也不对。他有什么不满和想法,完全可以过后再跟我提的,何必当着下人的面给我没脸?他器量也太点了。” “要看清楚一个人不容易。既然你觉得他器量,那便晾他一晾,看看他接下来会怎么做吧。如果真不好,这个好友就别做了,只做个普通同窗就行。”孔氏道。 她之所以这么鼓动,也是有原因的。 这段时间,整日听儿子杜锦宁长、杜锦宁短的,她跟女儿耳朵都听起茧子了。 既然儿子这么看重这位叫杜锦宁的同窗,那么以后定然会深受其影响。这人的品行好倒也罢了,可刚才听儿子起,就这么一点点的茶馆,姓杜的就把利益看得这么重,还当着下人的面甩儿子脸子,护短的她自然就不高兴,总觉得没准这姓杜的就是个白眼狼。 听儿子,叔子这么关照杜锦宁,还帮他把家人都迁到书院的庄子上,又费心让她弄这么个茶馆,好得个稳定的进项,这茶馆他还一文钱本钱都没出,却拿五成份子,就这样了,却还不知道感恩戴德,为两个做杂耍的名额就不给关嘉泽面子,这人还有良心吗? 所以,她不想让儿子先服软,她倒想看看这位杜锦宁会如何自处。 要知道,关家可是他杜锦宁的救命恩人,关乐和又是他恩师。如果因为这么一点点事情,杜锦宁就计较上了,那她不仅要让儿子离这人远一点,还得找机会跟叔子提一提,让他趁还没向全书院的人挑明,直接把收亲传弟子的事儿作罢才好。否则,培养这么一个白眼狼出来,没准后往就会被咬上一口。 关嘉泽虽然还有些犹豫,却最终还是乖乖地点了点头。 反正母亲总不会害他的,听母亲的准没错。 杜锦宁并不知道关家母子的这段对话。第二在关乐和那里上完课,她拿着另外写的两段双簧和相声段子,去了茶馆。 《射雕英雄传》那话本比较长,别人想要把它记下来照着讲,有一定的难度;但双簧这东西比较简单,只要演上两三遍,可能别的茶馆或勾栏就能模仿个七八成了。而且一个段子连续演上几次,客人也会烦。杜锦宁就干脆多写几个段子,最好五六个轮着演。如此一来,客人有新鲜感,想要模仿的人一时之间也记不熟这么多情节和台词,模仿的节奏就会大大变缓。 她进到茶馆,就看到鲁北和钱有财在台上表演,钱东宝则在别一边声地试讲着话本,两边都十分投入。 尤其是鲁北,随着钱有财在后面解,他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又不停地比划,此时即便还没有梳冲辫,鼻梁上没抹“豆腐块儿”,那样子便十分有趣,看得熟知台本的杜锦宁都忍不住想笑。 庄越没事也在看鲁北两人的表演,见杜锦宁走进来,陈家兴两人却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他不由得暗自叹气,赶紧迎了上去:“杜少爷,您来了?” “嗯,我来看看。”杜锦宁见鲁北他们犹豫着,似乎打算停下来跟她见礼,忙摆了摆手,“继续演。” 鲁北等人便又继续往下演。 杜锦宁看着他们演完,这才道:“鲁北、钱有财,跟我进屋里来。”想了想,她又转头看向钱东宝,“钱先生也来。” 三人忙收拾了东西,跟着她进去。 杜锦宁把写的几个段子给钱有财,严肃地道;“这是我写的段子,你要保管好,千万别给人学了去。否则咱们还没演,别人就拿去演了,那咱们的损失就大了。”着,她看向了钱东宝。 钱东宝作为老书先生,哪里不知道这是他们安身立命的根本?书的水平,虽然也有好有坏,可关键还是得在话本子上。有好本子,即便得不怎么样,也照样能吸引客人;整日炒旧饭,些大家都不爱听的东西,哪怕你口才再好,也没人愿意老听你瞎**。 钱有财手里的本子在他看来,就是金饭碗。 他立刻郑重地保证道:“东家放心,我们定然像保护命根子一样保护好这些本子。” 杜锦宁点点头。 本来她还有些不放心,想着如果这两人不能演出双簧的精髓,她还得花时间来多指点指点。可看了两人的表演,尤其是鲁北的表演,她就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了。 唯一让她担心的一点就是钱有财的胆:“钱先生,你当初登台的时候是如何不害怕的,给钱有财传授传授经验吧。” 第一百四十一章 劝解 钱东宝拍着胸脯道:“东家您放心。有财这孩子吧,生性是腼腆,但因我想让他吃我这碗饭,经常拉着他在家里给别人表演,他上了台还是顶得住的。” 杜锦宁也只能姑且相信他的话。 鲁北则在一旁给钱有财打气:“别怕,怕啥?有我在,你就不用害怕。” 钱有财就因为胆问题,昨晚回去被祖父好好地了一顿。再想想家里的穷困,他主动跟杜锦宁道:“东家放心,我一个人的时候可能会害怕,可跟北哥在一起,我就不怕了。” “嗯,那就好,我看你表现。”杜锦宁给他打了打气,便指着本子道,“你们好好记熟,把它练会,过两我再来检查。” 她没时间一直跟着两人排练,又担心他们不懂,所以她的台本子写得十分详细,把一些动作要求和要达到的目的,都写得清清楚楚。如今看鲁北和钱有财能很明确地知道她的意图,把她想要的东西给演出来,她便也就放心了。 交待完这些,她便离开了茶馆。 而从始至终,陈家兴和刘则两人都没有理会她,连称呼一声都没有,更不用上前行礼了。 杜锦宁自然懒得跟他们计较,出了门就直接回了家。 杜家的堂屋里,坐着个妇人,却是那日在集市上跟杜锦宁有过一面之缘的许成源的母亲谢氏,她跟陈氏得正热络,见了杜锦宁回来,起身笑着招呼道:“这就是我家源哥儿的同窗宁哥儿吧?” “可不是?”陈氏笑道,又对杜锦宁介绍了谢氏的身份。 “我们在集市里见过的。”杜锦宁道,上前给谢氏行了一礼,“锦宁见过许太太。” “哎,叫什么许太太?直接叫婶儿就行了。”谢氏赶紧虚扶了她一下,笑道。 着她又解释:“我是跟着方苓姐妹俩来认门的。往后我一大早就来取豆干,也免得她们姐儿俩掂记着拿豆干给我,早早地去集市。” 虽然杜锦宁劝了杜方苓,但姐妹俩还是舍不得卖豆干的利润,虽分了一些豆干给谢氏,她们自己仍每日拿着大部分去原先那个集市卖。而谢氏依着她自己的承诺,去了城西的集市售卖。 “有劳许婶了。”杜锦宁从善如流地改了称呼,“我姐姐她们,有劳许婶时常关照。” “都是她们关照我。不光是她们,还有你,我家源哥儿多得你关照。许婶在这里多谢你了。” 杜锦宁跟她客气了几句,便告了个罪,回自己房里去了。 没多久,陈氏送了谢氏回来,便进了杜锦宁房里,笑问道:“你觉得你许婶为何如何?” 杜锦宁想了想:“还好吧,挺精明能干的一个人。” 谢氏以前丈夫还在世时,因绣活做得好,时常去有钱人家的太太姐面前走动,交际上练得一副好口才。今她拎着礼物过来,跟陈氏聊了半个时辰,陈氏对她印象特别好。 “你许婶为人挺和善的,也明事理。要是你大姐嫁去许家,指定受不了气。刚才聊的时候,我趁机问了问她家的情况。她们家源哥儿还没订亲,正寻摸着让人亲呢。宁哥儿,你咱们是不是……” 到这里,她没下去,只看着杜锦宁。 杜锦宁问道:“许婶见到大姐了吗?” 陈氏点点头:“你四姐去田里叫我们,我一听是你那许姓同窗的娘来了,便叫你大姐也一起回来了。你许婶见了你大姐,拉着她的手好一通夸赞,她长得漂亮,又勤快贤惠,谁要是娶了你大姐做媳妇,那是八辈子烧了高香。” 她笑道:“我听她这话里的意思,怕是对你大姐也有意呢。” 杜锦宁把布包里的书拿出来,放到桌面上:“既如此,那你等着她来提亲就是了。总不能咱们上赶子去求许成源娶大姐吧?再……”她抬起头来,“只凭一面两面的,你对他们母子又了解多少?总得多看看才好。” 陈氏心里掂着杜方菲的婚事,现如今有这么一个挺合意的人选在眼前,难免就多想了些。这事她不好跟杜方菲,杜方苓和杜方蕙也不方便起,便只得来找杜锦宁商议。 自打杜锦宁设计让杜家分了家,又领着她们搬到大林村,再搬到这庄子上来,杜锦宁就完全成了她的主心骨,大部分时间她都忘了杜锦宁是个只有十岁的女孩,下意识里就把她当成家里的顶梁柱和当家人。无论什么事,她都想到杜锦宁这里来讨个主意。 此时听杜锦宁这么一,她不好意思地笑笑:“我也只是这么一,并没有要去提亲的意思。上赶子的不是买卖,更何况是嫁女儿呢?总得他们有意才好。” “您能这么想就对了。”杜锦宁在床沿上坐了下来,看向陈氏,“娘,您跟姐姐开了几分地了?” “只有五六分。”陈氏道。 以前在杜家,杜家是有牛的,耕地完全不用人力。在劳忙的时候,为了赶农时,杜家还会用牛去换帮工。所以种的田地虽然多,陈氏她们辛苦一些倒也忙得过来。 可现在没了牛,要用锄头一点点地开垦田地,而且只是两个人,累死累活的一也开垦不了多少面积。 虽董大成那里有牛,她们开口的话也会借,但陈氏不想为种个菜就承人情。 “很快就过年了,您总不能过大年的时候还跟大姐去锄地吧?这么多年一的不得歇,现如今好不容易自己过日子了,您还要这样辛苦?过年歇上一阵,年后离开春就不远了。您现在把菜种子种下去,没等长好便又拔了种稻谷,您这不是白忙活?而且种那么多,卖不卖得出去呢?” 这话杜锦宁早就劝过陈氏一次了,可陈氏不听。这会子杜方苓她们的豆干赚钱了,杜锦宁便又老话重提。 “您看看三姐四姐做的豆干,如今卖得那么好,还能给许婶批过去卖。您不觉得做这个才能多赚钱吗?” 陈氏点了点头:“还真是。”她笑道,“行,听你的,那地就不锄了。种那么些,也够了。我跟你大姐在家帮着做豆干。” 第一百四十二章 询问 当日晚饭过后,关府派了婆子来唤庄越,关太太有请。 庄越并不意外,跟妻子了一声,便跟着婆子去了庄府。 关太太坐在外厅的上首,身边围绕着好几个婆子丫鬟。她指了指下首的位置,对庄越道:“不用多礼,坐吧。” 因早上来过,庄越也知道了关太太的脾性,不敢多推辞,谢了座,便沿着椅子边沿坐了。 关太太也不废话,直入正题:“今儿个那个杜锦宁可去了茶馆?” “去了,他又拿了三个杂耍本子给鲁北两人,看了他们的表演,没呆多久便走了。” 庄越当然知道关太太要问什么,不用她多问,又主动汇报道:“他去的时候,陈家兴两人不光不问安,坐在那里连动都没动。杜少爷也没搭理他们,直当他们不存在。” “哼。”庄太太冷笑,“他们十七八岁了,我也没给他们派活儿,你想想就知道他们是什么样的人。我只没想到那陈家兴嘴甜会巴结,竟然入了少爷的眼,这才有了这一出。” 庄越在关家从伙计做到了三掌柜,自然是精明的,他知道拍关太太的马屁,还不如夸赞少爷更能讨太太的欢心。 他回道:“少爷心善,心眼又正,那陈家兴又是惯会卖乖耍滑的,少爷哪里能想到他们是这样的人呢?正当用人之际,他凑到眼前来,可不就用他了。反正不好换掉就是了,不值当少爷为他多费半点心神。” 果然,关太太的脸色顿时和善起来,笑道:“泽哥儿也是被我宠坏了,没经历过什么磨难,人难免单纯些,一时不察也是有的。这不,开个茶馆,他就知道哪些人好哪些人不好了,也是个教训。” 对于这事,庄越可不敢轻易发表什么看法,他只附和道:“有太太安排,少爷这辈子定当顺风顺水的,不会有什么磨难。” 这话关太太爱听,她越发的高兴:“庄越,你是个能干的,年纪轻轻就做到了三掌柜,可见是有本事的。你放心,即便这茶馆开不了了,我也会安排你到别处去,总不会委曲了你。” 庄越大喜,一颗心落了地,连忙一掀衣襟跪了下去,朝关太太行了个大礼:“多谢太太提携。” “行了,起来吧。” 虽公公早逝,婆婆也去世了,丈夫远在京城,这关家三房的府坻里,唯数关太太最大。她管家又严,丫鬟婆子不敢乱嚼舌根子,但太晚了,她还会见男性外管事,且庄越三十多岁年纪,跟她差不了几岁,终归不大妥当。被别人知道,难免有闲话。 孔氏便不再多别的,又问:“七少爷今可去了茶馆?” “傍晚散学的时候去了,一进去闷闷不乐的,东瞧西看,呆了好一会儿没走。人知道少爷重情义,定然还为昨日的事心里不舒坦,便主动跟他了,中午杜少爷来过茶馆,给了杂耍本子,他的情绪才好些。不过也没多什么,又留了一会儿便让陈家兴两人护送着回府了。” 孔氏这时候叫庄越过来,就是为了听这些话。她把儿子和女儿看得跟眼珠子似的,现如今儿子身上发生了这一码子事儿,她哪里放心得下?今要是不问个明白,晚上肯定得掂记着。 这会子问清楚了,她便端起了茶碗。 庄越极有眼色地行礼告辞。 看着庄越跟着婆子下了台阶,消失在暮色里,孔氏身边的心腹秦嬷嬷便笑道:“如此看来,那杜少爷并不是器量的,太太大可放心了。其实想想,他要不是个好的,四老爷也不可能收他为徒。” 孔氏摇摇头:“四老爷那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看得对眼,不管对方是谁,他都掏心掏肺的对人家好;要是看不对眼,理都懒得搭理人家。想当年,他不就吃了这脾气的亏?虽现如今年纪大了,做了这么多年山长,性子收敛了些,但骨子里的东西,却是改不掉的。” 秦嬷嬷是孔氏的奶娘,看着孔氏长大的。关府现如今的下人里,也唯有她敢反驳孔氏。 她笑道:“但太太您也不能否认,这么多年,四老爷还真没看错过人。” 孔氏默了一默,点了点头:“那倒也是。” 她顿了顿,想到杜锦宁,眉头微微蹙起:“可那杜子脾气也太大了些,虽今去了茶馆,也没藏私,但他并没有在书院里找泽哥儿话,可见心里头还是有想法的。” “要是他今日上赶子凑上去给少爷道歉,太太您是不是又看不上他了?总觉得他虽有脾气,但终归是阿谀奉承之辈?” 孔氏不由笑了起来,道:“这么,倒是我的不是了?” “老奴可不敢这么,只是觉得吧,杜少爷应该不是很差的,否则四老爷也不会收他为亲传弟子。” 孔氏点点头:“那行吧,姑且看着吧。他们孩儿闹意见,就由他们自己和好吧,我是不掺和的。”反正她是不会劝儿子先低头的。 “那陈家兴两人……”秦嬷嬷问道。 陈家兴和刘则的母亲想让儿子当差,当初是拿了重礼来求了秦嬷嬷的。 不过秦嬷嬷当年为养家,到孔家来做了奶娘,丈夫却奈不住另找了女人,她当即和离,女儿出嫁后又难产死了,她便没了家人。相对于孔氏对她的看重,钱财并不那么重要。见得陈家兴两人不着五六,她并没有应承这事,把东西都退了回去。 现如今这两人竟然敢挑唆少爷,她就更不待见这俩了。 “这种事,我们提醒,终不如自己吃个亏来得印象深刻,且由泽哥儿自己发现不妥再处置吧。在庄越的眼皮子底下,他们也翻不起什么浪花。”孔氏道。 “可见少爷是个有福的,有太太这么一个明事理的母亲,什么都为他考虑到了。”秦嬷嬷奉承道。 孔氏自嘲地一笑:“有什么福气?有父亲却跟没父亲似的。” 起关正祥,秦嬷嬷苍老的面容便染了轻愁:“老爷信里一再叫少爷上京,太太您是怎么想的?” 正文 第一百四十三章 和好 “怎么想?”孔氏保养得极好的脸庞上蓄满了怒意,“拿跟皇亲国戚一起上学来哄我,当我不知道他们的打算?那贱人当年得意洋洋,现如今想来是为儿女发愁上了。” 她一声轻笑:“即便是京中四品官儿的儿女,背着个庶出的出身,且家中公公以妾当妻,讲究些的人家谁愿意结亲呢?能看得上他们的,不过是些歪瓜劣枣罢了。偏那贱人心气儿高,直以为自己了不得,又岂能瞧得上这些亲事?她窜掇老爷哄咱们上京,怕是打起了当继室扶正的主意。” 秦嬷嬷吃了一惊:“这……这也太歹毒了吧?” 孟姨娘想当继室扶正,那岂不是,她想害死太太? 这念头一起,秦嬷嬷简直汗毛倒竖。 孔氏垂下眼睑,遮住了冰冷的双眸:“我们娘儿几个哪儿都不去,就呆在这老宅里。我伺候了公公婆婆过世,守了孝,还是宗妇。我岿然不动,他们能奈我何?” 她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那贱人一辈子想当老爷的正头太太,想让儿女做嫡子嫡女,做梦去吧。我要好好活着,活到老爷后头。到时候这关家、老爷在京中的所有一切,还不都是我们的?反正那贱人的儿女都不成器,文不成武不就,我怕他们做甚?” “可不是?只要少爷好好念书,考取了功名,太太就能扬眉吐气了。”秦嬷嬷也十分赞同。 …… 杜锦宁接下来两没再往茶馆里跑,她每日上午等书院上课之后才去关乐和那里;午歇之前她已经离开书院了;下午她就呆在家里写话本和做关乐和布置的课业。因此连续两三日,一直没跟关嘉泽打照面。 关嘉泽的性子直爽,这样的人气来得快,也消得快。那日跟母亲倒完苦水,其实他就后悔了,想找杜锦宁赔个不是,却又拉不下脸,便想着在书院时遇见杜锦宁的时候,随意跟他几句话,这样两人也算是和好了,不必特意正儿八经地去赔礼。 毕竟这件事,杜锦宁自己也有错么?他们是半斤对八两,一半一半儿。 可两三都没遇见杜锦宁,让关嘉泽心塞塞的很不自在。最让关嘉泽郁闷的是,齐慕远打那日起,就不理他了。他主动去找齐慕远话,齐慕远也都冷着个脸,最多在有人的时候,给他个“嗯”,一句多话都没有。明明他们之前因为比试的事,关系亲近了不少的。 于是关嘉泽终于憋不住了,二十四日早上,去关乐和那里对叔叔道:“杜锦宁过来的话,你让他中午先别走,等散学了一起去茶馆。” 关乐和也知道这四个家伙的茶馆开业的时间,问侄儿道:“要不要我找几个朋友明日去给你们捧场?” “呃,还是不要吧。”关嘉泽挠挠脑袋,“你们往那儿一坐,别人都吓跑了。” 关乐和作为关家嫡出的四老爷,还是博阅书院的山长,在漓水县里知名度也是挺高的。他交往的朋友也都不是无名之辈。他们往那儿一坐,茶馆的逼格就太高了,普通老百姓谁敢进去? 关乐和笑了起来,伸手敲了一下侄子的脑袋:“我又不是老虎,还能把人吓走?” “你比老虎可厉害多了,咱们书院的学子看到您,气都不敢喘。”关嘉泽并不怕叔叔,还有胆儿打趣他。 不过完这话,不等关乐和的手再伸过来,他就窜了出去,飞也似的跑了。 “这子。”关乐和笑着摇摇头。 他对于关嘉泽与杜锦宁闹矛盾的事一无所知。 于是那日杜锦宁过来上课时,就听到了关乐和转告关嘉泽的话。 “好的,我中午过去。”杜锦宁道。 待到午时,她也没有自己一个人去茶馆,而是在书院大门口等着关嘉泽和齐慕远。没等多久,就见两人一前一后地走过来了。关嘉泽走在前面,隔了差不多有一丈的距离,才跟着齐慕远,两人都板着个脸,就跟不认识似的。 杜锦宁走了出去,正好对上关嘉泽望过来的目光。 关嘉泽似乎想露出个笑容,可这笑容露了一半,他似乎意识到什么,赶紧转过头去,望向了别处。 杜锦宁挑挑眉,没理会关嘉泽,而是朝走过来的齐慕远叫道:“走快些,别磨蹭。” 待得齐慕远走到近前,她转头问关嘉泽道:“你们吃过饭了没有?” 关嘉泽正为自己的别扭和杜锦宁的不搭理生恼呢,忽然就见杜锦宁朝自己话,不由得愣了一愣,好半反应不过来。 齐慕远淡淡地看他一眼,回答杜锦宁道:“没吃,一会儿在外面吃点。” 关嘉泽生怕自己不搭话,又造成新的误会,忙道:“一会儿我让人到醉仙楼要几个菜,用提盒提到茶馆里吃。今儿个我请客。” 着他趁热打铁:“那日我家的下人无礼,今这一餐也算得我向你赔个不是。” “向我赔罪倒不用。”杜锦宁淡淡道,“不过以他们关府之人的派头,我倒是担心他们明日冲撞了客人。” 本来这话她不想的,一就显得她肚鸡肠,专门针对陈家兴和刘则。 但依那日的事以及后面两她的观察,陈家兴两人在别人面前,比关嘉泽还要有关家少爷的派头。以他们自大和唯我独尊的脾性,绝对是打心眼里看不上茶馆的那些客人的。要让他们给人陪笑脸,端茶倒水,那指定得出大乱子。 要是茶馆开业的第一就冲撞了客人,茶馆的名声就彻底臭了。到时候想再重新建立口碑,那真是千难万难。 她实在不愿意看到自己辛辛苦苦张罗起来的茶馆,还没开业就落得个惨淡的结局。 “我也这么觉得。”齐慕远道。 关嘉泽刚刚浮起来的笑容又僵在了原地。 杜锦宁向来是不喜欢解释的性子,但此时为避免误会,还是耐着性子解释道:“我不是针对他们,而是就事论事。一会儿去了茶馆,你敲打敲打他们。” 关嘉泽看看杜锦宁,再看看齐慕远,点了点头:“好,我知道了。”着朝前走去,“走吧。” 三人一路无话,直接到了茶馆。 正文 第一百四十四章 逗死我了 “少爷您来了?”陈家兴一见关嘉泽进来,立刻跟装了弹簧一样蹦了过来,满脸笑容地行了个礼。 看到跟在后面的杜锦宁,他脸上的笑容滞了一滞,不过并不像前两日那般无礼,拱手朝杜锦宁和齐慕远道:“二位少爷也来了?” “少爷请,二位少爷请。”刘则也不甘示弱,上前热情地招呼道。 见得两人殷勤,对杜锦宁也算有礼,关嘉泽的脸色好看了些,扫了屋里一眼,见钱东宝祖孙和鲁北都在,便吩咐陈家兴道:“你去醉仙楼,让他们弄三人份的好饭菜。午歇时间短,我们吃过了好回书院。” “是,少爷。”陈家兴应了一声,跑着出了门。 刘则已拿抹布把正中央的沙发坐垫掸了掸,又将桌子抹了一遍,对关嘉泽道:“少爷请坐。” 如果杜锦宁不那话,或许关嘉泽还没意识到陈家兴两人有问题,可这会子看着他们对自己殷勤备至,对杜锦宁和齐慕远就差上一截,他的眸子也冷了冷。 他也没破,打算冷眼看一看,提起前襟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刘则和陈家兴敢看不上杜锦宁,可不敢慢待齐慕远。此时刘则又将关嘉泽左边的沙发掸了掸,抹了一把桌子,邀请齐慕远坐下。 做完这些,他瞅了关嘉泽一眼,正琢磨着是给杜锦宁掸座位呢,还是晾他一晾,下他的面子,就见杜锦宁理都没理他,直接在齐慕远坐下的那一刻坐了下去。 关嘉泽的脸色便有些黑。 他不是恼杜锦宁,而是感觉刘则的做法实在是丢关府的脸——看看他们家的下人,就这么势利眼,这先后次序一摆,明摆着就看不起杜锦宁。 他这少爷还没看不起人呢,他家下人反倒摆起谱来了。 没准杜锦宁在心里又给他记了一笔,觉得这一切都是他授意刘则做的。他们刚刚缓和的关系,经刘则这一举动,估摸着又得闹僵了。 “你这是怎么做事的?还不赶紧给杜少爷道歉。”他板着脸道。 刘则有些懵,不过很快就反应过来,对杜锦宁深深作揖:“对不住杜少爷,刚才让您久等了。主要是陈家兴不在,我一个人忙不过来,请您见谅。” 对于陈家兴和刘则的嘴脸,前两日杜锦宁还看得少吗?她才懒得跟这两人计较,随意地摆了一下手,便朝台上束手立在那里的三人道:“你们把这两练的都表演一番。” 她指着钱东宝:“钱先生先来。” 钱东宝便赶紧拱了拱手,走上前来。 鲁北则拉着钱有财从台上退了下来,立到了一旁。 钱东宝清了清嗓子,便开始起书来。 杜锦宁前后一共给了他两册书,共计一万多字,钱东宝把这一万多字都记了下来,又自己扩展和改变了一些,让它听得起来更加口语化,那些打斗的场面,他还加了一些描述,让内容更加丰富。 钱东宝了一辈子书,自有他的本事。金庸先生的书本来就十分精彩,被他这么一,就更有吸引力了。 本来杜锦宁打算只让他一段就停下来的,但关嘉泽和齐慕远这两个话本迷却不让,愣是让钱东宝把那一万多字都完,这才作罢。 听完这一段还不算,钱东宝一停关嘉泽便开始催更:“杜锦宁,你什么时候把下一册写出来?我等得实在是太辛苦了。” 杜锦宁写出来的第一册,确定股份的那他就看了;后来两人闹矛盾,杜锦宁将第二册给了钱东宝,关嘉泽还是忍不住一睹为快。看完这两册后,他就抓心挠肺地想催着杜锦宁快写,结果两人的关系又僵着,他实在是拉不下脸来催杜锦宁。 知道他忍到今才得以催杜锦宁,忍得有多辛苦。 杜锦宁也知道关嘉泽就这么个大大咧咧的性子,她心理年龄也是奔三的年纪了,自然不会真跟一个半大孩子计较,之所以前面那般做法,也是因为这涉及到尊严问题。 听得这话,她翻了个白眼,伸手在怀里掏了掏:“那日你写的那张保证书呢。” “哎哎哎,我这不是催更啊,我只是单纯地问你什么时候写出来。我就不能问一问哪?”关嘉泽忙不迭地叫了起来。 看到这情形,庄越心下一松,刘则却差点眼珠子没瞪出来。 他还真不知道自家少爷跟这位姓杜的是这么个相处模式。要是早知道,刚才他定然不会故意让杜锦宁难堪,至少不会做得那般明显。 想起当初陈家兴喝斥杜锦宁的情景,他心里便琢磨开了,也不知自家少爷对他们两个是怎样一个看法。 那边的鲁北与钱有财已表演上了。也不知道钱东宝是如何点拔的,短短两三的功夫,钱有财相较之以前有了很大的进步,至少整个人都放开了,不像原先那般束手束脚,总给人一种胆怯的感觉。 关嘉泽和齐慕远原先并没有看过杜锦宁给钱有财的本子,这还是第一次知道这两人的表演形式,最开始的是一段双簧,那夸张的动作,段子一个一个抖出来,直逗得关嘉泽捧腹,便是齐慕远也一改平时的清冷,哈哈大笑起来。 演完了双簧,两人又来了一段相声,关嘉泽和齐慕远又一阵阵爆笑起来,等鲁北和钱有财在杜锦宁的示意下从台上下来时,那两人已肚子都笑痛了,直抚着肚子叫“哎哟”。 “杜、杜锦宁,这些段子都是你写的?”关嘉泽好不容易止住笑,问杜锦宁道。 杜锦宁点点头。 “你怎么能想出这些东西来?而且还让他们这么演?”关嘉泽想起刚才的段子,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杜锦宁前两来的时候,也套了一下鲁北的话,知道这漓水县的勾栏主要是唱戏,唱的还是当地的一种剧种,她以前没见过的,这戏最多就分为文戏和武戏,再没有别的,所以她这双簧和相声在众人眼里,就显得格外新奇。 “脑子一转,就想到了呗。”她理所当然地道。 正文 第一百四十五章 换下 想起当初杜锦宁一息功夫就能把一道算学难题给算出来,就跟吃饭喝水那么简单,关嘉泽真想掬一把辛酸泪。他也是学霸好吧?愣是被杜锦宁比成了渣渣。 他崇拜地看着杜锦宁,又一次郑重地道:“对不起,前几的事是我不对,我跟你道歉。”只千万别不理他。 他看了陈家兴和刘则一眼,正想再话,杜锦宁就打断他道:“行了,没什么的。走,咱们吃饭去。” 陈家兴早就把饭菜打包回来摆在桌上了。时间紧,关嘉泽是打算边吃边看的,但鲁北他们的段子实在是好笑,他们笑得来不及,哪有精力吃饭?这饭菜便摆在那里一直没吃。 陈家兴要巴结主子,担心大冬的用提盒装菜回来,菜都凉了,所以特意叫酒楼的二带了个大锅子回来。刚才见关嘉泽没空吃饭,便将那些菜都倒到了锅里,将里间的炭盆搬了出来,用一个铁制的三角架架上,再将锅放到架子上,不一会儿,凉掉的菜又冒出了热气。 看看时间差不多了,关嘉泽也顾不上别的,赶紧坐到锅前准备吃饭。 陈家兴早已将饭盒子最底下的饭翻了上来,打了一碗还带着热气的饭给关嘉泽。至于齐慕远和杜锦宁吃的是不是上面凉掉的饭,那就不在他考虑范围内了。 刘则经过刚才那一遭,却比他看得明白,快手快脚地给齐慕远和杜锦宁打了饭,脸上带着笑询问道:“这气冷,饭一会儿就凉掉了,不如二位少爷泡点热汤吃?”着手里拿了汤勺,作势要给两人的饭碗里添汤。 齐慕远看看杜锦宁,便点头道:“行吧。” 刘则给两碗饭泡了汤,恭敬地递了过来,这才对关嘉泽道:“七少爷要不要也来点?” 陈家兴看他这做派,心里满是不解——即便要泡汤,不是得先问过自家少爷,再伺候别人的吗?怎么这刘则这么糊涂,做法反过来了?” 不过他跟刘则也算得竞争关系,刘则不会做事,岂不把他的聪明伶俐给显出来了?所以他乐得看刘则吃憋,并不提醒。 可他没想到的是,刘则的做法真是太合关嘉泽心意了。他本来就佩服杜锦宁,这会子看了杜锦宁让鲁北演出来的段子,他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了。 十三四岁的少年,正是追星的年纪。古代无星可追,但这不耽误杜锦宁成为关嘉泽崇拜的对象。 他打心眼里佩服尊重杜锦宁,所以刘则能把杜锦宁和齐慕远放在他前面,他自然高兴。 这会子,他看刘则便顺眼起来;倒是看依然不把杜锦宁放在眼里、全心全意巴结他的陈家兴越来越觉得厌恶。 不过时间紧,他也没什么,示意刘则给他也泡上了汤,三口两口就吃完了饭。 杜锦宁却抽空问庄越:“茶馆都准备了哪些茶叶?食呢?” 庄越是聪明人,他知道关太太给他承诺,一来是想让他看着些关嘉泽和杜锦宁,另一方面也是看在他做事踏实能干的份上。所以即便担忧这茶馆做不下去,依然尽职尽责。 他报了几样茶的名字,都是杜锦宁没听过的。 见杜锦宁一脸茫然,想想这位少爷的出身,庄越忙解释道:“人特意去别的茶馆看过了,咱们的茶叶比起他们的来都稍好一些。毕竟咱们收的钱多,得让客人感觉物有所值。” 杜锦宁点点头:“食呢?” “除了原先的瓜子花生,人还让刘记送了几样点心过来,有绿豆糕、花生酥、芝麻糖、花生芝麻馅饼和白糖饼。” “怎么都是甜的?”齐慕远蹙眉问道。 “这点心铺里的东西,自然都是甜的。”庄越笑道,“那些肉包子之类的也不经放不是?要是卖不掉,放到第二就不新鲜了。” 齐慕远转头看向杜锦宁:“我记得你家做一种豆干,咸香爽品,很是好吃,又经放,这么冷的几都不会坏。要不放到茶馆里来卖?反正你们在集市上也是要卖的。” 杜锦宁一愕:“你怎么知道?” 做豆干费事儿,上次搬家请吃饭,因时间匆忙,陈氏便没有做豆干招待客人,齐慕远这些人都没吃过。 而把它拿到茶馆里来卖的事,因着这几日跟关嘉泽闹得不愉快,陈家兴和刘则更是不把她当回事,她干脆就不提这个事了。把豆干弄到醉仙楼去卖的事更是想都没再想。 反正每日做的豆干,有谢氏帮着兜售,根本不愁卖,她没必要为了赚点钱,就把自己的尊严拿来给陈家兴等人踩。 “袁安在集市上看到你姐姐卖这个,还买了一些,我跟我祖父都很爱吃。袁先生最近可是爱上了这口,每都叫下人去买上两大碟子。” 杜锦宁这才恍然。 上次齐伯昆和齐慕远去杜家做客,袁安是跟着一起去了的,他见过杜方苓和杜方蕙姐妹俩,去集市上采买时遇见她们,也是很正常的事。 “咱们这点心都是甜口的,有些客人并不喜欢,倒喜欢咸口。你家那豆干正好,又不贵,咱们弄些碟子,卖三文钱一碟豆干,肯定会有人喜欢。”一向能不话就不话,即便话也尽量言简意赅的齐慕远,这会子却是一点儿也不吝惜口舌。 关嘉泽只是单纯,人并不笨,齐慕远这么卖力的劝,他哪里还不明白他的意思?当初开这个茶馆,他们也是旨在帮助杜锦宁,好让她有个稳定的收入,不至于连买笔墨纸砚的钱都没有。 想到这里,他越发觉得自己做错了。他认识杜锦宁还是在齐慕远前面,可自己这个朋友不光没有帮到杜锦宁,还弄出这么一档子事,让大家都不愉快,实在是太不应该。 杜锦宁一直不提他家的豆干,是不是也因为他前几日闹的那一出呢? 他目光扫过庄越、陈家兴和刘则,目光黯了黯,嘴里却带着玩笑地口吻道:“可不是,杜锦宁,有这么好吃的东西,你还藏私不肯拿出来?赶紧的,明儿个你就拿些来,让庄越摆上。好不好卖总得试试不是?” 话到这份上了,杜锦宁便点了点头,道:“好,我一会儿回家就叫姐姐多做些。” 吃过饭,三人又商量了些细节问题,见时间差不多,便一同站身,准备离开。 临出门前,关嘉泽问鲁北:“你那两个伙伴找到事情做了吗?” 鲁北摇摇头:“没呢,东家。” 关嘉泽点点头,转头对陈家兴和刘则道:“你们还是回府吧,我另安排事情给你们做。这茶馆里的二,让王路生和张狗儿来做。” 着他又吩咐庄越:“衣服来不及做了,你今晚回去找府里管事,领两身他们能穿的厮衣服出来,先给王路生和张狗儿换上。” 鲁北要上台,早在前两杜锦宁就吩咐庄越给他置办行头了。所以现在要准备的,只是王路生和张狗儿的衣服。 陈家兴和刘则傻了眼。两人对视一眼,也不知自家少爷怎么突然改变了主意,在茶馆即将开业之际,把他们给换了下来。 刘则心里惴惴地有些不安,陈家兴倒是挺高兴。他觉得他这几日做事都十分机灵,哄得少爷挺开心,少爷肯定觉得他在这里屈才了,要把他放到更重要的位置上呢。 鲁北一听这话,顿时高兴地不行,忙跪下给关嘉泽磕了个头:“多谢东家。” 想想不妥,他又给杜锦宁和齐慕远分别磕了个头。 杜锦宁不习惯这种礼节,别扭地避了开去。 “行了,你现在就回家把他们俩叫来,让庄掌柜给他们规矩。”关嘉泽道,又转头吩咐陈家兴和刘则,“你俩先回去,晚上我回府了再吩咐管家安排你们。” “是。”陈家兴和刘则各怀心思地作了个揖。 正文 第一百四十六章 开业(一) 钟延庆现年四十余岁,家里殷实,祖上留下两百多亩田地和几个铺子,一处两进的宅子。 钟延庆是次子,当年也进过私塾念过书,不过没有念书的赋,家里也没指望他进学,念到十八岁便回家帮家里做买卖了。 现如今父母去世,兄弟俩也分了家,膝下儿子也大了,钟延庆本就是个喜欢享受的人,自然不愿意每日被困在铺子里不得动弹。 他名下的铺子做着粮食生意,铺子自有可靠的掌柜管着,城外的田地佃出去。钟延庆除了隔三差五地去铺子里转一转,看看账本,便没什么事了。 他不喜欢闷在家里,也不喜欢琴棋书画。为了打发时间,他每日都会去茶馆里跟朋友一起喝喝茶聊聊,听听书,日子过得十分惬意。 这一日,他同往常一样吃过早饭,便带着厮,慢悠悠地出了门,往城东方向走。 本来附近有一家茶馆,他图近也喜欢去坐坐。但那里的生意不好,人气不旺,冷冷清清的,他觉得没意思,便舍了那里,改去离家里有两盏茶路程的另一家茶馆。 “咦,老爷,您看。”钟延庆那叫四儿的厮指着前面叫了起来。 钟延庆顺着他的手指一看,前面便是他以往去过的那家茶馆。此时茶馆门上的匾额用红布包着,门口的两边还有红绸扎着几朵大红花,甚是喜庆,一队舞狮人正站在门口,其中的领头人正跟一个十岁大的孩子着话,看那样子,这地方一会儿打算舞狮。 “莫不是这家人要娶亲?不过这不是家茶馆吗?怎么会在茶馆里娶亲?”四儿又道。 这时,舞狮队的人“咚咚咚”地敲起了鼓来,四个汉子扮成两只狮子,开始舞动起来,门口一个穿青衣的子跑到一旁挂着的爆竹那里,拿了火折子一点,“噼噼啪啪”,一阵爆竹声热闹地响了起来。 这一阵响动顿时吸引了许多路人。古代生活节奏慢,又缺少娱乐活动,稍微一点事就能围上一大群爱看热闹的人。如今这么大的响动,大家自然不会放过。不多时,里三层外三层地,茶馆门口就被围成了一个大圈。 忽然鼓声停下,茶馆门口站出来一个穿着蓝色绸缎长衫的男子,拿着锣“哐当哐当”地敲了两下,开口道:“我们茶馆今开业,开业前六日所有收费一律减半。茶馆书先生钱东宝先生,为大家讲新话本《射雕英雄传》,故事背景宏大,故事跌宕起伏,人物精彩纷呈,是不可多得的好故事。大家不妨进来一听。” “《射雕英雄传》,一听这书名就知道是江湖上的故事啊。这种故事我爱听,比那些才子佳人的有意思多了。” “开业前六价钱直接减半,这个划算。今没什么事,不妨去听一听。” “哐当哐当……”蓝色绸缎长衫男子又敲了几下铜锣,大声道:“我们茶馆不仅有书,还有双簧表演、相声表演,这是京城里新学来的杂耍,京城人最喜欢看,大家不妨进来看看新鲜,也知道知道京城人最喜欢的杂耍是什么样儿的。” “京城里学来的?嘿,这个我倒要看看。” “看看,看看去。那什么《射雕英雄传》我不怎么感兴趣,但这京城里的新杂耍,我倒要看看是什么样的。” “可不是,要是别人都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就咱们不知道,那不显得咱们孤陋寡闻吗?反正价钱减半,不妨进去看看新鲜。” …… 这时候还慢悠悠在路上走的多是像钟延庆这种无所事事的闲人,一听书的内容,更听到有京城人都喜欢的杂耍,一个个便打算进去看一看听一听。反正便宜,又不差时间,自然得去看看。 “哐当哐当……”蓝绸缎男子又是一阵铜锣声,这会子大家都竖起了耳朵,以为这茶馆还有什么新鲜玩意,就听那人道:“今儿个是我们茶馆的开业庆典,吉时已到,我们将把茶馆的匾额掀开。” 着,他一挥手,两个二模样打扮的人便拿了几根长竹竿过来,递给了匾额下面的几位少年。四位少年接过,一齐将匾额上的红绸一挑,“博悦茶馆”四个磅礴大气的大字便出现在了大家面前。 一阵“噼噼啪啪”的爆竹声又适时地响了起来。 “大家看,这匾额上的落款。”忽然有人眼尖地看到落款,大喊起来。 “关乐和?是博阅书院的山长。这是关山长写的匾额?” “博阅,博悦,莫不是这茶馆是书院或是关山长开的?” 大家又纷纷议论起来。 博阅书院,是漓水县人的骄傲。一个的南方县城,却出了一个闻名遐迩的书院,考取秀才乃至举人的学子比例相当高,甚至有府城或是别处的学子上门来求学。 也因此,无论是博阅书院,还是关乐和,在漓水县百姓的心里地位都很神圣。 此时一见名字跟书院相似,匾额上还是关乐和的提字,那原先不打算进去的人也动了心,想看看关山长都推崇的茶馆到底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钟延庆虽然只念了几年私塾,但对先生还是挺尊重的,况且他的儿子有些读书的份,今年夏考进了博阅书院。 “走,进去。”他见蓝绸长衫的男子已往里请人了,赶紧走了过来。 “哎,老爷,李老爷他们还在那边等您呐。”四儿连忙叫道。 “你过去跟他们一声,或者干脆就把他们叫过来。”钟延庆着,人已经进了茶馆大门。 四儿犹豫片刻,还是跟了进去。他总得先把自家老爷安顿好,再去通知别人。 进到茶馆,钟延庆就愣了一愣。因为家就在附近,他对这茶馆不能再熟悉了。 可现如今,茶馆的中央被栏杆隔出了一个区域,里面放着案几和一个个怪模怪样的椅子。木头的椅子上还放着暗红色绣团花的厚厚的垫子和靠背,一看似乎就挺舒服。 最重要的是,在每张椅子前面,还放着一个烧得正旺的炭盆。在这寒冷的冬,能坐在火盆前喝茶听书看杂耍,那真是神仙般的享受。 正文 第一百四十七章 开业(二) “老爷,您坐哪儿?”四儿见茶馆里尽是人,一张张桌子旁的条凳似乎都坐满了,他连忙问道。 不李老爷他们,便是自家老爷似乎都没座位坐了啊。 “去问问,那几个座位怎么收钱?”钟延庆看到已有人进了栏杆里,正跟那蓝绸长衫的掌柜话,也不等四儿问了,连忙亲自走了过去。 “……这是贵宾席,平时每位客人需消费四十文钱以上方可入座;这六是开业大酬客,半价,只需二十文一位。”掌柜道。 钟延庆看看后面因为人多而显得乱糟糟的普通座儿,再看看那舒适的“贵宾席”,他二话不便进了栏杆入口,找了个中间的位置坐了下来。 二十文钱,他完全能消费得起。 而这一坐,他就感觉这二十文钱花的值了。这怪模怪样的坐椅,柔软暖和,可比家里那冷冰冰硬梆梆的高脚椅舒服多了;把脚放到火盆边沿,它的高度正好比腿高度还矮一些,人便不自觉地往后仰,柔软而暖和的靠背又正好托住了他的腰,让他整个人从里到外都透着一股舒适劲儿。 钟延庆坐在怪椅上,享受地吐了口气。这坐椅,真是不错! 缠着掌柜的那人还在问:“消费二十文,是指买这个座儿二十文钱吗?” “不不,不是。”掌柜忙笑道,“是指您喝茶、吃食需得达到二十文钱的花费。” “原来是这样,那不错。” 那人家境没钟延庆这么好,平时里过日子也习惯精打细算,一听这二十文是买茶买食的花费,顿时觉得得值了。好歹二十文钱是吃进了自己嘴里,不浪费。坐在这里既然舒服又能体现自己的身份地位,很是值得,当即不再多问,从栏杆开口处进来坐到了钟延庆身边。 然后,钟延庆就听得他舒服地叹了一口气,嘴里叫道:“哎,这椅子不错,舒服!” 钟延庆的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见得旁边两个穿绸缎锦袍的男子也跟着进来坐下了,钟延庆赶紧朝掌柜招了招手。 “客官可有什么吩咐?”掌柜过来笑问道。 “剩下这四个座儿,我都订了。一会儿我朋友要来,你给我留着。”钟延庆道,着就掏了一锭碎银子出来,交到掌柜手上。 庄越把银子在手上掂了掂,笑着朝钟延庆微一躹躬,“一钱银子,正好。客官您放心,这座儿给您朋友留着。” 钟延庆颔首回礼,转头吩咐四儿:“去,把李老爷他们都叫来,茶钱食钱我都付过了。” “好的,老爷。”四飞快地朝外面跑去。 对于这地方,他也十分满意,因为他眼尖的看到栏杆里面,老爷椅子后面有个兀子,想来这便是他的座位了。 以前老爷坐着听书,他可都是站着的,不能跑到别的地方坐,好能随时听到老爷的吩咐。这茶馆好,还能为他们下人着想。他们坐在那里,不光能听到老爷的吩咐,靠火盆还近,暖和;离前台又近,听书也听得十分清楚。总之,这地方实在太合他心意了。 就算今老爷对这茶馆不满意,他也一定得服老爷再到这儿来坐坐,没准老爷就喜欢上了这里呢。 看着四儿消失在门口,钟延庆心满意足地伸手烤了烤火,一搭眼就看到案桌上放着一张纸。他好奇地拿起来一看,却是一个价目表,上面写着许多茶叶和食的名称,并在后面标注原价多少,酬客期间价格多少。 看到上面的糕点大部分是刘记糕点铺的点心,钟延庆对这茶馆又高看了一眼。 刘记糕点铺向来用料精良,味道极佳,但价钱也相对来略高一些,是漓水县比较有名的糕点铺子。这茶馆不错,舍得进刘记糕点铺的糕点。跟那些自家做糕点卖的茶馆一比,档次顿时就上去了。 三文钱一碟糕点,价钱可能比刘记铺子里卖的高一些,但有舒服的座椅、有火盆、有书,多花些钱也值了。就跟你去酒楼吃饭似的,你不能拿家里买菜的价钱来给酒楼的菜价比。 想着刚才掌柜的话,钟延庆仔细看了看价目表上的茶叶,发现比一般茶馆的茶叶还要好,酬客价却跟那些差的茶叶一个价,他顿时大喜,越发觉得自己花的钱值了。 他朝掌柜的招招手,待掌柜过来,他指着上价目表上的东西道:“给我来一杯上好的西山茶,再来一碟子绿豆糕、一碟子芝麻糖……” 到这里,他指着一个叫豆干、后面还标注着“咸口”两个字的食问道:“这是什么?” 庄越笑道:“这是豆腐干,花一斤豆子只做出那么薄薄几片,再用上好的十几种香料卤出来,咸香爽口有嚼劲,味道特别好,人建议您尝尝。博阅书院的袁修竹老先生,还有从京里回来的吏部尚书齐大人,都特爱这一口。” 钟延庆一听这话,便道:“那给我来一碟子。” 他算了算价,每碟食都是三文钱,再加上茶水十二文,正好二十一文钱。 他又从荷包里掏出五文钱,递给庄越:“其他四桌跟我这儿一样。等他们来了再上茶。” “好嘞。”庄越很是高兴。 枉他还担心了那么久,担心开业时没几个客人。如果要熬一段时间码头,那岂不是把过年期间这旺季给浪费了? 可没想到,杜少爷会想出这么个法子,又是舞狮放爆竹,又是敲锣解掀匾额的,一下子就吸引了许多人。 最妙的是,杜少爷还给这茶馆起个名字叫“博悦”,虽他解释这是“欢乐多多”的意思,但架不住大家往“博阅”这两个字上想啊。偏匾额上还是关山长提的词,大家就更把茶馆跟书院联系在一起了。 “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茶馆都跟书院的山长、跟曾经的进士联系在一起了,那些想闹事想收保护费的,想来都不敢轻举妄动了吧?同时这茶馆,在老百姓的心里,立刻就高大上起来。 如果庄越知道“套路”这两个字的含义,一定会非常感慨:从舞狮、到解宣传、到贵宾席的设计、到开业大酬客、到《射雕英雄传》、到双簧相声,这可真是满满的套路啊! 进了这茶馆里来,你再想离开,怕是就难了。 正文 第一百四十八章 开业(三) 庄越管着贵宾席,还时不时地抬头看一看那边招待普通客人的几个子,看看他们做事有什么不妥帖的地方。 这么一看,他就十分庆幸自家少爷及时地把陈家兴和刘则两人给换了下来。 刚才这些客人都是蜂拥而至的,上茶上点心难免没那么及时,有些性急的客人便叫了起来,二到时还两句难听话,比如“你是不是见爷穿的没他好,所以就给他先上,不搭理我”之类的浑话。 要是陈家兴两人在这里,指定要回上一句:“你是谁的爷呢?在我面前称爷,你也配!”那就有乱子可看了。 要知道,关府的下人在老百姓心目中,也是极有地位的,穿的比别人好,吃的也不差,身上还有丰厚的月例银子,府里婆娘们穿金戴银的不在少数,比那户人家的娘子都强上几分。 所以关府的下人出了门,都有一股子傲气。让陈家兴和刘则这两个被家人宠坏的伪少爷来伺候人?不出乱子那就是怪事了。 而看看现在,王路生、张狗儿,还有因档期排在钱东宝后面,主动出来帮忙的鲁北、钱有财,都是社会最底层的人。为了混口饭吃,这点口舌挤兑对他们来算个什么?多难看的脸色、多难听的话都见过不少,他们怎么会跟人较真?陪个笑话几句好话,也就安抚过去了。 所以眼前虽人多繁忙,却是没出什么乱子。有那客人为争位置吵起来的,机灵的鲁北还会上前去调解,比如寻一张兀子,把人安排到靠栏杆的地方去坐,还主动给对方减上一文钱茶钱,让那没争到位置的人很是满意,一下子就将纷争给平息下来。 关嘉泽几人因是书院学子的身份关系,不好出去招呼客人,都躲在前台的帷幕后面观看。见得这般情景,再想想陈家兴那两人的表现,关嘉泽越发羞愧。 他对杜锦宁道:“幸好你提醒我换下陈家兴和刘则,否则咱们这茶馆非得被砸招牌不可。唉,前儿的事,都是我不对,我再次向你道歉。” 章鸿文睁着茫然地眼睛,看看满脸羞愧的关嘉泽,再看看杜锦宁,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 关嘉泽和杜锦宁从闹矛盾起,章鸿文就不在场。昨日因着要跟杜锦宁道歉,关嘉泽特意没邀请章鸿文过来,怕在他面前丢脸。所以章鸿文并不知道这几发生的事。 “什么呢,兄弟两个,什么道歉不道歉的话?我也有做得不对的地方,也请你包涵。”杜锦宁笑道。 完,见章鸿文望着自己,杜锦宁道:“因为用谁当二的事,我跟关嘉泽吵了两句,没事。” 她知道章鸿文因为身份地位比关嘉泽和齐慕远都低,又不像她这个穿越者有颗强大的心脏,遇上事情未免会多想。比如刚才的事,她跟关嘉泽要是不解释,他指定以为他们团体有什么秘密,不跟他,有一种被排挤的感觉。 所以她便解释了这么一句。 而关嘉泽因为这句解释,对杜锦宁又感激了几分,越发地感觉惭愧。 杜锦宁和章鸿文身份地位相当,又私下里交好,杜锦宁心里有了委曲去跟章鸿文倾诉,也是很正常的事。可他什么都没,此时还帮着找了这么个借口,那是真的顾全了他关嘉泽的面子了,总算没让他把脸丢到乙班去。 杜锦宁看茶客们都坐了下来,便转头对候在一旁的钱东宝道:“可以开始了。” 齐慕远皱了皱眉:“贵宾席还有四个没来。” 杜锦宁摇摇头:“不用等,台下茶客坐好就开始。” 她解释道:“刚才又有人往贵宾席去了,只是那位坐在最中间的客人订了位置,庄掌柜给拦下了。咱们要是特意等那几人,一来让其他茶客觉得自己没得到尊重,也显得咱们势利;二来也让贵宾席上的人觉得自己是大爷。打明儿他来迟,你却没等他,他必然会感觉心里不舒坦。所以,以后咱们到点就开始,别管谁来谁没来。” “原来如此。”关嘉泽恍然大悟。 “那佬儿便登台了?”钱东宝请示道。 “去吧。” 钱东宝整了整衣衫,便朝帷幕外走去,向大家问好,又了几句场面话,便开始起书来。 坐在台下的钟延庆便有些着急,嘴里嘟囔道:“这个四儿,怎么办事的?怎么这么久没来?” 话声刚落,便听得有人进来了,钟延庆转头一看,可不就是李老爷等四个朋友? 已开始书,钟延庆也不好出声,朝他们招了招手,示意他们到这边来坐。四儿也在一旁引路,终于将他们安置到了位置上。 庄越和王路生及时地给每桌上了茶水和食。 “嘿,这个老钟,今倒是舍得。”李老爷名叫李铭,见得掌柜把一捧细嫩的茶叶倒进茶碗里,二及时地冲了水下去,一股茶叶的清香在氤氲的雾气里飘散开来,桌上摆放的食看起来也极为精致可口,他不由得声赞道。 正准备回自己兀子上坐下的四儿听得这话,不禁抿嘴而笑。 自家老爷花了一点钱,却卖了个大人情。这个客请得划算。 钟延庆却没理会这些朋友,他的心神被台上的钱东宝的书给深深吸引住了。 “……杨铁心大喝一声,双手抓住枪柄,斗然间拧腰纵臂,回身出枪,直刺道人面门。这一枪刚猛狠疾,正是杨家枪法中临阵破敌的一招“回马枪”。当年杨铁心祖上在沙场对敌时,曾以这一招刺杀无数大将,端的厉害无比。” 钟延庆是个喜爱安稳恬淡日子的人,并不是特别喜欢看那种江湖侠客的话本,可这会子听得钱东宝的描述,不由得感觉酣畅淋漓,忍不住大声叫了起来:“好。” 同时叫好的不光是他,那些喜欢满腔热血的客人早已听得热血沸腾,嘴里叫着好,手里的铜钱便往台上扔。 钟延庆也忍不住扔了几个铜钱上去。一时之间,高台上铜钱叮当作响。 钱东宝是个老江湖了,年轻那会儿过两个好的话本子,也经历过这种场面。 他并没有停下来,继续讲下去:“那道人见一瞬间枪尖已到面门,叫道:‘好枪法!’双掌合拢,啪的一声,已把枪尖挟在双掌之间……” 正文 第一百四十九章 双簧 钱东宝讲了半个时辰,便退了下去,留下茶馆的一众人等在那里抓耳挠腮的想知道下面的情节。 更有像李铭这种性子急、手里又有几个钱底气足的,此时大声地问了起来:“下一场书是什么时候?” 庄越虽是绸缎铺子的掌柜,没有打理茶馆的经验,但有杜锦宁点拔,他早已做好了准备。 此时他不慌不忙地上了台子,拱手对大家道:“咱们茶馆钱先生的书一共四场,每日上午两场,头一场讲新内容,第二场重复老内容;下午两场,头一场讲新内容,第二场重复老内容。四场的时辰分别是巳时二刻、午时初刻、未时初刻、申时初刻。到点就开始,还请有兴趣的客官准时到场。” 这时间也是杜锦宁安排的。 如果一四场,都讲新内容,有那精打细算会过日子的肯定就只花一杯茶的钱,坐在那里一半地不动弹,肚子饿了顶多最多买一碟子食填填肚子,拢共不过花上八文钱。如此一来,茶馆看着人气挺旺,实在赚不了什么钱。可如果一两场,无论是场地还和人力都很浪费,也不可取。 所以她干脆一安排四场,两场重复。如此一来,有些客人因时间关系没办法赶上第一场,也可以听第二场,对彼此都有好处。 “一两场新的太少了,起码得一三场。”有人提议道。 这一提议获得了大多数人的赞同,大家都纷纷跟着嚷了起来。 这听到关键处,突然没了,还得等下午等明,那不是让人抓心挠肺的难受吗? 庄越笑道:“钱先生也要休息,得保护好嗓子,大伙儿是不是?不过大家别担心,我们还有从京城学来的新杂耍。” 到这里他停了下来,提高了声音问道:“大家想不想看?” 茶客们的注意力一下子被“新杂耍”吸引了,齐声应道:“想!” “那么就请我们的鲁北和钱有财为大家表演——双簧。”庄越作了个手势,鲁北从后台走了出来,朝茶客们抱拳行礼。 他长得高,已差不多到正常成年人的身高了。而且看长相,也应该到了男孩子的变声期。但此时话的声音却是略显稚嫩的童声:“各位客官,大家好,新年快到了,在此我代表我们博悦茶馆祝在座各位身体健康,阖家欢乐,心想事成,万事如意!” 庄越看着鲁北一个人走出来,奇道:“咦,鲁北,怎么只有你一个人?钱有财呢?” 鲁北指了指地面,又指了指自己:“他不就在这吗?” 庄越四处看了看:“没有啊。” 鲁北:“他不是一直在和你话吗?” 钟延庆看得疑惑,忍不住对坐在自己身边的人道:“哎,不是我眼花吧?这声音明明不是这位鲁北的呀,好像是从后台传来的吧?” “我也这么觉得。”坐在他左边的就是那位对贵宾席价钱打听得特别仔细的男人,他也满脸的疑惑。 四儿忍不住在兀子上插嘴道:“不是他的,是后台的人的。” 不光是他们,便是后面的人也满是疑惑。而且坐在后面的人还注意到了声音的清晰度问题。 开始钱东宝书的时候大家的心神全都放在了他书的内容上了,并没注意到声音的传播。即便坐在最后面的茶客听书听得很清楚,也只以为是钱东宝的中气足,书能让所有人都听到。 可现在一个孩子的声音从后台传来,隔得那么老远,却仍清清楚楚,偏话的人并没有尽力呐喊的迹象,茶馆里所有的茶客都注意到了,大家纷纷议论起来。 “哎,你听到了吗?这声音……怎的传得那么远?” “是啊,听他话的样子,只是轻轻一,却就像是在咱们耳边话一声。” “咦,这真是奇了怪了。” 确定那些声音都不是鲁北的,大家都忍不住往后台瞧,正好看到钱有财从后面施施然走了出来。 偏庄越背对着他站着,没有瞧见,还在东张西望:“和我话?没有吧?” 钱有财在他身后道:“我不是一直在和你话吗?” 庄越惊讶地转过身来,看向钱有财,再看看鲁北:“嗨,敢情一直是你在和大家话啊!” 鲁北笑道:“哎,这所谓双簧呢,就是一个人在前面演,一个人在后面。” 钱有财道:“要表演得衣无缝,就得跟一个人似的。” 庄越在一旁问道:“哦,那请问你们今给大家表演一个什么呢?” 鲁北挠挠脑袋,一脸为难,钱有财却一脸真地开口道:“东家昨日才把我们招进来,因为时间仓促,我们也没什么准备。” 庄越愕然:“啊?” 钱有财得意洋洋地道:“不过我跟鲁北很是默契,可以是男女老少样样都能模仿……” 鲁北在旁边扯了扯他的袖子,想阻止他继续下去。 钱有财没理他,仍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继续道:“所以呢,我们打算今在这里来一个现场的模仿表演,就是您让我们模仿什么,我们就模仿什么……” 鲁北又扯了扯他的袖子。可钱有财得正来劲儿呢,都不惜得搭理他,而且还嫌他烦,斜睨他一眼,直接将自己的袖子扯了过来,还往旁边挪了挪,一副“你边儿去,别打扰我”的表情。 鲁北在勾栏里摸爬滚打,晒得比较黑,而且他又是一副机灵相;钱有财却是白白嫩嫩的,脸上还带着点婴儿肥,一看就是乖乖宝。两人这么一互动,大家都忍不住笑起来,只想让庄越多套些钱有财的话。 鲁北大概是被钱有财这副蠢萌的样子打败了,忍不住出声拒绝庄越:“恐怕不……”“成”字还没出口,钱有财就心直口快道:“没问题。” 大家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在后台观看的四人里,章鸿文忍不住道:“这两人选得真是太好了。那鲁北机灵,钱有财乖巧,这么一演,一看就让人感觉好笑。” 四人里,他是唯一一个还没看过双簧表演的,最是兴致勃勃。 提起这话题,关嘉泽就不由想起那日选人的矛盾。他不禁看了杜锦宁一眼。 杜锦宁却像是根本没注意他的心思似的,应和章鸿文道:“你不知道,那钱有财当初还一副胆的样子。这几日也算是锻炼出来了。今的表现非常好。” 钱东宝不放心孙子,也在一旁看着。看到孙子表现不错,再听到杜少爷的称赞,那嘴巴都快咧到耳根子上去了。 前台上,庄越继续道:“既然这样,那我就先给二位出个题吧。”他仔细地瞅了瞅鲁北和钱有财,“你们都是男的,对吧?” 鲁北一听自己的性别被质疑,赶紧声明:“保证货真价实。” 钱有财也拍着自己的胸脯:“纯爷们。” 他长得白白净净矮矮的,声音还是个童声,却掷地有声地自己的纯爷们,大家都忍不住在下面笑了起来。 庄越却是一副阴谋的得逞的样子,顺着话声问道:“那两位给我们模仿一位娇滴滴的娘子怎么样?” “啊?”鲁北和钱有财都一脸懵逼。 鲁北看看自己,再看看钱有财,满脸崩溃的表情,正想推辞不干,庄越却趁着两人发愣的功夫溜进了后台,一边走一边还留下话:“要想东家不辞退你们,就好好干。” 下面的茶客看热闹不嫌事大,齐齐在下面嚷了起来:“扮娘子,扮娘子……” 杜锦宁看着情绪高昂的茶客,在后台无声地笑了。鲁北他们的表演,已经成功了一半。 正文 第一百五十章 夸赞 台上,鲁北看了看自己的身材:“啊……娇美娘子?就我们这形象?” 钱有财一脸庆幸地道:“无所谓,反正是他出形象,我只管声音。” 鲁北作势要打他,钱有财赶紧避了开去,嘴里道:“东家都了,咱们不干,可是要辞退的。你赶紧的。” 鲁北十分无奈:“那好吧,我下去装扮装扮。”着往后台走去。 不一会儿,他就回来了,不过也只在头上蒙了一块红色的三角头巾。他姿态婀娜地走到台子中间,还对茶客们抛几个媚眼,做出一副忸怩姿态。他本就有些黑,眉目已有了青年男子的俊朗,此时围着个红头巾,还做出这等姿态,逗得大家都“哈哈”大笑起来。 钱有财早已躲到一旁的椅子后面了,见鲁北过来坐下,他便开口道:“女子今年年方二八,至今仍然没有婆家,温柔贤淑气质优雅,人人夸我貌美如花。” 鲁北随着他的话,做着各种娇羞动人的姿态,嘴里跟钱有财做着一样的口形。要是先前不熟悉钱有财那略显稚嫩的童音,大家都以为是他在话。看着他竭力做出的忸怩姿态,大家一个劲儿地直乐。 钱有财在后台继续道:“斗大的脑袋——像个西瓜。” 鲁北开始还有些愕然,不过很快就指着自己的头,然后双手夸张地放大,示意自己的头很大。 “樱桃嘴——大如蛤蟆,动人的身材——赛过河马。” 鲁北满脸无奈地做着口形,手还要指指自己的嘴,然后站起来向大家展示自己的身材,先是手贴在身上,然后扩大成一圈,表示自己的腰很粗。” 大家“轰”地一声大笑起来。 这还没完,钱有财又继续道:“三寸金莲——足有尺八。” 本来鲁北听到前一句,还故作娇羞地走着碎步,可听到后一句,双目圆睁,提起脚腿向大家展示自己的脚。 大家已经笑得前仰后合。 钱有财还在后面读:“我时时刻刻把你、你、你、你、牵挂。”鲁北翘着兰花指,满面娇羞地一个一个地点着下面的茶客,把茶官吓得一个个摆手,钱有财继续道,“何年何月,你才能将我迎娶回家。“鲁北害羞地转过身去,忸怩着身子一副不敢见人的姿态。 此时下面的茶客已笑得肚子都痛了。 “哎哟妈呀,这样的女子我可不敢娶回家。”有人促狭地在下面叫道。 大家一听,刚刚才停住的笑声又“轰”地一声响了起来。 接着鲁北又扮了八旬老人,若得茶客们又是一阵阵哄堂大笑,待得他跟钱有财躹躬下台时,台上已落满了铜钱了。 一直在后台观看的钱东宝又欣慰又失落。欣慰的是孙子今表现得极好,还得了许多的打赏,可见茶客们都认同他,喜欢他的表演;失落的则是,他自己了一辈子书,今日讲的还是《射雕英雄传》这样的好话本,可得的赏钱,竟然比不上初出茅庐的鲁北和钱有财。 杜锦宁道:“钱先生不怕失落,他们是占了新鲜两字的便宜。这种双簧大家都没见过,所以乍一看到,很是新奇,这才觉得十分有趣,打赏自然多多。等以后看多了,也就不稀奇了。到以后,还是你的书占上峰。当然,如果他们肯努力的话,也能跟你的书各分秋色。” 她这话,除了安慰钱东宝,其实也是在敲打鲁北和钱有财。 这么大年纪的孩子,心性未定,是极容易受外界影响的。如果鲁北和钱有财在茶客们的夸赞和打赏中飘飘然,觉得自己很了不起,自满懈怠,止步不前,两个好苗子就得被毁了。 钱东宝人老成精,自然听出了杜锦宁话里的意思。 他对钱有财道:“可不是,以后得努力知道不?不要以为得了大家的赏就沾沾自喜了。” “东家放心,钱爷爷放心,我们一定会努力的。”鲁北道。 这孩子自在艰难的环境下长大,见过人生百态,性格更为坚毅,比较不容易受外物诱惑。 钱有财也赶紧表态。 前台上,庄越早已上台,给茶客们团团作揖,道:“今日第一场书和表演就到此结束了,剩下的时间大家自便。” 着,他也不提示下一场开始的时间,便退了下去。 这个时候,李铭等几人这才得以起身,过来跟钟延庆道谢:“啊呀老钟,今儿个多亏了你,否则我们就要错过这精彩的书和杂耍了。今日劳你破费,改日我们请回来。” “是啊是啊,老李得对,多谢老钟。”其他几人也纷纷道谢。 “不必客气,我也是凑巧路过,遇上他家开业。”钟延庆此时也觉得倍有面子,再加上刚才大笑了一场,气血通畅,此时满面红光,“大家喜欢就好,喜欢就好,不枉我把大家叫过来。” “哎,这茶馆真不错。”李铭感慨道。 “京中来的杂耍,果然不同凡响。” “对对。”李铭赞同道,“贵宾席也舒坦,这椅子别看怪模怪样的,坐着可真是舒服。”又问钟延庆,“今儿个可花了不少钱吧?” “不贵,一个人才二十一文钱。”钟延庆得意地指着桌上的东西,“连茶带食,加上这座位,一共二十一文钱一人。” “怎么这么便宜?”另一个叫方诚的人惊诧道,“我看这西山茶都是上好的,光这茶都得二十文钱吧?” “茶是十二文,食每样三文钱。”钟延庆道,又把贵宾席的最低花费价和开业酬客的事了。 “划算,真是太划算了。就算以后恢复了原价,冲着他家这椅子,这火盆,这食……”着,方诚指着桌上装豆干的空碟子道,“这个叫豆干的,我最喜欢。就冲着这些,还有那书和杂耍,以后我就来他们家了。” “对对,咱们以后就改来这里了。” 普通桌那边,像这样的谈话比比皆是,大家都相约着下午还来。 虽来喝茶的都是有钱有闲的,但没有了书和杂耍,大家干坐着也无聊,了一会子话便离开了。路上遇见街坊邻居,这些人自然要把博悦茶馆的趣事一,劝着那些人赶紧到茶馆来赶第二场,因此不到午时初刻,茶馆里又坐满了。 当然也有那一直坐着不动,连着把第二场也看了的。茶馆也不赶人,只由得他看。 正文 第一百五十一章 又来了 到得第一场的茶客离开不久,第二场的茶客很快把茶馆坐满,杜锦宁就放下心来,对众人道:“行了,应该没什么事了,咱们回去吧。” 关嘉泽和齐慕远没意见。倒是原先觉得没空的章鸿文却不大想走。原因在于无论是今的书还是杂耍内容,关嘉泽和齐慕远都看过,就只有章鸿文是第一次看,心里就跟那些茶客一样心痒难耐,恨不得一直呆在这里不走才好。 不过见其他三人都打算离开,他也不好再留,恋恋不舍地打算跟着一起走。 杜锦宁看出了他的不舍,笑道:“你要想在这里看,那便看呗,反正你是东家,让庄越给你留一个贵宾席的位置也没啥。” 章鸿文摇了摇头:“快过年了,家里还有一堆事儿,以后吧,有的是机会看。” 话是这么,但现在放假章鸿文都没时间,更不用过了年回书院了。 杜锦宁便朝钱东宝招了招手,道:“我给我的那两本话本呢?如果你现在不用,借给章少爷看一下。” 那两本话本钱东宝都背熟了,不过仍时刻带在身上。这会子一听这话,赶紧从怀里掏了出来,递给章鸿文。 杜锦宁又道:“杂耍的本子,在钱有财那里。一会儿你看完话本,就找钱有财要。看这两册话本和一本杂耍本子,也不过半个时辰,并不耽误你回家做事。” 章鸿文大喜,连连称谢:“那你们先回去吧,我看完这些再回去。” 关嘉泽则厚着脸皮问杜锦宁道:“你下两册该写出来了吧?再不写,钱先生可没时间记熟了。” 杜锦宁前两就一直在加紧写话本,现在都已写到第五回的第二册了,更不用这第一回的三四册。不过她并不打算都拿出来,见得关嘉泽催,她才掏了两册话本子出来,递给他,吩咐道:“看完就给钱先生。” 关嘉泽一乐,拿着话本拉着章鸿文就坐到一边去:“来,咱们看完再走。” 杜锦宁摇摇头,看了齐慕远一眼。 齐慕远却面无表情地回看她一眼,道:“走吧,不是要回家?”着率先走了出去。 这反应,不对啊,齐慕远不也是话本迷吗?这有话本不看,不像他呀。 杜锦宁心里疑惑,跟着齐慕远走了出去。 出了茶馆,齐慕远这才将手伸到杜锦宁面前:“我的话本呢?” 杜锦宁面上一愕:“什么话本?” 齐慕远用他那清澈透亮的眸子定定地看杜锦宁一眼,道:“往后,你每写一册《射雕英雄传》,就誊抄一本给我。我要收集整套。” 杜锦宁无奈:“行吧,不过现在没有,等明日我再拿给你。” 齐慕远也不催她,点了点头,转身又进茶馆里去了。显然是去跟关嘉泽抢话本去了。 杜锦宁失笑,摇摇头,转身回了家。 过了书院,刚进庄子不久,远远地就看到一个穿青色长衫的男子从她家出来,身后还跟着一个人,像是陈氏。 杜锦宁定睛一看,发现那人正是许成源,她快步朝家里走去。 陈氏似乎也发现她了,指着这边对许成源了两句话,许成源便站住了。 “许师兄,你怎的来了?”杜锦宁走到近前,问他道。 许成源脸有些红,笑道:“这几日我回去琢磨了你那日的话,试着把话本子改了改。这不,今得闲,便过来想让你帮着瞧一瞧。” 其实他第二日就想来了。无奈书院学业紧,他下了学后不光要完成先生布置的课业,还得帮母亲磨豆子,干些体力活,杜锦宁传授给他写话本的法子他也没琢磨透彻,话本子改写不出来,便不好意思来。 并且母亲谢氏也警告他了,叫他在还没有确定要娶杜家大姐儿的时候,别频频往杜家跑,免得让杜家看出他的意思,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如果杜家人不好,或是杜家大姐儿性格、品行不佳,他这么一表露意思,最后又不来提亲,以后两家人就不好再来往了,不光影响她跟杜家的生意合作,许成源和杜锦宁往后在书院里见面也尴尬。 许成源这才强忍了想再见见杜方菲的冲动,直到今一早把话本子改完才过来。 到了杜家,他找借口进厨房去看了杜方菲一眼。看到杜锦宁没在家,他还挺高兴——这下就有借口再来杜家一次了。 可他刚想告辞离开,杜锦宁就回来了。 他心里失望,面上却是不显,跟着杜锦宁进了他的房间,便掏出话本递给杜锦宁,又作了个揖:“烦请杜师弟帮我看看。” 杜锦宁示意他坐,翻开话本子看了起来。 陈氏提着壶子和两个茶杯、一碟子豆干走了进来,将茶杯放下,给两人分别斟了一杯茶。 杜锦宁见那杯里碧绿碧绿的,像是茶水,不由得端起来抿了一口,果然是茶。虽味道比起在袁修竹那里的来差远了,但确确实实是茶的味道。 家里在搬家请客的那日,也买了一些茶叶。但茶叶这东西虽有好有坏,价钱不一,但终究算是雅物,只有稍微殷实一些的人家才喝得起,他们那日也就估计着人数买了两钱茶叶,当晚泡了两壶就没了。现如今家里哪儿来的茶? 杜锦宁这么想着,便问出了声:“娘,您买茶叶了?” 陈氏笑着摇摇头:“咱们哪有余钱买茶?这茶叶是你董家婶儿给的,是春的时候在后山上的野茶树上采的茶,自家蒸一蒸烤一烤,留着平日待客用。她见咱们家时不时地也有客来,便给了我一些,还约我等开了春,也去采些来制些茶备用。” 杜锦宁喜道:“后山上有野茶树?” 陈氏点点头:“有,有三棵呢。不过村里人没人爱喝茶,这些野茶,书院的人又看不上,便只每年董婶采些,平时没人理会。” 她以前是秀才娘子,自然知道读书人就喜好个茶呀字画呀这些东西,但村里人却是不喜欢的。 茶水可是刮油吸脂的,村里好些人连饭都吃不饱,肚子里正缺油水,再喝个茶,那不是自己找罪受吗?即便庄子上的人日子比桃花村的过的稍微好些,那也有限。这茶树不受待见,也很正常。 正文 第一百五十二章 满十一岁了呢 杜锦宁听得这话,却是喜出望外。 买山头种茶树制茶的事,她前两就跟关乐和提了,关乐和当时不置可否,只跟别的资助人再商议商议。但杜锦宁看他那样子,似乎并没有把她这提议往心里去。 想想也是,茶这东西不光讲味道,最重要的还是品牌效应。比如后世的龙井茶,其实有些地方采用龙井的制作工艺制出来的龙井茶并不比西湖边的差,但全国茶民就认准了西湖龙井,觉得那才是最正宗的,其他地方的都是假冒伪劣产品。 除非,你制出来的茶比原处的味道好,而且要好出一大截来。 现在她倒是可以制出比袁修竹拿出来的那个茶好喝一大截的茶,但问题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茶树和茶青,她去哪里制出好茶来让关乐和信服呢?所以只能默默地任由关乐和把她的想法搁置。 而现在,后山上竟然有茶树,这个好消息怎么不叫她高兴呢? 不过此时不是细这个的时候,见得母亲出去,她便凝了凝神,低下头去看许成源写的话本。 一盏茶功夫后,她抬起头来,对许成源笑道:“不错,改得很好。” 许成源顿时面露喜色。 杜锦宁走到桌前,滴了几滴清水在砚台上,磨了一会儿墨,提起笔蘸了蘸,在话本子上做了几个标志,对许成源道:“这几个地方,你改改……”着把改进意见跟许成源了。 先前杜锦宁的是一个话本整体的写法,这会子传授的就是细节了,比如如何刻画人物,如何通过外貌或景物描写来烘托气氛,加强代入感;如何让节奏张弛有度,如何设伏笔,如何制造悬念;如何在文章达到高//潮的时候层层递进,让读者有一种酣畅淋漓的感觉。直把许成源得如醍醐灌顶、茅塞顿开。 “成源受教了。”许成源对杜锦宁的不藏私感激涕零,连连作揖行礼。 杜锦宁摆摆手:“你回去再改改吧,改完后再拿给我看。” “是。”许成源接过话本,告辞出门。走到院子时忍不住朝杜家厨房的方向看了看,见杜方菲并没有出来,他这才失望而去。 他前脚刚走,陈氏便进了杜锦宁的房间,问她道:“你把自己写话本的本事都传授给他,就不怕他写会了夺了你的营生?” 杜锦宁笑道:“不怕。我花个半日的功夫写一本话本,别人买去,不过一盏茶功夫就看完了,我哪里能把这话本市场占尽?只要写得好,就不愁卖不掉。再,许成源要念书,每日也就傍晚那点子功夫写话本,以他的速度,能半个月写出一本就不错了,怎么抢得了我的营生?” “你跟娘实话,你教他写话本,是热心帮助同窗,还是看在我想让你大姐嫁到他家的份上?” 杜锦宁摇摇头:“都不是,我是在考验他的人品。”她笑了笑,笑容意味深长,“他曾过,只要我教他写话本,他每卖出一本就分给我一半的银钱,我倒要看看他做不做得到。” 陈氏恍然。 一半的银钱,可不少呢。像杜锦宁卖话本,那可是二两银子一本呢。如果许成源卖出一本就给杜锦宁一两银子,这对于缺钱的人家来,也是很大一笔钱了。一回两回倒也罢了,要是三回四回,有些人肯定不舍得。到时候卖了话本,却撒谎没卖,也很正常。 “对,这样才能看出一个人的人品,娘原先想得太草率了。”陈氏想着自己一看许成源不错,就想把女儿许出去,心里就有些惭愧。几十岁的人了,还没个十岁的孩子想得深。 她慈爱地看着杜锦宁,问道:“后日就是你生辰了,你要不要请同窗朋友或什么人来家里聚聚?” 杜锦宁一愣:“后日是我生辰吗?” “对。”陈氏点头,“后日你就满十一岁了。” 杜锦宁回想了一下原身的记忆,却发现原身从来没有过过生日。主要是她的生日正好是杜云诚的忌日,那一,杜辰生的脾气就会特别坏,牛氏也会以各种方式折磨三房的人。再加上对丈夫的怀念,陈氏的情绪也低落。所以原身长到十岁,从来没有过过生日。 看到杜锦宁疑惑又探究的目光,陈氏心里暗叹一声,伸手摸摸杜锦宁的头道:“以前,你祖父祖母忌讳,娘这心里也有道坎,所以没给你过生辰。现在不同了,你们长大了,咱们的日子也越过越好,娘也不愿意总想着过去,应该奔着好日子朝前走。以后你几个姐姐找个好夫婿,你……” 到这里,意识到杜锦宁并不是真的男儿身,陈氏一下子怔住了。 杜锦宁能干,这段时间一直当家作主,连陈氏都下意识听她的;平日里她整日以男装示人,走行于书院和同窗之间,这段时间的日子又过得顺,陈氏一时之间竟然忘记了她女孩儿的身份。 这是她的女儿啊,不是儿子!女儿过两满十一岁了呢。再过两年,就得相看婆家了。 雾气迷蒙了陈氏的双眼,再出声时,她的声音里带上了哽咽:“你十一岁了,你、你以后打算怎么办呢?都是娘害了你……”话没完,她的眼泪就一滴滴落了下来,呜咽出声。 “娘。”杜锦宁赶紧拉住她,“您别哭,您听我。” 女儿聪明绝顶,肯定会有办法的。陈氏赶紧止住哭泣,满怀希望地望着杜锦宁。 可杜锦宁现在还真没什么好办法。主要是她被逼着一步步进了书院,拜了关乐和为师,这就跟以前的性质不一样了,有欺世冒名之嫌。 “娘,您看呐,以前咱们在杜家,有孝道压着,怎么的都觉得没办法脱离他们的掌控了,对么?” 陈氏点点头。 “但我却想办法带着你们离开了那里,过上了现在的日子。”杜锦宁道,“所以,你要相信我,我女扮男装的事也一定能妥善解决的,我保证。反正我才十一岁,离嫁人还有五六年的时间呢,急什么?只要姐姐们都出了嫁,过了好日子,到时候我想办法带您离开这里就是。咱们去一个谁也不认识咱们的地方,我在路上就换回女装,到了地方就买个宅子,招个上门女婿,咱们一家子好好过日子,您好不好?” 正文 第一百五十三章 处理 “可是……” 杜锦宁知道陈氏担忧什么,保证道:“户籍的事你不用担心,我会想办法解决的。” 杜家三房最大的难题都让年仅十岁的杜锦宁给解决了。往后杜锦宁年纪越长,能力越强,认识的人脉也越来越多,一个户籍问题,可能还真不是难事。 杜锦宁这话,成功地安慰到了陈氏。她跟杜锦宁远离这里,往后跟杜方菲三人可能不能再联系了,但女儿们是托了杜锦宁的福才脱离杜家、嫁到好人家去的,便是不联系的又能如何呢?她当初撒下了女扮男装的弥大谎,自然就得护住杜锦宁、补偿杜锦宁。 “好,那娘以后就跟着你。上门女婿要是招不到,娘就在你家附近搭个屋,做点豆干也能维持生计,你不必掂记着娘。”想着杜锦宁描绘的情形也不坏,陈氏终于安下心来。 完这个,陈氏的思绪又回到生辰宴上,问杜锦宁:“你要不要叫你同窗来家里聚聚?” “不用。”杜锦宁摇摇头,“大家都知道咱们穷,还想方设法地帮咱们筹年后的束脩银子,现在咱们打肿脸充胖子算怎么回事?” 陈氏点点头;“也是。”她擦干眼泪,站起身来,“那娘那日就给你做碗长寿面,再卧两个鸡蛋。” “好。”杜锦宁乖乖点头答应。 陈氏忍不住又摸摸杜锦宁的头,这才出去。 “娘,我一会儿出去一趟。”杜锦宁冲着门外喊道。 杜锦宁如今是男儿身,哪日不要往外面跑几趟?陈氏也不当回事,只应了一声:“知道了。”便作罢。 杜锦宁换了一身衣服,把陈氏给她做的新长棉袍换了下来,穿上以前那补丁摞补丁的破旧薄袄和裤子,伸头看了看院子里没人,飞快地窜了出去。 此时已快到午时了,董大成往日这时候总是在家的。杜锦宁直接去了他家,在院门外叫了一声,董大成便从堂屋出来,看到杜锦宁穿成这样,心里一惊,问道:“杜少爷,发生什么事了?” 杜锦宁也不客套,直入正题:“我想请你陪我上山一趟。去那三株茶树那里,我想采点茶叶。” 董大成心下一松,不过眉头却皱了起来:“现在采茶?”山上的茶叶,自然是春的最好。这冬……反正他家从未冬日里采过茶。 杜锦宁点点头。 茶树的种植,以老历十月至第二年的二月之间最好。如果关乐和被她服买山头种茶,买卖手续都得费一点时间。这时间拖一拖,再过个大年,二月就快来了,时间可就不赶趟。今年种不成茶,便得耽搁整整一年的时间。 所以,即便冬茶不如春茶好,她也得炒出来让关乐和尝尝看。 杜锦宁是关山长看重的亲传弟子,她坚持要去,董大成也不好推辞,回家里交待一声,也换了一身破旧衣服,就带着杜锦宁上了山。 上次杜锦宁一个人去的是这座山的南麓,而茶树却长在东边。两人走了好一阵的山路,转来转去,花了足有大半个时辰,这才到了茶树那里。 “就在这里了。”董大成道。 杜锦宁一看,这茶树却是三棵乔木型茶树,树干足有两三米高,茶树的叶片也很大,属于大叶种。 “呃,这怎么采啊。”她看着茶树,有些为难地道。 她现在还是个豆丁,只有一米二左右的身高,这三棵茶树最矮的枝丫,她跳起来往下拉,倒也能够得着。可采茶芽的话,那枝丫最多只能采上十来个芽头,这好做什么呀? 现在可是冬,芽苗本就不如春那般肥嫩,采的原料老了,制出来的干茶味道可不怎么好。所以这茶青,最好采芽头或者是一芽一叶。 “没事,你看叔的。”董大成往手上吐了口唾沫,便往树上爬去,“噌噌噌”几下,就跟猴子似的爬到了大树上面。 杜锦宁仰着脖子看着,惊讶得张大了嘴。 见董大成拉了一挂树枝过来,采了茶叶便往他腰上的竹篓里装,杜锦宁忙道:“董叔,全都采一芽一叶。” 董大成动作一顿,看了杜锦宁一眼。 往年春也都是他跟妻子来采茶的,不过他没那么多讲究,只是看着哪个枝丫嫩,就采哪个,可不管什么几芽几叶的。 还是读书人讲究多啊。 他心里感慨着,低下头去拿起竹篓打算将原先的挑出来,杜锦宁忙又道:“先前的就别管了,你下来后我再挑一挑。之后的,你就照着一芽一叶的标准来采。” “好嘞。”董大成心里虽不以为然,不过还是按照杜锦宁所的,只采一芽一叶。 采完了这棵树能够得着的地方,董大成又换了一棵树,直到把三棵树都采完,他这才从树上滑下来。 “有多少?”杜锦宁往他的竹篓里瞅了瞅,看到竹篓差不多满了,这才心满意足地道:“等我把茶叶制出来,董叔您也尝尝。” “不用,我家春的茶还有呢。等过了年开了春,便又可以制一回茶了。”董大成摆摆手道。 杜锦宁也没跟他争辩,两人一块儿下了山。 回到家里,已是傍晚时分了。 陈氏看到杜锦宁一身破烂衣衫地回来,吓了一大跳,问道:“这是咋了?” 杜锦宁将竹篓往她面前一递:“娘,我跟董叔采茶去了。” “采什么茶?你这孩子,听风就是雨的。等开了春,我跟董婶去采就是了。”陈氏责怪道。 “娘,您不懂。”杜锦宁也不多解释,先洗了手脸,然后将茶青放到簸箕上摊晾着,这才进了厨房吃饭。 等吃过了饭,看看茶青萎凋得差不多了,便拿到厨房去,烧了火,准备炒茶。 陈氏几人见了,很是好奇,问杜锦宁道:“你这是干什么?” 杜方菲更是洗了手过来,地杜锦宁道:“你要煮什么,只管跟大姐,大姐帮你做。” 要知道,因为杜锦宁是家中的“男孩儿”,上头又有三个姐姐,家里的家务是从不让她沾手的。不要做饭,便是烧火她都不会。 杜锦宁倒不客气,对杜方菲道:“大姐,你帮我烧火。” 正文 第一百五十四章 好茶! 杜锦宁倒不客气,对杜方菲道:“大姐,你帮我烧火。” 陈氏还以为她怕累着杜方菲,忙道:“让你大姐干,她今儿个没下地,不累。” “不是,我在书上看了个制茶的方子,想炒个茶。至于怎么做,你们不懂的,还是我自己来。”杜锦宁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大姐你帮我烧火就行。” 杜方菲无奈,只得坐下来帮她烧火。 绿茶有炒青、蒸青、烘青三种,古代一直都是用蒸青工序制作茶饼,直到明朝中后期,大方和尚在安徽休宁制作出松萝茶,炒青绿茶才得以出现。 因炒青绿茶香高味醇,味道比蒸青绿茶好很多,到得后世,炒青绿茶统占江山,蒸青绿茶基本退出了舞台。 像杜锦宁在袁修竹那里喝的顾渚紫笋,就因制作工艺被市场抛弃。后来得以重现,也是改革了制作工艺,采用炒青的方式进行杀青,才重新焕发了生机。 由此可见,炒青绿茶在味道上远胜于蒸青。 现在,杜锦宁所用的杀青方法就是炒青。 锅底的水份在火焰的烘烤下蒸发不见,锅底的温度渐渐升高,杜锦宁用手在离锅底不远处感受了一下,觉得温度差不多快有两百摄氏度了,这才将茶青倒入锅中,开始翻炒,一面炒一面进行揉捻。 陈氏在一旁看得胆颤心惊,忙不迭地问道:“这锅这么烫,你用手来炒,可不得烫伤了?” 杜锦宁笑道:“您看,我的手根本没接触锅底,都是放在茶叶上的,所以不是很烫。” 其实是比较烫的,但还没到烫得受不了甚至烫伤的地步。 陈氏一看果然如此,这才放下心来。 董大成别看采了一竹篓的茶青,可炒起来,也就一锅的量。杜锦宁花了一顿饭的功夫把茶炒好,就算将毛茶制好了。 一竹篓的茶青,炒干之后就那么一捧干茶。 这茶虽是冬茶,但因为采的原料幼嫩齐整,制出来的茶还是挺漂亮的,翠绿的芽叶上披满了白毫,她用的是毛尖的制作手法,所以茶呈条索状,她看了看,也没什么茶梗,不用再进行筛选就是好茶。 杜锦宁看看色已黑了,今是去不成关乐和那里了,便歇了心思,让大家关门睡觉。 绿茶里的咖啡碱含量可不少,陈氏和杜方菲等人又从不喝茶,她可不敢给她们喝,怕她们睡不着。 便是她自己,也只泡了一点点,尝了尝味道,觉得跟前世喝的绿茶差不多,便没再多品尝了。 第二吃过早饭,杜锦宁便带着茶直接去了关府。 书院已放假,只留了两个斋夫和守门的老苍头在那里看守,其他人都纷纷回家过年,关乐和此时自然不在书院。 关乐和做了多年的山长,他书院里有多少家境一般的学子都考取了功名,所以关家门房从来不以衣冠取人——谁知道眼前的穷子下一届科考时不是秀才呢? 故而一听杜锦宁自报是关山长的弟子,门房便飞也似的进去禀报了。 不一会儿,关嘉泽就出来了,将她迎了进来,一面好奇地道:“你有什么事?莫不是来请教学问的?” 这不是傻么?好不容易不用上学了,得在家里歇一歇,杜锦宁还来请教学问,是该她傻呢还是她傻呢? 他可打听过了,杜锦宁虽原先只每日上午去他叔叔那里一转,可课业一点儿也不轻松。一练的字和背的书,可够他们学十了的。 现在能放松一下,她还不干,上赶子跑过来受虐,这不是傻是什么? “不是。”杜锦宁道,“我有别的事找山长。” 关嘉泽越发好奇,不过这时候已走到关乐和的书房了,他没再多问,引着杜锦宁进了书院。 关乐和正在练字,杜锦宁直等到关乐和写完最后一笔,将笔放了下来,她才上前行了一礼。 “坐吧。”关乐和指指椅子,自己在首位上坐了下来。 杜锦宁和关嘉泽坐下,厮便提着壶子上来,给各位上茶。 杜锦宁却止住了他,道:“你提一壶刚烧过的开水过来。” 厮看看关乐和,关乐和摆摆手,笑道:“听他的。” “你到底卖的什么关子?”关嘉泽忍不住又问道。 关乐和也望向杜锦宁。 杜锦宁拿出那个陶罐来,打开盖子递到关乐和面前:“老师,您闻闻。” 关乐和先看了看里面的东西,发现是灰绿灰绿条索状的东西,看样子像是茶叶。他心下一动,将罐子放到鼻子下嗅了嗅,一股好闻的清香扑鼻而来。 他讶然,问道:“这茶是哪儿来的?”跟他喝过的好茶的香气不同,似乎更加好闻一些。 这茶是杜锦宁拿来的,他才会有此一问,毕竟以杜锦宁的家境,还买不起如此好茶。 杜锦宁笑道:“原先弟子就过弟子从一个游方道士那里听过一个制茶方子,只是苦于没有新鲜茶叶,没法制出来取信于先生。正好昨日凑巧得知庄子后山上有三颗野茶树,便立刻邀了董叔一起上山,采了些鲜叶来,按着那方子制了茶,今日拿来给先生尝尝。” “哦?是吗?”关乐和一挑眉,仔细地看了看陶罐里的茶叶。 此时厮已提了一壶烧好的水过来了。 杜锦宁接过壶子,先把壶盖打开,然后在每个杯子里倒了一点开水,烫了烫杯,将杯里的水倒掉,旋即将茶叶投入杯中,用一点热水润了润茶,这才将杯注至七分满,放到关乐和与关嘉泽面前,她自己也留了一杯。 一股比干茶更浓更清雅的香气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关嘉泽忍不住猛吸了一口气:“真香啊。” 关乐和看着条索形的茶叶慢慢在水中舒展开来,氤氲的香气越来越浓郁,他忍不住将杯子放到唇边,轻轻地呷了一口。 “如何?”关嘉泽问了一句,不待关乐和回答,他自己也忍不住喝了一口。 “好茶!”叔侄两个异口同声地叫了起来。 见得两人无暇评价,忍不住又喝了两口,杜锦宁这才微笑着端起茶杯,不紧不慢地品了一口。 嗯,这茶放了一夜,比之昨日味道又好上一些。新制的茶,会有一股“火气”,需得放置一阵再喝,味道才会更醇香可口。 正文 第一百五十五章 排队等座儿 就在杜锦宁与关乐和等人品茶的当口,钟延庆在家里拍着桌子直骂人:“连个事情都处理不好,我以后怎么放心把这个家交给你?” 钟家大少爷钟昇明被父亲骂得很是郁闷。他虽二十几岁已成家,还有了孩子,但这个家还是老爹钟延庆在当着。掌柜请辞这样的大事,他敢擅作主张处理,不经过父亲同意么?他要是敢这样做,等过后父亲知道了,非得拿大棒子打他不可! 可这些话,他也只敢在肚子里腹诽一番,可不敢明着出来。 “他要走,就直接让他滚蛋。我就不相信我钟家没了他,还运转不了了。”钟延庆不耐烦道。 “可……可是,他走了,咱们这城西的米铺,找谁来打理呢?还有,城西的那些富户,原先都是刘掌柜直接联系、定时把米送到府上的。他这一走,这些门路可就断了。人想着,会不会有人挖刘掌柜,就是为了城西的这些大客户?否则刘掌柜一没本钱自己做东家,二没发横财可以享清福,年纪也不大,他辞了掌柜之职能去做什么呢?” “你能想到这些,很好。”钟延庆道,“这样,刘掌柜的请辞你先别答应,拖他一阵子。你另外在铺子里找一个能干可靠的二掌柜,跟着你一起,把城西的那些富户家里都跑一遍,跟他们咱们的掌柜要换了,往后就由新掌柜给他们送米。不管那些人是不是咱们的客户,在这些里你就把那片地方跑一遍,不行就叫上你弟弟一起。” 着他语重心长地道:“明哥儿,你也这么大了,都当爹的人了。我呢,越来越老了,精力越来越不好,往后这个家里,可就全看你的了。你得当起家来,遇到事情就好好处理。我不看过程,只看结果。只要你能把这次的事情处理好了,我会把更多的生意交给你。” 着,他很信任地拍拍儿子的肩膀,直接出了门。 他是快出门时,又让大儿子叫回去处理事务的。这么一耽搁,等他到博悦茶馆时,茶馆里已人满为患,座无虚席了。 他十分郁闷,叫四儿道:“你进去,看看李老爷他们在不在里面,有没有帮我们占位置。” 四儿答应一声,就想往里钻。 可茶馆门口却不知哪时来了两个长得五大三粗的汉子,直接把四儿拦了下来,不过态度却十分客气:“不好意思,里面客满了,不能再进去了,客官还请等下一场。” 钟延庆见状,忙挤过去,上前道:“我是昨儿个两场都是跟朋友一起来的,坐的贵宾席。今儿个来晚了,朋友可能帮我留了座儿。” 那大汉打量了钟延庆一番,问道:“您可是钟延庆钟老爷?” 钟延庆一喜,忙点头道:“正是。” “原先有客人帮您留位置,但来的人实在太多,您又没确定来不来,其他贵客跟您的朋友商量之后,便把留给您的位置给坐掉了。您老的朋友还叫人来跟我们了一声,如果您来了,让我们帮着解释解释。所以不好意思,钟老爷还请等下一场。” 钟延庆顿时郁闷了。 可没奈何,没位置了,他再闹也没用。再,他也不敢闹。这茶馆可是有书院背景的,便是县尊大人都不敢来招惹,他一富户,还是老老实实呆着吧。 他瞅了瞅茶馆门口站着的许多人,对那汉子陪笑道:“不知兄台贵姓?” “免贵姓赵,我叫赵大虎。” “大虎兄弟,那下一场的贵宾席能给我留着吧?我到时准点来。” 赵大虎还没话呢,就有人不满地道:“留什么留?总有个先来后到吧?我们一早就在这里排着了,他一来就给他留着,我们站在这里算怎么一回事?” 钟延庆是买卖人,讲究和气生财。虽看那人是个七尺大汉,胡子拉碴,穿着一件粗布的皂色棉袄,并不像是有钱人的模样,他仍十分客气地笑着解释道:“我坐贵宾席,跟朋友您的座位不相干的。” 那人一翻白眼:“谁不是坐贵宾席?二十文钱,你当我出不起啊。” 他是个屠夫,膝下五个儿子。现如今一个儿子管着一处肉摊子,家里进项颇丰。他这人没别的爱好,就喜欢听个侠客故事。昨日听街坊邻居这茶馆的书先生了一个极精彩的好故事,下午那一场他便过来听了,果真了不得,听完后他激动得昨晚一宿没睡好,就掂记着要来听书。却不想等他看着儿子们把猪宰了,各摊位的肉摆上,再赶过来,茶馆的位置已满了。 本来他这样的身份,倒喜欢坐普通的座儿。但他不是眼馋那贵宾席舒服吗?二十文钱而已,他又不是花不起,不就是半斤猪肉的事儿么?就是以后茶馆没优惠了,花四十文钱他眼睛都不带眨的。他张屠夫别的没有,就是不差钱。 钟延庆被张屠夫噎了一下,脸色便有些不好看。 他淡淡道:“即便兄台你坐了一个贵客席,不是还有七个么?总不能兄台你一个人包完了吧?” 却不想张屠夫往他前面一划拉:“哪,这些人里有好几个都是帮他们主子排队占位置的,都坐贵客席。” 排在张屠夫前面的人有六个,听了这话,所有人都转过头来朝钟延庆点点头。 张屠夫又朝他身后指了指:“这些人里头也有好些想坐贵宾席的。八个座位,还真没剩了。” 钟延庆往后看了看,他来的时候离第一场开场的时间没多久,所以排队的也就十来个左右。可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这队伍里就又多七八个。 “这、这……现在离第二场还有一个时辰吧?”钟延庆忽然觉得自己脑子都不好使了。 这可是大冬啊!大冬的,在这里吹一个时辰的冷风,就为了占位置听一场书,这些人莫不是疯了么? 赵大虎好心地为他解惑:“这些来排队的,大部分都是下人。钟老爷如果您不介意坐普通座儿,也可以叫你的厮留下来排队。当然,我就这么一,要是得不好您老别介意。” 正文 第一百五十六章 有何想法 钟延庆的目光就落到了四儿身上。 四儿犹豫了一下,就立刻赶在钟延庆开口前出声道:“老爷,人愿意在这里排队。” 从早上老爷跟大少爷发火,他就看出来了,老爷对这书可入迷着呢。不管他是愿意还是不愿意,这个队他是肯定要排的。与其让老爷吩咐,还不如他自己请缨,这样老爷对他的表现只会更满意。 更重要的是,他自己也想听这书啊! 果然,钟延庆本来还纠结这大冷的让自家厮在这里站一个时辰不人道,听到四儿这话,他心里顿时满意得不得了,当即拍拍四儿的肩膀道:“好四儿,回头老爷定然打赏你。” “谢老爷。”四儿喜不自胜地拱手称谢。 “钟老爷,您可以过两刻钟派另一个下人过来替替这位哥儿,这样他就不至于这么受罪。”赵大虎好心提醒道。其他人也是这么做的。 钟延庆一听越发高兴,点头道:“这个办法好,就这么办。”着吩咐了四儿几句,便径自先回去了。 因着四儿他们一行人都站在茶馆门口排着队,本来因为满座儿了就离开的人,这会子又赶紧聚拢了来,生怕自己不在这里占着位置,到时辰了就没座位了,故而不多一会儿的功夫,茶馆门口就排起了长龙。 赵大虎见这情形,忙进去禀报了庄越。庄越出来看了看,没什么,只吩咐赵大虎他们守好门口,便又进了茶馆,心里感慨着,要不是昨日杜少爷提了一嘴,让先来的排队,再派人维持秩序,免得拥挤,他还没想到这些呢。 这要是挤着踩着伤着了谁,或是为了个座儿吵嘴甚至打起来,那这茶馆就出名了,却不是什么好名儿。 现在就挺好,路过的人看到排这么长的队,都得来问一句,然后也想着要来茶馆里听听书,看看大家都不惜大冬排长队也要听的书,是如何精彩。 …… 关府里,关乐和品完茶,有些不敢置信地问杜锦宁:“你刚才,这茶是你制的?” 他虽不像袁修竹那个老饕一样,不光喜欢美食,而且还四处收刮好茶,每年春都上窜下跳的,就为了买些好茶回来喝。但托袁修竹的福,进贡的好茶他也喝过不少。可那些贡茶跟杜锦宁这个一比,简直差远了。 况且,这个还是冬茶。在袁修竹的知识普及下,他也知道春茶要比冬茶要好。那些做贡茶的地方,一年就只在春产一季茶,其他三季是不做茶的,就是为了保证质量。 “对。”杜锦宁很肯定地点点头。 关乐和的目光就有些复杂。 他收这个徒弟,怎么随随便便制个茶,就能比贡茶还好喝,莫不真是个妖孽不成? 关嘉泽可没想那么多。昨儿个茶馆最后一场书结束后,他就忍不住把庄越叫进府里问了情况,得知昨日统共赚了差不多三两五银子后,他对做买卖就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三两银子可是半价啊,六后恢复原价,那就是七两银子。一七两,十七十两,一个月下来就是二百一十两银子。等于,除去给庄越和王路生等人的钱,只用一个月不到的时间,他们就把茶馆的投入都收回来了,往后就是净赚的了。 哪怕他只有一股的份子,每个月也有差不多二十两银子的收入,相当于他在府里拿的月例银子了,这可不是一笔数目。博阅书院学子们一年的束脩,也才二十两呢。 关七少爷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自己赚银子,那兴奋劲儿,就别提了。所以这会子喝到好茶,他第一反应就是赚钱。 他对杜锦宁道:“你这茶还有多少?咱们拿去茶馆卖啊。一杯这样的茶,至少要收人五十文一泡吧?到时候这茶叶赚的钱,都归你,不用拿出来分。” 这也是关七少爷吸取了原先的教训了,要不然,他肯定不会加上后面那句话的。他倒不是想占杜锦宁便宜,只是想事情不那么周到而已。 杜锦宁苦笑一下,摇摇头:“董叔爬上树采了半,就只炒了这么一两茶叶,都在这里了。” 她本还想留点给董大成尝尝呢,但炒出来一看,实在太少了。除了关乐和,袁修竹他们肯定得尝尝,所以她没敢留,全部都拿过来了。 关嘉泽顿时泄了气。 关乐和朝关嘉泽一摆手:“你别闹。”转头问杜锦宁道,“你今儿个拿这茶来,想什么?” “就是前儿个我跟您的买山头种茶的话。”杜锦宁道,“要是种了茶树,然后用我这方法来制茶,制出来的茶叶,您卖不卖得出去呢?即便种茶树头两三年量产不大,但前景还是很可观的吧?我是觉得这件事完全值得做。” 有了这样的制茶手段,这茶不光卖得出去,而且价钱绝对不低。关乐和自然知道这一点。只是…… 他严肃地看着杜锦宁:“你要知道,一旦买了山头种了茶,那就属于书院的产业了,那可是我也不能插手的。这些收益有专人来打理。也就是,即便用这方法制出来的茶叶卖了几千上万两银子,你也没有一文钱的收益。就算是这样,你也要建议我买山头种茶吗?” 不等杜锦宁开口,他又紧接着道:“或者,咱们师徒两个合伙买个山头种茶?” 杜锦宁建议关乐和买山头,而不是留着自己有了资金后买山头种茶,便是借着这个事,还关家一个人情,哪里会没想到这些。 她摇摇头,笑道:“您、袁先生、齐爷爷,看着我处境困难,都不计回报地伸手助我,现在有这么个机会,我也想回报于你们。至于书院……” 她摸摸鼻梁,不好意思地笑笑:“我还没进书院,对书院倒没什么特殊的感情。要有,那也是对您和袁先生。所以这茶叶的制法,是给书院,还是如何运作,由先生你们来决定。我是没什么想法的。” 她的意思表达得很明确,那就是这制茶方法拿出来,是回报关乐和、袁修竹和齐伯昆的,并不是一定要给书院。 正文 第一百五十七章 孔氏相邀 关乐和看着杜锦宁,很是感慨。 如果杜锦宁是个家境不错的,在不影响自己生活的前提下,愿意拿些东西出来回报他和袁修竹,那没什么;可杜锦宁的家境可谓是一穷二白,就靠着杜锦宁写话本和杜家母女几人没日没夜地做豆干,才还上了欠章鸿文家里的钱;现在还在费劲儿地攒年后的束脩。这样的条件下,杜锦宁还能拿出制茶方子,无偿地送给书院,这不是单单大方两个字可以形容的了,而是需要魄力。杜锦宁是对自己有信心,觉得即便不靠这制茶方子,也仍然能改变自家的生活,才会有这样的举动。 他心情颇不平静,不过却没有表露出来,平静地点点头,道:“这件事,我跟袁先生他们好好商议,再给你个答复。” “如此,学生就不打扰先生了。”杜锦宁起身告辞。 关嘉泽迫不及待地站了起来,拉着杜锦宁就往外跑:“走,咱们去看看茶馆如何了。” “我来的时候路过那里,看到人挺多的,估计又是爆满。”杜锦宁道。 这情况,关嘉泽也知道,他虽在家里陪着母亲、妹妹吃早饭,但早已派了厮去打探过了。 但听下人禀报,怎么能及得上自己亲眼所见呢?原先是没人陪同,自己一个人去,即便满心兴奋,也没人可以共享。可现在杜锦宁来了,一切就没问题了。 “反正也没什么事,一起去看看。对了,叫上齐慕远。”关嘉泽道。 杜锦宁倒也无可无不可,随着关嘉泽往外走。 却不想两人快走到大门口时,一个婆子飞快地从后面追了过来,气喘吁吁地对关嘉泽道:“七、七少爷,太太……太太让您请杜少爷进内堂坐坐,她想见见杜少爷。” 关嘉泽停住脚步,茫然地看看杜锦宁,显然是没想明白自己母亲为何要见杜锦宁,后来大概是想起什么,他的脸色有些不自在,对杜锦宁道:“为着陈家兴他们的事,我娘狠狠批评了我一通,我不懂事。她想见你,想来也是为了这个吧。” 关太太是关嘉泽的长辈,又是关乐和的大嫂,她要召见,杜锦宁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她笑道:“这有什么?我也有不对的地方。” “走吧,咱们先回内堂。”关嘉泽转了身,领着杜锦宁进了后院内堂。 先前进来时,关乐和的书院是在前院,进了关家大门后,沿着回廊走了一段,再穿过一个拱门就到了。 可这一回杜锦宁跟着关嘉泽往里走,心里就感慨庭院深深了。 他们走的是宅子的中轴线,穿过了一个又一个院子,直到过了第三进大门,这才到了关家的垂花门。进了垂花门后便是一片池塘,池塘岸边绿树成荫,走廊外边还种了许多花草。沿着走廊又走了好一阵,这才到了内院的厅堂。 穿过院子上了台阶,杜锦宁便看到一个三十多岁的秀丽女子坐在上首,正含笑地看他们。杜锦宁脚下慢了几步,等关嘉泽先进了门,这才跟着走了进去。 “孩儿见过母亲。”关嘉泽作揖行礼。 杜锦宁也跟着行了一礼:“不才杜锦宁,见过关太太。” “叫什么关太太?这么生份。”关太太孔氏含笑嗔怪道,“你是我们泽哥儿叔叔的亲传弟子,又是泽哥儿的好友,当称我一声伯母才是。” 杜锦宁前世写过不少古代言情,对于这些内宅妇人的心理也有过许多研究。她们这些人,是最重身份地位和规矩的。 别看孔氏得客气,态度亲昵,似乎真把她当成自家子侄看待。但如果她一进门就直呼“伯母”,关太太心里定然是不舒服的。毕竟两人身份地位悬殊,这样称呼,她杜锦宁便有高攀和自以为是之嫌。可换了齐慕远进来唤她一声伯母,想来孔氏就只会觉得齐慕远懂礼,不会有别的想法。 身份地位不同,待遇自然是不一样的。 “是,伯母,锦宁失礼了。”杜锦宁从善如流地改了称呼。 “嗯。”孔氏满意地点点头,然后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杜锦宁。 杜锦宁便站在那里,任由她打量。 她这泰然自若的态度,完全不像一个出身低微没见过世面的农家子,倒跟那些世家大族出来的子弟有得一比,让孔氏很是吃惊,她倒是明白为何关乐和要收杜锦宁为亲传弟子了。 除了聪明,气度也不是那等门户的孩子能比的。 “来,坐吧,坐下话。”她指着椅子道,又吩咐丫鬟上茶上点心。 等点心端上来,她便笑道:“别客气,来尝尝,这是我们家厨房的拿手点心,我家泽哥儿最爱吃这个,一口气能吃五六个。” 关嘉泽一看是自己最喜欢的椰蓉糕,便赶紧端起来递到杜锦宁面前:“来,吃,别客气。” 杜锦宁看到是一块块乳白色四四方方两寸见方的糕点,道了一声谢,拿起桌上跟点心一起送上来的银叉子,叉起一块糕点。 关嘉泽这才自己也叉了一声,吃了起来。 孔氏低头喝茶,并不看两人吃东西,但余光却落在了杜锦宁身上。见她吃东西斯斯文文的,很有教养的样子,咀嚼的时候也没发出声音,再想想刚才没有人提醒,杜锦宁却不拿手去抓糕点,而是知道用叉子,她对杜锦宁越发的好奇了。 自打穿越过来后,杜锦宁吃的就是粗茶淡饭,精美的点心除了这时,也就在袁修竹那里吃过一次。不过她是吃了早饭来的,并不饿;而且前世的教养,不容她在别人面前海吃胡塞。为此她吃了一块,便放下叉子,从袖子里掏出一块素帕子抹了抹嘴,便不动弹了。 倒是关嘉泽在自己家里,甚是自在,见杜锦宁不吃了,还劝了她几句,见杜锦宁不吃,他又吃了两块,这才作罢。 “这糕点莫不是不合锦宁你的口味?”孔氏笑问道。 “没有,挺好吃的。”杜锦宁笑道。 确实不错。 这糕点类似于她的后世吃过的钵仔糕,想来都是用澄粉做的,口感比较Q弹,里面放了奶,还放椰蓉,甜味也十分合适,味道甚好。 世家大族的底蕴,就体现在这方方面面,便是个点心,也做得比外面要精细讲究。 “那怎的不多吃几块?别客气,就当是自己家一样。”这句话,孔氏得比刚开始见到杜锦宁时要真心许多。 懂礼、乖巧,容貌还长得十分好的孩子,自然是受人喜欢的。因为喜欢,孔氏心里的那点子门户之见也就消散了许多。 杜锦宁站起来回道:“刚吃过早饭,不饿。” “坐,坐下话,别动不动就起来,我们家没那么多讲究。”孔氏将手压了压。 见杜锦宁坐下,她又问:“你母家平日里在家里做什么呢?” “我们是农户人家,我父亲又早逝,家母便整日为生计奔波。种田、打理菜园子、养鸡养鸭,磨豆腐,忙碌不休。”杜锦宁道。 这话的时候,她表情平静,没有丝毫地为自己穷困的家境而羞愧不安。 “可我看你这言行举止,倒不像是一般农户人家出身。”孔氏打探道。 杜锦宁笑了笑:“我父亲是秀才,我母亲也识得字,有几分见识。或许是这样原因吧,我在人前,不至于太过露怯。” 孔氏恍然:“原来如此。” 她还待再问,忽听身后“哗”地一声,穿堂后面的帘子不知怎的发出一阵声响,把屋里的众人都吓了一跳。 大家转过头去,便看到一个穿着红色精致衣裙、头上扎着两个髻的十岁女童摔在地上,嘴巴扁扁的,表情甚是委曲,看样子似乎要哭出来的样子。只那双大眼睛,却一个劲儿地瞥向杜锦宁。 正文 第一百五十八章 杜哥哥 “玉姐儿,你看你像什么样子!”孔氏的脸顿时沉了下来。 孔氏身后的两个丫鬟早已跑过去扶起了关嘉玉。 关嘉玉拍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尘,大眼睛先瞅了瞅母亲,低下头,嘟着嘴委曲地道:“我这不是好奇写那么好看的话本的人长什么样么?” 昨日听到关嘉泽茶馆那边十分火爆,关嘉玉便对话本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吵着闹着叫关嘉泽将话本给她看。 《阿宝》那本话本,涉及到情情爱爱的问题,关嘉泽根本就没敢拿回家来,更是不会让母亲和妹妹看到。《射雕英雄传》前面两册都是讲牛家村的情况和交待故事背景,《倒运汉巧遇洞庭红》就只讲做出海做买卖的,这两本内容都很健康,关嘉泽在经过母亲同意后,便给关嘉玉看了。 看完这几本书后,关嘉玉便紧随关嘉泽之后,成了杜锦宁的迷妹。 于是才有了今不顾规矩,偷偷在帘子后面偷看杜锦宁的情景。 想起这个,关嘉玉又有些怨念。要不是母亲安排杜锦宁坐到那边去,害得她在帘子这头看不到杜锦宁,只能看到自家哥哥的半边身影,她会出这么大的糗,以摔跤的方式出场么? 看到女儿都这副样子了,那眼睛还一瞄一瞄地往杜锦宁身上瞧,孔氏就觉得头疼。 因这对儿女来之不易,年纪,有父亲就跟没父亲一般,所以孔氏难免觉得亏欠他们,平日里爱若珍宝。这会子看到女儿这样,她也不忍心当着外人的面责怪她,只板着脸道:“还不赶紧地过来给杜家哥哥见礼。” 着她看了杜锦宁一眼,问她道:“你是哪年生人?没准我家玉姐儿还是姐姐呢。” 关嘉玉的一双眼睛顿时乌溜溜地盯着杜锦宁。 杜锦宁站起来拱手道:“锦宁后日满十一岁。” 孔氏还没话,关嘉玉就拍手喜道:“啊,那你是哥哥。我的十一岁生辰是明年的六月呢。杜哥哥你比我大半岁。” 见母亲的眼睛瞪过来,她赶紧低下头去,做老实状。 杜锦宁不由得有些好笑。 关嘉泽这个妹妹,古灵精怪的,十分可爱。她要是有这么个妹妹,定然会可劲儿的宠着,也难怪孔氏和关嘉泽都一副拿这丫头没办法的又爱又恨的模样。 不过她谨记着自己是个男生,不敢胡乱撩女孩子,垂着眼睑不敢多看。 可那头的孔氏却被女儿那副样子打败了。想想杜锦宁是关乐和的弟子,又跟关嘉泽要好,以后几年肯定是要常来常往于关府的。关嘉玉起来也是他的师妹,以后见面在所难免,现如今倒不如让他们彼此认识。 反正年纪,还不用忌讳太多。 她便道:“行了行了,你先过去跟你杜师兄见个礼,别显得咱们关府的姑娘这么没教养。” 关嘉玉吐了吐舌头,这才走过来朝杜锦宁一福身,脆声道;“关嘉玉见过杜师兄。” 杜锦宁连忙起身回礼。 孔氏见杜锦宁眼观鼻,鼻观心,一副守礼的模样,心下大为满意,出声道:“行了,锦宁,你坐着吧。”转头又去瞪关嘉玉,“老实到这边来坐着。” 关嘉玉只得到母亲的另一边,坐到了椅子上。 孔氏这才向关嘉泽道:“后日是你杜师弟的生辰,你可得好好备一份礼去给师弟庆生。” 关嘉泽最是喜欢热闹的性子,先应了一声“是”,转头高兴地对杜锦宁道:“到那日我叫齐慕远几个一起去给你庆生,你可要准备些好吃的招待我们哦。” 关嘉玉看看自家哥哥,又看看杜锦宁,一双大眼睛滴溜溜地转,也不知在打着什么主意。 杜锦宁连忙歉意地道:“伯母和师兄有所不知,锦宁出生那日正是家父忌日,所以锦宁长这么大,是从来不过生辰的。还请师兄见谅。” 孔氏和关嘉泽一怔,这才想起这一茬。杜锦宁的祖父虐待他们这一房,尤其不待见杜锦宁,就是因为杜锦宁克父这一法。 关嘉泽当即道歉:“对不住,是我考虑不周,把这事给忘了。” “没事。”杜锦宁摇摇头,“这种事,我不,你也不知道不是?” 呆在这里,对于前世见过多少大场合的杜锦宁来并没有什么,但终还是不自在,尤其是屋里还来了个关嘉玉。孔氏宠爱儿女,不会对自家女儿苛责。可如果她杜锦宁在这里呆得太久,在孔氏看来可能就是不懂礼的举动了。 她也不愿意多呆,起身告辞:“今日出来的时候家母还叮嘱锦宁早些回家。如果伯母没有别的吩咐,锦宁就先告辞了。” 孔氏也不多留她,笑道:“你跟泽哥儿是师兄弟,又一起合伙开茶馆,这关系比一般同窗都亲密些,以后可得常来常往才好。有你比着,你师兄在课业上也能多努力些。” 杜锦宁谦虚了两句,便起身离开。 关嘉泽连忙给孔氏留了一句:“我去茶馆。”追着一起出来了。 “哥,你过给我拿的话本呢。”关嘉玉紧随其后,飞快地从后面追了出来。 孔氏见了直叹气:“唉,我是不是对玉姐儿太纵容了些,宠得她现在越来越不像话了。” 秦嬷嬷笑道:“姑娘也就在家里这几年能松快些,待往后出嫁了,多少规矩讲不得,太太何必拘着姑娘呢?看着姑娘这快快活活的样子,老奴都能多活几年呢。” 孔氏想起自己做姑娘时的快乐,以及出嫁后的种种不如意,现如今整日囿于这的一方地之中,便也不忍再女儿苛责。 她叹了口气道:“算了,且容她去吧。” 关嘉泽那头,可是颇为头疼,对关嘉玉道:“下面的话本杜锦宁还没写出来呢,我去哪里给你变话本去?你赶紧回去,等杜锦宁写好,我第一个就给你看,好不好?” 关嘉玉追出来,可不是为了要话本的。 她眉眼弯弯地对杜锦宁道:“杜哥哥,你下一册话本什么时候写好?我好想看呀。” 被这么一个长得十分卡哇伊的萝莉睁着大眼睛期望地望着,即便杜锦宁身为女性都有些受不住。 正文 第一百五十九章 人多呀 “这个……还没写好,等写好了我会给你哥哥的。” “那你哪时写好?” 杜锦宁想了想:“大后吧。” 虽然下面的话本她都写好了,但可不能这么交出去,她先前可是跟关嘉泽和齐慕远了,她还没写出来的,这会子却摸出一本,不是自己打自己嘴巴么?再,一看眼前这位萝莉就是个鬼精灵,要是一求她就给,以后还不得被缠上? 还是做一个铁面无私的“哥哥”更好。 “那好吧。”关嘉玉倒也不胡搅蛮缠,她看看关嘉泽,又看看杜锦宁,大眼睛眨啊眨,“你们这是去哪里?” 杜锦宁没有话,只拿眼睛看着关嘉泽。意思很明确:你们兄妹俩的事,自己解决。 关嘉泽只得上前,笑道:“我们去茶馆。”又哄关嘉玉,“玉姐儿乖,等哥哥回来,给你带好吃的。” “哥……”关嘉玉那撒娇的尾语,听得杜锦宁心尖儿都颤,“你带我去嘛,我也想看看。” “那不行。”关嘉泽板着脸,“娘要是知道了,非得打断我的腿不可。” 关嘉泽的眼睛就垂了下来,眼泪一滴滴地往下掉。这来就来、都不用情绪酝酿的演技,看得奥斯卡影帝杜锦宁都傻了眼。 身为妹控的关嘉泽哪里还顶得住,顿时败下阵来:“那这个……好吧,我带你出去。不过你要去跟娘一声,而且咱们也不能去茶馆,那里鱼龙混杂,娘肯定不能让咱们去的。”他想了想,眼睛一亮,转头看了杜锦宁一眼,“要不,咱们就去杜锦宁家里玩?” 关嘉玉的眼泪还挂在圆圆的脸蛋上呢,脸上就笑开了花,拍着手叫道:“好呀好呀,我想去杜哥哥家里玩。” 杜锦宁面无表情。 她能什么?什么都没用,这兄妹俩自自话地就把事情给敲定下来了。 不过,这不就没征求关太太的同意么?作为一个世家大族的太太,怎么可能放任自己家的千金姐四处乱跑? 可让杜锦宁绝望的是,关嘉玉跑到孔氏面前掉了几滴眼泪,孔氏也跟关嘉泽一样败下了阵来。 最后出门的时候,他们便由两人行变成了五人行——除了换了一身男式锦袍、戴了一顶帽的关嘉玉,还有一个三十多岁的妇人,一个四十来岁的男子。 后两者,女的是关嘉玉的奶娘宋妈妈,男的则是关府的管家关平,这是孔氏答应女儿时要求带上的。 因县城不大,以前杜锦宁和关嘉泽来来去去的都是走路。可这会儿加上个关嘉玉,情况就变了。他们一行人出了关家大门,就见一辆青绸桐油马车停在了关府门前。马车十分宽敞,坐上关家兄妹和杜锦宁、宋妈妈都还绰绰有余。关平没有上车,而是另骑了一匹马,跟在了马车后面。 关嘉泽掂记着茶馆,吩咐车夫道:“先去茶馆。”转头又对关嘉玉,实则是对宋妈妈解释道,“一会儿到了茶馆,咱们把马车远远地停着,我跟杜锦宁过去看看,一会儿就回来,咱们再去庄子上。毕竟我们是东家,茶馆又才开业第二日,还是这么个火爆的情况,于情于理我们都得去看看。” 关嘉玉其实更想去茶馆,不过孔氏不同意,她也不好背着母亲偷偷去。否则她以后再想出门,那就不容易了。 她只得默默地点点头,那乖巧可爱的模样,惹得关嘉泽十分怜惜,摸摸她的头,温声道:“玉姐儿想吃啥,一会儿叫关平去买。” 关嘉玉又默默地摇了摇头。 她只想跟着去茶馆看看,并不想吃东西。 关嘉泽自以为十分能理解妹妹的心情——外面的吃食,哪里能跟关府比? 他安抚了妹妹两句,远远地看着茶馆到了,便让车夫停下,自己跟杜锦宁一起下了车。 “奶娘……”关嘉玉看着哥哥的身影走远了,就摇头宋妈妈的胳膊,“你让车夫再往前一点嘛。我也不下车,只坐在车里看。我想看看哥哥他们的茶馆到底是怎样一个红火。” 这个要求也不过份,而且宋妈妈是知道孔氏平时是很宠女儿的,只要不被人发现这车里坐着的是关家姐,就无大碍。 她便吩咐车夫往前走了一点,停在了茶馆斜对面的巷口处。 茶馆那边,昨日名声还未传出去,虽然也满座,却还不至于让庄越手忙脚乱。可今的火爆场面让他连喘气的时间都没有,只恨不得长着三头六臂才好。见得杜锦宁和关嘉泽进来,他就像盼来了救星一般,忙扔下一群七嘴八舌的人,跑到他们面前来行礼:“两位少爷,你们可算来了。” “怎么,出了什么事?”杜锦宁见他这样,忙问道。 庄越抹了一把汗:“大事没有,就是吧,客人太多,忙不过来;还有这些客人纷纷提意见,一两场新内容太少,要求再加一场。” 其实客人太多这个话谈不上,毕竟茶馆里的座位是固定的,最多也就那么一百来号人。然后一四场,就算客人来了一茬走了再来一茬,一下来就四百人。今跟昨一样,明跟今一样,不会有什么变化。 可问题是,如果一百号人来了,看完就走;到下一场的时候再来一百人。这样好歹他们还能歇息片刻,喘上一口气。但茶馆是全候开门的,可没有清场这个法。 每一开门,哗啦啦就进来一堆人,这就必须上吃上喝地好好伺候着。完一场书、演完一场杂耍,这些人走了吗?并没有,大家都得再坐一会儿聊聊刚才书的内容,就像后世那红书的热闹评论区,大家都凑堆儿地聊一个话题,那自然是越聊越来劲儿。 等到终于聊尽兴了,这一场次的人终于大部分离场了,可好嘛,一个萝卜一个坑,走出去一个就立马就有一个人进来补坐到座位上,不消片刻的功夫,整个茶馆又坐满了。即便没到下一场开场,这些人也没闲着,照样聊啊,剧情,期待,猜今这《射雕英雄传》里的人物接下来会如何了,今杂耍的那两个子又会演什么样的新戏…… 于是王路生和张狗儿就跟那陀螺一般,一时不停地转动着,一整都不带停歇的。 正文 第一百六十章 是他 鲁北和钱有财虽会主动帮忙,但他们要演双簧、相声和品,而且每一场都是新戏,不可能老呆在下面伺候茶客,得抽时间记台词、排新戏。 最重要的是,鲁北和钱有财第一伺候客人还没什么,可到了第二,就不成了。为什么?因为他们成角儿了。那些茶客们一看这两位二就是台上演杂耍的那两个,岂能轻易放过?那非得拉着他们话不可啊,问他们多大了,这杂耍本子是谁写的,接下来会演什么,林林种种。这都是客人,鲁北他们又不能不答;等答完一个两个,这就得到上场的时间了。他们不光没帮上什么忙,自己还累得不轻。 庄越一看这情形,直接叫他们呆在后台不要出来了。 而庄越自己呢?本来是管着贵宾区的,那里就八张椅子,就算八位贵客各带一个下人,那也仅仅十六个客人,不一会儿的功夫就伺候好了,活儿并不累,庄越还能兼顾全场,看看哪里有什么纰漏的赶紧弥补。 可别忘了,门口还有一堆人在排队呢。即便有赵大虎两人维持秩序,可为了争位置吵嘴、打架的,可不是赵大虎他们能解决的,总得让掌柜的出面去调停,才显得你茶馆看重客人。 这样的日子不要多,只一下来,除了钱东宝不受什么影响,其他人都累趴下了。昨累趴下,今坚强地爬起来继续再累一,倒也没啥,大家也能挺得住。可这日子没个头啊。现如今口碑传开了,茶馆的生意只会越来越好,人也会越来多。只他们几人这么顶着,一地累下去,便是铁人也吃不消不是? 关嘉泽也听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他问杜锦宁:“咱们也别半价了,直接把价钱提上去,会不会好点?” 杜锦宁没有回答,而是转头问庄越:“庄掌柜,你觉得呢?” 庄越直接摇头:“这不好。咱们买卖人,最讲究的就是信誉。好的六,那就得六。即便这六再累再麻烦再吃亏,也只能硬挺过去。” 杜锦宁也是这么个意思。他之所以问庄越,就是想知道庄越这人如何。 她点点头;“我赞成庄掌柜的观点。” “那就只能再招人了。只是……”关嘉泽看看外面的茶客,“也不知六后恢复原价,这些人会不会来。” 庄越没有话。 虽然他听很多客人,即便恢复了原价,他们也会过来。但终究只是而已。他这做掌柜的,可不能在东家面前夸下海口。 杜锦宁问关嘉泽:“我些话本,如果提价到四两银子一本,你会不会买?” 关嘉泽毫不犹豫地点点头:“买,当然买。” 这是心里话。虽他一个月的月例银子是二十两,四两一本的话本于他而言也不是数目了。但有钱难买心头好,他就喜欢看《射雕英雄传》,而且看上瘾了。不要四两,即便是二十两一本,他都会想办法筹钱来买书,谁叫这是他目前最想要的东西呢? 杜锦宁笑了笑,没有再什么。 关嘉泽便明白了杜锦宁的意思。 是啊,他喜欢看《射雕英雄传》,这些茶客也多半是冲着它来的。正听上瘾呢,怎么可能为了节省几文钱就不来?能花起得五文钱八文钱来听书的,就不会拿不出十文二十文。为了听书,就算再舍不得也会咬牙过来,除非《射雕英雄传》完了。 想到这里,他担忧起来,问杜锦宁道:“这《射雕英雄传》,长不长?别只过十来,它就完了。到时候这些茶客要是嫌价钱贵,就不来咱们茶馆了。” 庄越顿时十分紧张地看向杜锦宁。 这两他虽然累,可心里高兴啊。想想昨日的收益,再想想平日里冷冷清清的绸缎铺子,他心里就十分有成就感。只要茶馆再这么继续火爆下去,他一个月的收益指定比绸缎铺里的大掌柜拿的还要多。 “放心,会很长,现在才哪到哪儿呀。”杜锦宁笑道,“没个大半年,都不完,放心吧。” 着她又道:“过阵子咱们会再推出别的书内容。” “别的书内容?”关嘉泽的眼眸顿时亮了起来。这岂不是意味着他又有新话本看了? 庄越却是想到了茶馆:“可这一四场,就排得差不多了。要是再加两场别的内容,咱们就不划算了。” 因为新内容是上午一场、下午一场,两场的时间隔得比较开,那些茶客才会中途离场,不在这里占着座位。可要是中间加新内容,他们肯定会坐着不走的。一杯茶坐一,茶馆还不能赶他们走,书先生的月钱又得多付,那岂不是亏大发了? 杜锦宁笑笑,没有多作解释,只道:“这事还早着呢,不急,以后再。”着她吩咐庄越道,“你问问鲁北,看看他还有没有熟悉的品行不错的人介绍过来,如果没有,你再向外面招人。” 因着前面有陈家兴和刘则的例子在,发现茶馆门口没人守容易出乱子,庄越没敢再回关家求助,而是叫鲁北回勾栏找两个人来守门。赵大虎就是鲁北找来的。 勾栏的生意并不怎么好,听得鲁北茶馆缺人,给的月钱还不少,自然争相着想过来。因要守门维持秩序,鲁北便点了两个扮武生的粗壮汉子过来。 “行,一会儿鲁北演完从台上下来,我就叫他去办这个事。”庄越道。 见没别的什么事,杜锦宁便跟关嘉泽从茶馆里出来,径直上了马车。 “咦,哥,你看,那不是三房的宁哥儿吗?”一个少年看到杜锦宁背影,不由得拉了拉身边兄长的袖子。 杜锦程抬头一看,正看到杜锦宁的侧脸,他也是一愣。 印象中的这位堂弟,永远是瘦瘦弱弱沉默寡言的样子,身上的衣衫总是破破烂烂的。可眼前的这一位,脸色似乎比以前红润了些,身上穿着一件石青色细布棉袄。即便是跟身边那位关家少爷话,他依然神情自若,不卑不亢,举手投足间隐隐有大家风范。 “应该……是他吧?”他有些不确定。 此时杜锦宁转过身已坐了下来,脸朝向这边,秀美的五官一下子映入了杜锦程和杜锦德的眼帘。 “是他!”杜锦德立即很肯定地道。 正文 第一百六十一章 跟踪 “你俩怎么还在这里磨蹭?赶紧走。”后来过来一个妇人,正是杜锦程的母亲张氏。她手里跟两兄弟一样,也提着大包包的东西。 却原来是杜云翼新买的房子就在茶馆附近的巷子进去不远,他们昨日搬的家,今还有一些零零碎碎的东西要从老宅子那边搬过来,母子三人提着东西正往新宅子里走。 “娘,我看见杜锦宁了。”杜景德指着慢慢行驶在街道上的马车道,“他跟关家的少爷在一起。” 张氏的脸色变了变。 她盯着越行越远的马车看了看,问道:“他看上去如何?” “挺好的。穿了新衣服,整个人也跟变了个人似的,和原来大不一样了。” 张氏的表情变幻了几下,见一辆骡车从身边经过,她一咬牙,将骡车叫住,然后将手里的几样东西递给兄弟俩,吩咐他们道:“你们先回家,我去看看。” 着,她拎着剩下的两样,上了骡车。 “娘,您去哪儿?”杜锦德不解地问。 “别问。你们赶紧回去。”车里传来张氏的声音,骡车启动,朝前驶去。 兄弟俩看着骡车渐行渐远,奔着杜青林消失的方向去了,面面相觑。 “娘这是……要去三房?”杜景德道。 “也许吧。”杜锦程若有所思。 看到来来往往的行人都望着他们手里提着的大包包,他回过神道:“咱们快走吧,东西沉死了。” 杜锦德这才觉得手累的不行,赶紧快步朝前走。 张氏那头,催着骡车紧赶慢赶,终于看到了前面的那辆马车,上面还有关府的标志,看来是没跟错。她便让骡车车夫放慢了车速,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 看到马车到了书院门口没有停下,而是继续往前面走,张氏松了一口气,吩咐车夫道:“走慢些,我有些头晕。你一直朝前走就是,我要去书院里的庄子看亲戚。一会儿我多给你两文钱车钱。” 车夫一听很是高兴,立刻把车速降了下来。 先前是大路,人来车往的;过了书院后骡车又离得远,关家的车夫并未注意到身后有人跟着,照着杜锦宁的吩咐,把车直接赶到杜家门口,这才停了下来。 张氏却没敢叫车夫把骡车驶进去,到了庄子口就下了车给了钱,打发骡车回去,自己一个人提着东西朝前走。走一段看到人就打听新搬家的杜家住在哪里,在那人的指引下,找到了三房的新居。 此时的杜家,陈氏被关嘉泽和关嘉玉的到来吓了一跳,忙把两人迎进屋里,叫杜方蕙烧水,将董婶儿给的茶叶泡上,再拿出一碟子豆干和刚买了准备过年用的花生瓜子拿出来摆上,笑道:“我们庄户人家也没有什么好招待的,只有一些自己家做的豆干,炒的一些花生瓜子,还算干净。两位关少爷不要嫌弃。” 着,她的目光就落到了关嘉玉身上。 关嘉玉还只是个女童,并没有什么很明显的女性特征,此时又做男童打扮,不仔细看的话根本辨认不出来。但张氏还是敏感地感觉到了一种违和感,总觉得关嘉玉不像是男孩子。待得她眼尖地看到了关嘉玉耳垂上的耳洞,心里才确定下来。 果然是女孩子。 她心下一动,目光落到杜锦宁身上。 幸亏杜锦宁打出生起就被当作男孩子养,便是她自己都没有自己是女孩儿的意识,这才这么多年没有露馅,否则,不知会惹出多少麻烦来。 “伯母快别这么,你家的豆干好吃着呢。想来您也知道,我们一起合伙开了一家茶馆,现如今茶馆里的豆干,那是最受欢迎的食了,每都供不应求呢。”关嘉泽笑道。 作为世家子弟,这种应酬的礼节他还是应对得游刃有余的,而且他的也是事实。 因着去茶馆里听书的绝大多数都是中老年男子,这些人对甜食都不怎么感兴趣,倒是对咸口的食情有独钟,所以杜家的豆干在茶馆里最受欢迎。昨日杜家提供的量已不少了,本来是预备着卖上两三日的,却不想没到最后一场书,豆干就卖完了。庄越立刻叫了赵大虎过来传话,叫今日多做些。 听得关嘉泽夸自家的豆干,再想想这两日卖豆干得的钱,陈氏便笑得合不拢嘴,指着桌上的豆干道:“这是新做的,刚出锅呢。你既好,就多吃点。” 着又招呼关嘉玉:“玉哥儿也吃些。” 关嘉玉从来没有来过这种庄户人家,进来之后对什么都好奇。桌上的食,她不感兴趣,倒是对院子里种的菜充满好奇,问陈氏道:“伯母,我能在你们家院子里走走吗?” “没问题,你随意。就只是院子里不干净,看脏了你的鞋袜。”陈氏道。 杜家母女几个都是爱干净的人,以前在老宅,牛氏因着张氏嫌弃鸡鸭脏,就把牲畜养到别人家去。现如今陈氏当了家,有了自家的院子,自然也不愿意让家里脏着。再加上院里还种了菜,生怕被鸡啄了,便在院子后头围了一块地方,把从董婶家捉来的鸡崽儿都养在了那里。 所以杜家院子里,农村最常见的满院子鸡屎是不存在的。陈氏这样,也不过是想着有钱人家那青砖铺就的地面,自己这泥地自是没法比。 “不打紧的,我没那么讲究。”关嘉玉笑道。 见她圆圆的脸上一笑两个酒窝,大眼睛弯成月牙儿,十分可爱,为人又这般懂事,不嫌弃杜家穷,陈氏顿时对她喜欢得不得了,笑道:“那便随意看。” 关嘉玉便起身,从屋里出来,走到院子里看那一畦畦的菜地。这里有些菜是宅子原主人留下的,杜家搬来后,拔了些菜吃,又种上一些。那些撒了种子的地里此时刚刚冒出芽儿,星星点点地散落在泥土之上,又关嘉玉十分好奇,指着问杜锦宁那是什么。 看了菜园子,听见鸡崽儿的叫声,她又循着声音就往后头走,不一会儿就看到一群淡黄色的毛茸茸的生物。关嘉玉顿时兴奋地大叫起来:“杜哥哥,这是什么?” 妹妹从屋里出来,关嘉泽不放心,自然得跟着。此时杜锦宁便和关嘉泽跟在关嘉玉后头。 听得关嘉玉的问话,杜锦宁有些无语,转头问杜嘉泽道:“你是什么?” 正文 第一百六十二章 来意 关嘉泽仔细看了看,想了想,摇了摇头。 杜锦宁无语,正要话,忽听院门外有个怯怯的声音响起:“请问,这里是杜家吗?” 杜锦宁转头一看,看到张氏,她的眸子立刻沉了下来。 关嘉玉平素里总是被母亲关在宅子里,除了族里的那些个亲戚,很少见外人。此时见到一个穿着绸缎长袄的妇人站在门口,她眨巴了一下大眼睛,好奇地问杜锦宁:“杜哥哥,这是谁呀?你家亲戚?” 此时陈氏已闻声走了出来,看到张氏,她的脸色也不大好看。她实在是不愿意跟老宅那边的人再有什么牵扯。 听到关嘉玉的问话,她只得按捺满心头的抗拒,招呼张氏道:“大嫂,你来了?请屋里坐吧。” 张氏之所以跟着马车过来,就是想着现如今放假了,关家少爷往这边来,想来不会是去书院,定然是到杜家来做客的。而当着关家少爷的面,杜锦宁和陈氏总不会把她这大伯母赶出去吧?趁着这个机会缓和一下关系,往后也好走动。 所以她才厚着脸皮来了。 见陈氏果真如自己预料的那般,不好拉下脸来,她心下一松,当即笑道:“这不快过年了,我想着你们搬出来了,也不知过得怎么样,年货备上了没有,所以过来看看。” 着,她转脸朝杜锦宁笑道:“宁哥儿,你如今可好?”又好像刚发现关嘉泽兄妹俩一样,“啊呀,你们今日有客人呀?我来得不巧。”她犹豫了一下,“要不,我下回再来?” 就算明知道张氏打的什么主意,陈氏也不好就这样让她回去。否则关家的那两兄妹会如何看待她们杜家人呢?要她们现在过得好了,就不认亲戚了,那杜锦宁在山长面前的印象岂不大打折扣? 再,如果张氏真要没脸没皮的凑上来,今儿个来和明儿个来又有什么区别? 该的话,总得找个机会清楚。 她笑道:“没事,这是宁哥儿的同窗,放假过来玩的,他们有宁哥儿陪着就成。大嫂你进屋里来坐吧。” 张氏就猜到陈氏会是这么个态度。 她跟着陈氏进了门,便看到桌上摆放的茶水和豆干等物,她顿了顿,笑道:“刚才门外有一个,应该是关家的少爷吧?我跟程哥儿在街上遇到过他一次,程哥儿告诉我他是关家的少爷。” “对。”陈氏将两杯茶水挪到旁边去,给张氏倒了一杯茶,心里感慨着,这位大嫂果然不一样。 要是今儿来的是姚氏,看到桌上的茶水吃食,定然阴阳怪气地他们三房才搬来没多久,日子就过得这么好了,莫不是以前就藏了私房钱? 张氏这人却精明得紧,她也不见得是个好人,算盘子打得精得很,却从不轻易跟人撕破脸。就从前在杜家吧,她每年过年回老宅,即便对她们三房的人,也从不吆五喝六地给脸色看,只是不怎么理睬人而已,这不理睬人,不光是对她们三房,便是二房的姚氏也是如此。 所以,她现如今还真不好撕破脸将张氏拒之门外。 张氏接过茶杯,道了一声谢,环顾了一下屋子的摆设,笑着对陈氏道:“你现在总算熬出头了,宁哥儿是个能干的,能带着你们分家且从桃花村里搬出来,往后就能让你过上更好的日子。弟妹呀,你的福气在后头呢。” 这话任是谁都爱听,陈氏也不例外。 她笑道:“承大嫂吉言。” 关嘉泽兄妹俩还在门外,陈氏实在不愿意跟张氏打太极。 她干脆直入正题:“大嫂今儿个来,是想……” “哦,是这样。一来呢我来看看你们过的如何,有没有什么要帮忙的。二来,当初分家的时候,我们不是我们想换个大点的宅子吗?毕竟程哥儿要成亲了,宅子太窄住不下。这不,前一阵就一直在寻宅子,好不容易找到一处,就在城东的普陀寺进去一点,有条巷子叫柳条巷,进去一打听就知道了。我过来跟你们一声。” 着她笑了笑:“我也知道,你们对老宅以及我们大房的人都不待见,我能理解。但俗话得好,打断骨头连着筋,宁哥儿跟我们家程哥儿、德哥儿好歹是堂兄弟,又都在这城里,要是有个什么事,也可以互相帮衬帮衬。当然,你要是不乐意,我们也不会厚着脸皮凑上来,我今儿来呢也就表明个态度,顺便告诉你我们家的住址。要是有什么事,你们也可以找得到我们。” 她站了起来,笑道:“你们家有客人,我就不多留了。等过了年,我让程哥儿和德哥儿过来给你拜年。”着摆摆手,干脆利索地出了门。 走到院子里,她本想跟杜锦宁打声招呼,却没看到人影,只得作罢,提着空篮子离开了。 陈氏站在堂屋门口,望着张氏消失的背影,半没回过神来。 杜方苓是三个姐妹里最管闲事的,她虽在厨房里忙活着做豆干,可无论是关家兄妹还有张氏到来,她都看在了眼里。 此时见张氏走了,关家兄弟也在杜锦宁的带领下出门玩去了,她便站了起来,正想过去问问陈氏,就见母亲朝这边走了过来。 她忙问道:“娘,大伯母来做什么?” “来告诉咱们她搬家了,在普陀寺附近的柳条巷。如果咱们有什么事,可以去找他们。” “这是什么意思?莫不是现在看着宁哥儿有出息了,咱们的日子也过得好了,就来巴结了?娘,您可别上他们的当。”杜方苓愤愤地道。 倒是杜方菲眉头微蹙,看着陈氏道:“娘,难道咱们往后就不跟他们来往了?” 陈氏坐下来,接过杜方菲手里的石磨,摇摇头道:“我也不清楚。这事儿,还是由你弟弟来做决定吧。” 杜方菲张了张嘴,想什么,可看看杜方苓和杜方蕙,把要的话又咽了回去。 “不管怎么,我都不想再跟他们来往。”杜方苓嘟着嘴道。 正文 第一百六十三章 幸福的烦恼 杜锦宁送了关家兄妹回来,就见杜方苓站在厨房门口朝她招手。不待她走到近前,杜方苓就口舌伶俐地把张氏的来意了一遍,然后紧盯着她的眼眸问道:“宁哥儿,对于这事,你怎么?” 杜锦宁想都没想就道:“别理她。” 杜方苓就得意地回到厨房,冲着陈氏和杜方菲两人扬了扬下巴。 对于二妹的脾气,杜方菲再清楚不过,她也没在意,只担忧地瞧着杜锦宁,叹了口气。 三个姐姐里头,最有想法、性格也最外露的就数杜方苓;杜方菲心里有数,却是个不爱跟人较真的温柔性子。她作为几姐妹中的老大,做得多,得少,家中的一切大事都由陈氏和杜锦宁了算,自己是不发表意见的。这会子却露出不赞同的神色,杜锦宁便觉得很是稀奇。 “大姐,刚才关家少爷问我要话本,我昨儿个写的话本还没装订呢,你去给我缝一下。”杜锦宁道。 “好的,就来。”杜方菲原先是磨着豆浆的,刚才被陈氏接手过去了,这会子手正好空着,便跟着杜锦宁去了房间。 进了房,杜锦宁就问:“大姐,大伯母的事,你似乎不赞成?” 杜方菲凝视了杜锦宁一会儿,看了看门外,低声问:“宁哥儿,你这么聪明,应该不会弄错自己是男是女吧?” 杜锦宁顿时失笑:“怎么会弄错?我跟你一样,是女孩子啊。现在女扮男装,不过是权益之计。” 杜方菲看了看杜锦宁:“可我怎么觉得你好像把自己当男孩儿了?娘也是,娘也糊涂了,谎话了十来年,着着自己就相信了。话做事,总把你当男孩子待。” 杜锦宁眨了一下眼,没有话。 她自己来自现代,那地方男女平等,女孩子也可以同男孩子一样上学工作,四处乱跑,所以女扮男装啥的,对她而言是正中下怀,她可不愿意跟古代的女子一样,整日被关在家里,长大些就出嫁,一辈子就围着丈夫孩子打转,想要经济独立都做不到,一辈子仰人鼻息。她前世不是这样的人,这辈子也不愿意做这样的人。 至于陈氏,其实也有她的误导——她太能干了,陈氏就不自觉的对她产生了依赖,下意识把她当成家里的主心骨,这很正常嘛。 不过这些话,她不好跟杜方菲。 杜方菲见她不话,又道:“宁……宁姐儿,你明日就满十一岁了,再过两年就议亲了,你想过以后怎么过没有?再这么下去,可怎么得了?” 到这里,她的眼眶就红了起来:“我知道,当初你趁着大伯闹分家之际带着咱们出来,是不愿意让祖母借婚事毁了我,也不愿意让你二姐被二伯卖掉。你都是为了我们好。可你往后怎么办呢?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这一步,逼得你没办法收场,想恢复女装都不容易了。” “姐。”杜锦宁见杜方菲流泪,连忙从袖子里掏出手帕递过去,“你不用担心我,我自有办法。” 想想杜方菲是张氏来了之后情绪才激动起来的,杜锦宁疑惑地问道:“大姐,你有什么想法,尽管跟我。” 杜方菲用帕子抹了抹泪,抬起眼来:“大伯母上门求和,我觉得咱们不能跟他们闹得太僵。往后你恢复了女装,有大伯和堂兄他们帮着你话,总会好一些。否则,书院的先生,不知会拿你怎么样呢。” 想起这个,杜方菲有时候就睡不着觉。 提起张氏她们,杜锦宁就嘲讽地笑了笑:“你觉得以大伯和大伯母的性子,一旦我出了事,他们会出头帮我;还是躲得远远的,生怕受连累呢?” 杜方菲默然不语,良久方道:“万一他们能帮着一句两句话呢?” “没必要。他们就算能帮,也帮不了什么。”杜锦宁摇了摇头,“你放心,我知道怎么做的。”便把跟陈氏过的那番话又了一遍。 听杜锦宁要带着陈氏远远地离开这里,以后再也不回来了,杜方菲便瞪圆了眼:“你、你什么?” 她一把抓住杜锦宁:“不,你不能这么做。你们要这样,我们怎么放得下心?”她连连摇头,眼泪一滴滴地滴掉在衣襟上,“不行不行,我不能让你们这样。要不,我不嫁了,跟你们一起走。” “胡什么,不把你们安顿好,我们怎么放心走?再,这么一群人,就算我想改头换面,也容易被人认出不是?人越少越好。” 杜锦宁拍拍杜方菲的手:“安心啦,这事还早呢。没准以后有什么转机,我们不用走也不定。你啊,别想那么多。退一万步,即便走到那一地步,也没什么。只要咱们手里有钱,到别处去买田地铺面,日子还不是一样过得好?等过几年,大家把我忘了,我再叫人来接你们去团聚。” 杜方菲看着杜锦宁,良久没话。好半晌,方咬着唇点点头:“好,大姐知道了。” 杜锦宁总觉得她神情不对,提醒道:“大姐,你可别做傻事。你原先也了我带你们出来,是为了你们好。那要是你过得不好,岂不是白费了我这一片心?你现在什么都不要想,等娘给你寻一门好亲,安安稳稳地嫁过去。只有你们都过得好了,我跟娘才走得安心。否则,我岂不是五年十年都得守在这里,给你们撑腰?” 杜方菲垂下眼睑,点了点头;“放心,大姐不会做傻事的。” 望着杜方菲出去的背影,杜锦宁疲惫地揉了揉眉心,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前世她是孤儿,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这一辈有家人了,虽会有这样那样的事情,但被人关爱的感觉还是很窝心的,这大概就是幸福的烦恼吧。 想到这里,她摇摇头,脸上露出笑意来。 “宁哥儿,齐少爷来了。”外面传来陈氏的声音。 杜锦宁挑挑眉,走出去一看,便见眉目清朗得如同一幅水墨画一般的少年站在院子门口,不是齐慕远还能是谁? “你怎的来了?”杜锦宁看看。今莫不是什么黄道吉日不成?一个两个地往她家里跑。 正文 第一百六十四章 提议 杜锦宁让陈氏去忙,自己领了齐慕远进屋,给他倒了茶上了点心,问道:“莫不是去了茶馆没遇上我们,就找到这里来了?” 齐慕远摇摇头:“找你有事。” “哦?”杜锦宁坐下,望着齐慕远。 “今儿个一早我去茶馆看了一下,便叫人去四处打听有没有出售的茶馆了。”齐慕远道,“城里的茶馆不多,现在又是年关,买卖正好,没人愿意出售。倒是有两处比较宽敞的铺面愿意转让,原先是做酒楼的,面积比博悦茶馆还要大。我来问问你有什么想法。” 杜锦宁一怔,盯着齐慕远,久久没有话。 齐慕远回盯着他,亦没有话。 良久,杜锦宁才出声道:“你为何要找茶馆?咱们不是开着了吗?” 齐慕远收回目光,淡淡道:“你不要告诉我,你看到博悦茶馆排着长队,不曾想在别处再开两家。” 想,怎么不想? 杜锦宁默默在心里了一句,面上却道:“我是打算一个月后,看情况如何,再拿茶馆的收益来开分店。” “如果你真是这么想,那我就没什么好的了。”齐慕远道。 杜锦宁看了看他的脸色。齐慕远向来是个面无表情的家伙,语调也没什么情绪,此时还真看不出他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杜锦宁有些挫败。 她的手指在桌上轻轻敲了敲,望着门外的风景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决定不矫情,问齐慕远道:“那两家铺面,价钱如何?” 齐慕远给了她一个果然如此的眼神,道;“一个二百两,一个二百二十两。” “好贵啊。就算把我拿去卖,也卖不出这么多钱。”杜锦宁叹道。 齐慕远上下打量了她一下,似乎在估量眼前这家伙到底能卖出多少钱。 “喂喂,你那是什么眼神?”杜锦宁瞪他一眼。 “称斤卖,大概也就卖个二百钱吧。”齐慕远面无表情地道。 杜锦宁气结。这面瘫的家伙,还长能耐了,知道冷笑话了。 “怎么样?开不开?”齐慕远问道。 自打认识以来,齐慕远就对自己很好,杜锦宁也不瞒他,老老实实地道:“真没钱,我手头满打满算,也就二十五两银子,过了年还得交二十两的束脩。原先你们照顾我,这一回我肯定不好意思再占干股,总得投钱进去。再,上次为了人手跟关嘉泽闹得不愉快;这一次,咱们也不好再让关嘉泽寻人。二好找,但可靠的掌柜却是难寻。” “人手你不用担心,我那儿有;至于银子,我可以先借给你。如果你过意不去,也可以付给我利息。反正我的银子放着也是放着,你要是不愿意开分店,我也赚不到钱不是?” 杜锦宁看着齐慕远认真的表情,颇为心动。 他们四人当中,关嘉泽年纪最大,但因为成长环境的缘故,他却是最不成熟的一个。倒是只有十二岁的齐慕远,或许是经历过坎坷,反倒显示出不同一般的成熟稳重来。面对他时,杜锦宁丝毫不觉得自己面对的是一个孩子,倒像是跟她对等的成年人。所以杜锦宁十分愿意相信他,相信他们到最后绝对不会闹出像陈家兴那样的矛盾来。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杜锦宁可不认为齐慕远窜掇她开分店,是因为他缺银子。到底,他这么做,还不是想着帮她一把? 齐慕远轻瞥她一眼,语气淡淡:“看你顺眼。” “……” 好吧,这个理由很强大,杜锦宁竟然无言以对。 “那行。”杜锦宁点头道,“不过,不用再开两家,只开一家就成。” 见齐慕远不解地望向她,杜锦宁解释道:“与其一共开三家茶馆,每个茶馆只有七八成的上座率,不如开两家,两家爆满,这样大家才会觉得稀奇,争相去听书。你手头那两家酒楼,咱们约个时间一起去看,到时候选一家位置和面积、价钱合适的。 “行,听你的。”齐慕远自然没意见。 因涉及到章鸿文,还得托人去给他带口信,让他进城里一趟,所以两人约定好,第二再一起商议这事,齐慕远就告辞了。 送走齐慕远,杜锦宁便去了厨房,对陈氏道:“娘,现在茶馆十分火爆,排队的人很多,我们决定再开一家茶馆。所以这豆干到时候估摸着得再加大供应量,起码得是现在的一倍。” “啊?”陈氏虽很欣喜自家的豆干销量很好,赚的钱越来越多,但也十分为难,“可咱们日赶夜赶,也就只能做这么些豆干了。” 这两她跟杜方菲都没去下地了,全力在家里做豆干,却仍然没供应上茶馆的需求。谢氏那头,因为原先就答应的,陈氏不愿意失信于人,所以宁愿缺了茶馆的供应,也没断了给谢氏的批发量。 “我过来就是为了跟你这事。”杜锦宁道,“有两个办法,一个是咱们买一头毛驴,再买一个大石磨。现在这个石磨肯定得换掉。另一个办法就是在村里雇两个强壮的妇人来帮磨豆浆。我的建议还是买毛驴。” “毛驴啊。”陈氏自然知道买毛驴划算。请人的话,花的本钱也不少,还人多是非多。她们才刚搬来,人生地不熟的,突然就要雇人,庄子上的人不知会如何议论她们。再,要是雇的人人品不好,把做豆干的办法偷偷学了去,那她们的损失就惨重了。 可一头毛驴要不少钱呢,起码也得十二两银子。而现在她们一做豆干赚的钱,也不过是三四百个铜子,过了年杜锦宁还得交束脩…… “这是十五两银子,您拿着,去集市上看看,合适就买下来。石磨也趁早叫石匠打了。”杜锦宁将准备好的银子递给陈氏。 陈氏吓了一跳:“你哪来的这么多银子?” 虽然她知道杜锦宁一直在写话本,一本话本能卖二两银子,但自打开了茶馆以后,这话本就不往外卖了。她估摸着,杜锦宁手里也就七八两银子。 正文 第一百六十五章 拓展新品种 “卖话本赚的。”杜锦宁道,“娘您放心,茶馆现在每日都能赚十几两银子,我占茶馆的五成份子,到时候分银子的时候可不少。书院的束脩,您不用担心。” “娘,您就赶紧去买毛驴吧。咱们现在是做得越多,赚的才越多。”杜方苓在一旁劝道,“到时候咱们赚了钱,再补上宁哥儿这个窟窿就是了。” 陈氏这才接过银子。 杜方菲见了,眼眸有些晦暗。 她们三四个有手有脚的大人,却需得杜锦宁这的孩子来养活,实在是……她心里不是滋味。 “那行,我现在就去买毛驴和石磨去。” 既然打算买毛驴了,陈氏觉得事不宜迟,干脆就直接去集市上看看毛驴去。就像杜方苓刚才的,早点买,早点赚钱。 看到三个姐姐继续在厨房里忙着,杜锦宁若有所思地回了房间。 她前世不吃遍了大江南北的吃,那也差不多了。她不光爱吃,也爱琢磨这些吃食,很多东西都知道大概的做法。她能拿得出手的,可不仅仅只有豆干。当初叫陈氏她们做豆干,只不过是看到陈氏会做豆腐罢了。当时她就想,先让几人做豆干,等茶馆生意好了,她再教她们做别的。 现在博悦茶馆生意红火,而另一个分店也快要开起来了,是时候拓展别的新品吃了。 只是,做什么呢? 她想了一会儿,站起来去了厨房。 厨房里一片忙碌,她也没打扰众人,直接从放鸡蛋的筐子里掏出了四枚鸡蛋,舀了水洗干净,放到了锅里。 “宁哥儿,你要吃什么?我来给你做。”杜方菲忙放下手里的石磨,走了过来。 “不用,你忙你的,我煮几个鸡蛋。”杜锦宁从旁边的大灶里引了火过来,将干柴点燃。 “宁哥儿你怎么煮那么多?煮两个就够了,多了你也吃不了。”早在杜锦宁洗鸡蛋的时候,杜方苓就眼尖地看到了她洗了四个。 家里的鸡崽儿还是刚从董大成家捉过来的,只养了几,想要等它们长大生蛋,还需得老长时间呢。现如今家里的鸡蛋,是陈氏给董家送豆干的时候,董婶还的礼。家里人谁也不舍得吃,就时不时地给杜锦宁吃一个。这会子见杜锦宁一下子煮了四个,杜方苓这才有了现在这话。 “我做卤蛋,做好了你们尝尝。要是可以的话,咱们就卖到茶馆去。”杜锦宁道。 她这一,三个姐姐都感兴趣起来。 自打做豆干后,家里哗啦啦地每有几百个铜板进项,这让大家激动万分。要知道,以前在桃花村,她们这一房一年也摸不着几个铜板。现在赚钱如流水一般,这让几人感觉跟做梦一样。所以大家都干劲十足,只觉得这豆干是底下最好的东西了。 现在得知杜锦宁还能再做别的吃食,怎不叫三个姐姐激动? 便是平时存在感极低,只顾低头干活、不怎么爱话的杜方蕙也凑了过来,叽叽喳喳问卤蛋怎么做。 杜锦宁却不肯,只道:“一会儿你们知道了。” 杜方苓挤了过来,把杜锦宁挤到旁边去,道:“你要干什么,只管告诉我们,我们来做。” 想想煮鸡蛋要时间,趁这时间还不如去写点话本,杜锦宁便没有坚持,只道:“也不用老看着,让鸡蛋在锅里慢慢煮就是了。等煮熟了,你们叫我。”着,她便回了房间。 等她这边写满了一页纸,那边杜方蕙就过来叫:“宁哥儿,鸡蛋煮好了。” 杜锦宁过去,看到鸡蛋已被姐姐们从锅里捞了出来,放到了一个碗里,她便将两只鸡蛋的壳慢慢敲裂,放在一旁;另两只则剥了壳,直接放入卤豆干的锅里,让它们跟豆干一起卤。 “就这样吗?”杜方苓睁着大眼睛好奇地问。 “这两只就这样。”杜锦宁点点头,然后将煮鸡蛋的那只锅里的水倒掉,舀了些卤水进来,放入敲裂壳的鸡蛋,再放了些干茶叶进去,等茶叶泡开了,她才盖上锅盖,引了火过来,慢慢焖烧。 “放了茶叶这锅焖煮上一盏茶功夫就把火撤了,别把鸡蛋拿出来,让它在卤水里继续泡着。在煮的过程中时不时翻动一下,让它跟卤水接触均匀。那边跟豆干一起的,也时不时翻动,看看颜色深了,就可以了。”杜锦宁交待一声,“等娘回来,咱们再一起尝尝这鸡蛋的味道。”着,便又回了房,继续写她的话本。 写一会儿话本,她还要练字看书呢。虽放了假,但关乐和给她布置了许多任务,这些课业过了年后是要检查的,她可不能懈怠。 陈氏是大半个时辰后回来的,随着她回来的除有一头毛驴,还跟一辆骡车,车上放着一架新石磨。 隔壁的董婶看到了,便过来看热闹:“这是添了新家什了?” “可不是?”陈氏让车夫把她把石磨抬进院子,一边对董婶笑道,“这不是拿石磨磨豆浆既辛苦量又少吗?便买了毛驴和石磨。” 这两她跟杜方菲没去下地,董婶便问过她了,也知道杜家的豆干现在卖得挺红火。这会子见不到两的功夫,杜家便添了毛驴和石磨,她不由得羡慕地道:“你家的日子,真是过起来了。” 杜家当初搬过来时是个什么样的情形,她可是一清二楚的。这豆干一做起来,马上就不一样了。不仅添了新家什,便是杜家这母女几个的精神都好了许多,脸上的笑模样那真是收都收不住。不过,这一切的根源,还是在杜锦宁身上。正是杜锦宁得了关山长的青睐,杜家母女才能有这样的的好日子。 “等开了春,我也送我们家清哥儿上学去。不考秀才,便是识得几个字,这人也就不一样了。”她道。 “可不是。这孩子啊,还是得念书……” 陈氏给了车钱打发了骡车车夫,打水将石磨洗得干干净净,又照着卖毛驴的主家教的方法,拿了炒黄豆喂了毛驴,再用布条将毛驴的眼睛蒙住,套上磨辕赶着毛驴拉起磨来。 杜方苓几个看了一会儿稀奇,见董婶回去了,毛驴正乖乖地绕着圈儿拉石磨,便迫不及待地将陈氏拉到了厨房,杜方蕙又跑来唤了杜锦宁过去,准备尝尝卤蛋的味道。 正文 第一百六十六章 庄越上门 杜锦宁见茶叶蛋仍浸在还温热的锅里,卤蛋已被姐姐们捞起来了,黄褐色的卤蛋,颜色正好。 她拿刀将卤蛋一分四半,对她们道:“大家尝尝。” 大家纷纷拿了一瓣鸡蛋,放进嘴里,卤水的咸香滋味与鸡蛋本身的香味混杂在一起,充斥着口腔,几姐妹只觉得从未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鸡蛋对于她们来,那都是一种难以吃到的美味。卤过之后的鸡蛋,美味就更不用言了。 “好吃,真好吃。” “宁哥儿,你是怎么想到要用卤水来卤鸡蛋的?”杜方苓砸巴着嘴,回味着卤蛋的味道,一面好奇地问。 “开动你的脑子,多想想,就能想出来了。”杜锦宁随口胡诌了一句,催促着让大家把卤蛋吃完,便又从锅里拿出了茶叶蛋。 “这鸡蛋为何要带壳煮呢?那岂不是不进味儿?”杜方苓又问。 “这样更干净,不容易弄脏。”杜锦宁道,“多浸浸,味道就进去了。” 她剥了壳,同样切成了几份,让大家品尝。 因为煮得久,又浸泡了大半个时辰,卤水和茶叶的味道已渗进鸡蛋里去了,咸香味儿并不比卤蛋差多少。而且这茶叶蛋,还有茶叶淡淡的清香,跟卤蛋比起来,又是另外一种滋味。 便是杜方蕙都活泼地叫起来:“怎么只放了茶叶,这味道就不一样了呢?这个味道更清爽,我喜欢这种鸡蛋。” “这叫茶叶蛋,那叫卤蛋。”杜锦宁给两种鸡蛋定了名字,又问大家,“你们觉得这鸡蛋放到茶馆去卖,会卖得如何?” “那不用,肯定好卖。”杜方苓点着头,十分肯定地道。 大家都赞同她的意见。 白水煮鸡蛋,放到街上卖,还有人买呢。更不用这么美味的卤蛋和茶叶蛋了。 杜锦宁问那话,并不是要求证,只不过是增加她们的信心罢了。 要知道,后世有一段时间,造原子弹的不如卖茶叶蛋的呢,可见茶叶蛋的威力有多强大了。 “娘,你明儿一早去集市上,买些鸡爪鸭爪回来,也照着这样卤一卤,加些姜葱进去去腥味就成。味道要是好,咱们还可以卖卤鸡爪鸭爪。” 陈氏一听迟疑道:“那东西能有人吃吗?除了皮就是骨头。而且,也没人特意卖这东西,都是活的整鸡整鸭。” “这倒也是。”杜锦宁也想到了这一点。 现在可没有加工鸡鸭的工厂,便是连帮着杀鸡宰鸭的店都没有,大家都是买了活鸡活鸭回家自己处理的。想要鸡爪鸭爪,就得买一整只鸡鸭来杀。 “这样,你去酒楼问问,向他们买。酒楼每日都杀许多鸡鸭,那爪子也没人喜欢吃,切下来卖给咱们,对他们的生意也没影响。”杜锦宁道。 着她又回答陈氏的第一个问题:“放心,那东西卤出来味道肯定好,就算没肉,吃个味道也不错,毕竟这东西不值钱,当个零嘴还是可以的。” “好吧,我去问问。” 要是杜锦宁没把鸡蛋卤出来,陈氏或许还会怀疑一下卤鸡爪的味道。可普普通通的鸡蛋,大家吃了一辈子了,都没想到这样卤着吃。现在这么一卤,味道一下子就不一样了,更加美味。那么杜锦宁鸡爪子能卤起来吃,那一定也好吃,这不用怀疑。 既然好吃,那就能赚钱。能赚钱的事,即便麻烦些,那也得干。 “鸡爪的事明儿一早您再去问,现在娘您托董婶去收些鸡蛋吧。咱们现在就卤起来,浸上一夜,明日早上拿到茶馆卖,味道会更好。” “那这鸡蛋怎么卖?”杜方苓插嘴问道。 “娘,鸡蛋多少钱一个?”杜锦宁可不知道具体的物价。 “一文钱一个。” 可见鸡蛋也是金贵的东西,好多农户人家不舍得吃,留着卖了换些油盐。 “咱们卖两文钱一个。茶馆卖三文钱,想来那些茶客还是舍得吃的。”杜锦宁道。他们家的豆干,卖给茶馆也是批发价。 杜方苓一听也很满意:“不过是卤一卤,费些柴禾和卤水。一卖上五十个鸡蛋,就能赚五十文钱,也挺划算的了。” 她们的豆干虽然赚得多,但把豆腐做出来再卤,那费的事情就多了。相对而言,卤鸡蛋就是顺手的事,能赚这么多钱,她十分满意。 那么多的吃里,杜锦宁只把卤蛋和卤鸡爪拿出来制作,也是因为家里卤着豆干,完全是搭着就做出来了,不费事。做其他吃,那费的事就多了,家里可没有那么多的劳力。虽可以请人,即便是做豆腐的事也可以包出去,杜家只需要卤就成了。但陈氏却不同意,就怕人学了去。 杜锦宁便只有想些便宜的法子,在不怎么增加劳动强度的前提下,尽量地多赚钱。 安排好家里的事,杜锦宁便安心地写话本了。 可这一注定是不平静的,到得吃晚饭的时候,杜家又来了人,来的却是庄越。 杜锦宁顿时紧张起来,问道:“怎的?茶馆出了什么事了?”要是没什么事,庄越累了一了,可不会来找他。 “别急,不是坏事。”庄越见她脸色都变了,赶紧解释道,“是沙发,咱们做的沙发,都卖光了。有人托我来问您,能不能把沙发的样子卖给他们。” “卖光了?那挺好。”杜锦宁听得这话,倒是没怎么吃惊,这情形在她的意料之中。 庄越见状,心里倒是对杜锦宁越发的佩服起来。当初他接手茶馆的时候,看到除了茶馆里摆放的外,另外又请人做了二十张沙发,他还觉得杜锦宁有些异想开。虽沙发的式样比较新奇,坐起来也舒服,但茶客看了,不回去自己叫人做,怎么可能买现成的? 谁知道这两那些贵宾席的客人不断问起这沙发,他顺口就他们这里有卖,客人就立刻买了,还不止买一个。有人一买,其他人也跟着买。二十个沙发,不过是两的功夫,就卖光了。 而现在,竟然还有人要买沙发的式样! 正文 第一百六十七章 提醒 “谁托你来问?”杜锦宁好奇的是这个事情。 咱们大吃货国,从来没有版权意识,山寨那是溜溜溜的。当初做这沙发,她也就打算干个一票,赚点三瓜两枣的。蚊子腿也是肉不是?更不用照着她定的价钱,一张沙发她好歹还能赚上三钱银子,剩下的二钱银子给茶馆。二十张沙发全卖掉,她拿到手的就是六两银子,对现在的她来那可是大钱了。到时候别人一仿制,她就撩开手不再理会这茬儿了。毕竟那沙发,真没什么技术含量,让木匠看一看就知道怎么做了。 却不想竟然还会有人来问她版权问题,真是奇了怪了。 “是梁家的人,他们梁家一向做着木材和家具生意的。” 大概是担心杜锦宁不知道梁家,庄越解释道:“梁家也是漓水县大族,出过许多进士和官员。现如今还有人在户部、翰林院、鸿胪寺以及其他地方任职。他们家……咳,是属于另一派的,在政见上跟我们关家有些不合。” 那就是梁先宽他们家了。 政见不和…… 杜锦宁若有所思。 见杜锦宁不话,庄越又道:“他们想出一百两银子把沙发的式样买下来。这沙发的式样,在接手的时候我就听齐家的袁安过,是杜少爷您画的,所以茶馆一关门我就直接过来了,想问问您看如何回复梁家。” 这就是杜锦宁和关嘉泽闹了一回别扭,掰了一回手腕的好处了。 要没有那一茬,遇上这样的事,庄越是绝对不会直接来寻杜锦宁的,而是会先回关家去询问关嘉泽,或是干脆禀报关太太孔氏。两家政见不和,关嘉泽和梁先宽在书院里又互相看不惯,到时候一件简简单单的事,不知会生出多少事端来。 也是从上一次关于陈家兴等人的事件中,庄越看出了关家和关嘉泽对杜锦宁的看重,这才决定直接过来,给杜锦宁卖个好。 反正这事大不大,不。杜锦宁答应了,那就是一桩关于一百两银子的买卖;不答应,也是杜锦宁自己的事。这件事不涉及关梁两家的纷争。便是关太太有心想责怪,也不好什么;关嘉泽更不会因为杜锦宁赚了梁家一百两银子就埋怨上杜锦宁——关家的少爷,还不至于眼皮子这么浅。 这其中的关窍,杜锦宁自然一点就透。 她道:“你跟那人,只要他们肯出一百六十两银子,我就把沙发式样卖给他们了。” “行,那我就回去答复他们了。”庄越做事也干脆利索,得了回复,就站起身来,打算告辞。 “庄掌柜的情,我心领了。”杜锦宁朝庄越拱手作了个揖。 “啊呀,杜少爷你这是干什么?岂不是折我的寿么?”庄越侧身避开杜锦宁这一礼,嘴上埋怨,脸上却是很高兴。 杜锦宁能领会他的一片苦心,他便是被自家太太责怪,那也值了。 不关乐和对杜锦宁的看重,便是以他庄越阅人无数的目光来看,这位杜少爷绝对不是池中物,以后必然会一飞冲的。这会子在他还没发迹之前卖个人情,往后没准他庄越就受益无穷。 既然庄越来了,杜锦宁便没理由就这样放他走:“你先别急着走,等等。”去了厨房,取了陈氏她们做好的卤蛋和茶叶蛋,放到庄越面前:“你尝尝。” 庄越还以为杜锦宁是客气,拿东西来招待他,连连摆手推辞:“不用客气,我现在也不饿,回去就有饭吃了。” “这是做了打算拿到茶馆里去卖的,你尝尝,看能不能卖出去。”杜锦宁只得把话挑明。 庄越这才仔细看了一下碗里的东西,惊讶地抬头问道:“这是……鸡蛋?” “对。” 庄越这下好奇了,先拿筷子夹了卤蛋吃,一入口就挑了挑眉,连连点头:“好吃。”着还点评了一番。吃完卤蛋,再剥了茶叶蛋吃,表情越发惊奇:“别有风味,这个好,我喜欢这个。” 杜锦宁微笑不语。 等明年开春,她炒点茶叶来做茶叶蛋,味道会更好。 放下筷子,庄越站起来,朝杜锦宁作了一揖:“多谢杜少爷又为茶馆找了一条财路。” 杜锦宁把这两样鸡蛋给茶馆卖,可不是她承茶馆的人情,茶馆同样也是承她的人情。毕竟茶馆想要赚钱,只靠卖茶水肯定是不行的,还得靠食的消费。而刘记糕点铺的点心,城里人在铺子里都买得到,没必要非得跑到茶馆里吃,价钱还贵。所以茶馆需得有自己的一些特色点心,才能引得客人购买消费。 原先杜家的豆干,就为茶馆在食方面赚了一点口碑,也为茶馆增加了许多利润。但毕竟品种太单薄,庄越心里还挺遗憾。没想到今来这一趟,杜家竟然给了他一个惊喜。 “两文钱一个批给你,你卖三文钱,如何?”杜锦宁问。 “好,这个价钱挺合理的。”庄越点头赞同,又问,“明儿个能提供么?一可以提供多少?” “明可以。先给六十个吧,一样三十个,看看卖得如何再进行添减。” 两人商议妥当,庄越便告辞离开。 走到门口,他实在忍不住了,问出压在心底的那个问题:“那个沙发,杜少爷有没有想过跟他们合作分成?一张沙发您抽个三十文钱的利,以梁家的铺货手段,你的收益可就不止这一百六十两银子。” 问这话,他也是想知道,杜锦宁到底是听懂了他的提醒,不想跟梁家有太多牵扯;还是纯粹是乡下穷子见钱眼看,眼睛只盯着这一笔银子,没想到合作能获更多的利。 要知道,杜锦宁才十一岁,还是在乡下长大的。要是只凭自己提醒的那一句,他就能放弃偌大一笔银子,那自己还真是看他了。这孩子往后还不定怎么有出息呢。以后如果七少爷和杜少爷再有纷争和矛盾,自己便得好好斟酌如何对待杜少爷了。 正文 第一百六十八章 不明觉厉(一更) 杜锦宁轻瞥他一眼:“你不是关梁两家政见不和吗?” 庄越便明白了。 他深深一揖,态度是前所未有的恭敬:“杜少爷年纪,便有如此明见,以后必成大器。人在此先敬贺杜少爷了。” 杜锦宁的嘴角抽了抽。 她身为一个女子,在这男尊女卑的时代,还能怎么成大器法?难道要一直男扮女装,娶个女娇娥做老婆,在朝堂上跟那些老狐狸争权夺利,登堂拜相,然后整提心吊胆地生怕掉马不成? 她可没这种野心。否则,前世她就不会跑去学农学,而是去从政了。 所以,必成大器于她而言,是不存在的。她只想安安稳稳地过日子。遇上合适的男人呢,就成个亲,生几个孩子,如此而已。 送走庄越,杜锦宁便把卤蛋的具体数量告诉了陈氏,陈氏等人立刻又忙开了。 原先还没得到茶馆掌柜的认可,她们也不敢做多,每样只做了十五个。现如今确定了数量,她们赶紧把鸡蛋加了进去。 “要不,咱们再多做些,批给许婶子卖?”杜方苓提议道。 杜锦宁摇摇头:“这东西简单,一看就能猜出来。即便做得没我们的好吃,放些酱油香料进去卤一卤,总能做得差不离。为了不让人仿造,咱们不往外卖,只提供茶馆。” 杜方苓便知道自己出了个馊主意,吐了吐舌头,不话了。 杜锦宁本以为沙发的事最快也得明才会有回音,没想到庄越走了不久,便又回来了,还领了一个人过来。 “梁师兄?”杜锦宁诧异地看着进来的人。 “杜师弟,这时候来打扰,唐突了。”梁先宽拱了拱手,“得了庄掌柜的回应,我便直接过来了。” 三人到堂屋坐定,他便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递给杜锦宁:“这是一百六十两银子,盛昌钱庄可取。” 梁家如此干脆,杜锦宁自然也不拖沓。她接过银票,歉意道:“那梁师兄和庄掌柜稍坐,我去画了沙发的样子过来。” 着她回了房,研墨画了沙发的样子,标明了尺寸,回到堂屋把画样递过去,“上面的尺寸和要注意的事项我都标明了。”为了不让梁家人觉得这一百六十两白花了,她把尺寸的依据都细细了一遍。 现代人对于舒适度的追求可是古人比不了的。沙发的高度是多少,靠背的弧度如何,那都是根据人体身高与构造的比例研究出来的,是有科学根据的。真正舒适的沙发可不是依葫芦画瓢就能造得出来的。 这些,她都一一跟梁先宽了。 梁先宽之所以想要买断她这沙发,一来是看到了此物的商机,二来也是想拉拢杜锦宁。对于沙发本身,他并不是特别在意——他们只要买一张沙发回去,照着样子就能做出来了,这东西能有什么技术含量?却不想竟然从杜锦宁嘴里听到了这么深奥的各种理论数据。 “杜师弟即便是做一张椅子,也会想得这么深吗?”拿着那张画了几个图,标了具体尺寸的纸,梁先宽不明觉厉,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觉从心底直窜而出,看着眼前这个瘦瘦弱弱只到他肩膀的孩子,他只觉得心里发毛。 做一张椅子,都能费这么多心思。要是算计起人来,那这孩子岂不是更加恐怖?待他长大,底下,有几人是他的对手? “呃。”杜锦宁摸摸鼻子,不好意思地笑笑,“我这人没什么大志向,就喜欢吃吃喝喝种花种草。所以在这些方面花的心思就多一些。比如那豆干,比如今做的卤蛋和茶叶蛋。” 她朝梁先宽眨了眨眼:“这话梁师兄千万别跟山长啊,先生知道了,定然我不务正业。” 梁先宽一怔,旋即笑道:“杜师弟放心,为兄自然不会做那告状的人。不过……”他朝杜锦宁回眨了一下眼,“如果师弟能用刚才的那几样美食封住我的嘴,我的嘴想来会闭得更紧。” 杜锦宁用手指遥遥地虚点他:“你这是敲诈勒索。梁师兄啊,想不到你是这样的梁师兄。” 两人对视一眼,“哈哈”大笑起来。 梁先宽走时,杜锦宁果然用荷叶各包了一包豆干和卤蛋、茶叶蛋。当然,既给了梁先宽,庄越那份也没落下。 庄越都忘了推辞,晕晕乎乎地跟着梁先宽上了马车,望着站在昏黄暮色里朝他们挥手告别的杜锦宁,他脑子里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杜少爷明知梁家跟关家政见不和,却仍在梁先宽面前展示他卓绝的聪明才智,这是别有深意,还是懵懂无知?如果是前者,他为何这么做? …… 钟延庆这些日子,就跟老鼠掉进了米缸里,不出的幸福快活。每日里去听两场话,然后回味着话本的精彩,掂记着人物的命运,期盼着下一场书的到来,他的日子过得十分的有奔头,精神上的愉悦让他整个人都好像年轻了几岁。他也无心做事,将铺子里的杂事都推给了儿子们,一心一意地等着书,听着书,回味着书,沉浸在《射雕英雄传》里不能自拔,即便是大年三十也不例外。 大年初一一早,他早早就派四儿去排队,然后叮嘱妻子和大儿子在家接待来拜年的客人,吩咐儿子各处去拜年,他看着时辰差不多,便悠悠然往茶馆里去。 昨日是茶馆开业大酬宾的最后一日,今恢复了原价,他本以为茶馆不会那么多人。却不想走到茶馆门口时,依然看到茶馆处排着长长的队伍。 “老伍,你怎么来了?昨你不是抱怨恢复原价之后价钱太贵了吗?” “贵也得来啊!不来我睡不着觉,一心就想着那郭靖进城后为个乞丐花了那么多银子,之后如何了。不听完这一段,我在家里呆着也不安心。” “哈哈,就算听完这一段,你也还会想着再听下一段。你啊,就别嘴硬了,老老实实每日过来听书吧。” 正文 第一百六十九章 好消息(二更) “唉,每日过来也没什么,虽价钱贵了点,也好歹也是吃进自己嘴里,不亏。就是吧,我瞧着今的人怎么还跟昨一样多呢?我以为恢复原价了,今的人能少一些。” “谁不是呢。要是这茶馆能再大一些就好了。也免得每日跑到这里来吹着冷风排队。听个书,咱们容易吗?想花钱还花不去了,你,这可真是……” 听着这些对话,钟延庆一笑,看到四儿排在队伍的第三个,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把他替换出来,自己站到了队伍里。 他这时间卡得刚刚好,才刚站定,茶馆的门就开了,钟延庆跟着前面的人,鱼贯而入,直接去了贵宾席,找到自己习惯的位置坐了下来。 “豆干一碟,茶叶蛋来两个,桂花糕一碟,上好西山茶来一杯。”他熟门熟路地点了东西,然后烤着火,等着二把东西送过来。 要知道,他现在都习惯不在家里吃早饭,只吃些点心,等茶馆开门了再来吃一顿。这里的茶叶蛋和豆干十分的合他的口味,配着桂花糕最好。吃着可口的食,烤着火,听着书,这日子再惬意也没有了。 因知道博悦茶馆一座难求,所有茶客都是提前来茶馆门前排队的,所以入场也不过是一会儿的功夫,就都坐下来吃吃喝喝了。等大家都吃过一阵,钟延庆就知道,钱东宝那老头儿就要上台来书了。 他从袖子里掏出手帕抹了抹嘴,又呷了一口热茶,坐正了身子,等着钱东宝上来。 后台的帘子一掀,出来的却不是钱东宝,而是庄掌柜。 “各位客官,承蒙大家对本茶馆的厚爱,今即便恢复原价,大家仍然前来捧场,在下代表我们茶馆的东家,感谢大家的惠顾。”庄越朝台下团团作揖。 这段时间茶馆们,尤其是贵宾席的客人跟庄越也算混熟了。有那性情活泼的,朝台上大声道:“行了,你的谢意我们收到了。去去,下去吧,别废话了,赶紧让钱先生上来,让他快快书。” “对对,赶紧书。”大家都哄笑起来,附和着催促道。 庄越呆在这里,又岂会不知道这些人对书的痴迷?可今他还不得不讨人嫌了。 每日里看鲁北和钱有财耍宝,他童心一起,也不由得凑起趣来:“唉,那算了,本来我还有个好消息要告诉大家的,结果大家嫌我碍眼,那我还是下去吧,大家还是每日里在门口排队吹冷风吧。”着,佯装生气地转身要走。 大家一听最后那句话,就坐不住了,连忙把他叫住:“哎哎,庄掌柜,别走呀,赶紧,什么好消息?” “你们不是嫌我碍眼吗?” “不碍眼,我们看你顺眼的很,庄掌柜你长得越来越俊了。赶紧,什么好消息?” 大家看着这台上台下的耍宝,全都不禁笑了起来,眼睛却盯着庄越,想知道到底是什么好消息。听那话音,似乎是以后不用排队了。莫非,这茶馆的东家要另开一家茶馆了? 吊足了大家的胃口,庄越这才道:“好消息就是,我们东家体恤大家,又开了两家茶馆,一家在城西,一家就在离这里不远处。两处新茶馆将重新《射雕英雄传》,另外还会增加一部新的话本,名叫《龙八部》。” “太好了,我来迟了,前面的情节没听着,这一回我倒要重头开始听《射雕英雄传》。” “有新话本?是谁写的?有没有《射雕英雄传》这么好听?” 庄越也没急着话,先让大家在下面议论了一会儿,消化了那个消息,这才继续道:“《龙八部》乃是写《射雕英雄传》的那位才子执笔所写,精彩程度不输于《射雕英雄传》。两个茶馆《龙八部》的时间会跟《射雕英雄传》的错开,大家不用担心听了这边就赶不上那边。” “太好了,太好了。没书听的时间里,我总感觉没事可做。这回好了,又有新书听了。” 大家兴奋地纷纷议论起来。 又有人问:“那茶馆具体在哪儿?书的时间安排在什么时候?” “这些讯息,一会儿大家听完书,可以在茶馆门口的大红纸上看到。”庄越完,拱了拱手,转身下了台。 钱东宝也没有立刻上场,直到大家议论完这事,在台上连连呼喊他的名字,这才施施然上了台来。 这阵子他可是风光无限,走到哪里都有人尊称一声“钱先生”,每日台上的赏钱更是让他家的日子宽绰不少,更不用还有钱有财那一份赏钱了。 庄越见钱东宝开始起书来,向新来的掌柜交待了一声,便悄悄从后门出去,乘马车去了城西的新茶馆。 原先杜锦宁是打算只开一家分店的,可得了梁先宽送来的一百六十两银子,又从鲁北那里得知了一个道消息,有人也打算开茶馆,学着他们的样子演双簧,还叫人模仿着《射雕英雄传》的情节,写了一本相似的话本来书。 虽杜锦宁对金庸先生的很有信心,那些茶客绝对也抢不走的。但有个山寨对手在那里竞争,终归是又麻烦又恶心不是?杜锦宁跟齐慕远、关嘉泽和章鸿文一合计,干脆就把齐慕远打听的那两处酒楼买了下来,直接改成了茶馆,打算把漓水县爱听书的茶客都掌握到自己手里,杜绝竞争对手的出现。 而庄越因为人稳重,能力也强,被杜锦宁举荐为大掌柜。他手底下管着三个新的二掌柜。这三个掌柜里,齐慕远找了一个,关嘉泽找了一个,另一个则是鲁北推荐的。鲁北那子在城里混着,三教九流他都认得,便是做掌柜的也熟悉一二。凑巧得知他熟知的一个酒庄的掌柜被人辞退,便举荐给了杜锦宁。 这样一碗水端平,而且四个掌柜里关家就占了两个,大掌柜还是庄越,二则全是从城里贫苦人家的孩子里挑选出来的,关嘉泽倒没有因为这个生出什么不愉快的想法来。 正文 第一百七十章 新茶馆(三更) 章鸿文本钱最少,而且章光义早已叮嘱了他,他们入股茶馆能赚钱,全托了杜锦宁等人的照顾,需要拿本钱的时候只管拿钱出来,需要他出力的时候也出力,其他的一概不要多嘴多舌。为此,章鸿文即便不知道前一次因为陈家兴等人的事,杜锦宁和关嘉泽闹了一场不愉快,但秉着这样的原则与其他三人相处,倒也平安无事,互相都没有什么不满。 而占股方面,新茶馆杜锦宁仍占五成份子,不过这五成份子是她拿了银子买的。 她手头有二十几两,梁先宽买沙发又给了一百六十两。两个茶馆被袁安去压了压价,分别以一百九十两和二百一十五两成交,再做些桌椅,对茶馆进行修整,两个茶馆一共花了四百二十两,杜锦宁需得拿出二百一百两银子来。 不过这一次杜锦宁写的话本不再以干股的形式入股,而是像杜家的豆干和茶叶蛋那样,直接以二两银子一册的价钱,售予茶馆用于书,其他版权杜锦宁保留。即便是新茶馆重新的《射雕英雄传》,也同样需得各付每册二两银子给她。之前杜锦宁一共写了八册话本《射雕英雄传》,再加上杜锦宁为了抵银子,直接交了四册《龙八部》出来,如此一折算,入股的钱杜锦宁不光凑够了,不需要管齐慕远借钱,而且还余了二十两银子出来。 这二十两银子,杜锦宁干脆就借给了章鸿文付入股的钱,章鸿文再从家里筹二十二两,就能凑够一股份子的钱了。 至于年后的束脩,杜锦宁也计算得好。现在三个茶馆每日都有进账,这就跟那会下蛋的金鸡似的,三个店一统共能有十两多的银子进账。等过了正月十五书院开学,茶馆就能有一百多两银子的收益了。到时候大家先把钱分一分,他自己就能分到五十两银子,章鸿文分得的钱当即可以还给她,再加上现如今放假,时间充裕,杜锦宁还可以多写几本话本出来,交束脩的钱完全不用发愁。 其余四成份子,关嘉泽和齐慕远各占二成。 有了新茶馆,那定然要招书先生。有了钱东宝这个例子,城里的书先生一听博悦茶馆要招人,除了跟东家签了契书走不开的,其余的全都到茶馆来应聘。杜锦宁几人面试了他们之后,便留下了四个书先生。 三个茶馆五个书先生,虽白给了两份月钱,但也避免了这些人以为茶馆需得靠他一人支撑,生出自大的心理来,同时也可以在有人生病或家中有事时进行替补。五个书先生的上台时间,则按书水平的好坏进行安排。得好的,讲新内容;得次一些的,则在第二场重复前面的内容。 这些,在买下茶馆之初,就由杜锦宁这个东家策划妥当了,庄越这个新上任的大掌柜,除了培训一下新来的二半点,就不用操心。新茶馆的一切经营模式又都照搬老茶馆,点心、食的进货渠道都是一样,因此虽然只花了三四的时间做准备,庄越并没感觉到手忙脚乱。 也因此,杜锦宁在新茶馆开业这一,得以当个甩手掌柜,提着礼物四处拜年。 关乐和那里是第一个要去的。当初拜师的时候因为家里情况复杂,完全没办法拿出拜师礼,所以杜锦宁只行了一礼,便当拜师了。现在趁着过年,众所周知她又得了梁先宽的一注银子,自然准备了一份相对比较丰厚的礼物送了过去;袁修竹和齐伯昆两处,她也没有落下。当然,三个长辈也给了回礼和一个大大的红封,是压岁钱。 杜锦宁从齐伯昆那里回来,三房母女几人便对坐着发愁:“宁哥儿,你祖父那里到底要不要去呢?” 杜锦宁蹙着眉头,十分不情愿地道:“山长和袁先生都特意叮嘱了,叫我一定要回桃花村拜年。” “为什么要去?咱们不是跟他们断绝关系了吗?过年的孝敬钱咱们也托章鸿文给带回去了,算得情至义尽了吧?别人也不了咱们什么。你这一去拜年,没准他们又要沾上来,不占尽便宜就没完没了。”杜方苓气哼哼地道,“山长又不是不知道咱们家的情况,为什么还要叫宁哥儿去拜年?” 对于关乐和与袁修竹的叮嘱,陈氏倒能理解。 她帮关乐和解释道:“关山长与袁先生也是怕影响宁哥儿的名声。往后他考上功名,要是有人写信给学官,他不孝,过年都不去给祖父拜年,那他的功名就要被剥夺。” 杜方苓顿时哑然,讪讪的道:“那宁哥儿你还是去拜年吧。为那些人影响功名,可不值当。” 杜方蕙也重重地点了点头。 杜锦宁跟陈氏对视一眼,两人都露出苦笑。 杜方苓和杜方蕙不明就里,杜锦宁和陈氏、杜方菲却心知肚明,杜锦宁是不可能去参加科举,更不可能考取功名。可这些她们都不能,因此关乐和与袁修竹的话也不好不听。 陈氏叹了口气,道:“你还是去一趟吧,你现在有关山长的看重,他们也不敢拿你怎么样。” 杜锦宁点点头:“反正要去伯祖父家一趟的,就当顺路了。”着,提起陈氏准备的礼物。 里面的礼也不薄,有一只活鸡,两斤猪肉,两包刘记的糕点,一斤红糖。为避免闲话,杜寅生和杜辰生两家的礼都一样。本来陈氏还分别准备了一包豆干的,但怕招来不必要的麻烦,刚才又拿了出来。 “东西沉得很,叫你大姐、三姐送你到书院坐上马车再回来。”陈氏又道。虽没人来拜年,但作为一家之主,她今需得在家里守着。 虽分家后,在杜锦宁的强烈要求下现在是一日三餐,餐餐白米饭,隔三差五地买一斤猪肉沾些荤腥,时不时地炒一盘鸡蛋,但短短这么点时间,还不够让杜家几人把身子养好,杜锦宁依然还是那副单薄的样子,并没有长多少肉。这两篮子东西拢共十来斤,杜锦宁还真提不了多远。 正文 第一百七十一章 你回来了?(四更) 她也没推辞,跟着两个姐姐一起出了门。 三人差不多走到书院的时候,远远的就看到从那头走来两个人,却是许家母子二人。 谢氏看到三人,十分亲热地招呼道:“哎,真是巧了,我们正打算去你们家拜年呢。” 许成源看到杜方菲,脸色一红,手脚似乎都不知往哪里放,十分不自在,可偏他表面上还强装镇定,只那眼神时不时地往杜方菲身上瞟。 杜锦宁看到他这样,心里一动,转头瞥了自家大姐一眼,却见杜方菲面色如常,平静地微笑着跟谢氏道:“我娘在家呢,我们送宁哥儿回祖父家拜年。” “你们这是打算一起去?”谢氏问道。 “不是,送到前面上了车,我们就回转。”杜方菲道,“许婶子先过去吧,我们得过一阵才能回去。” 过了书院就是大路,那里车来车往的,雇一辆骡车比较方便,来回一趟也不需要多少时间。谢氏本想等着她们一块儿走的,但看看自家儿子那不自在的神情,她担心露馅,便笑着对杜方菲道:“行,那你们慢慢来,我们先过去了。”着,拉着许成源往庄子去。 待得母子俩走远了,杜方苓这才纳闷道:“他们怎么今过来拜年?” 依着这地方的风俗,拜年也是有讲究的,初一是晚辈给自家亲戚长辈拜年;到了初二,才会给外人拜年。这谢氏和许成源,对于杜家人而言那是真真正正的外人,最多不过是因为豆干生意合作得比较愉快,连沾亲带故都谈不上,而且还是平辈,所以杜方苓才会有此一问。 “多讲礼,总是好的。”杜方菲性子温婉,不愿意非议别人,只了这一句,便不再提许家了。 杜锦宁冷眼看着,总觉得自家大姐根本就没看上许成源,否则起许家人也不会这么自然。她顿时觉得这桩亲事有些不妙。 许成源虽长得不是很帅,但也还算眉目清秀。瘦瘦高高,气质斯文,再有书院才子的名头加成,按理杜方菲看到他应该有点反应才对。可依刚才的情形看,她根本就没往那处想。 到了路口拦了骡车,杜方菲不放心,跟杜锦宁道:“要不,我跟你一块儿去吧?” “不用。”杜锦宁可不愿意杜方菲一起回去面对那些不愿意面对的人,“我是男丁,需去拜年,你们又没规定要去,何必去讨不自在呢?” 杜方苓可是不愿意回去的,劝杜方菲道:“是啊,大姐,你还是别去添乱了吧。免得二伯看到你,又打你的主意。” “我不会有事的,你放心。我会先去伯祖父那里,然后再让四叔陪我去祖父家。从祖父那里出来,还会去里正那里一趟。怎么着他们都不敢拿我怎么样。” 杜方菲只得点点头,将东西放到车上,目送着骡车离开,这才回了庄子。 杜家大房那头,杜寅生一早起来就在院子和大门口转悠,时不时还出门往村口方向看上一眼,惹得年已九岁的杜方苏拉着她娘的衣襟问道:“娘,祖父这是怎么了?” 章氏生怕女儿这话惹婆婆不快,赶紧拿了一个糖环塞给杜方苏:“孩儿家家的,管那么多做什么?来,拿个糖环,带弟弟去院子里玩。” 蒙氏嗔她一眼:“大冷的,把孩子往外赶做什么?”又叫杜方苏,“别去院里,在屋里呆着,屋里暖和。” 今是初一,不能拿针线,明日回娘家的礼章氏也备好了。坐在火盆边没事干,她忍不住跟蒙氏道:“娘,您,这宁哥儿是不是不会来了?这晌午都过了,再远的路也该到了。他除了咱们两家,又没有别的亲戚需要走,要来的话再如何也不会拖到这时候才来。” 看着老头子那期盼的眼神,又看他老出去吹风,本来对杜锦宁没什么看法的蒙氏也心生了埋怨。 她在火笼上翻烤着杜锦福弄湿的衣物,淡淡道:“不来就不来吧,咱们家也没巴望着攀扯他什么。他今儿不来,你爹往后也死心了,倒也省事。” 到这里,她转头对杜锦福道:“福哥儿,去,把你祖父叫回来,就你要认字。” 才五岁的杜锦福便颠儿颠儿地跑了出去。 没多一会儿,祖孙两个就手牵着手地走了进来。 蒙氏看了杜寅生一眼,没好气道:“先过来烤烤火,暖暖身子。”转头吩咐杜方苏,“给你祖父倒杯热姜茶。” 当地的风俗,大年初一是要煮姜糖茶的,一来预示着新的一年甜甜蜜蜜,二来也为了驱寒。有客人来用来招待客人,也是极拿得出手的。 老夫妻一辈子,蒙氏虽埋怨杜寅生为个没良心的杜锦宁就去外面吹冷风,糟践自己的身子,但还是不忍心他情绪失落,安慰自家老头子道:“你也别太失望。如果没有隔壁那一家,宁哥儿是指定要来的。你对他好,他怎么会不掂记着?现在不是有他那狼心的祖父祖母和二伯吗?他怎么肯来?离了这里,他巴不得一辈子不回来。” 杜寅生也知道这个理儿,但心里终究不得劲儿。 “这是他的根啊,他姓杜,是我们桃花村走出去的。辰生他们虽对他不好,但也没到仇恨的地步吧?怎么就不回来呢?” 为着过继的事,章氏一直不怎么喜欢杜锦宁。这会子忍不住插了一句嘴:“恐怕是攀了高枝,就忘了根本吧?” 杜云昌正从书房里过来。听到他媳妇这句话,顿时板着脸斥道;“胡什么?宁哥儿是那样的人吗?” 章氏可不怕他,张嘴正要反驳,就听外面传来一个声音:“伯祖父,锦宁回来给您拜年了。”紧接着,一个身穿石青色细布棉袍的瘦身影走进了院子,不是杜锦宁还能是谁? 杜寅生嘴唇一抖,“噌”地一声就站了起来,差点把手里的姜茶给撒了。蒙氏赶紧起身把他手里的杯子接了过去。 “宁哥儿。”杜寅生上前迎了一步,“你回来了?” 正文 第一百七十二章 反应 杜锦宁进了堂屋,将手里的篮子放下,对杜锦宁和蒙氏作了个揖:“锦宁给伯祖父、伯祖母拜年了,祝伯祖父、伯伯母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又转身对杜云昌和章氏作揖,同样了吉祥话。 “好好好,回来就好。”杜寅生赶紧过去将她扶了起来,上下打量了一眼,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长高了。” 长高了吗?杜锦宁低头看看自己。 她自己没感觉,陈氏她们见着,自然也感觉不出来。 “伯祖父您身体还好吧?”杜锦宁跟杜寅生寒喧几句,又拿出礼物奉上,这才道,“今日上午去山长家拜年,过来晚了。” 听得这话,章氏的嘴角便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 不过,杜锦宁下一句话就让她的嘲讽凝固在脸上,表情变成了大大的惊喜。 “我从章鸿文那里得知四叔这段时间一直没找到合适的私孰,前段时间便向山长问了问,他告诉我,城里王员外想为他六岁的儿子请个启蒙先生,愿意以月钱五两银子聘之。因他儿子体弱,每日也就念两个时辰的书。王员外家离书院没多远,四叔可以每日下了学就回来,不必在王家住家坐馆。” “真的?”杜寅生一家子都很高兴。 自打杜锦宁分家搬出去之后,杜寅生便有些心灰意冷,息了让儿孙们光宗耀祖、回归本宗的想法,不再逼着儿子继续考举人,准备让他找个私塾做先生。这样父子俩一起做事,也能把这些年因供杜云昌念书而拉下的亏空家业给填补起来。 可杜云昌当初考秀才就是吊车尾考中的,以前又没做过先生,没有教授弟子的经验,城里各家私塾又都有自己原来固定的先生,或是父子,或是师生一同教授的,并不需要聘请陌生人。做坐馆先生的话,像杜云昌这样的人,讲究些的人家都不愿意聘请;愿意聘请的人家,又有这样那样的不如意,不是给的束脩少,就是孩子太调皮难以管教,或是那家人风评不好。杜云昌本就身体不好,杜寅生和蒙氏舍不得他太累,也不放心他长期住在别人家里,于是这东不成西不就的,这事一直没有着落。 杜锦宁这段时间在关乐和处学习,知道时不时会有人带着孩子到关乐和这里来拜访。虽书院不接受启蒙孩童,但如果他们家孩子能得关乐和赞赏一声聪明,或是给举荐一个先生,这些人就会十分满足。 当然,这些人通常会被守门的阿伯拒之门外,但帖子却是送进来的。一般人关乐和会置之不理,但有些有身份有地位的不好轻慢,他便得见一见;即便不见的话也会回上一个帖子。杜锦宁近期内练字有所成后,就替关乐和回过不少这样的帖子。 从章鸿文处得知杜云昌的事后,杜锦宁便开始从这些帖子里留言相关信息,挑选合适的人家。当然,她也没背着关乐和做这事,而是把想帮自家四叔找一家来坐馆的事跟关乐和了。 关乐和是传统思想,虽乔迁那日把杜辰生给怼走了,但对于杜锦宁能念着伯祖父的恩情还是很高兴的,十分热心地帮着挑选,最后给杜锦宁推荐了王员外这一家。 五两银子一个月的束脩不算少,又是关乐和推荐的,主家看在关乐和的面上也不会不尊重先生。这样的私塾不光杜寅生和杜云昌,便是蒙氏和章氏都很感兴趣,围着杜锦宁询问详细的情况。 杜锦宁把关乐和相告的以及自己打听到的消息都一一了,并道:“我托人去问过王员外了,王员外让四叔正月十六过去一趟,大家见上一面。如果四叔觉得合适便留下教授;不合适的话,也可以婉拒,到时候我再帮着留意别家。” “好好好,多谢你掂记着你四叔。”杜寅生感慨地道。 章氏更是赶紧去倒了一杯姜糖茶来,递到杜锦宁手上:“一路走来很冷吧?赶紧喝些姜茶暖暖。”又拿糖果瓜子出来招待杜锦宁。 这边其乐融融,杜辰生那边,被牛氏派遣一直注意着门口的姚氏,在杜锦宁进门的时候听到她的声音后,赶紧进堂屋去禀报杜辰生,杜辰生一下子就黑了脸。 姚氏自打三房分家后,日子就很不好过。以前她只需一日做两三餐饭食,再洗全家的衣服就可以了。现如今不光要做这些,而且还要打理菜园子、上山采猪草、喂猪喂鸡喂牛,年前眼看着原先陈氏和杜方菲砍的柴烧得差不多了,她还得上山去砍柴,一到晚跟个陀螺似的转个不停。短短大半个月的时间,她就瘦了一大圈。 除了做事,她还得承受以前三房母女几个所承受的牛氏的怒火。 以前牛氏稍不如意就将三房的人非打即骂,现在那些人走了,家里还被分得四分五裂,眼看着三房竟然撇开他们去过好日子了,连公公婆婆和祖父祖母都不认了,牛氏那心头的火气是憋也憋不住,每日都把姚氏骂个狗血淋头。 姚氏都不敢想象等开了春要种田的时候,牛氏会不会让她去耕田种地,如果真那样,她觉得自己都快要活不下去了。 因此,杜家二房这里,最最掂记三房和怨恨三房的,就数姚氏了。 这时候见得杜锦宁回来拜年,竟然直接撇开亲祖父祖母,去了大房拜年,她明知杜辰生和牛氏此时应该在火头上,却仍忍不住开口挑唆道:“大过年的,路过亲祖父和亲祖母家门口都不进,跑去伯祖父家拜年,这个宁哥儿,还真是数典忘祖没良心的。这样的人,念书再好有什么用?到时候告他一个忤逆,他还想考功名?做梦吧?” 虽然分了家,但杜云翼一家自然还是得回来过年的。此时一家人正坐在堂屋里跟杜辰生等人一起烤火吃东西。 张氏闻言,厌恶地看了姚氏一眼,开口道:“宁哥儿现在可是跟关家的少爷、齐家的少爷交往甚密,即便告他忤逆,在关家、齐家的帮衬下,他依旧能过得挺好。可咱们能得到什么好处?坏人前程如杀人父母,平白结下仇怨,到时候他动动手脚,咱们的日子就过不下去。弟妹,你这话到底是何居心?非得闹得咱们家家破人亡才甘心不成?” 正文 第一百七十三章 相邀 以前二房需得靠着大房拿银子回来过日子,姚氏怕张氏,不敢对她有半点不敬。可现在分家了,大房即便有银子也不会给姚氏花上一个铜子儿,姚氏可就不受这个窝囊气了。 她翻翻眼皮,阴阳怪气地道:“大嫂这话我可承受不住。闹分家、往咱们爹娘心窝上捅刀子的可不是我,家破人亡更不是我能闹得出来的。也只有大嫂这样的能耐人才能……” 她话还没完,杜辰生就怒喝一声:“够了!新年大头的什么家破人亡?不会话就给我滚回你们娘家去!” 张氏和姚氏都赶紧噤声。 杜辰生是公公,为了避嫌,向来是不直接跟她们这些儿媳妇打交道的。她们有什么不对的,都由牛氏来出面警告敲打责骂。像这样当着全家老的面出声喝斥她们,这么多年来还是头一回。而且,还得这么严重。 不过大年初一,口无遮拦不吉利确实是她们的错,两人心里虽委曲,却不敢有半句怨言,低着头都默不作声。 姚氏是平素被骂惯了的,皮糙肉厚倒是无所谓;可张氏这么些年在杜家一直倍受看重,便是向来喜欢骂人的婆婆,都不敢跟她一句重话。现如今公公这样她,她便有些受不住,眼眶当即红了起来。 大年初一,忌口出不吉之言,忌口舌之争、宁宅不宁,忌掉眼泪,否则就预示着这一年都不吉利。眼看着这三样,自家媳妇全占全了。父亲因着杜锦宁的事,心情本就不好,这会子要是再犯忌讳,那可能就不是喝斥一句那么简单了。 为此杜云翼连忙打圆场:“爹,您看,要不要我去隔壁一趟,就今大年初一,请大伯和大伯母过来吃饭。” 牛氏抬了抬眼皮,十分不满意大儿子这话。要请杜寅生他们过来吃饭,自家不得又破费么?哪儿来的那么多钱银? 可老头子在气头上,她也知道不能触霉头。最重要的是,自打三房搬出去,杜寅生就摆明了马车,不跟他们二房来往。这会子即便杜云翼去请,估计他们也不会来。为着没影儿的事,惹着老头子一通骂,不值当。 她便聪明地没有话。 杜辰生自打得知杜锦宁搬去书院庄子上,又在三房的乔迁宴上见到关乐和、袁修竹、齐伯昆,过后还打听清楚了他们的身份地位,他就十分后悔。 他做了一辈子账房,最是会拔算盘子,什么是盈,什么是亏,他算得再清楚不过。 像现在这样,杜锦宁注定要一飞冲的,如果往后跟他们再无瓜葛,那杜家二房的损失还真是不可估量的;反之,不光他和牛氏可以享受杜锦宁赚钱当官后的荣华富贵,即便是杜锦程和杜锦德、杜锦寿,都能过上锦衣玉食的日子。可以,杜家二房兴家之举,就在杜锦宁身上。 既然不能灭了杜锦宁,那就只能反过来,必须得跟他搞好关系,消除他心中对杜家的怨恨。免得他日他得了权势,回头报复杜家这么些年对他和母姐的虐待与谋害。 其实报复什么的,如果让杜锦宁知道,她定然会告诉杜辰生,他们想多了。她并不怨恨杜辰生一家。确切的不是不恨,而是懒得恨。她不是原身,她跟杜辰生从根子上来就是个陌生人。陌生人对你好,你得感恩;人家不对你好,那也是本份。有什么必要去恨人家呢? 她对杜辰生和杜云年,更多的是厌恶,厌恶他们对陈氏等人的虐待,厌恶他们想要通过卖掉杜方菲和杜方苓来获取利益。如此而已。 看在原主是跟他们有血缘关系的份上,她不会报复他们,更不会为了这些人脏了自己的手的。她最多是跟他们老死不相往来,如此而已。 可杜辰生不知道这些。原先杜锦宁在庄子上,跟他们没有交集,慑于关乐和的警告,他不敢去缠着杜锦宁。可现在杜锦宁既然来了桃花村,就呆在隔壁,他自然不会放过缓和关系的这个机会。 他吩咐杜云翼道:“去吧,就照着你的办。” 杜云翼便起身去了。 进到大房的时候,就见堂屋里笑声阵阵,屋子里所有人都带着笑容,大家似乎相谈甚欢。他的眼眸闪过一抹精光,装作没看到杜锦宁,上了台阶就拱手对杜寅生道:“大伯,我爹让我过来请你们今晚到那边去吃顿饭。” 为了缓和关系,今一大早他就跟张氏提着礼物过来拜年了。新年大吉的,而且他跟张氏又没做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杜寅生便没有将他们拒之门外,不过态度总是淡淡的,坐了一会儿便叫他们回去了。 有了早上的铺垫,他这会儿过来请人态度就十分自然了。 “不用,不必破费。”杜寅生表情疏离地一口回绝。 “大伯……”杜云翼央求着正要话,一抬头看到了杜锦宁,立刻露出惊讶的神色,“这是……宁哥儿?” 旋即他脸色变了变,望着杜锦宁道:“宁哥儿既然过来了,怎的不到家里坐坐?你祖父……好歹是你亲祖父,又那般大的年纪了,莫非你还要记恨他不成?” 杜锦宁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道:“祖父祖母那里,自然是要去拜年的。只是长幼有序,我总得给伯祖父拜了年,才好去二房。” 杜云翼一听这话,便放下心来,颔首笑道:“我就知道宁哥儿不是那等不孝的。也是,如果宁哥儿是不孝的,关山长怎会收你为徒?可见你是个好的。” 杜锦宁一笑:“大伯好口舌,锦宁佩服。” 可不是么?如果她对杜辰生不孝,影响的不光是她自己的名声,还有关乐和的。杜云翼这个威胁,可真是厉害呢。 杜云翼的脸色就变了变,后悔自己拿语言来挤兑杜锦宁,赶紧笑笑,描补道:“宁哥儿这话就错了,我是最不会话的,大家向来我嘴笨口拙,有时候明明是好话,让我出来就得罪了人。唉,为着我这个毛病,你大伯母一直叫我少话,免得无意间得罪了人还不知。” 正文 第一百七十四章 杜云昌的崇拜 杜锦宁懒得跟这不相干的人费口舌,只淡淡地了一声:“是吗?”就不话了。 杜云翼老大个人了,被这么一孩儿晾在半空中,顿时觉得尴尬无比。 他转过头去,对杜寅生道:“大伯,正好宁哥儿也回来了,我们一家难得团聚,你们晚上就别做饭了,一会儿到这边吃吧。” 杜寅生便有些犹豫。 他不想给二房人面子,但杜锦宁的面子不得不给。如果杜锦宁晚上留在二房吃饭,他也不放心,需得陪着才好。 他便看向杜锦宁。 杜云翼见状,心里又打了好几个转。 平日里牛气哄哄的伯父,竟然还要看这十来岁孩儿的脸色了么?这还真是…… “我就不吃晚饭了,坐一会儿我就回去了。黑路不好走,又是大冷的,还是大年初一,总不好劳烦郑大叔相送,惹得他家人不放心。” “回了家了,还能没地方给你住不成?你们那屋子还给你留着呢。”杜云翼哪里肯就这样放杜锦宁走?总得大家一起吃顿饭,热热闹闹的,把关系给缓和了才好放人。 咱们大吃货国,就没有在饭桌上谈不成的事,一顿不行,就两顿。吃个饭喝杯酒,再借着酒酣饭饱之际,些暖心的话,他就不信这孩崽子,还能心硬似铁,一颗心捂不回来了不成? 但他这算盘,注定要在杜锦宁身上落空。 “不了,我没跟我娘,她会担心的。”杜锦宁似笑非笑地瞥了杜云翼一眼,“刚才大伯还警告我别不孝呢,大过年的我怎么好让母亲担忧?” 杜云翼就被噎住了。 听得杜锦宁还愿意去给杜辰生拜年,杜寅生心里十分安慰。他心里生着弟弟的气,不愿意搭理他,但这不代表他愿意看到杜锦宁跟杜辰生老死不相往来。每个老人都希望家宅和睦,总希望过得好的那一个顾着过得不好的。 乔迁宴上,杜辰生丢脸,他也不好意思再呆下去,带着儿子走了,后来就一直没见着杜锦宁。他这心里,其实也是不好受的,生怕杜锦宁跟他们这一房也疏远了。毕竟杜锦宁明摆着不会再回来,而他们碍着关乐和对杜家印象不好,又不好上门去,久了不来往,感情自然就淡了。 现在杜锦宁能回来拜年,还掂记着给杜云昌找私塾的活计,这明这孩子心地纯良,仍顾着这份血脉亲情。他既不想留下过夜,杜寅生自然不会勉强,以惹得杜锦宁不高兴,再让刚刚维系上的关系给断了。 “行,一会儿我就陪你过去坐一坐,饭就不吃了,下次来再。”他笑道。 杜锦宁态度坚决,杜寅生又这样,杜云翼便不好再劝下去。不过杜锦宁能愿意过去拜年,这对杜家二房而言也算得是个好消息了。有一就有二,以后再慢慢缓和关系,走动起来就是了。 “云翼你先回去,一会儿宁哥儿会过去的。”杜寅生还有话跟杜锦宁,当然不愿意杜云翼杵在这里碍眼,直接开口赶人。 “好,好的。”杜云翼只得先告辞。 待他走后,杜寅生站起身来:“宁哥儿,我们到你四叔的书房去话。”又叫杜云昌,“一起来。” 杜锦宁为丈夫解决了一件大事,章氏这会子十分殷勤,跟到书房里上了茶又端了糖果过去,再加些炭把火烧旺,这才从书房里出来。 “你现在过得如何?”杜寅生问道,“过年后的束脩可有着落了?” 桃花村离县城不远,茶馆还有章家的股子,杜锦宁和关嘉泽等人一起开茶馆的事,瞒是瞒不住的。以后杜寅生从别人嘴里知道这个消息,也会寒心,杜锦宁虽担心茶馆的事就跟他们家乔迁新居的消息一样,被杜家大房泄露出去,但仍不愿意瞒着杜寅生。 她道:“伯祖父也知道我一直在写话本。因着关少爷和齐少爷他们喜欢我写的话本,他们便出钱合开了一家茶馆,用我的话本来书,我以话本入股。现如今茶馆买卖红火,每日能赚不少钱,书院开学前就能分红一次。再加上我娘我姐姐她们做些食提供给茶馆,也多多少少能赚些钱。故而年后的束脩是能凑够的。先生了,实在凑不够也不打紧,他先借我一些,等茶馆的红利下来再还他也不迟。” 她这倒也没谎,只是实际情况跟这个有些出入而已。 杜寅生和杜云昌的人品她还是相信的,蒙氏也不错,但这个家里还有个章氏。章氏的为人可不怎么样,她担心自己现在又开了两个茶馆,而且占的股份还多,章氏会有想法,毕竟财帛动人心嘛。 章鸿文也入股了茶馆的事,她并没有提及。她可没忘记,章氏还是章光义的女儿,章鸿文的姐姐。她不提此事也是一种试探,想知道章氏知不知道这些事,从而得知她在章家父子心里是个什么样的地位。 到茶馆,杜寅生还没什么反应,可杜云昌却惊讶地叫了起来:“开茶馆?哪个茶馆?莫不是博悦茶馆?《射雕英雄传》是你写的?” 杜锦宁有些意外,问杜云昌道:“四叔也知道《射雕英雄传》?” “当然知道。”见杜锦宁没有否认,杜云昌激动得脸都红了,“最近县里街头巷尾的,都在议论这个。我去县里打听私塾的事,还被同窗拉着去博悦茶馆里听了一回,那话本,写得可真是精彩。” 到这里,他又有些不相信那结构宏大、情节跌宕、人物精彩的话本是自己这个十一岁侄子写出来的,又问杜锦宁道:“真是你写的?” 杜锦宁点点头:“是。” 杜云昌激动了,那闪闪发亮的眼神,就跟那后世影迷们瞻仰自家的偶像一般,充满了敬佩与狂热:“宁哥儿,你、你怎么能写出这样好的话本来?啊呀,真是……”他上前一把抓住杜锦宁的胳膊,“你那里有没有话本?借给四叔看看。” 正文 第一百七十五章 把天聊死了 杜锦宁禁不住哑然失笑。 她扯开杜云昌的手,歉然地道:“这话本我写完后就直接给了茶馆,手头上并没有。” “那怎么才能看到?你也知道桃花村远,而且四叔也没时间老跑城里,实在没空去听书。”杜云昌失望地道。 杜锦宁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嘴里道:“目前没有。四叔你也知道,我的话本入了茶馆的股,就是茶馆的了,属于大家的共同财产,不好随便拿出来。” 杜寅生一听这话,立刻教训杜云昌:“别为难宁哥儿。你这么大个人了,还跟个孩儿似的不懂事。” “唉,爹,您是不知道宁哥儿那话本写得有多好,要是您去听一听书,您也会上瘾的。”杜云昌连声叫屈。 不过他也不是真不懂事,转头对杜锦宁道:“四叔也就是这么,并不是真的要看那话本,宁哥儿你也别往心里去。”着便岔开了话题,问起杜锦宁年后的打算来。 杜锦宁之所以下午过来,一是因为要给关乐和他们拜年耽误了时间,二来也不愿意在这里多停留。要是上午来,杜寅生和杜辰生留饭,她就不好脱托。下午过来,冬又黑得早,便可以找借口早早回去。 了一会儿话,她便道:“今儿个除了要去祖父那边,我还想去里正叔那里走一趟。毕竟当初章大叔也帮了我许多。” “应该的,应该的。”杜寅生见杜锦宁有意要走,虽心里不舍得,却也不好再多留,站起身来道,“那我陪你过去。” 杜锦宁从书房出来跟蒙氏等人了几句话,便提着一份礼物跟着杜寅生一起去了二房。 二房的人都在堂屋坐着。见了两人进来,杜辰生站起来给杜寅生行了一礼,“大哥。” 杜寅生板着脸,鼻子里“哼”了一声,道:“我是陪宁哥儿过来的,你们不用管我。”着,随意找了张椅子坐了下来。 杜辰生见状,当着杜锦宁的面,也不好跟自家大哥软话,便没再多言。 他瞥了杜锦宁一眼,沉下脸走到椅子旁坐了下来,闭着嘴不话。 屋子里的气氛便有些微妙。 张氏见状,眉头便蹙了起来。 她这个公爹,看似精明,实则最是糊涂不过了。一生中做的最蠢的事就是养大了杜锦宁,却没有善待他,弄到现在比陌生人还不如的地步。而到了如今,他还舍不下他那张老脸,还要在杜锦宁面前摆架子,让杜锦宁先行礼问安才肯搭理人家,可真是让她不知什么好。 杜锦宁之所以过来,就是碍不过人情和孝道,不过是来走个过场。杜辰生等人态度如何,她根本就不在意。 她不卑不亢地拱手给杜辰生作了个揖,嘴里道:“锦宁给祖父祖母拜年了,祝祖父祖母身体康健,事事顺意。”接着将礼物奉上,放到八仙桌上。 杜辰生这才微微颔首,神色和缓了下来,温声道:“你能来就好。来,坐吧。” 杜云翼赶紧笑道:“来来,宁哥儿坐这边。” 在杜家从来五指不沾阳春水的张氏,这会子笑盈盈地倒了一杯姜糖茶过来,递到杜锦宁面前,道:“来,大冷的,喝杯姜糖茶暖暖身子。” “多谢大伯,大伯母。” 杜云年和姚氏想是早已得了杜辰生的吩咐,并不在屋里,免得勾起杜锦宁不好的回忆,便是连杜锦寿都不在。屋里除了杜辰生老夫妻两个,就只有大房的五人。 牛氏见放礼物的篮子还有一只大活鸡,赶紧将东西拎了下来,正打算拿到厨房里,就听杜辰生道:“牛氏,让老大家的去吧。”又叮嘱张氏,“去收拾些东西,一会儿给宁哥儿带回去。” 本来作为孙儿辈,来给长辈拜年,回礼就不必给了,只需要给个红封就成。但现在杜辰生千方百计的想缓和跟杜锦宁的关系,自然就不吝惜这点子回礼。 他深知自家老婆子那吝啬的性子,如果让她去准备礼物,没准讨不了杜锦宁的好,反而让杜锦宁更厌恶他们。所以他干脆让张氏去。张氏这人精明能干,做事也大气,准备回礼就不会出问题。 张氏答应一声,拎着篮子出去了。 牛氏横了杜辰生一眼,转身又坐回到凳子上。 “你这年前可上了学?先生们对你如何?同窗好相处吧?”杜辰生拿出祖父的派头,关心起杜锦宁学业上的事情来。 “山长怕我跟不上同窗们的进度,便没让我进到班里,而是跟在他身边学些基础的东西。”杜锦宁道。 杜辰生一噎,表情便有些不自然,余光还偷偷瞥向杜寅生,担心为着这句话,杜寅生又要不给他好脸色看。 杜寅生果然面沉如水。 要不是杜辰生死活不愿意送宁哥儿上学,他现在至于要补最基础的学识吗?宁哥儿就不该过来拜年,掂记这狗东西做什么! 杜云翼忙打圆场:“可见山长是看重你。我虽没进过书院,但也认识一些人,他们的孩子就在书院里念书。听他们,山长可是进士,而且当初还是传胪,学问那是一等一的。能得他亲自授课开蒙的学生,估计宁哥儿你还是头一个。” 杜锦宁点点头:“山长确实对我恩重如山。要没有他,我估计还是个放牛娃呢。” 杜辰生和杜云翼又是一噎。 这真没法聊下去了。 要是不知内情的人听了这些对话,并无半点不妥。杜辰生问什么,杜锦宁就答什么,不光回答的言语一点也没问题,不带丝毫情绪,而且态度也算恭敬,真是一副祖慈孙孝的好画面。 可这满屋子的人心里都有内鬼,听到杜锦宁这话那真是直戳心窝子,要多尴尬就有多尴尬。 心情一直不怎么好的杜寅生,忽然之间就觉得想笑,一时只觉心头大爽。 这聪明的孩子就是不一样,连话都这么有水平。半个脏字不露,一声恶气都无,却把这满屋子的人得无地自容。 唉,这孩子怎么就不是他的亲孙子呢? 正文 第一百七十六章 回家 杜云翼想要说话把这话题岔开了去,可张了几次口,都不知说什么好。 学业上的话题已不能聊了,那聊什么呢?问陈氏等人吧,杜锦宁定然得说她们过得比在杜家的时候强百倍;关心一下杜锦宁的身体状况吧,可看看杜锦宁只离开杜家半个月的功夫,就长高了,脸上还圆润了些,再想想他以前在杜家过的日子,这话题就绝对又是找虐;问一下杜方菲的婚事吧,想想以前牛氏给她订的孟家的亲事,这话题也绝对愉快不了。 于是屋里就馅入了尴尬地沉默之中。 见大家都不说话,杜锦宁十分从容地站了起来,对杜辰生和牛氏行礼道:“冬日天黑得早,我得先回去了。否则郑叔再从城里回来,估计就晚了,我也不好再麻烦他。” 再留下也是尴聊,而且没准说着说着就把关系弄僵了,还不如保持着现状,徐徐图之。 杜辰生权衡着利弊,便也没挽留杜锦宁,只客气了一句:“要不吃过晚饭再回去吧,到时候我让你大伯送你。郑林有伴回来,也不会说什么的。” “不了,不麻烦了。”杜锦宁拱拱手,转身就往外走。 杜辰生便不再说什么了,转头向杜云翼道:“你看看,你媳妇怎么备个回礼备这么久。”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红封,递到杜锦宁面前,“祖父也没什么可给你的,这压岁钱你拿着,祝你新的一年学业有成,诸事顺遂。” 送礼花了那么多钱,好歹也收些利息回来。杜锦宁便没推辞,接过红封道了一声谢。 被杜辰生警告过一直没敢乱说话的牛氏,这时候也递了一个红封过来:“这是祖母给你的,快长快大。” “多谢祖母。”杜锦宁也毫不客气地收了过来。 牛氏心疼得嘴角都抽搐了一下:这死孩子,怎么就不知道推辞一下呢?这眼皮子哟,也忒浅了些,见钱眼开! 提着一篮子回礼从杜家二房出来,杜锦宁又去杜寅生家拿了给章家和郑家的礼,便告辞了。 杜寅生恋恋不舍:“要不,我送你过去?” “不用了伯祖父,大过年的,您是长辈,也不好去别人家。我去那里坐坐就走。”杜锦宁笑道,“您老有空了,跟伯祖母一起去我家里坐坐啊,我娘她们整日在家的。”又招呼杜云昌,“四叔有空也去。” “好好好。”得了杜锦宁这话,杜寅生也心满意足了,把她送到大门外面,目送着她的身影消息在拐角处,这才回转来。 杜锦宁去章家自不必说,受到了章家人的热情接待。 不说因为杜锦宁的事,章鸿文在山长面前挂了号,光说杜锦宁跟关嘉泽等人开茶馆,还愿意带着章鸿文,带了一次不够,又带了第二次第三次,还借了钱给章家,就是章家的大恩人了。 虽说茶馆还没有分红,但看那茶馆门前排着长长的队伍,便知道这收益应该很可观。这都是杜锦宁带给章家的实实在在的好处。 另外,在这合作过程中,章鸿文与关嘉泽、齐慕远这些官宦子弟交情越来越好,这都是人脉,是隐形的好处,以后在关键时刻,可是能帮章家大忙的。 所以章家人对杜锦宁亲热得不行,章光义还道:“我是打算明天带着文哥儿去你家拜年的,谁知道你今天就来了。” 杜锦宁解释了一句,坐了一会儿便提出告辞。 章光义挽留不住,只得跟章鸿文一起送杜锦宁出来。 虽在杜云昌那里得知了章光义没把入股茶馆的事告诉章氏,但她还是问了章光义一句:“刚才在我伯祖父家时,我四叔说茶馆的说书好听,我没听到四婶说什么。你们入股茶馆的事,是不是没跟他们说?” 章光义点头:“没错。”他看了杜锦宁一眼,“毕竟你四婶已是杜家人了。上次正是因为文哥儿过去语言不慎,才导致了你们家乔迁宴上你祖父和二伯跟去,大喜的日子闹得那么不愉快。所以这一次我干脆就叮嘱文哥儿谁也别说。入股茶馆的事,便是文哥儿他娘都不知道,就只有我们父子两人知晓。” 跟聪明人做事,就是舒服。杜锦宁对章光义这做法十分满意。 她抬手对章光义深深作了一揖:“多谢章大叔,替我着想若此。” “哎,你这孩子,说的什么话,赶紧的别多礼。”章光义连忙扶起她,“你帮我们家文哥儿良多,我们还没说谢呐。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三人走到桥边,章鸿文在门外把郑林叫了出来:“你替我送一送宁哥儿。” 杜锦宁则拿了两斤猪肉和一包豆干、一包点心出来,递给郑林:“往时多得郑大叔照应,这是我给您老的年礼,祝郑叔一家平安健康,万事如意。” 郑林忙推辞,在章光义的劝说下,终于把东西给收了,又对章光义称赞道:“宁哥儿这孩子懂事啊,最是有良心。我不过是送了他两回,他就这样掂记我。” “可不是。就这样的孩子,还有人说他没良心,唉。”章光义意有所指地道,“郑林啊,你这车来车往的,熟悉的人不少。要是有人非议宁哥儿,你可得帮他说两句公道话。” 杜锦宁一听这话,便有些不好意思了。 她送礼给郑林,是真心实意地感谢在她最落魄的时候,郑林不计金钱地帮了她。 但被章光义这么一说,倒好像她送礼过来是想要收买郑林替她说好话似的。 她赶紧拦住章光义:“章大叔,千万别这样说。”又对郑林道,“我不在这里了,大家说什么我都听不见,郑叔不要因为这些与人废话。‘谁人背后无人说,谁人背后不说人’?反正这世上自有公论,没必要跟人较真。” 章光义“哈哈”一声,拍着郑林的肩膀道:“对对,是我说糊涂话了。看杜老二都这样对宁哥儿这孩子了,这孩子不光拿了厚礼去拜年,还不说他们一句坏话,可见这孩子心地纯良。面对这样的孩子,杜老二他们也不会有什么不好的话出来。毕竟现在宁哥儿拜了书院的山长为师么?巴结都来不及呢,怎么会说坏话?是我糊涂了,倒弄得这孩子真心实意送礼感谢你,像是图你两句好话似的。行了,路长天短,你送他回去吧,路上小心些。” 正文 第一百七十七章 不同意 章光义真不愧是做里长的,这番话说得实在有水平,话里话外都是让郑林帮着宣扬一下,杜锦宁主动给杜辰生拜年了,大概是担心别人非议她。这让杜锦宁佩服得紧。 看着杜锦宁上了车,章光义便将他和章鸿文手里的回礼放到了车上,又问道:“明日我们去拜年,你在家的吧?” “在家的。”杜锦宁道。 明日是出嫁女回娘家的日子。但在杜锦宁的印象里,陈氏的父母早已不在了,陈家只有哥嫂两人。哥哥还好,嫂子却是个泼辣不讲情面的,以前总怕陈氏带着四个儿女回娘家吃他们的,每回回去,都冷言冷语地叫人坐不住。 陈氏又是个硬气的,就在杜云诚去世的头两年回去过。后见嫂子这样,哥哥却拿不起事儿,便再也不往陈家去了。 牛氏能毫无顾忌地磋磨陈氏母女几个,也是因为陈家没人出头的缘故。否则,如果陈氏有像牛氏那样几个膀大腰圆的哥哥和弟弟,杜辰生和牛氏再对小三房几个不满,也不敢那样虐待她们。 以前陈氏不回娘家,估计今年也不会去。 这南方虽然气温不是特别低,但冷风一吹,还是挺够人受的。这一路来,坐在前面车辕上的郑林跟杜锦宁聊了两句,便受不住冷风吹,不得不闭了嘴。 到了书院,郑林的骡车也没停下,继续一直将杜锦宁送到家门口,这才告辞离开。走之前,他死活不要杜锦宁递过来的车资,杜锦宁没奈何,只得让陈氏又拿了一包糕点和几个卤蛋,偷偷塞到他后车厢里,这才放他离开。 陈氏和几个姐姐见杜锦宁毫发无损,还带回来一堆的礼物,这才放下心来,问她道:“怎的这么多回礼?” 杜锦宁一份一份地拿出来:“这是伯祖父给的,这是祖父叫大伯母收拾出来还礼的,这是章里正给的,这是郑大叔给的。”又从怀里掏出几个红封。她记性好,对哪个红封是谁给的,记得清清楚楚。 杜寅生拿杜锦宁正常的侄孙看待,所以回礼也很正常,给了个五十文铜钱的红封,回了一包糖环和蒙氏做的粑粑。 而杜家二房那边,张氏存了跟杜锦宁缓和关系的心,给的礼就重了,不仅回了许多自酿的香肠和腊肉,荷叶里还包着一只处理过的鸡——这可能是杜家二房晚上要炖的鸡,被张氏给放进来了。除此之外,杜辰生和牛氏还各封了一钱银子,难怪当时牛氏一脸肉痛的表情。 章家因承了杜锦宁的情,还的礼也挺重,跟杜家二房的差不多,章光义还给杜锦宁封了一个一钱银子的红封。至于郑林,则是回了十二个糍粑。 看着杜家二房给的礼,陈氏几人的表情都十分复杂。 以前她们在杜家当牛做马,性命就跟那草芥一般,过年能给她们吃一餐白米饭,就是杜辰生和牛氏对她们的最大施舍。可现在,杜锦宁出息了,杜辰生他们就反过来巴结她们了,送了这么重的礼。 杜方苓和杜方蕙看向杜锦宁,一脸的敬服:“都是宁哥儿能干,他们才这样对待咱们。” 陈氏和杜方菲的心情却十分复杂。两人心里就只有一个念头:要是宁哥儿真是个哥儿,那该多好! 吃过晚饭,陈氏跟着杜锦宁进了她的房间,对她道:“今天谢氏过来,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想求娶你大姐。对于这个,你有什么看法?” 过年前的两天,许成源曾经来找过杜锦宁,拿来了他卖出去的话本的一半银钱——三百文钱,交给杜锦宁,并感激地说要是没有杜锦宁,他不可能写得出这么好的话本。往后他卖了话本,仍会送一半收益过来。 杜锦宁当时并没有推辞,直接收了那三百文钱,这事还惹得杜方菲说了她两句,说既是同窗,这样收钱是不是不好。 通过这件事,陈氏便觉得许成源这人还不错。只是杜锦宁说过要多看看,她这才没有再重提这桩婚事。可没想到许家竟然也对杜方菲有意,今天就上门来试探了。 陈氏自然十分高兴。 “这件事,你问过大姐了吗?她乐不乐意?”杜锦宁问道。 她虽然还是原来的意见,觉得这事不必操之过急。但现在看杜方菲的态度,她觉得还是先问过再说。要是杜方菲没这意思,这门亲事就不必考虑了,直接回绝了许家就是。 “她怎么会不乐意呢?这么好一桩亲事。”陈氏不以为意地道。 “还是问问她的好,毕竟这是关乎她一辈子的大事,总得她自己乐意。” “那行,我这就去问问她。”陈氏说着,转身出了门。 可没过多久,她就回来了,手里还拉着杜方菲,脸色很不好看:“你大姐说,她不乐意。宁哥儿你劝劝你大姐,怎么能不乐意呢?这么好一门亲事,我们还能害她不成?” 说着又问杜方菲:“许家你都不乐意,你还想找什么样的人家?” 杜方菲低着头不说话。 “你倒是说话呀。”陈氏气道。 “娘,大姐不乐意就算了。这姻缘,得讲缘分。缘分没到,自然看不对眼。”杜锦宁劝道。 “可许家这门亲事确实不错,人口简单,你们许婶儿又是个明理的人。许成源品貌都不错,又在书院里念书,考上秀才也是迟早的事。我听你许婶说了,书院里的先生有意在今年让许成源下场。如果到时候他真考上了秀才,咱们可就攀不上他家了,不知有多少人愿意跟他家结亲呢。”陈氏道。 杜锦宁便看向杜方菲:“大姐,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反正我跟娘又不是外人,你给我们说说,我们也好心里有数不是?你看娘这着急上火的。” 她也很好奇,想知道杜方菲是不是心里有人了。以前在桃花村时,可没听她说过;搬到这庄子来不过半个月,前些日子去田里挖地种菜都跟着陈氏出出进进,后来在家里做豆干,更是门都不出。她去哪儿接触陌生男人去? 正文 第一百七十八章 许家 杜方菲摇了摇头,轻声道:“我现在还不想成亲。” 陈氏一听就急了:“你都十六了,再不订亲就成老姑娘了。莫不是你还想等两年,到时候去给人家做续弦当后娘不成?” 杜方菲低下头去,没有说话。 “你倒是说话呀。”陈氏恨得过去拍了她一下。 丈夫去世后,长女一直跟着她承受各方的压力,她心里是最疼杜方菲的。今儿这举动也是气得狠了。 “娘,我现在真不想议亲。再等一年,一年后再说好不好?”杜方菲见母亲气坏了,面露哀求之意。 “为何要等一年?许家不好吗?要是你看不上他们,娘再给你看别家就是。为什么要等一年?”陈氏问道,忽然她想到了什么,脸色变了变,“你是不是在桃花村跟谁对上眼了?说!” “没有,真没有。”杜方菲摇摇头。 “你真是要气死我不成?你不议亲,苓姐儿怎么办?你后头还有两个妹妹呢。” “只一年,不会影响苓姐儿的。”杜方菲说了这一句,便又闭上了嘴,任陈氏说什么也不作声。 陈氏望着这个一向懂事乖巧的大女儿,忽然觉得浑身无力。 杜方菲性子温柔,为人和善,但一旦认起死理来,却比谁都倔,陈氏觉得自己已拿这个女儿没办法了。 她只得用求救的目光看向杜锦宁,希望杜锦宁能劝住杜方菲。 杜锦宁却道:“既然大姐还不想议亲,那先就不议吧。现在议亲还是太仓促了些,有一年的时间了解,我也能找出能配得上大姐的人,并不一定非许成源不可。” 想起杜锦宁曾说过的话,陈氏心里安慰不少。她恨铁不成钢地瞪了杜方菲一眼:“那我回绝许家了。”说着,赌气地转身出了门。 “灶上烧了热水,天冷,你烫个脚再睡。”杜方菲还不忘叮嘱杜锦宁一声,这才出了门,回了自己房里。 大年初二陈氏并不打算回娘家,在家里接待了章家一家三口。待章家人走后,杜锦宁便提了礼物去许家回拜年。 到了许家,谢氏寒喧了几句,便打听杜家对于杜方菲的亲事是个什么想法。 杜锦宁道:“我娘说了,我大姐以前在我祖父家的时候,都没过过一天的好日子。现在好不容易日子过得松快些,再不用过那种非打即骂、当牛作马的日子了,便让她在家里多呆一年半载。毕竟往后嫁了人,要伺候公婆相公孩子,日子怎么的也不如在娘家时轻省。所以这亲事先不议,一年后再说。” 谢氏的表情便有些僵,目光从儿子脸上扫过,笑道:“你娘说的是,她也是心疼你大姐。” 杜锦宁说那话的时候,就在观察许成源的反应。只见许成源原先红润的脸色此时隐隐发白,袖子里的拳头握得死紧,像是受了到什么打击似的。他这反应让杜锦宁确定了对他的猜想。 看着他,杜锦宁心里也有些可惜。 比起那些读了书就自命清高,四肢不勤五谷不分的人来说,能尽自己的能力赚钱养家、平日里也尽量帮母亲做体力活的许成源已算是很不错的了。目前来看,他的人品也还好。谢氏虽精明了些,但为人也还算明理。最重要的是家里人口简单…… 想到这里,她忽然记起追到集市要债的人,忍不住问道:“你们就两个人过年吗?我怎么听说,许师兄还有一个大伯父?” 提起这个,母子两人都苦笑起来。 许成源道:“我大伯还好,我爹去世后,是他支持我继续念书的,平日里也对我们多有关照。就是我那大伯母……”他抬眸看了杜锦宁一眼,“就是上次你在集市上看到那个,大年三十还来家里闹了一通,要我们还债。” 提起这个,杜锦宁从怀里掏出荷包,递了过去:“这是你上回给的三百文钱。我们家日子还过得去,你这钱就不用再给我了,拿去还债吧。” “这怎么行?这万万不行。”许成源还没说话,谢氏就叫了起来,“要不是你教我家源哥儿写话本,他那话本一文钱都卖不出去。在你教他之前,他也拿去书铺给人看了,那些掌柜都摇头不收。经你指点改了之后,这才卖了六百文钱。书铺的掌柜说了,以后要是再写出来,还拿去卖给他。写得好了,还能再加价。你这是给我们家源哥儿开了一条既赚钱又轻松体面的路子,分你一半钱实不为过。宁哥儿你就不要推辞了,否则叫我们母子良心难安。” 许成源点了点头:“正是如此。” 见得母子两人极为相似的眼眸,杜锦宁深深震撼。 原先许成源给她钱时,她还不怎么以为意,以为那是谢氏不愿意得罪她们家,许成源也是卖出第一本话本,才会这么做的。毕竟谢氏要在杜家拿豆干卖,三百文钱虽然多,但跟生意不错细水长流的豆干生意比,还是没得比的。可能第二本第三本就不会再给钱了。 但此时,她推翻了自己对许家母子的猜测。她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就算要给,也不用现在。你们先把债还完了再说吧。我也欠过债,知道那滋味不好受。”杜锦宁道,“而且你们也不需要本本给我钱,只需要给一本的就够了。毕竟许师兄为人聪明,一点就通,我也没费多少功夫。能因此而与许师兄结下一段善缘,是我的荣幸。” 经过此事,杜锦宁已真心当许成源是好朋友了。她本就没打算真收许成源的钱,不过是试探。以后许家母子一定要给一本话本的钱,那她便收下,到时候再找机会还回去就是了。可给得多了就不好办了。 谢氏是个性子爽利的,听得杜锦宁这样说,她便点头道:“行,那就这样吧。这钱我们先收回,等把债还清楚,源哥儿再把卖话本的钱给你。”心里十分遗憾没能跟杜家结成亲事。 说什么不想那么早嫁女,在她看来不过是婉拒的借口。不想那么早出嫁没关系,议亲总可以吧?但杜家拿这个当理由说了,不用说,就是不打算跟他们结亲了。 正文 第一百七十九章 出来吧,小人书 “时辰也不早,我就先回去了。”既把话说清楚,杜锦宁便打算告辞了。 “杜师弟,你且再坐坐。”许成源挽留道,望着她欲言又止。 谢氏担心他又提亲事,让两家尴尬,以后不好交往,忙抢先道:“源哥儿,你不是又写了一本新话本吗?是不是打算让宁哥儿再指点你一下?” “杜师弟到我房里坐坐吧。”许成源邀请道。 “行,那就再叨扰许师兄一会儿。”杜锦宁也好奇许成源到底想说什么。 谢氏无奈,只得拿眼神示意自家儿子别乱说话。 许家就是一进的院落,正房三间,东西厢房各两间,北面还有个倒座做厨房和杂物间。 许成源的卧室和书房都在东厢。杜锦宁跟着他去的是他的书房。 书房里家具虽然不多,也就一个书案、一个书架,外加两把椅子,但收拾得干干净净,东西也摆放得十分齐整。书房的墙壁上,挂了两幅画和一幅字,看那落款,却是许成源自己的作品。 “许师兄还会画画?”杜锦宁看着那两幅画问道。 两幅画中,一幅是孤舟垂钓,一幅是花下独酌,画画的手法与时下不同,用的是小写意加工笔。前一幅江河与天地,用的是写意的方法,人物和孤舟,则是用的工笔;后一幅亦是如此,树木与屋檐用的是写意,桌椅、酒杯与人物,则是用的工笔。但这两种画法加在一起,却格外的和谐。 “不过是随意画一画,上不得台面。”许成源不好意思地笑笑。 “许师兄怎的不画画去卖?反倒学写话本?”杜锦宁奇道。 许成源既精于画画,自然也是爱好此道。做自己喜欢的事,还能顺便赚钱,这总比他从头学写话本要强吧?怎么本末倒置? 许成源苦笑一下,摇了摇头:“我们家以前虽还算衣食无忧,但送我念书也已不错了,哪能延师教我画画?我这画技,是跟附近一个老秀才学的。后来我去了书院,才知道这画法并不被人所认同。这画技我练了七八年,师父又已去世,我不愿意改叛师门去学新画技。待家道中落,想靠它来赚钱糊口便靠不上了。你也知道,漓水县人都喜欢大写意。我这种画即便卖的价钱极低,也卖不出去。所以就息了这门心思。” “原来如此。”杜锦宁恍然。 她对画画没什么研究,但架不住关乐和是个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又名声在外,时常有人上门求书求画。她这阵子耳濡目染之下,也多少知道一些漓水县书画界的情况。 漓水县以前出过一个画家,这画家的画技多得先皇赞赏,所作的画也被人争相高价收藏,被时人所推崇。而这个画家的画法是大写意,在他的影响下,漓水县的读书人也都推崇大写意的画法。 庄户人家大字不识一个,更不会花钱去买画来挂;能买画的,都是喜欢附庸风雅的读书人。县里都兴大写意,许成源这种画法自然就被视为小道,卖不出去也在情理之中了。 但是,这画技在其他人眼里不算什么,但看在杜锦宁眼里,却是跟宝贝一样。 “许师兄,这画画的事,我想跟你合作。”她走到许成源对面坐下,眸子亮晶晶的。 许成源叫杜锦宁进书房,是打算从杜锦宁这里探听一下杜方菲的想法的。可看到母亲的眼神暗示,再想想杜家既无意结亲,他就是问了也无济于事,反而会让彼此尴尬,便将这满腹的心事与失落放了下来,到书案前将自己新写的还没装订的话本整理起来,打算拿给杜锦宁看看,请教一番。 此时听得了杜锦宁这话,他猛地一愣,抬起头来,怔怔地看着杜锦宁:“什、什么意思?” “想来你也知道,我写了《射雕英雄传》和《天龙八部》,现在被博悦茶馆的说书先生一说,十分火爆。我打算在年后盘下一间书铺,将这两本书印出来卖。但识字的人不多,更多的是不识字或只识得几个字的。刚才我看了你的画,便想着,如果让你把这两部书的情节一页一页地画出来,想来买的人也挺多的。你愿不愿意跟我合作?” 说到这里,她眼睛眨了眨:“合作的方式可以有两个,一个是画一本三十页的画册,给你五两银子;你也可以按销量来抽成。比如我卖出一本画册,你可以抽成二十文钱,卖得越多,你得的钱就越多。” 卖小人书这个念头,早在杜锦宁把《射雕英雄传》写出来,交给说书先生说书的时候就已有了这个打算。二十世纪七、八十年代的小人书,二十一世纪的漫画,形式都是图文并茂的,卖得不要太火。在这没有什么娱乐活动、一个《射雕英雄传》的说书都能引起轰动的古代,想来小人书也一定能给古人带来新鲜的体验。 不过开书铺卖话本和小人书的计划,她是打算等茶馆赚了钱,上学的束脩也有了着落之后再实施的,一来她缺钱,二来她也缺能画小人书的画师。当时她还想着等她去了书院上学后,再在学子里面慢慢寻找呢。没想到现如今却得来全不费功夫。 许成源既肯为了赚钱花时间去学写话本,想来不会拒绝为她画小人书的请求吧? “真的可以吗?”许成源因亲事被拒而黯然的眼眸一下子亮了起来。 他这不光是为了马上能赚一大笔钱,更是因为他是真心喜欢《射雕英雄传》这部话本。 他能以十七八岁师兄的身份,去向一个十岁出头的小孩儿请教,还说拜其为师,《射雕英雄传》起到了最关键的作用。毕竟达者为师嘛,能写出这样结构宏大的精彩话本的人,不是凡物,他心悦诚服。 现在,杜锦宁竟然看中他,让他把这本话本画出来,展示到众人面前,这于他而言,是莫大的荣幸。 杜锦宁点了点头;“自然可以。” “那、那什么时候开始?”许成源眼眸晶亮地望着杜锦宁,跃跃欲试,摩拳擦掌。 正文 第一百八十章 人家叫连环画 “下午我把《射雕英雄传》的前两册拿来,你先试着画一画,我看看。如果行的话,你就继续往下画;不行咱们再探讨,看看以什么形式画出来比较好。” 书铺杜锦宁是一定要开的,即便关嘉泽他们不愿意再合作,她一个人也想把它开起来。所以许成源这里,需得早作准备。 “行。”许成源只觉得浑身都是劲儿。 亲兄弟明算账,在开始画之前,杜锦宁觉得该把钱的事说清楚:“你打算以什么形式拿报酬?” 许成源道:“就按一册五两银子的价钱吧。” 杜锦宁很能理解:“成。” 许家还欠着债,自然是拿现钱比较好。这小人书好不好卖还说不准,即便好卖,一开始赚的钱肯定也是不多的,毕竟这是个新鲜事物,人们接受它需要一个过程。许成源拿抽成的话,远水解不了近渴。 许成源犹豫了一下,道:“五两银子是不是多了?要不,三两就成。” 这是个老实人啊!杜锦宁感慨着,嘴里道:“不多,一册画册至少要画三十页,费的功夫可不少。” “那先画着看吧,要是容易,你给三两就成。” 说到这里,他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还是不大适合写话本。我前头那本话本之所以能写出来卖出去,都是全靠你。整个故事是按你的《倒运汉巧遇洞庭红》的思路来写的;故事情节又是你给改的。现在放假在家里,没什么事,我本打算再写一本拿去卖,可想来想去,也想不出什么好故事来。” 说着他问杜锦宁:“《射雕英雄传》那样的背景,那样的情节,你到底是怎么想出来的?” 杜锦宁哑然。 那故事不是她想出来的,她就是可耻的搬运工,偷偷搬人家的故事来卖。 不过她前世好歹是个网文写手,虽说写的都是套路文,但对于写文还是有些心得的。 她道:“想来你也听过说书吧?各种江湖好汉之类的故事,这不就是灵感的来源么?同时,故事来源于生活也高于生活。你有时候听听那些街头巷尾的家长里短,再进行加工整理,那就是一个个好故事。” 许成源被她这话说得眼眸亮晶晶的,只恨不得现在就去收集故事。 “行了,要是没什么事,我就回去了。”杜锦宁站了起来。 她好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忽然问道:“对了,你今年也快满十八岁了吧?婶儿是不是要给你议亲了?说了哪家的姑娘没有?” 许成源正在兴头上,忽然被她这不按理出牌的问题问得一怔,因为激动而变得异常红润的脸色刷的一下变白了。 他想装作不在意的样子,说两句场面话,却忽然发现自己的嗓子似乎被什么堵住似的,发不出声音。 好半晌,他才垂着眸哑着嗓子道:“没议,家里债还没还完,我不想拖累别人姑娘,这一两年内都不会议亲。等还完债,家里日子过得好些了再说吧。” 说着这话,他心里便懊悔,不该这时候去向杜家提亲。 他不知道杜家是因为他家还欠着债,日子不好过才拒的亲事,还是有别的什么考量。但像他们这样被人追债上门,还去议亲,明摆着就是对人家姑娘不够看重。 可他娘说了,杜方菲眼看就十六岁了,他也满了十七岁,就算不成亲,也该把亲事订下来。杜方菲长得好,杜锦宁又眼看着是个有出息的,有的是人掂记着杜家这门亲。要是被人捷足先登了,后悔都来不及。他们这才急急地去杜家提这事。 谁知道杜家还是没看上他。 想到这里,他心里堵得十分难受。 杜锦宁问这话,也是越跟许家母子两人接触,就越觉得他们好,是很适合杜方菲的人家。母子两人都是有良心的,这很重要,许成源以后有了功名,至少不会抛弃糟糠之妻;就算考不上功名,许成源有技之长,光靠写话本和画小人书,就能让家里过得很宽裕,这就挺好。 杜方菲说了一年内不考虑亲事,如果许成源一年内也不议亲,那一年后没准两人还能再重新坐下来谈亲事。 现在有了许成源这话,她就放心多了。 第二日,杜锦宁果然拿了《射雕英雄传》上门来跟许成源讨论小人书的画法。 许成源原先就借过关嘉泽的《射雕英雄传》来看过,对情节有一定的印象,杜锦宁又让他看一遍后,两人就讨论从哪里到哪里为一幅画,画面上画些什么,如何构图,人物相貌如何。 杜锦宁是从影视作品丰富的后世来的,还对黄日华版的《射雕英雄传》印象十分深刻,在画面的想象力上自然要比许成源强。到后来,干脆就是她说,许成源拿笔在旁边作草图。 “呃,这样不对。”杜锦宁发现这做法不妥,赶紧叫停,“我不能每一本书都在旁边给你设计,毕竟我还有自己的事要做,茶馆那边等着我的话本子讲呢。这样,刚才我也讲了那么多了,你好好琢磨,把下面的内容都画出来。等画好后再拿给我看,我要是觉得不妥,你再改。你看这样行不行?” 许成源被她这样一说也挺不好意思,忙点头道:“行,行,你刚刚说的我已懂了,知道怎么去画这小人书……”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疑惑地抬起眼,“杜师弟,为何要叫小人书呢?咱们这画册,可不是给小人儿看的吧?都是大老爷们看的。” 杜锦宁哈哈一笑:“我这是随口一叫。”她摸摸鼻子,“那就叫连环画吧。” 小人书是民间的叫法,其实人家有个官名,叫连环画。既然杜锦宁把这东西搬到古代来了,那自然要把名字也一起继承过来。 许成源点头赞同道:“叫连环画好,可不是一幅幅连续情节的画?”他接着前面的话题道,“我已知道这连环画怎么画了,等我琢磨琢磨,将这册书画出来,再拿去给你看,不行再改。” “这些话本要是泄露出去,到处是抄本,我到时候开书铺时就不赚钱了。所以你要好好保管,别拿给别人看,更不要丢失。”杜锦宁又叮嘱他,见他应了,这才放心回家去。 正文 第一百八十一章 安排 接下来的十几天时间里,杜锦宁每日除了完成了关乐和所留的课业,去茶馆转一转,就在家里专心写话本。 每天都练字,她现在的字已写得既快又好。等到正月十五元宵节时,她已将《射雕英雄传》和《天龙八步》又写了七八册。除此之外,她还将《神雕侠侣》写了几册出来。 除了做这些,她每日中午在几个姐姐休息的时候,都会花小半个时辰教她们识字。 杜云诚是公认的聪明人,原身过目不忘,几个姐姐自然也不可能是笨人,记忆力比一般人都要强些。杜锦宁在教认字之前,特意讲了识字的好处,为此三个姐姐学字都学得格外认真。半个月下来,就已将《三字经》能读会写了一半儿。 杜锦宁惊喜的发现,向来沉默寡言存在感极低的杜方蕙,也颇有过目不忘的资质。一段话教她两遍,她就能记下来了。第二天再考她,仍然还能记得。学起写字来也比杜方菲和杜方蕙要快。 “娘,姐姐们也不好一直做这种劳力活儿,不体面不说,也辛苦。原先我听许婶儿说她绣活好,只是上了年纪当初又哭得厉害,眼睛这才不行了。要不,咱们请许婶儿来教姐姐们刺绣吧?咱们即便不靠做绣活养家,有这么一手绣活在,以后出嫁了,能自己挣钱,也不用太过看公婆的脸色。” 杜锦宁担心陈氏多想,说完又解释道:“这做豆干和做茶叶蛋的手艺,咱们肯定是让姐姐们带着出嫁的。但这些手艺,不可能她们自己一个人关在屋子里做,总得传给婆家人的,算不得她们自身的本事。到时候婆家人学会了这手艺,再不善待她们,咱们也无可奈何。但有了一手绣活就不一样了,这东西短时间内谁也学不去。赚的钱即便不留着自家用,要交给公中,那也是姐姐的一份功劳。婆婆要给她们脸色看,那也得好好掂量掂量。” “宁哥儿,你姐姐们有你,真是她们的福气。”陈氏叹道,谁家不是大的为小的着想?偏她们家反着来。最小的这个,为着三个姐姐,真是操碎了心。 “没有姐姐们照顾,我也活不下来。” 陈氏摸摸杜锦宁的头,回应她前面的话:“我倒也想呢,但许家跟咱们家亲事不成,咱们再这样请你许婶来,她能乐意么?再说,你三个姐姐都去学刺绣了,这豆干和茶叶蛋谁来做?茶馆那边每日要的量都挺大呢,我一个人可做不了。” 虽说杜锦宁他们一口气又开了两个茶馆,但因为说书的内容不一样,新茶馆开讲的《天龙八步》是老茶馆没有的,时间又正好错开,茶客们听完这边又去听那边,所以新开两个茶馆也不过是缓解了茶客们排队的压力,茶馆的座儿总是满的,根本没有空位。茶馆的生意一火,对豆干和茶叶蛋的需求量就大了。陈氏她们从早到晚的做,也仅仅能勉强供应上,这还是卤蛋和茶叶蛋所费的功夫很少的缘故,否则根本忙不过来。 “请人吧。”杜锦宁道,“等筹够了本钱,我还想去省城开茶馆呢,到时候豆干和茶叶蛋的需求量更大,这些活儿迟早是要请人的。请来的人,只要帮着磨豆浆把豆腐做出来,就减少了绝大多数工序。您跟姐姐们只要每日抽出一个时辰,就能把豆干和鸡蛋卤出来了。” 陈氏迟疑:“家里来来往往的人一多,咱们这做豆干和茶叶蛋的方法,迟早会被人看了去。” “那您干脆就把干豆腐包出去给人做,咱们只管卤。”杜锦宁道。 陈氏摇头:“这也不妥。要是别人学会了做干豆腐,那离会做卤豆干也不远了。毕竟大家都知道咱们是用香料来卤的,他们买些香料回去多试几次,卤的便也差不离。” 其实对于这卤豆干的技术,杜锦宁还真看得不怎么重。毕竟她会的东西太多了,学了一样她又拿出一样就是了。而且在拿出这些技术来时她就有心理准备,毕竟国人山寨的本事太强,任你捂得再紧,只要时间长了,方法总会被人学了去。 但这些她不好跟陈氏说。毕竟她知道一个方子已很了不得,够一家人世世代代传下去了,要是再拿几个方子出来,不说陈氏,便是关乐和都要怀疑她是何方妖孽。 “那怎么办?”她问道。 陈氏叹了一口气:“要是你大姐跟许家的亲事能成,这事咱们也不愁了。把做干豆腐的方法教给你许婶儿,由她为咱们提供干豆腐。咱们两家是亲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他们也不会把方子传得到处都是。” 杜锦宁无语。 现在陈氏心心念念就想着如何促成许家这门亲事。杜方菲都已被她念叨得怕了,如没必要,绝不跨出房门。 “娘,强扭的瓜不甜,天下好男人也不止许成源一个。大姐不愿意,您就别逼她了。”尽管杜锦宁觉得许家不错,但很不赞成陈氏这种做法。 也是杜方菲性子好,要是换了她,她非得跟逼婚的老娘吵起来不可。 “行吧,我不管了。”陈氏劝不通,听得杜锦宁如此说,也泄了气。 “等明日许婶儿来拿豆干,你就跟她提一提学刺绣的事吧。要是她不同意,学不成刺绣,那豆干也不用请人做了;她同意了,你就问她愿不愿意帮咱们做干豆腐。”杜锦宁道。 “请她做干豆腐,这好吗?”陈氏犹豫道。 “反正总要请人的,不如请许婶。他们娘儿两个的人品是很不错的,比不知底细的人要强。”杜锦宁道,“再说,你还请人家教姐姐们刺绣呢,总不能占人家便宜,不回报一二吧?” “我们也没占她便宜啊,这不是给钱的吗?”陈氏嘀咕道,“她眼睛不行了,又不能再刺绣,就算你姐姐学会对她也没什么影响。” 说完她想了想,倒也认可杜锦宁说的话:“你说的倒没错,许家娘俩人品是不错的,与其让别人做,到不如让她做。” “咱们把这桩买卖给了她,那学刺绣的事想来也没问题了。” “行,那就这样吧。”陈氏将事情敲定下来。 正文 第一百八十二章 求购 第二天是正月十六,是跟关嘉泽等人结账分红的日子。杜锦宁吃过早饭,正要往城东的博悦茶馆去,就听院门外有人问道:“杜少爷在家吗?” 她出去一看,就见庄越站在门口。 “庄掌柜,出了什么事吗?”她忙走过去问道,又将人往屋里让,“进来说话。” 庄越跟着她进了堂屋,各自落了座,这才开口道:“昨日,书香客书铺的掌柜跑来跟我说,想买您那《射雕英雄传》和《天龙八部》的话本,出六两银子一本的价钱;今天早上,博雅阁的掌柜也来跟我说,出八两银子一本,买你的《射雕英雄传》和《天龙八部》。” “哦?”杜锦宁望着庄越,眨了眨眼,抬起手来朝他拱了拱:“多谢庄掌柜特意走这么远的路,事先来跟我说一声,我承庄掌柜一个人情。” 庄越笑了起来,抬手还礼:“杜少爷客气了,庄越被曾在京城做大掌柜的祖父提携,经过十二年的时间,做到漓水县绸缎铺三掌柜的位置,在那位置足足呆了五年,也算得到头了。要不是七少爷跟杜少爷合开茶馆,在开了两家分馆后杜少爷又一力举荐在下做大掌柜,又托杜少爷话本的福让茶馆买卖红火,庄越一辈子都不会有如今这样的风光。庄越能有今天,多亏了杜少爷的提携,些须小事,何足挂齿?” 两人对视一眼,相视而笑。 聪明人就是这样,不用多说,一切尽在不言中。 话本这事,本来庄越可以等杜锦宁一会儿去了茶馆再说的,可他偏偏提前亲自过来,跟杜锦宁说这事,就是想卖杜锦宁一个人情。 虽说这话本是杜锦宁写的,卖不卖,卖给谁,那都是杜锦宁自己的事,与关嘉泽、齐慕远和章鸿文无关。但茶馆还握有一份《射雕英雄传》和《天龙八部》呢,那可是茶馆花了二两银子买了过去的。 虽说当初把话本卖给茶馆时,杜锦宁早已声明了其他版权留在自己手上,但这时代连“版权”这个词都没有,对于版权的释意与分属,大家就更加没有概念了。所以版权什么的,大家在心里估计完全不当回事。 《射雕英雄传》可是约有一百二十万字的,《天龙八部》也有约一百五十万字。目前杜锦宁卖出去的话本册子,因毛笔写字比较大,一册厚厚的话本也就二万五千字左右。这么算下来,《射雕英雄传》能分成差不多五十册,《天龙八部》则是六十册。按八两银子算的话,就是差不多九百两银子。 财帛动人心,或许对于家境富足的关嘉泽和齐慕远来说,这点银子还不至于让他们舍弃良心、背叛友谊,章鸿文也因地位不高而不敢有异心,但万一呢?人心这东西,是最经不起考验的。再说,这些产业要不要可不是他们自己说了算的,他们有家人,还有族人。 所以,这件事,能不当着茶馆所有东家的面,拿到桌面上作为公事来谈,那是再好不过的了。 私底下处理,即便关嘉泽等人知道了,潜意识里也觉得那是杜锦宁自己的私事,又不涉及到赚了多少钱的问题,不把它当回事,或许过了也就过了,不会影响他们之间的交情。 庄越能背着自家正儿八经的主子关嘉泽,来卖自己这么一个人情,杜锦宁自然也不会对他隐瞒自己的打算。 她道:“这话本我不打算卖出去。” 庄越一惊:“少爷……”他可是知道杜家的家底的。虽不知道那两部话本到底有多长,能卖多少钱,但放着现得的利益不赚,岂不是傻子? “少爷,不瞒您说,虽说现在市场上还没有《射雕英雄传》和《天龙八部》的抄本出来,但那是咱们在这方面防犯得比较严的缘故,宁愿不赚那么多钱,也不让说书先生过多的重复说书内容;而每个说书先生,都跟咱们签了红契,定了高额的赔偿金;每个小二都紧紧地盯着台下的茶客,不让他们在听书的时候动笔写东西。否则书铺里早已摆上这两部话本了,他们不可能再花大价钱来跟咱们购买。” 庄越苦口婆心地劝道:“但这也只是暂时的。有钱赚,他们才不管这话本有没有头尾,肯定会让那些记性比较好的人去记情节,然后写出差不多的来,弄到市面上卖。与其让别人掂记着,想方设法地钻空子,还不如您把这份钱给赚了。” “你别急,我话还没说完。”杜锦宁微笑道,“我不卖出去,是打算自己开一家书铺,专门印我的话本出售。” “啊,原来是这样。”庄越松了一口气之余,也十分赞成杜锦宁的做法,“我虽不做书铺那一行,不知道这其中的利润,但既然那两家书铺能出到八两银子一本,其中的收益想来是很可观的。以他们的德性,能以八两银子买下你这一册话本,到时候刨除印刷成本和兜售收益,必然还能赚上五六十两或许更多的利润。与其把这钱让他们来赚,不如您开个书铺,把这层收益给赚了。” 杜锦宁没有接这话,而是提起了另外一个话题:“庄掌柜的祖父是关家的大掌柜,想来你们一家的身契都是在关家吧?” 庄越默了默,点点头道:“是。”他是聪明人,不用再说下去就知道杜锦宁要说的是什么。 便听杜锦宁道:“庄掌柜要是自由身就好了,我必用庄掌柜做我的大掌柜,运作我的一切买卖。” 这是杜锦宁的真心话。 庄越这人,作事稳重、头脑精明、眼光也极佳,最重要的是他的心性不错,又隐隐透着对她的崇拜。要是她手下有这么一个大掌柜帮着做事,那以后就方便多了,不用因人手不足而老去依靠关家和齐家。 依靠别人的同时,自然也受制于人。以后要是因为利益或别的事跟这关、齐两家闹得不愉快,只要他们釜底抽薪,她费尽心力所构筑起来的生意塔就会全面崩塌,这是她不能容忍的。 正文 第一百八十三章 分红 “哦?”庄越心念一动,“杜少爷这书铺的买卖,是不打算跟我们七少爷合作了吗?” “不,肯定是合作的。”杜锦宁道,“但我也得培养自己的人。”她抬眸看向庄越,“你明白吧?” “明白,庄越明白。”庄越自然很能理解杜锦宁的做法。 谁愿意总是受制于人呢?陈家兴他们的例子,可就摆在眼前。 他也明白他不可能舍弃关家投靠到杜锦宁身边去。 并不是说杜锦宁家境贫寒他看不上,而是他身契还在关家;最重要的是他是关家的下人,在关家也还算是得用。如果他从关家赎身出来投奔杜锦宁,杜锦宁肯定是会得罪关家。杜锦宁现在羽翼未丰,为了他这么个人得罪关家,并不是明智之举。 所以他们两人,也只能隔着身份互相欣赏。 “鲁小北举荐的那位崔明史,为人还是很不错的,能力也够,就是脾气稍微耿直了些,不够圆滑,有时候容易得罪人。”庄越又道,“我跟崔明史聊天的时候,听说他有个好友,最近想找个好的东家投靠。人以类聚,既是崔明史的好友,想来也不错的,杜少爷可以找崔掌柜聊聊。” 杜锦宁点了点头,抬手又拱了拱:“多谢庄掌柜提醒。” 庄越这次来就是给杜锦宁提个醒,卖个好。见时辰差不多了,他便赶紧起身告辞。 杜锦宁特意等庄越走了一会儿后才出发,到了茶馆时,关嘉泽、齐慕远和章鸿文已在那里等着了。庄越自然是跟账房先生拿着一本账本在座。 过了一个年,半个月不见,彼此互相问好,说些吉祥话,寒喧了好一会儿,这才各自落座。 庄越先把账本让大家传阅了一遍。 关嘉泽和齐慕远看着这收益,倒还比较淡定;杜锦宁心里有一本账,心里对三个茶馆的收益早有预计,表现得也很淡然。 只有章鸿文,看到上面写的数目,十分吃惊:“咱们这三个茶馆,这么赚钱?” 庄越得意道:“可不是。驿前街茶馆从大年初一开始就是全价;紫竹巷口茶馆和城西茶馆虽说前六日半价,但面积比较大,容纳的客人比较多,又都是满座儿,所以收益也就很可观了。” 因三个茶馆都叫“博悦茶馆”,最先开的那个茶馆和一个新茶馆都在城东,不好区别,只就能以附近的地名代替称呼。最先开的茶馆开在驿前街上,便叫驿前街茶馆;附近的新茶馆则开在紫竹巷口,就叫紫竹巷口茶馆。城西那个就直接以城西茶馆称之。如此一来,账本上记账也好区分。 说到这里,庄越朝杜锦宁笑道:“这其中还多亏了杜少爷家提供的豆干和卤蛋、茶叶蛋、鸡爪鸭爪等小食,许多茶客专门到咱们茶馆来吃早饭,就因为喜欢这些小食。这几样东西,为咱们茶馆也赚了不少钱。” 杜锦宁问:“鸡爪鸭爪大家还喜欢吧?” “喜欢。开始大家还觉得没啥吃头。但价钱不贵,小二推销之后,试着尝了一尝,就停不下来了,许多人来了都要点一份。再加上每次供应的量都少,这更让大家觉得能吃到这东西就是幸运。因此每日都是供不应求的。” 古代物质没现代那么丰富,更不像二十一世纪,大家吃烦了大鱼大肉,开始追求各种花样,鸡爪鸭爪这种只有味道没什么肉的东西自然极受欢迎。 刚开始时,杜锦宁对于这东西也没什么信心,不过是家里有现成的卤水,正好让陈氏她们试试,不成也没什么损失。 却不想古代人民接受程度还是可以的。最主要的还是饥饿营销起的作用。因为即便陈氏到各大酒楼去收货,一天也收不到多少。所以供应量完全提不上来,每天卖给茶馆的也就七八斤。这越吃不到就越想吃,这才把鸡爪鸭爪的名声给抬了起来。 杜锦宁点点头,不再提这事,转头看向关嘉泽和齐慕远、章鸿文:“这些收益,如何处理?” “分掉。”齐慕远吐出两个字。 章鸿文见有人带了头,也连忙附和:“我也建议分了。”他还欠着杜锦宁的钱呢,自然是希望把钱分了好还债。 关嘉泽过年收了一堆的红封,手头可不缺钱。不过他对于这些都可有可无,见大家都提议分了,他自然道:“我没意见。” 杜锦宁便转头对庄越道:“那便把收益分了吧。往后,每月的十五日盘账,十六日分钱,形成惯例。” 别人都是月末和月初盘账分红,杜锦宁倒别出心栽,跟别人不同。 不过这丝毫不影响茶馆的运作,今日分了红,到下月十六日正好一个月,行事也便宜。 看看其他东家对这提议都没意见,庄越便一口答应了下来。 因三个茶馆每日的收益和支出不少,故而齐慕远派了一个账房先生过来,帮着管账。庄越一吩咐,账房先生便将早就准备好的一份份银钱放到了四位东家面前。 章鸿文看着自己面前放着的十五两银子,目光都有些呆滞。 虽然他刚才看了账本,可账房先生特意去钱庄兑换的三锭五两的白花花的银锭子摆在眼前,他还是有些恍惚。 他前前后后从家里拿了八十多两银子出来,想着一年能回本就不错了。却不想只半个月不到的功夫,就把赚回了十五两。再想想这仅仅是半个月的收益,往后整月分红,还能是现在的一倍,也就是三十两,他就开始怀疑人生,觉得自己过了十几年清贫日子,是不是有点傻?这要是早就窜掇着父亲来城里做买卖,是不是家里就不那么缺钱了? 杜锦宁扫了自己面前的七十多两银子,十分淡定地将它们都扫进了她带来的一个布口袋里。 章鸿文见状,脸色一红,赶紧将银子收了起来。 齐慕远向来脸上没什么表情的,关嘉泽看着桌面的银子,却有着拿红封银子不一样的兴奋。这可是他自己赚的钱,不是向家里要的,意义格外不同。 分完了钱,杜锦宁便开始说另一件事:“我想开个书铺,大家有没有兴趣一起?” 正文 第一百八十四章 话本和程文 “书铺?”除了齐慕远,关嘉泽和章鸿文的眼眸一下子就亮了起来。 这两人刚才拿了一笔钱,一下子受到了极大的鼓舞,对做买卖的兴趣正浓。现在听得要再开个铺子,自然恨不得马上答应下来。 不过章鸿文犹豫了一下,低头看了一眼自己面前的银锭,目光黯了下来。 为了开茶馆,他家里的家底基本上掏空了,还欠了杜锦宁二十两银子。虽说杜锦宁刚才分到了七十多两银子,不用再为明日要交的束脩发愁,但欠债还钱,是天经地义的。更何况,自己明日要交束脩。虽也知道今天茶馆要分红,但担心分的钱不是很多,父亲这几日还跑到亲戚家借了些银子,就是为了给他凑束脩。 既如此,哪里还有钱去凑份子合开书铺? 关嘉泽一瞬间的兴奋过后,旋即便想到了他屡次去买书和话本的书铺,兴奋劲儿也稍退了些,皱眉问道:“你为何要开书铺呢?我看那些人开书铺,似乎不怎么赚钱吧?” 有了茶馆这买卖兴隆、日进斗金的生意,那种经营惨淡的书铺生意他已经看不上眼了。 杜锦宁微微一笑:“我打算印我的话本子去卖。” “话本子?”关嘉泽和章鸿文的眼睛又是一亮。 茶馆里为话本而疯狂的情形,他们都是看在眼里的。自然能想象得到等话本子印出来,城里人是如何为买《射雕英雄传》和《天龙八部》把书铺给挤破的情景了。有了这两部话本,书铺的生意还会不红火吗? “开,这个书铺一定要开。”关嘉泽兴奋地叫了起来。 章鸿文也为自己想象中的情景而亢奋,也顾不得还钱和交束脩的事了,点头道:“开。” 齐慕远淡淡地瞥了他们一眼,凉凉地道:“书铺全靠杜锦宁的话本子支撑,我们有什么脸面跟着一起合伙分钱?” 关嘉泽和章鸿文一怔,抬头看了看杜锦宁,脸色都有些发红。 是啊,话本子是杜锦宁的,盘一个小铺子,再把话本印出来卖出去,也费不了多大的本钱。现在杜锦宁再不像原先那般一穷二白了,他手头有钱,自己做就行了,为什么非得拉大家入伙?还不是看在大家同窗、又合伙做了茶馆生意的份上? 杜锦宁依着情份给他们入股子,他们怎么能仗着这点情份占杜锦宁的便宜? 这不好,不好! 杜锦宁看着关嘉泽和章鸿文红红白白的脸,朝齐慕远看了一眼,心里对他暗暗感激。 有些事,切入点不同,思考、衡量的角度自然不一样。要是没有齐慕远的提点,虽然结果依旧是合伙,但这主次肯定没现在那么明,关嘉泽和章鸿文也感受不到她的心意。 关嘉泽在人情世故上差一些,但性格开朗爽利,家境富足的他对钱财也看得极轻,当即道:“杜锦宁,你还是自己开书铺吧,我们就不合伙了。” 章鸿文也赶紧点头附和:“对对,你自己开就好了。” 杜锦宁将手一挥:“不用多说了,我说合伙就合伙。不过,这书铺我仍然占五成份子。博雅书铺原先想以八两银子的价钱买我一册话本,我现在仍以这个价钱卖给书铺,你们可有异议?” “没异议,没异议。”关嘉泽顿时高兴了。 他不是为了能入股书铺赚钱而高兴,而是觉得杜锦宁有钱同赚有福共享,十分讲义气,这是真心把他们当兄弟看待呢,他自然打心眼里高兴。 章鸿文自然也高兴,不过…… 想到要要拿钱入股,他就犹豫了,问道:“那要多少钱入股呢?” 杜锦宁是个走一步看十步的人,早在打算开书铺的时候,她就已打算好了,转头对庄越道:“庄掌柜,如果咱们不买铺面,只租铺子,面积也不用太大,有这茶馆的一半大小也就够了,后头也不需要带院子。地段嘛,就这附近。你觉得大概需要多少租金?” 庄越做了那么久掌柜,对于这些自然是门儿清的:“一个月大概也就七八钱银子左右。” 这个茶馆,买下来也才一百八十两,面积还挺大。这片地段也不是城里最繁华的地段,租个小些的铺面,还真不需要多少钱。 “就算这铺面押一付三,也不过几两银子,这一块的支出并不大。”杜锦宁看着众人道,“在成本里占大头的,还是印刷话本的成本,无论是印刷的人工还是纸张,都不便宜。尤其为了防止盗版,我们需要一次性印刷较多的书册,也降低一些印刷的成本。如此一来,在这方面投入可能大一些。我这两日算了一下成本,需得前期投入五十两银子才能做起来。” 因为有开书铺的打算,她自打搬到城里以后,有空便会去打听一下这时代的印刷技术和方式。活字印刷早已有了,这时代用得还算不错。城里印刷书籍的作坊也有两家,其中一家叫曹记书印的作坊口碑比较好,印出来的书册质量不错,速度也能跟上。 不过现在仍然采用人工操作,纸张又贵,故而印刷的成本极高。 章鸿文一听这个价钱,就松了一口气。 五十两银子,一成的话也就五两银子,他还出得起。 “行,一切按你说的算。”关嘉泽对于这些,并不十分在意。他看重的是情谊。只要杜锦宁不撇下他们吃独食,他就很高兴。 “你占五成份子是不是太少?我们每人各要一成就行了,剩下的七成都归你吧。”齐慕远道。 “对对,你占七成。”关嘉泽又毫无原则地附和起来。 杜锦宁摇摇头:“这书铺不仅卖我的话本,我还打算印些程文出来卖。到时候,这些可得劳烦关大哥你们。” 关嘉泽和齐慕远一呆:“程文?” “是啊,最舍得买书的人是谁?是要考功名的书生。他们最需要的书是什么?除了四书五经以外,就是程文了。四书五经有别的书铺出售,咱们虽可顺带卖一卖,但赚不了大钱。赚大钱的就在程文上头,这可是独家生意,往后书院的书生们非得盯着咱们书铺买书不可。” 正文 第一百八十五章 会心一击 所谓的程文,就是考官拟做的范例文,或是科场应试者写出来的优秀文章。在杜锦宁看来,这就是后世老师的范例文和学生高考时的满分作文。想想后世每个学生人手一本的《满分作文》,在这科举为唯一出路的古代,程文会不好卖吗? 杜锦宁这段时间跟着关乐和在书院里混,因为目标不是为了参加科举考试,所以的目光并没有死盯在四书五经上,而是在完成关乐和布置的课业之余,关注自己想知道的东西,时刻为赚钱大业做准备。 这段时间,她就曾打听过程文,结果发现,书院里每年会有一些科场的应试程文流传出来,但正儿八经地把这些程文印成书出售的,几乎没有。 古代的科考改卷可不像现代,那是主观性很强的,也因此,主考官的偏好就十分重要。主考官偏好语言朴素而言之有物的文风,你却写得词藻华美、内容空洞,他必然不会取你;反之,主考官欣赏如骈文一般华丽的文章,你却写得朴实无华,自然也入不了考官的眼。 因此,主考官做出来的示范性程文就很重要了。如果你能找到他写的程文来研究一番,针对他的喜好写出适合其风格的文风,考中的几率就大大增加。 至于考生的优秀程文,自然是让学子们知道自己写的文章跟人家的差距在哪里,从来学习别人的长处,把文章写好。《满分作文》所起到的示范作用,那是毋庸置疑的。 而这些程文,就需要关嘉泽和齐慕远动用他们的关系才能拿到了,可不是像杜锦宁、章鸿文这些寒门学子能够得上的。 杜锦宁开这个书铺,仍然把关嘉泽、齐慕远拉来入伙,也是存有私心的。 关嘉泽和齐慕远从五六岁起就开始念书,两人都已到了可以下场科考的地步了,自然知道程文的重要性;便是章鸿文作为乙班的学子,也早已开始看着程文学习做文章了。杜锦宁一说这个,他们就领悟了杜锦宁的做法,精神一下子就振奋了起来。 “你别说,这买卖还真做得。”关嘉泽拍着桌子,兴奋地道。 “可……可咱们这样做,会不会影响书院啊?”章鸿文结结巴巴地道。 博阅书院之所以有名,考中的学子之所以多,关乐和每年从各处淘弄来的程文占了很大的功劳,这是博阅书院的优势。一旦他们几个把程文印出来卖,让所有的考生人手一本,那博阅书院的优势岂不是被毁掉了吗?无端地增加了博阅书院学子们竞争对手的实力,这必然是关乐和等人所不喜的。 为了赚点钱,把书院的利益给卖掉,山长知道了,非打死他们不可。 杜锦宁便望向了关嘉泽。 其实对于这个,她已经试探过关乐和了,关乐和不是一个狭隘的人。要知道虽说县试的时候博阅书院的人跟本县其他的学子比,但到了府试和乡试、殿试,那就要跟全省乃至全国的人竞争了。作为一个目光长远、心胸开阔的人,关乐和自然希望漓水县能考中进士的人越多越好,怎么可能因为书院的一点点利益,就阻止本县其他学子学识进步呢? 不过这些话她不好说。关嘉泽跟关乐和的叔侄关系比她这个师徒关系要近,这些话还是从关嘉泽嘴里说出来比较好。 章鸿文提起这个,关嘉泽就犹豫起来,道:“我先回去问过我叔叔再说吧。” 杜锦宁点了点头:“你可以跟山长说,那些程文咱们花钱买,考生的程文一两银子一篇,主考官的三两银子一篇,看看山长愿不愿意。” “这、这……这怎么行?”章鸿文听得这话,不由感觉心惊肉跳的。 跟山长这德高望重、满腹经纶的先生谈钱,不是找死么?再说,拿主考官的文章卖钱,这个……真的好么? 杜锦宁望他一眼,默默地摆出一个凝重的表情:“书院里现在很缺钱,前段时间我还听山长他们说,要找人募捐修缮教舍呢。” “……” 原来先生们也不只是风光霁月、不食人间烟火的。他们也会为钱而发愁的呀? 单纯的章鸿文世界观有些坍塌。 “对,我听我叔叔说过缺钱募捐这件事。”关嘉泽肯定了杜锦宁的消息。 他看向杜锦宁:“程文这事我一会儿回去问一下我叔叔,明日给你答复。” “好。”杜锦宁看向庄越,“那就烦请庄掌柜留意一下这附近有没有铺面出租。” “这没问题。”庄越道,“不过小人管着三个茶馆,书铺那边估计忙不过来。我听崔掌柜说他有个做掌柜的朋友想找新东家,不如杜少爷你去问问这个人?” “行。”杜锦宁点头,顺理成章地把书铺掌柜的位置扒拉到自己手掌里。 程文的事不问清楚,书铺股份的事自然不好再谈,齐慕远避过这话题,望着杜锦宁问道:“明日你就正式入书院上课了吧?山长可有跟你说过,让你进哪个班?” 关嘉泽一下子来了兴趣,问道:“能不能来甲班?我跟齐慕远都在这里,你也好有个伴儿。” 章鸿文不敢跟关嘉泽、齐慕远争,但仍希望杜锦宁来跟他作伴儿,壮着胆子弱弱地插了一句嘴:“乙班也有我。” “山长说,我年纪尚小,基础不稳,让我先进乙班。”杜锦宁道。 其实这“年纪尚小,基础不稳”是她自己说的,好争取不去甲班。要知道,甲班的人都是可以下场考科考了的。她要是进了甲班,再表现出色一些,岂不马上要被关乐和赶到考场上去了? 她还想穿着男装再混几年,过几年逍遥日子呢。这时代的女子太不自由,还是做男人好。再说,她现在年纪还小,手上的钱又不多。死遁的话,陈氏舍不得,她也不大好做后续安排。 再在书院里混两三年,等她攒够了钱再说吧。 章鸿文一下子笑了起来:“太好了。” 关嘉泽则有些沮丧:“你可快些学啊,好跟我们一起下场去科考。” 杜锦宁看他一眼:“我要跟你们一起,案首可没你的份了。” “……”真是会心一击! 正文 第一百八十六章 开学第一天 想想进了书院后,除了十天一个沐休日,就得过早出晚归的生活了,杜锦宁从茶馆里出来后,直接就去找了崔明史,让他牵线见了他那个做掌柜的朋友姚书棋。她跟姚书棋相谈甚欢,当即签了契书,杜锦宁便将书铺的事交给姚书棋张罗,自己回了家里。 第二日是书院开学的日子,一大早陈氏就做了早饭给杜锦宁吃了,看着她收拾了东西,叮嘱道:“在书院里要是有人欺负你,你就去找山长。” “谁会没事欺负我呀?”杜锦宁笑道,“我有山长撑腰,又有关嘉泽、齐慕远他们护着,谁敢欺负我?” “杜锦宁,宁哥儿。”院门外传来一阵叫声,听声音像是章鸿文。 “是章大哥,他跟我一个班,约我一起去上学的。”杜锦宁将手里的布包一抱,跟陈氏说了一声:“我走了。”便跑了出去。 跑到门外,果然看到章鸿文站在那里。他脸色绯红,微微气喘,显然是在书院里下了骡车后跑过来的。 “你怎的来了?”杜锦宁有些意外地问道。 “我想着你第一天上学,不认得教舍,便过来唤你一起走。”章鸿文挥了挥手,“走吧,晚了就迟到了。” 杜锦宁想着今天是第一天上学,早早就起来做准备了;章鸿文也比平时早来了许多。两人进了书院,走到乙班教舍时,里面也不过是来了三四个人。 因着上一次比试的缘故,杜锦宁跟甲班的人还熟悉些;乙班的教舍从未来过,除了章鸿文,里面的人她一个都不认识。 她环顾了教舍一眼,问章鸿文道:“这座位是固定就坐的吗?” 她记忆力很好,清楚地记得章鸿文曾跟她说过,甲班是十七人,乙班二十八人,丙班三十五人,丁班五十六人。这些人数并不是一成不变的,会根据每个月月末的考试成绩,再加上先生们的考核晋级。 而晋级的时间,基本上是春天或是秋天。因为有春闱和秋闱,童生试的时间也是在二月。这时候甲班的学子去参加科考了,如果考中童生或秀才,有些就不会再留在书院里念书,而是会去县学或是府学继续学习,如此一来甲班就空下来了,正好让乙班成绩好的学子顶上。这时候进行晋级考试正合适,同时也有激励学子上进的意思。丁班招新学子,丙班和乙班的晋级也都是这时候。 杜锦宁穿来之前,秋闱的时间已过;现在才刚过完年,无论是童生试还没有开始,故而无论是甲班,还是乙班,除非有人退学,人数都是不变的。 而学子退学,是要报到山长那里去的。她一直在关乐和那里呆着,并没有听他说有人退学。 也就是说,乙班的人数仍然是二十八人。 可眼前的案几,整整齐齐是二十八张,并没有因为她的到来多增加一张。 “是固定的。”章鸿文开始还不明白杜锦宁问这话的意思,正要找一张案几给她坐,扫了教舍一圈,这才发现教舍里并没有多余的案几。 “这是我的座位,你先坐着,我去找斋夫拿张案几过来。”他指了指第四排中间的位置,丢下一句话就跑了出去。 杜锦宁见有人陆续进来了,个个都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她,她也不好杵在那里,只得走到章鸿文那位置,坐了下来。 “你……你是不是走错教舍了?”一个十四、五岁的微胖少年走了过来,坐到隔壁的座位上,看着杜锦宁问道,“你坐的是章鸿文的位置。” 坐在前面的一人也转过头来,问杜锦宁道:“是啊是啊,丙班的人我都认识,却没见过你。你不是丙班升上来的吧?” 杜锦宁摇摇头:“不是丙班升上来的。”其他的话,她就不好说了。总不能跟这些人自报家门,说她是山长的亲传弟子,被照顾着进了这乙班的吧? “那你……”大家打量了杜锦宁几眼,有点拿不准她是什么来路。 随着博阅书院的名声越来越响,关乐和爱惜羽毛,将进来的门槛也设得越来越高。一般的学子,进来前都得经过层层考试。不管你先前在私塾里念过几年书,或是在别的书院里念过,进来时都得先考一轮试再说,由成绩而决定你念哪个班。 但也有例外,比如资助书院的几个官宦人家的后代,就可以不用一级级考试,而是经先生们口头考核后进入班里念书,比如齐慕远,当初他就经关乐和考核了一下,就进入了甲班。 所以听杜锦宁说不是丙班升上来的,大家才用这样的眼神来打量杜锦宁。 “仁兄你贵姓?”微胖少年说话的口气不像刚才那般随意,态度恭敬了许多。 “免贵姓杜。” 大家蹙着眉头思索起来,可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县里哪个大官家是姓杜的。 县里就这么点大,那几个官宦大族,大家都耳熟能详的;即便是新考上进士或同进士的新贵人家,这些学子们也都十分清楚,毕竟每年或隔上几年才有一两个。 可这些人里,还真没有哪家是姓杜的。 这时,章鸿文带着一个三十来岁穿短褐的男子进来了,一进门就指着杜锦宁对那人道:“蒋斋夫,这就是杜锦宁。” 那人就朝杜锦宁拱了拱手,笑道:“对不住,杜小郎君,我并没有接到通知要为乙班增添桌椅。小郎君不如去找先生们问问,看看是不是他们忘记交待了。只要有交待,在下即刻为小郎君搬来桌椅。” 教舍里如今已有大半人到了。听得这话,大家都望向杜锦宁,目光微妙。如果杜锦宁是官宦之后,书院管这块的先生可不会这么轻慢,连桌椅都没给杜锦宁备好。 杜锦宁轻挑了一下眉头,点头道:“行,我去问问。” 她站了起来,便打算去找关乐和。 过年前,关乐和特意交待她到了十六日开学这日,直接到乙班上课即可,他已经跟下面的先生交待过了。因今天是开学第一天,杜锦宁知道关乐和比较繁忙,便也没有去他那里问安,而是直接到了班上。 却不想还是出了这样的事。 正文 第一百八十七章 论尊卑之道 杜锦宁快走到门口时,迎面从外面进来了一个青年男子,这个大概二十五、六岁的年纪,很瘦,瘦得跟竹竿似的,且表情阴郁,目光冷淡,满满的嘴唇紧抿着,一看就是那种很不好相与之人。 见得他来,教舍里的学子都站了起来,朝青年躬身行礼:“严先生。” 看到杜锦宁,严岑在门口处停了下来,上下打量了杜锦宁几眼,开口问道:“你就是杜锦宁?”声音并不像一般男子那般雄浑,反而带了一点女声的尖细。 杜锦宁抬眸看了他脖子一眼,见他脖子上有个喉结大大凸起,便移开了目光,学着其他学子的样子躬身行礼:“杜锦宁见过严先生。” 严岑没有叫起,冷声道:“我教授的班级不收不从正道考进来的学子,你回去吧。” 教舍里顿时一片寂静,大家的目光都投向了杜锦宁,同情有之,不屑有之,事不关已的淡漠也有之;但更多的则闪着有热闹可看的兴奋的光芒。 杜锦宁抬眸看望严岑。 虽呆在关乐和身边没多久,但对于书院的一些情况,她还是知道一些的。 这个书院是由几方势力一起筹资而建的。关乐和虽做了山长,但书院里并不是只有一种声音。尤其这几年,因为书院的名声渐好,来求学的人越来越多,为了为自己家族收罗人才,培养势力,几方势力不停角逐,想要从关乐和手里夺下山长之位。只不过袁修竹一直力挺关乐和,这才把这些不同的声音给压下去。 但背地里,总有人是不买关乐和的账的。只看前有梁先宽,后有今天的严岑,就知道了。 说白了,眼前的严岑,针对的不是她杜锦宁,而是关乐和。 她现在要是退缩了,关乐和就得被人所嘲笑,笑他眼瞎,收了那么一个上不得台面的怂包弟子。而“不从正道”几个字,也会成为他们攻讦关乐和的有力借口。 所以,即便会给全书院先生留下“狂放不羁”的印象,这场仗,她依然得打,不能有丝毫退缩。 她站直身体,微微一笑;“敢问先生,何为正道?莫不是山长考核过的学子入学不叫正道,严先生考核过的学子入学才叫正道不成?严先生一介普通先生,竟然如此直接轻视否定山长的决定,所以学子还想请教先生,‘礼逾其制,则尊卑乖;乐失其序,则亲疏乱’,这句话又作何解?” 严岑望着杜锦宁,目瞪口呆,哑口无言。 他之所以这样为难杜锦宁,是因为早就查清楚了杜锦宁的身份地位,这就是一个乡下穷小子,连私塾都没有上过,只是因为记忆力卓绝,才被关乐和收为亲传弟子。 像这样没见过世面的人,只要他表情森冷地看他一眼,再说上两句为难的话,他必会被吓破胆子,畏缩战粟,怯怯而退。如此一来,关乐和私收没有真才实学的学子入书院、不从正道的名声也就坐实了。他们以此为借口攻讦一阵,没准就能把关乐和从山长的位置上给拉下来。 他完全没想到这个只到他胸口这么高的一个小孩子,竟然有这样的胆子,面对他的为难,毫不慌张与怯懦,挺直了腰杆,从从容容地回击了他一番,还说得有理有据,叫他辩驳不得。 怎么辩驳?君是尊,臣是卑;父是尊,子是卑;在一间书院里,自然是山长为尊,先生为卑。他否定山长的决定,那就是忘记了尊卑,不记得自己的身份。这个道理,说到哪里都是他错。 教舍里面和被堵在外面的学子都惊呆了。 他们没想到这个看起来也就十岁出头的小孩儿,竟然敢直视冷面阎王——因为严岑正好姓严,严与阎同音,又整日冷着一张脸,对学子十分严厉,动辄重罚,所以学子们就私底下给他起了这么一个外号——还把冷面阎王怼得哑口无言,这简直是太厉害了有没有? 这小孩儿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好半天,严岑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他指着杜锦宁,气得手指颤抖:“我是先生,你是学子,你如此说话,跟我讲什么尊卑?烂泥一样的存在,你有资格跟我讲尊卑么?” 大家听到这话,都担心地看向杜锦宁。 可不是?山长对于严岑来说是尊,但严岑对于杜锦宁来说也同样是尊。既然是尊,对对方的言论进行大声驳斥,岂不是推翻了杜锦宁刚才所说的尊卑秩序? 杜锦宁却不慌不忙,神色依然从容淡定,声音不急不徐,却充满了自信:“《道德经》有云:道生之,德畜之,物形之,势成之。是以万物莫不尊道而贵德。道之尊,德之贵,夫莫之命而常自然。故道生之,德畜之;长之育之;成之熟之;亭之毒之;养之覆之。生而不有,为而不恃,长而不宰。是谓玄德。” 她直视着严岑:“所以,真正有道理之人无我,了知一切无分别。你我现在在论理,那么就应该摈弃一切只论你对山长的决定否定之事,无关其他。” 教舍里的学子们顿时兴奋转头去看严岑,想看看他如何驳斥杜锦宁。虽然他们也尊重先生,但看到有人怒怼先生,他们依然全身细胞都叫嚣着欢乐是怎么一回事? “你……”严岑气得浑身发抖。 杜锦宁拿《道德经》来反驳他,说他们谈论的是“理”,应该摈弃一切遵从尊卑来论这个“理”。他要反驳,自然也可以找出无论的典籍来回击过去。但看眼前这小子,似乎有恃无恐。他过目不忘,不知背了多少典籍在肚子里,三言两语肯定是驳倒不了他的。 而他继续跟他论理下去,那还真是摈弃身份地位,“无我”地只跟他辨理了。如果赢了还好;可要是输了,或许赢得不那么干脆利索,当着这么多学子的面,他这个先生是无论如何也做不下去了。 本来是为难这小子,让他知难而退的;到头来却是自己灰溜溜退出书院。到时候不用自己羞愧欲死,严家家主都会骂死他。 所以,他是无论如何不能再跟这小子辩论下去,否则,他就立于了败落之地。 “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论理?我不承认你是我的学生,滚出教舍去!”严岑干脆就不讲理了,侧开身子让开门,指着门外对杜锦宁厉声喝道。 正文 第一百八十八章 碰瓷 “等下这课是严先生上的?”杜锦宁转过脸去,问向早已看傻了的章鸿文。 章鸿文下意识地摇摇头:“不是。”但严先生是他们的教管先生。 所谓教管先生,相当于后世学校里的班主任或辅导员。 严岑并不是因为学问好才进了书院做的先生,只是因为他是严家的旁支,中了秀才后又屡次考试不第,生活无着,这才求了严家本家,到这里来做一个比斋夫地位高一些的教管先生。 平时他除了给学生们解决生活琐事、处理矛盾纠纷,督促上进,也会辅助类似于袁修竹这种有名望的先生上课,批改课业,偶尔这些先生有事或是不愿意上课,他也会被派遣来上个一次两次课。 就比如杜锦宁这次进班,当由关乐和或是管晋级的先生交待下来,严岑安排斋夫搬来桌椅,安顿杜锦宁入座,并且还要写批条让斋夫带杜锦宁去领书院所发的课本和文房四宝。 因要进乙班念书,对于这些杜锦宁早已打听了清楚,她也知道严岑是教管先生,是没有资格给他们上课的,故而才有此一问。 听得章鸿文的话,她便对严岑道:“学生再问严先生,这教舍可是你们严家的房产?” 这个答案自然是否定的,所以她不待严岑说话,便又紧接着道:“既不是你上课,这里又不是你家的房产,你有什么资格不允许我在此听课?山长既说我能进乙班,那我便有资格在此听课。” 说着,她回转身去,走到章鸿文的座位处坐了下来,还将她所带来的布包打开,将里面的课本和笔墨纸砚都拿了出来,一副打算长驻于此的模样。 一屋子的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她。 这小孩儿,竟然强悍若此!先生都叫她滚了,她还能如此神情自若地施施然坐下,真是不佩服都不行。 大家都将同情的眼光投向严岑。 今日这冷面阎王,怕是要踢到铁板上了。看,都下不来台了吧? 严岑差点没气疯。他进到这书院来作管教先生五年了,遇到的学子无不对他恭恭敬敬的,他从未想到有一天他会被一个十岁的小学子逼怼到墙角上下不来。 怒气上涌之下,他走过去一把拽住杜锦宁的胳膊就往外拉:“你给我滚出去。” “啊!”一声凄厉的惨叫声从杜锦宁嘴里发出,把屋里所有人包括拉她的严岑都吓了一大跳。 这叫声魔音穿耳,冲破天际。如此一来不光是乙班教舍内外,便是位于南面那一排屋舍的甲班教舍的人都听到了。 章鸿文从怀里掏出一把铜钱,一股脑儿地塞进旁边一个高壮男生的怀里,叮嘱一句:“护着杜锦宁些,别让他被打了。”转身就飞快地往华章居跑。 今天这事闹大了,必须得去搬救兵才行。好在他曾经为了杜锦宁的事被关乐和召见过,知道他平时的居所在哪里。 因为放了个长假早已习惯睡懒觉的关嘉泽此时跟梦游似的,抱着自己的布包一摇三晃地上了台阶,正打算进甲班教舍,就听到了这声略带熟悉的惨叫。 他先是静了静,继而想起今天是杜锦宁第一天上学,而乙班的管教先生似乎是严岑,他一个激灵,正打算转身去乙班看看,就见一个人跟旋风似地从教舍里冲了出来,转眼就只剩了一个残余的背影。 “齐、齐慕远,等等我。”他高叫一声,也赶紧抱着布包朝前冲。 不过关嘉泽是个小胖子,平时又缺乏锻炼,等他气喘吁吁地跑到乙班教舍时,就见齐慕远正拎着严岑的领子,一向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充满了杀气:“你把他怎么了?” 关嘉泽低头再一看,就见杜锦宁半躺在地上,左手捂住右手手腕,正“哎哟哎哟”地叫得起劲儿。 “杜锦宁,你怎么了?”关嘉泽连忙跑过去,将杜锦宁扶了起来。 “啊啊啊,别动,手要断了。”杜锦宁大叫起来,一脸痛苦到扭曲的表情。 “都愣着干什么?赶紧去请郎中。”关嘉泽回头就冲着满屋子呆滞表情的学子们大吼一声。 “哦,哦哦。”年纪长些的爱管事的学子下意识地应了一声,转身往外跑,跑着跑着就满脸疑惑。 他好像、似乎、大概,看到严先生只是用力抓住杜锦宁的手腕往外拉,怎么杜锦宁的手就断了呢。就算是一根草,那样拉好像也不那么容易断吧。 想到这里,他还试着用右手去拉了拉自己的左手,除了感受到一点拉力外,都没感觉到疼痛感。 莫不是那杜锦宁骨头太脆的缘故? 教舍里,关嘉泽看到有人去叫郎中了,又往人群里扫了一圈,没看到章鸿文,不由得怒发冲冠,吼问道:“章鸿文呢?死哪儿去了?” 昨日章鸿文可是拍着胸脯说他能把人照顾好的。现在发生了这么大的事,那小子倒好,竟然不在! “他……他刚才还在这儿的,见到严先生拉住杜锦宁,就、就跑了。”那个被塞了一把铜钱的高壮男生嚅嚅地道。 “他好像去找山长了。”另一个矮小些的男生补充道。 关嘉泽是山长的侄子,小小年纪学业又好,低年级的学子们提起他来都挺尊敬和崇拜的。他既问话,大家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虽得知章鸿文并没有不管杜锦宁,但杜锦宁被人欺负,关嘉泽还是很不高兴。他转过头来正要跟齐慕远抱怨几句,就听严岑道:“求求你,把我放下来,放下来。” 关嘉泽这才发现严岑一直被齐慕远提着衣领挂在墙上。也不知是冬天的衣领太窄勒得他喘不过气,还是纯属羞愧难当,严岑一贯苍白的脸上此时涨得通红。 “咳,放他下来吧。”关嘉泽道。 这要是出了人命,对自家叔叔的影响可不好。再者,齐慕远把先生勒死或勒个半死,除了他自己难逃其咎之外,也会让关乐和为难,会没办法护着他。 所以这事还是不要闹大的好。 正文 第一百八十九章 山长和先生来了 齐慕远依言将严岑放了下来,凑近他冷冷低声道:“我姓齐,是齐伯昆的孙子。你要是敢诬告杜锦宁和我,我要你在这漓水县呆不下去。” 严岑浑身一震,惊恐地望着齐慕远。 漓水县并未出过内阁大臣,官职最高的就是齐伯昆了。虽说他因为派别之争退了下来,但没准哪时又被皇帝召了回去,继续做他的吏部尚书呢,这以退为进的招数,这些朝臣们不要玩得太溜哦。 退一步说,即便齐伯昆不被召回,他的大儿子也做着工部侍郎。虽说工部的官职并不重要,但级别在那里,没准哪天皇帝就把他提到重要的位置上了呢?齐家有实权在手,所以漓水县各派对齐家都唯有巴结的份儿,不敢跟他们对着干。 好在齐伯昆自打从京中回来后,就整日跟袁修竹吃吃喝喝玩玩,并不插手漓水县各派的事,大家这才放下心来。 但老虎暂时把爪子收了回去,并不意味着严岑这么个严家旁支的人就能摸老虎屁股。齐慕远是齐伯昆最心爱的孙子,也是他的逆鳞,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严岑要是敢嚷嚷说齐慕远刚才想杀他,估摸着都活不到夏天——齐伯昆可不像眼前的这位少年那么好说话,污蔑了他的孙子,唯死才可以谢罪。 “是,是是是。”严岑连声道。 齐慕远眼里闪过一抹鄙夷,这才慢慢地把手放了下来。 “这是怎么一回事?”门口传来一个雄浑的声音,却是上这节课的先生汤齐康来了。 严岑平时并不怎么尊敬汤齐康,可今天听到他的声音,简直如闻纶音。 今天这一场闹剧,对他而言简直是场噩梦,丢脸不说,还差点丢了性命。还是快些结束吧。 听到汤齐康的声音,围在门口的学子们立刻让开了一条路,让汤齐康走了进来。 汤齐康扫了教舍一眼,又问了一句:“这是怎么一回事?”顿了顿,他看向严岑,“严先生?” “怎么回事?”门外又传来一个声音。 听到这声音,关嘉泽顿时精神一振,抬头朝门口看去。 果然看到关乐和步履匆匆地从外面走了进来。而那一直不见踪影的章鸿文,正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 进来看到杜锦宁坐在凳子上,章鸿文撇开关乐和跑了过去,关切地问道:“你没事吧?” “你说呢?”关嘉泽凉凉地看他一眼,看似跟他说话,实则告诉关乐和,“杜锦宁的手断了。” 关乐和与章鸿文顿时一惊。 关乐和急走过来,紧张地看向杜锦宁:“哪只手?” 杜锦宁用左手指了指右手,可怜巴巴地道:“右手。” “请郎中了吗?” “叫人去请了。”关嘉泽在一旁道。 关乐和直起身来,看向严岑,目光冷凝:“严先生,这事你做何解释?杜锦宁是我安排到乙班来的,你有什么不满可以直接冲我来,何必为难一个孩子,还把他的手给折断了。要是因为你,他一辈子不能再握笔,你知道会是什么样的后果吗?” 他声音不高,口气也没有咄咄逼人,但听到大家的耳里,就觉得无比的威严。 “我……”严岑的目光有些躲闪。 他虽是严家手里的一把刀,时常在关乐和背后做些小动作,但这也是打量着关乐和为人宽和,小事情只要不正面碰上,就不会太过跟人计较的份上。 现在为难人家弟子,还把手给弄折了,想来便是泥人都有三分火,更不用说关乐和脾气上来,那是他爹娘的账都不买的。关乐和真要把人踢出书院,还是很容易的,毕竟他是山长么。 严岑在脑子里衡量了一番,心里便有了计较。 事情闹成这样,他也只有破釜沉舟了。只有咬下关乐和的一块肉来,严家才会据理力争地保他。 他瞬间恢复了冷静,整了整衣衫,从容地朝关乐和与汤齐康拱了拱手:“杜锦宁并不是世家子弟,却未经过正常考试渠道,就直接进来念书,我作为乙班的管教先生,自然有权力过问。” 他目光锐利地看着关乐和:“山长收学生入书院自然可以,但不是谁都能来乙班念书的。我们班上这些学子都勤奋好学,直奔科考而去的,再过两三年就可以下场一试。但我听说杜锦宁两个月前还一字不识,从未进过私塾,也未进过其他书院,这样人即便是山长您的亲传弟子,也应当去丁班,而不应该来我们乙班。” 他嘴角浮起一抹冷笑:“我让他出去找您说清楚,他不肯,还蔑视先生,口出狂言,赖在教舍里不肯走,企图扰乱汤先生的课堂。我身为乙班的管教先生,自然要管这事,便伸手拉了他一下,谁知他就嚷嚷手断了。这样的行径,跟那街头的混混无赖有什么差别?” 他指着教舍里的学生:“这些事情,学子们俱都旁观,可以为我作证,我说的句句属实。” 学子们都默不作声。 严岑虽说的基本属实,但用了些春秋笔法,而且他并不得人心。倒是关乐和作为山长,在学子们心目中却是个德高望重之人。况且能进到乙班的学子,年纪最小的十四五岁,最大的都已二十出头,当爹的年纪了,自然不会那么不通人情世故。他们哪敢在严家与关家之争中插上一脚,出言相助?难道是老寿星吃砒霜,嫌命太长了么? 关乐和却没直接叫学子作证,而是转过头来,望向杜锦宁:“杜锦宁,你说。” “山长让学生来乙班听课,学生自然要听从安排。严先生有意见,可以去找山长说清楚。如果众位先生都认为学生未上过私塾或书院,无权进书院念书或是应当去丁班,学生自然听从。” 杜锦宁站起来,直视严岑,义正言辞:“但严先生先是出言对山长不敬,紧接着就叫我滚出去。我又不是球,实在滚不了,他便对我直接使用武力。然后我的手……” 她用左手指了指右手,咬着牙关,一副强忍疼痛的样子:“我的手就被折断了。” 正文 第一百九十章 抱一抱那个抱一抱 关乐和听了,点了点头,然后指着乙班年纪最大的那个学子,问他道:“他们两个,谁人的言论属实?” “呃。”那学子额头上开始冒汗,“都、都属实。大致上……没太大出入。”就是细节上还得深究。 “汤先生,你有何话说?”关乐和又转向汤齐康。 汤齐康是个举人,只管埋头教书,才不愿意掺和进这些大家族的纷争里呢。 他摇了摇头:“我没什么话可说。” 关乐和冷冷地看了严岑一眼,抬起头来扫了大家一眼,开口道:“可还有谁有话说?要是没有,我来给这件事做个裁定……” 杜锦宁立刻举起了左手,担心关乐和看不懂这种现代学生申请发言的方式,还弱弱地提醒了一句:“山长,学生有话说。” 大家都将目光投向了杜锦宁。 关乐和挑了一下眉,看了自己弟子一眼:“说。” “严先生说,弟子不配念乙班,是山长徇私才让弟子到这里来的。身为弟子,学生不能让他如此诟病山长您的人品,所以,学生愿意接受书院的层层考核,以证明山长并不是徇私,而是学生的水平确实达到了乙班的水平,有资格进入乙班学习。” 她转向严岑:“如果学生的考试成绩好,能证明学生的确能入乙班,我希望严先生能好好向山长认错,为自己原先不敬山长的言行道歉。” 关乐和面无表情地看着严岑,淡声道:“严先生,你觉得杜锦宁这个建议如何?” 汤齐康是个纯粹的读书人,向来不喜欢严岑这种狗苟蝇营之辈,可这一刻,他都要同情严岑了。 要是关乐和直接给这件事下定论,以关乐和向来宽和的性子,也不过是各打十八大板,让杜锦宁自己的态度向严岑赔礼道歉;再让严岑为折断杜锦宁的手腕而付医药费。小孩子恢复力强,过上两三个月,待杜锦宁的手腕长好了,这件事也就过去了。 严家出招,杜锦宁反击,两方斗得旗鼓相当,那就干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得了。没必要闹那么大,反正谁也占不了谁的便宜。 可让严岑向关乐和低头赔礼道歉,这就不是严岑与杜锦宁的冲突了,而上升到了严关两家的问题。至于后果,那不那么简单了。 要是杜锦宁在考试中直接通过,那就代表着严家与关家的争斗中,严家输了一场,要向关家低头。以严家家主的性子以及严岑在严家的地位,严岑必然会受到严家家族的严厉惩罚。没准还有可能成为一颗弃子,直接将他踢出书院,自谋生路。 当然,这得以杜锦宁考试通过为前提。 可关乐和是什么样的性子,谁人不知?要是杜锦宁没有进入乙班的能力,他会把杜锦宁放到这个班里来吗?虽说半个月的时间,让一个目不识丁的孩子,达到直接能念乙班的程度,在常人看来是完全不可能的事。但世事无绝对,看看这师徒两人的自信,汤齐康就觉得这事起码七八成是没问题的。 严岑能被严家选来做一把刀,自然不是笨蛋。汤齐康这个书呆子能想明白的事,他自然也不会不明白。 可这一刻,他已经被杜锦宁架在了火上烤着,没有退路了。要是他不答应,那他就是自打嘴巴子,否认自己先前说的话。自打嘴巴没关系,关键是这师徒两个不会就这么轻易放过他。他一旦认怂,接下来必然要逼着他给关乐和赔礼道歉。 对杜锦宁这小子认识有误导致事情事情办砸,或许严家还能看在他办事尽力的份上原谅他一回;可要是不战而退,还没较量过就认怂了,严家是绝对要把他当弃子的。 所以明知前面是个大坑,他也不得不硬着头皮往里跳。 大冷的天,明明他额上都已冒出了涔涔汗水,却依然故作镇定地道:“行,如果你能通过层层考试,我就向山长赔礼道歉。” 杜锦宁转身朝关乐和和汤齐康一揖到底:“还请山长主持,再请汤先生作个见证。” 她可从刚才的事情看出来了,这位汤先生就是个中立的,自然可以拉出来用上一用。 做戏做全套,戏精杜锦宁这个时候还不忘表演,行这一揖的时候,她装作不小心碰到手,“哎哟”一声叫了起来,一张小脸皱得跟满是褶子的包子似的。把护在她近前的关嘉泽和齐慕远吓了一大跳。 “你怎么这么不小心?手都这样了还行什么礼?”关乐和上前心疼地责怪道,又叫关嘉泽和齐慕远,“郎中没来,干脆你们护送他过去,也别去别家,到周家医馆去。周老先生的接骨最是拿手。这手要是接不好,那可是一辈子都拿不了笔的。” 齐慕远早就想把杜锦宁拎去看郎中了,只是事情还没了结,只得耐着性子等着。 这会子听到关乐和的命令,他二话不说直接一弯腰,就把杜锦宁给抱了起来,抬脚就往外走。 杜锦宁触不及防间就被人来了个公主抱,震惊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顿时大叫大嚷:“啊,你干什么?放我下来,快放我下来,我自己走,自己走。” “快别动了,小心你的手。”关嘉泽跟在后面嚷嚷道。 关乐和也叮嘱:“别乱动,让他抱着。” 杜锦宁虽满了十一岁,但原先营养不良,即便这段时间补了点上来,看上去也不过八九岁的样子。齐慕远十二岁快满十三岁了,但他娘是北方人,父亲在南方人中也是高个子,他如今倒比十四五岁的关嘉泽还高些,又常年练武,一看就是个有力气的。由他抱着受伤的杜锦宁去医馆,在大家看来实在没毛病。 可在杜锦宁看来这毛病就大了。 要是这是现代,被男生抱抱也没啥,毕竟事急从权,大家对这种事也能理解,更何况他们的年纪还小,忌讳没那么多。 可这是在古代啊好吗?她作为一个女孩子被男生公主抱着,还一路这么走,往后她的性别要是败露了,叫她如何见人?她虽可以死遁,但陈氏和杜方菲她们还得在这里生活,到时候岂不整日被人指指点点? 更何况,她这手断是假的假的假的,这难道就是“不作死就不会死”的最新诠释? 正文 第一百九十一章 娘们唧唧 齐慕远被杜锦宁挣扎得差点没把她摔到地上,气得在手掌能接触到的腋下和大腿用力捏了一下:“闭嘴!你再动我就把你扔下去。” 杜锦宁惊呆了:“你……你还敢捏我?”虽然她现在没有胸,但女孩子的胸是能随意侵犯的么? 关嘉泽本来听了关乐和那句“一辈子拿不了笔”,还满腹担忧,这会子看到杜锦宁那生无可恋的表情,不由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抱着怎么了?捏你一下怎么了?你又不是女孩子,这么娘们唧唧的做什么?” 说着这可恶的小胖子还想伸出手来捏杜锦宁的胳膊一下。 “别闹。”齐慕远抱着杜锦宁避了开去,怒瞪关嘉泽,“他手断着,是捣乱的时候吗?” 关嘉泽顿时讪讪的:“行行,我不闹。” 虽说杜锦宁觉得关嘉泽说的很有道理,自己不应该反应这么大,以免引起怀疑,但她依然不愿意被这么抱下去。 “齐慕远,齐师兄。”她企图跟齐慕远讲道理,“你看,我伤的是手腕,不是腿,也不是腹部这些地方,完全可以自己走路的。再说,咱们书院离城里本来就有一段距离,再到周家医馆,那就更远了。就算你力气大,也抱不了那么久对不对?还不如一开始就让我下来走路。” 关嘉泽却是个不会看人眼色的,还以为杜锦宁纯粹就是担心齐慕远没有力气,当即拍着胸脯道:“别怕,还有哥哥我呢。齐慕远抱不动了,我可以抱你。” 要是平时,杜锦宁就怒怼他了:你个小胖子,跑几步都气喘如牛,还有力气抱人?骗鬼呢? 可这会子她完全不想搭理关嘉泽,只满脸期盼地望着齐慕远。 “别担心,我抱得动。”齐慕远却是不为所动,“你人矮腿短,慢慢走何时才能到医馆?” 杜锦宁实在没法儿了,左右看看,见一路上静悄悄的,所有的先生和学生都去上课了,他们所处的位置类似于现代的操场,十分空旷,不会发生有人藏着没发现的情况。 她鬼鬼祟祟地朝关嘉泽招了招手,待他凑了过来,这才低声道:“我跟你们讲哦,我这手没断,是装的。” “什么?”关嘉泽叫了起来。 “你小声些,鬼叫个什么?”杜锦宁对他怒目而视。 关嘉泽立刻用手捂住了嘴,左右看看,见四周没人,这才放松下来,压低声音道:“你、你这胆子也太大了点吧?要是被发现,你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现在的读书人,最重品行。品行好,即便读书不那么厉害,大家都会赞赏他,愿意与他亲近;可品行不好,即便你再会念书,那都是要被整个社会的读书人所唾弃的。 要是被人知道杜锦宁用手断来诈严岑,不光是博阅书院她呆不下去,关乐和再爱才也不得不受社会舆论的压力,把她驱逐出门墙,否则关乐和都要被人所诟病。 “可你不知道那严先生有多可恶,口口声声说山长徇私。我要是不使些手段,即便我愿意考试,山长也要背上徇私的罪名。”杜锦宁嘟着嘴巴道。 齐慕远目光凉凉地瞥了关嘉泽一眼:“他是为了维护你叔叔,你莫不是打算揭发他?” “怎么可能?”关嘉泽就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立刻跳了起来,“我又不是那等没良心的……” “大声,再大声些,最好让人听到!”齐慕远又凉凉地道。 “呃……”这一下关嘉泽像是被人卡住了脖子似的,瞬间消了声。 “那个……”杜锦宁弱弱地指着自己,哀求地看向齐慕远,“我能不能下来了?” “你想让人看出来?”关嘉泽那语气还是凉凉,十分欠揍。 杜锦宁也消了声。 算了,反正抱都抱了,多抱点时间也没啥。反正咱们是现代女性,不在乎这个,不必较真! 杜锦宁给自己做着心理建设,在齐慕远怀里彻底安静下来。 她和关嘉泽都消停了,最重要的是没有了对杜锦宁病情的担忧,齐慕远开始有心思想些有的没的。 他掂了掂手上的重量,皱眉道:“你平时都不吃饭的吗?怎么这么轻?而且……”还这么软,身上还带着些若有若无的香气,跟个女孩子似的。 不过后面那句话他担心杜锦宁会炸毛,没敢说出来。 杜锦宁:“……” 作为网络小说写手,无数女扮男装的女主被男主抱着,在肢体接触过程中男主心里种下了怀疑的种子,然后产生各种暧昧的桥段在杜锦宁脑子里一一闪现。 她心里发毛,眼珠子咕噜噜转了两下,决定用卖惨来引开齐慕远的注意力。 “你不知道我原先过的是什么日子。”她用力挤了几下,好不容易挤出两滴眼泪,“我祖父祖母从来不给我口粮,还是我娘和姐姐从嘴里省下一点吃的养大的我。她们干的比牛还累,吃的比猪还差,每天就是一碗能照得见人影的玉米糊糊,能把我养大没夭折,还真是我命大。搬出来后虽好过了许多,但时日尚短,哪里养得胖?可不就这么瘦么?” 果然,齐慕远和关嘉泽都面露同情之色。 “你那祖父,你就不该理他!”关嘉泽气愤地道,“虎毒不食子,他连畜生都不如。”骂完之后,又觉得杜辰生终究是杜锦宁的亲祖父,这样骂人家长辈,似乎不好,又赶紧道歉,“呃,我不是那个意思。” 杜锦宁摆摆手:“没事,他就该骂。” “你过年的时候回去拜了年没有?”齐慕远问道。 “去了。”杜锦宁扬了扬眉,做了个无奈的表情,“山长说,要为以后的名声作想。” “那你以后考了功名,他岂不是秀才、举人或进士的祖父了?你要不奉养他,他不得去衙门告你不孝?”关嘉泽问道。 杜锦宁满脸无奈地点了点头,心里却很想说:秀才、举人、进士什么的,那是不存在的。 关嘉泽一听杜辰生还得享杜锦宁的福,就很想骂粗话。 “行了,现在没人看到了,赶紧把我放下来吧。”杜锦宁一看三个已出了书院,并且离书院大门有一段距离了,连忙道。 正文 第一百九十二章 共谋 齐慕远看了看,正打算把杜锦宁放下来,就见远处远来两个人。 他扬了扬下巴:“请的郎中已经来了。” 杜锦宁看过去,果然看到那个乙班的学子正带着一个四十来岁的背着个药箱的男子从远处走过来。 “一会儿你们就说非得到周家医馆看,知道么?郎中的钱关嘉泽你先帮我付了,人家跑一趟不容易,回头我再还给你。”杜锦宁赶紧压低声音交待了几句,然后就开始装痛苦,握着自己的右手低低呻吟。 这变脸的速度,看得老实孩子关嘉泽目瞪口呆。齐慕远则忍不住低低的笑了起来,那震动的胸膛让杜锦宁差点装不下去。她用手肘碰了碰齐慕远:“喂,你能别笑么?要漏馅的。” 齐慕远立马变个了严肃脸。 这变脸的特技比杜锦宁还厉害几分,让关嘉泽一下子瞪圆了眼睛。 “喂,你专心点,他们快过来了。”杜锦宁赶紧提醒他。 关嘉泽这才抹了一下脸,转头看向前面的那个学子,圆圆的脸上浮现出笑意,迎上去朝那人拱手道:“阮师弟,你请郎中回来了?” 杜锦宁诧异地看了齐慕远一眼。 那“阮师弟”明明都有二十出头了好么?怎么关嘉泽叫他“师弟”?这是什么鬼称呼? 齐慕远秒懂杜锦宁那一眼,低声解释道:“乙班的学子,不管年纪多大,都得称甲班的学子为师兄。” 杜锦宁了然地点了点头。 就像“小友”和“老友”的称呼一样,士大夫称儒学生员叫做朋友,称童生是小友。如果童生进了学,哪怕只有十几岁,也都得称对方为老友;若是不进学,考不上秀才,就是对方八十岁,也得还称他为小友。 那边的关嘉泽已和“阮师弟”交待了:“……山长说这手骨要是接得不好,一辈子都握不了笔,所以特意嘱咐我们带杜师弟去周家医馆看病。” 又对那郎中拱拱手:“劳烦郎中您跑一趟,这是诊金,还请笑纳。”说着,递了一块碎银子过去。 那郎中开始听关嘉泽那话还有些不高兴——任谁听人当着自己的面说自己的医术不好,都不会高兴。可看到递过来的银子足有半钱,心里那点子不高兴顿时烟消云散了,接过银子道了一声别,便提着自己的药箱往回走。 关嘉泽又对阮师弟道:“你先回去上课吧,我们带杜锦宁去看郎中就行。”又拍拍他的肩膀,“杜锦宁是我们的好友,今天劳师弟你跑这一趟,我们承你的情。” 别看在合伙做买卖的过程中,关嘉泽各种不靠谱,但在书院里名头还是挺响的。 阮师弟听他这么一说,脸上顿时笑开了花,嘴里谦虚道:“哪里哪里,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打发了阮师弟,眼看着走在前面的那位郎中也走远了,关嘉泽这才过来,低声问杜锦宁道:“现在怎么办?难道咱们真的要去周家医馆。” 杜锦宁拍拍齐慕远:“你先放我下来。” 待齐慕远把她放到地上,她这才反问道:“周家医馆的郎中是不是你们家惯常请的?你有没有熟悉的、为人可靠的郎中?” 关嘉泽茫然地摇摇头。 他身体好着呢,从小到大也就生过两回病,吃上两剂药就好了。便是病了请郎中,也都是母亲孔氏派人去请的,他不过是躺在床上被郎中拿过两回脉,除此之外就没跟郎中接触过,哪里有什么相熟的?更不用说知道谁是谁了。 杜锦宁的目光就转向了齐慕远。 齐慕远扬了扬眉:“我有。” 杜锦宁的眸子顿时亮了起来:“真的?为人可靠吗?” 齐慕远点了点头:“近来我祖父受了些风寒,请过几回郎中,请的就是周家医馆的周二郎中。周老郎中是我祖父的旧识,周二郎中也算得世交。我跟他接触了两次,感觉他还是挺可靠的。” 他看了看杜锦宁:“不过,你确定要让他帮你做假?” “不不不。”杜锦宁连忙摇头,“别人折我的手,我感觉很痛,感觉自己手要断了,不是很正常的么?等郎中看过,发现只扭伤了一点,并无大碍,这也很正常吧?” “那你……”齐慕远就不解了。不用作假,何必要特意寻可靠的郎中? “这伤轻伤重,都是由郎中说了算,他说轻就轻,说重就重。要是说轻了,严家的人肯定得说我是装的,到时候麻烦的还是山长。”杜锦宁道。 严家既然有能力跟关家抗衡,想来在这漓水县里也是很有权势的。要是她这手真的断了,那严家自然没话说,因为到时候他们发难,关家必然会请许多郎中来个当面会诊,严家不光借此做不了文章,反而被人说他们格局太小,手段太下作。 但她手没断,只是当时感觉疼痛而已,这样一来能做的文章就太大了。严家只要收买给她看诊的郎中,说她的手根本没事,是装的,那么严家就能在这件事上掰回局面,关家就很被动了。 所以这郎中是否可靠,是否不畏严家的威逼利诱,就是很关键的所在。 齐慕远显然也想明白了这一点,脸上的表情也严肃起来:“你放心,因为周老郎中跟我祖父是同窗,两人这些年来时不时也通信,交情还不错,所以严家的人是不敢动周家医馆的。周二郎中说你的手如何就如何,不会被人威逼着改说法的。” 听了这话,关嘉泽这才明白杜锦宁的用意何在。 他朝齐慕远拱了拱手:“这件事,我们关家承你们齐家一个人情,到时候我会回去跟我叔叔说的。” 一听他这话,杜锦宁就露出一个苦笑。她摸摸鼻子,没有作声。 这种事,她还真不好说话。 好在齐慕远靠谱。他斜睨关嘉泽一眼,道:“你趁早歇着吧你。你要回去跟你叔叔一说,杜锦宁这事岂不是露馅了?你还想不想让他在书院里念下去了?” “呃。”关嘉泽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脑勺,“是我考虑得不够周到。” 正文 第一百九十三章 左撇子 “行了,我们也没做什么,严家只要有点眼力界儿,就不会来动周家医馆的人,你放心吧。”齐慕远道,“前面有人来了,咱们就别说话了。” 此时他们已走到城里来了。从这里去周家医馆,还有点距离,齐慕远也没打算走着去,那也太假了。 他当即拦了一辆骡车,跟关嘉泽一左一右地扶着杜锦宁上了车,往周家医馆而去。 …… 待得三人回转,已是大半个时辰之后了。杜锦宁的手腕上成功地上了夹板,打了绑带,挂在了胸前。 她原先面黄肌瘦的小脸,即便过了一个年也没养好多少,依然白容苍白。这会子被绑带这么一衬,更加楚楚可怜了,标准地伤员模样。 三人进了书院,一边往里走,关嘉泽一边问杜锦宁道:“你现在打算怎么办?不回家休养些日子?” 杜锦宁摇摇头:“即便要休养,我也得等考过了试后再回去,免得严家又拿这个来说事。说我原本水平不到进乙班的,山长利用我休养的时间给我补习,这才能通过考试。” 关嘉泽一听这话,既内疚又感动。 要不是他们关家连累了杜锦宁,杜锦宁怎么会被严岑那样针对?饶是如此,杜锦宁还处处为他们着想,不让人攻讦他们关家,实在难得。 齐慕远却皱起了眉头:“你这手都伤了,怎么考试?”伤的可是右手。 杜锦宁笑笑:“我左手也能写字,你信不信?” 她上辈子是个左撇子,在孤儿院的时候被老师多番纠正,这才改了右手写字。但这种习惯是天生的,那完全就是本能,只要孤儿院的老师不盯着她,她就会换到左手写字,而且经过有意练习,她左手和右手写字一模一样,一点都看不出来。 穿过来后,这具身体倒不再是左撇子。在写话本累了时她好奇地用左手写过字,竟然发现前生练就的技能还在,就是写出来的字不如右手好看,毕竟已经不是天赋和本能了。 “左手也能写字?”关嘉泽好奇地问道。 “你没见过左撇子?”杜锦宁也好奇。左撇子,不是那么稀有的吧? 关嘉泽摇摇头:“我看书院的同窗都是用右手写的,没人用左手。” 杜锦宁眨了眨眼,点了点头。她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在现代,人们已能科学而又宽容地面对左撇子了,像她前世孤儿院的那个老古板老师还是很少见的。但古代不同啊,循规蹈矩的刻板私塾老师想来不少,他们能容忍自己的学生用左手写字么?自然得纠正过来呀。所以,书院里自然不会有学子用左手写字。 说着话,三人已走到了华章居。 没等下人进去通报,听到声音的关乐和就急匆匆地从屋里出来了,望着杜锦宁关切问道:“怎么样?郎中怎么说?” 杜锦宁就笑道:“郎中说没折,只是扭了一下,过几天就能恢复。” 关乐和望着她吊在胸前的绷带,颇有些不相信:“你别报喜不报忧。”扭了一下,能包扎成这样? 关嘉泽担心被人听见,赶紧推着关乐和往屋里走:“走走,进去说,外边冷死了。” 一行人进到屋里坐下,杜锦宁这才担忧地对关乐和道:“要是我的手没断,严先生那里会不会说我是装的,倒治我不敬先生之罪?” 关嘉泽也忙点点头:“是啊,我们也是考虑这一点,才叫郎中把杜锦宁的手绑成这样。” “哪个郎中?”关乐和问道。 “周二郎中。”关嘉泽道,说着忙又解释,“他们跟齐慕远的祖父有交情,不会乱说的。” “我已拜托过周二郎中了。”齐慕远道。 关乐和看了看杜锦宁,再看看齐慕远和关嘉泽,终于放下心来,用手指遥遥点了点,笑嗔道:“你们啊!”算是默认了这瞒天过海的做法。 他是不爱跟人计较,但他小时候也不是什么乖孩子,叛逆和桀骜的性子在关家乃至漓水县都是出了名的。后来就是因为他这性子,被人坑了一把,这才放着好好的官不做,回到这小县城来当个山长。 县虽不大,书院更是人不多,但帮派林立,他这山长也不好做。要不是他有手段,早就被人从这位置上赶下去了。 所以看到三个小的遇事不死板,想得深想得远,灵活应对,他不光不会恼火,反而挺高兴。 见他这样,杜锦宁三人明显松了一口气。 关乐和旋即又皱起了眉头:“可你怎么办呢?好不容易能进来念书,又出了这事。你的手这么一吊,非得两三个月才能写字。这不耽误你的学业吗?” 不待杜锦宁说话,关嘉泽就迫不及待地跟叔叔分享新消息:“叔叔,他左手也能写字儿,不信你让他试试。” 关乐和诧异地望着杜锦宁,杜锦宁点了点头:“我其实是左撇子,习惯用左手的。只是见大家写字都用右手,这才改了过来。” “哦?”关乐和一挑眉,赶紧吩咐老仆,“去准备文房四宝。” 关嘉泽兴奋地跳了起来:“我帮你磨墨。” “让他自己磨。”关乐和倒想看看杜锦宁能用左手做到什么程度。 毕竟伤筋动骨一百天,杜锦宁既要装断手,那起码三个月内这右手是不能动弹了。 这要是在家里还好,但在教舍里,总不能带着下人或是使唤同窗给他做事吧?所以还得试试一只手方不方便。要是不方便,或是影响杜锦宁的学业,那就得再斟酌是不是要假装手断了。 待老仆把东西都拿了出来,杜锦宁将纸铺上,又滴了几滴清水在砚台上,拿着墨条磨起墨来。 见杜锦宁一只手也十分灵活,做事利索,关乐和不禁点了点头。 磨好了墨,杜锦宁拿起笔,沾了沾墨汁,写起字来。 大家都凑到近前,看她写字。 杜锦宁默写了诗经的一首诗,便停下了笔,不好意思地对关乐和道:“先生,就这个样子了。不过练练会好些。” 正文 第一百九十四章 考试(一) 关乐和见纸上的字虽不如杜锦宁右手写得好,但也能看得过去,似乎并没有差多少,他不由得抬头看了杜锦宁一眼:“不错不错,挺好挺好。”这样他就放心了。 “那先生您看,我什么时候考试?”杜锦宁又问。 “你的实力摆在那里,现在手又能写字,这件事还是别拖着的好。”关乐和想的跟杜锦宁一样,“你在这里看看书,关嘉泽和齐慕远回教舍去上课。我去找人作评判,准备好了我派人来叫你去考试。” “好。” 上午就两个时辰的上课时间,现如今已过去了一个时辰了。关乐和又不想拖到下午,因此动作很快,出去后就派了书院的斋夫各处叫人。因此杜锦宁在华章居看了半本书后,就被人请到了一个宽敞的屋子里。 里面袁修竹和齐伯昆赫然在座,严岑白着一张脸站在一旁。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六十来岁的老者,正笑着跟齐伯昆说话。另外还有年纪从四十到六十不等的先生模样的人,足有六人。 阵容非常强大。 也是事涉关严两家才会这样,否则一个小小的书院新生入学考试,有两三个人就已够够的了。 关乐和见杜锦宁进来,朝她招了招手,将在座的各位给她一一做了介绍。 杜锦宁吊着个手团团作揖行礼。 “行了,孩子还伤着,礼节上就不要太过讲究了,开始出题吧。”跟齐伯昆说话的那个老者开口道。 这人刚才关乐和介绍过,是严家在书院里的一位老先生,叫严松涛,是个同进士,至于为何不做官而回书院教书,就不得而知了。 “那就请严老先生任指三人出题吧。”关乐和不卑不亢地拱了拱手。 严松涛也不客气,在屋里指了三个人:“就有劳李先生、曹先生、姜先生了。” 那三人拱了拱手,站起身来一起走出门去。 “你有伤在身,先坐下吧。”齐伯昆温和地向杜锦宁道。 杜锦宁是学子,在一众德高望重、身份显赫的先生面前是没有座位的,没看连严岑都不敢坐吗?但齐伯昆这么一开口,便是连对她极为不满的严松涛和严岑都不好反对。 严松涛为在齐伯昆面前表现自己的公正高洁,还点了点头,温和地道:“对,给这位小家伙拿张凳子。” 于是杜锦宁便得了个座位,坐到了屋子的一个角落里。 学生都有了座儿,没得先生还站着的道理。严松涛又对严岑道:“你也坐吧。” 严岑这才得以坐了下来。 一盏茶功夫后,出题三人组其中一个拿了一张纸过来,放到了屋子中间的桌案上,杜锦宁也被叫了过去,在众目睽睽下坐到了那里,另有一个斋夫打扮的人还拿出一柱香给点上。 杜锦宁前世身为学霸,参加过各种比赛,对于在众目睽睽下做题早已习惯了。 她丝毫不理会那些打量她的目光,先将试卷小心地放到了一边,再滴了清水到砚台上,缓缓地磨起墨来。磨好了墨,她将墨条放好,看看手上和袖子上都没有沾上墨汁,这才将试题拿过来,轻轻地打开。 大家看到她这沉稳的行事举动,不由得都赞许地点了点头。 科举考试最讲究卷面干净,上面如有一点墨汁污垢或涂改,那都是要做废卷处理的。所以每一个学子,打从上学起,就被先生们教育着要保持卷面清洁,磨墨、沾墨都得十分小心,做事千万不能急躁。 然而在书院里念书的学子年纪都不大,最大的也就二十几岁,不够稳重。再加上应试时难免紧张,一紧张就容易出错,历来月考、岁考、晋级考上弄污卷子的事都时有发生。 眼前这个孩子不过是十岁出头,在这样的场合中,这么多人盯着,偏向关家的那些人都十分担心他在磨墨时会因为紧张手抖而把桌面弄污。却不想这孩子似乎丝毫没有紧张之感,举止十分从容,就仿若身处无人之境。这份心性,十分难得。难怪关乐和会将他这么一个没念过书的孩子直接收入门墙。 这边的杜锦宁心无杂念,专注地将目光投到试卷之上。 将试卷扫了一遍,她心里就有数了。 因为她与其他孩子不同,所以关乐和对她的教育也格外不同。由于对她的记忆力和理解能力摸不透,他会时常拿些试题给她做,甚至县试的题目她都做过,所以对于这些试题她是十分熟悉的。 眼前这份试卷,便是县试时第一天所考的内容——帖经。 所谓的帖经,相当于现代试卷中的填空题和默写题。这些题目都出自四书五经,从里面任摘一段出来,留上段或下段。考生需根据这段文章,写出与之相联的上文或下文。 她过目不忘,四书五经是必背书目。古人教育讲究“读书百遍,其义自见”,都是先从背书开始,并不是一边理解一边记忆。关乐和也是如此,除了《诗经》,其他的四书四经,不讲其义,只要求她背熟。因此她这段时间早已把四书五经都背熟了,做这种题根本不在话下。 而背诵和默写四书五经,是进入丙班的门槛。 她不再多想,提起笔沾了沾墨,便在试卷上写了起来。 屋里的那些人强行按捺了好奇心,这才没有不顾身份地走过来看。 先前关乐和就跟众人解释过了,杜锦宁右手受伤,但左手也能写字,可以如常参加考试。虽说大家生活中也接触过不少的左撇子,但看到杜锦宁用左手磨墨铺纸,十分灵活,这会儿写字更是跟使用右手没有什么区别,大家对她写出来的字还是十分好奇。 杜锦宁本就对四书五经背得烂熟,这段时间既练字又写话本,更也不会把繁体字写错,写字既快又好。因此需要一柱香时间才能答完的题,她不到一半时间就答完了。答完之后,她检查了一遍,见没有什么错漏,便举手示意:“我做完了。” 正文 第一百九十五章 考试(二) “拿上来我看。”齐伯昆出声道。 齐伯昆身为进士,当初殿试的排名还挺高,又位高权重,不偏不倚,由他来判定卷面,谁也不敢提出异议。 杜锦宁起身,将卷呈到他面前。 其他人都好奇地凑了过来。 只见试卷字迹清楚,卷面整洁,字写得虽不是特别漂亮,却也中规中举,跟书院乙班的学子水平也相差不大——考虑到这是左手写的,那就十分让人惊讶了。而卷上每一题都答了出来,扫一眼过去,似乎答案都很正确。 大家望向杜锦宁的目光就十分复杂。 能让关乐和放到乙班,遇到质疑后又毫不犹豫地让杜锦宁考试,这就说明杜锦宁早已达到了乙班学子的水平。所以杜锦宁能做出这些帖经题,大家心里也有些底。但亲眼见到,而且还用时这么短,大家还是很吃惊的。 要知道,这样的试题,即便让甲班学子来考,能所有题目都对、且用时少的,还是少数。毕竟县试的第一场就考的这种题目,这就说明有一定的难度。要是所有四书五经都能记熟,考上童生的几率就很大了。 关乐和多年不收徒,忽然间就收了一个弟子,大家对杜锦宁的底细自然要打听一番,她的情况在书院的这些先生耳里不是秘密。从杜锦宁拜师,到现在,也不过是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就这么短的时间里能将四书五经背到这种程度,可见眼前的这个孩子的记性力有多可怕。 齐伯昆将试卷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点头道:“无一处错漏,卷面干净,字迹清秀,取优。” 说着,他将试卷递给了袁修竹。 袁修竹看过之后道了一声:“取优。”将试卷递到了严松涛手上。 严松涛即便想鸡蛋里挑骨头,可看到卷面上整整齐齐写着的正确答案,也没办法睁着眼睛说瞎话,只得点头道:“取优。” 就这样,这张试卷在屋里众人手里传阅了一遍,无一不是取优。 所谓的取优,就是满分了。 严松涛倒是看不出什么情绪,只吩咐道:“叫他们把第二张试卷拿过来吧。” 让那三人去现场出题,关乐和与杜锦宁都在这里,自然是防止师徒两人作弊。题目都是那三位先生当场一起出的,以防止漏题。 斋夫过去叫了一声,那位年轻些的先生便又拿了一张试题过来,放到了杜锦宁面前。 杜锦宁搭眼一看试题,发现考的是墨义和算学。 所谓墨义,就是取四书五经的中句子,让应试者或是回答它的含义,或是回答下一句,或是回答其注疏,就像后世试题中的名词解释或者简答题。这不仅仅考的四书五经,还要应试者对其注疏也有所学习与记忆。 至于算学,跟关嘉泽与梁先宽所出的那些算学题目差不多,这对于现在的学子来说可能很难,但看在杜锦宁眼里,也就小学、初中的数学水平,最多涉及一点高中知识。而且这古代算学有一个特点,那就是只需要写出最终答案即可,不用写解题过程。她完全可以用更轻便的方法去解题,不用跟这些人多解释什么。 只是这两种题型的数量…… 杜锦宁抬头看了严松涛一眼。 严松涛既选了那三人去出题,其中必有一人或两人是他的人。光看这题型的数量就知道了。 这大宋国,虽说也学算学,但对算学明显不够重视。所以历来县试的题目中,算学会占一定的分值,但在这张卷子中所占的比例也只有两成,其余八成是墨义。 但她面前的题目,却跟县试时的比例大不一样,算学占了差不多有四成。严松涛吃相这么难看,难道就不怕大家对他有看法么?还有,他难道没听说她参与了关嘉泽与梁先宽上次的比试,算学很厉害? 不过无论是墨义多还是算学多,这个试题怎么出,她能力摆这里,就都不怕。 趁着斋夫去催题的功夫,她早已磨好了墨,此时提笔沾了沾墨,便写了起来。 这段时间她背的可不仅仅是四书五经,便是连对它们的释义与注疏都一并背了。而且她的思维是成年人,后世又是个信息爆炸的时代,通过各种影视、网络渠道,她所听过的、所看过的,便是像齐伯昆这样年纪大且经历丰富的老人都比不上。 同时,她又是站在历史巨人的肩膀上的,对于整个封建统治的利弊,以及历朝历代出现的学说,统治者如何利用这些学说来进行思想统治,因为记忆力超群的关系,只要她所涉猎到的,即便不是很精通,至少都有个大致的印象。 也因此,她对于四书五经上的东西,比一般人都要理解得更加透彻和深刻。 有了这样的认识,再来学习释义与注疏,就更如吃饭喝水一样简单了。 墨义对她而言,即便出得再深,也不在话下。 屋里的众人为了不打扰她,都不出声交头接耳,只各自端坐于自己的座位上,慢慢品茶。无聊之下,目光自然都落到杜锦宁身上。 先前的帖经,因为杜锦宁的记忆力好,她能一气呵成,成绩优异,大家心里还有个准备。可看现在做墨义,她仍然提笔就写,而且根本不加思索,严松涛和严岑对视一眼,目光中都露出得意的神情。 聪明反被聪明误,这句话不是没有道理的。聪明的人,总自以为聪明,于是自大,容易骄傲。看这小子的做派就知道了。就算他再聪明,仅仅跟着关乐和学习一个月的时间,能把四书五经背熟就不错了,难道连墨义题都能轻松应对不成?那不成了神仙了? 他不是神仙,自然不可能做到。 袁修竹则拿目光去询问关乐和。 杜锦宁做的题,是乙班的入门考试试题。而且依他对严家的秉性的了解,以及刚才严松涛所点的人中有严家的人,这题目出得必然深。想来便是乙班的学子拿到这题目都得头疼几分,每做一道题总得思考一下,这才下笔吧?可看杜锦宁这小子,似乎根本就不用思索,直接下笔,这是真的会做还是胡乱瞎写呢? 他也不大相信杜锦宁只学了一个月的时间就能达到轻松应对的程度。 正文 第一百九十六章 考试(三) 关乐和轻轻摇头,让他不用担心。 那小子,就是个妖孽你不知道么?偏他还性子沉稳得如同中老年人。他能提笔就写,那必然是对题目十分有把握,根本不用思索这题目该怎么答。 屋子里静悄悄的,唯有外面风吹树叶沙沙作响的声音。 大家看着杜锦宁写写写,从头到尾都没有半点停顿,脑子里都充斥着各种猜测。有那年轻一些沉不住气的,十分想站起来走到杜锦宁身边去看他答的到底怎么样。只是屋子里有齐伯昆、袁修竹、关乐和与严松涛等一众大佬,又事涉关严两家的纷争,他们不敢轻举妄动,只得按捺住心里的抓挠,坐在座位上静静地等着。 严岑却沉不住气了。 加大算学的题量,甚至把算学的题目加深,是他背着严松涛叫人干的。这可是冒了极大的风险,等批改试卷的时候肯定会嚷嚷出来,到时候又有一番口舌之争。 做到了这种程度,如果难住了杜锦宁还好,他虽会被责怪几句,但先前所犯的过错就可以一笔勾消了;可如果还是难不住杜锦宁,那严家今天的脸就丢得干干净净了,回去后他必然会受到严松涛的严厉惩罚。 他呆在那里如坐针毡,最后干脆站了起来,先拱手对屋里众人告了个罪:“某去更衣。”转过身来时,这转身的弧度便有些大,绕到了杜锦宁身边,往他的试卷上瞥了一眼。 只这一眼,严岑差点要晕过去。 这张卷子,比一般的题目量都大一些,就算是让甲班的学子来做,在一柱香的时间内都不一定做得完;乙班水平的学子,能做得完一半都不错了。毕竟不光量在那里,题目还出得深,总得思考一会儿才能好好答题。 可现在他看到了什么?那香还有一小半呢,杜锦宁这张卷子就差不多答完了。余下的也就几道题,以杜锦宁答题的速度,也不过是一会儿的功夫。也就是说,杜锦宁不光能在一柱香时间内把所有的题都做完,而且时间还有剩余,可以提前交卷。 他是怎么做到的?就算他对四书五经及注疏很熟悉,不用思索,写字的速度也不会这么快吧?除非他对题目连看都看不懂,在每题的空白处胡乱写上几个字,就算是答过了,才能做到这一点。 对,一定是这样。 这么一自我安慰,严岑顿时觉得好受了一些。他借口要去如厕,自然不能看了杜锦宁的试卷一眼就不去,只得装作若无其事地往外走。 严岑离开不久,杜锦宁便举起了手:“我做完了。” 因为坐久了感觉不舒服,也打算像严岑一样尿遁一下的众人,都齐齐愣住了,大家不约而同地看向了那柱香。 只见那柱香还剩着四分之一,正摇曳多姿地袅袅生烟。 “就、就做完了?”其中一位先生下意识地问道,问话里满是不可置信。 袁修竹则道:“还有一点时间,你可以不必这么急着交卷。” 听得这话,严松涛就不满地看了他一眼:“学生考完了试,要求提前交卷,便是县试、府试、乡试,都没有拒收的道理。” 杜锦宁忙拿着试卷上前,对袁修竹解释道:“袁先生,学生真做完了。” 其他人因为盯的时间久了,中间难免盯得不是那么紧,而关乐和一来关心自家弟子,二来也事关他们关家的脸面,自然时时刻刻注意着杜锦宁的动向。他知道杜锦宁写完之后,放下了笔仔细看了一遍试卷的。他能提前交卷,就跟前面的那张试卷一样,自然是觉得不用再更改,十拿九稳了。 关乐和便出声道:“既做完了,那就交上来吧。” 杜锦宁将试卷递到了齐伯昆手上,便退了下去,回到自己的座位开始磨墨。 关乐和心疼自家小弟子,问她道:“可要歇一歇?喝杯茶吃些点心?” “对对对,喝杯茶吃些点心吧。”袁修竹也忙开口道,“这些题目,在县试里可是分三天考完的。你这一个时辰做三套题,也太累了。手累,脑子也累,更何况你刚刚还受了伤,身子骨哪里受得住?” 说着,他还斜睨了严松涛一眼:“严老头儿,你觉得呢?” 因为袁修竹力挺关乐和做山长,他跟严松涛向来不和,两人有时候连面子情都懒得讲。除非是跟其他书院进行比试时互称一声“先生”,其余时间都是“老头儿”“老头儿”地互相叫。 严松涛人老成精,他虽没看到杜锦宁的试卷答得如何,但他会察言观色啊。在做题过程中,杜锦宁连眉头都没皱一下,顺顺利利地把题目做完了,还提前交卷;而关乐和则一脸轻松,可见这师徒二人都觉得这场试卷没甚么难处。没准一会儿的试卷,又是一路“取优”。 严松涛既感觉严家在这次争斗中肯定要输,自不肯就这么放杜锦宁歇息。如果连番考试下,杜锦宁累了,身体不舒服了,表现差点,没准他们还能捞回点面子。可如果让杜锦宁吃好喝好休息好,再出色发挥,那严家真是没半点机会了。 不过他也没明说,而是对杜锦宁道:“还有两刻钟就散学了,先生们晚些吃饭歇息也没关系,孩子你尽管歇息就是。慢慢考,不着急。” 一听这话袁修竹就想骂人。 什么叫“尽管歇息”?你都说了先生们要去吃饭了,杜锦宁还能让先生们饿着等他不成?那不成了枉顾尊长、不敬先生了吗?这顶大帽子,真是比考试不合格还要严重,同时也容易引起先生们对杜锦宁的不满。 他正打算出言截住话头,也提醒杜锦宁不要掉进这个语言陷井,就听杜锦宁道:“学生虽累,又怎好让先生们耽搁休息?自然是早早考完要紧。多谢袁先生关心,不打紧的,学生还挺得住。” 她并不一味的说自己不累,而是说自己很累,但为了先生们,再累也要尽快考完。这一回答就让袁修竹十二分的满意。 这孩子不光是个有良心的,而且头脑灵活,不让自己在行动和言语上吃亏。嗯,机灵,聪明,是个可造之材,老夫真没看错他。 正文 第一百九十七章 考试(四) 他望向杜锦宁的目光是前所未有的慈爱:“好孩子,你有心了。” 众位先生不管心里怎么想,面上也都点了点头,对杜锦宁这一心意表示赞许。 严松涛虽达到了要求,心里却并不畅快。他目光盯着齐伯昆,希望能从他嘴里吐出“取差”两个字。 还有,不就是一份卷子么?怎的齐伯昆看得这样慢? 然而齐伯昆心里,此时已无限感慨了。 看看这孩子做出来的卷子,没有一处错漏啊。这样的卷子,便是他自己都得费上许多功夫这才能做得出来,尤其是算学。要不是他做了多年的官,在工部和户部都呆过,算学底子不光没丢,还十分精进,他都做不出这上面的题来。 可这么一个才上了一个月学的十岁小孩儿,却把这份卷子做出来了。要不是亲眼看到关乐和与杜锦宁都呆在这里,出题的人在另一个屋子里,而且那其中还有严松涛安排的人,他都要怀疑是不是有人给杜锦宁涉了底了。 自己那脑子十分聪明的孙子,都不如杜锦宁吧? 他抬起头来看了看杜锦宁,终于把试卷递到了袁修竹手上,开口道:“取优。” 屋里其他人还不怎么样,毕竟大家没看到这份卷子出得有多过份,只以为是正常的乙班试题,倒也不觉得有多奇怪。只不过是感慨着关乐和果然做事公允,并没有徇私;同时羡慕他收了一个好弟子。 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就能把乙班的入门卷做到取优的地步,再过一个月,这孩子岂不是就能参加童生试了? 想到这一点,大家的心情都是一震。 十一岁的童生甚至是秀才,再加上他那聪明绝顶的脑子,这前途不可限量啊! 大家的目光都往严松涛脸上扫。难怪严家千方百计要阻止杜锦宁进书院呢,这是怕关家得一大助力啊。 严松涛本来被齐伯昆那句“取优”扰得心神不宁,被大家这么一瞧,那心里头就更不自在了。 娘的,这关乐和走了什么狗屎运,竟然寻到了这么一个好苗子。 他浑浊的眼睛往杜锦宁身上瞄了瞄,心头的火苗烧得他极为烦躁。 这时候,去如厕的严岑急急地回来了,一进门看到试卷已传到了袁修竹手里,便知道在齐伯昆那里,这张卷子已有了定论。他不由得拿眼神去询问严松涛。 严松涛满心的不快终于找到了发泄口,黑着脸就对严岑骂道:“你出出进进的干什么?大家都在这坐着,就你屁股底下长锥子。你要坐不住,就给我滚到一边去。” 严岑心里一惊,便知道情况不妙。他束着手忙道了一声;“对不住严先生,我错了。”赶忙缩到一边站着,不敢再坐下去。 而那头,袁修竹却对那张试卷提出了异议:“这是谁出的题?叫他过来。”又指着斋夫,“去,把出题的那三人给我叫过来。” 齐伯昆那一声“取优”,让关乐和放心之余,十分高兴。这会子见得袁修竹满脸怒气,隐隐猜到是怎么一回事,忙问:“袁先生,怎么了?” “哼,怎么了?这些人,出的题比府试、乡试都难。这哪是乙班的入门考试?便是叫甲班的学子来,都没几人能做得出的。”袁修竹冷哼道。 他老人家是个火爆脾气,眼里最是揉不得沙子。明知道先让杜锦宁考完再理论这事会比较好,可他还是忍不住。 关乐和便转过头来,诧异地看向严松涛。 严松涛哪怕脸皮再厚,也被关乐和看得浑身不自在。此时他唯一能做的便是抵赖了,立刻瞪着眼睛回看关乐和:“看我干什么?老夫自打来了,就在这儿坐着,那题可不是老夫出的。跟老夫有什么干系?” 严岑生怕关乐和把火烧到他身上,连忙也声明:“我也一直在这儿坐着,刚才去如厕,也是杜锦宁交了试卷才去的。他们三人出题的时候我可一直在这里。” 关乐和也知道严松涛和严岑是不会承认的,即便把出题的那三人叫来,怕是也找不出确凿证据。严松涛这老狐狸又岂那么容易让人拿住把柄? 不过他可不是能吃闷亏的人,当即沉声道:“事情是怎样的,想来大家都清楚。我就不挑明了。”说着转过头去,不再看严家人。 “清楚什么?你把话说明白了,别说这些模棱两可的话来误导大家。”严松涛立刻眯着眼睛道。 “你要对我不满,尽管冲我来,为难一个小孩子算什么本事?枉你们还是做先生的。传出去,我们书院的名声还要不要?”关乐和面含讥讽。 屋里的其他人都有些坐不住。 关乐和与严松涛虽在书院里明争暗斗多年,但从未当众撕破脸皮,今儿这样还是头一遭。这还是因为杜锦宁的缘故。可见关乐和对这个弟子有多看重。 不过也是,要是自己能收到这样的天才弟子,怕是也视若珍宝,舍不得让他受一点委曲。 只是这关严两家的恩怨,自己是不是躲远一些好,免得殃及池鱼? 还不待这些人行动,齐伯昆就大喝一声:“行了,都给我少说两句。” 严松涛正打算回嘴呢,要出口的话就被齐伯昆这一声大喝堵在了喉咙里,差点没噎死他。 他心里愤恨,对齐伯昆也极度不满起来。 这种朝堂上修成精的老狐狸是什么样的嘴脸,他怎能不清楚?齐伯昆早不出声晚不出声,偏偏在关乐和把屎盆子往他头上扣,在他还没出言反驳的时候出声,无非是因为他跟袁修竹交好,袁修竹又偏帮着关乐和,这才拉了偏架,非得堵着他不让他说话。 真是欺人太甚。 偏偏他还真不好再出声。 满满当当地吃了一个闷亏,严松涛咽下心头的老血,黑着一张脸坐了下来。 此时那三个出题的先生已随着斋夫走进来了,团团给上首的四人行了一礼。 齐伯昆也不说话,用拿锋芒一般的目光在三人的脸上来回扫。 也不知是心虚,还是心理素质差,那个两次拿卷子过来的年轻夫子额上渐渐冒出了冷汗,忍不住最先出声问道:“不知唤我们前来,所为何事?” 正文 第一百九十八章 考试(五) 齐伯昆指了指试卷:“这试题,是你们谁出的?” 两位年长些的有些茫然地抬头看了看袁修竹手里拿的卷子,其中一个道:“今日的试题,都是我们三人共同出的。每人出一部分。” 齐伯昆从袁修竹手里拿过试卷,递到他们面前:“这是你们出的试卷?” 两人疑惑地接过卷子,看了一看,便惊呼起来:“不是,我们出的不是这张。”两人都齐齐转头看向年轻的夫子。 那人也装作疑惑地伸头看了看,大吃一惊:“怎么是这张试题?” 他十分慌乱地解释:“对不住,对不住,两位先生出好他们那一部分后,是由我誊抄的。誊抄好后我还给他们看了一眼。因着这边没有催,我便将试题卷起来放在书案上,却不想把另一份卷在旁边的试题给弄混了,拿错了卷子。” 袁修竹和关乐和对视一眼,两人愤怒之余,也暗叹了一口气。 就知道这严家人做手脚十分慎密,叫人抓不住把柄。 这位先生不过是拿错了试卷,责备几句也就罢了,还能拿他怎么样?没的倒叫人说关乐和这做山长的为人太过苛刻。 可一旦成了事,杜锦宁被难住,严松涛必然会向关乐和与杜锦宁发难。即便关乐和等人发现了这试卷的蹊跷,杜锦宁再考一次也是折磨。 他本就十来岁年纪,以前也没见过多少世面,在这众目睽睽之下能考上两场,已是极大了的压力了。再被严松涛来一场斥责,影响就更大。就算重新考,又能发挥出多少水平?发挥得不好,严家就有话说,他们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做手脚的成本底,得利却大,难怪严家人敢在大家眼皮子下冒险做手脚,根本不怕齐伯昆对他们有看法。 幸好,他们低估了杜锦宁这孩子的能力。 那位夫子还装模作样地道:“要不,让杜锦宁再考一遍?” “不用了。”关乐和冷声道,定定地看了这位夫子一眼,待他心里发慌之时,这才挥手道,“行了,你回去吧。”又对另外两位夫子拱手问道,“不知接下来的试题,你们可出好了?” “出好了,出好了。”两人连声道。 关乐和点点头:“你们先过去吧,一会儿需要试卷的时候斋夫会过去通知。”顿了顿,他又淡声道,“这次可别再弄错了。” “不会不会。” 年轻夫子见关乐和全然不理会他了,只得悻悻地拱了拱手,退了出去。退出去前,他看了严岑一眼。 而这边,试卷又回到了袁修竹手上。 袁修竹看着试卷摇摇头,叹息道:“惭愧,这算学的题目出得不光多,而且很难,老夫我自己都做不出来。不过齐大人是本朝有名的算学大家,以前还做过户部郎中和工部侍郎,他的算学底子大家都认同的吧?” 大家纷纷点头:“自然,齐大人的算学大家的名头,谁人不知?” “那这张试卷上的算学题目,齐大人都说取优,那自然也就对了,我就不在这里多耽搁时间了。”他将试卷递到严松涛手里,朗声喝道,“取优。” 严松涛接过试题,细细地看了一遍上面的墨义题。作为同进士,他自然也是有真才实学的,又做了多年夫子,眼光老辣,一眼就能看出这些墨义题出得很深,而杜锦宁竟然全都做对了。至于算学…… 他数了一下题目的数量,再看了看每题下面工工整整写着的答案,不由得在心里深深叹了一口气。 他知道,齐伯昆既然说这答案是对的,那必然是对的。毕竟齐伯昆朝中一员大臣,身份地位摆在那里,是不屑于在这种事情上说谎话的。毕竟这张试卷还会留在书院里,上面的答案是对是错,之后还会有夫子会拿这张试卷去细细验算。 再者,能考中进士,他自己也是有算学底子的,有些题目算一算,就能知道上面写的答案是正确的。 他心里无限感慨。 关乐和收了这么个弟子,往后在书院里的地位就更巩固了——谁会跟一个前程远大的人敌对呢?杜锦宁是注定要一飞冲天的,那么跟他的老师敌对,也是愚蠢的做法。 难道,他们严家对书院权利的争夺,要因为一个小儿止步么? 他轻晃了一下脑袋,将这可笑的念头从脑子里甩出去,然后将试卷递给关乐和,道了一声;“取优。” 严松涛认可这份试卷取优,这份卷子的成绩就不会有什么异议了。 果然,屋子里一连串的“取优”响起。 时间紧迫,此卷一通过,关乐和便叫人去那边通知两位夫子。 这一回,试卷是由两位夫子一起送过来的,先给齐伯昆、袁修竹和严松涛、关乐和过目了一遍,保证道:“这些题都是我们共同出的,没有错。”这才放到杜锦宁面前的桌案上。 这一次试卷的难度是甲班的入门考试,考的是经义和试帖诗。这也是县试时要考的内容。 所谓的经义,就是以四书五经中的一段一句或是不同章节的同一个主题的句子为题目,让应试者写文章,阐述自己的理解和认识,相当于现代的读后感或是议论文。 一篇好的经义,需得引经据典,文采斐然,这就需要写文者的知识和见识广博,还要有自己的见解。中心思想要正确,要言之有物。 至于试帖诗,则是根据提示写一首诗。这时候的试帖诗,还不像明清时期以八股文形式写,只需要押韵,有立意,同时也要扣题。但正是因为出题宽泛,应试者便需得把诗写得意蕴深远而有灵性,才能在一众考生中脱颖而出。 经义和试帖诗,对应试者的要求都很高。把它作为甲班学子的入门考试,也是考核学子对于这两个内容最基本的掌握,要求并不是很高。 读后感或议论文,对于经过五年模拟三年高考的人来说,实在是小菜一碟。唯一的障碍就是文言文的运用了。可这一点对于已写了十几本话本的杜锦宁来说,又不在话下。所以经义什么的,于她而言实在没什么难度。 唯一的难处就是做诗了。 虽然关乐和给她讲的第一课就是《诗经》,但作为一个理工狗,她真没有什么做诗的细胞。 不过,好歹“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作诗也会吟”。凑上一首水平不高的试帖诗,想来还是没问题的。 正文 第一百九十九章 逐出书院 这一次她没有急着动笔,而是先把题目都看了一遍,待得心里思考停当了,这才把笔在砚台蘸了蘸,写起经义来。 虽说这是甲班的入门题,一旦她做得好,就有可能去甲班上课,打乱了她的计划。但在这个当口,她是不可能藏拙的,她得给关乐和挣面子。她考得越好,关乐和作为她的老师,面上才有光。 而且,她也想以实力告诉严家的人,今天的你看我不起,明天我让你高攀不起。老子现在虽然还是个没什么地位的农家子,可一旦发起飙来,也是不同凡响的,就问你怕不怕,还敢不敢将老子当蝼蚁一般随意揉捻? 经义题她做得还算顺手,试帖诗也想了两首,最后在香快燃完的时候选了一首写了上去。 大家看到她这一回没有提前交卷,都松了一口气。 这小家伙总算没那么逆天。否则,他们以后真不知道如何教授他的学业了。 试卷交到杜锦宁手上,齐伯昆看完后,先问了她一个问题:“你有这水平,为何不进甲班而要去乙班?” 众位先生猛的一震。 听这话的意思,莫非这甲班的试题他也考了个优等? 学习一个月,就能去考秀才,这不是天才,而是妖孽吧? 关乐和看到大家的表情,不禁在心里苦笑:看来大家都跟他一样,被吓住了。 “学生虽凭自己的记忆力把四书五经囫囵吞了下去,但还是有很多东西不懂,基础还不牢固,所以想踏踏实实地在乙班多学两年,再进甲班。”杜锦宁道。 “好,有这份心性,再继续努力,前途可期。”齐伯昆将试卷交到了袁修竹手上,“取良。” 这份卷,经义做得十分出色,试帖诗虽说中规中矩,没有特别出采的地方,但给个优等,还是完全可以的。毕竟在县试里,试帖诗所占的比分非常小,对于成绩的影响并不大。 但齐伯昆不愿意再给优等,免得杜锦宁骄傲自满,自信心膨胀,心态变得浮躁,毁了自己的前程。 袁修竹自然明白齐伯昆的意思,他看了看试题,也同样“取良”。 卷子递到严松涛手上,他看了之后就笑了起来:“你们二位也太严苛了些。这经义题十分出采,便是让你我来写,怕是也就这水平了。试帖诗也做得不错。这样的卷子让县尊大人批示,那也是优等的,拿个秀才不在话下,便是案首也做得。” 说着,他将试题递给关乐和,朗声道:“取优。” 关乐和接过试卷,深深地看了严松涛一眼,心里不由嗤笑。这严老贼,还真“毁人不倦”啊,所谓的捧杀,不外如是也。 只这老贼不会想到,杜锦宁不光脑子聪明,还心思通透吧?这点小伎俩,在众人和杜锦宁面前,一眼就能看穿,不过是徒增笑话罢了。 他看了看试卷,又看了杜锦宁一眼,点头道:“取良。” 如此一来,屋里其他先生倒是为难起来。大家都是做先生的,自然知道取良才是一片维护杜锦宁的爱才之心。反正刚才乙班试题杜锦宁得了优等,今天这场考试就以关乐和为胜、严岑为败而告终,现在这份甲班的试题,不管是什么样的成绩都不重要了。 但眼前的这份试卷,确实是能取为优等的。他们是顺着严松涛的口气、以事实说话、站在赞许关乐和的弟子立场上取优呢,还是顺着齐伯昆等人的口气取良? 犹豫了片刻,大家就各自做出了决定,有些取优,有些取良。 在这过程中,杜锦宁眼尖地看到门外鬼头鬼脑地探了一个脑袋出来,不是关嘉泽还能是谁?想来教舍那边已经散学了,关嘉泽他们不放心,过来这边看看。 她赶紧给关嘉泽使了个眼色,让他在外先等等。 见关乐和也发现了自己,眼睛瞪了过来,关嘉泽连忙把脑袋缩了回去。 齐伯昆便知道自己孙子也在外面等着了。 等大家都看过试卷,他便开口道:“经过考试,事实证明,杜锦宁在甲班学子中也算得是学业优异的,进个乙班学习绰绰有余。关乐和身为山长,并没有徇私,将不够资格进乙班的学子放到乙班去。” 他这位高权重的人下了定论,袁修竹立刻接过话道:“严岑,你身为书院的先生,却目无山长,在众学子面前诋毁山长声誉,我书院留你不得,你这就把东西收拾收拾,回家去吧。我们这博阅书院庙小,容不下你这尊大神。” 严岑早在杜锦宁的第二张试卷结论出来后,就已预料得到自己是个什么下场了,一直白着一张脸。唯一能指望的,就是严松涛看在他这个马前卒还有用处的份上,能保他一保。 他将哀求的目光投到严松涛身上。 却不想严松涛不但不帮他说话,还瞪着眼睛喝斥他:“当初我看你是严家人,还算肯长进,这才介绍你进书院里来做先生,没想到你竟然连山长都不放在眼里,还口出狂言,我真是看错你了。既没有学识和德行教导学子,那就回去过你的苦日子去,我们书院不需要你这种人。” 严岑的脸色变得惨白惨白。他知道自己再说什么都没用了,只得低头深揖道:“晚辈知道错了。” 说着,他朝关乐和施了一礼:“严岑有玷山长名声,还请山长见谅。” “罢了,你且去吧。”关乐和冷声道。 严岑团团行了一礼,如同丧家之犬,拖着沉重的步子走了出去。 出了屋子,下了台阶,他长叹了一口气,仰头望天,想平复一下自己难受的心情,却不想这一仰头,一个小孩儿拳头大的泥团从天而降,落到他的脸上,旋即散开,泥土一下子进了眼睛,他顿时涕泪横流。 他低下头先把散落在脸上的泥土拍下,又使劲地揉了好一会儿眼睛,流了许多的眼泪,这才感觉稍微好些。 这样大胆的小孩儿的行径,不是关嘉泽干的,还能是谁?严岑不用想就能猜得出来。 正文 第二百章 回家 他四处张望,又搜寻了一番,却也不知是关嘉泽藏匿得好,还是趁着他揉眼睛的功夫就跑掉了,严岑四处寻找了好一会儿也没找到。 耳里听到屋里的人已出来了,他不敢再多停留,快步出了院门,心里直把杜锦宁和关嘉泽骂了个狗血淋头。 当初他就是日子过不下去,这才求了族里的长辈帮着说情,求了书院的这份差事。现如今差事丢了,他这日子可怎么过? 齐伯昆和袁修竹是关乐和派人特意请来的,这会子事情解决了,两人谢绝了关乐和的留饭,一起径直去了。关乐和特意放慢了些脚步,等到杜锦宁出来,安抚她道:“今天你先回去,到明日再来上课。乙班的管教先生我会重新安排。” “是。”杜锦宁出了院子,停下脚步,“先生慢走。” 关乐和也知道关嘉泽几个肯定在哪里等着杜锦宁,也不多留,拍了拍杜锦宁的肩膀,尾随着众位先生一并去了。 关乐和恭送着先生们走远,这才转身往书院大门方向走去,不一会儿,身后就传来了关嘉泽那咋呼的声音:“怎样怎样?考的如何?” 杜锦宁转过身来,就看到关嘉泽、齐慕远和章鸿文三人从一丛茂密的灌木后面跑了出来。 “还好,没给山长丢脸。”杜锦宁道。 “我就说你行的。”关嘉泽开心地给了杜锦宁一拳。 关乐和平常没少在他面前夸杜锦宁。杜锦宁的水平如何,他心里也是有数的。 “哎哟。”杜锦宁捂着被打的肩膀大叫起来。 关嘉泽吓了一大跳,连忙问道:“很疼吗?”又四处看了看,压低了声音,“你、你那不是……” 齐慕远不待他说下去,就一拍他的肩膀,道:“别闹。” 关嘉泽这才想起章鸿文是不知情的。 虽说章鸿文跟杜锦宁的交情比较好,为人似乎也不错,但这种事,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份风险,还是不要说的好。 他赶紧住了嘴。 “对不住,杜锦宁,今天是我没护好你,让你受伤。”章鸿文望着杜锦宁吊着的胳膊,眼眶都红了。 杜锦宁看到关嘉泽站在章鸿文身后,使命地给自己眨眼睛,便知道他的用意。 其实不用关嘉泽提醒,她自己也不会把假装受伤的事跟章鸿文说的。毕竟这事有点缺德,她着实不好意思往外说;再者,这事还牵扯到关乐和,干系重大,可不是她能顾及同窗情谊的时候。 她笑着安慰了章鸿文几句,又问几人:“你们散了学就来找我了,还没吃饭吧?”她抬了抬胳膊,“不过我不好跟你们去吃饭了,山长叫我赶紧回家。你们去吃吧,别时间不赶趟儿。” 关嘉泽和齐慕远也知道,如果杜锦宁这时候还跟着他们跑到街上去吃饭,必然会让人看出端倪。他们也不勉强,只嘱咐了一句:“那你回家好生歇着。” “我送你回去。”章鸿文却十分坚持,“你这样,我不放心。”说着他又对关嘉泽道,“你们去哪儿吃?要是去街上,劳烦你帮我带三个包子。”相比起冷脸的齐慕远,他更愿意求关嘉泽帮忙。 “行,我帮你带。”关嘉泽对章鸿文这表现十分满意,爽快地答应了。 杜锦宁没法,只得让章鸿文送她回家。 回到家里,陈氏闻声出来,看到杜锦宁吊着个胳膊,唬得魂都去了一半,问她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娘,我没事。”杜锦宁说了一声,转过身来接过书袋,对章鸿文道,“你回去吧,一会儿还得吃饭呢。” 章鸿文有心想帮杜锦宁向陈氏解释几句,但要是说起这手是先生折断的,他都担心陈氏往后再不让杜锦宁去书院了。所以这艰巨的任务,还是交给杜锦宁吧。 他歉意地朝陈氏作了个揖:“婶儿,我先回书院了。”又叮嘱杜锦宁,“好好地跟婶儿解释。”便飞快地跑了。 此时杜方菲几姐妹已闻声从厨房里走了出来,看到杜锦宁这个样子,都大吃一惊。 “我真没事。”杜锦宁只得安抚她们,又朝陈氏使了个眼色,“娘,我有事跟您说。” 陈氏便知道,有些事杜锦宁不想让三个姐姐知道。 她吩咐三人:“厨房里还煮着豆浆呢,赶紧去看着。宁哥儿这里,有我。”说着,从杜锦宁手上接过书袋,跟着她一起进了房间。 见三个姐姐都忧心忡忡地去了厨房,杜锦宁这才将事情一五一十地跟陈氏说了。 陈氏再次确认这断手真是假装的,这才松了一口气,旋即骂起严岑来:“那个杀千刀的,真是丧了良心,不敢去向山长讨说法,只会拿你这小小的人儿来为难,真是欺软怕硬。你告诉我那人叫什么名字,我非得堵到他门上去骂上两天不可,看这些人还敢为难你不。” 杜锦宁吓了一跳,忙将严关两家的恩怨跟陈氏说了,又道:“我身为山长的弟子,享受着山长对我的关照,我自然也得承担山长弟子这个身份带来的负面影响。这件事山长既为我讨了说法,那事情便了了。别人要是问起你,你只说我的手是在书院不小心摔跤折的。三个姐姐那里也这么说。那位先生之事,再别提了。” 陈氏自然也知道好歹,刚才只是气不过。 她当即道:“放心,娘晓得轻重。要是你的手真的折了,我自然得去讨个说法;现在不是真的,我要是再闹,那岂不是亏心吗?” 虽说得知这手不是真折,陈氏还是叫杜锦宁躺到了床上,又掏了铜钱叫杜方苓去买骨头,好炖给杜锦宁补补。 为装得像一些,杜锦宁也由得陈氏折腾。 第二日,章鸿文一早就过来探望杜锦宁:“你那手怎么样了?”跟他一起来的,竟然还有章光义。 “章叔你怎的来了?”杜锦宁十分意外。 “听文哥儿说你受伤了,我来看看你。”章光义从带来的口袋里掏出几根猪骨和两斤猪肉,“给你补补。” 正文 第二百零一章 同窗 “章里正,这怎么好意思?”陈氏忙推辞。 陈氏跟章光义你推我让地推辞了好一会儿,陈氏这才收下了礼。又去厨房装了两斤豆干和十个茶叶蛋做回礼,章光义又推辞了一番。 这头杜锦宁和章鸿文也懒得理会两人,杜锦宁是打算去上学的,此时已吃过早饭了,正收拾东西呢。她将要用的书装到书袋里,再把笔袋整理一番,章鸿文连忙上前帮忙,问她道:“你不好生躺着,这是要干嘛?” “上学啊。” “上学?”章鸿文吃了一惊。 “嗯,我没什么大碍,昨天就跟山长说好了,今天继续上学。” 章鸿文看她脸色如常,精神尚可;虽吊着个膀子,行动却丝毫没有受影响。他便没有劝阻,帮忙把东西收拾好,提着杜锦宁的书袋一起出了门。 章光义听闻她要去上学,连声称赞了几句,告辞了陈氏,便跟着一起出了庄子,一直把他们送到书院门口,又一再叮嘱章鸿文:“这一回可得护住宁哥儿了,不能让他再受伤。要有什么,你叫同窗去唤山长、先生,自己可得好生护在宁哥儿前面。” 章鸿文被自家老爹这么一说,脸色顿时红了,十分歉疚在对杜锦宁解释道:“当、当时严先生那样儿,我即便上前,也拦不住,所以才跑去请了山长。” 杜锦宁拍拍他的肩,对章光义道:“章叔,你别怪章大哥。身为学子,严先生又在气头上,他哪里能护得住我?章大哥要是直接对上严先生,因为我是山长的弟子,又断了手,严先生可能不好拿我怎么样,但章大哥他是没有顾忌的,总得逮着一个人撒气。 一个不敬先生的帽子扣到章大哥头上,便是山长也不护他不住。轻则被罚,重则驱出书院,那可就糟糕了。没的为了我毁了他自己的前途。所以当时章大哥没直接去面对先生是对的。他又没有不顾着我,这不还去请了山长吗?” 其实对于儿子的做法,章光义还是十分赞许的。但他担心杜锦宁对章鸿文的做法有看法,这才有了刚才那句话。看似责怪儿子,实则探一探杜锦宁的底。要是杜锦宁对章鸿文不满,必然会在他责怪儿子时没什么表示,或者在脸色上带一些出来。 现在听到杜锦宁的话,而且表情真挚,不像作伪,他的一颗心这才放了下来。 放心之余,他又十分感慨。杜锦宁年纪如此小,在人情世事上就如此通透,往后还不知道会走到哪一步,怕是内阁大臣都能可期。他心里越发想让儿子跟杜锦宁交好。 辞了章光义,章鸿文提着两个书袋,跟杜锦宁一起去了乙班教舍。 他们来得不早也不晚,教舍里此时已有了六七个人。这些人正是昨日早到、亲眼目睹了杜锦宁跟严岑争执的全过程的。 此时见到杜锦宁和章鸿文进来,刚才还在说话议论的几人都为之一顿,齐齐朝杜锦宁看过来。 杜锦宁笑容明媚,遥遥朝坐在最后一排的那个学子作了个揖,笑着招呼道:“袁师兄,你来的这么早?昨日的事多谢你了。” 那人正是乙班年纪最长、昨日帮着去医馆请郎中的袁志学。 他正在练字,见得杜锦宁如此有礼,连忙放下手中的笔回礼道:“杜师弟有礼了,举手之劳而已,何足挂齿?”目光又落在杜锦宁的手上,关切地问,“你的手没事吧?” “还好。”杜锦宁道,“周郎中医术给的药不错,昨晚虽痛了一阵,但还能睡着。” 此时章鸿文早已将杜锦宁的书袋放到了第一排靠边的位置上了,跟杜锦宁道:“这案桌是昨日新的管教潘先生特地让斋夫搬进来的,指明了是你的座位。你的年纪是咱们班最小的,自然要坐第一排。” 杜锦宁看看那位置虽在边上,却跟章鸿文的位置离得很近,可见那位新管教先生是个有心人。 她笑问道:“这位置是按年纪分的吗?” 昨日杜锦宁言辞犀利,竟然直接跟先生对上,最后虽折了一只手,却把冷面阎王给打跑了,端的厉害。他自己厉害不说,背景也够硬。大家刚才就在议论这个事儿,心里对杜锦宁十分敬畏或者畏惧,见她进来,都不敢说话。 此时见她对袁志学十分有礼,跟章鸿文又言笑晏晏,看样子似乎并不难接近,便有那心里有成算且胆子大的学子笑着接话道:“不是按年纪,而是按高矮。你年纪小,还没长高,自然得坐第一排。否则前面都是高壮学子,后面的学子在做什么,先生就看不到了。” “原来如此。”杜锦宁有意跟同窗搞好关系,见有人接话,连忙朝他笑笑,“我叫杜锦宁,你呢?” 那人见杜锦宁唇红齿白,眉眼如画,竟像个娇美的小娘子,脸色一下子红了起来,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道:“我叫冯聪。” 见杜锦宁对冒然搭话的冯聪如此和善,其他人便也忍不住搭讪道:“杜锦宁,你多大了?” “十一岁。” 教舍里的人顿时都咂舌:“才十一岁?”大家还以为天生矮小呢。 这书院里,有些家境好一些的,六七岁延师启蒙;家境不好的,九岁、十岁启蒙也很常见。启蒙总得念上三年,学会《三百千》,把字练一练,这才开始学习四书五经。博阅书院不收蒙童,至少把四书能读通方能来考试,所以丁班的学子最小的都有十一、二岁了。再升到乙班,至少得十四、五岁,晚些的便得有十七八岁。像袁志学这样二十多岁还呆在乙班的,也不是个例。 杜锦宁十一岁来读乙班,就十分罕见了。 杜锦宁不欲在这话题上多说,从书袋里将东西掏出来,问大家道:“今日上午是什么课?” “《尚书》。”冯聪道。 此时又陆陆续续进来了一些人。大家看到杜锦宁坐在第一排的位置,都频频朝她看去。杜锦宁却对这些目光恍若未见,拿了《尚书》出来,低头垂目地认真翻看起来。 “杜锦宁,我叫周通。昨日你很厉害。”一个十四、五岁的小胖子走到杜锦宁身边,朝她拱了拱手,旋即在她身边的座位上坐了下来。 正文 第二百零二章 态度 杜锦宁从书里抬起眼来,朝他一笑,抬手作了个揖:“过奖过奖。” 古代物质不丰,能吃成胖子的,几乎就是富贵的代名词,这才有了“富态”这么个词儿。眼前这位小胖子不但胖,而且年纪还小,可见是早早开蒙、家境很好的,没准还是漓水县几大世家之一的出身。 见杜锦宁态度极好,周睿凑了过来,小声问道:“你真的过目不忘?那不是学什么东西都很轻松?我伯父说,以你的水平县试都没问题了,你怎的还在乙班念书?早早考中秀才,再中举人和进士,岂不是就不用再念书了?那该多好。” 杜锦宁不禁莞尔。 没想到这小胖子不光是个有来头的,还是个厌学少年。 “那你何不努力一把,早日升到甲班,就可以去科考了?”她问周睿道。 “唉,我也想啊。”周睿一脸的生无可恋,“无奈我资质愚笨,费了老劲儿才升了乙班。”他羡慕地瞅了瞅杜锦宁,“像你这样多好呀,学什么东西都不费力。” 杜锦宁摇摇头:“哪有这样的好事?我也是费了老劲儿才能这样的。”她压低声音,故作神秘道,“你不知道,表面上大家都夸我聪明,其实是我背后下苦功,这才让大家以为我是神童。” “真的?”周睿有些不信。 杜锦宁用力地点了点头。 周睿叹了口气,拍了拍杜锦宁的肩膀:“唉,大家都不容易啊!” “顾先生来了。”忽然有人叫了一声。 原先在教舍里吃东西讲话,或是站起来走动的,全都迅速坐下来束手而坐,教舍里瞬间落针可闻。 一位三十岁出头的青年男子抱着一堆东西走了进来。 大家都齐齐起立,躬身行礼:“先生好。” 杜锦宁还不怎么习惯这些节奏,行动比大家都慢了半拍。 顾先生扫了教舍一眼,对着一个少年道:“林衡平,今早的芝麻馅儿包子是否可口?” 那少年有些怔愣,不明白夫子为何这样问自己,不过仍回道:“可口。” 在顾先生问话的时候,大家都下意识地朝林衡平看过去,待看清楚他嘴角两这的芝麻馅儿后,都“轰”地一声笑了起来。周睿尤其笑得开心,前仰后合不说,手掌还用力地拍打着桌子。 林衡平莫名其妙,后在同桌的提醒下这才醒悟过来,赶紧掏出手帕把嘴角黑黑的芝麻馅儿抹掉。 “好了。”顾先生抬了抬手,止住了大家的笑声,朝杜锦宁示意了一下。 待她站了起来,他便道:“这位是你们的新同窗杜锦宁,想来昨日大家都见过了。” 大家都点点头。 顾先生又道:“昨日考试,他不光乙班的试卷全都取优,便是甲班的试题也都取优。” 除了家中有背景、知晓昨日考试结果的,大家看向杜锦宁的目光顿时不一样了。 昨日杜锦宁给他们留下的印象并不好。虽说冷面阎王可恶,有故意为难之嫌,但杜锦宁敢那样跟严岑对着干,他们还是觉得这人太刺头了些。 而且这场学生和先生的较量,竟然以先生退败为结局,可见杜锦宁的背景很硬。再加上严岑口口声声说杜锦宁一个多月前才学识字,大家便认为她不过是蒙童水平。一个才学《三字经》的蒙童,跑到乙班来听课,那他们以前的努力,一级级考试的艰难,岂不成了一场笑话? 现在顾先生却说他甲班的试题都取优,这完全不可思议。 但顾先生现如今虽来做了管教先生,他却跟严岑不一样,是有真才实学的,算学尤其厉害,在书院里无人能出其右。甲班、乙班、丙班的算学课都是他在上,因为为人风趣,没有先生架子,为人正直公允,颇受学子喜欢。虽如今还是个秀才,却是因为他连番给长辈守孝,耽误了科考。 他说杜锦宁甲班考题取优,应该不是瞎说。 杜锦宁被顾先生说得有些不好意思,站起来朝顾先生和众位同窗拱了拱手,道了一声:“侥幸而已。” 顾先生见状,甚是满意。走到杜锦宁面前,将他原先抱着的东西放下,道:“你的书和文房四宝。” 杜锦宁一愣,忙拱手道谢:“怎劳先生去领?学生自己去就好。” “你手伤着,不方便,我顺道就给你领来了。”顾先生的态度温和,却也说不上热络,“有什么事,可以找我。”说着他微微颔首,转身离去。 他这一走,教舍里顿时议论纷纷,比之顾先生来之前还要热闹,议论的话题自然是杜锦宁昨日那场考试,大多数同窗仍然觉得不敢置信。 这时,门外走进来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正是昨日见过的汤齐康,学子们都闭了嘴,纷纷起身向汤先生问好,坐下时,散舍里一片安静。 汤齐康在散舍里扫了一眼,目光在杜锦宁身上略停顿片刻,便开始讲起课来。 他说的正是《尚书》。他先是释义,然后把各个注疏上的理解和学说都放进来一起讲,并阐述自己的观点,杜锦宁听了,只觉得大有所获,对《尚书》的理解又深了一层。 她不由在心里感慨,难怪大家都以能进书院为荣,这里的先生水平还真不是盖的,汤先生一介举人便有这样的才学,不知那些进士、同进士说起课来,又是如何精彩。 “杜锦宁,刚才我讲的《虞书·大禹谟》,你对这篇如何理解?” 见得杜锦宁忽然被提问,大家都齐齐睁大了眼睛朝她望来。 杜锦宁起身,略一思索,便道:“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 “何解?” “一者,谓精专也,用心一也,专于一境也,不偏、不散、不杂、独不变也,道之用也。故君子执一而不失,人能一则心正,其气专精也。人贵取一也,此自然界不二法则……” 汤齐康点了点头,严肃的脸上露出一抹微笑:“不落窠臼,有自己的理解,很好。” “他还真的知道啊。” “听上去很厉害的样子。” “他刚才引的典故出自哪里?我怎么没听说过?” 学子们在下面纷纷低声议论。 正文 第二百零三章 考虑 在杜锦宁上课的时候,严岑正站在城里的一处宅子前,眼巴巴地望着大门口。 没过多久,一个小厮就出来了,对严岑道:“岑少爷,老太爷说,不见。” 严岑期盼的眼一下子就黯淡了下去。 他一早就来了,在这里站了有差不多一个时辰了,使了银子央求相熟的小厮去通报,可严松涛还是不肯见他。 大冷的天,在这里吹着寒风站一个时辰,他觉得浑身上下没有一点暖气儿,脚也寒冷僵硬得不像自己的了。 可为了表示诚意,他一咬牙,决定还站半个时辰。 他塞了一块一两的银子过去,对小厮道:“我仍在这等着,烦请阿强哥半个时辰后再替我通报一次。” 这一回见钱眼开的小厮可不敢再接他的银子了,连连摆手道:“别,别,老太爷说了,要是我再去烦他,他就罚我在这里跪一天。” 说着,不等严岑再说话,他转身就快步进了大门。 严岑望着严家大宅,只觉得全身掉到了冰窟窿里,从里到外没有哪处不觉得寒冷。 半晌,他方拖着沉重的步伐,离开了严家大宅,往西边走了一小段路,进了一条巷子,回了自己的破旧小院。 还未推开院门,就听到隔壁孩子的哭声。严岑推门的手一紧,提起长衫,快步朝隔壁的大门走去。 隔壁的大门是虚掩着的,一推就开。进了门,严岑就看到自己五岁的女儿正坐在地上,头发凌乱,衣服上还有个带泥的脚印子,仰着头张着小嘴嚎啕大哭。旁边还有两个孩子围着她,一个正对着她呲牙咧嘴地做鬼脸,另一个则一脸厌恶地骂骂咧咧。正房的台阶上头,倚着柱子站着一个妇人,正事不关已地磕着瓜子,冷眼看着自家两个儿子欺负他女儿。 严岑只觉心头的血突突地往头上涌,他“嘭”地一声踢了一下木板,发出巨大的响声,然后大踏步进了院子,直奔自己女儿跟前,将她抱了起来,怒视着那妇人:“我一个月给你三钱银子,你就是这样给我带女儿的?” 妇人被严岑撞见这一情形,眼里有一瞬间的惊慌。不过她很快就镇定下来,对着严岑讪笑道:“小孩儿家玩闹,严夫子莫要当真。”说着,她劈手就打了自已大儿子的背一下,骂道:“我叫你带妹妹玩,你惹哭她做什么?” 妇人的大儿子现年已经七岁了,已能看出眉高眼低了,原先又得过母亲的叮嘱,这会子立刻辩道:“又不是我欺负她,是她自己摔跤摔疼哭的。” “严夫子你看,真不关我们的事。”那妇人又向严岑讪笑道。 严岑可不是那等读书读傻了的。 他指着女儿衣服上的鞋印子,质问妇人:“那这是什么?” 那鞋印子,看大小,正是七岁男孩的鞋子印上去的。 提起这个,他心里一紧,赶紧揉了揉女儿的背,问她道:“茵姐儿,这里疼不疼?” 茵姐儿见得爹爹来,早已不哭了,只抽抽搭搭地抽着气。听得爹爹问话,她摇了摇头,想了想,指着手腕道:“这儿疼。” 严岑将她的小袄袖子往上一拉,就看到两个深浅不一的青淤手指印。 严岑只觉一股怒火直冲脑门。他强忍着怒气问女儿:“谁弄的?” 茵姐儿往大男孩身上一指:“阿林哥哥。” 妇人一见不妙,赶紧将自己儿子拉到身后,对严岑笑道:“误会,误会。她摔跤了,林哥儿去拉她,用力大了些,小孩儿家的皮肤又嫩得跟水似的,这不就一碰就是个青印子。”又推儿子,“赶紧给严叔和茵妹妹道歉。” “对、对不住。”阿林从母亲身后伸出个头来,怯怯地向严岑道歉。 严岑深吸了好几口气,这才将心头的火压下去。他二话不说,抱着女儿就走。 这条巷子所住的,都是严家的旁支或远亲。有的自家的祖宅就在这里,有的则是从别处迁来,依附于严家过日子的。 严岑家是前者,刚才那家是后者。他家男主人,是一个严家老爷小妾的弟弟。他托自家姐姐的福,在严家名下的一个铺子里做伙计。 这样的人,成事不足,却败事有余。如果严岑今儿个打骂了他的妻儿,那人定然会到自家姐姐那里哭诉一番。小妾再在男人耳边吹一通枕边风,严岑的事恐怕就再没指望了。 严岑满腹憋屈地抱着女儿回了家。 一进门,他就是一惊。只见一直瘫痪在床的老娘竟然爬到院子里来了。 他忙放下女儿,将老娘扶了起来,见她精神还好,并没有大碍,不由责怪道:“娘,您怎的不好好在床上躺着,爬出来做什么?” “这一个上午我都听茵姐儿在那头哭。”严母低头打量着孙女,“茵姐儿有没有大碍?” “没事,就是阿林一直欺负她。”严岑道。 严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扶着儿子的手进了屋,在床上躺了下来:“原先对茵姐儿照顾得还好,可从昨儿起,见你丢了差事,那家人就脸不是脸,鼻子不是鼻子的了。你说,这人的脸怎么就变得这么快?” 严岑苦笑:“还不是我没了收入,怕我给不起银子。” 严母爬了地,满手都是泥,也不敢去拉孙女的手,只问她哪儿疼,见她摇头,这才放下心来,转头对严岑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你还是赶紧托巷口的七婶儿,给你说个婆娘吧。” 严岑的妻子,大半年前难产死了,一尸两命,好好一个男孩儿也胎死腹中。严岑身边就只得一个瘫痪在床的老娘,一个五岁的女儿,十分地需要人照顾。 本来他是秀才,又在书院里做先生,一个月也有六两银子的收入,在小老百姓眼里算是收入颇丰的了。他年纪又不大,不过是二十三四岁,长得虽然瘦,眉目也还清秀。要是再娶一位继室,也是有许多人愿意嫁的。 但他是读书人,并不甘心止步于此,还想继续求取功名。妻丧一年内不娶,这是礼法,别人可以不遵,他却不愿意留有污名,便一直拖着。 为着老娘和女儿,他也买过奴仆、请过帮佣,无奈遇上的人非懒即馋,花了钱还让母亲受气,女儿疏于照顾。隔壁妇人又说愿意帮忙,他便把人卖了辞了,将家里这摊子事托付给了那位嫂子。 开始还好,隔壁嫂子照顾茵姐儿还算尽心,又一天三餐给严母做饭,洗澡翻身,还帮着洗衣,收拾屋子,那三钱银子严家人觉得花得挺值。却不想严岑这差事一丢,人家马上就变脸。 严岑不得不认真考虑起娶亲的事来。 正文 第二百零四章 娶杜大姐儿为妻 不过旋即他沮丧地道:“像我现在这样,谁家的好姑娘愿意嫁给我?” 要是他还没丢差事之时,要成婚自然容易。可现在丢了差事,便是隔壁的夫妻都开始小瞧他了,他要议亲的风声一放出去,这条巷子的人不定怎么议论他呢。他没了收入,家里有一瘫痪老娘,又有五岁稚儿,谁家好姑娘愿意嫁进来受罪呢? 严母便叹了一口气,打量了儿子一眼:“你刚才去求严老太爷,他没见你?” 严岑点了点头。 他烦躁地站了起来:“我去烧些热水给您洗脸洗手。” 到了灶间将火烧起来,倒了水进锅里,严岑便盯着红红的火焰发呆。他是个擅于钻营的人,否则也不会考取功名后就去奉承严松涛,找他的关系进书院做先生了。 现如今家里最大的症结还是在于他的差事,只要他能恢复差事,隔壁的嘴脸便又会变回来了。到时候或是请人,或是张罗娶妻,都能很好的解决家中现在的难题。 可是,怎么才能让严老太爷帮他再回书院呢? 严老太爷把他弃了,是因为他坏了事,成了个没用之人;而想让严老太爷再帮他,那他就得成为有用之人。 什么样的人才有用?第一途径自然是考上功名。如果他有举人的功名在身,不管发生什么事,严家本家都不会将他弃如敝履了。但他现在想考举人,终是欠些火候。再说,远水解不了近渴。 而第二途径,那就是在严关两家关系上能起些作用了。 严家与关家之间的关系,关乐和的山长之位,杜锦宁…… 想到这里,他眼睛猛地一亮,像是想到了什么好主意般,整个人都亢奋不已得。他按捺住心头的激动,将那主意好好思索了一番,觉得再无遗漏,这才一拍大腿站了起来,急匆匆朝外面走去。 走到院子,院里的冷风让他发热的头脑稍微清醒了些,他顿了顿脚步,又转回到厨房,将热水倒到盆里,拿了帕子,去了母亲的卧室,给母亲清洗了一番,又草草熬了点粥,拌了点咸菜,让一老一小吃了,叮嘱茵姐儿乖乖地在家陪着祖母,这才出门,朝书院的方面而去。 到了书院,他并没有进去,而是继续朝前走,去了庄子上。 远远看到庄子了,他又觉得不妥,转身回到城里,叫了一个相熟的婆子,给了几十文钱,让她去庄子上打听一番。严岑自己,则选了个靠近书院的茶寮坐着等消息。 隔了差不多小半个时辰,婆子回来了,坐到严岑对面,接过他递来的茶水一饮而尽,这才低声道:“老婆子打听清楚了。那杜锦宁家中只有一个母亲,三个姐姐。最大的姐姐现如今快满十六岁了,还没有订亲。杜家娘子正打算给她相看呢。” 严岑对于杜锦宁的情况,多多少少有些了解,但并不详细。此时听得婆子这话,他心头顿时一喜,不放心地问:“你果真打听清楚了?情况没有出入?” 婆子拍着胸脯道:“不是我说,我宋婆子一张嘴,走到哪里都好使。我借口说有人看中他家姐儿,想了解了解情况,那庄子上的妇人便将他家的情况仔仔细细地说了。” 严岑点点头,将剩下的二十文钱也付了。这才重又去了严家,央人叫了先前那小厮阿强出来。 阿强本不想理他,但严岑终究是个秀才公,以前又没少请他吃酒,实在抹不下面子,只得出来见面。 不过一见面阿强就先将话堵上:“岑少爷,老太爷正在气头上,你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求见,他只有更不待见您。您不如过几日再来。没准到时候他的气消了,见您一见也未可知。” 严岑忙赔笑道:“不是。我并不是求见,而是想请你帮我给老太爷带句话,就说我想到一个好法子,定然能让关家丢脸还吃个哑巴亏。” “真的?你不是诳我?”小厮狐疑地望着严岑,生怕他是见不着严老太爷,便开始旁门左道地使花招。 严岑苦笑:“我又不是那做一票就跑的江湖骗子,有胆子骗老太爷不成?我既敢再来,自然是真想到了法子。” 说着,他又将一两银子塞到小厮手上:“还得劳烦阿强哥帮我跑这一趟。事成之后,还有重谢。” 阿强看着银子想了想,点头道:“行吧,那我就冒着被骂一通打一顿的风险,替你再跑这一趟。不过说好了,老太爷要是不见,可怪不着我,你以后也别再来求我了。银子再多,我怕没命使。” “不怪不怪,劳烦阿强哥了。”严岑拱手作揖。 阿强将银子放进怀里,转身进去了。 这一回足足过了大半个时辰,他这才从宅子里出来,道:“我好不容易找了个老太爷高兴的时候将话递上去,事儿成了。你赶紧跟我进来吧。” 严岑高兴得差点没掉眼泪,又塞了五钱银子过去,这才跟着阿强进了严家宅子。 严松涛在严家,除了还在京中和外地做官的一位老太爷、一位老爷外,就数他最得势。他又是嫡出,住的宅子自然是这一片严家宅子中比较宽绰而气派的。严岑跟着阿强走了好一阵,这才进了严老太爷书房所在的院子。 阿强进去通禀之后,便让严岑进去。 彼时严松涛正在练字,见得严岑进来,他也不理会,只管写自己的字儿。 严岑也不敢出声,摒气凝神地站在那里,看着严松涛练字。严松涛直到把那张纸写完,这才歇了手,接过阿强递过来的热帕子擦了擦手,走到一边的椅子上坐下,端起晾得温度正好的茶水喝了一口,这才出声道:“你说,你想到法子了?” “是,老太爷。”严岑躬身回道。 严松涛也不抬头,指着对面的椅子道:“坐吧,坐下说。” 严岑谢过座儿,这才道:“晚生打算娶杜锦宁的大姐为妻。” 严松涛喝茶的手一顿,抬起眼来,望向严岑,一脸惊讶。 正文 第二百零五章 谋划 好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坐正了身子,放下茶盏道:“怎么回事,你仔细说说。” 见严松涛终于对自己的话感兴趣了,严岑十分高兴。 他挪了挪身子,道:“晚生叫人去杜锦宁家打听了一番,得知他有个十六岁的姐姐,正打算议亲,晚生自内子去后,一直没有续弦,晚生想着,如果能娶杜锦宁的姐姐为妻,那么杜锦宁这样惊才绝艳的人,便不仅仅是关家的门生了,还是咱们严家的亲戚。即便不能把他拉到咱们这边来,至少也膈应一下关家,叫他们不好倾力培养杜锦宁。杜锦宁看在他姐姐的份上,在严关两家起冲突时,也不好对付咱们。” 严松涛严肃的脸上露出一抹欣慰的笑容,他指着严岑,遥遥地用手指点了点,笑道:“你啊,倒有几分鬼机灵。” 严松涛向来是不大愿意表扬人的,他能这样说,已是极大的欣赏了。 严岑就知道自己这一步棋做对了。 不管最后他能不能娶到杜家大姐儿,至少在严松涛的心目中,他仍跟以前一样,是个得用之人。即便不能再去书院里做先生,严松涛也会在别处用他的。只要不放弃他,什么都好说。 “不过,杜锦宁能让他姐姐嫁给你吗?”严松涛问道。 严岑拧断杜锦宁的手腕的事,没准杜锦宁一回去就跟家里人说了。毕竟一个十岁出头的孩子,受了委曲哪有不跟家里人哭诉的?严岑这样去提亲,杜家别说答应婚事,恐怕还会叫人打他一顿——严岑现在可不是书院的先生了,不存在学生不敬夫子的问题。 退一步说,即便杜锦宁没把那日的事仔细跟母亲说,也没提过严岑,但杜锦宁是杜家小三房唯一的男丁,家中几个姐姐的婚事,杜母定然会跟儿子商量的。只要一提严岑的名字,这桩婚事就没指望了。 “晚生会想办法达成此事。”严岑道。 见严岑胸有成竹的样子,严松涛的笑容又浮现到脸上。 他点点头:“放心大胆的去做吧。事情要是真成了,我荐你去衙门做事。” 严岑犹豫了一下,壮着胆子道:“晚生还想进学,如能回到书院,晚生过两年定会拿个举人回来,以报老太爷的恩情。” 如果他甘心止步于此,那自然是衙门的差事不错,毕竟是吃官家饭的,即便是一个小小的文书,在小老百姓眼里也比书院的先生有权势。 可进了衙门当了差,那就得整日忙忙碌碌,狗苟蝇营,再不会有时间和静心来钻研学问。 可书院就不同了。他作为管教先生,一天最多花上半个时辰就能把所有杂事处理好,剩下的大把时间可以用在学问上。再者书院的先生都是有真才实学的,他不懂的可以随时请教;书院氛围好,念书也静心。 不管怎么说,严岑都是自己的同宗晚辈,又愿意亲近奉承自己,只要他肯上进,严松涛自然支持。 他点头道:“行,到时候我想想办法。” 只要严岑真成了杜锦宁的姐夫,杜锦宁少不得到关乐和面前帮着美言几句,严岑再进书院里做先生还真不是难事。 想到关乐和到时候那心酸牙疼的样子,严松涛就觉得心头大畅,他看严岑就格外顺眼起来。 能想出这么一个损招,这小子还真是个人才。 “这事,一定得成。否则,你就不用再来见我了。”严松涛道。 他不能给严岑留退路,否则这小子定然不会全力以赴。 “老太爷放心,晚生定然将此事办成。” 从严家宅子出来,严岑心情大好,走路都轻快了几分。不过他心头并没有放松,知晓能把事情办成才是关键。否则严松涛这里不好交待。 他又去寻了宋婆子,把自己想娶杜家大姐儿的事说了,又道:“我家的情况,你老是知道的,我就怕杜家大姐儿一个好好的姑娘,不愿意来做后娘,也不愿意伺候我瘫痪的老娘。所以这事,还不能明提,只能暗来。你且帮我去好好打听一下杜大姐儿的行踪,我跟她见上几面。只要她看中了我这个人,想来也不会在意我家中的情况。” 宋婆子跟严岑相熟,自然是知道他家中情况的,笑嘻嘻地打趣道:“原来是这样。怪道呢,你家里这种情况,却是大半年不见张罗亲事,原是看中了杜家大姐儿。严少爷你眼光就是好,那杜家虽搬过去没多久,但杜家姐儿的美貌在庄子上却是有名的。杜家大姐儿不光貌美,还勤快能干,性子也温柔。上午我去问时,那妇人没少夸她的好处。” 严岑听了,更是欢喜。 杜家大姐儿不管长得什么样儿,他都会娶的。如果能是个貌美的,那就更好了。 不过想想杜锦宁的长相,严岑便释然了。杜锦宁身为男孩子,都眉眼如画十分好看,那杜家大姐儿要是比他还美貌几分,还不知是怎样的天仙呢。 再者,杜锦宁那么聪明,想来他姐姐也差不到哪里去。往后生个孩子,接了他舅舅的容貌与聪明劲儿,他严岑家的门庭便又得高上几分。 憧憬着美好的未来,严岑出手也大方了几分,将五钱银子递了过去,道:“事成之后,我以五两银子的谢礼来谢宋婆婆。” 还没办事呢就得了一注银子,宋婆子喜得见牙不见眼,拍着胸脯道:“放心吧,包在老婆子身上。” 书院的杜锦宁自然不知道严岑已开始算计他大姐了。此时刚刚散了学,他正跟章鸿文从乙班出来,准备去甲班跟关嘉泽和齐慕远汇合,一起去膳堂吃午饭。 “你别怪唐先生,他就是那个脾气。”章鸿文道,“想来他也是看你有才学,字儿却写不好,这才喝斥了几句。” 说起这个章鸿文就为杜锦宁鸣不平。杜锦宁可是用的左手写字,当然写不好了。唐先生为什么非得对杜锦宁那么严苛呢? “没事,我知道。”杜锦宁笑道,并不以为意。 因为练字的事,他早就听关乐和提起过唐元恺这个人。这人并不是哪一派的,本身也只是个秀才,却因为写得一手好字,被书院重金聘来给学子们上课。 她的字确实写得不好,不光是左手,右手也不怎么样。唐元恺只要不是因为派系之争针对她,不管他怎么喝斥,她都觉得是为了她好。 严师出高徒,这话不是没有道理的。 两人还没走到甲班教舍,就见关嘉泽和齐慕远迎面走了过来,跟他们一起的,还有许成源。 正文 第二百零六章 许成源,送我回家 “杜锦宁,你没事吧?”许成源道,“昨儿晚上我本想去看看你的,只是……只是怕你不方便。” 说着,他将手里的东西递过来:“我也不知拿什么来探望你。我娘手巧,我便央她做了这个,你别嫌弃。” 杜锦宁一愣,接过他手里的包袱,在许成源的帮助上打开来一看,却是一件藏蓝色的细布长衫。 书院里不许攀比,不许炫富。就如关嘉泽和齐慕远,在书院里都不敢穿绸缎长衫,而是一水儿的细布,或青或蓝或灰。但这细布与细布又有不同,价钱相差甚远。就比如她身上这件细布长衫,一眼就能看出跟关嘉泽和齐慕远的不一样。 而谢氏所做的这件细布长衫,明显比她自己身上这件料子更好,虽赶不上关嘉泽和齐慕远的,却也差不了多少,可见许家母子有心,送的东西也实在。 “这……太破费了。”她道。 “这有什么?比起你们家对我们的照应,差得远了。”许成源笑道,笑容却有些苦涩。 他本来昨日散学就想去看杜锦宁的,但因着提亲之事不成,他便不好往杜家去了。谢氏倒是跟陈氏约好了,教杜家三姐妹刺绣,她向杜家学着做干豆腐。打今儿起她就不去街上做买卖了,准备去杜家做刺绣先生,顺便帮着一起做豆干。 想着自己往后再不方便见杜方菲,许成源心里就觉得难受。 杜锦宁看看许成源,眼珠子转了转,邀请道:“你娘现在在我家吧?不如晚上下了学,你跟我一起去我家接你娘?我手不方便,章鸿文便说送我上下学,好帮我提书袋。但他家离得远,送了我再打转,就得让一车的人等他。你接你娘回家,顺路也就送我回去了,岂不是好?” 许成源自然意动。他想去杜家,想死了。可是……这样好吗? 可还没等他有所表示,关嘉泽就道:“这好办呀,我送你回去。反正又不远,送了你我再回家也不晚。以后就别劳烦章鸿文了。早上我也去接你。” 自打杜锦宁表示要跟章鸿文一起念乙班,不跟他和齐慕远一个班,他就很受伤,总觉得被小伙伴给抛弃了,左右看章鸿文不顺眼。昨日杜锦宁被严岑欺负,章鸿文维护不周,他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这会子见章鸿文接杜锦宁上学,还打算送他放学,殷勤备至的,他心里就不舒坦了。尽管知道杜锦宁那手断是假的,并没柔弱得非得让人接送不可,他也非得从中间插一扛子,好叫章鸿文不快活。 杜锦宁却不领他的情,道:“不用不用,许师兄送我就成。反正他也是顺路。” 怎么就顺路了?几人在心里暗暗腹诽。此时天色还早,许成源的娘又不是七老八十走不动道,一天走八百遍地挑着担子在东市西市上卖东西,哪里需要许成源去接? 不过杜锦宁这样说,关嘉泽再不谙世事也看出她这样是有意而为之了,虽然不知道是为什么,但许成源这人不讨厌,他便也不坏事了,只睁着眼睛等着许成源做决定。 “好、好吧。”许成源不知想到了什么,涨红着脸,朝杜锦宁作了个揖,“多谢杜师弟相邀。” 齐慕远见状,若有所思。 关嘉泽看看他,再看看杜锦宁,嘴里嘀咕道:“我怎么感觉怪怪的。” 杜锦宁实在忍不住了,将他的脑袋往旁边一推:“边儿玩去,就你事多。” 担心许成源尴尬,她又立刻挥手道:“走,咱们吃饭去。”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往膳堂去。 在膳堂吃饭的学子看到杜锦宁跟关嘉泽、齐慕远、许成源在一起,说说笑笑的,有一次不知说到什么,杜锦宁还狠狠地瞪了关嘉泽一眼,关嘉泽竟然也不恼。齐慕远那张人见了都怕的冰山脸,在杜锦宁面前却柔和许多,有时候还会露出一个笑容。 昨日出事,关嘉泽和齐慕远冲进来维护杜锦宁,大家都猜到他们的关系不错。现如今看到几人相处的样子,这份猜测就更肯定了。 不管这杜锦宁怎么样,都是不能得罪的呀。不要说当面为难,背后里也少议论吧。毕竟人家背后有关家和齐家呢,那都是庞然大物,得罪不起的。 …… 放了学,杜锦宁就在班上等许成源。许成源果然来了,提了杜锦宁的书袋,跟着她一路去了杜家。 到了杜家门口,他却又情怯,停住脚步道:“我、我还是不进去了吧,你叫我娘出来就行。” “进来喝杯茶,估计你娘没那么快。”杜锦宁道,“再者,送佛送到西,你总得帮我把书袋放进房里吧?” 许成源看杜锦宁这样子,都摸不准她到底知不知道他家向杜方菲提亲的事。心里想见杜方菲的欲望占了先,他一咬牙,跟着杜锦宁进了门。 “娘,我回来了。”杜锦宁一进门就大喊道。 陈氏答应一声,从厨房里伸出头来:“你许婶儿在堂屋里,你过去见个礼……”话还没说完,就瞧见了许成源。 许成源表情十分不自在地给陈氏行了一礼:“成源见过杜婶儿。”生怕陈氏误会,他又忙忙解释,“我是来接我娘回家的。” 杜锦宁笑嘻嘻地补了一句:“我书袋沉,手又不方便,又想着许婶儿在咱们家,许师兄接了她正好便宜,便叫他送我回来了。” 陈氏知道杜锦宁年纪虽小,那心窍儿却比一般人多十七八个窟窿。她这样做,有什么用意,她这做娘的还不清楚吗? 她的笑容便加深了几分,对许成源道:“你娘在那边教杜锦宁几个姐姐刺绣,怕是一时半会儿还没完。你也别急着回家,反正回去也是冷火炊烟的,不如在这里吃过饭了再走。” 许成源见陈氏态度热络,并不因提亲之事对他摆冷脸,他顿时自在了几分,连声道:“不了不了,不麻烦婶儿,我们回家做饭就好。” “有什么可麻烦的?现成的豆腐,再炖上骨头,烫些青菜萝卜,暖暖和和吃个锅子,人多也热闹不是?”陈氏一挥手,“就这么决定了。” 正文 第二百零七章 以后都在这儿吃吧 谢氏早听到儿子的声音了,放下针线从堂屋里出来,就听到陈氏这样说话。 虽说猜不透杜家明明拒了亲却还对他们母子这样亲近,是个什么意思,但人家一片好意,她们也不能一味拒绝,摆出疏离的姿态。 她便笑道:“妹妹这样说,那我们可就厚着脸皮留下了。” 她跟陈氏聊得来,早在刚认识不久,两人就姐姐妹妹的叫上了。 谢氏出来了,杜锦宁也不用再进堂屋里去给她问好了,当即见了礼,便带着许成源往她的房间走去。 许成源朝堂屋张望了一眼,看不到杜方菲的身影,心里失望。但又不好让陈氏和杜锦宁看出他的异样,只得跟着杜锦宁进屋里去了。 “你那话本画得怎么样了?”杜锦宁问道。 提起这个,许成源就精神了许多。他将自己的书袋打开,从里面掏出一本画册,递给杜锦宁:“第一册画完了,你看看,有哪些不妥当的我再改改。” 杜锦宁便打开看了起来。 这连环画前面几幅是在她的指点下画的。选取哪一个情节来做画,画几个人物,人物的外貌如何,右边交待情节的简洁的文字写什么,她都给予一一地指导。后面的画就是许成源自己画的了,杜锦宁看了几页,都很满意。 许成源这是完全领会了她的意图,把画跟文字都处理得很好。 “非常好。”杜锦宁道,“完全没问题。” 许成源听了也很高兴。 杜锦宁将手里的画册举了举:“这本已是成品,可以交给我了吧?” 许成源点点头。 杜锦宁把画册小心地放好,掏了五两银子给了许成源:“这是这画册的钱。” “多谢。”许成源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把银子接了过来。家里还负着债,容不得他矫情。 “剩下的,我会尽快画出来。”他道。 杜锦宁想了想,问他道:“在不影响你学业的情况下,你多久能画一本?” “十天吧。”许成源道,担心杜锦宁误会他画得不认真,他又解释道,“刚开始还有些摸不准,但知道怎么画,怎么选情节和人物后,就容易许多。书院的课业我都会在书院里利用课余时间完成,傍晚散学回去后画上一个时辰,就能画几幅出来。” 杜锦宁点了点头。 这连环画,一个人物也就是寥寥几画,讲究的是神似,物品更是能认得出来是什么东西即可,背景一概也无,又不用上色,只要掌握好画法,熟能生巧,会越画越快。十天一册书,应该绰绰有余。 不过她还是叮嘱道:“你别为了赚这点钱,熬坏了眼睛,晚上光线不好了千万别用眼,要不别画,要不就点灯。课间时也起来活动活动,别老坐着。我这话本又不是一本两本,长期的活儿,你要是熬坏了身体,我可不好跟许婶儿交待。” 说着她又道:“其实你可以用五钱或是一两银子将一部分活儿包出去。你在班上挑一个靠谱的,帮你看话本,选情节,写旁边的解说。这对于你们甲班的学子来说不难。他挑完,你就只管画,这样便快上许多。” 许成源顿时眼睛一亮。 他可听杜锦宁说了,一部话本都有一百几十万字,只要连环画卖得出去,这活儿一年两年都做不完。把一部分包出去,提高画画册的速度,整体上来说似乎赚钱少了,但赚钱的速度却是加快了。他们家现在急用钱,画画与学业如何兼顾也是个问题,今年他还打算去参加县试呢。要是照杜锦宁这方法去做,他所烦恼的问题就都解决了。 “多谢杜师弟指点。”他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地朝杜锦宁一揖。 见他这一揖真心实意,杜锦宁也很高兴。 要是许成源只盯着眼前的这点银子,不愿意把一部分利润让出去,这样的人必然成不了大器,他们之间的合作可能也就止步于此了,大姐的婚事她也得重新考虑。 现如今许成源知道如何取舍,并不拘泥于小利,而且知道感恩,杜锦宁对他感官自然又有不同。 她又问:“你今年是否参加县试?” 许成源点了点头:“打算一试。” “那这段时间你先别画吧,我先把话本印出去卖,等你县试结束后再印连环画。县试要紧。” 杜锦宁能为他着想至此,许成源很是感动。 他脸上有些赧然,但还是把心里的话说出来:“我想先画十册,把家里的债先还了,也好安心县试。” 十册画册连同已交上来的这一册,一共五十五两银子,再加上陈氏许诺的十两银子的刺绣学费,他们基本上就可以把外债给还清了。 最重要的是,还清了债,没准杜家这头就能答应他家的提亲呢?他可不愿意看到他考取了功名回来,杜方菲已跟别人订亲了。 “行,这没问题。”杜锦宁道。 “离吃饭可能还有一会儿,你请便吧,我练会儿字。”杜锦宁打开书袋,拿出文房四宝,将纸挂到墙上,磨了墨便悬腕练起字来。 这屋里只有一张桌子,许成源本还有些为难,正打算自己看书呢。这会子见杜锦宁只在墙上练字,并不用桌子,他便也不再客气,将纸一铺,画起连环画来。 谢氏不放心儿子,悄悄过来看了一眼,见许成源跟杜锦宁各自做着自己的事,甚是认真,她很是高兴。 回到堂屋指点了杜家三姐妹一番,见她们都练着针线,并不需要守在这里,便去了厨房帮陈氏做饭,又将杜锦宁和许成源两人的情形跟陈氏说了。 杜锦宁主动劳烦人家许成源送回来,又留他吃饭,这样做陈氏要是还不清楚她的打算,也不配做神童的母亲了。 这会儿听得两人相处甚好,还能各自用功,她心念一动,便对谢氏道:“要不干脆你们每日都在这里吃吧。反正源哥儿是每日都要来接你的,回去了你们娘儿两个还得做饭,麻烦得紧。吃了再回去,暖暖和和的,多好。你晚些回去,菲姐儿她们每日也能多学些时辰。” 正文 第二百零八章 意动 越是相处,谢氏就越喜欢杜方菲的性子,只恨不得马上娶回去做儿媳妇才好。现在杜家不避讳许成源,还这样热情的留他们吃饭,她这心头的欢喜都快要溢出来。 “那我们便不客气了。”生怕陈氏只是客气话,她连推辞一下都不敢,直接一口答应下来。 说着她又道:“不过我们也不能占你家的便宜,米面菜蔬我要是拿来的,你别推辞。” 陈氏自己就是个不喜占人便宜的,谢氏这做法十分合她的心意。 她道:“拿些米面来就行,我们家的菜园子里都是菜,你们就不用再拿了。” “那成。”谢氏不再多说,心里却打定了主意,隔三差五地买些鱼肉骨头棒子过来,也算抵过杜家的蔬菜和油盐酱醋。 两人都是惯常做家务的,干活都十分利索,不一会儿的功夫就将晚饭做好了。 陈氏道:“我去叫菲姐儿她们摆桌子,你去叫源哥儿他们吃饭。”说完抹了抹手上的水,便出去了。 杜方菲几人听得许成源要这里吃饭,都吃了一惊。尤其是杜方菲,想起这个人还向她提过亲,心里那股别扭劲儿就别提了,直埋怨母亲做事不周全。 但人都留了,她也不好再说什么,只照着陈氏的吩咐,把陈氏屋里的一张桌子搬出来,放到了堂屋里。 自打杜锦宁教三个姐姐识字后,要求她们每人每日交两篇字。这桌子是她特意叫陈氏去买的,每个姐姐屋里一张。四姐妹既有,唯拉下陈氏也说不过去,便干脆一起买了四张桌子回来。 陈氏以前也是过过好日子的,并不是那等一味舍不得花银子的人。知晓茶馆那边,杜锦宁每个月都能拿到不菲的分红,她也舍得给女儿们买吃的穿的用的。所以添这四张桌子,她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男女不同席,杜锦宁他们自然是要跟女眷这边分开坐的,便是锅子,陈氏都弄了两份。照着当初乔迁宴的做法,陈氏完全可以把其中一个锅子端到杜锦宁屋里,让他和许成源单独在屋里吃,男女彻底分开。但陈氏既明白杜锦宁的用意,又怎肯这样做?自然得安排在一个屋里。 好在堂屋面积大,摆两个桌子也不显得拥挤。 将碗筷摆好,谢氏也领着杜锦宁和许成源进来了。许成源一眼瞥见杜方菲的芳影,脸色一红,整个人都不自在起来,进门都不知道该迈哪只腿。还是杜锦宁发现他的异样,硬拽着他的衣袖把他拉了进去,又按着他坐到了座位上,才不让他太过尴尬。 感觉到许成源那时不时投射过来的炽热的目光,杜方菲也十分不自在,脑袋都恨不得埋到胸口里去。 七人分两桌坐好,杜方苓和杜方蕙将饭舀了,一一端上来,放到大家面前。 陈氏便道:“俗话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许婶儿既做了你们的刺绣师父,源哥儿便也是你们的哥哥了。都是一家人,大家都别客气,自在些,各自吃菜。”又叮嘱杜锦宁,“宁哥儿,你招呼好你许师兄。” “娘,我知道了。”杜锦宁见许成源不动筷子,便夹了一筷子肉放到他碗里,“师兄,你再客气,我就要喂你吃了。” 大家都笑了起来。 许成源原本就红的脸上越发红了。 谢氏担心儿子丢脸,出声道:“源哥儿,刚才你杜婶儿说了,叫咱们往后每晚都在这里吃饭,我已答应了。这屋里都是妹妹和弟弟,你这作哥哥的,不说照顾他们,反让他们照顾,你丢脸不丢脸?你这样我都不好意思再在这儿吃饭了。” “哎,年轻小伙子,面皮薄,再正常不过。”陈氏打着圆场,“等混熟了就好了。”又招呼许成源,“源哥儿,别拘谨,就当这是家里一样。” “哎,好。”许成源听到母亲那话,心里又惊又喜。得知每日都能见到杜方菲,相处久了,杜家知道他的为人,他家又还完了债,没准这门亲事能成,他的精神立刻振奋起来。眼里有了神采,行动也没那么僵直了。 见他这样,谢氏这才放下心来。 都是小户人家,也没有食不言的讲究。谢氏有意结亲,在谈话间便有意说些儿子的事,比如书院的先生如何夸奖许成源功课扎实,成绩不错,顺带把他今年参加县试的事也透露了。 “哎哟,到时候可是秀才公了,小小年纪,可了不得。”陈氏捧场地夸道。 杜方菲抬头看了许成源一眼,便又低下头去吃饭。 谢氏和陈氏都注意着杜方菲,见她终于肯注意许成源了,便知道今儿这做法对了。陈氏便越发地夸起许成源来,说他如何懂事,在家里总帮着母亲干活,又努力赚钱还债,是个有担当的。 谢氏甚是精明,知道过犹不及的道理,陈氏夸赞,她反倒又谦虚起来,还把许成源小时候的两件糗事拿出来说,逗得大家都忍不住笑,许成源也闹了个大红脸。 待许家母子吃了饭告辞离开,杜锦宁拉了陈氏到屋里,叮嘱她道:“你可别再在大姐耳边说许家如何,许成源如何了。你越说,她越是反感。像现在这样就挺好,让她自己用眼睛看,用脑子想,比你整日唠叨强多少倍。慢慢来,不要急。” 知母莫若女,陈氏整日跟杜方菲在一块儿,女儿哪里有异常她都知晓。刚才吃饭的时候,她能感觉到杜方菲明显有些意动的,便也知道杜锦宁这法子用对了。 她此时对杜锦宁爱的不行,将她搂进怀里揉搓了两下,亲昵道:“啊哟,要是没有咱们宁哥儿,这日子可怎么过哟。” “娘!”杜锦宁将脸从陈氏的魔掌里挣脱出来,鼓着腮帮子用力瞪了她一眼:“我脸都给你揉红了。”说着便忍不住笑了起来。 她不大习惯这样跟人亲近。但陈氏这样的鲜活劲儿,她很喜欢。 “行行,不揉你。”陈氏放开杜锦宁的脸,又开始摸她的头,“你放心,这事我不提,就让她主动来跟我说,让她自己着急去。” 正文 第二百零九章 计划落空 严岑那头,本来打算得好好的,派了宋婆子每日在庄子路口的茶寮里等着杜方菲出来。可哪里等得到? 杜方菲以前在桃花村时,除了每日跟母亲到田里干活,就从不出门的。到了庄子上后,除了刚开始那几日跟陈氏到田里挖地种菜,后来家里做了豆干供应茶馆,她完全就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了,整日在家里干活。 所以,不要说宋婆子到庄子口守着,便是到杜家家门口守着,也难以看到杜方菲的身影。 杜家的豆干和茶叶蛋等东西,也不用陈氏她们送,都是茶馆派了小厮雇了骡车来杜家提的。所以不光是杜方菲,现如今连陈氏及杜方苓、杜方蕙都很少出门,整日忙着做豆干、茶叶蛋,现如今还学着刺绣及识字,更是忙碌得没功夫出门。 杜锦宁当初想出制豆干的方法,又供应给茶馆,除了赚钱之外,也是为了不让杜家三姐妹整日往外跑,是想防着杜云年打她们的主意。可没想到她这招竟然把严岑也给防住了。要是她知道,定然会感激杜云年两秒钟的。 宋婆子也知道自己这个陌生面孔,老是去庄子里打听杜家的事,容易引起怀疑,但她也是没办法了。严岑一天两趟地往她家跑,不停地催她把事情办妥。 她只得又去了庄子上,找了那日她打听的那个妇人,塞了两个包子给她家小孩子,问道:“那杜家大姐儿怎的不见出来?” 见那妇人警惕,她又笑道:“我不是要给人说亲么?只是没见过杜家大姐儿,总担心传言有误。须得亲眼见她一面才好放心。” 庄子上那个妇人夫家姓杨,是个年轻媳妇子,最喜欢走东家窜西家,因嘴巴子利索,为人也还算讨喜,别人也不拒跟她来往。日子久了,她的消息就最为灵通。 当初杜家搬来,她就这家人十分好奇,去董大成家串门子的时候曾打听过。董婶儿有意借她的嘴宣扬关乐和对杜锦宁的看重,没少跟她说杜家的好话。 之后杜锦宁每日都拿着书袋去书院念书,来来回回之时,遇上庄子上的人都会嘴甜地打招呼;有人问话,她就停下来好声好气地跟人说话。再加上陈氏和杜方菲等人都勤劳本份,每日里忙忙碌碌地就知道干活,平时有人去窜门子她们也都笑脸相迎,待客也大方。所以杜家搬来这两个月,庄子上的老住户们对他们一家人的印象都极好。 第一次宋婆子来打听的时候,杨嫂子还以为是打听杜家的为人。毕竟说亲嘛,总是要从街坊邻居家打听一下这家人的品行,这很正常,所以她便把杜家夸了一通。 可这会子见这老婆子又来,还打听杜方菲的行踪,听她的口气,好像这段时间还时刻地蹲在村口看杜方菲出来没有,杨嫂子心里就警惕起来——别是看着杜家大姐儿颜色好,要拐了她去卖呢。 她不动声色地道:“谁家说亲,不是媒人自己上门去看的,难道人家大姑娘还得送上门来让你看不成?你要有意,自己上门去好了,何必这样东打听西打听?” 宋婆子便知道怕是问不出什么了。她又说了几句,见杨嫂子油盐不进,再不肯往外透露半点杜家人的情况,只得悻悻告辞而去。 宋婆子一出门,杨嫂子就抱着孩子一溜烟跑去了董大成家,把宋婆子的行径跟董婶儿说了,问她道:“你看要不要给杜家人提个醒?” 董婶儿早得过丈夫的叮嘱,要对杜家的事多上心,能帮就多帮;再加上杜家的为人都很好,她是真心愿意跟陈氏等人交好。 听得这话,她当即道:“肯定得提个醒。要不,你跟我一起去杜家?” 杨嫂子顿时兴奋起来。她早就想跟杜家人亲近了。无奈杜家人除了那位念书的小郎君每日去书院,其他人都不怎么出门。 两人便一起去了杜家。 此时正是上午巳初时分,一般这时候都是杜家做卤水卤豆干的时候,谢氏为了避嫌是不会这时候来的,需得下午才会过来。 陈氏听得董婶儿在院外叫门的声音,颇有些意外。董婶儿是知道杜家做豆干和茶叶蛋卖给茶馆的,要是没有要紧的事,她一般这时候不会来窜门子。 “把厨房门关好,我去看看。”她叮嘱了一句,便去开门。 董婶儿担心陈氏误会,一见面就道:“杨嫂子有个事情,要跟你说一说。” “快请进。”陈氏将她们迎到堂屋里,倒了茶水,又拿了零嘴给孩子吃。 “别忙了,坐下说话。”董婶儿见陈氏坐下,便对杨嫂子道,“你把事情跟你杜婶儿说一说。” 杨嫂子便将宋婆子两次来打听杜方菲的情况说了,又笑道:“我也不知是不是你家亲戚或是别的人要说亲,才来庄子上打听的。就怕是人贩子,所以来告之一声。” “多谢他杨嫂子了。”陈氏感激地道,“要不是你来说一声,我们还不知道有这样的事儿呢。防犯些总没错。” 见陈氏领情,杨嫂子越发高兴,将宋婆子的容貌衣着描述了一番,又说了两次来的打听的时间和内容。 董婶儿知道陈氏忙,家里做着豆干也不好让人瞧见。见杨嫂子把话说清楚了,便起身告辞。 陈氏忙收拾了些豆干和茶叶蛋给杨嫂子,又给了孩子一个二十文钱的红封。 送走了两人,她一个人坐在堂屋定了好一会儿神,打定主意等杜锦宁回来再跟她商议一番,这才去了厨房。 “娘,杨嫂子刚才来做什么?”杜方苓好奇地问道。 “没做什么,她家孩子夜里哭闹,听董婶儿说我这里有个治夜啼的方子,过来问问。” “哦。”杜方苓一听就没兴趣了。 “她还说了一个事。”陈氏道,“前几日,前头村子有个大姑娘出门买东西,被人贩子掳走了。” “啊?”大家都吓了一跳,“找回来没?” “哪里找得回来?”陈氏叹了一口气,“所以啊,这段时间你们都好生呆在家里,哪儿都不许去,知道不?” 正文 第二百一十章 猜到 “放心吧,我们不会出去的。”杜方苓赶紧保证道。 她心思最活络,胆子也大。要是以前,陈氏说这番话她可能还不以为意。但自打她差点被杜云年卖掉,每每想起那些被卖掉的女孩儿的悲惨遭遇,她都一阵阵后怕。所以陈氏这番话,她是完全听进去了的。 杜方菲和杜方蕙也都点了点头。 她俩都是老实的,只一味的干活,很少东想西想。平时没事都不出门,更不用说还有陈氏的这番敲打了。 见三个女儿都把这话听进去了,陈氏这才放下心来。 到了晚上,杜锦宁带着许成源回来,陈氏也不提这事。直到许家母子离开,她才将事情跟杜锦宁说了,问道:“你说会是谁?” 杜锦宁将杨嫂子说的第一次遇到宋婆子的时间想了一想,心里便有了某种猜测。 “可能是严家。”她道,“这一次他们因为我的缘故,他们输给了山长,必想再从我身上找回场子。” “怎么找?跟你大姐有什么关系?”陈氏紧张地问道。 他们这样的人家,跟严家那种世家大族比,就跟那蝼蚁似的,任由别人拿捏。 杜锦宁忙安慰她:“你放心,他们不敢把咱们怎么样。毕竟还有关家在呢,齐慕远的祖父更是他们不敢惹的。他们最多是使些小小的阴招,比如在大姐的婚事上做文章。” “怎么做文章?”陈氏没被安慰道,心里越发着急了,拍着桌子道,“那死丫头,许家多好的亲事,她怎么就不愿意呢?也不知她是怎么想的。要是跟许家订了亲,还怕严家捣鬼吗?”说着她就站了起来,“不行,我现在就去找你许婶儿,跟她商量两家订亲的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事还轮不到那死丫头自己做主呢。” “订亲也好。”杜锦宁点了点头。 本来呢,婚姻自由,当初杜方菲不愿意,她即便觉得许家母子不错,也没有勉强杜方菲。人与人之间,得看缘分,缘分没到,强求自然不美。 可依她这两天的观察,杜方菲对许成源也不是没有心动,许成源对杜方菲的心意更是十分明显,可见双方都是有意的。如果没有严家这档子事,让他们水到渠成未尝不可。可有了严家插手,还是早些订亲的好,以免节外生枝。 见陈氏要出门,杜锦宁忙拉住她:“也不差这一时,明日吧,明日许婶儿来,你再跟她说这事。咱们现在急吼吼地去说这事,反倒让他们母子生疑。到明日,你只说经过这两日的相处,你觉得许成源不错,所以思来想去,决定答应这门亲事。别的话,都不要提。” 陈氏这才冷静下来,点了点头:“这样好。” “只要你们别出门,别人来说什么也别答应,就不会有事。”杜锦宁安抚道。 “我知道了。” …… 且说宋婆子那头,回去后就把情况跟严岑说了。 严岑立刻就恼了,直觉得宋婆子办事不利:“你不去会再找别人打听吗?她要是实在不出门,你就想个法子,比如收买一个人,让她将杜家大姐儿哄出来。” “啊哟,严少爷你说的倒是轻巧。”宋婆子吃了好几日的冷风,要不是看在银子的面上早就不干了,见严岑还这样,她便也不客气了,“你是不知道那庄子上的人有多警觉。我稍微打听一下杜大姐儿的行踪,那些人看我的眼神就不对了,好像我是人贩子似的。要不是我机警,及时收手,恐怕这时候就被人捉到衙门里去了。” 严岑心里发急,实在坐不住,站起来在屋子里来回走了几转,道:“那怎么办?” 宋婆子可不知道严岑跟杜锦宁的恩怨,在她看来这事情很是简单,出言道:“其实以严少爷你的条件,只要上门去提亲,那杜家就没有不答应的。即便一时不答应,我也好去他家走动走动,多多劝说不是?咱们现在这样跟个没头苍蝇似的,无处下嘴,人家却对咱们一无所知,事情岂不是就僵住、没法往下办了?” 见严岑犹豫着没有作声,她又道:“再说,那杜大姐儿容貌出众,年纪也不小了,正是议亲的时候。严少爷你再这样拖下去,没准那头就订了亲了。” 严岑也没法。他总不能叫人去杜家把杜家大姐儿绑出来吧?别的法子也不成。为着一个书院的差事,他还不想把事情做绝,让关家忍无可忍,出手毁了他的前程。到时候,严松涛可不会护着他。 “行吧,你去提亲。”他一咬牙,“不过,先不要说我的名讳,只说因为我是书院的先生,不方便先透露名字,毕竟杜家小郎在书院里念书,要是婚事不成,师生见面也尴尬。要是他们有意愿,再说名字不迟。” “呃,这样不好吧?”宋婆子却觉得不妥当。哪个作娘的,连提亲人的名字都不知道就会答应亲事?除非那是后娘。反正换作她,她是不会应承这桩亲事的。 严岑只得解释:“杜家小郎在书院里念书,我是他的管教先生。那孩子调皮捣蛋,为此我曾对他喝斥过几句。我怕他记恨我,坏了我的好事。” “原来是这样。”宋婆子顿时释然了,“那行吧,我明日一早就去杜家走一趟,先帮你提一提,看看情况再说。” 严岑看了看天时:“如今也不过是午时,你要不现在就走一趟?” 宋婆子走了一趟,累的很,坐下了就不想动弹了。 她摆了摆手,道:“你不知道,城里有个妇人,也不知是去杜家帮工还是怎么的,每日午后都会去杜家,直到天黑方回家。提亲这种事,有外人在总不妥当,不如等明儿一早,杜家没人的时候老身再去,如此说起话来时间上也从容许多。” 严岑一想也有道理,便对宋婆子作了一揖:“如此就全拜托宋婆婆了。” 生怕宋婆子不尽力,他又道:“如果宋婆婆能帮我说成这桩亲事,除了先前许的五两银子外,我再许二两。” 宋婆子顿时喜笑颜开,道:“放心吧,我一定尽力。” 她给别人说亲,能得一两银子的谢礼,便已是丰厚了,严岑这里一下子有七两多的谢礼,怎么的她都会咬牙把事情给办妥当了。 正文 第二百一十一章 上门提亲 第二天早上,杜方菲正在院子里给菜浇水,就听到院门外传来敲门的声音。 她不由抬起头朝外面看去。 因早上大家都有活儿干,进进出出的,一会儿茶馆的小二来要来拿茶干等物,所以就没有关门,这会子怎么会有敲门声? 结果这一抬眼,她就撞进了许成源的眼瞳里。 两人顿时都闹了个大红脸。 “那、那个……我是来接杜师弟上学的。”许成源结结巴巴地解释道。 “哦,好,我去叫他。”杜方菲把手里的瓢子一扔就往屋里跑,但慌乱之下踩了裙边,差点摔一跤。 “小心。”许成源一个箭步上来,扶了杜方菲一下,待杜方菲一站稳便跟触了电似的缩回了手来。两个人都别扭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杜锦宁在屋子里看到这情形,“嗤嗤”地笑了起来。 陈氏轻拍了她一下,轻声叮嘱:“先别出去。”她对于外面那两人的情形喜闻乐见。 然而杜方菲却不如她的意,已经朝这边走了过来,为了掩饰自己的不自在,嘴里还喊了一声:“宁哥儿。” 杜锦宁不得不在屋里应了一声,提了书袋走了出去。 许成源见杜方菲转身朝厨房去了,忙上前接过杜锦宁的书袋:“我来。” 陈氏走了出去,含笑着对许成源道:“源哥儿,又劳烦你过来接我家宁哥儿。” “不劳烦,不劳烦。”许成源连声道。 目送杜锦宁和许成源出了门,陈氏进了厨房,看着杜方菲,几次想要叫她去屋子里说说这桩亲事,但想想昨晚杜锦宁的叮嘱,终于还是忍住了,转身到院子里把菜园子浇完,便赶了毛驴磨豆浆。 半个时辰后,陈氏把豆浆磨好,正要唤杜方菲来提进厨房去煮,忽听得门外有人叫门:“有人在家吗?”听声音是个上了年纪的女声。 因着杨嫂子的提醒,陈氏的警觉性极强,早在磨豆浆时就把门给关上了。 此时她并没有冒然开门,先是隔了门问了一通:“谁啊?” “我是城里的宋婆婆,有人托我来提亲。” 想起杨嫂子说的那个人好像就姓宋,陈氏的眉头皱了起来。 她透过门缝看到院门外只站了一个五十来岁的老妇,虽穿着绸缎衣裙,打扮得十分体面,但中等头发,花白头发,大眼睛,容长脸,皮肤白皙,跟杨嫂子说的宋婆子极像,她心里警铃大作。 不过只有千日作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宋婆子的来意不弄清楚,每天这样提心吊胆的也不是个事儿。 眼瞧着宋婆子是一个人,隔壁的董大成夫妇在家,庄子上的人也在田间地头忙碌,要是有什么事,只要喊一声就会有人来帮忙,并无太大的危险,她便决定把宋婆子放进来,探探她的来意。 她先回身叮嘱了杜方菲一句,叫她姐妹三人到厨房里呆着,有事情马上溜出去叫人,这才打开了门。 宋婆子并没有马上进门,而是朝陈氏福了一礼,笑问道:“请问可是杜太太?” 杜太太…… 陈氏怔了一怔,这才反应过来这是称呼自己,点头道:“我是。请问你……” “我是受人之托,来给你家大姐儿提亲的。”宋婆子道。 不得不说严岑托宋婆子来张罗这件事,不是没有道理的。这宋婆子原也是秀才家的姑娘,后来嫁了一位秀才,日子一直过得比一般老百姓都优渥几分。后来她三十岁那年丈夫去世,儿子也于前些年病逝,家道这才中落下来。为着孙子念书要花钱,她跟儿媳妇不得不出来赚钱养家。 因为日子一直过得好,识得字有几分见识,她跟那些市井的老婆子不同,稍一打扮便有一种雍容气度,举止说话都显得十分有礼,再加上长相端庄体面,极容易获得别人的好感。 此时她说话声音轻缓,笑容亲和,真是再有亲和力不过了。只是遇上了知道她根底,提防心极重的陈氏,她这份亲和力,便成了城府深。 既要探对方的底,陈氏也没表露什么,点头笑道:“那就请进来说话吧。” 宋婆子进了院子也不东张西望,直接跟着陈氏进了堂屋。 各自落座上了茶,宋婆也不急,端起茶碗来喝了一口茶,又夸了这茶几句,这才放下茶碗,掏出绸缎帕子抹了抹嘴,笑道:“是书院的一位先生托我来给你家大姐儿提亲。” 这个说辞,跟杜锦宁所说的又接近了几分。 陈氏不动声色地问道:“不知是哪位先生?” 宋婆子见她没有马上拒绝,而是出言询问,心下就松了几分。 她最怕的,就是杜家已为杜家大姐儿相看好了人家,只等着订亲了。如果那样,不管她说得再天花乱坠,恐怕都没有商量的余地了。毕竟严岑并不是娶原配,家中还有两个拖累。 宋婆子笑笑,对陈氏那句问话避而不谈,而是道:“那位先生是看中了你家小哥儿的资质。他觉得,有这样聪明绝顶的弟弟,姐姐想来也差不到哪里去,他想娶一位脑子聪明的女子。他们读书人,看重的是琴瑟和鸣,夫妻共进。” 不得不说宋婆子会说话,可这话对陈氏没什么作用。 既要套话,陈氏也没反驳,点头道:“你说的是。只是,不知是哪一位先生?既在书院里做先生,想来年纪也不小了吧?怎的还不娶妻?” “年纪并不大,也不过二十五六岁。前头娶了一个妻子,不过那女人没福,头年得病死了。”宋婆子并不想提严岑鳏夫的身份,但不说就没办法解释他为何这么大年纪了还不娶妻,只得硬着头皮提了。 见陈氏变了脸色,她又道:“但他前头的娘子并没有生儿子,只留了一个四五岁的女儿。那位先生又有才学,在书院里做先生一个月也有六两银子的收入,这还不算三节四礼学生们的孝敬,他每月里写字画画也能赚好几两银子。在城里又有一处宅子,城外还有百来亩田地,日子过得十分宽裕。” 正文 第二百一十二章 打出去 百来亩田地自然是没有的,但为了促成这桩婚事,宋婆子自然要把话说得夸张些。要不是杜家有个小郎君在书院里念书,又认识严岑,她还想把严岑的年纪降一降,容貌夸一夸,再将他成过亲的事实瞒一瞒呢。 她不待陈氏说话,又道:“那位先生既能以秀才的名头到书院里做先生,那学问自然是极好的。今年秋天他还准备去参加秋闱,到时候中了举人,你家大姐儿就是举人娘子了。这不比嫁个十五六岁、连个童生秀才身份也无的毛头小子来得强?这女人啊,总得嫁的丈夫有出息,日子才能过得好。同时,还能帮助娘家弟弟。” 杜锦宁并不知道严岑的具体情况,也没时间去打听,不过她曾跟陈氏说,严岑大概二十五六岁的年纪,跟宋婆子所说的正好情况相符。陈氏听了这番话,心里便越发笃定了。不过没听到名字,她还是没露出端倪,只微笑地听着。 其实说完这些宋婆子就没什么话说了,见陈氏面上竟然没有惊喜的表情,她只得又把严岑的善良与脾气温和夸了一通,然后问陈氏道:“不知杜太太对这桩婚事意下如何?” 陈氏却笑道:“藏头露尾的,连个名讳都不敢说,我还能意下如何?只能多谢宋婶子的好意了。” 听得这话,宋婆子也不慌,这问题严岑早就帮着找好了理由。 她道:“不是不敢说。你家小哥儿是书院的学生,要是亲事成了倒好;要是亲事不成,你家小哥儿在书院里万一漏个口风,那位先生的处境岂不是尴尬?我自然得看看你对这门亲事有没有想头再说。” 说着她便盯着陈氏,想看看陈氏是不是故作姿态。 陈氏却是一笑:“这样啊,那就算了。你回去转告这位先生,我们家小门小户的,高攀不起。” “呃,这……”宋婆子也有些尴尬,她也知道连个名字都不说,人家肯定是不会冒然答应亲事的。只是这陈氏也太过淡定了吧?听了这样的一门好亲事,不应该兴奋起来吗?感兴趣地问这问那,或是再继续追问严岑的名字,才是正理吧?她这反应怎么有点不对呀? 不过一样米养百样人,陈氏的脾性古怪些也是有的,她也没多想,张嘴还想继续劝说:“这是为什么呀?这么好的人家……” 陈氏实在没耐心听她胡扯了,直接打断她的话:“再好的人家也白搭,我可不会答应把女儿许给个连名字都不说的人。行了,您请吧,我还有一大堆活儿要干呢,可没时间陪你闲聊。”说着就站起了身来。 宋婆子这下没法子了,只得讪笑道:“不是不是,你既这样说,那我把他的名字告诉你了了。他叫严岑,是城里严家的人。严家你知道吧?世家大族,现在还有许多人在京城和外地做大官。” 严岑?果然是他!不光在杜锦宁第一天上学时就为难于她,还想来打杜方菲的主意,真是黑了心肝的狗东西,简直是上门来恶心人。 陈氏便再也装不下去了,指着大门对宋婆子喝道:“出去,给我马上滚出去。” 宋婆子实在没想到她一说严岑的名字,陈氏立马就跟她翻脸。 “哎,杜太太,不是我说你,孩子在书院里调皮被先生说几句,这是先生为了他好。你怎么反而怪起先生……”她还想调和调和,劝上几句。 却不想话还没说完,陈氏就不知从哪里摸出一个扫帚,朝着宋婆子就扫了过去:“给我滚。” “哎呀,你干什么?”宋婆子连忙跑了出去,一边往院门外退,一面嚷嚷道,“有话好好说,怎么打起媒婆来了?你这样,谁还敢上门?你家可是有三个女儿,你这名声传出去,还想不想嫁女儿了?” 杜方菲三人听到声音,都从厨房里跑了出来。 宋婆子看到杜方菲,眼睛顿时一亮。 杜方菲的皮肤本就不是那种容易晒黑的,以前整日干农活,也挺白皙。如今捂了一个冬天,从杜家搬出来后又一直呆在家里,这段时间吃得又好,皮肤越发显得细腻白净。她的五官又长得极好,身材亭亭玉立的,再穿上陈氏给她做浅绿色的细布长裙,往那里一站,就让人移不开眼。 陈氏见宋婆子还敢往大女儿那里瞧,心急如焚,恨不得把这些人活撕了去。她原先还只是装装样子,并不真往人身上打,这会子却是丝毫不客气,一扫帚就打在了宋婆子身上,把宋婆子吓了一跳。 “杜太太,杜太太,你听我说,听我说……”宋婆子一面躲闪,一面还想再劝说劝说。这样的大美人儿,她要是帮严岑说成了,没准还能再多得几两银子。扫帚打人也不疼,即便挨上几下,能把事办成,那也值了。 可杜方菲三姐妹先前得了母亲叮嘱,脑子里就绷了一根神经,觉得宋婆子肯定不是什么好人,这会子见母亲连扫帚都用上了,杜方蕙在杜方菲的指派下一溜烟的去了董大成那里叫人,杜方菲和杜方苓则在屋檐下各抽了一根木柴,就上前来帮母亲的忙,齐齐朝宋婆子抽来。 宋婆子吓得胆都快破了,急急退出院门,往书院方向跑去。却不想只跑了几步,就被董大成和董婶子拦住了。 “冤枉啊,我是来说亲的,哪有这样对待媒婆的?”宋婆子见有男人来了,生怕吃大亏,捂着头不管不顾地大叫起来。 董大成夫妇听杜方蕙急急来报,还以为是什么坏人。现如今看到是一个老妇,还说是来说亲的,便犹豫着望向陈氏。 有人来提亲,却被扫帚打出去,传扬出去实在不好听。陈氏除了杜方菲,还有两个女儿要嫁,还真不敢落下这样的名声。 她把杜方菲姐妹俩拦住,先跟董大成夫妇道:“这事一会儿再说。”转头对宋婆子喝道,“你回去转告那什么严岑,齐大人的孙子是我家宁哥儿的好友。他要这样想方设法地来算计我家,我非得拉着齐大人凭凭理不可。想来关家也不会对这事置之不理的。” 正文 第二百一十三章 惩罚 昨晚杜锦宁为了安抚陈氏,也为了让她认识到事态的严重性,把严关两家的纠葛,以及齐伯昆的官职和在漓水县的地位都给说了。陈氏此时要放狠话,自然得扯出虎皮做大旗,吓唬吓唬严岑。 宋婆子听得一头雾水:“这个……跟齐大人和关家有什么关系?不过是提亲,成就成,不成就不成,扯那么远做什么?” “那你就回去问问那严岑,做过什么丧良心的事情,再问问他,是怎么丢的书院的差事的。还装成书院的先生出来招摇撞骗,我现在送你去见官,你跟那严岑都得吃牢饭。”陈氏喝道。 董大成作为书院的庄头,每日里为书院的膳堂提供菜蔬,对书院里发生的事也略有耳闻。一听陈氏这话透露出来的信息,他就觉得事态严重了,朝妻子耳语道:“你跟杜嫂子把这婆子捉了,我去书院里跟山长说一声。”说着就朝书院方向跑去,半路上还不忘叫了他家大儿子过来帮忙。 宋婆子越听越觉得事情有蹊跷,严岑不在书院里做先生了她知道,但严岑说是严家老太爷叫他在家里备考的,认真读半年书,好在秋闱时考上举人,等秋闱过后他还会再回书院里做先生。她便也没有生疑。 可听陈氏这话里的意思,全然不是这么一回事。 “我、我就是受他之托来提亲的,其他的我什么都不知道。”宋婆子有些慌神,“那这事就罢了,就当我没来过。”说着,她就想走。却不想直接被董婶儿给拦住了。 “你们……你们这是做什么?”她害怕得浑身发抖。 “别怕,我家那口子去找关山长了。如果这里面没你什么事,自然不会追究你的责任。”董婶儿道,“你还是先进屋去喝杯茶吧,一会儿山长那边有了定夺再说。” 宋婆子实在没想到欢欢喜喜上门来提亲,为何会落到如此地步,她心里顿时恨严岑恨的不行。人家有心要拦,她一个老婆子也走不了,干脆便随了陈氏进门,坐下来等书院那边的消息。 好在庄子离书院极近,董大成脚程又快,到了书院一找就把关乐和给找着了。 因此不过是一盏茶的功夫他就回来了,对宋婆子道:“关山长已写了信给县尊大人,把严岑这事说了。被书院辞了还以书院先生的名义出来招摇撞骗,德行有亏,今年这廪膳生的名头他就别想要了。山长还让你我转告严岑,如果他再朝杜家伸手,不管做什么,关家定然会让他声败名裂,到时候严家可不会护着他。” 宋婆子见此事没有牵连到自己,这才大松了一口气,连连保证道:“我一定转告,一定转告。” “山长说了,往后做媒,别只贪图银子,把眼睛睁亮些,别被人蒙骗了都不知道。” “是是是,我知道了,对不住对不住,我实在不知道那严岑人模狗样的,竟然骗人。我以后定然查清楚了再说。”宋婆子同仇敌忾地把严岑也骂了两句,见董大成肯放她走,一溜烟的就出了门,也亏得她一把年纪还跑得那么快。 见得宋婆子走了,董大成这才跟陈氏解释道:“山长说了,严岑不过是托人上门来提亲,虽说以书院先生的名义,但到时候一对质,他完全可以把这话推到宋婆子身上。谁都知道媒婆的一张嘴不可信,说什么都夸大其辞。要是把他们抓到衙门,即便当面鼓对面锣地争辩一番,严岑也可以把罪责推辞掉。因而山长直接写一封信给县尊大人,把这罪名扣实。如此也不影响你家姐儿的声誉。否则要是传出你们对媒婆不依不饶,名声也不好听。” 陈氏也知道,每一行都有每一行的规矩,媒婆夸大其辞,甚至言不符实,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她要是揪着这个不依不挠,整个漓水县的媒婆都要同仇敌忾,四处乱说把她家的名声给坏了。关乐和现在只责罚严岑一个人,不追究宋婆子的责任,这做法是最妥当不过的,完全是为了杜家好。 她感激地起身朝书院的方向行了一礼:“多谢山长为我家着想若此。” 董大成见陈氏是个明白人,微一颔首:“你明白就行。要是没什么事,我们就回去了。” 陈氏又拿了些谢氏送来的糖饼,硬塞到董婶儿的手里,这才送他们离开。 关上院门,杜方苓就问:“娘,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陈氏也不愿意把女儿们养得太蠢,什么都不知道,便将事情的始末说了一遍,道:“往后无论遇到什么事,你们也都长些心眼,别只看表面,有些事情,真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的。” 三姐妹都不寒而粟。 以前生活在小山村,虽说有杜辰生和牛氏等人的压榨和责骂,但所有的事情都摆在明面上。她们实没想到这世上竟然还有人阴险到这般地步。 “行了,苓姐儿、蕙姐儿把豆浆抬进去煮,菲姐儿你来,我跟你说点事情。”陈氏说着便往她的卧室走。 杜方菲便猜到是说自己的亲事,垂着头跟在她的后面。 杜方苓踌躇片刻,想要过去偷听,却被杜方蕙硬拉住了胳膊。 “你就不想知道大姐的婚事啊?”杜方苓转头瞪向杜方蕙。 “等亲事订了下来,咱们自然知道。你要是再不干活,到午时干豆腐可做不出来。”杜方蕙道。 杜方苓只得跺了跺脚,与杜方蕙一起抬着一大桶豆浆进了厨房,忙活起来。 卧室里,陈氏走到床边坐下,也不叫杜方菲坐,直接道:“我昨晚跟宁哥儿商量了,打算等下午你许婶儿过来,就把你的亲事给订了。” 杜方菲一惊,抬起头看向陈氏:“娘,不要。您不是说等我一年的吗?” “再等,就出事了。你看看今天,多凶险。要不是杨嫂子过来提个醒,你弟弟也警觉,提前猜到了是怎么一回事,没准咱们就入了套了。”陈氏恨声道。 杜方菲嘴唇动了动,似乎想了说什么,可嘴唇张了半天,又合上了。沉默了好半晌,她才出声道:“娘,那姓严家,真的可以跟关家抗衡吗?” 正文 第二百一十四章 两难 陈氏狐疑地望着女儿:“你问这话是什么意思?莫不是你还真想嫁给这严岑不成?” 杜方菲咬了咬嘴唇,点了点头。 “你这……”陈氏顿时气坏了,左右看看,想找个扫帚打杜方菲,可一进没找着,她顺手操起枕头就朝杜方菲砸去,“我打死你这不争气的,你莫不是被富贵迷了眼?我怎么生出你这样的东西?” 杜方菲也不闪不避,就这么直挺挺地站在那里,被枕头砸了个正着。 好在现在是冬天,陈氏那枕头里塞的是她以前老棉袄里拆下来的棉花,还算柔软。要是夏天的竹木枕头,她脸上非得砸出个伤口不可。 陈氏砸了女儿,又有些心疼。她用力地拍打着床板,恨铁不成钢地道:“你……你真要气死我不成?你到底是怎么想的,说!” 见杜方菲垂着头又是一声不吭的样子,她恨得走过去用力打了她几下:“你再这副死样子,你就给我滚出去,从此后我就当再没你这个女儿。” 杜方菲含着眼泪,“咚”一声跪到了地上,哽咽着道:“娘,我是家里的长女,护着妹妹们是我的责任。我不能什么都推给宁哥儿一个人担着,就这么甩手嫁了人。宁哥儿现在担着一家子的重担就已够累了,要是往后事情暴露出来,却没人帮她一把,她可怎办是好?” 她抬起头,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那严岑虽不是好东西,至少他敢跟那关山长相抗衡。如果我嫁了他,到宁哥儿的事败露之时,关山长责罚于她,严岑还可以护着她。严家也是世家大族,有他们护着,关家也不好拿她怎么样。” 陈氏正为女儿先头的话心神俱震,但听到这话,她忍不住拍着床板道:“天真!那严岑是个什么样的人?狼心狗肺,唯利是图。他过来提亲,是因为宁哥儿是关山长的弟子,他想离间宁哥儿和关山长的关系,想膈应关山长。娶了你后,他会对你好?咱们家出了事,能靠得到他?到时候他不落井下石,把你休回来就不错了,他怎么会帮宁哥儿?” “想离间宁哥儿和关山长的关系,让关山长不重视宁哥儿,岂不更好?”杜方菲双膝挪动,挪到陈氏面前,“娘,你怎么只盯着眼前的花团锦簇,就不想想未来呢?宁哥儿现在表现得越好,越得到山长的重视,她往后的处境就越艰难。要是她在书院里无声无息的,不做那出头的椽子,倒还好办些,到时候直接说考不上童生,回来种田就好。在乡下呆几年,没人注意,以后再想个办法,远远地找一门亲事就是。” “可是,她为了把咱们带出来,不得不表现得好些。现在每日都被山长盯着学东西,过两年定然要她考功名的。到时候她怎么办呢?她年纪最小,本应该是我们护着她才对,现在却靠着她从杜家出来,又过上现在的好日子。完了到头来还让她承受所有的压力。”说到这里,杜方菲泣不成声。 “苓姐儿、蕙姐儿不知真相,还能心安理得。我作为大姐,又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怎么能光顾着自己,安安心心地出嫁,什么忙都帮不上呢?那许家,跟咱们差不多,什么权利都没有,即便那许成源考上了秀才,那又如何呢?能帮得了宁哥儿什么?严岑虽不好,但他好歹是严家人。关山长得知真相,碍着严家,也不敢把事情做绝,最多喝斥几句,将宁哥儿逐出门墙便是,至少不会为了遮丑,悄没声息地把人弄死。” “不、不不会吧?”陈氏听得这话,整个人僵直得快要说不出话来。 因着杜锦宁的胸有成竹,又因离杜锦宁成年还远,又有三个女儿要安置,陈氏下意识里地觉得车到山前必有路,到时候总会想出办法的。她从未想过关乐和为了遮丑,会把人给弄死。 “怎的不会?这些读书人,最讲面子。您就瞧瞧这次的事,那严家就为了下关家一个面子,那样为难宁哥儿,还想出这样的计谋来算计咱们家。关山长为避免别人笑他有眼无珠,连男女都分不清,难道不会下狠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娘,咱们赌不起。” “不不不,不会的,一定不会到那个地步的。”陈氏心慌得厉害,却仍连连摆手,“宁哥儿说过,她会装病装死,到时候再想办法换个身份,不用你去跳火炕。我不能为了以后那还不知道是怎样的一个情况,就把你推到火炕里去,宁哥儿也不会同意的。” “也不一定是火炕,不过是去做后娘,没什么大不了的。以前那样难的日子我都过过来了,还有什么日子是过不下去的呢?我嫁过去,会想办法笼络他的,娘,我会想办法把日子过好的。” 陈氏心里已乱成一团麻。 她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这件事,不用再说了。就算一切都像你说的那样,但刚才关山长已写信给县太爷了,要拿掉严岑那廪膳生的身份,他恨咱们还来不及呢,又怎么会善待于你?你嫁过去就是他的人了,万一他把你往死里打,我跟宁哥儿怎么办?看着你受罪,你又让宁哥儿如何自处?不行不行,万万不行。这话不要再提了。” “其实我也不是非嫁他不可,我只是希望娘不要给我订下许家。再等一年,一年的时间,我想看看有没有机会能嫁到这些世家大族去。如果没机会,明年的这个时间,你想把我嫁给谁,我都没有意见。”杜方菲表情坚毅。 “这……”陈氏犹豫着,望着女儿这张秀美的脸,终于点了头,“那、那好吧。” 杜方菲这才抹干眼泪,站了起来。 出门前,她又叮嘱:“娘,这件事,您千万别跟宁哥儿说,她肯定是不会同意的。还有,您找个理由,让许家师兄别再来了。”说着,她开门出去。 陈氏呆呆地坐在床前,跟泥塑一般,眼泪一滴滴地往下落。 一边是杜锦宁,一边是杜方菲,手背手心都是肉,这叫她怎么取舍? 正文 第二百一十五章 允婚 坐在床上想了半个时辰,陈氏决定把许家这门亲事放一放。为防止谢氏过来看出端倪,她拿了十个铜钱叫村里的半大小子跑脚,通知谢氏今天不要再来了,只说家里有事。到得傍晚,她亲自去书院门口接了杜锦宁,把许成源劝了回去。 “娘,发生了什么事?”杜锦宁跟着陈氏往家里走,一边问道。 陈氏便将今天严岑来提亲的事说了一遍。 杜锦宁顿时气得不行,把严岑骂了一通。转头见陈氏神情恹恹的,顿时狐疑:“除了这个,还有什么?” 想起陈氏把许成源劝了回去,又问:“大姐的亲事,你跟许婶儿说了没有?” “没。”陈氏目光躲闪,“才发生了这样的事,我怕你许婶儿多想,便打算拖一拖。” “就是发生了这样的事,才应该马上把亲事给订下来,免得许婶儿多想。你要是拖一拖,没准她会以为咱们想考虑一下严家这门亲事呢。”杜锦宁劝道,“再者还有一个多月,许师兄就去科考了。要是让他考上了秀才再来提亲,许婶儿就没那么高看大姐了。” “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咱们只有在他们家最困难的时候把大姐许给他,他们母子才会感激,对大姐才会更好。在严家来提亲时犹犹豫豫,到许师兄考上秀才才答应亲事,如果换成你,你会如何看待咱们家?非得当咱们附炎趋势不可。” 陈氏没有作声。她步履沉重,心思重重。 “娘,你到底有什么事瞒着我?”见她这样,杜锦宁心里发急,嘴里发狠道,“家里的事你要是不告诉我,从此往后,家里的事我再也不管了。” 见陈氏还在犹豫,她眼里含泪,委曲地道:“我整日在外费尽心神,为这个家殚精竭虑地谋划,你们还背着我另有打算,你们拿我当是什么?好些事你们又不懂,要是被人利用了,第一个被害的就是我。” 陈氏本就拿不定主意到底要不要将杜方菲的打算告诉杜锦宁,被杜锦宁这么一说,心里的天平就倾斜了。 她道:“好好,你别哭,娘都告诉你。”遂把杜方菲的担忧与打算都告诉了杜锦宁。 杜锦宁以成年人的灵魂,经历过一世的人生,很少有什么事能让她感情波动、心绪难平了。可这一刻,一股强烈而起伏的情感涌动于她的内心,让她久久不能平静。她都不知道这是原身残存的情绪,还是她自己的内心感触。 穿越到这里,她虽也把陈氏和三个姐姐当成亲人,将她们的一切都扛在自己肩上,但她对陈氏她们产生不了血脉相依无法剥离的情感依赖。她经历过一世,早已在人情冷暖、尔虞我诈的世界里把一颗心包裹上了一层厚厚的硬壳。 可这一刻,她可以感觉到自己那层硬壳在慢慢软化,消失不见。 如菟丝花一般柔弱的大姐,她没办法改变现状,没办法与这个男性世界的险恶抗衡,她只能以献祭自己婚姻的方式,来保护着自己这个最小的妹妹。前有许婚孟强换药将她从鬼门关救回来,现在又想将自己自己嫁给严岑,以换来她以后的一次庇护。她将家人看得比自己的生命还要重要。 心硬如铁如杜锦宁,都忍不住想要流泪。 “娘,我回去跟大姐谈谈。”她道。 陈氏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还是闭了嘴。 她自己心里都是一团乱麻,不知如何是好,又如何劝得了杜锦宁呢? 母女两人各怀心思地回了杜家。 进了门,杜锦宁便去厅堂叫了正在练习刺绣的杜方菲:“大姐,我写了个话本,你过来帮我装订一下。” 自打搬到庄子上后,杜锦宁的话本都是杜方菲给装订的,她这样说,杜方苓和杜方蕙也没生疑。 倒是杜方菲心神不宁了一个下午,这会子听得杜锦宁叫她,心下更是不安。不过还是放下手里的活儿,跟着杜锦宁去了她房里。 陈氏也跟了过去。 杜锦宁进了房坐下,示意最后进门的陈氏将门关上,对杜方菲道:“大姐,你的想法我已经知道了。” 杜方菲一惊,抬起头来看向母亲,满满的都是责怪。 杜锦宁不给她东想西想的机会,继续道:“我知道你想帮我。可怎样才能帮到我,你知道吗?” 杜方菲惊诧地将目光转了过来。 “能不能帮我,不在于家世,而在于人品。”杜锦宁又道。 这下不光杜方菲不明白,便是陈氏也被杜锦宁说懵了,不由问道:“这话怎么说?” “你们想想,要是大姐嫁了一个没有担当的,或是遇事明哲保身的,或是自私自利的,他们会为了我跟山长抗衡吗?” 杜方菲迟疑了片刻,摇了摇头。 “世家大族的人,享受着世家大族给他们的庇护,反过来他们就得为世家大族服务,服从于族中掌权者的命令。他们考虑得最多的是如何维护自己的利益。他们是绝不会为了某个族人的妻子的家人,与另一个世家大族敌对的,哪怕是收留都不会,唯恐别人多想。与之相反,他们会叫族人休了妻子来表明自己的立场。” 杜锦宁抬起眼来,看向杜方菲:“但许成源他们家却不会。他们的人品如何,我很清楚。当我有难,想求他们帮忙的时候,他们定然会倾心所有来帮我的。关山长的脾性我很清楚,他是个正人君子,大姐你所担忧的暗自害命以保面子的事是不会发生的。他最多是将我逐出门墙。”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到那时候我一无所有,无处可去的,你说是严岑会收留我,还是许成源会收留我?” “许成源。”杜方菲道。 杜锦宁便笑了:“看,大姐你其实自己也很明白。”她敛起了笑容,“当我没有利用价值的时候,很多人是不会帮我的。除非那人正直善良,不畏权贵。” 陈氏听得这番话,心里已有了决断。她看着杜方菲道:“跟许成源订亲吧。” 杜方菲点了点头:“好。” 正文 第二百一十六章 订亲 第二天上午风平浪静,到得下午谢氏来的时候,陈氏便将杜锦宁教她的那几句说辞跟谢氏说了,谢氏顿时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 她当即从自己的手腕上摘下一只玉镯,给杜方菲戴上,笑道:“这虽不是什么特别贵重的玉镯,却是许家祖上传下来的,源哥儿的祖母传给了我,现在我传给你。往后,你再将它传给你的儿媳妇。” 杜方菲羞涩地低下了头去。 “好了,我现在就回去叫媒人来提亲。”谢氏已经坐不住了,迫不及待地回去找上次的媒婆再来提亲。 谢氏的态度越着急,就表明对这门亲事越重视,陈氏心里说不出的高兴,立刻起身相送:“去吧去吧,早点把亲事订下来,咱们都放心。” 谢氏走了没多久,媒婆便又上门了。不过陈氏还是没乱了分寸,当即问要了许成源的生辰,去叫人合了八字。 这八字自然是天作之合。 于是两家交换了庚帖,杜方菲这门亲事就算是订下来了。 “亲家。”既订了亲,谢氏便对陈氏换了称呼,她腆着脸笑道,“你看,让他们什么时候成亲好?两人也到了成亲的年纪了,拖得太久也不好。” 杜方菲的年纪其实并不大,过两个月才满十六岁。虽说陈氏前番拒婚时说的那番说辞是推托,其实也是实情。杜方菲打五六岁起就跟着受苦,与她一起把小三房这个家给挑在肩上,这十一年来就没过过几天好日子。虽说谢氏不错,许成源也挺好,许家人口简单,嫁过去也不会吃苦,但做女儿和做儿媳妇,终归还是不一样的。 所以陈氏原是打算再留杜方菲一年,等明年春天满十七岁再出嫁的。 依着家里的豆干生意,还有杜锦宁的茶馆分红,到时候就可以给杜方菲置办几抬丰厚的陪嫁。 但现在陈氏不敢再留了。杜方菲的婚事颇多周折,那严岑虽被惩罚了,但没准他不死心,还会出什么妖娥子。所以陈氏思来想去,又跟杜锦宁商量过,决定把婚期订在秋天。 订亲和成亲的时候太紧,会让人说闲话。总有那些三姑六婆喜嚼舌根子,说这么急着成亲,是不是女方不捡点,肚子揣了男方的孩子,这才奉子成婚。 年初订亲,秋天再成亲,“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这六礼的流程走下来,也需得半年时间方可从容。 为了妥当起见,杜锦宁还是拿钱给鲁小北,让他请了住在严岑对门的一个叫秦老六的闲汉帮着盯着严岑的动静。 那严岑这次不光没把事办成,反而丢了廩膳生的名额,还在县令那里挂了个坏名声,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严松涛自然将他弃如敝履,吩咐下人不许再将他求见的话递到跟前来。 没了倚仗,严岑哪里还敢再惹关家和杜锦宁?要是关家再出手,又没人帮他说情,他的秀才功名没准都会被人革了去。他只得缩在家里老实作人。 这日,杜锦宁晚上下了学,正跟章鸿文一起出了书院,就见秦老六蹲在墙根等着她。 见了杜锦宁来,秦老六也十分识趣的没有上前打招呼,而是装作不认识一般,只管低头拿小石子胡乱挥舞,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 直到杜锦宁跟章鸿文挥手告别,一个人朝庄子上去远了——自打订了亲,许成源便不好再去杜家了。杜锦宁说自己的手好了许多,拿个书袋没问题了,杜方菲还帮着把书袋的带子缝长一点,可以斜挂在脖子上。许成源和章鸿文这才放下心来,没再相送,所以这段时间杜锦宁都是一个人回家——秦老六见没人注意自己,这才尾随着杜锦宁往庄子上去。 走了一段路,秦老六看到杜锦宁在前面等他。他忙快步跑了过去,给杜锦宁行礼:“杜少爷。” “秦六哥。”杜锦宁回了一礼,问道,“可是严岑那里又有什么情况了?” 不得不说鲁小北是个人才。这孩子在社会底层混了多年,认识各种三教九流的人。而且他自己是个讲义气的,交的朋友别的且不说,光是在讲义气、为人正直上,那都是没话说的。 秦老六就是如此。这人虽说没什么本事,整天游手好闲的,还时不时赌上几把,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好人。但这人为朋友能两肋插刀,看你顺眼、愿意与你交朋友,他就会尽心尽力地帮忙。 “仗义多是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别人且不说,只看秦老六和严岑这两人,杜锦宁觉得就很能体现这句俗语。 “他现在没钱了,那阿强也不帮他传话了,严老太爷那里他倒是没敢再去。不过我听我家婆娘说,严岑的老娘正托人给严岑说亲。”秦老六道,“杜少爷您说无论严岑家有什么动静,都得告诉您,所以我过来跟您说一声。” “多谢秦六哥,这消息对我来说很重要。”杜锦宁拱了拱手,“这件事,我还得请秦六哥帮忙。” 秦老六拍拍胸脯道:“你既是鲁小北认可的人,我自然是要帮你的,否则我也不会跑这一趟了。” “如此我就不客气了。” 杜锦宁知道对于秦老六这等人来说,拿他当朋友看,不摆架子,是十分重要的。她有心收服秦老六为自己所用,所以她对秦老六十分坦诚,乍一见面,就把她家跟严岑的恩怨说了一遍,连严岑算计杜方菲的婚事她都跟秦老六说了,并且直言自己想报复严岑。她还跟秦老六道,如果秦老六碍于街坊邻居的情面,不帮她,她也不怪秦老六,只希望秦老六不要把她的打算告诉严岑就好。 这份坦诚,还有对秦老六的尊重,让秦老六格外舒服。再加上鲁小北没少在秦老六面前说杜锦宁的好话,秦老六便将杜锦宁当朋友看了。 杜锦宁深知对秦老六这等人来说,太过讲礼反而不好。 她便直言不讳:“我想请嫂子帮严岑张罗一门亲事。他家有可怜的老母和幼女,我不想带累无辜,所以我想请嫂子能张罗一个既正直勤快又行事彪悍的女子。嫁到严家以后,能善待他老母和女儿,却又能时不时地捶打捶打严岑。严岑这种人,做得不对打他一顿,没准就能走到正道上来,不整日用阴谋诡计算计人。” 正文 第二百一十七章 下场 “哈哈哈,杜少爷你这做事太对我脾气了。”秦老六伸手就想给杜锦宁一拳,可拳头挥到杜锦宁胸前,见她瘦瘦小小一副弱鸡样儿,一只胳膊还挂在脖子上,顿时讪讪地收了手,笑道,“可不是咋的?对于这种整天使心眼子的小白脸,能让他听话的就是拳头。你放心,我定然叫我家婆娘给他找个悍妇,非得叫他一辈子老老实实听话不可。” “如此就有劳六哥了。”话说得亲热,杜锦宁直接把“秦”字去掉了,只称他“六哥”,还打蛇随棍上,又道,“六哥,我可不是那等整日使心眼子的小白脸。等我长大了,我也能像六哥你这一样强壮。所以,你也别叫我什么杜少爷了,我是哪门子少爷?不过是个农家子,家世连六哥你都比不上呢。你要不嫌弃,只管叫我杜老弟或是锦宁就成。” 秦老六被杜锦宁那句“长大了也跟六哥一样强壮”给逗得哈哈大笑起来,好不容易停住了笑,拍拍杜锦宁的肩膀,十分亲热地道:“行,我就叫你杜老弟了。” 杜锦宁又掏出一两银子,塞到秦老六手里,不等秦老六瞪眼,她就道:“六哥,这是我给侄儿们买糖吃的。你既叫我弟,那我就是侄儿们的叔叔了。当叔叔的给他们一点见面礼,那不应当的么?我又没处买东西去,你帮我个忙,替我买点零嘴儿给侄儿们吃。嫂子既帮我找人给那严岑添堵,我也不能白叫嫂子跑腿不是?这点钱,你也给嫂子扯几尺花布,替我答谢答谢嫂子。” 说着她还打趣道:“等嫂子把亲事办妥当了,我再买个猪头送给嫂子吃。” 秦老六本还想推辞,被杜锦宁后面这句话又逗得哈哈大笑起来,指着她道:“又不是给你说媒,你答谢的哪门子猪头?那猪头自然得严岑送。” 见杜锦宁把话说到这份上,他便将银子收下子:“成,我就替你嫂子和侄儿们收下这份谢礼了,免得你当我不认你这个兄弟。” “天时也晚了,要不六哥到我家吃了晚饭再走?”杜锦宁又邀请道。 “不了不了,我得回去了。否则你嫂子那拳头就该朝我挥过来了。”秦老六说了一句笑,便向杜锦宁告辞。 临走前他又道:“你放心,我定然把严岑那亲事给办得妥妥当当的,人选我都想vbb。王家巷王屠夫家正好有个小娘子,看上去娇娇弱弱的,为人不错,行事却最为彪悍。熟知的人都不敢应承他家亲事,唯恐夫纲不振。现如今拖到十九岁了还没嫁人。我看呐,正好说给严岑,叫严岑去享这美人恩。” 杜锦宁也不称谢,只道:“等严岑哪日享美人恩的时候,六哥你一定得叫我去欣赏欣赏。” 秦老六又是一阵大笑:“还是杜老弟你说话有趣,不像那些读书人,整日文诌诌的不知所云。老弟你十分对我脾气。好了,我走了,你也慢着些。”挥手转身离去。 没过多久,秦老六便来报,说严岑那门亲事妥了。 杜锦宁还受他相邀,果真去欣赏了一次严岑享受美人恩。那王家娘子果然是个厉害的,饶是杜锦宁呆在秦老六家,隔了一条街,都能听见严岑在那头的惨叫声。等过两天他再出门,鼻青脸肿的都没法看。 不过那王家娘子对严老娘和继女还好,除了爱打严岑,倒也没有别的毛病。 有王家娘子管教,严岑便老实在家呆着抄抄书,赚点银钱来养活一家人。他倒想奋发涂强考个举人,但在书院里呆那么多年也没考上,现如今一家子要吃喝,王家娘子过门后三个月又有了身孕,他除了抄书,还去接了算账的活计,才能把一家老小养活。如此哪里能静得下心来看书?到秋闱时去参加了府试,自然名落孙山。 当然,此是后话了。 见得严岑不敢再蹦跶,也再生不出妖娥子了,杜锦宁这才放下心来,专心做她的事。 这一日散了学,她便跟章鸿文去找了关嘉泽和齐慕远:“咱们去书铺那边去看看吧,顺便去一趟曹记书印。” 关嘉泽眼睛一亮:“书铺布置好了吗?” “嗯,姚掌柜叫我们过去看一下。” “那还等什么?走吧。”关嘉泽提起书袋就往外走。 齐慕远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路过杜锦宁身边时,他提醒了一句:“你那手该去换药了。” “呃,好吧。”杜锦宁摸了一下鼻子,心里汗颜。 她这假断手,在书院的时候老实吊着,回到家里就解开来,彻底放飞自我,她都没想起还要换药这回事。要不是齐慕远提醒,被有心人注意到,非得漏馅不可。 书铺就租在离驿前街的茶馆不远处,从书院走过去也不过是一盏茶功夫。 “咦,你不是说租个门脸小的书铺吗?怎么弄了这么大一个?”关嘉泽进到书铺里去,看到雪洞洞一个空旷的屋子时,不由纳闷地问道。 “姚掌柜说这铺子的租金反正也不贵,要是咱们能弄些书画来卖,那赚的钱就多了。”杜锦宁道。 “哦。”关嘉泽点了点头。 “哦什么哦。”杜锦宁见他一副事不关已的样子,不由得想给他一个脑瓜蹦,“书画,还得你去弄。” 关嘉泽瞪大了眼睛:“我去弄,我怎么去弄?” 杜锦宁见齐慕远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转头问他道:“你说怎么弄?” 齐慕远瞥了关嘉泽一眼:“不是近水楼台先得月么?” 见齐慕远说完这句就不说话了,杜锦宁也没有再往下说的意思,关嘉泽不由急了:“到底什么意思?” 杜锦宁又问默然站在一旁不作声的章鸿文:“你听懂了没有?” 章鸿文摇了摇头。 杜锦宁不由长叹一口气,真是服了这两位少爷了。 “咱们书院里的那些先生,或是以书出名,或是以画出名,或是以诗出名,那都是在县里甚至全省都有名的。咱们能不能让他们拿些书画出来卖呢?咱们书铺,就赚个经手钱。” 关嘉泽现在看着三个茶馆每日的进账,对做生意颇感兴趣。这下听杜锦宁这么一说,顿时眼睛一亮:“这是个好主意。” 杜锦宁拍拍他的肩:“那么这些收字画的任务就交给你了。” 正文 第二百一十八章 书画生意 关嘉泽顿时苦了脸:“怎么就交给我了?你们干什么去?” “我们辅助你呀。”杜锦宁拍拍他的肩膀,“咱们四个里,你在书院里最有面子不是?” 关嘉泽被她这高帽子一戴,立刻高兴起来,拍着胸脯道:“行,你们就放心交给我吧。” 齐慕远跟杜锦宁对视一眼,俱都嘴角带笑。 书院那些先生,可不是那么容易说服的。有些自命清高,不屑于拿书画卖钱;有的根本就不缺钱。而那些需要卖字画来维持生计的,则已有了自己原先的销售渠道。想要改变他们不容易。这也是杜锦宁一开始就没打算在书铺里卖字画的缘故。 不过姚书棋既有此提议,关嘉泽又能把这项艰巨的任务担起来,她自然还是挺乐意的。 眼珠一转,她走到齐慕远身边,唤了一声:“齐师兄……” 齐慕远身体抖了抖,斜睨杜锦宁一眼:“有事说事,别唤我师兄。”有事的时候就叫他师兄,没事的时候直呼齐慕远,当他不知道这小家伙打的什么鬼主意。 被一眼看穿了,杜锦宁也不脸红,腆着笑脸道:“齐爷爷的字不是写得挺好吗?你说服他拿出两幅墨宝来,当咱们的镇店之宝呗。” “他不会同意的。”齐慕远想都不想就拒绝。 “就放在店里,咱们不卖。”杜锦宁游说道,“有他老人家的墨宝在店里,那些宵小也不敢捣乱不是?而且那些书院的先生也会看在他老人家的面上,爽快地把书画拿出来的。” 齐慕远看了杜锦宁一眼,没有作声。 杜锦宁一看有门,又极力劝说道:“颜筋柳骨,各有风格,不分上下。齐爷爷的字也是如此,自有那喜欢他老人家的墨宝的人将其奉为圭臬,挂出来绝对不会掉他老人家的面子。” 齐慕远一挑眉:“你怎么知道我想什么?” “以已度人,自然就能知道了。”杜锦宁笑嘻嘻地道。 有些人不喜欢别人拿金钱去衡量自己的作品,所以许多书画家并不愿意出卖自己的书画,这很能理解。可即便不卖齐伯昆也不愿意拿作品出来支持自家孙子的生意,所顾虑的无非就是担心别人说自己的字写得不好。尤其是跟书院那个擅长书法的唐元恺比较,要是比不过他,难免丢了面子。 但科举不光看文,也看字。齐伯昆经过殿试,所写的奏折整天在皇帝面前刷存在感,所写的字必然是不错的。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他老人家的身份地位在那里放着,这县里还真没人有那个胆子,敢挑他老人家字的毛病。 关嘉泽听到两人的谈话,顿时来了劲儿,对齐慕远道:“可不是,叫齐爷爷写两幅字给咱们呗。” 齐慕远无奈,对杜锦宁道:“你要是能问袁老先生要到他的画,我就答应问我祖父要两幅字。” 关嘉泽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立刻又把矛头对准了杜锦宁:“对对,我们都有任务,没理由你跟章鸿文两人歇着。你去找袁先生,章鸿文找唐先生,大家一齐把书画找来,装点门面,否则这屋子里空空荡荡的,我可没脸开业。” “你别为难人家章鸿文。”杜锦宁白他一眼,“章鸿文找黄澄明先生就可以了。我记得黄先生的字画都不错。” 章鸿文感激地看了她一眼,一口答应:“好,我找黄先生。” 关嘉泽叫章鸿文找唐元恺,并没有多想,只不过是顺嘴一提。见得章鸿文揽了一项任务,他自然没有意见。 姚书棋没想到自己只是提议卖书画,杜锦宁就能给他这么一个大惊喜,竟然能把县里这些名人的字画都弄来摆上。即便不卖,那也是一个噱头,总能吸引读书人到这店里来逛逛。有了人气,还怕没有生意吗? 他正又惊又喜呢,就见杜锦宁朝他招手:“姚掌柜,你来。”他赶紧跑了过去。 “别家的书画,是如何盈利的?”杜锦宁问道。 姚书棋的名字既取名书棋,自然也是书香门第出身。只是他没有读书的天份,家道又中落了,这才出来做了掌柜。他执意要在书铺里做书画生意,一来他本人对这些比较痴迷,二来也是因为他家以前曾经做过书画生意,对于这个有一定的经验。 他一听杜锦宁询问,顿时侃侃而谈:“一种是直接向书画者收购字画,放到书铺里来卖。一种是书画者把自己的书画寄放在书铺里卖,书铺收三成的费用。” 现代的书画生意也是这么做的,只杜锦宁没想到古代书铺收的分成这么高。 她想了想,问姚书棋:“如果咱们只收一成的分成,会不会有人说咱们扰乱行规?” 姚书棋点点头:“自然。做书画生意的可不止咱们一家,那严家,就有一个大的书画铺子。” 严家?屋里几人的眼里都闪过一抹冷意。 “杜锦宁,咱们要把这铺子做大,将严家铺子挤垮。”关嘉泽恨恨地道。 原先他对这铺子还感觉可有可无,是赚了还是亏了也无所谓。可现在,他被激起了浓浓的斗志。 严家针对杜锦宁,还不是冲着他们关家去的?虽说严岑被踢出了书院,还被革去了廩膳生的资格,严松涛算是断了一条臂膀,但关嘉泽的气还没消呢。 有机会挤兑一下严家,杜锦宁自然十分乐意,点头道:“好。” 她想了想,对姚书棋道:“这样,咱们是书院的学子,对于自己先生们的照顾自然不在生意的范围内。博阅书院先生们的书画,都只收一成的费用,算是我们几个学子对先生们的回报。” 姚书棋眼睛一亮:“这样好。” 有些家境不好的先生,并不是清高得对银子不屑一顾的。许多人会将自己的字画拿出来出售。既出售,就会有原先固有的出售渠道。想让他们将字画拿到这边来卖,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毕竟有老交情在,人家没必要平白无故地去得罪人。 可将三成手续费改为一成,就不一样了。想来即便他们不开口,那些先生也会主动把寄卖地点放到他们这个书铺来的。谁也不会跟银子过不去不是? 正文 第二百一十九章 作坊一观 “还有一件事得劳烦章大哥。”杜锦宁转向章鸿文。 “有什么事我能做的,你尽管说。”章鸿文十分期待地道。 无论是茶馆还是书铺,都是靠着杜锦宁的话本、关嘉泽和齐慕远的资金与人脉开起来的,他却什么忙都帮不上,只跟在后面拿分红,这让他不好意思之余,心里也有一种自卑感,觉得自己就像杜锦宁的拖油瓶,跟着过来吃闲饭的。 所以在他能力范围内能做一点事,他万分乐意。 “咱们书院的藏书楼有许多书,是外面没有卖的。你找一些对科考有用、市面上却少见的书出来,然后在乙班挑两三个家境贫寒、为人老实、字又写得不错的学子,让他们抄了放到外面卖。”杜锦宁道。 不待他们三人发问,她又道:“这件事,我问过山长了,他说没问题。” “没问题的。”关嘉泽接过话道,“咱们书院从来不敝帚自珍,藏书楼里的书都是随便学子们抄录的。有些家境不好又有头脑的学子,也会从藏书楼里抄些书拿出去卖。不过因为很难找到合意的买主,抄的人并不多。” “哪个学子抄过,你知道吗?你要知道,可以叫他来给咱们抄。否则咱们这样,就抢了别人的生意了。”杜锦宁道。 关嘉泽摇摇头:“那人早已不在书院里念书了,考上了举人,到外地做县丞去了。” “哦。”杜锦宁点点头,转头对章鸿文道,“你只需挑出二十本左右,给他们抄,每本书只抄一遍。如果那本书卖出去了,再叫他们抄。别一下子抄多了。如果卖不出去,就砸手里了。” 这些书之所以外面不流通,也是因为不是科考必备书,受众比较小,否则严家书铺早叫人印了拿去卖了。受众既小,就有可能放在那里半年一年都遇不上对它感兴趣的买主,砸在手里亏了本。 刚刚还因能为书铺帮上忙而兴奋的章鸿文,被杜锦宁这话说得顿时清醒了不少。 他忙道:“我才念乙班,眼界也不开阔,并不知道哪些书有人看,哪些书没人看。要不……”他的目光往关嘉泽和齐慕远身上扫了扫,踌躇着要不要叫两人帮忙。 齐慕远道:“你先挑,挑出来给我过目一下,我觉得可以就叫人抄。” 他年纪并不大,学识却不比关嘉泽低,自是因为从小延名师教导的缘故。再加上他从京城来,眼界自不是这小县城里的人能比的。由他来挑书,自然要比章鸿文要强上许多。 一听齐慕远要帮着挑书,姚书棋在一旁忙不迭地道:“这样好,这样好,到时候我就说,这些书是齐少爷挑出来、京城里的读书人都看的,到时候来求书的人肯定趋之若鹜。” 看到齐慕远那有些微妙的表情,杜锦宁便不禁想笑。莫名其妙就被拿来打了一个广告,对于不爱出风头的齐慕远来说,这种滋味,想来酸爽得很。 再瞥到章鸿文有些黯然地眸子,她又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四个人里,齐慕远和关嘉泽都是世家大族出身,从小受到的教育不是章鸿文这种普通农家子能比的,他们每日要看的书类远比章鸿文要多得多,耳里听到父辈们谈论的事情,会让他们想得更远更深。而章鸿文,眼睛里只有科考的那几本教科书而已,连话本子都不敢多看一眼,唯恐考不上秀才,辜负了一家子省吃俭用才有的读书机会和殷切期望。 而她自己,虽说看似成长环境跟章鸿文一样,年纪比他还小,但她上辈子所念的书,见的世面,经历过的种种,又岂能是眼前这几个少年能比的? 因此,章鸿文不能与他们三人比肩,就再正常不过了。 看完书铺,姚书棋陪着他们一起去了曹记书印。 杜锦宁对这时代的印刷作坊一直怀有强烈的好奇心,只是这种地方都不是随便就能进的。要不是姚书棋认得曹记的老板,他们又要跟曹记合作印这么多书,这地方他们还进不来。 曹记书印听得守门人来报,派了一个叫曹方的人出来接待他们。 “几位少爷这边请。”曹方领着他们入内,带着他们进入了一个区域。 这是一个很大的屋子,里面有三四个人,俱都低着头专注地在板子上雕刻着文字。 曹方走进去,指着旁边一个雕版道:“看,这是《射雕英雄传》第一回的内容。” 杜锦宁快步走过去,一看果然是《射雕英雄传》的内容。不过她的注意力并不在内容上,而是落在了版面上。 看到上面是一个个字都是雕刻的模版上的,她不由问道:“你这用的是雕版印刷术吧?为什么不用活字印刷?” 中国的四大发明,都是出口转内销,才出名有了市场。比如这活字印刷术,虽然早就出现了,但在中国一直都没有很大的市场。后来还是传入了欧洲,欧洲人发明铅字浇铸中文,最后借此垄断了中国近代的印刷业。 用中国的发明打败中国人自己,火药制造出来的枪炮如此,印刷业也如此。 所以杜锦宁才对这时候的印刷如此好奇。而她原先就向姚书棋打听过,姚书棋告诉他,曹记一般用的都是雕版印刷,但也有活字印刷。 此时见到这里用雕版印刷印《射雕英雄传》,她才会有此一问。 “你们的印刷量大,往后没准还会二版三版,所以干脆把雕版雕出来,方便反复使用。”曹方笑道,“用雕版,你们的成本低一些不是?书也卖得好些。” “此话怎讲?”杜锦宁倒不是不懂曹方的话,她如此问,是想知道此时的活字印刷到底发展到什么程度了。 曹方早就知道这几个少年的身份,不敢怠慢。见杜锦宁不解,他耐心解释道:“活字印刷要先做出字模方可使用,但胶泥和木雕的都不经用,费了许多事做出来,印不了多久就模糊不清不能用了。而且排版也十分繁琐,成本昂贵。如果书上还想配上插图,根本就没办法做到。” 正文 第二百二十章 献计 他指了指雕版:“我们作坊的雕工熟练,一天可雕出这么一个版来。这雕版保存着,你到时候想印多少都没问题。印得越多,成本越低。” 这也是市场上的四书五经在价格上要比其他书都便宜不少的缘故。因为需求量大,每家印刷作坊都有雕版,缺了货只需要把雕版拿出来印一印即可。因为印刷量大,所以成本低,售价自然就低了。 其他的稀缺书,印刷成本高,还不如叫人用手抄。 从曹记作坊出来,杜锦宁没有回家,而是跟着关嘉泽去了关府,求见关乐和。 关乐和才从书院里回家没多久,就听下人来报,自家小弟子来了,他十分诧异,让人传了杜锦宁进来,问她道:“出了什么事了?” 杜锦宁道:“老师,我刚从曹记书印出来,有件事想跟您说一说。” “哦。”关乐和指了指椅子,“坐,坐下说。” 杜锦宁坐了下来,道:“曹记书印的人说他们用的活字印刷还是胶泥或木刻的,因为费功夫又不经用,成本较高,他们都不大爱用。我想着,如果做一个模子,把铅水浇铸进去,做成一个个铅字,这样是不是就能经久耐用了呢?一个作坊,花点本钱做上十几万甚至几十万个字,往后就不用再费其他成本了,印书的时候只需要请人做排版就可以。因为铅字耐用,用几十、上百年都没问题,作坊不开了还可以将其卖给别人,是一种固定资产,即便开始做字模时开销大些,应该也能接受。再说,也不需要一下子浇铸那么多字,印一本书就浇铸一本,积少成多,字模自然就多了。最多是前期赚钱不多而已。” 关乐和的眼睛随着她的讲述,越来越亮,到最后,他用奇异的目光看着杜锦宁,就像不认识她一般。 杜锦宁被他看得心里发毛,干笑道:“老师,你干嘛这样看我?” “我看你这小脑袋瓜子,到底是怎么长的,总能想出别人想不出的东西来。”关乐和感慨道。 杜锦宁心里发虚,摸摸鼻子笑了笑没有作声。 发完感慨,关乐和问杜锦宁:“你既想出这法子,为何不像开茶馆那般,自己去开一个作坊呢?我听泽哥儿说,你们那茶馆可赚钱了,每个月都能有几十两银子的分红。你占的份子又多,照这样下去,不过一年的时间,你自己就能把这样一个印刷作坊给开起来,为何要把这法子告诉我呢?你就不怕我吞了你的法子去?” “老师您是君子,怎会做这种事?”杜锦宁拍了一记马屁。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我虽是你老师,但知人知面不知心,没准我就起了贪念呢?”关乐和还是不依不饶。 “我相信老师。”杜锦宁说完,为了强调这一点,还很用力地点了点头。 俗话说,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关乐和虽是个正人君子,不喜拍马溜须那一套,但还是被杜锦宁这马屁拍得心身舒坦。 “你呀!”他用手指点点杜锦宁,笑容里颇有些长辈对小辈的宠溺。 他将身子往椅背上一靠,问道:“你欲如何?” 杜锦宁站了起来,整了整衣衫,朝关乐和郑重地行了一礼:“如果学生想出这个法子能让印刷的成本降下来,让全国多一些孩子能读书识字,锦宁也不枉老师从山村里将我带出来,教导我一场。铅字印刷的法子,全凭老师作主。” 这话看似说得冠冕堂皇,但也是杜锦宁的心声。 她既穿越到这时代,又知道这法子,就不可能将这法子藏着掖着,只拿它当自己的赚钱工具。将这法子普及开来,造福于民众,也算是对上天让她重生一场的回报吧。反正她脑子里装着现代无数的知识,这些都是财富。想要赚钱,完全可以靠自己的本事。她又不求大富大贵,小富即安便可。 另外,她也深知,如果她把这铅字印刷的法子捂住赚钱,必然会惹来许多的麻烦事。毕竟她没有根基,没有背景,有这样的秘密,就相当于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捧金饭碗过闹市,那是招祸找死。 上一次她跟关乐和说的制茶方法,也是一样的道理。 关乐和被杜锦宁这番话深深打动了。 他动容地看着杜锦宁,连声称赞:“好孩子,好孩子。” 眨眨眼睛平复了一下心情,他这才道:“不过,即便我想办法让人给皇上递上一个折子,将这法子说出来,皇上也会让皇室勋贵用这法子在各地开设印刷作坊的。印刷的成本是降了,但书籍的售价是否会下降,还得看那些办事者的良心如何。与其让别人牟利,是否造福于人还未可知,不如我们自己来做。” 他看向杜锦宁:“我会让人先把铅字浇铸法试一试,如果可行,我们关家便会在各地开印刷作坊。到时候,这些作坊所得的利润会分你一成的股份。对于这个,你可有什么异议?” 杜锦宁摇摇头:“学生刚才就说了,但凭先生作主。学生并无任何异议。” 关乐和看向杜锦宁的目光无比慈祥。 一成的份子,对于不懂这一行的人来说,或许会觉得太少。可杜锦宁却丝毫不觉得委曲,可见是个心胸开阔并不看重利益得失之人。不过也是,如果他是个看重利益得失的,也不会把这法子拿出来想献给国家了。 但对于关家来说,做这个要前期投入许多人力物力财力,一成份子真不少了。 “往后你参加殿试,皇上会让你们写策论,你也可以把这法子写在上面,不用顾忌我们关家的这桩生意。关家沾你的光,用这法子赚几年的钱便也够了。”他又道。 他说这些,也是见多识广,一听杜锦宁所说的这个法子就觉得可行,这才有这么一说。 “是,先生。”杜锦宁没有推辞,直接地答应下来。 至于以后如何,那就是以后的事了,现在没必要讨论。 正文 第二百二十一章 买茶园 “还有茶园的事。”关乐和又道,“因为要写信到京中和外地跟其他大人商量,所以一直拖到现在事情才有了决议。书院后面那座山因为比较荒芜,县里要的价不高,我们凑钱将其买了下来,准备照你的提议,栽种茶叶。” 顿了顿,他看向杜锦宁,目光里有些歉意:“也是我把你炒的茶夸了一通,他们才同意的。也就是说,书院种了茶树,就得用到你那个炒茶方子。不过你放心,我们不能白拿你的好处,大家决定拿出钱来购买,七百两,你看如何?” 说到这里,他眼里的歉意更盛了:“当然,七百两银子买个制茶秘方,确实是少了,但因为那茶山是大家凑钱给书院买的,不是家族用来牟利的,所以实在给不了太多。不过我也帮你争取了,如果这些家族自己种茶,要用到这个炒茶方子,就需得每家再给你七百两银子。” 因着杜锦宁表现出来的聪明成熟,以及开茶馆时的经商头脑,他也不当杜锦宁是孩子,又解释道:“本来吧,如果让书院的茶园和那些家族的茶园都拿出一两成份子来给你,你的收益会高些。 但我们护着你一时,也护不了你一世。刚开始时他们碍于脸面会给你,但到后面盈利多了,一两成份子的银钱就挺多,到时候他们为了省下这笔钱,不知会干出什么事来。” 你们家一家子的妇孺,没必要为了那点银子陷自己于危险之中。你既有制茶的方子,拿了银子去买山头也种茶树,自己赚钱岂不是好?所以我才为你争取的是银子而不是分成。” 他看着杜锦宁的眼睛:“我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明白吧?” 杜锦宁点点头,深深朝关乐和做了个揖:“弟子明白,多谢老师为弟子着想得如此周到。弟子感激不尽。” 见杜锦宁明白自己的良苦用心,关乐和很欣慰:“过几日,我拿到钱,就给你。” “老师,如果方便的话,您能不能让你们管家帮我拿那钱在城外买一处山坡?趁着书院种茶,我干脆也把茶树也种了。”杜锦宁摸着脑袋有些不好意思地问道。 她倒不想麻烦关家,但自己一无人脉二无关系,想要寻一处合适的地方,还真不容易。可关家就不同了,这漓水县哪里有田地和山地卖,他们都一清二楚,府里养的外管事,就有专门做这个的。 “行。”关乐和笑道,“正好我们关府也打算买山地种茶,你就跟我们买在一处吧。不过你真要买一千四百两银子的山地?” “不用不用,买六百两就可以了。”杜锦宁道。 她可不是那等缺心眼的。虽说这漓水县山多地少,想买好的田地难,买山坡容易。但书院就是漓水县的世家大族一起合资建起来的,现在有了她这个制茶方子,以后卖茶的暴利就在眼前,这些世家大族哪里会放过?肯定会一窝蜂地买山地种茶树。她这小胳膊小腿的,敢跟一群狼抢食吃么?没的食没抢到,还被人记恨上了。 她虽是关乐和的弟子,但终不是关家人。关乐和也不是关家家主。一旦她跟那些世家大族有了大的利益冲突,关家不一定会为了她跟别家撕破脸。所以还是识趣些好,不要那么贪心。 再者,山地不贵,银子又值钱,六百两银子能买小半个山坡了。她又没什么人手,更没有得用的人管茶园,买的面积太大只会给自己找麻烦。 量力而行,才是聪明的做法。 “您府上即便要买茶树种茶,也得明年才有少量出产,那七百两银子也不用急着给我,到时候叫我过去教制茶的时候再给也不迟。”杜锦宁又道。 关乐和点点头,也不坚持。茶还没种呢,更不用说制茶了,家族不会现在就拿七百两给杜锦宁的。他刚才那样说,也是打算自己先把钱垫上。不过既然自己这个小弟子什么都跟明镜似的,他便也不多此一举了。反正到时催着家族把钱给杜锦宁就是了。 见天色已暗,杜锦宁就出言告辞:“如果先生您没什么事,我就先回去了。” “去吧。”关乐和看看外面的天色,想想严岑那事,终还是不放心,叫了一个小厮护送杜锦宁回去。 第二天课间,杜锦宁就往袁修竹那里跑。袁修竹年纪大了,除了县试之前给这些学子做些指点,平时很少在书院里上课。但二月就县试了,他最近来书院的时间倒是不少。这不,这会子他正坐在院子里一边晒太阳,一边看着甲班学子写的课业。 “袁先生。”杜锦宁上前轻声唤了一声,见他朝自己望来,赶紧行了一礼。 “嘿,你小子。”袁修竹一见杜锦宁,就招了招手叫她过去,问她道,“你躲到乙班去做什么?你那关山长还说让你再念两年书再参加县试。照我说,出名要趁早。你赶紧地去报名,今年就跟齐慕远和关嘉泽一起科考去。” “齐慕远和关嘉泽要参加县试?”杜锦宁诧异地问。 她现在在乙班混日子,散了学就满脑子的生意经,还真没想过齐慕远和关嘉泽参加县试的事。她没问,那两人竟然也不说,真是岂有此理。 “关嘉泽本来就打算今年下场试一试,齐慕远年纪还小,他祖父本还想让他念两年书再考,但齐慕远也不知是受了什么刺激,说今年就想下场一试。他的功课比关嘉泽还好,考个秀才没问题。原先也是担心他出名早,被人捧杀了。不过既然他有这样的心,拦着他倒是不好,他祖父便同意了。” 袁修竹说完,便戏谑地看向杜锦宁:“怎么样?你的小伙伴都考科考去了,到时候就是秀才了,你还是一身白衣,跟他们走在一块儿都矮人一头。不如你也一块儿下场去考考得了。以你那日入院考试的表现,拿个秀才回来是没问题的。有了秀才身,严岑那等人也不敢拿你怎么样了。” 正文 第二百二十二章 决定参加科考 杜锦宁摇摇头:“我本来就比他们矮,这矮人一头不是正常的么?山长没叫我去考,这就表明我学问还不行。到时候学问可以了,山长自然会叫我去参加科考的。” 她原先是不打算参加科举的,但杜方菲的事情对她触动很大。 为了她,杜方菲连自己的终身幸福都可以牺牲,她又怎么能够因为一点困难就不参加科举呢? 她是要死遁的人,但在死遁之前,如果她能拿到秀才、举人甚至进士的名头,对陈氏和三个姐姐都大有好处。至少她们不会再像现在这般,是个人都能上来踩一踩。 严岑之所以敢惹她们,无非是看她们没有任何权势,才一而再再而三地冒犯。如果她有个秀才功名在身,严岑即便想要巴结严松涛,跟关家对着干,心里也得惦量惦量,不敢轻易下手。 杮子拣软的捏,这道理谁都明白。 不过,她要参加科举,而且要以此获得某种认可,就必须考个案首。否则,太对不起上天赋予她两辈子的过目不忘资质,也太对不起穿越者的身份了。而以她现在的学识来说,想要获得案首,并不是十拿九稳的事。再说,她才识字两个月,就拿个县案首回来,不光对不起人家十年寒窗的人,她也表现得太妖孽了些。到时候有人怀疑,把她拿去火上去烤一烤,那才糟糕呢。 还是等明年吧,反正童试是一年一次。明年她也才十二岁,拿个秀才功名正好。 “你就这么听你们山长的话?”袁修竹把眼睛一瞪,“不听我的话?” “那是,山长是我先生,做什么都为我好。他不叫我考,自然是有他的考量。”杜锦宁点着头道。 说完她抬起头来,看了袁修竹一眼:“至于您老人家,自然也是为我好的。我知道您也不是真心想让我去考,只是想逗逗我而已。齐慕远的祖父怕他被人捧杀了,您自然也怕我被人捧杀,您老人家一片苦心,我知道的,锦宁感激的紧。”说着,还深深给袁修竹做了个揖。 “你小子……”袁修竹指着杜锦宁,气得吐胡子瞪眼。 杜锦宁正觉得他这反应奇怪呢,就听到一阵大笑声,齐伯昆和关乐和从屋子里走了出来。笑得乱没形象的,正是齐伯昆。关乐和则看着自己的弟子一脸的欣慰。 见杜锦宁不解,关乐和解释道:“袁先生跟你齐爷爷打赌呢,说你听到齐慕远和关嘉泽要去参加科考,定然也想去。我跟你齐爷爷却觉得你不会去。果然,我们没看错你。不错不错,不愧是我关乐和的弟子,知道为师的一片苦心。” 杜锦宁被关乐和说得哭笑不得。 一行人落座,袁修竹递了一块点心给杜锦宁,这才对她道:“小没良心的,平时不来找我,现在找我保准有事。说吧,什么事?” “……”杜锦宁无语。 不知道的人,听了他这话,还不定以为他们是啥关系呢。 她看看齐伯昆,又看看关乐和,转过脸对袁修竹道:“袁先生,您家园子的花木还好吗?没什么问题吧?” “没有,都挺好。”袁修竹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杜锦宁就知道这个老狐狸保证知道他们的打算了。也是,昨晚关嘉泽和齐慕远回去肯定跟他们说了书画的事,在她进来之前这三人又在一块儿,袁修竹哪里还不知道她的来意? 她干脆就不绕弯子了,笑嘻嘻地道:“本来我还说如果先生您老人家园子里的花木有什么问题,我帮你解决,你也帮我一个忙呢。” “没有,我家园子花木好得很。”袁修竹摇着头,想将杜锦宁的话给堵回去。 可杜锦宁的脸皮厚,紧接着又道:“没问题也没关系,我还是想请您老人家帮我个忙。您老的画能借两幅给我么?我跟齐慕远、关嘉泽合开了一个书铺,我想问您借两幅画去摆上一摆,跟齐爷爷和我家先生的书画一起,做个镇店之宝。” “镇店之宝哪要得了那么多?有你齐爷爷一个人的就足够了。”袁修竹倒是不吝那两幅画。只是人老了,玩闹心一起,就喜欢逗小孩儿。他可不会这么容易就答应杜锦宁。 杜锦宁也知道这一点,很配合地耍宝道:“齐爷爷的书画是支持齐慕远的,我家先生的书画支持关嘉泽,就我一个人没人支持,袁先生您就忍心拒绝我这个小可怜?”说着眨巴着大眼睛,眼巴巴地望着袁修竹。 袁修竹指着杜锦宁哈哈大笑起来:“这孩子,小嘴儿还真会说。听听,小可怜,听得我都于心不忍了。”大手一挥,“好吧,就借你两幅画。不过说好了,是借,可不卖。” 他的画最是有名,但他不缺钱,从来不卖画,就怕落到那等只懂铜臭不懂画的人手里,让那些人用来附庸风雅。看得顺眼的,他可以送你两幅;看你不顺眼,你再求也没用。 有才又有财,就是这么任性。 …… 二月初,南方的天气已开始暖和了,春花吐蕊,绿柳抽芽。 钟延庆穿着绸缎夹袄,急匆匆地进了茶馆。 “老钟,最近半个月怎么不见你来?”李铭见到他,不由凑过来问道。 “唉,别说了,家里一个大掌柜突然得急病去世了,铺子里忙乱了好一阵,这些日子我一直在那边打理着,不敢离开。”钟延庆唉声叹气地道。 李铭同情地拍拍他的肩,又问:“现在好了吧?” 钟延庆点头:“把一个掌柜提上来了,看着做了几日,感觉不错,这才叫我家小子盯着,我得闲出来听听书。” 他指了指台上:“这《射雕英雄传》说到哪儿了?” “说到第二十回了。” 钟延庆用手抚额,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我竟然错过了那么多!” 他放下手,叹了一口气:“另两个茶馆即便说得慢,也慢不了多少。现在早已过了这个内容了吧?” 李铭点点头:“应该是。不过我可以把这段时间的内容说给你听。” 见说书还没开始,大家都在高谈阔论,钟延庆亲自给李铭倒了一杯茶:“有劳李兄。” 李铭便将这段时间的情节跟钟延庆说了一遍。 时间不够,他自然说得简略,再加上他本就不是靠嘴巴吃饭的人,本来好好的情节,愣是给他说得干巴巴的没什么味道。钟延庆不听还好,一听这么多精彩的情节被自己错过,那心里的懊恼劲儿就别提了。 此时见时辰差不多了,李铭结束了自己的讲述,道:“就这么些了,你一会儿自己听吧。”说着便回了自己的座位。 台后云板一响,庄越走上前来,对着听到云板响后一片肃静的台下作了个揖。 正文 第二百二十三章 排队买话本子 “各位客官,咱们好久不聊天了,今儿个想念大家,特意来跟大家唠唠。”庄越满面笑容。 下面的客人早已跟庄越混得熟熟的了,开玩笑就完全没有顾忌,笑骂道:“有话就说有屁就放,我们还等着钱先生出来说书呢。谁耐烦看你这张老脸?赶紧说完了下去。” 庄越做西施捧心状,一副被伤透了心的样子:“我觉得我这张脸比钱先生那张老脸好看许多呀,为何大家要看他那张橘皮老脸不看我的?” 大家都笑了起来。 “钱先生靠的是嘴不是脸。”有人在下在喊道。 “他那张嘴能告诉大家郭靖接下来要干嘛,但他能告诉大家好消息吗?”庄越引着大家问道。 一听这话,大家顿时精神振奋起来:“什么好消息?” “不会是又开茶馆吧?那个对我们来说没什么用。”有人拆台道。 “不是开茶馆。”庄越摇摇头。 “那是什么好消息?” 时间紧,庄越也不再卖关子,而是道:“我们东家,知道有些客官时间不够,不能天天到茶馆来听书;有些客官听了说书后,觉得不过瘾,还想再回味回味这个故事。所以……” 他拉长了声音:“我们把《射雕英雄传》和《天龙八步》都印成了话本子,大家可以买回家去慢慢看。话本子出售的地点就前面不远处的广阅斋,那是我们东家的书铺。也就是说,这两本书,只在我们广阅斋出售,别处如有出售,那都是假的。而且……” 他扫视了众人一眼:“一会儿听书的过程中,我们小二会到您身边做登记,把您的姓名年纪给记下来。凭着这个老顾客的身份,你们去买书,通通打八折优惠。” “我正愁前面半个月没来听书,漏了情节呢。这下好了,有书看,即便往后没空来听书,我也不遗憾了。”钟延庆高兴极了,隔着一个客人对李铭道。 李铭也道:“这样的好故事,我一定各买一套放在家里收藏。” 坐在两人中间的正是那个曾经跟钟延庆争贵宾席位置的张屠夫。听得两人的对话,他叹了一口气道:“可我老张大字不识一个,买这书也没用啊?” 他心里郁闷得紧。他跟钟延庆一样,也不是天天有空过来听书的,即便把猪肉摊子让儿子们做了,但总有这样那样的事要操心,不能全然撒手不管,就整日听书。没得书听的日子,心里那叫一个痒痒啊,但又没法子。虽说另两个茶馆说的书比这茶馆慢上一些,他可以去那边补听。但一来这边茶馆离家近,二来早已跟这些茶客们混熟了,还真不想挪地儿,就这么东听一天西听一天的,心里甚是遗憾。 所以看到钟延庆那高兴的样子,他心里的郁闷就别提了。 李铭是个热心人,且早已跟张屠夫混熟了,此时便帮他出主意道:“要不你买了,叫人给你念?” “我们家,都是大字不识一个的,谁帮我念呐?”张屠夫摇摇头,叹了一口气。 等钱东宝出来说了一场书,又看完鲁小北和钱有财的表演之后,大家出了茶馆,就一窝蜂地往书铺走去。往前走上几个门脸,就看到对面一个铺子上面写着大大的“广阅斋”三个字,匾额上还挂着红绸子,甚是醒目,这光景倒跟当初博悦茶馆开业时一模一样。 而铺子门前,正站着两个五大三粗的人,可不正是博悦茶馆门口守门的赵大虎兄弟俩? 走在最前面的客人便笑问他们道:“你俩怎的又跑这儿来了?” “今天广阅斋开业第一天,我们东家调我们过来帮帮忙,维持维持秩序。”赵大虎笑道,说着又拱了拱手,抬高音量,“大家都别挤,还是像在茶馆那样,在门口排队。店里有掌柜有伙计,拿书找钱最是利索,一会儿的功夫就轮到您了。” 大家在茶馆早已形成了排队的习惯,一听这话,赶紧地找位置站好。大家在一个茶馆里听了这么久的书,都混了个脸熟,也不好意思计较谁先谁后,不一会儿的功夫就排了个长队。 有那路过的看到这个长队,很是纳罕,走过来瞅瞅门脸上的挂着的匾额,问排队的人道:“你们这是要买什么?” “《射雕英雄传》和《天龙八部》的话本子。”茶客见这人听了这话,一脸茫然,又打量了他两眼,见他穿着长衫,像是个读书人,赶紧给他科普,“你没听说过?哎啊,那你太孤陋寡闻了。我跟你说……” 吧啦吧啦就把这两个故事吹嘘了一通,说完他又安利道:“你要是不信,可以买一册回去看看,要是好看,你再买下面的。你也是读书人,要是没看过这两本话本,出去都不好意思说是我们漓水县的人。” 那人是个秀才,在乡下办了个私塾。听到这人说的故事十分有趣,他看了看长长的队伍,犹豫道:“这么多人,一会儿我还得回乡下去。” “没事没事,你排我前面。”茶客十分热心地给他让了个位置,又担心后面的人有意见,提高嗓门道,“大伙儿,这儿有个兄弟不知道《射雕英雄传》,也想买上一本见识见识。他要赶路回家,咱们给他排前面买好不好?” 人最需要的就是社会认同感。自己喜欢的不行的东西,如果能得到别人的认可,简直就跟高山流水遇知音似的,那心里的高兴劲儿就别提了。 能天天来茶馆里听书,还不惜再花上一笔钱买话本子的人,那都是尤其痴迷于这个故事的。一听得这话,大家都没有不同意的,看向那秀才的目光就跟看自家兄弟一样亲切:“啊呀,兄弟你挺有眼光。听我们的没错,这话本子你买了保准不后悔。今晚你看完了一册,明儿个一大早你就得往城里赶,来干什么?赶在书铺开门前跑来买第二册。”听书听多了,说出来的话儿都生动许多。 又有那喜欢相声的,赶紧捧哏:“书铺没开门他怎么买?” “像咱们现在这样,排队呗。” 大家都哈哈大笑起来。 看着这情形,那位秀才对这话本子的内容不由得十分期待起来。 正文 第二百二十四章 建立班底 像这位秀才这样的情况许许多多。原先那些读书人,想要考功名,不可能无所事事地跟到茶馆来听说书;又有那些有事儿做的,比如衙门的小吏,店铺的掌柜、账房,乡下的乡绅地主,也是没时间来听说书的。古代的娱乐又如此贫乏,想要打发时间都不知道干什么,现如今有两部口碑如此好的话本子,自然要买来看一看。 于是《射雕英雄传》和《天龙八部》的第一册和第二册,各印了五百本,也不过两天的功夫就被抢购一空,还有人不停地来问有没有货,追问后面的册数什么时候印出来的人更是不计其数,书铺里的伙计回答这些问题都累的够呛,还是姚书棋写了一张告示贴在木板上,竖在大门口,这才免了许多口舌。 杜锦宁下了学,到书铺里来看了看情况,旋即吩咐道:“你们统计一下,看看买话本的茶客有多少,占了多大比重。” 姚书棋见账房先生答应一声,便开始统计起来,不由问杜锦宁道:“杜少爷,统计这个干什么?” “想看看是茶客买的多还是其他人买的多。”杜锦宁道。 这其实是一句废话,杜锦宁真实的打算,当着账房与伙计的面,并没有说出来。 她觉得,是时候到其他县和府城里去开铺子了。至于是茶馆和书铺同时开业,还是先开茶馆后开书铺,就得看看这统计的数目。 她跟关嘉泽、齐慕远不同,跟章鸿文也不一样。 关嘉泽和齐慕远完全没有赚钱的需求,他们即便不赚一文钱,家里都能为他们提供一辈子的锦衣玉食;而章鸿文的目标是科考,至于赚钱什么的,都可以交给父亲或是兄弟去做。他如果专注于赚钱,那是本末倒置。 而杜锦宁却跟他们完全不一样,她没有家世可以依靠,也没有父兄可以一起打拼,她只能靠自己。至于科举,她虽会参加,但拜相封候、权倾朝野从来不是她的终极目标。 她喜欢的还是小钱钱。 她要狡兔三窟,要去其他大城市甚至京城去买宅子,还要到那边去买田地铺面,这些都要钱,可不是一处茶园和几个茶馆、书铺的收益所能支撑。 所以她要进行生意扩张。 账房很快就把数据统计出来了,禀报杜锦宁道:“六成是茶客买的,四成是其他客人买的。” “你再看看第一天茶客占多少,第二天茶客又占多少。” 账房愣了一愣,统计了一番又道:“第一天茶客占了八成,第二天只占了四成。” 杜锦宁点了点头,心里有谱了。她看了看天色,道:“时辰差不多了,上板吧。” 古代的店铺,门板都是活动的,早上来把门板拆下,傍晚关门时再把门板一块块按上去。所以早上开门叫“下板”,晚上关门叫“上板”。 早在半个时辰前姚书棋便将今天的货与钱都盘点过了,听得杜锦宁的话,他便道:“大家把东西收拾好,上板吧。” 账房先生和一个伙计都快手快脚地收拾好东西,把门板上上去。 见杜锦宁还站在那里没走,姚书棋上前问道:“杜少爷还有什么吩咐?” “鲁小北家和秦老六家你知道不?”杜锦宁问他。 “知道。”姚书棋不明所以地看向杜锦宁。 “我在王记食铺等你们,你关了门去叫他们两个,咱们一起吃个饭,我有事要跟你们说。”杜锦宁道。 “好的。”姚书棋笑笑,“我一会儿绕回家里跟家里说一声。” 杜锦宁点点头,慢慢踱步离开,去了王记食铺。 王记食铺是个小馆子,老板做菜做得不错,但因为环境不好,价钱也低,那些有身份地位的人并不会到这里来。今天王记食铺的生意并不好,除了有一桌客人,其余的桌子都是空着的。 杜锦宁找了一个角落坐了,点了几个菜,便慢慢地喝茶等着几人过来。 没过多久,鲁小北就先到了。隔了一会儿,秦老六和姚书棋也走了进来。 老板把菜端上来,又暖了一角酒,便退了下去。 杜锦宁端起酒杯,正打算给大家满上,鲁小北连忙接了过去,道:“我来我来。”说着就要给杜锦宁倒酒。 杜锦宁把自己面前的杯子一捂,笑道:“我年纪小,还不能喝酒,你们喝。” 其实过年的时候她因为好奇,也尝过一下酒。这时代的酒度数不高,她这具身子想来酒量还不错,喝了一杯都没什么事。不过她要是满身酒气地回家去,陈氏非得把她打死不可。 在座的四位里,杜锦宁虽年纪最小,却是东家,又是读书人,大家都以她为尊。她既不喝,鲁小北自然不好勉强,便给其他人倒了酒。 杜锦宁以茶代酒,跟大家碰了一下,酒过三巡,这才道:“我想去府城和其他县开茶馆和书铺。” 大家一惊,放下酒杯朝她看来。 杜锦宁又道:“关少爷、齐少爷家世不凡,他们家里要经商,自有人打理。他们原先跟我一起合伙,也不过是家里长辈怜我家境贫寒。现如今我要去别处开茶馆和书铺,他们的长辈肯定不会让他们再经手。至于章少爷,他如今是一心一意要考科举的,我也不好让他太过分心。” “所以,去别处开茶馆和书铺,即便他们愿意参与,也不过是出些钱,其他的事情,他们就不会再管了。可我手里,除了你们,也没有什么得用的人了。” 说着,她望着三人道:“你们有什么可靠的人,尽管向我推荐。我信得过你们,你们推荐的人我自然也信得过。” 鲁小北看了看姚书棋和秦老六,见两人不说话,便首先摇了摇头。 他道:“我年纪小,认识姚掌柜也是机缘巧合,其他人我还真不认识,更没什么交情。而且吧,可靠又能干的掌柜,还真不一定能遇得上,更不用说愿意去其他地方了。这事有点难办。” 秦老六也笑道:“别看我,我就是街头一闲汉,认识的不是混混就是小老百姓,掌柜……他看了看姚书棋,笑道,“现如今刚认识了一个,就是姚掌柜。” 姚书棋见大家都朝他看来,沉吟片刻,抬起头来看向杜锦宁:“我去吧。” 正文 第二百二十五章 劝说 杜锦宁的脸上扬起灿烂的笑容,端起茶杯道:“多谢姚叔愿意这么帮我。” 她要扩展生意,想要不做那些世家大族的傀儡,就得建立自己的班底。而眼前这三人,就是她最开始的人员,以他们为基础,以后人会越来越多。 她对姚书棋道:“开茶馆和书铺只是我的一个打算,至少也得一个月后才能开成。这段时间你先在书铺里干着,看看有没有可以用的人,有的话可以多培养培养,到时候你这个位置可以给他们,也可以把他们带到府城去。” 姚书棋点点头:“好。”他眼里闪着兴奋的光芒。 他之所以愿意跟着杜锦宁,也是看中了杜锦宁的远大前程,他自己也有野心。他在漓水县最多不过是个书铺的掌柜,但跟着杜锦宁,就能成为打天下的元老,而且是大掌柜。只要做得好,前程和钱景都是看得见的。 所以他愿意去拼一拼。 杜锦宁又看向鲁小北:“小北,你跟王路生和张狗儿想在梨园这个行当里混一辈子吗?” 鲁小北一愣,旋即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不想。” 他解释道:“当初走这条路,也是没办法。当时我没饭吃,是老班主见我可惜,给了我一口饭吃,我这才留在了勾栏里帮忙。王路生和张狗儿的情况也差不多。不光是我们,但凡有些办法的,谁也不愿意吃这口饭。” 做戏子是下九流,地位跟妓子差不多。即便鲁小北等人是男孩子,但也同样被人看不起。不光没有尊严,收入也极菲薄,戏班里赚的那点钱,也仅够糊口而已。 “你找那为人可靠、头脑机灵又愿意离开勾栏的,私下里探探底,愿不愿意出来帮我,再看看他们是卖身给勾栏的还是自由身。要是卖身的,看看身价是多少。”说着杜锦宁叹了一口气,“我虽有心,但也不过是靠着茶馆才赚了一点点钱。到时候要到府城开茶馆,开销挺大,他们身价高了我也买不起。” 鲁小北是个极聪明的人,且在社会底层苦苦挣扎,人情世故十分通透。 他点头道:“我知道。世上苦命人多了,咱们能力有限,不是谁都能去帮的。总得量力而行。” 杜锦宁见他明白这个道理,越发欢喜,道:“你找几个小孩儿,顶替你和王路生他们的位置。你们从茶馆里抽身出来,先跟在姚掌柜身边干一段时间,学学如何做买卖。” “好。”鲁小北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起身趴在地上就给杜锦宁磕了几个响头,“多谢杜少爷,我们兄弟愿意为少爷肝脑涂地。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哎,快起来。往后别行这样的大礼,我可受不住。”杜锦宁赶紧把他扶了起来。 鲁小北抹了一把眼角地泪,这才坐回了原处。 杜锦宁看向秦老六:“六哥,你就这样混日子,就没想过要好好找点事做?” 秦老六苦笑一下:“我什么都不会,也不知能做什么。这么多年,就这么混来混去,混下来了。” 他家也没什么财产,这些年也都是靠着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过过来的。今天帮着东家牵个线卖个宅子,明天帮西家建个房子,有时候还帮人做点上不得台面的勾当。反正就是什么能来钱就干什么。没事做的时候,就混着。 “过段时间我会有个茶园,六哥如果愿意,可以帮我管着那些人种茶树。”杜锦宁试探着道。 她也不确定秦老六会不会愿意这样帮着她做事。 秦老六倒是挺乐意的:“没问题。杜老弟你有事,我能做的自然要帮。” 鲁小北看了他一眼,不过没有说话。 见秦老六愿意,杜锦宁很高兴。 种茶树自然要雇村里人去干,但如果没有个得力的人去管,到时候做成什么样都不知道。秦老六虽说是个混混,但想来管管那些人做事是没问题的。她看重的是人品,秦老六讲义气,就不会坑她。当然她也不会亏待他,自然会付给他丰厚的报酬。 把事情说好,杜锦宁还要回庄子上,也没敢多留,付了账叮嘱他们慢慢吃,自己就先离开了。 鲁小北给秦老六把酒满上,问他道:“你觉得我们东家为人如何?” “那是没得说的,仗义,也没看不起咱们这些底层的人。”秦老六道。 “六哥,你就一辈子这样混下去?嫂子现在又怀上了,往后孩子一多,你拿什么来养家?还想靠着东混一天西混一天过日子?还是说,你想靠着嫂子去给人洗衣服养活你跟一家老小?”鲁小北又问。 秦老六的眼眸黯了下去。他闷闷地端起酒杯一口干了,放下酒杯,干笑一声道:“可你六哥我能干什么?” “杜少爷,他以后会是个有出息的。你没看姚掌柜这么精明一个人,就能豁出去跟着他去打天下吗?他现在安排你去茶园做事,你怎么就不想着好好做?往后跟着他做个管事,也能赚些钱养家糊口?” 鲁小北年纪虽小,但对人对事看得十分明白。他虽佩服秦老六的人品,却对他混日子这一点极为看不上。 一个男人,就得正正经经地做事,赚钱养家糊口。而不是混日子。 秦老六涨红了脸,说话也结结巴巴起来:“我、我也没说不好好做事啊?刚才不是说要帮他吗?” “帮他,跟帮你自己,完全不一样。”鲁小北戳穿秦老六的心思,“你是不是想着抹不过情面,所以去帮他一帮,然后等他找到人接手了,你就撒手不管,自己再回来混日子?” 秦老六没有作声。 “你为什么不能把这件事当作正正经经的事情,好好干呢?干好了,你往后就是那茶园的管事了,每个月拿一定的月钱。杜少爷不是个吝啬的人,他给的月钱,至少够你一家吃饭穿衣了。你走在街上,人家也得尊称你一声秦管事,身份地位不比姚掌柜低。你非得跟滩烂泥似的,被人鄙夷地看上一眼,说一声混子你才开心?” 正文 第二百二十六章 跟着他没错 “再说,嫂子跟了你,她得了什么好?你能让她吃穿不愁,穿金戴银,那才是好男儿。你看看她现在过的什么日子?你过年陪她回娘家的时候,不是说别人都看不起你吗?你就在茶园好好做事,赚钱让嫂子过好日子,叫人巴结羡慕她,那才叫真男人。” 这话完全戳中了秦老六的心思。 他媳妇,也是城里正经人家的闺女,因为他讲义气,帮了她一些忙,她便倾心于他。当初她娘家并不同意,说秦老六一事无成。还是媳妇死活要嫁,这才成了他秦家人。 成亲那日他就说过,一定要让媳妇过上好日子。 可家里的情况,不是他立了誓就能改变的,家里照样穷,日子照样艰难。 现如今他有了一个三岁的儿子,媳妇肚子里又揣了一个,孩子多了,日子只会越来越艰难。 “你现在不是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了。有家有室,你也该跟个男人似的立起来了。”鲁小北道,稚嫩的脸上,严肃而认真。 秦老六被他说得无地自容。 他用力地点头道:“你说的对,我该为他们娘儿几个努力干活了。”他把脸一抹,郑重道,“你放心,我会好好干的。往后也跟你和姚掌柜一样,在杜少爷手底下做事。他是你看好的人,在他手下干事,绝对错不了。” “这就对了。”鲁小北端起酒杯,跟秦老六碰了一个,“来,干。”两人一饮而尽。 鲁小北又指点秦老六:“管事怎么做,你知道不?不知道的话,就跟姚掌柜请教请教。你敬姚掌柜几杯,让他教教你。” 秦老六立刻转过身来,恭敬地向姚书棋敬酒。 三个人吃吃喝喝,直到大半个时辰后,方才醉意微熏地从食铺里出来。 秦老六掂记着家中的妻儿,打包了剩菜就匆匆离去了。姚书棋却没有马上走,而是跟着鲁小北走了一阵,眼看着秦老六不见了身影,这才问鲁小北:“是东家叫你来劝秦老六的?” 鲁小北不好意思地摸摸手脑勺:“被你看出来了?” 姚书棋笑道:“你小子虽聪明,却还说不出那一套一套的大道理。这些话,我一听就知道是东家教给你的。” 鲁小北脸上却十分认真:“虽是东家教的,但我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他是真心想拉秦六哥一把,并不是为了缺人手才把他拉去的。” 姚书棋点点头:“这一点我相信。这世上啥都缺,就不缺人。东家要想请人帮他管茶园,在城里喊上一声,无数人愿意去做。” 鲁小北见姚书棋没误会杜锦宁,这才放下心来。 他是个极聪明的孩子,茶馆开业之初那次面试时杜锦宁和关嘉泽闹的矛盾,以及后来陈家兴与刘则的事,让他看明白了,四个东家里,关少爷和齐少爷并不如何看重他,不过是把他当个会演杂耍的小子;章少爷完全不把自己当东家,对茶馆的事不关心也不插手。 只有杜少爷,是真正的欣赏他,并且打心眼里给予他平等的对待。他让钱有财教自己识字,告诉自己只要肯上进,就不会没有好日子过,还叮嘱庄掌柜对他们三人多加照顾,有病痛了或日子难过了就跟庄掌柜说。杜少爷缺人的时候来问自己,自己介绍了姚书棋和秦老六,他都毫不犹豫地用了这两人。这份信任与认同,让受尽了世间冷暖的鲁小北十分感动。 便是庄掌柜也说杜少爷是个好人,以后会有大出息的,叫他好好帮着杜少爷,不要辜负了杜少爷对他的好。 所以四个东家里,他鲁小北就只认杜少爷一个东家。 杜少爷让他劝秦老六,他更是替秦老六承了这份恩情。 小时候他为了抢食,跟乞丐打架时,秦老六帮了他,还给了他两个饼子,他打心眼里希望秦老六过得好。 “好好跟着东家干,咱们一定能跟着他过上好日子的。”姚书棋拍拍鲁小北的肩。 鲁小北听了有些好奇,问他道:“你怎的也这么说?你跟东家认识的时间还没我长。” 姚书棋哈哈笑了起来,道:“我跟你们庄掌柜认识。他跟我说咱们东家是个很厉害的人物,还特别羡慕我能有机会跟着东家。” 鲁小北这才恍然:“难怪,我当初一去找你,你就答应过来帮东家。原来是早就知道东家的为人。” 姚书棋点点头,揽着鲁小北的肩膀往前走,一面道:“你好好识字,跟着我学一段时间。东家缺信得过的人,你只要能独挡一面,东家定然提拔你做管事的,便是王路生和张狗儿也不例外。” 鲁小北用力地点点头:“我明白的。” …… 第二天是沐休日,杜锦宁一早起来就上了山。 她本应该忙着赚钱的,却早出晚归地整日在书院里呆着,被书院捆住了手脚。不过鱼和熊掌不能兼得,想要有地位不被人欺负,这个书院她还不得不呆,所以只能趁着有空的时间鼓捣她的种植大业了。 今天上山不为别的,就为了弄些茶树的枝丫回来做扦插。她小胳膊小腿的也够不着树枝,所以此行一起上山的,还有董大成。 “我听说先生他们去别处买茶种了,你怎么不问先生要些茶种来种呢?弄这些枝丫插着,不容易活吧?”董大成一起爬山,一边跟杜锦宁闲聊。 这座山的南麓被书院买下来了,准备种茶树。这茶园还得庄子上的人去打理呢,董大成作为庄头,对这件事自然知道得很清楚。 “我试试看,要是能种活,岂不是省了买茶种的钱了?”杜锦宁道。 对于这个,她心里其实也是挺郁闷的。 后世科学证明,茶树的繁殖,还是以无性繁殖为最好,扦插繁殖后代能充分保持母株的性状与特性。所以后世的茶树,都是以扦插的方式繁殖。 她知道不好解释,还是把这话跟关乐和说了。但书院的茶园不是关乐和一个人的,其他人都觉得这是无稽之谈,而且也不觉得后山上那野茶树有什么好的,因此还是派了人去江南那边买茶种回来种。 杜锦宁好心提建议,不被采纳,也只能作罢。 正文 第二百二十七章 消息 茶树种植最适合的季节是十一月至第二年的三月之间。古代用的是农历,现在虽是二月初,却也相当于阳历的三月了。要是过了这个季节,茶树的成活率就会受影响。 所以杜锦宁的新茶园虽还没拿到手,却还是决定把树枝采回来,在院子里扦插成活,到茶园拿到手并整理好后,再移栽到茶园里。 董大成身材高大,力气也不小,干活是一把好手。到了野茶树下,放下东西,三下两下就爬上了树,在杜锦宁的指挥下将一些树枝折下来,扔到地面上,杜锦宁便在下面拾起来装到竹篓里。 两株茶树挺高大,折些树枝的话,到春天来临的时反而会萌发侧枝,长得更茂盛。所以杜锦宁也不客气,辣手催树,直把两个竹篓子都装满,这才叫董大成罢了手。 董大成从树上下来,看看去年新长的树梢被自己采摘一空,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不过到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 杜锦宁知道他想什么,笑道:“董叔可知道为什么那些茶树每季都采,但仍然长得茂盛,有许多肥壮的芽头可以采么?” 董大成摇摇头:“我没种过茶树,还真不知道。” “瓜果苗要摘顶,才会长更多瓜果,这个道理董叔是知道的吧?” 董大成这一下听懂了,连连点头:“这个肯定知道啊。无论是丝瓜还是南瓜,甚至茄子之类,长到一定程度都得打了顶,才会长出许多侧蔓。侧蔓越多,瓜果才越多。” 说完这话,他自己也反映过来了:“你是说,这茶树需得打一打顶,才会有更多的新芽?” “对。”杜锦宁道。 董大成自家每年的茶叶都是从这两棵野茶树上采下来制成的。刚才还为今天没茶喝而郁闷呢,这会子便高兴起来。 “你也喝过我制的茶,到时候我帮你把茶都制了,你就能喝上好茶了。”杜锦宁又道。 董大成越发高兴:“那就多谢杜少爷了。” 把树枝弄回去,杜锦宁又修剪了一番,这才一枝枝地扦到她原先用油纸做好的一个个育苗袋里。 陈氏见她摆弄这个,心疼道:“好不容易沐休一日,不说好生歇着,非得上山一趟,还弄了这么些树枝来插着。”又道,“你要做什么,告诉我们,我们帮你做。” 杜锦宁这才将茶园的事跟陈氏说了。 陈氏愣了好半晌,不敢置信地道:“你是说,你用这个制茶的方法,换了一处茶园?” “用这制茶方法制出来的茶,能卖出高价,书院里用这法子创造出来的利润,一年赚个上千两银子都不止,更不用说以后年年如此了。所以他们给我一处茶园并不亏。不过这也是山长的厚道之处。我是书院的学子,他又是我恩师,就算他一文钱不给我,我也不能怎么的。”杜锦宁道。 陈氏这才相信上无片瓦、下无立椎之地的杜家小三房,竟然有一片属于自己的土地了。 她嘴唇抖动着,眼泪夺眶而出:“这真是……真是太好了。” “娘,往后咱们的产业会越来越多的。”杜锦宁走过去,抚着她的肩头道。 陈氏用力点点头,吸了吸鼻子:“娘相信,娘相信。咱们家有宁哥儿在,什么都会有的。” 过了好一会儿,她的情绪才平复了一些,问杜锦宁道:“茶园在哪儿?咱们要不要搬去那儿住?” 这庄子虽好,但终是别人的屋子和田地。她们既有了自己的一片土地,自然是把房子建到自己的土地上方好。再说,茶园不得有人看守吗?她们住在那里,也好放心。 杜锦宁摇摇头:“不搬。咱们就在这儿住着。” 见陈氏不解,她解释道:“你道为什么祖父祖母和大伯、二伯不敢来找咱们的麻烦?当初严岑打大姐的主意,也不敢跑到家门口来?还不是因为咱们住在庄子上。他们来找麻烦,就是找书院的麻烦。住在这里,咱们的安全有保证。那茶园山长还没给我,不知在哪里,不过肯定会在城外。荒郊野外的,就住咱们几个妇孺,不安全。再说,住在这里离城里也近不是?你们上街方便,茶馆来运货方便,我上学就更方便了。” “那咱们就一直住在这里,不买宅子?”陈氏又问。 担心杜锦宁不明白,她提醒道:“咱们的户籍迁到这里,就属于书院的佃农了。虽说这对你们影响不大,但总不那么好听。咱们总得有一处宅子,把户籍迁出去才好。” 佃农,虽说没有卖身给地主,却也比平民和村民要低上一等,毕竟这意味着没有半点恒产。当时为了杜方菲的婚事,陈氏是心心念念想搬出这里,到城里去买一处宅子的。 这时代的人都有宅子情绪,因为户籍是随着房子走的,哪里有房产和田地,户籍就归在哪里。因此有了宅子和田地,脚下才有根,不再有漂泊之感。这段时间陈氏每日数着卖豆干和茶叶蛋赚的钱,就是想买宅子。只是因着钱还差着好大的数目,她才一直没说。 现在听杜锦宁的意思,似乎是以后就住在庄子上不搬了,她心里这才着急。 “手里有钱,什么时候买宅子不得?在我的事没确定之前,咱们不搬出去,就住在这里。”杜锦宁直接打消了陈氏的念头。 她现在源源不断地给茶馆写话本,新开的两处茶馆拿了她的话本子是要交现钱的。再加上茶馆的分红,她如今手头上也有一百多两银子了,在城里买一处像许成源家那样的宅子也足够了。想当初杜云翼要换大宅子,也不到两百两银子的价钱。 但杜锦宁不想往外搬。安全最重要,而且她现在急于扩张生意,手头的钱要做投资,不愿意拿去买房。古代的房价可是数十年如一日,没有投资的价值。 “娘,你听我的没错。”她又道,“等我考上了秀才,咱们原来是佃农还是平民,都没什么区别。” 陈氏吃了一惊:“你真要去参加科举考试?” 正文 第二百二十八章 县试 “嗯,我想看看关嘉泽和齐慕远他们是如何考的,再做决定。”杜锦宁道,“如果规矩松,我就去考个秀才回来。有了身份地位,咱们才不受欺负。” 这也是这一届她不科考、想等下一届再参加的原因。 陈氏叹了一口气,看向杜锦宁的目光既心疼又内疚:“都是我们拖累你,让你这么辛苦。” “娘,你说的什么话?”杜锦宁笑了笑,指着前院的一片地方,转移话题,“院子的这些地方,你们都不用了吧?我叫人来砌几个花坛,种些花木。” “种吧,只别太累,有什么要做的你只管说,我们帮你做。”陈氏自然无不答应。 这宅子因在庄子边头,另一边挨着山边,院子圈得挺大。她们现在又忙着做豆干和茶叶蛋,无暇顾及太多,只在原主的所种的菜园里种些菜,再圈了后院一片地方来养羊和鸡,前院老大一块地方都空着。 地方既空着,杜锦宁既要用,自然是随她。 “行。”杜锦宁道。 开春了,她要把草莓苗拿回来,还准备到袁修竹那园子去弄些花木回来种。这些都是她的老本行,即便靠着茶馆赚了些钱,她也不能把自己的本行丢掉。靠本行吃饭,她才最开心。 在杜锦宁在上学之余忙着搞她的种植大业之时,关嘉泽和齐慕远、许成源也忙着县试报名、保结等事宜。 二月十二日,是县试的日子,杜锦宁一大早起来就去了县学,送三人进考场。 参加县试的有五六百人。有像齐慕远这样十二岁的少年,也有白发苍苍比杜寅生年纪还要大的考生。 博阅书院对学子的挑选也是很严格的,丁班的入学年纪不得超过十五岁,甲班的入学年纪不得超过二十三岁。如果在书院里念了近十年书,二十五岁了还不能考过县试,书院基本就劝其另找其他方法来促进自己的学业,不再纳入本院读书。 所以博阅书院的学子都很年轻。 再加上书院虽没有制作院服,但学子们有志一同地在做衣服时都选择了青色细布的长衫,因此博阅书院的学子往那儿一站,就十分吸引众人的目光。 博阅书院因招生时就条件苛刻,收入的学子资质极高,再加上师资厉害,每年县试时博阅书院的通过率都是极高的。今年书院参加考试的十二名学子里,起码有七成可以通过童生试。众人看向他们的目光时都充满了艳羡。 这让博阅书院的学子为自己的身份骄傲之余,也充满了自信。 杜锦宁到时,关嘉泽已经到了,正跟同窗在那里高谈阔论。齐慕远一如既往沉默地站在一旁,与别人稍稍拉开些距离。见了杜锦宁过来,他表情柔和地朝她点了点头,问道:“你怎么来了?” 杜锦宁环视一圈,没看到关乐和与关太太,也没看到齐伯昆,不由问道:“你们家人没来送考?” 她可看到谢氏来了,正拉着许成源站在远处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呢。其他考生,都多多少少有家人陪伴。 “这种小考试,有那必要吗?”齐慕远拽拽地道。 杜锦宁不由笑了起来。 确实,这考试本就在本城,几步路就过来了;考试的内容对齐慕远和关嘉泽来说又不难。至于考试时间,虽说县试是黎明前点名入场,天黑前交卷,但以两人的水平,肯定是提前交卷的。在里面呆的也不过几个时辰。做做题,吃个午饭的时间就出来了,实不算什么大事。 再说,博阅书院还有两名先生来送考。当然,他们不是特地来送考的,而是身为廩膳生,来为自己的学子做保结的。 但这对于那些需要这几场考试来改变自己甚至家人命运的人来说,这场考试就十分重要了。 关嘉泽此时也看到杜锦宁了,撇开同窗跑过来拍拍着杜锦宁的肩膀道:“还是你有心,专程来送我们。”此时天还黑着呢,杜锦宁来送他们,需得起个大早。 “当”,一声锣响,差役扯着嗓子喊:“入场了。” 众人纷纷朝那边涌去。 “等着,我们一会儿就出来了。”关嘉泽十分自信地说了一句,在先生的催促下朝那边走去。 齐慕远也拍拍杜锦宁的肩膀,留了一句话:“今年我案首,明年是你。” 望着他挺拔的背影,杜锦宁不由得笑了起来。 见得谢氏还拉着许成源在说话,杜锦宁连忙走过去,提醒道:“许师兄,大家都入场了。” 许成源一看,连忙跟母亲说了一声,就往那边去。 “考篮拿好了,别让人挤撒了。”谢氏尤不放心。 “许婶儿你放心吧,有书院的先生护着,没事的。再说,别人都不敢冲撞咱们书院的人。”杜锦宁安慰道。 虽说许成源跟杜方菲订亲了,但为了在书院里不让人闲话,杜锦宁还是照着以前的称呼称呼许成源为许师兄。 “唉,真希望他能一次考过。”谢氏希翼地叹道。 杜锦宁却没心思跟她多聊,眼睛盯着县学的入口处。 此时学子们已排了长队,并不拥挤,县学入口处的检查她能看得清清楚楚。 只见差役把考篮里的东西都检查一遍,再让考生把外袍脱了,检查衣兜里有没有东西,衣服内里有没有夹带,便挥挥手放了行。 杜锦宁心里暗叹了一声。 这还是县试,县试是最不严格的。可童生试需得考三场,除了县试,还要通过府试和院试,方可取得秀才身份。照她前世的历史来看,府试和院试要比县试严格多了,检查可不像这样轻松,差役连考生的身体都不接触,就直接放了行。 博阅书院最受优待,差役直接点名的就是博阅书院,因此关嘉泽他们很快就检查完进了考场。 “许婶儿,我先回去了。您也回去吧,许师兄成绩优异,书院里先生都说他没问题。今天一定会旗开得胜,高高取中的,您别担心。”杜锦宁安慰了谢氏两句,便打算回家去了。 这一大天的,也不知道那些人什么时候出来。而且关嘉泽和齐慕远、许成源出来的时间还不一样。她也懒得在这里守着了。 离开的时候,她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正是许久不见的严岑。 正文 第二百二十九章 科场规矩 此时的严岑,比起在书院时的光鲜,真是天壤之别。他穿的虽仍是原先在书院里穿的那身青色细布长衫,但也不知是经常在地上打滚,还是去哪里磨蹭,衣服上不光颜色显得异常陈旧,此时沾了不少泥土,还破了好几个口子,再加上他本人又是一副瘦瘦高高只剩一把骨头的形象,乍一看上去就跟那街头的乞丐也没多少差别。 此时他的目光没有看向杜锦宁,而是盯着从县学里出来的几个廩膳生,满脸的懊悔与落寞。 杜锦宁没有多看,也不愿意再跟严岑打照面,直接从旁边的巷子口岔了过去。 她很能理解严岑此刻的心情。 每个县只能有二十名廩膳生的名额。这二十个人,不光每个月可以领廪米六斗,每年还会在年末发放廪饩银四两。除此之外,因为廩膳生可以在童生试上为考生具结,保证他们无身家不清及冒名顶替等舞弊行为,每次童生试都是他们赚钱的大好机会。 对外面的收费是多少杜锦宁不知道,但她所知,博阅书院的廪膳生为本书院的考生作保,一个人总得给上一两银子为作保的辛苦费用,这是一个不成文的规定。 关乐和虽说不赞成这一做法,但作先生的清寒,拦人钱财如杀人父母,故而他对这种现象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漓水县每次童生试都有五六百人参加考试,廩膳生却只有二十人。当然,考生五人也可以互相作保,但这是要担风险的。不熟悉的宁愿花钱让廩膳生作保,也不会去跟别人互保。可想而知,一场童生试下来,廩膳生能赚多少钱。 当初关乐和让县令及县学剥夺了严岑廪膳生的资格,又将他赶出书院,对他的惩罚不可谓不重。 也难怪严岑今天看到别的廪膳生大发横财,自己一个人躲在角落里黯然神伤。 “叫你去书铺里拿书,你怎的跑这儿来了?赶紧地跟我回去。”一个女子不知何时出现在严岑身边,拧着他的耳朵就往回走。 “哎哟,娘子,你别拧了,我自己走还不行吗?”严岑一见这女子,神色大变,丝毫不敢反抗,老老实实跟在后面回了家。 …… 县试一共考四天,趁着书院放假,杜锦宁每日一早去送了他们进考场,便趁机忙自己的事。 茶园关乐和已经买好了,地契连同买茶园剩下的一百多两银子一起交到了杜锦宁手上。拿到地契的那日,杜锦宁当即雇了骡车,跟着秦老六一起去看了一圈。 茶园在城外,离城里大约有十余里的路程,是一座小山坡的南麓。那座山的海拔并不高,不过是三百多米的样子,坡度也不是很陡峭,而且土地肥沃,属微酸性土壤,十分适合做茶园。 不过这座小山坡原先是荒地,上面全是杂树杂草,要把它整理成一个茶园,工程量还挺大。 好在离这座山坡不远处有个小山村,大约有百来户人家。杜锦宁跟秦老六过去,找了里正,把雇人的事一说,里正自然应允。 秦老六虽然是个闲汉,但真正做起事来也有几分本事。他最擅长地就是与人打交道。不过是几顿酒的功夫,就让里正把他当成亲兄弟一样,连带着村里几个刺头都挺服他,不光不捣乱,还真心实意地帮着出主意管理别人。 杜锦宁见状,完全放下心来,将如何修整山坡细细地跟秦老六说了,还跟村民买了许多羊粪等肥料,让秦老六待挖好垄后埋到地下做底肥,又叫了张狗儿过来给秦老六跑腿。除了买一批劳动工具,她又给了十两银子给秦老六做日常开销,便撒手不管了,只等着十天一次沐休日时过来给村民结算工钱。 临走前,她又叮嘱秦老六道:“他们干活的时候你仔细看着,哪些老实肯干的,你仔细记下来。咱们这茶园是要雇人进行日常管理的,等把茶园整出来后,你就挑五个人出来常年使唤,按月给工钱。” 看着那些村民对自己恭敬而巴结的眼神,秦老六感受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上位者的快意。听说自己还有权利从村民里挑人,改变他人的命运,这种感觉越发强烈。 他拍着胸脯道:“杜少爷放心吧,我一定把活儿干好,不叫你操心。” 自打那次喝了酒后,他就把杜老弟又改成了杜少爷,算是认了杜锦宁为主。杜锦宁也没有再叫他改过来。 身在职场,尊卑上下总还是要有的。 将茶园安排好,县试也结束了,只等着县令改了卷,三四日后发榜。 “我看你们进去的时候,都没怎么搜身。这样不怕有人在考场里面作弊么?”第二日傍晚在酒馆里慰劳关嘉泽和齐慕远、许成源之时,杜锦宁趁机问出了心里的疑惑。 “这县衙连小吏并差役,一共三十多人,再加上县学的十多人,跟着县尊大人一起在考场里来回巡视,看到作弊的直接抓了,依着情节严重与否,或剥夺几届参与资格,或永不予考试,或是子孙也不予考试,惩罚极为严格。你想想,自己考不中就罢了,要是连子孙都不能考试,那岂不是祸及子孙?一次考不中下次再考就是,冒这么大的风险,不值当。” “那有没有官员们伙同考生一起作弊的?”杜锦宁又问。 在大吃货国历史上,考场舞弊案可是屡禁不止的。 关嘉泽丢给她一个鄙视的眼神:“你没看到今天监考的是临县的县令吗?副监考官还是另一个县的县学教谕和训导。而且谁监考哪一个县,都是头一天省府才通知下来的。你连监考的考生是谁都不知道,监考官和副监考官还互相监督,哪里有串通作弊的机会?” 他吃了一口菜,又继续给杜锦宁科普:“而且官员一起作弊,惩罚只有比考生还严重。考生只是禁考,官员那是满门抄宰,族人流放并几代禁考。监考官舞弊,副监考官要是没发现的话连坐受罚;反之亦然。底下的小吏及差役一个都不能幸免。这样的风险,谁敢去冒?为了钱?那不是傻么?谁那么大的手笔敢这样贿赂整个省的官员?” 正文 第二百三十章 告之 许成源也附和道:“自打在科考上砍了一些人的人头,并禁了考生几代人的科考资格后,就再也没人敢做这种事了。” 杜锦宁默然。 前世历史上,那些历朝历代都无法禁止的科场舞弊,就是因为惩罚的力度不够么?科场舞弊的时候,只砍为首的一两个人的脑袋,其他人罢官,互相监督的力度又不够,有人愿意挺而走险,也就可以理解了。 “那院试、乡试和会试,也是如此检查吗?只看看外袍有没有夹带,就直接放行?”杜锦宁又问。 关嘉泽点头:“是这样的。” 唯恐这家伙不靠谱,杜锦宁又将求证的目光投向了齐慕远。 齐慕远点点头,证实了关嘉泽的话:“确实如此。” 关家和齐家都是大家族,历年都有人参加科举考试,对于考场的规矩都是熟知的。既然关嘉泽和齐慕远都如此说,看来是这样没错了。 杜锦宁的一颗心顿时落了地。 看来她可以去科场上一展才学,挣个秀才、举人名头回来,以撑门面了。 …… 试题是监考的那个县令批改的。几百份试卷,他改得很快,到得第四天巳时,县衙就张榜出来了。 榜前人多,关嘉泽和齐慕远对自己又十分自信,也懒得去跟人挤,只派了小厮进去看榜。 不一会儿,小厮从人群里挤了出来,满脸兴奋地大叫道:“恭喜齐少爷,第一名;恭喜关少爷,第五名。” 关嘉泽虽比齐慕远大两岁,但对他的学识和记性也是十分服气的。听这了消息也不觉得意外,对着齐慕远拱手道:“恭喜恭喜。” 齐慕远也回了个礼:“同喜同喜。” 许成源并没有跟他们在一起,而是自己挤进去看榜了,现在还没有出来。 不过杜锦宁事先就特别叮嘱过小厮,小厮此时又对杜锦宁道:“许少爷也上了榜,如果小人没看错的话,他应该是位居第二十五名。” 杜锦宁松了一口气。 县试发案是以日圈的形式进行的,榜上只写座号,不写姓名。取在第五十名以内,为第一圈。圈分内外两层,外层三十名,内层二十名,五十名为一大圈。 虽说县试要进行四场,第一场为正场,录取较宽松,文字通顺的就录取了。第一场录取就可以参加府考,下面的几场县试不一定要参加。但名次是在圈内还是圈外,是在内层还是外层,还是很重要的。府试的座次安排由这排名而定,府试考官也会根据名次来决定录取与否。如果你县试排在极后面,就说明你文理不通,基础不牢。即便府试的试卷上考得花团锦簇,考官也会怀疑你作弊,是不敢轻易录取的。 许成源能取在二十五名,那么这个秀才还是十分有希望的。 而如无意外,齐慕远应该是县案首。 她正想去找谢氏,将这消息告诉她,就见许成源满脸复杂表情地从人群中挤了出来。 他平时在书院里成绩不错的,但考试的时候太过紧张,发挥不是很好,所以取得的名次不如他想象中的那么理想。 见谢氏听闻儿子取了二十五名,满脸喜色,杜锦宁便只是上去道了一声恭喜,没有不识趣地安慰许成源。 关嘉泽看看许成源,再看看自家小厮,十分庆幸的道:“幸好,我们没去挤。” 大家见许成源的头发凌乱,鞋子也挤掉了一只;小厮的形象也没好到哪里去,也是心有余悸地点了点头。 虽说第一场取了,可以不用参加后面三场考试,但关嘉泽、齐慕远为了锻炼自己,许成源为了获得更好的名次,还是选择了参加。 毫无意外的,齐慕远取得了县案首的名头,关嘉泽第三名,第二名由一个四十来岁的人取得。 许成源在后面几场发挥不错,上升了几名,排名十五。 博阅书院参加县试的十二名学子中,有十名通过县试,而占前十的就有五名。 四月份,他们将去府城参加府试。 见他们考完了试,杜锦宁便将自己想去府城开茶馆和书铺的打算告诉了关嘉泽、齐慕远和章鸿文。 关嘉泽还是个贪图新鲜的少年心性,茶馆生意红火已成常态,书铺红火也是意料中的事,再也不会给他带来惊喜。而且关太太生怕他真的对做买卖感兴趣而去从商,时常在他面前洗脑,这会子他对做买卖的兴趣已大为降低。 而且去府城那么远的地方做买卖,即便生意红火他也看不到,因此兴趣不是很大。 所以他当即摇头:“这次我就不参与了,以后再说吧。” 章鸿文见齐慕远没有说话,也道:“我想专心念书,赚钱的事就不想了。” 他欠杜锦宁的钱还没有还清呢。更何况,他一没钱二没人脉三帮不上什么忙,杜锦宁带着他在漓水县赚钱,他已算是占尽杜锦宁的便宜了,可不好意思还跟着去府城继续占便宜。 在这件事情上,父亲已经警告过他了。 杜锦宁转向齐慕远。 齐慕远摸了摸下巴:“我想想吧。” 之后找了个单独相处的机会,他才道:“府城那边的生意我也入上两股吧。” 杜锦宁眨眨眼,总觉得他是有意这么做的。 齐慕远读懂了她心里的话,直言道:“关嘉泽那人爱凑热闹。我当时要是说参股,没准他就改变主意了。到时候关太太估计会责怪到你我头上。” 从平时关嘉泽抱怨的话里,他们都不难听说关太太不赞成关嘉泽再做买卖。而关太太的爱子心切、对关嘉泽的各种在意,几人相处久了,从关嘉泽无意间流露出来的话语中也不难体会出来。 杜锦宁心里一暖。 什么叫“责怪到你我头上”?只责怪她一个人吧?世人都有捏软杮子的心理,齐伯昆的家世是关太太招惹不起的,到头来肯定将黑锅往没什么权势背景的杜锦宁头上扣。 但一直以来都是四个人合伙,她要是不声不响地跑去府城开个茶馆和书铺,到头来关太太肯定又有说法,觉得她这人是忘恩负义、过河拆桥。便是关嘉泽主动放弃,她一个人去,估计关太太也有话说,觉得杜锦宁自私忘恩,不带她儿子玩。 现如今关嘉泽放弃,齐慕远参与,关太太再如何不会有话说了。 齐慕远表面冷淡,心思却细腻入微,永远都会在她最为难的时候出手帮她。 正文 第二百三十一章 府学 “多谢你。”杜锦宁真挚地道。 齐慕远一笑,笑容温煦。 “我祖父叫你去家里吃饭。”他道。 杜锦宁扬起眉,疑惑地望向齐慕远。 齐伯昆这人,或许是在官场上戴面具戴久了,又或许是性格使然,除了袁修竹,对谁都不怎么热络。怎么这会子竟然请她吃饭? 齐慕远无奈地笑了笑:“我不是考了个县案首么?祖父说请袁老先生庆贺一下,问我还想请谁去吃饭,我便说请你。一个县案首而已,没什么好庆贺的,不过是他老人家想热闹热闹而已。吃饭的人不多,就咱们四个。” 齐慕远平时在书院里,跟关嘉泽在一起的时间远比杜锦宁多,这时候却只请杜锦宁一个人,这份特殊待遇,让杜锦宁越发有知遇之感。 看你顺眼,这个理由十分强大。 “好,我一定去。”杜锦宁点头,“什么时候?” “后晚。”齐慕远道,“通知了你,帖子我就不发了啊。” 杜锦宁一笑:“不用。” 过了两日散了学,杜锦宁便拿了特意叫陈氏卤的卤鸭去了齐府。 齐府只住着祖孙两个主子,下人也不多,显得有些冷清,不过花木倒是挺繁盛。 杜锦宁跟着下人走了好一阵,这才到了内厅。 此时袁修竹早已在座了。齐慕远到了门口去迎了她进来,安排她坐在了自己的下首。 “小宁儿,看到小远中了县案首,有没有很羡慕?你可得抓紧了,明年也拿个县案首回来。”袁修竹一见杜锦宁进门,就笑着嚷嚷道。 见到齐慕远和关嘉泽等人过了县试,就不用天天去书院了,杜锦宁说不羡慕那是假的。学习她不反对,但天天困在书院里,实在是影响她的赚钱大业。 她用力点了点头:“我明年一定下场试试,至于县案首,争取吧。” 古人喜欢谦虚,从未有人这样大言不惭地说自己要拿县案首。袁修竹听得这话一愣,旋即便“哈哈”大笑起来,指着杜锦宁道:“好好,有志气,我就喜欢这样不造作的孩子。明明有实力,偏偏说自己不行,这哪里是谦虚?分明是虚伪。” 他转向齐慕远:“有没有信心拿个小三元?” 县试、府试、院试都拿案首,称为小三元。齐慕远已拿了一个了,还剩两个。 齐慕远点点头:“先生都说谦虚是虚伪了,我自然得说有信心。” 袁修竹又哈哈大笑起来。 杜锦宁和齐慕远年纪小,齐伯昆让下人给他们准备了桂花甜酿,自己则跟袁修竹喝酒。 杜锦宁喝着甜酿吃着菜,听袁修竹和齐伯昆说起让齐慕远拜师的话来,而且他们嘴里的老师是她没听过的,她不由愣了一愣,忍不住插嘴问道:“这位祁先生是哪里的先生?我怎么没听说过。” 她现在可不算孤陋寡闻了,在她的有心打听之下,这漓水县有名的人物和世家她都基本上已知道。不光如此,便是如今朝堂上的事,她也有所了解。 因着对朝堂与漓水县势力的熟知,她也隐隐猜到当初齐伯昆想让齐慕远拜关乐和为师,关乐和为何不收的原因了。 齐伯昆在朝中站队大皇子,在朝堂争斗中被三皇子一派抓住了把柄,这才以退为进,带着孙子隐退回了漓水县老家,以避其一时锋芒。而关家是保皇派,只对现任皇帝表忠心,不参与任何派系争斗。关家与齐伯昆的政治立场不同,齐伯昆让齐慕远拜关乐和为师,有试探关家之意。 如果关乐和十分爽快地把齐慕远收归门下,大皇子一派就会明着拉拢关家;关乐和当时却断然拒绝,替关家表明了态度,从此齐伯昆便再也不提此事,京中大皇子一派也将关家摈之门外。以后大皇子登基,从龙之功就没有关家的份了。 正是清楚这一点,现在听齐伯昆又要让齐慕远拜师,杜锦宁才十分好奇。 齐伯昆倒不怪她插嘴,笑道:“祁先生是当世大儒,写过许多论著。他只作学问,不理世事,现居于府城。小远取得秀才功名后,我想让他到府学去念两年书。如能就近拜在祁先生门下,对他极有好处。” “府学?”杜锦宁看向齐慕远,心里生出了浓浓的不舍之意。 她穿到这世界来,结识的就是关嘉泽、齐慕远、章鸿文几个好朋友。而这三人中,又以齐慕远最与她脾性相投。如果齐慕远去了府学,想来齐伯昆也不会再呆在这漓水县了吧?到时候想再见齐慕远一面,怕是难了。 袁修竹是真喜欢杜锦宁这孩子。见她望向齐慕远,还以为她是羡慕,开口道:“小宁,如果你明年考上秀才,我也举荐你去府学上学。” 博阅书院有名,那也是跟其他县相比。但这终是个小地方。以杜锦宁这非凡的资质,袁修竹希望她不要囿于这小地方,被眼界局限了未来。走出去,见更多的世面,接触更多的人,博采众长,格局才会开阔,以后考了进士做了官,在仕途上才会走得更远。 齐伯昆平时虽不表现得如何热络,但杜锦宁跟齐慕远走得近,又受袁修竹的影响,他对杜锦宁也是极欣赏的。 他也道:“如果小远拜在了祁先生门下,到时候他也可以向祁先生举荐你。” 杜锦宁心里诧异,嘴上笑着推辞道:“我已拜了关山长为师了。” 袁修竹一挥手,不在意地道:“一个人一生中可以有无数的老师。你家关先生心胸可没有那么狭隘,只要你发展得好,他也面上有光不是?你能入得了祁先生的眼,拜入他门下,你们关先生唯有高兴的份。” “这个……”杜锦宁挠挠后脑勺,笑了笑,“还远着呢,我连童生都还不是,况且拜师也讲究缘份,这事以后再说吧。” 因着要去府城置产,她自然巴不得去府城求学。越往大城市走,她以后隐匿身份也越安全,毕竟“大隐隐于市”么。但这份迫切,不好表露出来。 “嗯,万丈高楼平地起,你先把秀才给考了再说。”齐伯昆点头道。 正文 第二百三十二章 又一笔投资 袁修竹是个老饕,十分讲究口腹之欲。吃着杜锦宁带来的卤鸭,顿时赞不绝口:“这东西味道好。你们家这做菜的手艺,还真不错。” 说着他又问:“听说你用书院给的制茶方子的钱,买了一处茶园?” 杜锦宁点点头:“是。” “你的茶园,不用茶籽来种,而是用你所说的扦插方法?”袁修竹又问。 “是的。”杜锦宁再次点头。 袁修竹皱着眉头,似乎在考虑什么。 齐伯昆也是书院的资助者,书院打算买杜锦宁的制茶方子、杜锦宁又提出茶苗扦插之法的事他是知道的。这时一看老友的表情,他便明白袁修竹的打算,赶紧出言问杜锦宁:“扦插茶苗要比用茶籽种植要好,这个说法你是从哪里知道的?” “教我制茶的那人说的。用茶籽种茶,茶树会随着土壤和气候的不同而改变。母株的茶叶味道好,不代表其茶籽种出来的茶也同样好。但扦插就不同,它能保持母株的性状与特性。” 同样的话,杜锦宁跟关乐和说过一次,只是书院的那些人不相信。 经她这么一说,袁修竹终于拿定了主意:“你告诉我怎么扦插,我打算派人去出产顾渚紫笋的地方弄些枝丫回来,扦插到我的茶园里。” “那么远,运回来岂不死了?”齐伯昆觉得这简直是个馊主意。 “也不是不可行。你完全可以叫人在那里扦插完毕,再运回来,一路浇水照看好就行。现在天气正适合,扦插活后的枝丫是不那么容易死的。”杜锦宁道,又把选什么样的枝条进行扦插,如何扦插,都一一跟袁修竹说了。 袁修竹生怕自己记不住,令小厮拿了纸笔来,将杜锦宁所说的话记了下来。 “到时候如何制茶,还是劳烦你。”他又道。 杜锦宁一笑:“这没问题。” 大家吃过了饭,便移到花厅里喝茶。 袁修竹就叹道:“喝过你制的茶,我这高价买回来的贡茶喝起来就没有味道了。” 提起这个,杜锦宁忽然想起什么,对袁修竹道:“您老要想喝好茶,那可得跟我们庄子上的庄头董叔商量了。山上那两棵树一直都是董叔每年茶叶的来源,到了明前我也不好跟他抢茶叶,毕竟有个先来后道么。到时候您问我要茶叶,我可是没有的。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不是?” 那两棵茶树能入杜锦宁的眼,味道其实是真不错。但大概是远香近臭的缘故,不光是书院的一众人等,便是袁修竹对书院后山上那两棵茶树都看不上眼。 袁修竹摸了摸下巴,站起身来,进了里间。出来时手里就拿了几张银票,递到杜锦宁面前:“我们一致说好的,用你的制茶方法,就得给你七百两银子。你把制茶的方法教给我,我叫人去外地买上一些茶青,用你的方法制些茶出来。也不卖,就咱们自己喝。” “这……”杜锦宁忙站起来摆手,“您老就不用给了。” 袁修竹对她好,她实在不好意思接袁修竹手里的银票。不光是袁修竹,关乐和那里她也不好意思收钱。 “哎。”袁修竹沉下脸来,“我是你先生,那严松涛也是你先生。我的不收钱,那他的你是不是也不收?如此一来,那你岂不是一文钱拿不到?我如果打算在外地包个山头制一批明前茶和雨前茶,再把这些茶叶拿出去一卖,赚的钱何止七百两?我的茶园出了茶,还每年赚钱呢。我一个家大业大的老人,还能占你小孩子的便宜不成?拿着!” “拿着吧。”齐伯昆道,“到时候我那份你也得收,不要不好意思,这是你应得的。” 杜锦宁这才把银票收了。 她要去府城开茶馆和书铺,因为缺钱,她还打算租赁铺面呢。这会子有了银子,有合适的铺面倒可以买下来。 袁修竹这话倒是提醒了齐伯昆。 他现在没事干,在家里闲得发霉。家里虽不缺钱,但钱多了又不烧手,倒是可以趁着现在制茶干上一票。 他对袁修竹道:“要不咱们干脆到江南那边去买上一片茶园?” 这话不光是袁修竹,便是杜锦宁也十分心动。 她穿来这几个月,已经利用书院的藏书阁把大宋的情况摸得差不多了,知道这只是历史改变,但地理位置还是一样的。 她出言道:“江南那边富庶,地价太高。不如到徽州去买茶园。” 她那个时空,大明时期的徽州,可是以松萝茶而著称。松萝茶是什么茶?那就是炒青绿茶的鼻祖。 徽州山多地少,很合适种茶,前世许多名茶都出自徽州。那地方的地价,比起江南来肯定要便宜很多,而且离这里还近。 袁修竹听到齐伯昆的话就心动不已。这会子听到杜锦宁的建议,顿时眼睛一亮,道:“这倒是个好主意。” 他看向杜锦宁:“莫不是你也打算在那边买茶园不成?” 杜锦宁这个时候也冷静下来了。 她倒是想在徽州买茶园呢,但没人打理,到头来没准那茶园就是帮别人买的。 她也不瞒两人,把自己的顾虑说了。 袁修竹一挥手:“这好办,你拿银子入股,咱们一起买茶园不就好了?” 杜锦宁眼睛一亮,这倒是个好主意。 她将银票又递还给袁修竹:“我没人力,只有这七百两,给多少股份您老看着办。” 袁修竹却摆摆手:“那边情况怎么样还不知道呢,等我把茶园买回来咱们再算。” 今天来吃饭,又得了一桩进钱的好买卖,杜锦宁十分高兴,站起来用甜酿给两位老人都敬了酒。 敬过酒,袁修竹和齐伯昆便开始商量起买茶园的事来。现在已是二月了,很快就要采明前茶,时间极紧,两人决定明日就派管事过去买茶园。 不过说到制茶,两人就卡住了,看着杜锦宁满脸为难。 杜锦宁自然知道他们顾忌什么,对袁修竹道:“袁先生,您能不能帮我请一段时间假?我跟着你们两家的管事一起去徽州。这样可以在那里直接教他们制茶。这里可没有茶青,想教也教不了。” 正文 第二百三十三章 又见梁先宽 “这可不行。赚钱哪有你学业重要?”袁修竹连连摇头,“况且路途遥远,一来一回再加上制茶,怕不得要一个月;路上还不安全。要是出了什么事,我怎么跟你母亲交待?” 杜锦宁这才想起这是古代,可是不后世那交通便利的现代,坐个飞机或是高铁,几个小时就到了。现在的马车还没有避震,路又是石头泥土铺就的土路,坐马车那颠簸的酸爽劲儿就别提了。要是遇到泥泞,那更糟糕。 现在虽是太平盛世,但路匪还是有的。出行的时候遇到什么事,全看运气。 她也没再坚持,嘴里道:“那怎么办呢?” “听说尉县那边有人种茶,我叫人去打探一下,到时候再说吧。”袁修竹道,“咱们这边的气候比北边暖得早,茶叶也出得早。在这边学会后再去那边,也来得及。” 也只能这样了。 将这事情商议完,大家便散了伙。 第二日,齐伯昆就派人将七百两银子的银票交到杜锦宁手上。那下人还转告了一句话:“我们家老太爷说了,到时候杜少爷您教袁家制茶工的时候,就连我们袁家的一起教了。” “好的。”齐伯昆要跟袁修竹去徽州那边买茶园,自然得跟着一起把制茶工培训好,杜锦宁对此早有准备。 袁修竹和齐伯昆做事都是雷厉风行的,第二日就派了管事去了徽州,又别派人去了尉县,隔了两日,袁修竹就来书院替杜锦宁请假。 他还跟关乐和商量杜锦宁的学业:“那小子在乙班哪里学到什么东西?要不是看他整日往藏书阁跑,上课的时候除了完成先生的课业还看许多书,我都忍不住要跟你说叫你把他拎出来单独教导了。” 关乐和点点头:“当初他想进乙班的时候,就是打算沉淀一下自己。以他的资质,直奔科举去,考个秀才不难,但往后呢?这孩子的路要想走得远,可不能急功近利。甲班因为要科考,个个心思浮躁,不是个能静心做学问的地方,所以我才允他在乙班呆一年,把藏书阁里的书都通读一遍。而且我冷眼看了小半年,这孩子不是个浮躁的,很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他提出明年参加科考,我就答应他了。等乙班升级考的时候,他就去甲班。” 袁修竹这才放心:“他这情况,请十天假没问题吧?” “没问题。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让他出去见识见识也好。”关乐和倒是不反对杜锦宁远行。 更何况,这涉及到袁修竹和齐伯昆两家的利益,他也不好拦着。 于是杜锦宁便随着袁修竹和齐伯昆以及他们挑选出来的机灵可靠的下人,一起去了尉县。 等她从尉县回来,请人帮着陈氏将十五亩田的秧苗都插下,并将袁修竹给她的十几株草莓苗种下,又扦插和播种了从袁修竹那里得到的花木枝丫或种子,忙忙碌碌一圈下来,已到了五月了。 关嘉泽、齐慕远和许成源都参加了府试回来,顺利地取得了童生的身份。 齐慕远在府试中,又拿了个案首。 院试是三年两试,今天秋天要举行乡试,院试避开,要到明年才能够举办。 “那你们这一年的时间有什么打算?”杜锦宁问几人,目光却落在了齐慕远身上。 她可没忘记当初齐伯昆说过要让齐慕远拜祁先生为师,并且入府学的话。现在齐慕远只是童生而不是秀才,应该没那么快去府学吧? 关嘉泽道:“不会整日坐在教舍里听课了,山长和袁先生、严先生等人会轮流抽空指点我们。” 书院对于学生们的教导,流程大抵如此。 取得了童生和秀才功名的学子,因为面临的科考内容跟甲班的学子不一样,所以会有进士或是举人出身的先生们,针对他们的短板进行单独辅导。 齐慕远点了点头。 杜锦宁心下一松,嘴角翘了起来。 关嘉泽拍拍杜锦宁的肩膀:“你明年赶紧参加童生试,到时候跟我们一起参加院试。” 杜锦宁一笑:“好。” “这么说,你打算进甲班了?”关嘉泽对于当初杜锦宁放弃进甲班,选择乙班的事耿耿于怀。小伙伴在书院里竟然不选择跟他们一起玩,这让他十分扎心。 “对。”杜锦宁扬着眉看着关嘉泽。 看她这表情,关嘉泽顿时泄了气,又拍拍她的肩:“那好吧,你努力赶上我们。” 第二日便是升级考试,为了防止严家再抓关乐和的把柄,杜锦宁没有藏拙,直接考了个第一名。 章鸿文跟着考进了甲班。除了他们两个以外,乙班还有八名学子一起升入甲班。 为了防止抱团,也为了互相促进,老甲班的学子和新升上来的乙班的学子是交叉而坐的。杜锦宁在先生指定的位置坐下,这才发现坐在自己身边的不是别人,正是好久没见的梁先宽。 看到杜锦宁望来,梁先宽一笑,凑过来小声问道:“你那《射雕英雄传》和《天龙八部》,什么时候出下一册?” 为了口碑,杜锦宁对这两本话本采用的是饥饿营销法。她根据市场计算,每册书只印八百册,每半个月出一册新内容。其余多印的都留在手上,送到府城里去——三月的时候,姚书棋已在府城赁了一个铺面开了茶馆;四月开了书铺。现在这两部话本在府城的名气也已打响,多印出来的一千五百册书都会往府城里销。 因这话本的册数印得多,印刷及纸张的成本降低,只要一百文,而售价是六百文。虽说销售的册数不像后世的图书,动辄几万十几万册,但利润也是十分丰厚的。 姚书棋一看情形极好,这个月马不停蹄地又去了两个大县开了茶馆与书铺。 “在印了,过几天就有售。”杜锦宁回答梁先宽的问题,又好奇地问,“怎的这么久没见你,我以为你会参加科考。” 梁先宽能在甲班跟关嘉泽分庭抗礼,成绩自不比关嘉泽差。以他的实力,去参加科考定然也能拿一个童生回来,而且名次还不低。 梁先宽也有十四五岁的年纪了,不可能是家中长辈因为他年纪小故意压着他不让科考。 正文 第二百三十四章 甲班 “京中老人身子骨不好,去京中探病去了。”梁先宽道,“前天才回来。” “现在老人身体没事了吧?” “没事了,多谢关心。” 梁先宽还想再说什么,就被杜锦宁另一边的同窗打断:“杜锦宁,你下一册话本什么时候印出来?” 杜锦宁转过头去,看了那同窗一眼。 不认识。 不过因为怒怼严岑的那场考试,再加上《射雕英雄传》和《天龙八部》风靡漓水县,因为关嘉泽的宣传大家又知道这话本是杜锦宁写的,杜锦宁在书院里也是个名人,迷上话本的人无不到乙班去远远膜拜过作者,所以别人认识她、她不认识别人的情况时有发生。 此时管教先生已离开教舍了,这个同窗的声音比较大,坐在附近的同窗都听见了,全都不由转头看向杜锦宁。 “呃,在印了,过几天就会拿出来卖。”杜锦宁只得又把跟梁先宽说的话又说了一遍。 “那个虚竹怎么样了?那个跟他一起过夜的女子到底是谁?”同窗饶有兴趣地问道。 “这个……请恕在下不能剧透。”杜锦宁彬彬有礼地朝那个同窗拱了拱手。 “你就说一下嘛,我迫不及待地想知道了。”同窗干脆起身将凳子挪了挪,半个身子扒到了杜锦宁的案几上,满脸殷切地望着她。 梁先宽见杜锦宁面露为难之色,赶紧出言为她解围:“韦华,你就不要再为难杜锦宁了。要是什么情节都说出来了,大家看起话本来也没意思了不是?” 韦华这才不问情节了,却问起别的来:“杜锦宁,这话本你是怎么写出来的?” “是啊,能跟我们说说吗?”其他人也纷纷围了上来。 自打看到杜锦宁的书被印成话本子卖得供不应求,而许成源也跟着一起写起了话本子,甲班有些家境贫寒的同窗也打起了主意。但这东西,看上去似乎挺容易,不过是一个简简单单的故事,但让不会写的人写起来,那也是十分头痛的,对着稿纸可以半天写不出一个字。这跟他们写策论完全不一样。 能把这一个故事完整的写出来,并且成功卖给书铺拿到银子的,除了许成源,还真没有别人。 现在杜锦宁来到甲班念书了,近水楼台先得月,他们自然要问一问。 杜锦宁倒也没藏私,把当初跟许成源所说的那些写作的技巧跟大家都说了一遍。 “不过是个话本子,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却在这里大放厥词,还真当自己是大文豪了。”忽然有一个突兀的声音在杜锦宁身后响起。 杜锦宁转头一看,却是个十七八岁的青年男子,容貌普通,身材极瘦。此时他正满眼阴鹜地看着她。 她皱了皱眉,向梁先宽问道:“他是谁?” “他叫严崆。”梁先宽道。 杜锦宁恍然。 原来是严家的人,这就难怪了。 不过,严家的人怎么都是一副非洲难民的样子?严岑如此,这个严崆也是如此。 来问杜锦宁如何写话本的都是家境贫寒的,自然没什么背景。现如今看到严崆出言讽刺杜锦宁,生怕自己被战火波及,连忙都缩回了自己的座位。唯有韦华仍保持着刚才的姿势,正一脸兴味地看着杜锦宁。 “对,我是严崆。怎么,我说一句公道话,你还打算打骂我不成?”严崆满脸嘲讽。 要是关嘉泽和齐慕远在这里,他自然是不敢说这话的。可现在那两人都不在甲班了,这杜锦宁不过是个农家子,他自然是想怎么骂就怎么骂。 可他没想到这里还有一个梁先宽。 梁家的势力可不比严家差。梁先宽当初就想拉拢杜锦宁,这会子自然要卖她个人情。 他当即抢在杜锦宁开口前出声道:“什么公道话?我看是酸话吧?你有本事你也写一本出来看看啊。写不出来,就不要在这里讽刺别人。” 严崆一噎。 他没想到梁先宽竟然会为杜锦宁出头。 梁先宽跟关嘉泽可是死对头,杜锦宁又明显跟关嘉泽相交莫逆。如此推理,梁先宽应该跟杜锦宁不对付才对,再不济也会坐在一旁默不作声两不相帮。怎么这会子竟然为了个杜锦宁跟他严家做起对来? 梁家跟严家虽势力差不多,但梁先宽是嫡系嫡子,以后是当作家主来培养的;而严崆不过跟严岑一样,是严家的旁支。所以看到严岑因为杜锦宁而落到那样的下场,物伤其类,这才不管不顾地出言讽刺杜锦宁,好给族兄出口恶气。他是万万不敢跟梁先宽对上的。 “梁师兄,我不过是看不惯他一副大文豪的模样。”严崆的语气软了下来,讷讷地解释道。 “谁大文豪模样了?不过是同窗来他向请教,他热心回答大家的问题而已。怎么到你嘴里,就变了样。”梁先宽沉着脸道,“严崆我告诉你,杜锦宁是我的朋友,你别为了你那被赶出书院的族兄,就来欺负他。莫不是你也想步你族兄的后尘?严岑是先生,你是学子。要把你赶出书院,可比赶严岑要容易,你别没事找事。” “我、我以后不敢了。”严崆毫无骨气的直接认怂。 “道歉!” “是。”严崆转过脸来,站起来对着杜锦宁作了一揖,“杜师弟,对不住,刚才是我不对,我跟你道歉。” 杜锦宁淡淡道:“没关系。” 见严崆灰溜溜地转过身去,杜锦宁向梁先宽道了谢,心里十分感慨。 权势还真是个好东西,她因为没有权势被欺负,梁先宽因为有权势就可以压制严崆。 所以她一定要参加科举,以能在这个世界安身立命。 韦华见严崆和梁先宽不说话了,完全不顾现在教舍里一片安静,又凑到杜锦宁跟前:“杜师弟,如果你下次能一次出售两集话本,以后严崆欺负你,我一定也帮你说话。” 杜锦宁:“……” 所以说,韦华也是个官二代? 那为什么刚才她说如何写话本时,他也问得那么起劲儿? 正文 第二百三十五章 截搭题 “先生来了。”门口的一个学子大喊一声,大家都迅速坐好,教舍里顿时安静下来。 这情形跟现代学生们上课时一模一样,总让杜锦宁感觉十分亲切。 不一会儿,一个中年男子走了进来,却是曾在乙班教授《尚书》的汤齐康。他给甲班教授的不再是《尚书》,则是经义。 大家立刻站了起来,躹躬行礼:“先生好。” 汤齐康点点头,示意大家坐下,然后扫视了教舍一圈,开口道:“虽说有几位乙班升上来的学子,但我仍然会依着原先的内容教授。新升上来的学子如有不懂的地方,我讲完课后会一一辅导。” 顿了顿,他继续道:“这次府试,我们省的题目还跟往常一样,但临省出现了相对难一些的题目。” 见这句话成功地吓住了大家,他这才满意地往下道:“所以,从今天起,我要给大家多练练这方面的题目,以免明年府试时出现这种题目大家不知如何应对。” 说着,他在纸上写下一行字,然后提了起来,让大家看。 只见上面写着:“我非生而知之者。” 学子们看到这句话,颇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都疑惑地看向汤齐康。 这句话他们知道,出处他们也清楚,能让汤齐康说这题目难,必然不会是只按字面上的意思写经义。那么,出题者出这题的用意何在呢? 汤齐康道:“这就是临省今年的府试题目。” 大家都倒吸了一口凉气,尤其是原先甲班的学子,更是如此。 如果今年本省出这样的题目,而他们去考了,那必然是考不过的——连题目是什么用意都不知道,怎么能依着这个写出文章来? 而本省今年没考,明年没准就会考,毕竟临省都出了这样的题了,两省民风相近,本省又怎么会落于人后?想来必然是要考的。偏他们今年没有去考,明年遇上这样的题目,那不是倒霉吗?流年不利啊! 汤齐康将下面学子们的表情都看在眼里。 老甲班的学子是后怕,乙班新升上来的学子是一脸懵懂,唯有几人表情不变,也不知是对这题目心里有数,还仅仅只是面无表情而已。 想到这里,他干脆点了名:“严崆,你来说。” 这是甲班的老生,原先成绩中上,今年也参加了科考,只是县试过了,府试没过,又回到书院念书的。在那些成绩较好的学子都取得了童生资格离开甲班后,就数他成绩不错了。所以汤齐康问他,也是有摸摸这些学子底的想法。 严崆站了起来,咬了咬嘴唇。 对于这题目,他自然是不会的。刚才之所以一脸淡定,是正在做着美梦呢,幻想着自己会做这个题目、然后拿这个来打杜锦宁的脸。谁叫大家都传杜锦宁很厉害,水平不比甲班学子差呢。 他没想到汤齐康会把他叫起来。 这下要在杜锦宁面前丢脸了。 “怎么样,如何解?”汤齐康见他不作声,问道。 严崆只得硬着头皮道:“这个题目,就是让大家就着这句话写一段经义。”他知道绝对没那么简单,否则汤齐康就不会说是新题型了。但他不能认怂说不知道。 汤齐康皱皱眉,抬手示意他坐下,又叫了梁先宽:“你说一下。” 梁先宽在原先的甲班里,算是名列前茅的。 梁先宽这次去京城,探望生病的老人不过是幌子,实则是朝庭有变动,家主带他去京中参与讨论家族的走向,增长见闻的。因此近期以来心思全然没放在学问上,对县试、府试的题目更是还没来得及研究。乍然被这么一问,也是懵逼。 不过他比严崆要光棍许多,直接道:“学生不清楚。” 汤齐康十分失望。 梁先宽都不知道,如果今年本省出的题是这个,那岂不是说,博阅书院的学子没几个能通过的? 他暗叹一声,正要开口解题,转眼看到杜锦宁,当即道:“杜锦宁,你来说说。” 他这话一出,教舍里原先甲班的学子都十分诧异。 他们甲班的梁先宽和严崆都不会,难道这刚从乙班升上来、连经义都没做过几题的小屁孩儿还能知道不成? 在乙班时,杜锦宁为了争取先生们对她在课堂上抽空看藏书阁的其他书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不藏拙,不光每次考试都是第一,而且每次先生提问都能很好的回答出来,颇受先生们的称赞。这会子汤齐康叫她起来,她倒不觉得意外。 这题目不过是截搭题里最浅显的一种题目,前世明朝时开始出现这种题目,为的是防止考生做过同样的题目后在科考中直接抄程文。毕竟古代没有百度谷歌,即便考生抄了程文,考官也不知道。这样的考生录取之后,事情再败露出来,会让考官极没面子,这显得他孤陋寡闻。 后来到清朝的时候截搭题出得越来越变态。 这个时空沿用宋代的科考方法,她没想到最后科考的方式会沿着同样的轨迹前进。 她道:“‘子曰,我非生而知之者,好古敏以求之者也。’这话明显只是说了一半,想来考官本是打算出整句话做经义的题目的,但只把题目出了一半,一个是显得题目新颖,不容易与其他省的试题雷同,另一方面也是考校大家对四书五经的熟悉程度。” 汤齐康不由得拍案叫道:“说得好。” 他示意杜锦宁坐下,对大家道:“杜锦宁说的十分正确,这题就是这样解。所以大家拿到新题型,不要思维僵硬,照着固有的思路去解题,而应该像杜锦宁一样,开动你的脑子,灵活地解决问题。” 接下来,他便开始说截搭题的出题方式和解题方法。 严崆实在没想到杜锦宁竟然会解得出这个题,他望着杜锦宁,忽然有一种无力感。 想以权压人,有梁先宽护着;想在学业上压杜锦宁一头,显然杜锦宁学问不错,脑子也十分灵活,想压他也不容易。 看来这杜锦宁,以后还是不要惹的好,免得步族兄严岑的后尘,被赶出书院。 正文 第二百三十六章 买田地 搞事的严崆怂了,甲班其他学子要不就是友好的,要不无怨无仇也不会特意去针对杜锦宁,杜锦宁接下来一天的生活都平静如水,没再起什么波澜。 放了晚学,她从书院里出来,就看到鲁小北站在书院大门处等她。 现如今鲁小北已不再在茶馆里做表演,前段时间跟在姚书棋身边做了一段时间的事情,等姚书棋去了府城,他就开始帮着杜锦宁打理杂事。杜锦宁给他的月例钱跟别家的管事相当。 “少爷。”他迎了过来,“今天牙行的吴中人过来说,城外有三十亩好田要卖,让您去看一看。” 杜锦宁四处看了看,只看到一辆骡车,却不见其他人,问道:“吴中人呢?” 她每天就只有散学之后天黑之前这段时间可以支配,要看田地的话,鲁小北应该带着吴中人与骡车在这里等候才是。 “吴中人带人在城外看田地,叫您散了学就过去,他在城外的柳家庄等咱们。” 杜锦宁将书袋递给鲁小北,自己先上了车,这才接过书袋,鲁小北随后上了车。 杜方菲到秋天就要成亲了,这时代女子唯一能拥有私人财产的机会,就是出嫁时候的嫁妆。因此杜锦宁决定给杜方菲陪嫁三十亩田地。可托牙行也找了一段时间了,那些田地不是太过零散,就是太过贫瘠,要不就离水源太远,她看过之后都不满意。 今天鲁小北既说那是好田,自然得去看看。 骡车出了城,走了一顿饭的功夫,到了一个村庄,就看到一个五十来岁的男人正等在路边。此人正是牙行的吴中人。 杜锦宁让车夫将骡车停下,伸头问吴中人道:“还有多远?” “就在前面。”吴中人上了车,指点着车夫往前面去。 果然,骡车往前走没多久,吴中人就叫了停车,指着路边不远的田地道:“就在这里了。” 杜锦宁下了车,抬眼看去,便见前面是一片平平整整的田地,此时田里秧苗绿油油的长着,田里水汪汪的。在这片田地不远处,有一条小沟渠的水正蜿蜒而过。 “这一片都是?”杜锦宁扫了一眼,这里的田地估计有三十多亩。漓水县山多地少,有这样一片平坦的田地实属难得。 “就路边这几亩不是,其余都是。” 吴中人说着,抱怨道:“你要连成一片,又要近河边,还要土地肥沃,这样的好田实在难寻。即便有,也早早就被那些有钱人给买走了。这段时间我都跑断腿了,也没寻到符合你条件的。也是你运气好,这家人出了点事急着用银子,又正好是我亲戚,要卖田直接找了我,没有放出风声去,这田才轮到你来看。” 杜锦宁一听这话,眉头就皱了起来,问道:“这田多少钱一亩?” “十二两。”吴中人比了个手势。 鲁小北一听就急了,口不择言道:“十二两,你怎么不去抢?” 吴中人将脸沉了下来:“你这小哥儿怎么说话的?这样的田,如此平坦,用牛耕地也方便,水源又近,离城里也不远,附近就有村子,佃出去也容易;最难得的是连成一片。这样的田地你去哪里找?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十二两银子,根本就没多要你的。要不是人家急着用钱,根本就不会卖。” 杜锦宁没有说话,从田垄上走进去,看了看田里的泥土和秧苗,又走到沟渠边看了看,便往回走。 “杜少爷,怎么样?”吴中人问道。 “价钱太贵了。”杜锦宁摇摇头。 一般的中等田地只需七两银子一亩,最好的田地也无非十两银子。这片田地要价十二两,委实价钱高了。三十亩田地,每亩多二两,就等于多了六十两。有这六十两,地段偏僻些的如许成源家那样的小院子都能买到一处了。 “如果你不要,我只要把风声放出去,打明日这田地就没了。杜少爷你可得好好考虑清楚。”吴中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杜锦宁没有多说,只道:“走吧,回去。” 吴中人看看她,心里暗骂,这孩子不过十一二岁,怎的比他这五十来岁的人还沉得住气?而且城府还深,心里是怎么想的,从这孩子脸上竟然一点儿也看不出来。 跟着杜锦宁往回走,快走到骡车旁边时,他终于忍不住了,道:“十一两五钱,不能再少了。你是书院的学生,我也是看好你前途,想要交好你这个未来的秀才公这才给你降了五钱银子,否则只要我把风声放出去,那是半文钱都不会少的。” 杜锦宁只道:“我回去想想再说吧。” 她正要上车,就见车后面转出一个人来,竟然是许久不见的杜云年。 见杜锦宁皱着眉看着自己,没有率先打招呼,杜云年脸上的笑容僵了一僵,只得先出声道:“宁哥儿。” 杜锦宁看看前面的路,问杜云年道:“你怎么在这里?”这里可不是回桃花村的路。 杜云年脸上的笑容挂不住,脸色沉了下来:“怎的,你现在发达了,连声二叔都不叫了?” 杜锦宁冷笑一声:“我可没有把侄女拿去卖了还赌债的二叔。”说着提起前襟就打算上车。 “哎哎。”杜云年伸手想来拉杜锦宁的胳膊,却被跟在后面的鲁小北拦住了。 杜云年一把将鲁小北推开,望着已上了骡车的杜锦宁道:“你祖母病了,你不回去看看?要是这不孝的名声传出去,你可就别想考功名了。” 杜锦宁没有理他,见鲁小北也上了车,吩咐车夫道:“走吧。” 吴中人见状,赶紧也上了骡车。 杜云年看看吴中人和鲁小北,再看看车夫,没敢拦着。 杜锦宁一路没有说话,直到回了城里下了车,付了车钱,这才问车夫道:“我那二叔可有问你我买田地的事?” 车夫嗫嚅着嘴,半晌没说出话来。 “你老实说,我不怪你。”杜锦宁道,“而且车钱我也付了,还能拿你怎么的?” 车夫这才道:“他问我你在那里做什么,我说你想买田地。” 杜锦宁看他一眼,这才转身往庄子方向走。 车夫抹了一把冷汗。 这么大点一个孩子,气场似乎比那些官差老爷还足。 正文 第二百三十七章 考量 见车夫走了,杜锦宁这才停住脚步,对鲁小北道:“吴中人说的绝对不是老实话,那田地估计有问题才拿出来卖的。” 鲁小北好奇地问:“什么问题?” 他刚才也跟在杜锦宁身边一起看了那田地,却没看出什么问题来。 “那是水田,又耕过插了秧苗,下面的泥土本来应该是疏松而湿润的。但我发现那秧苗下面水里的泥土却有裂痕。只有干涸到一定程度,土地才会开裂。而且你看到了吗?那秧苗接近根部的叶片发黄,长势并不好。这说明这块田前段时间严重地缺过水。这片田地就在沟渠旁边,只要精心照料,在田地干涸时放水进去,怎么会缺少到土地开裂的地步?” 鲁小北的眉头皱了起来:“那会不会是他们家里有事耽搁,没顾得上田地里的庄稼?” 杜锦宁摇摇头:“另外几亩不是同一家的田地,但也存在着同样的问题。” “您的意思是那田地……”鲁小北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心里隐隐像是捕捉到了什么,却又一下子想不起来。 他自小就被人夸聪明,头脑比起身边的人来灵活上不少,便是那些大人,他也觉得自己不比他们差。可在杜锦宁身边,他总感觉到一种智商的碾压。好像就没有杜锦宁不知道的东西,这让鲁小北受益良多的同时,自信心又不停地受到打击。 但那种跟海绵一样吸收新知识的求知欲,让他总想离杜锦宁近一些,再近一些。这种渴求知识后得到的获取感,比那一个月八钱银子月例来得更让他高兴。 “那条沟渠,估计到了田地用水的季节,上流就会被人拦起来断住。你不用去城里找吴中人的熟人打听,只沿着那条沟渠往上游走,一路看看是不是有村子拦水就知道了。” 鲁小北思维顿时豁然开朗。 对呀,本来有沟渠,田地却缺水,那只有上游存在问题了。 虽然杜锦宁让他去证实这件事,但鲁小北心里已经笃定,事情一定是这样。而且,上游水源被拦截问题,绝对是历年来一直存在、却很难得到解决的,所以那三十亩田地的主人才会趁着现在田里有水把田地给卖掉。 他恨不得马上就去求证一番,但此时天已快黑了,出城也看不到什么,只得作罢。 “明儿个一早我就去看看。”他道。 杜锦宁点点头:“如果事情确实如咱们猜想的那般,你就联系庞中人,咱们把上次看的那十五亩田地买下来。然后你问问庞中人,那块田地附近的山头卖不卖,卖的话,咱们把南麓买下种茶树。如果不行,叫他再帮咱们看看别处还有没有好田。” 鲁小北犹豫了片刻,还是把心底里的疑问问出了口:“少爷,咱们为什么一定要买田地呢?买上十五亩田地,再买个小铺面岂不是好?” 按十两银子一亩算,十五亩也要一百五十两银子了。有这钱,买一个好铺面完全没问题。当初驿前街的那个铺子,也不过是一百八十两银子。如果买铺子不用来做茶馆,完全不用买那么宽敞,一百五十两买个小铺子绰绰有余了。 杜锦宁摇摇头:“我大姐那个未来婆婆,有空的时候就在外面挑着担子卖豆干和豆腐。如果我大姐手上有个铺子,难道宁愿租出去收租金,也不给婆婆用来卖东西吗?可铺子一旦给了她婆婆使,这租金可就不好算了。损失点租金倒不算啥,我就担心日长月久的,许家就会把那铺子当成自己家的产业。虽说许家母子的人品我能信得过,但人心总是会变的,贪念也会随着金钱的纠葛一点点的增长。到头来为了这么个铺子闹得家宅不宁,那就是我的罪过了。所以不如买田地,直接佃出去,按季收粮食或租金,与许家母子不相干。到时候即便我大姐拿这粮食和银子来贴补许家,许家母子也得承她的情,至少不会把她的田地当成许家自己的产业。” 这份考量,既周到又妥贴,鲁小北觉得自己又有了收获——凡事应该多往深处想,这样做起事来就不容易出错。而且,少爷对自己的姐姐能这样费心费力地替她着想,自己只要好好做事,他必然也是不会亏待自己的。 “少爷,我明白了。我会把事情办妥的。”他道。 杜锦宁点点头,跟鲁小北挥了挥手,便回了家。 家里,陈氏正为杜方菲的嫁妆发愁呢。 这大半年来,家里每日的进项不少,每日都能有几百文钱的收益。而开销又不大,粮食是原先董大成给预支的,蔬菜不用买,家里自己有鸡鸭蛋,只偶尔买些猪肉等荤菜,再就是每人做了几身衣服,除此之外就再也没有别的开销了。 本来供一个读书人,即便像杜家小三房这样每日有许多进项的,也攒不下多少钱。但杜锦宁自己能赚钱,他的束脩、笔墨纸砚、与同窗朋友的人情来往等开支,都是她自己承担去了,所以家里的钱就都攒了下来。 这几日陈氏算了算,手头上也有一百两银子的积蓄。 眼看着夏天快要过去,秋天将近,杜方菲的婚期就在眼前了,她需得把嫁妆准备起来。 衣服鞋袜以及嫁衣,这些都不用陈氏操心,在谢氏教杜方菲做绣活的时候,杜方菲就已经在做了,两个妹妹也帮着一起做。被子、锅碗瓢盆等日常用品,到时候直接买就是了,简单得很。最重要的是打家俱,外加准备一些陪嫁。 到底准备什么陪嫁,陈氏想了很久,决定买一些金银首饰给杜方菲,一来可以在成亲的时候可以戴,也算是向亲朋好友炫耀杜家的陪嫁;二来也给杜方菲作私房钱。一旦遇到什么事,也能拿出去换钱急用。 陈氏一面做着手里的活儿,一面思忖着这件事,就听一声清脆的声音响起:“娘,我回来了。” “怎的这么晚?”陈氏放下手里的活儿,去接杜锦宁手里的书袋。 “去了城外一趟。”杜锦宁进了房里,倒了一杯茶喝了,这才舒了一口气,坐了下来。 正文 第二百三十八章 尽心 “去城外做什么?茶园那边有什么事吗?”陈氏关切地问道。 “不是茶园的事。”杜锦宁本打算把田地买好再跟陈氏说的,可这会子陈氏问起,她便不好再瞒着了,便将自己打算给杜方菲买田地的事说了一遍。 陈氏惊讶地张大了嘴:“你是说,你要给你大姐陪嫁三十亩田地?” 因为惊讶,她的声音不由得拔高了许多。 许是觉得不妥,她赶紧捂住了嘴,又走到门口朝外面望了望,见外面没人,这才放下心来,回身将门给关上。 杜锦宁被她这举动弄得十分不解,问道:“家里又没外人,而且这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你一副防贼的样子干嘛?” 陈氏被她说得满脸尴尬。 她也没解释,低声问杜锦宁道:“三十亩田地,就得花上二三百两银子,你哪来那么多钱?” “我写话本,三个茶馆和书铺的分红,还有府城那边的茶馆和书铺的收益,得的银子足够买这些田地了。” 陈氏沉默地望着杜锦宁,眉头微蹙。 “娘,您这是怎么了?莫不是舍不得?”杜锦宁笑道。 话是这么问,但她是不信的。 人家都说第一个孩子最得父母的重视,最小的孩子最得父亲的疼爱,在她们家也不例外。虽说陈氏对杜方苓、杜方蕙也疼爱,但还是更疼爱杜方菲和杜锦宁一些。 杜方菲在父亲去世后,跟母亲一起挑起了小三房的重担,福没享多少,苦却吃了不少,陈氏格外心疼和怜惜她,总希望能给她最好的未来。 果然,陈氏摇摇头道:“娘不是舍不得,便是要割娘身上的肉给你大姐吃,娘也不会舍不得。” 她看着杜锦宁,满是歉疚:“但娘不能拿你的钱去贴补你大姐。你小小年纪,把我们带出来、让我们过上现在的好日子已够为难你的了,哪里还需要你去为几个姐姐准备嫁妆?而且还是这样丰厚的嫁妆。” “再说……”她神色微凝,“你今天为你大姐陪嫁三十亩田地,到你三姐、四姐出嫁的时候呢,是不是也得陪嫁这么多?要不是同等对待,她们心生怨怼怎么办?你四姐可能还不会有什么怨言,但你三姐是一定会的。” “那就每人都陪上三十亩田地呗。”杜锦宁轻松道。 她现在赚钱的事业算是才刚起步,手头的钱不宽裕,否则还能给杜方菲陪嫁更多。她相信凭着她的本事,以后的生意只会越做越大,赚的钱会越来越多。她就这么几个亲人,不对她们好,留着钱做什么?她又不是那等生活奢侈讲究的人。能吃饱穿暖、日子过得安定祥和就足够了。 最重要的是古代女子的地位实在低下。能在姐姐们出嫁时给她们留一笔私产,以保障她们的日子不要太过艰难,也是她这个穿越妹妹应承担的责任与义务。 “你说的轻省。”陈氏嗔怪道,“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样红。你就能保证你那茶馆和书铺的生意能长长久久红火下去?你现在赚了钱,总得留着自己存着,将来……将来想办法恢复了女装,你也要过日子不是?” 想起这个女儿以后不知会面临什么样的局面,会吃怎样的苦,陈氏这心里就酸涩得睡不着觉。 不过她早就打定了主意,不管杜锦宁以后面临什么,她都会跟她同生共死,以自己的一切能力护着她。 为了将来,她不赞同杜锦宁倾尽一切给姐姐们置办嫁妆。 三个女儿虽然受了许多苦,但这都是命运给她们的。杜锦宁能把她们从杜家带出来,给她们张罗好亲事,她们都应该打心眼里对杜锦宁感恩戴德了,不能再奢求更多。 杜锦宁也知道母亲的顾虑,并不多争辩,只道:“这样吧,以后我有能力,我就给三姐、四姐置办嫁妆,要是没能力就算了。但大姐是不同的,要没有她,我也不可能活下来。所以这田地,无论如何我都会买。至于三姐、四姐没有这么多嫁妆如何想,那就随她们了,我唯有尽心而已。” 陈氏也知道杜锦宁对杜方菲的感情格外不同,她自然也打心眼里希望大女儿能过得好。听得这话,便也没再坚持,只是道:“也不用三十亩,陪个十五亩就可以了。你不是说有一处十五亩的田地不错吗?就陪那处吧。” “嗯,我看看再说吧。”杜锦宁敷衍应下,见陈氏还要再说,赶紧发誓道,“娘您放心,我一定保证给自己留下防身的银子,好吧?以我的性格,难道会不给自己留后路吗?” 陈氏无奈:“行吧,你反正也大了,主意大得很,娘是说不过你。不过你别忘了刚才的话。” “嗯嗯,不会忘。” 杜云年的事,杜锦宁并没有跟陈氏说,而是第二日到书院的时候,直接找了章鸿文,把昨日买田地时遇上杜云年的事说了,道:“你帮我去探听一下杜家如今是个什么情形,我那祖母是真病还是杜云年随口胡诌的。我也好防犯一二,免得他们拿这事做文章。还有我买田地,我那好二伯估计会打什么歪主意,你们也帮我注意着。” 章家在人脉和生意上承了杜锦宁的大情,以章光义为人的老道,自然是帮她盯着杜家那头的。只是近来杜家平风浪静的,章鸿文便没听父亲说起杜家的事。 听得这话,他连连点头:“好,你放心,我回去就叫我爹去打听情况。如果你祖母装病,你二伯却四处说你不孝,我爹会让村佬给你作证的。你二伯那里,我爹也会盯着。” 杜锦宁拱拱手:“劳烦了。” 章家这头暂且不表,且说鲁小北一早去了田地那边,沿着上游走了一圈,待杜锦宁中午下了学,便直接到书院门口托人叫了她出来,道:“少爷,果真让您猜对了。那上游有两个村子,每年到了春天都会为了争水有一番争斗。上面的村子也封水,下面的村子也封水,到了这边田地这处,就直接没水了。往年还好,还有些水游下来,好歹能满足田里用水;可这两年越发厉害,那沟渠直接干涸。估计也就这原因,那田地的主人才会把它卖掉。” 正文 第二百三十九章 打的什么主意 且说鲁小北一早去了田地那边,沿着上游走了一圈,待杜锦宁中午下了学,便直接到书院门口托人叫了她出来。 “怎么样?”杜锦宁问道。 “少爷,果真让您猜对了。那上游有两个村子,每年到了春天都会为了争水有一番争斗。上面的村子也封水,下面的村子也封水,到了这边田地这处,就直接没水了。往年还好,还有些水流下来,好歹能满足田里用水;可这两年越发厉害,那沟渠直接干涸。估计也就这原因,那田地的主人才会把它卖掉。” 杜锦宁点点头:“行,我知道了。那块田别想了,如果吴中人联系你,你就说我嫌太贵,旁的什么也别说。庞中人那里你赶紧联系。” “是,我一会儿就去找庞中人。”鲁小北见杜锦宁没再有别的吩咐,就告辞离开。 到了散了学的时候,他又在书院门口等着了,一见杜锦宁出来就道:“少爷,那十五亩田地已谈妥了,庞中人问您什么时候去签契书。那边的山地庞中人特意去衙门里问了问,发现是座无主的山头,县衙也愿意出售,不过需要少爷您把一座山都买下来,价钱是二百五十两。您看……” 杜锦宁点点头:“行,一起买下吧。你跟庞中人说,我得沐休日才有空,叫他跟卖家说好,如果要交些定金也可以,务必别让卖家再把那田地许第二家。” 买卖山头和田地,必须签红契。平时他散了学,衙门也关门了。需得等沐休日才好去签契约。 鲁小北答应一声,就打算告辞。 却听杜锦宁又道:“你问问庞中人,衙门里是不是有熟人,打点一二是不是能办些事。” 鲁小北并不知道杜锦宁问这话是什么意思,不过还是直接答应了下来。 …… 章鸿文对杜锦宁的事十分上心,晚上散了学回家,就把杜锦宁这话跟章光义说了。 章鸿文每个月拿到茶馆的分红,都会悉数交给父亲,因此章光义对杜锦宁每月能拿多少银子心里有数,对他能买三十亩田地并不吃惊。吃惊的是这些田地是买给杜方菲的,这就让他刮目相看了。 要知道,杜家小三房现在还上无片瓦,下无立椎之地呢。所住的屋子,所住的田地,都是庄子上的,她们没有一点私产。杜锦宁赚了钱不说给自己买田地置产,反而给姐姐办陪嫁,章光义都不知说他傻呢,还是称赞他为人仗义。 他感慨道:“文哥儿啊,你能跟他交好,是你的福气,以后不管遇到什么事,都要好好护着他。你对他好了,他今天能这样对待他大姐,往后也能一样对待你这个兄弟。” 章鸿文点了点头,心情十分复杂。 他是家中最小的孩子,上面还有大哥二哥。这两个哥哥成了亲,就有许多自己的小算盘,总是对他拿着家里的钱去念书心存不满,他俩跟嫂嫂们话里话外地时常透着酸意。这样的亲人与杜锦宁一比,那真是天差地别。 “爹,你说杜锦宁怎么不给自己买宅子和田地,非得把钱都拿去给他大姐置办嫁妆呢?” 他忍不住又拿这话问父亲。有哥哥姐姐作对比,他怎么也想不出有人会把亲人看得比自己还重。 章光义倒是挺能理解杜锦宁的:“当初他大姐为了给他求药,把自己许给了孟强,自己的下半辈子都全然不顾了。要是没他大姐,他早就没了。他知恩图报,是个有良心的。” 见小儿子眼眸黯然,章光义想起自己那两个儿子,叹了一口气:“他们姐弟几个是共过患难的,自然比别的兄弟姐妹的感情要来得深厚。不过能做到像杜锦宁那样没有私心,知恩图报的,还真没几个。” 他拍了拍小儿子的肩膀:“你大哥二哥有抱怨,你多忍受一下。等明儿个你考上了秀才、举人,回报了他们,他们就知道你的好了。” 章鸿文的嘴角扯了扯。 入股茶馆的事,除了他们父子,家中谁也不知道。也因此,两个哥哥对他花钱念书颇有微词。要不是父亲是里正,在这个家里颇有威严,不知道他们会闹出什么事来。 其实茶馆每个月的分红,不光足够章鸿文念书,还颇有剩余。如果分了家,可能比现在还好过些。 可有了刚才父亲的那番话,分家的话章鸿文怎么也说不出来。 想到这里,他越发羡慕杜锦宁。当初杜锦宁能分家,还从村里搬出去,那是多么明智的选择啊。 不过他买田地的事让杜云年知道了,估计又得起风波。 章光义晚饭也没顾上吃,就去村里转了一圈,回来就把杜家的情况跟章鸿文说了。 第二日,章鸿文来到书院,把杜锦宁拉到了教舍外面,道:“你二伯说别村的朋友约他一起做买卖,问你祖父祖母借十五两银子。你祖父祖母说没钱,他在家里大闹了一通,你祖母就嚷嚷着被气着了,胸口疼。估计他说你祖母病了,就是这个。他今天往那边去,想来就是去找他那个一起做买卖的朋友。” 杜锦宁无语。 就杜云年那个蠢样子,做什么买卖?估计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呢。这要是杜辰生和牛氏不借钱给他还好,要是借了钱,那准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章鸿文又道:“他既在家里借不到银子,你大伯有你大伯母把着,想来也不会借他银子。他看你有钱买田地,没准就去找你借银子去。” “他想的倒美。”杜锦宁冷笑一声,盘算着如果杜云年真的上门,如何给他一个教训。 当初的账他还没跟杜云年算呢。 如果明年她考上了秀才,为了府城那边的生意,没准她会去府学念书。不把杜云年这个无赖收拾了,她可不放心离开家。 也不知说章鸿文是乌鸦嘴呢还是说他料事如神,到晚上杜锦宁回家时,远远地就见自家院子外面围满了人,院子里隐隐还传来一阵叫骂声。 正文 第二百四十章 扔出去 她顿觉不妙,小跑着过去,就听见杜云年的声音在院子里面响起:“……说没钱,骗鬼呢,昨儿个我还见着宁哥儿去买田地,还是三十亩上好的水田,这得要三百两银子吧?现在老太太病了没钱看病,我不过是向你们借十五两给老太太看病,就在这里喊穷。莫不是现在发达了,就不认穷亲戚了?想当初你死了丈夫,拖着一群几岁大的儿女,是谁供你们吃、供你们穿的?做人没这么忘恩负义的。” “杜少爷,你回来了,赶紧进去看看吧。”杨嫂子发现了杜锦宁,连忙道,“一个时辰前就来了,一直胡搅蛮缠的,你娘怎么说他都不走,坐在院子里就耍赖,说谁要碰他一根指头,他就去衙门告你忤逆不孝。董庄头都拿他没办法。” “是啊,赶紧回家看看。唉,遇上这种亲戚,真是倒了八辈子霉。说什么老太太生了病,我看是觉得你们过得好了,来讹钱的吧?”别的人也道。 当初搬到庄子上来,杜锦宁就担心杜辰生和杜云年来闹,坏了家里人的名声,所以早早就托董大成夫妇俩帮着把话传了出去,将杜家小三房的悲惨遭遇宣扬了一通,再加了陈氏为人和善,杜家几姐儿遇到人都彬彬有礼,庄子上有什么事都会尽量去帮,杜锦宁这个未来的秀才公又对庄子上的人态度极好,所以大家对杜家小三房印象十分不错。 而做的这一切事情,如今都有了回报。杜云年来闹,大家并没有因他嘴里的胡言乱语就对杜家小三房改观,反而十分同情他们一家的遭遇。 “多谢大家相助。一会儿如果用得着大家的地方,还请大家施以援手,我们一家感激不尽。”杜锦宁拱手道。 “需要的时候你招呼一声,我们就进去。”一个健壮的男人道。 “对对,你叫一声就行。”其他人也纷纷表态。 这个可是关山长的亲传弟子,他们都是依附于书院过活的,自然十分愿意跟杜锦宁交好。现在好不容易有了用武之地,大家都挺高兴。 杜锦宁对大家团团作了个揖,然后走进了院子,就见杜云年站在院子中间大声嚷嚷,董大成夫妇和满脸怒色的陈氏站在一旁,董大成嘴里还说着劝解的话。 “滚。”杜锦宁走过去,直接就是一句话。 看到杜锦宁回来,杜云年有点胆怯。 这位侄子,虽然仍是十来岁的小孩子,从身体上对他构不成威胁,但架不住人家是书院山长的弟子,背后有靠山。所以他是专挑杜锦宁不在家的时候过来的。谁曾想陈氏这臭女人竟然死活不肯松口,一直把事情拖到了杜锦宁回来。 不过他既然来了,就早做好了心理准备,并不打算给杜锦宁面子。就算那关山长是世家大族,但也得讲理吧?他只要死咬住“不孝”这个名头做文章,便是那关山长也得退避几分。 要不是顾着名声,杜锦宁过年的时候会拿着厚礼去给老头儿老太太拜年? 可见他还是怕的。 想到这里,杜云年的胆气又壮了起来,对杜锦宁道:“宁哥儿你回来得正好,我正有话问你呢。昨日我就跟你说了,你祖母病了,叫你回去看看,你怎的不回去?莫不是现在发达了,就连你祖父祖母都不认了?读书人不是最讲究孝道的吗?要是我上衙门告你一个不孝忤逆,你想要考秀才,做梦吧?”” 他是想用这事直接拿住杜锦宁的短处。一旦他第一仗打赢了,拿住了杜锦宁的短处,杜锦宁理亏气短,后面自然就好说话了。 而如果杜锦宁真回去探望老太太,那就再好不过了。在自己家的主场,又有老头儿老太太帮衬,还怕拿捏不了这小兔崽子吗? “呵,这话我倒想问问你呢。”杜锦宁冷笑一声,“我问了章鸿文了,老太太根本没病。我说你还是不是人?为了讨要老太太手里的养老钱,就下死劲儿地逼迫她。为了从我这儿骗钱又诅咒她生病,有你这样做儿子的吗?像你这样的人,还说什么孝道?我呸,牲畜不如!” “还有,我娘我姐姐为你们一家当牛做马十年,供养你们全家,你们对我们寡儿孤母非打即骂,让我们衣不蔽体食不裸腹。到头来为了还赌债,还要卖我两个姐姐。咱们可不是亲戚,而是仇人。而且我们早已分家了,我们这一房是净身出户,当初我们没饭吃没屋住的时候,怎的不见你来认亲戚。现在我们日子过起来了,你就跟来借钱了,你的脸到底有多大,脸皮到底有多厚?” 这些话,是说给外面围观的人听的。话不说不清,理不辨不明,有些话需得说清楚,免得被不明真相的人误会,影响杜家小三房的名声。 说完那话,她就招呼外面的人:“王大叔,李大哥,劳烦你们把这人丢出去。” 门外答应一声,便进来两个人。王大叔八尺大汉,强壮如牛;李大哥也不遑多让。两人也不废话,直接撸起袖子,一人架一边,就把杜云年往门外拉。 “各位父老乡亲,要是以往再见到这人到庄子上来,直接把他打出去就是。这人好吃懒做,整日赌博,没了钱就偷鸡摸狗。大家可得防着些,别让他顺了家中值钱的东西。”杜锦宁又朗声道,朝大家拱手作揖。 “放心,我们一定不让他再进庄子里来。” “对啊,什么阿猫阿狗的都来庄子上游荡,丢了东西怎么办?” 大家都纷纷应承。 “我不是,你胡说,我没偷过东西。我是你二伯,你不能这么对我。我要去衙门告你不孝忤逆。”杜云年被扔到外面还一直叫嚷,不过声音越来越远,想是被王大叔和李大哥一路拉着扔到庄子外面去了。 “今天多谢大家相助。过阵子我大姐出嫁,再请大家来喝喜酒。”杜锦宁又对大家道。 “恭喜恭喜。” “一定来一定来。” 大家说着,纷纷散去。 有那不知道情况的人,还跟人打听:“这杜家大姐儿许的是什么人家?” 正文 第二百四十一章 拉拢 “哎哟,你不知道呐?就是咱们书院的一个学子,家里是城里的,现在考上童生了,是个有出息的,到明年就是个秀才公呢。” “这杜家大姐儿可真有福气,嫁过去就是个秀才娘子。” “谁叫人家弟弟有出息呢?我听我家小子说,这杜少爷在书院里的成绩可好了。只是他年纪小,今天还没去参加科考,到明年想来也会是个秀才。这秀才家的姐姐嫁给秀才,可不是门当户对吗?” “还是读书有出息。看来我也得想办法送我家小子去念书才行。” 听得大家的议论声,陈氏这才松了一口气。 还好,杜云年来闹一场,没影响家里的名声。 送走了众人,杜锦宁这才道:“往后他再来,也不必顾忌什么,直接叫人把他打出去就是。” 杜方苓是个火爆脾气的小辣椒,照着她的性子,杜云年过来连门都不给进,直接把他叉出去。只是怕影响杜锦宁的名声,方才才没敢这么做。 现在看杜锦宁处理杜云年干脆利索,她对这个弟弟顿时佩服的不行,竖着大拇指对杜锦宁道:“宁哥儿,你是这个。咱们对那些人,就该这么硬气。” 杜方菲却担忧地问:“他不会真的去衙门告你吧?” “不会。”杜锦宁回答得特别笃定,“他怕衙门袒护我,不敢去的,不过是随口嚷嚷吓唬人而已。而且他说的不是事实,即便去了,有章里正和庄子上这么多人作证,他这官司也打不赢。到时候他就得承受几十大板的刑罚,那可不是开玩笑的。所以他一定不敢去。” 几人一听就放下心来。 杜锦宁可是关山长的弟子,除非他十恶不赦,否则县令大人怎么的也得袒护一二,更不用说杜云年完全是诬告了。 杜锦宁不放心家里,又叮嘱:“这几日你们别出门,免得这人丧心病狂,做出什么恶事来。” 以前得闲了,杜方苓还会去街上逛一逛,顺便拿些豆干去卖。可自打出现了严岑的事,她就不敢去了,每日呆在家里做活儿和绣花。 “放心吧,我们都不出门。”她保证道。 陈氏跟杜云年相处了十多年,最知道这个二伯子的性子。 她担忧地对杜锦宁道:“他以前没来,是因为咱们这里没油水,又惧怕关山长。可现在知道咱们家有钱了,他怕是不会这么善罢甘休,非得从咱们身上榨出油水来才肯罢休。” “放心,我想办法收拾他。”杜锦宁道,又警告几人,“不许给他一文钱。这个口子一开,那就跟那鸡蛋开了一条缝似的,他这头苍蝇是赶都赶不走了。” “我知道,所以我今天咬死了不松口,没给他一文钱。”陈氏连忙道。 她不笨,这一点她还是知道的。 杜锦宁的本事,从分家时大家就知道了。她现在既说要收拾杜云年,大家便没把今天的闹剧放在心上,只是心里十分好奇,杜锦宁会如何收拾杜云年。 “娘,明日要是大伯母来,你对她态度好一些,并且告诉她我傍晚放了学就回家。”杜锦宁又道。 陈氏听得这话,十分诧异:“为什么要对她好?”说着又道,“你大伯母不会来的。她那个人假清高的很,不会一见咱们家过得好了就直接巴上来,总要过一阵才会来走动走动。” 虽跟张氏接触不过,但从仅仅的几次接触,杜锦宁也看得出些这个大伯母的脾性。 她笑道:“她会来的。你只要记得对她好些就成。” 陈氏还待再问,就见杜锦宁直接进屋了。她想了想,也没有跟进去。反正事情如何,到时候就知道了。 第二日一大早,杜锦宁就去找了鲁小北,吩咐了他一通,这才去书院里上学。 到得傍晚回来,她果真看到大伯母张氏坐在自家堂屋里。 “宁哥儿回来了?”张氏见杜锦宁进门,站了起来,笑得格外亲切。 “大伯母来了?”招呼着,又将手里的书袋对着张氏示意一下,“我先把书袋放了,再来陪大伯母说话。” 这样子……跟原先那冷淡的态度简直天差地别。 张氏心里揣摩着这母子俩态度改变是何原因,脸上仍挂着笑容,对陈氏赞道:“宁哥儿现在是越长越好了。” “吃了几天饱饭,个子就窜起来了,人也长开了。”陈氏笑道。 她说的是实话。经过这几个月的调养,杜家小三房几姐妹都跟换了个人似的,一个个头发乌黑油润,皮肤白皙细嫩,唇红齿白,不说正在长个子的杜方苓、杜方蕙和杜锦宁,便是杜方菲的个子也往上窜了一窜,身材也更加纤合有度了。 饶是陈氏,养了这么些日子,整个人都往回长了些,不光没显老,反而像是年轻了几岁。 说起“饱饭”这话题,张氏就有些不自在。她笑着岔开话题:“可见你是个有后福的。有宁哥儿一个,就万事不愁了。可比我家里那两个儿子强太多了。”说着她叹了一口气,“二月的时候程哥儿和德哥儿参加县试,一个都没过。” 陈氏听了这话,那心里的遗憾满满的都快要溢出来了。 要是杜锦宁真是个男儿身,她做梦都得笑醒。这孩子这么聪明,不说县试,恐怕考个进士都不是难事。往后她想做个老封君,也指日可待。三个女儿有这么个弟弟做靠山,日子也绝对不会不好过。 可怎么偏偏杜锦宁是个女儿身呢? 还扮成了男儿,被所有人羡慕。 “唉,各家有各家的难事。”她叹气。 “那也是……”张氏附和着,还想往下说,就见杜锦宁从门外走了进来。 “大伯母今日怎的来了?”杜锦宁坐下后,便开门见山地问道,“可是昨日二伯回去,跟你说了什么?” 自打张氏进门,陈氏就知道定然是杜锦宁在后面使了什么招数。她摸不清杜锦宁对张氏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因此并没有把昨日杜云年过来的事说给张氏听,两人只是闲聊而已。 正文 第二百四十二章 同仇敌忾 张氏心里打着小算盘,知道现如今小三房是杜锦宁作主,也是扣着她快散学的时间来的,才进门坐下没多久。这会子听得杜锦宁的话,她吃了一惊,问道:“你二伯昨日来过?” “对,大闹了一场,说老太太病了,要借十五两银子给老太太看病。不借就说我们忘恩负义,说我不孝忤逆,还要去衙门里告我。”杜锦宁表情淡淡的道。 一听这话,张氏就后悔自己冒冒然来了庄子上。 她是听街坊邻居说话时说起,说杜锦宁如今发了大财了,要给大姐陪嫁几十亩田地。她这才上的门。她是真不知道杜云年上门来闹过。 要是知道,她没准就先不来了。毕竟小二房和小三房之间的一笔烂账,怎么算都算不清。她可没兴趣掺和进去。 可这会子既知道了,她就不能装聋作哑、不表个态度。她是个聪明人,今儿个陈氏和杜锦宁的态度都有变,那绝不是想要跟他们大房交好的意思,怕是遇上了事情,欲要笼络于她。 以她长房长媳、又自来高人一等的身份,她既然来小三房这里走动,那自然是存了交好之心。如今小三房递了橄榄枝,她哪有不接过的道理? 她当即义愤膺地道:“他怎么能这样?明明已经分家,老爷子老太太是归我们抚养的。要是老太太真有个头疼脑热,那也是找我们长房,哪里轮得到你们家来管?他莫不是看着你们好欺负,上门来讹钱来了?” “可不正是这话。”杜锦宁道,“不过是欺我孤儿寡母的,家里没个成年男丁。” 张氏弄不清楚杜锦宁想要做什么,但分家的那日,她坐在旁边看得明明白白,眼前这孩子虽年纪不大,但那思虑之周到、考虑之深邃,连杜云翼那等做了十几年账房的都比不了。他今天这番举动,必有深意。 恐怕自己现在之所以会坐在这里,都是有缘故的。 这么细想下来,张氏顿时冷汗潸潸。 不过她还算沉得住气,既摸不透杜锦宁的想法,她也不急,来来去去地数落着杜云年的好吃懒做、赌钱成性,一副跟小三房同仇敌忾的样子。 杜锦宁越发觉得张氏是个聪明人。 自打张氏即便看好她的前程,也没有急着来联络感情,而是半年之中来两三趟,不远不近地处着,做法并不惹人生厌,她就知道了这位大伯母是个聪明人。 杜锦宁喜欢跟聪明人打交道。 于是她不再闲扯,而是把话风一转,道:“二伯之所以这样,还不是祖父和祖母纵的。祖父和祖母以前总觉得以后老了,会靠着二伯和二伯母养老。你们家出钱,我们家做着田里的活儿,二伯和二伯母伺候他们二老。可现在分了家了,还这样纵着,那就说不过去了。” 说着,她极有深意地看了张氏一眼:“按理说,这话本不是我这等小辈能置喙的,但有些事情,我这分了家出来的都看不下去了。” 张氏精神一振:正题来了。顿时睁大了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杜锦宁。 “当初分家的时候就说过,你们给两位老人养老,他们名下的田地和积蓄都归你们吧?可他们跟二伯、二伯母住在一起,二伯和二伯母又是个好吃懒做的,你看看二伯母,要是吃得不好,怎么能养出那么一身肥膘。可依他们两人的本事,哪里能吃香的喝辣的?还不是祖父、祖母养着他们一家。祖父祖母手里的钱却是你们的,也就等于你们养着他们一家子。以前没分家倒还罢了。可如今分了家,还是这样,那就有些过了。” “如果光是养他们一家,大伯碍着兄弟情份,那也不用太过计较。但二伯那赌瘾戒了没有还未可知,现如今又闹着说要去做买卖了。我估摸着他做买卖是假,想从二老手里拿钱出来胡乱挥霍是真。反正那钱是祖父祖母的,他花了便花了,到时候还不了,难道祖父祖母还舍得把他打死不成?如果祖父祖母真有这样的心,他早不是现在这模样了。” 不管杜锦宁说这话的用意如何,这话可真真是说到张氏的心坎里去了。 她愤愤道:“可不是。你大伯还总说你祖父是个明白人,依我看呐,最糊涂不过的便是他了。” 否则,怎么会放着这么一个文曲星孙子不疼,偏疼那无赖的二儿子呢?还把文曲星逼得与他断绝了关系!村里谁不说杜辰生糊涂? “祖父祖母年纪大了,糊涂些倒没什么,可你跟大伯不能糊涂啊。”杜锦宁语重心长地道,“你瞧着二伯一家要你们供养着,还想要从二老身上刮油水,将本属于你们的财产挥霍一空,没准到头来还欠一屁股债。我是隔了一层,又是以那样的方式离开杜家的,跟他们离得又远,即便借钱,只要我态度强硬,这笔债务也落不到我头上。但你们不同。大伯总是二伯的亲兄弟,如果二伯欠了巨债,要被人打死,祖父祖母恐怕要以死相逼地让你们帮着还债。这样的隐患你们都不处理,我看着都为你们着急。” 张氏一听还真是如此,顿时满心焦急起来,讷讷道:“要不是你今儿说起,我还真没想这么深。” 当初分了家,杜辰生和牛氏却不愿意离开家搬到城里去。城里宅子不大,且张氏当家作主惯了,自然也不愿意请两座大山过去压在自己头上,见他们不搬,自然也乐得清闲。即便明知杜辰生和牛氏会拿钱去贴补杜云年,但为了自己的悠闲生活,张氏也不愿意计较这么多。 反正以前这么多年都养小二房养过来了,继续养着也没啥。当初想要分家,也无非是怕杜云年欠了赌债,要他们还而已。现在分了家,杜云年欠了赌债,也找不到他们头上了。 于是就这么安稳地过着日子。 可被杜锦宁这么一分析,她就觉得不妙了。 是啊,杜云翼和杜云年好歹是一母同胞的兄弟,杜云年真要欠了巨债要拿命去还,以杜辰生和牛氏那疼二儿子的劲儿,必然是要逼他们大房拿银子出来的。她真要对纵容着老头儿老太太偏心二儿子,没准以后就给家里惹上大祸。 正文 第二百四十三章 仙人跳 “这可怎么办呢。”张氏满心焦虑,不过旋即她眼珠子一转,对杜锦宁道,“宁哥儿,你是咱们杜家最聪明的,你给大伯母想想办法。” 说着她又补充一句:“你也别说让你祖父祖母搬到城里来住的话。要是没有他们管着你二伯和二伯母,他们这祸还不定闯得多大呢。现如今管着还好一些。我听你大伯说,因你祖父放了狠话,你二伯这半年来都没往赌场去了。想是憋了半年,你二伯这才换着花样闹妖蛾子。” “再说,就算二老搬到城里,你二伯欠下赌债,真要找上门来,你大伯和你也非得被你祖父祖母逼得大出血不可,没办法袖手旁观的。” 她这也是想点一点杜锦宁:你别以为分了家搬出来,就能躲得过那些人了。现如今你有钱,他真要出了事,你祖父祖母自然会找到你头上。 陈氏在一旁被这两人描绘的事情吓得不轻。她怎么都没想到,即便分了家,仍然隐藏着这样难以预料的大祸事呢。 “那怎么办?”她也急切地问道。 见陈氏也这样,张氏心里便平衡了,直觉得自己跟陈氏同病相怜,感觉亲近许多。 以前在桃花村时,她可从没把这位妯娌放在跟自己平等的位置上。她从来都是高高在上、俯视着陈氏的。亲切二字根本无从谈起。 “解铃还需系铃人。二伯这样,全都是祖父祖母纵着的缘故。” 杜锦宁嘴角微勾,眼睛微眯,这表情怎么看都带着一丝邪恶:“因为二伯跑来胡闹的缘故,我是不会放任自流的,自然要给他一个教训。我这头出了手,祖父祖母那头,还需大伯母您和大伯劝阻一番,不要让二老跑到我这里来吵闹,叫嚷着让我去求山长,放二伯一条生路。” 她嘴角一扬,紧紧地盯着张氏的眼睛:“大伯母,你给我一句准话,这事你做不做得到?” 张氏一瞬间瞪大了眼睛。 她被杜锦宁吓着了。 倒不是因为杜锦宁的表情,而是因为她这句话。 她的意思是……要让杜云年吃牢饭? 不过是来家里闹了一场,又没借到钱,就害得杜云年吃牢饭,杜锦宁要不要这么狠? 不过转念一想,杜云年夫妇以前没少磋磨小三房母子几人,可以说杜辰生和牛氏大半的火气,都是姚氏窜掇起来的。陈氏等人受的罪大多都因小二房而起,便是连杜方菲许婚孟强的事,也是姚氏牵的头。最重要的是,杜云年欠了赌债,还算计着把杜方苓卖了还债。这要是杜云年想卖她闺女杜方芸,她连杀了杜云年的心都有,更不用说害他吃牢饭了。 所以说,杜云年落得如此下场,那也是他咎由自取。 只是,只是……杜锦宁这些事明明可以暗地里做的,为什么现在要说给她听?他这是……想要敲打他们小大房? 陈氏也被吓了一跳,望着杜锦宁道:“宁哥儿,你别乱来。要是被人知道,那书院你就呆不下去了。” “放心,怎么会被人发现呢。”杜锦宁看向张氏,脸上似笑非笑,“除非大伯母把这事告诉祖父祖母。” “不会不会,绝对不会。”张氏又被吓了一跳,慌忙摇手,心里砰砰直跳,越发地觉得心慌。 “我想你也不会。”杜锦宁嘴角又是一勾,“你说的话,谁会相信呢?难道说我在教训二伯之前,把这事告诉你了?祖父祖母知道你事先知道却不告诉他们,他们恨我之余,大伯母也跑不掉吧?大伯,想来也是要埋怨你的。至于事先跟他们预告一声,那么做到是没问题。不过大伯母确定要因为杜云年跟我杜锦宁作对?这样做,对你有什么好处?” 张氏被她说得背脊发凉,立刻赌咒发誓道:“我绝对不会说出去。要是我说出去了,必遭天打雷劈。” 古人还是十分迷信的,不敢轻易发誓,生怕被神灵听到,违誓时降下责罚。听得这话,陈氏提着的一颗心这才放了下来。 杜锦宁点点头,又道:“如此,祖父祖母那边就拜托大伯母了。” 说着,她站起来:“我还有功课要做,就不多陪大伯母说话了。一会儿大伯母在家里吃饭吧。”拱了拱手,出了堂屋。 张氏怔怔地看着杜锦宁的背影消失在门口,这才转过脸来,干干地对陈氏露出一个笑容:“饭我就不吃了,我要是不回家,那一屋子人都没饭吃。”说着,也站起来告辞。 送走张氏,陈氏不放心地去问杜锦宁:“你这样做,是不是不大好?” “有什么不好?让他去吃五六年牢饭,到时候三个姐姐都出嫁了,我也有十六七岁必须换回女装、远走高飞了,正合适得很。”杜锦宁手里写着话本,头也不抬。 陈氏一想也是。有个杜云年在那里,总是让人不放心。把他弄去远远的地方,对小三房来说是天大的好事。 她便也没再提反对意见。 接下来两天,陈氏都提着一颗心,远在城里的张氏也同样如此。到得第三天,张氏就听到了一个惊人的消息,自家那二伯子因为伙同别人给人设仙人跳,被抓到了监狱里。 仙人跳,属于诈骗里头比较严重的一种。虽然杜云年没骗成功就被抓了,但两年牢饭却是吃定了。 张氏心惊肉跳之余,赶紧出去打听,又遣丈夫去衙门里询问了一番。 杜云翼回来道:“他也不知道认识了个什么朋友,那人跟他闺女装成逃荒的,因闺女长得漂亮,有人愿意娶,他把闺女许给了城里一家小子。云年跟那人认识后,那人就跟他哭诉,说那家说好的成了亲就给他三十两银子,现如今闺女成了亲,他们就翻脸不认账了。如果云年能去问那家人讨到三十两银子,愿意分他十两。” 说到这里,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云年就是个猪脑子,也不想想天下哪有这等好事?被人一忽悠他就去干了,叫了几个赌场认识的混混,跑到人家家里大闹了一通。那家人没法,只得掏了三十两银子给那骗子。等云年去找骗子分钱的时候,骗子使了个金蝉脱壳之计,跑了。” 他摇头叹气:“云年几人气得很,自然不甘心,又跑回娶亲那家,想通过他们找骗子。却不想就看到一家人在那里哭天抢地的,原来那闺女趁着他们在前面闹的时候,卷了家里值钱的东西从后门跑了。那家人正找不着骗子呢,云年他们送上门来,哪里还肯放过?直接绑了他们就送了衙门。” 正文 第二百四十四章 叫姚氏还 说着,他看妻子半天没有说话,两眼发直,似乎被吓得丢了魂,他连忙拿手在妻子眼前晃了晃,问道:“你怎么了?” 张氏这才清醒过来。张嘴想要把那日杜锦宁说的话说给丈夫听,可话到了嘴边,她又咽了下去。 杜云翼虽听她的话,但兄弟之情总还是有的。要是他忍不住把这话说给杜辰生和牛氏听,这事情还不定闹成什么样呢。不管怎么闹,他们大房都得不到半分好处。 杜锦宁小小年纪,手段就如此狠辣,直接就让杜云年下了大狱。她要是违背誓言,不说老天会如何惩罚她,杜锦宁那是一定不会让她好过的。 况且,那日杜锦宁的话也说得十分在理。她要是把这话说出来,杜辰生和牛氏,没准还有杜云翼,痛恨杜锦宁之余,一定也会把她给怨上的。 为了个败家惹祸的杜云年,得罪杜锦宁,好处没有还惹得一身骚,不值当。 这么一想,她就彻底打消了跟丈夫诉说的念头,决定把这秘密带到棺材里去。 “那……那云年会关多久?”她问道。 杜云翼犹豫了一下:“我听衙门的人说,那家人一口咬定云年是主谋,要他赔偿所损失的五十两银子之余,还会流放边城五年。” 张氏倒吸了一口凉气:“怎么这么重?不是两年吗?前几年也有一人设了仙人跳,我记得他就被判了两年。” “那不一样,判两年的是没骗成功,云年这是骗成功了。而且数目比较大,三十两银子呢,判的年数肯定不同。再者那家人好像有关系,在衙门里使了银子,定要重判云年。”杜云翼烦躁地搓了搓脸,站了起来,“爹娘还不知道云年出事呢,我得回村去跟他们说一声。” 张氏满头的思绪纷乱,不过还是一把揪住了杜云翼:“你且等等。” “还有什么事?”杜云翼回身看向张氏。 张氏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道:“你说,老爷子老太太知道这件事,会如何处理?” 杜云翼不解地看向妻子,不明白她问这话是什么意思。 不过他很快就反应了过来,眉头当即就皱了起来:“他们恐怕要咱们拿银子去替云年还债,还要替他打点衙门,让他判刑判得轻一些,再不济也别在牢里受那么多苦。” 说完这话,他眉头皱得就更紧了。 他是做账房的,老头儿老太太手里有多少棺材本儿,他算都能算得出来,左右不超过五六十两。而且依牛氏那只进不出的性子,想要让她把这棺材本拿出来替杜云年还债,那是绝对不可能的。到头来二老就得把主意打到他这个大儿子头上。 这半年来,家里换了宅子,又替杜锦程娶了亲、为杜方芸置办了嫁妆,早已没钱了。张氏手里满打满算,也就十多两银子。 这钱可不能花了,总得留着为家里应个急。再说,十一月杜方芸就要出嫁了,那也得花钱。 而且,他们兄弟俩已分家了,凭什么这笔钱由他来出?说起来老头儿老太太手里的银子,也是他们小大房的。即便老太太舍得拿出来给二儿子填窟窿,亏的也是他们小大房的钱——两个老人以后过世了,他这做儿子的总不能拿个草席一卷就下葬吧?还得替他们把这笔钱给填上。 这么一想,杜云翼只恨不得将杜云年从牢里拉出来爆打一顿。 做人没这么不讲究的。 “那你是打算借钱为他还债打点了?”张氏问道。 想清楚了的杜云翼苦笑着摇摇头:“怎么可能?” “所以,你得好好想清楚了你要怎么办,才回去见你爹娘。别到时候被他们一逼,你就把咱们家都给你二弟填上。我告诉你,你要真那么做,那咱们就和离。我带着儿子女儿回娘家去,你回桃花村跟你爹娘一起过活吧,顺便把你二弟的儿子、媳妇一起养了。”张氏怕他犯糊涂,直接放了狠话。 “不会的,怎么可能?我难道为了他这么个畜牲连自己家都不要了不成?”杜云翼赶紧表态,“你提醒得对,我得想好了再回去。” 说着,他又腆着脸望着妻子:“你比我聪明,你说这事该怎么?” “五十两银子,叫姚氏还。我能做绣活赚钱,三弟妹做豆腐也挑起了一家的重担,没道理她丈夫闯了祸还躲在家里享清福。现在没钱,就叫她回娘家借,或是给被骗的那家人写借条。即便她还不上,不是还有她儿子吗?父债子还天经地义。杜锦寿也十二岁了,你看人家老刘家的儿子十二岁就去码头干活了,宁哥儿比他年纪小,还有母亲姐姐可以依靠,都知道写话本赚钱。哪个像他,欠了一屁股债呆在家里没事吃闲饭还要花钱!” 杜云翼点了点头。 是这么个道理。 “至于打点衙门,那就别考虑了。一来咱们没钱,二来也没门路。三来……”她嘴角露出一抹嘲讽的冷笑,“杜云年也该得点教训了。祸是他惹出来的,罪难道不该他受吗?凭什么要花咱们的银子去给他打点?” 张氏心里十分清楚,这事既然是杜锦宁做下的,那必然在衙门里已打点妥当了。就算杜辰生他们花上几十两银子,别人看在关山长的面上,也不会偏向杜云年的。这钱花出去,那就是打了水漂,不管花多少都不管用。 她直视着丈夫:“我告诉你,你回去就跟老爷子老太太说,云年之所以这样,全都是他们纵出来的。要不是他们纵着,云年就该老老实实地在家里做农活,而不是整日游手好闲,闯出诸多祸事。他们要是背地里花钱替杜云年还债打点,等放出来了,他还得这么混蛋。现在不过是坐牢流放,以后没准就得干杀头的事。他们想要这个二儿子的性命,就该让他吃点苦头,而不是一味的纵着。” “再有,你跟他们说,如果他们偷偷地拿自己的棺材本去给杜云年还债,甚至借钱去给他打点,那他们二老以后的所有事,咱们小大房都不管了。你回去,找章里正,把这话跟他说了,并且立个字据,免得老爷子老太太还不以为意,觉得再如何咱们也不会不管他们的。” 从分家的时候她就看出来了,村里的章里正是偏帮着杜锦宁的。他儿子又跟杜锦宁在一块儿念书,听说交情极好。他们小大房要是为了杜云年跟老头儿老太太闹翻,章里正肯定会站在他们小大房这一边。 正文 第二百四十五章 说服 想了想她又道:“虽说伯父跟爹这些年闹得不愉快,甚至都不来往,但你回去还是去伯父那里一趟,让他劝劝爹别犯糊涂。遇到这样的大事,没准爹就听伯父一声劝也说不定。” 杜云翼觉得妻子说得十分有道理。事情,就该这么办。 他正要站起来出门,就听妻子又道:“还有,别让老爷子老太太去闹小三房,企图从他们手里榨出银子。我跟你说,宁哥儿现在十分出息,明年考个童生、秀才是妥妥的。程哥儿和德哥儿能有这样的兄弟,以后也能沾不少光。你别让老爷子老太太去闹得他上不了学,这对谁都没有好处。” “再说,即便去闹,小三房又能拿出什么钱?他们家现在住的还是庄子的房子,佃着庄子的地呢。就算三弟妹现在做着豆干,赚了一些钱,但要养一家子,还要供宁哥儿念书,菲姐儿的婚期也在眼前,手里哪里会有余钱?所以即便去闹,那也是白闹,没的倒惹得宁哥儿不高兴。” 那日张氏回来后还去那说这话的邻居家走了一趟,叫他们别乱传话——虽说她能猜得出来这邻居是收了杜锦宁的好处帮着说话,从而引她去庄子上的,但她这态度得摆出来不是?到时候传到杜锦宁耳里,也是一份人情。所以杜锦宁要买三十亩田地给大姐做陪嫁的事并没有传进杜云翼的耳里。, 至于这事会不会被杜云年传到了杜家二老耳里,从而让杜云翼也会知道,张氏就不管了,她只装作不知道。到时候把这消息传过来,她自有一番话说。 妻子想跟小三房修复关系的事,杜云翼是知道的。债务的事有姚氏和杜锦寿一力承担,确实没必要为了这事去得罪小三房。 他点头应承道:“嗯,我知道了。” 为防万一,张氏还是觉得先给丈夫敲敲警钟:“我跟你说,宁哥儿可不是以前的宁哥儿了,他有书院的山长做靠山呢。山长是什么人?那是关家的老爷,家里兄长在京中做大官的。县尊大人都得巴结他呢。爹娘要是去闹了宁哥儿,惹得山长不高兴,直接给县尊大人递个话,非得给你那好二弟判个十年八年,顺便将老爷子老太太也拉到衙门里吃上几板子不可。他们那么大年纪了,哪里受得住?到时候你这个做儿子的,不管弟弟难道连爹娘都不管?上下一打点,咱们家的家底子不光没了,你往后还得在病床前做孝子,伺候两个老人。” 听妻子这么一说,杜云翼脸上的表情就严肃起来。 他用力地点了点头:“我明白了,我一定会说服二老,让他们别去闹宁哥儿和三弟妹的。” 张氏这才满意地点点头,站起身相送。 可将丈夫送到门口,看到他的背影即将要出院门,张氏还是不放心,将他叫住,道:“算了,我跟你一起去。” 为了完成杜锦宁派给她的任务,她必须得全程盯着。 且不说杜云翼和张氏如何地劝阻杜辰生和牛氏,且说庄子上杜家,陈氏听到谢氏从镇上听到的消息,也是吓了一跳,心神不宁地送走了谢氏后,她坐立难安。 好不容易盼着杜锦宁散学回来,她就直接将她拉到房里,低声问道:“你二伯那事,真是你做的?” 杜锦宁点了点头:“是啊。” 陈氏又问:“那什么仙人跳,也是你设的?那家被骗的还有骗子父女俩,也是你找的人?” “不是我找的,是别人找的。被骗的那家和骗子父女,都是别人帮找的,他们并不知道我是主家。几人不过是演戏,给点钱就可以了,不是什么大事。”杜锦宁道,“至于仙人跳,历来就有啊,你没听说过吗?” “不是什么大事?……”陈氏望着杜锦宁,像是不认识这孩子似的,颤抖着声音问,“你怎么……怎么能想出这样的计谋?”也太阴狠了些。 杜锦宁不由好笑,问道:“娘觉得当初咱们是怎么能从杜家分家出来的?以我这身无分文的小小孩童的力量,能让祖父同意分家吗?” 陈氏半晌说不出话来。 是了,当初分家,杜锦宁就借了关乐和、杜寅生、章光义、杜云翼、杜云年等多种力量,才带着她们分家、并从村里搬出来。现在她在外面结识了那么多的人,手里又有钱,想要使人给杜云年下个套,那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只是那时候杜锦宁的计谋并不明显,做得润物细无声的,直到分家出来,再回想之后,才能在其中找到些痕迹,而且这些痕迹也都是陈氏的一个猜测,并不是实证,完全不如现在看到这件事时那么直观,冲击力那么大。 陈氏心情复杂地望着杜锦宁,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不过她当初把她叫过来的初衷,也不是为了责怪她,而是担心她。 这会子她便殷殷叮嘱道:“你聪明,办起事来比别人都容易。但你得走正道,千万别用你那份聪明去做坏事,可记住了?” “我明白的,娘,你放心,是非曲直我还是知道的。”杜锦宁道,“况且我想走歪道,也得你跟关山长同意不是?” 陈氏这才想起杜锦宁是有关乐和这个老师盯着的。那样一个德高望重的书院山长,是不会让自己的弟子走歪道的。 她放下心来,又问杜锦宁:“关山长可知道此事是你做的?” 杜锦宁摇摇头:“不知道。” 开玩笑,这样的事情,怎么可能让关乐和知道?便是关嘉泽和齐慕远、章鸿文,她也没跟他们说。 当初之所以走庞中人那条路子去衙门打点,而不通过关嘉泽和齐慕远,就是不想让他们知道此事,同时也看中了庞中人那守口如瓶的性子。 这种事毕竟不光彩,在那些正义感爆棚的读书人看来,是不耻而为之的,她傻了才会宣扬得让所有人知道。 “这件事,只有你我,大伯母,还有鲁小北和一个嘴紧的中人知道。你放心,鲁小北和庞中人为人都是十分可靠的。” 正文 第二百四十六章 好处 听得这话,陈氏都不知道应该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事情不传入别人耳里,不影响杜锦宁的名声,她自然应该是高兴的。但关乐和不知道,就不能很好的教导杜锦宁。要是这孩子以后走了歪路可怎么办呢? 杜锦宁一看陈氏这表情就知道她想什么,一会儿可能还要长篇大论地教育自己。她连忙捂着肚子,可怜巴巴地道:“娘,家里有什么吃的?我饿了。中午在书院里吃的东西都没什么油水,饿的特别快。” 陈氏也知道杜锦宁正在长身体,最不经饿,家里的饭总是在她进门前就做好了,只等她回来吃。这会子想起三个女儿还等着她们吃饭呢,她也不好再说什么,心里暗暗发誓,以后一定要多盯杜锦宁些,免得她走了歪路。 想起一件事,临出门前,她又问杜锦宁:“你说,咱们要不要回村里去看看你祖父祖母?”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依着常人的做法,作为亲戚的他们,首先是要出钱出力想办法从牢里把杜云年捞出来,其次也要多多回去安慰安慰老人,这才是有良心和孝心的表现。否则就要被人说生性凉薄。 别人可不知道以前杜辰生夫妇和杜云年夫妇是如何对待他们的,也不知道彼此断绝了关系,只会看他们的举动。 尤其是杜锦宁要考科考,杜方菲即将出嫁,更得注重名声。否则杜锦宁的同窗,杜方菲往后婆家的街坊邻居,都得对他们指指点点。 杜锦宁对这事早有安排:“等后日我沐休,你跟我一起回去。” 她选择今日把杜云年下大狱,也是专门挑的日子,就是想缓上两天,等张氏和杜云翼做好了杜辰生和牛氏的思想工作,他们再回去,如此就不用面对胡搅蛮缠的杜辰生和牛氏了。 想来有两天时间,杜辰生和牛氏也该想清楚了:以后他们养老是指望不上杜云年了。要是把杜云翼和他杜锦宁也得罪死了,那往后可没人愿意管他们。 那老头儿老太太也是自私的,不管再疼杜云年,总得为他们自己打算。 章光义作为里正,村民被抓进了衙门,他自然知道。一知道此事他就时刻关注着杜家的动静。直到看到杜云翼夫妇俩回了家,杜辰生和牛氏还算安静,没有出来闹腾杜锦宁的意思,他才放松了警惕,只是叫章鸿文第二天一早来上学的时候把情况跟杜锦宁说了说。 章家父子还以为杜锦宁不知道杜云年被抓的事呢,章鸿文还对着杜锦宁好一阵安慰。古代家族观念是极强的,即便杜锦宁与杜云年签了断绝文书,别人也不会觉得他们再无瓜葛。 张氏确实是个极精明的人,到得第二日杜锦宁散了学,她就托书院守门的老苍头给杜锦宁留了话,说她在前面不远处的茶寮里等着杜锦宁。 杜锦宁跟章鸿文告了别,直接去了茶寮,就看到张氏坐在最角落的地方,抬着头朝门口张望。 “大伯母。”杜锦宁走过去唤了一声,坐了下来。 张氏指了指桌上的茶道:“坐了人家的位置不要茶不好,我便要了一壶茶。不过我嫌不干净,所以没喝。你要不要喝?” 杜锦宁摇了摇头。 张氏便直入正题:“你祖父祖母不甘心,自己掏了私房钱,想要去衙门里打点一番,又想来找你,被我们劝住了。” 至于如何劝的杜辰生和牛氏,她没有说,杜锦宁也不问。想来无非是说杜云年得罪小三房太狠了,杜锦宁得知消息,可能表面上会奔走一番,可背地里会搞小动作,让杜云年在狱中吃一番苦头,甚至还有可能让杜云年在边城多呆几年。也唯有这样说,杜辰生和牛氏才会放过这条门路。 “你大伯拗他们不过,打昨儿下午起,就跟着你祖父祖母四处奔走,花了几两银子,四处求人,最后得了一句准话,说那苦主的堂兄在衙门里做小吏,直接放了话,说谁收银子给杜云年疏通,就是跟他过不去。作为同僚,谁也不愿意为了点银子得罪人。更何况,这案子是县尊大人亲自判定的,县尊大人的性子,又是说一不二的,谁也不敢去他面前求情。最后你祖父祖母也死了心。” 她望着杜锦宁:“不过你有空还是回村里一趟,免得别人说你闲话。” 这句话就是肺腑之言了,杜锦宁承张氏的情。 她抬手朝张氏拱了拱,道:“多谢大伯母。”又问道,“大哥现在还在念书么?以后打算一直这么念下去?” 张氏心里一喜,知道杜锦宁是想给她好处了,当即摇了摇头:“你大哥就不是个念书的料,这么多年了,每年去书院考入门考也考不上,县试更是连边都摸不着。他自己也不耐烦念了,想找个事儿做。倒是你二哥,还想再继续念几年,试上一试。” “大哥的算学如何?”杜锦宁问道。 张氏笑道:“还不错,毕竟你大伯就是做这个的,从小耳濡目染,你大哥的算学也差不了。” 杜锦宁点了点头。 “我跟曹家的掌柜相识,他们现如今正在招账房先生,不知大哥愿不愿意去。如果愿意,我可以向曹掌柜举荐举荐。” 她这几本话本,一直在曹记书印印刷,一来二去的,她跟曹家掌柜也熟悉了。曹记书印已传两辈了,共同执有这产业的兄弟堂兄弟就有十来二十个。这人一多,心自然就不齐。即便家族里有读书人愿意来做这账房,大家也不允许,就唯恐那人在做账时动动手脚,印坊就便宜了那一房的人。 所以一直请的都是外面的账房先生。 原先的账房老先生年纪跟杜辰生差不多,前几日突然中风,即便治好了病以后也不能出来做账了,曹记的掌柜就托杜锦宁在书院帮问问,看有没有人愿意去曹记做账房。 他们家的账房是打算长期雇用的,自然想要找年轻的。一开始会不会做账没关系,有好的算学底子就行;最重要的是人品。 正文 第二百四十七章 回村 在书院里念书的人,首先人品上过得去,其次也比较单纯,算学的水平也过得去。这是曹记的人最看中的几点,所以他们愿意招书院的学子,不愿意直接找城镇上的,就怕被家族里其他人钻了空子,把自己人安排进曹记里去。 不过杜家小大房跟曹记那些人都没关系,如果杜锦宁举荐过去,即便卖她一个面子,曹记也会试用一下。有杜云翼这个老账房在后面撑着,杜锦程想来也能把这差事给拿下来。 张氏一听很高兴:“那我就替你大哥谢谢你了。”虽说杜锦宁没介绍杜锦德进书院去,叫她心里有些失望。但能帮杜锦程找到一个账房的事儿做,她还是十分满意的。 自打县试之后杜锦程落榜,他们也想给他找个账房的差事做。但杜锦程年轻,从未做过账房,别人就不大愿意要。有愿意要的,又是那种小作坊,动不动就倒闭的。曹记书印在县里算是做得比较大的印刷作坊,历来生意都不错。如果能进曹记去做账房,那是难得的好差事,薪酬高,还极稳定。 杜锦宁一笑,又解释道:“我知道大伯和大伯母想要让大哥、二哥到书院里来念书。但书院有书院的规矩,我当初进书院时就被人多番刁难,有人指责山长徇私。我后来通过无数场考试才能留下来的。所以书院并不是山长一人说了算的。再者,现如今丁班的都是十一二岁的小孩子,最大的十四五岁。大哥、二哥即便进去了,想要读到甲班,还不知道得什么时候。而书院的规矩是念到了甲班才去参加科考,如此一来,大哥、二哥进去不但没什么好处,反而因为书院的规矩连去科场碰运气的机会都没有,倒不如留在外面的私塾还好些。” 这话十分在理,张氏心里那一点点遗憾被她这么一说,也烟消云散了。 她的两个儿子,最小的杜锦德都差不多十七岁了。就那么个榆木脑袋,进了书院就算把胡子读白,也不一定能进甲班。 这么一想,张氏越发地感激杜锦宁,当即道:“等你二伯这事了了,我们请你们过去吃顿饭。到时候让你大哥感谢你一番。” “自家兄弟,不用这么客气。”杜锦宁摇手。 张氏接着又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回村,我跟你大伯陪你一起去吧。”这就是投桃报李了。 杜锦宁连忙点头:“明日书院沐休,我跟我娘辰正时分在书院门口等着你们。”说着站起来朝张氏作了一揖,“多谢大伯母为我们着想。” 张氏吓了一跳,连忙也站了起来,嗔道:“你这是做什么?你替你大哥介绍那么好的差事,大伯母还没给你行礼呢。我陪你们回一趟老家又算得了什么。” “大伯母是长辈,锦宁岂敢受伯母之礼。”杜锦宁把话说清楚,便打算告辞了,“如果大伯母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嗯嗯,我也准备走了。你先行一步,我随后就来。” 张氏看着杜锦宁离开了茶寮,又等了好一会儿,这才起身匆匆回家。 第二日,杜锦宁和陈氏按时到书院门口时,就看到杜云翼和张氏早已在那里等候着了。他们顺便还在城里雇了一辆骡车。 见了两人,张氏忙上前热情地招呼着,见陈氏手里提着个篮子,赶紧叫杜云翼:“去将三弟妹手里的东西接过来。一个大男人,没个眼力界儿。” 从前杜家小大房夫妇俩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平时杜云翼回去,连个眼角都懒得给她们小三房。这会子见两人满脸堆笑,如此热情,陈氏着实不大习惯。 她连连摆手:“不用不用,不重。” “要的要的。他们男人力气大,提点东西是应该的。”张氏上前亲手接过篮子,转手塞给了杜云翼,“去,放到车上。” 张氏这人假清高,要是以往,她还会端着架子,即便有心跟小三房交好,也不会这么上赶子巴结。 但见过杜锦宁那翻云覆雨的本事,随手又给杜锦程找了个好差事后,她的态度就完全改变了。 有张氏和杜锦宁在,即便杜云翼和陈氏同乘一辆车也不打紧。再说庄户人家可没那么多讲究,以前郑林那辆骡车里,要是没有别的客人,仅仅坐着同村的陌生男女也不是没有。 四人上了车,张氏跟陈氏坐在一起,两人一路拉着家常,聊的无非是杜方菲和杜方芸的亲事和嫁妆。 “你倒好,找了个童生做女婿。果然宁哥儿出息了,几个姐姐也跟着享福。”张氏说这话的时候,打心眼里羡慕。 因杜家小大房门户不高,她只给杜方芸找了个做小生意的夫家。现如今婚期已定了,就在杜方菲后头。 杜方芸这门亲事是早两年就订下的,本来婚期在杜方菲前面。张氏原先有意跟小三房交好,不愿意让杜锦宁不高兴,在知道杜方菲也订了亲,并且成亲的日子是在秋天时,便将婚期往后挪了几个月。 “只要家里人好,自身又肯上进,会疼人,做什么的都一样。”陈氏笑道。 “所以说,三弟妹你是个明白人。”张氏说这话的时候,心里一阵唏嘘。 陈氏这人要脑子有脑子,要相貌有相貌,要不是丈夫死得早,又遇上那样的公婆,不定日子过得如何好呢。 不过现在也不赖,有宁哥儿这样的儿子。 陈氏和张氏这头聊着家常,被妻子千叮咛万嘱咐的杜云翼也不好跟杜锦宁就这么干坐着,便以大伯的身份,问了他在书院的一些情况。 聊着天,时间总是过得很快。没过多久,骡车的速度就慢了下来,车夫在前面喊:“前面就是桃花村了,你们是在路边下车还是驶进去?” 张氏不待杜云翼开口就道:“驶进去,提着东西不方便。”又对杜云翼道,“你告诉他怎么走。” 不一会儿,骡车在杜家门前停下,杜云翼先下车,把东西先提了下去,这才扶了张氏下车。张氏转回身便扶陈氏和杜锦宁下车。 正文 第二百四十八章 跟个小娘子似的 对门的王婆子得知杜云年被抓起来了,到时候还会流放,这几日颇有些兴灾乐祸。听得骡车辘辘声响,她出门张望,就见张氏扶着一个穿藕荷色衣裙的美貌妇人从车上下来。 刚开始她还认不出是谁,直到看见杜锦宁,她这才猛地反应过来,连忙上前问陈氏:“可是诚哥儿媳妇?” 陈氏看到她,连忙放开张氏拉着的手,上前给王婆子福身见礼:“王婆婆,您老身子骨康健?” “还死不了。”王婆子上下打量着陈氏,眉开眼笑,“哎哟,我都认不出你来了。要不是看到宁哥儿,我都不敢相信你是诚哥儿媳妇。”又看向杜锦宁,“高了,胖了,长得越发好看了,跟个小娘子似的。” 杜锦宁满头黑线。 她要不是真的小娘子,王婆子这话还真扎心了。 她拱手作揖给王婆子问好,又从篮子里拿了一块二斤重的猪肉,塞到王婆子手里:“给您老加个菜。” “哎哟,这怎么使得?你们快留着自己吃。”王婆子连忙推辞。 牛氏因着二儿子被抓,花了几两银子都求救无门,急火攻心,昨儿个从县衙回来后就在床上躺着了,直嚷嚷心口疼。 刚才听得骡车响,她以为是杜云翼又带回了什么消息,一咕噜爬了起来,出门来一看,正好就看到杜锦宁竟然把一块老大的猪肉给自己的死对头。 她不由得怒火中烧,大吼一声:“宁哥儿,你在做什么?买东西不知道孝敬老人,却去送人充什么脸面?还不赶紧拿回来。” 王婆子生怕杜锦宁被牛氏责罚,也死活推拒不要。 杜锦宁对牛氏的吼声置若妄闻,对王婆子道:“要不是您老人家时不时塞过来的一个饼子,我现在都不知道能不能活下来。救命之恩,一块猪肉算什么?以后我发达了,还会有重礼谢您。您老人家可得保重身体,好好活着,等我考了进士回来看您。” 看到牛氏那脸黑得跟锅底似的,王婆子那心里就跟六月里喝了雪水,说不出的痛快。 她也不再推辞,接过那块猪肉:“那我就多谢宁哥儿的心意了。我等着你以后的重礼。” 说着,她又看了牛氏一眼,意有所指地道:“所以啊,人就得多做善事,少做恶事。善恶到头终有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我活得长久,总算看到有人遭报应了。” 这是指杜云年罪有应得,也指杜辰生和牛氏纵着杜云年结果落到了现在这地步。 牛氏听了,气得两眼发黑,正在跟王婆子大吵一顿,杜云翼和张氏就把她直往院子里拉:“娘,咱们进屋去说话。” 牛氏本想叫杜锦宁滚,别进她家门。可转念一想没准杜锦宁有什么门路能把杜云年救出来,心里生出了希望,便是头疼似乎也好了许多,强忍着怒火没有再作声,顺势被杜云翼夫妇扶进了门。 “不去卧室,我要去厅堂坐着。”见两人要扶自己进卧房,她连忙道,“整天的躺着,骨头都痛了。” 杜云翼知道老娘不放心二儿子,要听他们说话,自然都随她的意。不过他没扶她去厅堂,而是进了杜辰生以前教导孙儿的那间屋子。 那屋子虽是一间起居室,但有时候杜辰生会在那里午歇,安有一张竹床,牛氏便可以在那里或躺或坐。他们在那屋子里说话也方便。 直到这时,杜辰生这才阴着一张脸,从厅堂里走出来,看向跟王婆子告辞后迈进院门的杜锦宁和陈氏。 杜锦宁停住了脚步,唤了一声:“祖父。”语调平平,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就如同跟一个陌生人打招呼似的。 倒是陈氏在杜辰生看过来的那一瞬间一阵紧张,隐在袖子里的手握成了拳头。 这是长年被杜辰生和牛氏厌弃后,在他们面前形成的一种畏惧心理。 杜云年出事后,杜辰生就一直想去找杜锦宁,让他去求关山长帮忙,最后被杜云翼和张氏苦劝着拦住了。所以这会子见到杜锦宁能主动回来,他心里还是很高兴的,从阴沉的脸上强挤出一个笑容,温声道:“回来了?回来了就进屋吧。” 说着,他率先进了起居室。 杜锦宁和陈氏也跟了进去。 此时牛氏已在杜云翼和张氏的伺候下躺靠在了床上,正“哎哟哎哟”地呻吟着,也不知是真的头痛到这地步,还是想拿此来做文章。 陈氏身为儿媳妇,见到婆婆如此,她做不出装作没看见,犹豫了片刻,还是上前问候了牛氏的病情。 “哎哟哎哟……我没几天好活的了,郎中都叫办后事了哟。”牛氏奄奄一息地道,满脸悲切。 陈氏嫁过来十几年,牛氏从来都是彪悍而中气十足的,打骂起人来那叫一个有劲儿,还从来没见过她如此憔悴可怜的样子。她不由得愣在了床前。 张氏则抽了抽嘴角。 这老太婆为了她心爱的二儿子,也真是豁出去了,连咒自己死这招都使出来了,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在来之前,杜锦宁就跟陈氏说过,叫她到了杜家就只看不要多说话,即便要说话,也说一些没营养的,其余的由她来应付。 这会子陈氏很快也反应过来了,便装糊涂地安慰牛氏道:“娘你是想太多了,你这也不是什么大病,只要养养就好了。” “养不好了。”牛氏不是个有城府和有耐心的人,她本就不大舒坦,这会子更不耐烦绕圈子,一把抓住陈氏的手,直入正题,“诚哥儿媳妇啊,云年是云诚的兄弟,亲兄弟。他如今遭了难,你可得帮帮他啊。”说着,眼泪就流下来了。 被牛氏冰凉的手抓着,长年形成的惧怕让陈氏汗毛都竖了起来。 张氏赶紧给陈氏解围,扶着牛氏道:“娘,您快躺下。”说着一把将陈氏的手从牛氏的手掌出解救出来,貌似关切地给牛氏掖了掖被子。 那边杜锦宁及时的唤了陈氏一声:“娘,您过来坐。” 正文 第二百四十九章 再次翻脸 自打张氏一直主张不救杜云年,牛氏就百般看这个大儿媳妇不顺眼。可想着以后要靠她养老了,强压着怒意忍耐着。 这会子她却忍不了了,一把甩开张氏的手:“你走开,我要跟诚哥儿媳妇说话。” 张氏定定地看她一眼,这才缩回了身子,站到了一旁。 牛氏见陈氏此时已走去杜辰生那边了,不由着急,忙唤道:“诚哥儿媳妇,你既然回来看我,就不能好好陪我说说话吗?”说着,眼泪又潸潸而下。 这里没有外人,杜锦宁也不耐烦陪着他们演戏。她今天之所以来,不过是做给别人看的。古人跟现代人不同,现代是笑贫不笑娼,但古人却更重名节与名声。要不是顾着名声,依杜辰生和牛氏对她与陈氏等人的虐待,这两个老人即便是死她都懒得过来看上一眼。 这会子她止住陈氏,对牛氏道:“祖母,您也不用叫我娘了。我二伯害人害已,咎由自取,我是不会去帮你们求山长的,山长也不可能明知二伯害了人还去帮他。人家山长不要名声的?不可能为了非亲非故的二伯,就落得一个利用权势、包庇罪犯的名声。他要有了这样的名声,那还做不做山长了?关家的政敌要是利用这一点攻讦于在京中做官的关大老爷,那他岂不是害了整个关家?” 这话说得杜辰生和牛氏哑口无言。 是啊,杜云年是关乐和什么人?怎么可能为了他陪上自己兄长的仕途? “没你说的这么严重吧?”牛氏不满地道,“你怕不是拿着这话来吓唬我们。京城离得那么远,谁会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杜锦宁冷笑:“多的是某个官员的父兄在家乡里行为不检点,被政敌家的御使告到御前的。您是个妇道人家,不知道不为奇,但祖父应该是了解的。” 牛氏朝杜辰生看了看,就见杜辰生沉默着,一句话都不说。 牛氏犹不甘心,讷讷地道:“可……不过是悄悄递一句话,谁会知道呢?” “怎么不知道?那苦主不是有堂兄在衙门里做小吏吗?而且这么明显的一个案子,众人皆知,现如今忽然减刑,谁都知道里面有猫腻。一打听,好么,原来被告的侄子是关山长的亲传弟子,那谁还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牛氏见杜锦宁油盐不进,自家老头子只坐在那里跟个榆木疙瘩似的,不动也不说话,实在没法了,干脆就耍起赖来:“我不管,反正我知道你有办法。他是你二伯,亲亲二伯,怎么的你也得帮他。你……你要不帮,我就去衙门里告你忤逆。” “老婆子!”杜辰生低喝一声,却还是没能阻止牛氏把最后一句话说出来。 杜锦宁冷笑:又来这招。 她站了起来,直视着牛氏:“好,你去告,现在就去,就说我不愿意帮着你们贪赃枉法,你们就告我忤逆,看看县太老爷判的是我有罪还是你们有罪,我到时候还得谢谢你为我扬名呢。” 说着她又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还有,什么亲亲二伯,他是对我好还是抚养过我?他跟我有什么关系?就凭他对我姐姐做的那些事,还有姚氏对我母亲姐姐的欺压,我不落井下石就已不错了。你们还想让我去帮他求情?做梦!” 杜辰生一看事情不好,竟然朝着自己不愿意看到的方向发展了,赶紧出声道:“宁哥儿,你祖母不是那个意思。她是病糊涂了才会胡乱说话。她哪里去会告你?不过是说的气话。” “呵,那可不是气话,而是心里话。”杜锦宁却不想与杜辰生这老狐狸虚与委蛇,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反正我在你们眼里就从来不是杜家的子孙,而是你们的仇人。看着我有用处了就给我个好脸,没用处了就可以去衙门告一告。我告诉你们,我还真不怕你们告。有种现在就去!” 她极有气势地朝门口指了一指,然后招呼陈氏:“娘,我们走。往后,这个家也不用回了。”说着拉着陈氏就出了门。 “哎,宁哥儿,宁哥儿……”杜辰生急忙想过去拉住杜锦宁,可杜锦宁行动十分迅速,还没等他行动,杜锦宁已拉着陈氏出了杜家大门。 他急忙回头,对杜云翼和张氏道:“还愣着干嘛?赶紧去拦住宁哥儿,可不能就这么让他走了。” 好不容易盼着见到他,却不想这三言两语地功夫,就闹成了这样。不光没替杜云年求到情,反而为他招了祸。这要是杜锦宁真要落井下石,杜云年可就没活路了。 张氏暗暗戳了杜云翼一下,装模作样的起身,欲要赶出去拦住杜锦宁。也不知是他们动作太慢,还是杜锦宁动作太快,等他们出到院门处时,杜锦宁已上了骡车,车夫甩着鞭儿驱着骡车扬长而去了。 张氏舒了一口气,目光正对上正站在对面院门口的王婆子。 “啊哟,这可真是一场大戏。”王婆子满脸嘲讽地说着,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把瓜子,边磕边往外走,“不行,我得去跟人说说去。” 王婆子跟牛氏历来不对付,从她嘴里把这事宣扬出去,能对杜辰生和牛氏有什么好话?那必然是偏向杜锦宁,败坏杜辰生老两口的名声的。 杜云翼正想跟王婆子说说情,张氏就一把拉住了他,将他拖回了院子里。 杜辰生见无力回天,又气又急,对着牛氏就吼道:“你这么着急做什么?就你那点小伎俩能说服他什么?怎么就不等我说话?” 牛氏也满心后悔,嘴巴却是不饶人,跟杜辰生对吼道:“你听听他说的什么话,那是人话吗?我说句气话怎么了?那小牲畜明摆着就是不想帮忙,不过是借题发挥罢了。你要有本事,怎么刚才不见出声?” 杜辰生也知道牛氏说的是实情。他一肚子气没处发,用茶杯用力往地上一掷,“咣当”一声,茶水顿时溅了一地。 正文 第二百五十章 卖田地 张氏却扯了扯嘴角:这两口子还在互相埋怨,没见着整个说话的节奏都是杜锦宁把握着吗?就这两个老糊涂的智商还想跟杜锦宁斗,做梦吧。 一家子怎么被他玩死的都不知道。 她凉凉地出言道:“我先头说什么了?好说歹说叫你们别去找宁哥儿,要是他回来也别提叫他帮忙的话,你们偏不听。现在可好,不光没求上情,反而得罪了他。也不知二弟会不会被流放到别的更不好的地方去。” 杜辰生和牛氏吓了一跳:“不会吧?” “怎么不会?他刚才不是说落井下石吗?想要求情难,想要坏事还不容易?他要是让人给衙门里递一句话,别人还得夸他一句大义灭亲。” “这……这可怎么办?”牛氏被吓得六神无主了,看向杜辰生。 杜辰生嘴角动了动,却是没说话。 他能有什么办法? 他看了杜云翼一眼,又看看张氏,表情和缓地对张氏道:“要不,你们去帮着劝劝?好歹他跟你们还有面子情,你们说说,他或许会听。” 张氏点点头:“成,我去劝劝。”说着站了起来,招呼着丈夫一起离开了杜家。 她是不会去劝杜锦宁的,不过是想趁此离开杜家。 来时的骡车已被杜锦宁乘走了,他们只得去郑林家看看有没有车回去。 陈氏那边,一直到骡车离开桃花村,往城里去了,陈氏这才从满脸懵懂的状态下回过神来,做梦似的看向杜锦宁:“咱们就这样回来了?” 她还以为,今天必然会有好一顿纠葛歪缠,最后她和杜锦宁没准还要被杜辰生和牛氏打上一顿。依着孝道,那两人要是罚他们跪下,他们还真不能反抗,只能老老实实跪着受罚。 杜锦宁鼻子里哼笑一声:“可不回来了?难道还留在那里吃饭?” 陈氏此时心情十分放松,嗔了杜锦宁一眼;“你这孩子,你知道娘不是那个意思。” 车夫在前面,有些话杜锦宁也不好说,她将身子往后一靠,闭上了眼睛,打算养养神。 “对了。”陈氏忽然想起一件事,“你二伯母和寿哥儿今儿个怎么不在家?” 杜锦宁睁开眼:“他们去牢里探望二伯去了。” “你怎么知道?”陈氏好奇地问。 刚才她一直跟杜锦宁在一起,可没人跟杜锦宁说过姚氏去了哪里。 “昨儿个我让大伯母特意支开他们的,二伯母那人没道理可讲,我懒得跟她较劲儿。”杜锦宁知道陈氏还要问,干脆一句话说完,“我跟大伯母昨日在茶寮里见了一面。” 这下陈氏无语了。 杜锦宁背着她,不知干了多少事。 杜锦宁拍拍她的手背:“放心吧,娘。一切有我,你安心享福就可以了。” 陈氏又是倍感安慰又是觉得心酸惭愧。 这孩子,小小年纪就要操心一切,都是她这个当娘的没用。 两天后,一直呆在牢里的杜云年跟着一批犯人被送去了边城矿场。杜辰生和牛氏送行回来,就各自躺在了床上。 姚氏却没功夫伤心。 刚才送行的时候差役可说了,要是她十天内不把那五十两银子交到衙门去,他们就把她和杜锦寿抓去,让他们去矿场挖矿还债。 于是姚氏便把牛氏从病场上折腾起来,婆媳两个闹了一场。 “分家了,我没钱,自己男人的债自己背。”牛氏道,“你要再闹,我就替云年休了你。” 姚氏对杜云年倒是没啥可留恋的,那男人回不回得来还不知道呢。即便能回来,也不知成啥样了。但她舍不得杜家的好日子。再说她还有个儿子呢,她再不着五六,儿子她还是心疼的。 没奈何,她只得回娘家讨主意。 姚家大嫂直接就骂她傻。 “祸是他们杜家人惹出来的,凭什么要你还?说什么分家不分家。既然这样,那田地既属于你们这一房,想来卖了也不干他们的事了,你把田地卖了还债不就行了?你看看咱们家,谁身上能有一二两银子,估计晚上做梦都要笑醒呢。去哪里有十两二十两的借给你?” 一言惊醒梦中人。 姚氏便急急回到桃花村,也不回家,而是直接找了章光义,要杜云年名下的田地都卖给他。 村里除了杜家兄弟,最有钱的就是章光义了。 这年头,离家里近且好的水田不容易买到,章光义自然心动。不过姚氏要卖田,而且一卖就是十三亩,他自然不好不通知杜辰生。 杜辰生和牛氏知道,两人差点被气得吐血。两人赶紧从床上爬起来,赶到了章家。 一进门两人就懵了,只见屋子里黑压压地坐了一屋子人,全都是姚氏的娘家人。 这可不是攀亲戚的时候,牛氏直接找上了姚氏,问她道:“你要卖田地?” 姚氏白眼一翻:“你们不拿钱还债,我不卖田地难道还要带着寿哥儿去挖矿不成?” 杜辰生急急道:“就算要还债,卖五亩就够了,怎么其他八亩还要一起卖?卖了田地,你们母子怎么过活?” “我跟寿哥儿不用吃饭穿衣的?云年不在家,你们也不管我们,我们娘俩岂不得饿死?自然是卖了田地拿银子过日子了。”姚氏理所当然地道。 满屋子的人都无语。 手里握着八亩田地,还要被饿死,这人得有多懒?人家佃别人的田地种,还要养一大家子,照样活得好好的。 可姚氏却不这么想。 自打小三房离开后,牛氏逼着她下地干活,她就生不如死。现在把这些田地都卖了,多出来的五六十两银子,够他们娘儿俩吃到杜云年从边城回来了。等他回来,或是靠着他,或是让他去求他父母,一家人总能有饭吃。 再说,真到她跟杜锦寿没饭吃要饿死的地步,难道杜辰生老两口还能不管他们?杜锦寿好歹是他们的亲孙子呢,心肝肉地疼了这么多年,总不能真叫他饿死。 杜辰生不敢置信地看着姚氏,转头指着姚氏对姚老太太道:“亲家母,你就这么纵着她?” 正文 第二百五十二章 教训 大喜的日子,她是不愿意看到那些让人膈应的人的。可杜辰生和牛氏是亲祖父祖母。他们还健在,杜方菲出嫁是没理由不请他们的。 姚氏是二伯母,也不好不请。 除了让人膈应,她还担心到时候晒嫁妆的时候,那三个人看到他们给杜方菲陪嫁十五亩好田和半个山头,又要闹起来。要知道,为了姚氏卖的那十三亩田地,杜辰生和牛氏正心疼得要命呢。现在看到杜方菲手里有十五亩田地,还不定会打什么主意。 “不请他们。”杜锦宁十分干脆地道。 “不请?”陈氏吃了一惊,心里惴惴不安,“这样不好吧?别人可会戳咱们脊梁骨。天下无不是的父母,不管他们做的如何过份,在别人看来终归是你大姐的祖父祖母。更何况,他们做的那些事别人也不一定知道,到时候被说闲话的就是你跟你大姐。” 杜锦宁却不以为意地笑道:“您忘了有大伯母了?到时候直接叫大伯母在众宾客面前说祖父祖母身子不好,她跟大伯替祖父祖母来参加婚礼。而且还有伯祖父和伯祖母他们在场呢。如此一来,别人就没什么闲话可讲了。至于二伯母,谁会在乎她呢?实在不行让人把她的那些事传上一传,也就罢了。” 想着以后她可能会离开家去府城,杜锦宁还是把话跟陈氏讲透,免得她在杜辰生和牛氏这里犯糊涂:“娘,对于祖父祖母,咱们做到一定程度的表面功夫就可以了,没必要为了那些人委曲自己。你又不是银子,让所有人都喜欢你、夸你好是不可能的。该硬时就是强硬,背着人时完全不用对他们客气。否则,他们就得蹬鼻子上脸,要来咱们家做祖宗了。到时候,你还拿扫帚赶他们出去不成?” 前两次杜锦宁是如何对待杜辰生他们,而杜辰生和牛氏又是什么反应,陈氏都看在眼里。对于杜锦宁这番话,她自然理解得十分透彻。 她点点头:“你放心,娘省得。” 于是成亲之时,杜家小三房根本就没通知杜辰生和牛氏、姚氏,是头一天晚上叫章鸿文找了个给姐姐送东西的借口,悄悄通知杜寅生和蒙氏的。 对于这个,章氏忍不住对杜云昌嘟哝了一句酸话:“怎么这时候才通知?莫不是不想请我们不成?我看宁哥儿也是个忘恩负义的,上次回来探望那边,都不来咱们家打一转。亏得咱爹当初对他那么好。” 她这话,正好被来通知他们准备礼物的杜寅生和蒙氏听见了。 杜寅生顿时黑了脸,对章氏道:“什么叫忘恩负义?这一年来他托文哥儿送了多少东西来?你丈夫的差事又是谁帮着找的?碍着隔壁的关系,他不好来探望我,你又不是不知道,说这些话又是个什么意思?” 因为是公公,杜寅生是很少敲打儿媳妇的,有什么也是通过妻子和儿子转达。他这样拉下脸来当众教训还是头一次,章氏的脸色顿时又红又白,煞是好看。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她忙想解释。 杜寅生却不给她说话的机会:“你不必辨解,我心里跟明镜似的。不说别的,就说宁哥儿去了书院后,你弟弟受了人家多少恩惠,你就不该说这些抱怨的话。” 虽说他不知道章家入股茶馆和书铺的事,但章光义每次跟他在一起喝酒,话里话外对杜锦宁都感激得很,直说杜锦宁是他们章家的贵人。杜寅生自然知道杜锦宁还有别的事也帮了章家,只是杜锦宁不提,章家人不说,他也不好追问。 这会子听得儿媳妇竟然还抱怨杜锦宁,他这才忍不住发了火。 而且这个儿媳妇也不知是怎么一回事,想来天性如此,以前没有底气,没有显露出来。现在时间久了,露出来的小家子气让他越发看不上。想想杜辰生和牛氏之所以落到这个地步,杜锦寿也被毁了,全都是因为纵着儿子儿媳妇的缘故,他心里就警惕了起来。 “往后,苏姐儿和福哥儿,由我跟你娘教导,你就好好做家务吧,孩子们的事就不用操心了。” 章氏一愕,不敢置信地望向杜寅生。 她不过是随口抱怨了一句杜锦宁,怎么公公便把教导孩子的权利都给她剥夺了?她犯了什么十恶不赦地大罪了? 眼泪夺眶而出,她看向丈夫,央求道:“相公…… 章氏的问题,自打姚氏的事出来后,杜寅生就跟杜云昌谈过,杜云昌原以为妻子不过是有点小心眼,女人都有这毛病,直到父亲说这关系到孩子的成长问题,他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此时他自然是站在父亲那边的。而且当着父母的面,他也不好温言安慰妻子,只点了点头:“爹说的对,苏姐儿和福哥儿的事,你就不用插手了。” 杜寅生又道:“我也一年年老了,精力不济了,往后我就不去学堂了,让云昌回来做学堂的先生,我也在家颐养天年了,顺便精心教导两个孩子。” 章氏实在受不了,捂着脸一转身就跑了出去。她嫁的就是本村,离娘家极近。这会子受了委曲,又无处可去,干脆就回娘家一转。 章光义正在厅堂里跟章鸿文商量送什么贺礼呢,见女儿哭着回来,问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当即就发起火来,把章氏好好教训了一通,最后连晚饭都没让女儿吃,亲自把她送回了杜家,又跟杜寅生道歉:“都是我没教导好女儿,让你们操心了。” 当众教子,背后教妻,到得晚上大家都睡了,杜云昌又把道理掰开来揉碎了好好跟妻子说了一通。 被公公教训完又被亲爹教训,丈夫又上了小半宿的课,章氏即便心里还有不甘,表面上也不敢再说什么,跟丈夫保证了一番,便歇下了。 杜云昌也知道想要扭转一个人的性子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倒也不急于一时,心里暗暗下了决心,一定要好好保重身体,要活得长长久久的,不让这样性子的妻子给孩子们添麻烦。 正文 第二百五十三章 丰厚的嫁妆 因严岑的事和杜云年的事,庄子上人帮了杜家小三房不少的忙,所以杜方菲出嫁,杜锦宁干脆就在院子和门外摆了流水席,请全庄子上的人来吃,除此之外,她还在厅堂及东西厢房里各摆了几桌上等酒席,请齐伯昆、袁修竹、关乐和、黄澄明等几个关照过她的长辈与先生吃酒;关嘉泽等好友及同窗自然是少不了的,庄越与姚书棋等掌柜也在被邀之列,便是与她交好的曹记书印的掌柜也赫然在座。 杜寅生和张氏看到这些人,得知他们的身份后,都被震了一震。章氏那点迁怒的小心思也吓得立时消散了。 待杜方菲的嫁妆摆出来,又引来众人的一阵惊呼。不说众人,便是来迎亲的许成源都被吓了一大跳,满脸懵逼。 跟着一起来迎亲的许成源的同窗好友就跟同伴咬耳朵:“不是说杜锦宁当初分家出来是净身出户,住的是庄子上的房子,佃的庄子上的田地的吗?怎么会有十五亩上等好田和半个山头给姐姐做陪嫁?而且刚才在新房那边,你看到那全套的好木头做的新家俱了吗?没个十几二十两银子都打不下来。” 怕露财时被人掂记上,或是被人无端猜疑,惹出没必要的事来,杜锦宁在此之前就特意叮嘱了陈氏一番。 于是在大家惊叹声稍歇的时候,陈氏就笑着朗声道:“城里茶馆说书先生说的《射雕英雄传》和《天龙八部》大家都知道吧?这两本话本不光被用来说书,书铺里也卖得挺好。那都是我们家宁哥儿写出来的。这卖话本的钱他一个子儿都没舍得花,全都攒了下来给他大姐置了水田和山地作陪嫁。我们宁哥儿是遗腹子,以前我们日子过的又艰难,要不是他大姐,他也长不到这么大。他这也是想回报他大姐对他的恩情。” 顿时,众亲友们又是一阵赞叹,叹杜锦宁有出息,又叹他有良心。得了钱不说给家里置产,却回报给了对他有恩的大姐。 当然,也有人暗骂杜锦宁是傻冒的,有钱不自己花,便宜许家人。不过当着人的面,却是不敢把这话给说出来。 陈氏又转向许成源:“女婿,我们菲姐儿以前吃了不少苦,你以后可得好好待她。” “我会的,我保证。”许成源连忙保证道,“我一定不会让她受委曲的。我也会努力赚钱养家,努力考科举,让……让她过上好日子。”说到杜方菲时,他脸都红了。 他不是个喜欢说豪言壮语的人,刚才这话完全是被嫁妆给刺激了。他以为铺房的时候搬进许家的那套的家俱,就已是杜方菲嫁妆里最值钱的东西了,他们许家也一穷二白,他也没期待杜方菲有什么嫁妆。可没想到,杜锦宁竟然拿出了这么大一个彩蛋。 他顿时觉得压力山大。 他要是没出息,往后就是吃软饭的人了。不光他吃,还得带着他娘吃。作为一个有担当的男人,吃软饭让他觉得羞耻。 听得女婿这话,陈氏十分满意。 此时,张氏和董婶几人也把杜方菲从新房里扶出来了。新娘自是盖着盖头的,可她身上穿的上等面料的绸缎嫁衣,腰间垂挂着的玉佩,跟母亲哭别时偶尔在盖头处露出来的金簪子金耳环,手上戴的玉镯子,又引起大家的一阵惊叹。 这会子董婶儿就责任给大家解释:“她们母女几个不是没日没夜地做豆干买吗?赚的钱全给大姐儿置了这么一身行头。” 那出了嫁的女人都无不羡慕。有这样的兄弟和母亲,杜方菲真是个有福气的。 张氏就在一旁道:“也是我们菲姐儿为人善良,几次为救她兄弟连命都不顾,这才得了母亲弟弟这般对待。” 于是杜方菲什么都没做,名声在亲友之间便又上了一层。往后她要是遇上什么事遭人非议,别人也会拿今日之事来反驳。 杜方菲成亲后,陈氏便把做干豆腐的生意全托给了谢氏。谢氏盼着抱孙子,而且一旦杜方菲怀了孕也不好太累,她便没打算婆媳两个人干,而是请了两个十分老实本份的邻居媳妇子来帮着做活儿,自己把握最关键的步骤。杜方菲只需要做做绣活,再干些家务就可以了。 把做干豆腐的活儿交付出去,只剩下卤豆干的活儿了,那活儿又不累,直接把豆干放进去煮就是了,最多看个火,于是忙碌惯了的陈氏和杜方苓等人反倒不习惯了。 陈氏来跟杜锦宁商量道:“我们这么闲着也不是个事儿,你那里还有没有什么好吃的东西可以做的?你到书里找找再来教我们?” 杜锦宁不由得笑了起来,揶揄母亲道:“你们真是天生的劳碌命。” “可不就是?”陈氏十分干脆地承认道,“我们就是劳碌命,闲下来浑身不自在。你快说,有没有什么可做的?” “有。”杜锦宁让她们从做豆腐这烦累的工作中脱离出来,就是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她们做,“你看到院子里我种的草莓了吗?经过这一年,我也培育了不少苗,后院快种不下了,田里的稻谷又都收了,你们把那块离咱们最近的田地整一整,垫些底肥,然后将草莓苗移到田里去种。” 那草莓种出来后,杜锦宁并没有急着卖,而是让家里人吃,有多的也送给袁修竹、齐伯昆与关乐和等人尝一尝。陈氏自然知道这新奇的高档水果,平时也没少帮着杜锦宁打理草莓苗。 听得杜锦宁的话,她点了点头:“还真要移了。等种得多了,咱们就拿出去卖。” “娘,咱们做事,走一步要看三步,才不容易摔跤。这草莓苗一种出去,庄子上的人必然会好奇,然后问你要秧子来种,你可得想好了要如何应付。” 陈氏一愣,才想起确实如此,便赶紧问杜锦宁道:“那咱们该怎么应对?” “你自己想。”杜锦宁说了这么一句,就低下头去练自己的字。 正文 第二百五十四章 新生活 隔了许久,她抬起头来蘸墨,见陈氏仍然愣愣地站在那里望着她,她不由笑了起来,无奈道:“娘,我总有不在您身边的一天的。您自己遇到什么事,得自己想办法解决了,不能事事依赖我。否则我不在您身边怎么办?您也学那等无知无能妇人,只知道抹眼泪么?” “……” 这话说的,既有激将又有信任,还不乏肯定与鼓励,陈氏顿时斗志昂扬起来。 她自信地道:“成,我自己解决。”说着,走了出去,可出了门,她又回返回来,问杜锦宁道,“你先得去问问袁先生,看看他这草莓苗能不能传出去。” 杜锦宁笑着点头道:“好。”听得这话,她就知道陈氏的意思了。 这样挺好。庄子上的人对他们一家不错,把草莓苗散给别人种也挺好的,至少不会被人嫉妒。当初袁修竹送她草莓苗可没吝啬,她们自然也不能太过小气。再说,种这东西最重要的还是技术,她们家种这个能赚钱,别人就不一定了。 “对了,娘,挖地种草莓你跟三姐去就成了,四姐留在家里,我让她帮我伺弄花草。”陈氏临出门,杜锦宁又补了一句。 “成,没问题。” 练好两篇大字,杜锦宁便出门去找杜方蕙。 三个姐姐里,杜方蕙不声不响的,却是最为聪慧。认字如此,伺弄花木也是如此,大概这跟她的个性有关,她做事极为耐心细致,学东西也极为认真。杜方苓跟她相比,就浮躁一些,静不下心来。 身有一技之长,胜过良田千顷。杜锦宁打算趁现在自己还在姐姐们身边,尽可能地让她们学会一些本事。只要她们有本事,以后即便没有了她这个“弟弟”做依靠,也一样能过好自己的日子。 杜方菲在刺绣方面很有天赋,又是谢氏的儿媳妇,肥水不流外人田,所以谢氏在教她的时候格外用心,有意把自己的一身本事传给她。因此杜方菲在出嫁前,绝大多数心神都在刺绣上,也正好拿自己的嫁妆来练手。有那一手刺绣,再有豆干的制作方子,还有田地和山头傍身,她的日子便不必再要杜锦宁操心了。 现如今剩下两个姐姐,杜锦宁决定把自己伺弄花木的手艺传给杜方蕙,而让杜方苓学着去种草莓。当然这也不是绝对的,种植都是相通的,所有的东西她都会一起教,不过侧重点和要求不一样罢了。 出得门来,果然就看到杜方蕙在院子里给花木剪残花。这些花木都是杜锦宁从袁修竹和齐伯昆院子里弄来的,或扦插或播种。这里的气候温暖湿润,十分适合花木生长,不过一年的时间,原先光秃秃只有一片菜地的院子,此时已郁郁葱葱,繁花似锦了。 听得脚步声,杜方蕙回过头来,朝杜锦宁温柔一笑,问道:“饿了没?厨房里有我刚做的枣泥卷,你要不要来一个?” 两年的时间过去,杜方蕙早已不是以前那个干干瘦瘦跟个豆芽菜似的小姑娘了。豆蔻年华的她,此时还在长个儿,并没有发育,不过脸色红润,明眸皓齿。她穿着一身浅绿色长裙,玉玉婷婷。这一回眸,一频一笑间,如同水墨画里走出来的姑娘,身上竟然带着一股子书卷气,让杜锦宁不由得怔了一怔。 想起在杜方菲的婚礼上,杜方苓和杜方蕙美名远播。再有杜方菲那丰厚的陪嫁,顿时许多人动起了心思。这短短几天的时间里,家里已来了好几个媒婆了。杜锦宁这心里便五味杂陈,感觉十分复杂。 “怎么了?怎么这样看着我?”杜方蕙见杜锦宁发愣,不由疑惑地问道。 杜锦宁这才回过神来,笑道:“好,我现在就去吃。”说着去了厨房,洗干净手,拿了个枣泥卷,一边吃一边走出来看杜方蕙剪花。 等她把手里的枣泥卷吃完,杜方蕙也把残花剪完了,杜锦宁便开始指导她对月季进行修剪。有些植物到了秋天会落叶,落叶之后,根据品种进行重剪与轻剪,这样来年春天的时候就会萌发许多新枝,新枝上才会发出许多花蕾。这种攀藤的月季就是如此,只有进行修剪才能繁花似锦。 “对了,那两盆绣球花记得明天叫人送去给袁先生和齐爷爷。”杜锦宁又吩咐道。 看着两盆蓝色的绣球花,杜方蕙好奇地问:“这两盆花为什么会变颜色?” 这花是从齐伯昆的园子里移出来的土绣球,以前都是开粉红色花和白色花的,也不知杜锦宁是怎么养的,养了两三个月,花色竟然变成了蓝色。袁修竹和齐伯昆见了都十分吃惊,直嚷嚷让杜锦宁把这两盆送给他们。 “记得我给你的那小瓷瓶的东西吗?那叫硫酸铝,它可以改变绣球花的颜色。”杜锦宁道,“打明儿我有空,教你制作硫酸铝,到时候你用你制出来的硫酸铝把这花色也调一调,种出蓝色花后,叫鲁小北帮你拿去卖。” 现在杜锦宁手上的资源可丰富不少了,早已想办法弄到了硫酸。用硫酸去分解高岭土,便可制出硫酸铝。硫酸和硫酸铝的危险,她是告诉过家里人的。 “那太好了。”杜方蕙听得自己也可以学着如何改变这花的颜色,眼眸亮得跟星辰一般。 就这样,杜方菲出嫁后,一家人在不适应中慢慢调整着自己的生活方式,渐渐地也习惯了她不在家的日子,大家除了卤豆干和做茶叶茶,其他时候都有时间干自己感兴趣的事。 而杜方菲成亲,杜锦宁给杜方菲买了十五亩田地和半个山头做陪嫁,陈氏又给女儿添了许多金银首饰的消息,是在一个月后传到杜辰生和牛氏耳里的。 牛氏当即气得将手里的扫帚在桌上拍得“啪啪”响:“那个小牲畜,还真是翅膀硬了,菲姐儿成亲都不请我们这做祖父祖母的,天下有这样的道理?还给那赔钱货陪那么多田地,十五亩啊,十五亩!还有半个山头,那得花多少钱啊!” 那痛心疾首的样子,倒像杜锦宁花的是她的钱似的。 她越说越气,将扫帚一扔:“不行,我找他理论去。” “回来。”杜辰生大喝一声。 牛氏停住了脚步,转过身来看向杜辰生。 正文 第二百五十五章 再不闹了 杜辰生抬抬眼皮:“你还没看明白吗?即便你去闹,他也吃不了亏,最后被人指指点点的还是咱们。再说,我们已经分家了,还签了断绝文书。他给他大姐陪多少东西,咱们也没资格说什么。” 他现在几乎都不出门。他实在不愿意看到那些人看他时的眼神,那是不屑,鄙视,外加对一个傻子的怜悯。他也知道,杜锦宁越来越有出息,杜云年又落了那么个下场,现如今儿媳妇还整日跟牛氏闹得不休,他们家这一出又一出的大戏,有多少人看他的笑话。 所以,即便他跟牛氏去庄子上闹,村里人除了说他们老两口脸皮厚,没廉耻,还能有什么好话? 再说,庄子是杜锦宁的地盘,杜云年去闹过一场,可没讨得半点好处。即便他跟牛氏是祖父祖母,比杜云年强一些,但那小兔崽子满肚子的鬼主意,态度又强硬,庄子上的人又都偏帮着那边,他跟牛氏去除了闹得个灰头土脸,把厚脸皮与没廉耻这样的名声往庄子上传一传,还能落得什么好处? “可就这么便宜他了?”牛氏走回来坐下,心里就跟被揪了似的又酸又痛。 他们杜家,可是刚刚少了十三亩田地啊!要是杜锦宁那里能把那十五亩拿回来添上,岂不正好把窟窿堵住? 夫妻几十年,杜辰生岂不知老妻心里想什么?他自己也是这么想的。一想起被姚氏卖掉的那十三亩田地,他这心就跟被人挖空了一块似的。那可是他父亲和他两辈人一生心血才积攒起来的家业啊,就这样被卖出去了。要是能把杜锦宁送给许家那十五亩拿回来,他心里缺的这块就算是补回来了。 但自打杜锦宁上次回来时表明的态度,杜锦宁就看出来了,他已经拿杜家小三房没有任何办法了。 即便他们拿孝道去压杜锦宁,有关山长做靠山,有杜寅生和章光义等人护着,他跟牛氏也做不出什么文章来,毕竟这“不孝”两个字也不能空口白话的,必然得杜锦宁真做了不孝的事来,比如虐待老人,不赡养老人等。 杜辰生担心牛氏背着他做糊涂事,便把这话跟她说了。 牛氏顿时被这话提了醒,站起来道:“我去收拾东西,咱们去他们家住上一段时间。咱们也别闹,只说住一住,他们总不能把咱们两个老的赶出来吧?如果那样,他这不孝的罪名岂不是跑不了了?” 杜辰生苦笑一下:“你还没看出来吗?你那大儿子大儿媳妇,都偏向着那边呢。要是咱们去他家闹,你信不信?咱们前脚进那边门,云翼和张氏后脚就能去把咱们架回来。” 想起上次杜锦宁和陈氏回来时,杜云翼夫妇俩的态度,牛氏顿时怒火中烧:“云翼是怎么一回事?还拿不拿咱们当他爹娘了?” “宁哥儿越来越有出息,跟宁哥儿交好,程哥儿、德哥儿他们也能有些好处;而咱们,能给云翼他们什么呢?不光没给他们好处,反而一再地拖后腿。”杜辰生长叹一口气。 他闭了闭眼,睁开来时,眼眸里是从未有过的清明:“罢了罢了,儿孙自有儿孙福,咱们就好好地过日子吧,别折腾了。小三房咱们是半点沾不上了,云年是个什么下场还不知道,就算以后回来了咱们也是靠他不住的。仅剩下云翼,可别闹得让他们也寒了心。张氏不愿意咱们去城里,咱们也别去惹她生厌,就这么处着吧,只要云翼隔三差五地回来看看咱们就成。” “至于姚氏和寿哥儿,你也别管他们了,由他们去吧。就照姚氏这坐吃山空的劲儿,那几十两银子估计也剩不了多少了。以后,她有的是苦头吃。实在不行,等云年回来再收拾她。你现在跟她闹,除了气着自己,还能干嘛?反正她也是不听你的。” 牛氏沉默半晌,这才道:“成,听你的。” 不过牛氏还是没忍住,等杜云翼夫妇俩回来探望他们时,牛氏不由得跟他们提起了杜方菲的嫁妆的事。杜云翼和张氏也知道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早有了准备,当即对二老好好劝诫了一番。 待他们走后,杜辰生对牛氏道:“你还没看清楚吗?杜云翼两口子现在偏向着小三房,话里话外都拦着不让咱们别闹呢。我看往后啊,咱们别再打小三房的主意了。细想想,当初他们是净身出户,没占过咱们杜家一丝便宜,现在咱们又有什么资格叫他们回报?” 牛氏默然不语,回想起大儿子和大儿媳妇的态度,颇有些心灰意冷的感觉。 张氏的回去的时候不放心,特意在书院门口下了车,去庄子上把事情跟杜锦宁说了。 杜锦宁笑道:“他们早晚都得知道。知道了也好,让他们有个缓冲的时间。二姐姐出嫁的时候我娘和我总是要去的,也免得他们到时候才知道,当着宾客的面闹起来不好看。” 这里无论是陈氏、张氏都做好了牛氏在杜方芸婚礼上大闹的准备。可杜辰生和牛氏不知是不是想通了,他们在婚礼场上见了陈氏和杜锦宁,态度竟然十分平和,还跟他们温声和气地说了几句话,关心了一下杜锦宁的学业。这态度叫张氏啧啧称奇。 …… 平静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新年过后,又一次县试的日子到了。 因为杜锦宁每次甲班考试时都是第一名,因此无论是关乐和这个老师,还是她本人,对于县试都十分放松,唯有陈氏紧张得很,忍不住提前大半个月帮她收拾考篮,杜方菲也从许家回来,给杜锦宁打气。 虽说杜锦德也参加县试,张氏还是来小三房走了一趟,把杜锦程和杜锦德参加了三次县试的经验说了一遍,完了还笑道:“你祖父得知我到你们这边来,还托我给你带话,说祝你鹏程万里,马到成功。” 陈氏颇为意外,转头看向杜锦宁。 杜锦宁笑笑:“回去你替我谢谢他。” 正文 第二百五十六章 送行 到了县试那日,陈氏一夜没睡,天还没亮就起来做了早饭,又给她做了两张有铁锅那么大的薄薄的面饼,在竹筒里装了水。待杜锦宁起床后又去检查了一遍她的考篮,将食物与水都装了进去。 杜锦宁无奈道:“娘,我说了不用给我准备食物,我估计到午时就出来了,到时候回家吃午饭都赶趟儿。” “要是遇上难题做得不顺呢?你是饿着肚子在里面呆大半天,还是为了吃午饭草草做了题就出来?”陈氏白了她一眼,“总得做好万全的准备。不是有句话,叫有备无患吗?” “行行,您说的有理。”杜锦宁只得道。 “娘知道你不愿意吃别人拿手捏过的食物,所以娘特意摊了薄薄的饼,能透光的那种,等检查的时候让他们拿起来看一看就成了,不用捏碎。到时候你吃的时候把边沿那处扯掉就可以了。”陈氏道。 这可是她特意跟谢氏和张氏取的经。 “还是娘您想的周到。”杜锦宁拍了一记马屁,将最后一口饭吃下,接过杜方蕙递过来的湿毛巾擦了擦脸和手,站了起来,提起考篮,“走吧。” 杜方菲把篮子接了过去:“我拿吧。” 杜方苓和杜方蕙见三人要出门,忙央求道:“我们能不能也去?” “你们去做什么?”杜锦宁回过头来,“娘跟大姐也是送了我进考场,就去许家呆着,又不是在外面等。” 她之所以没拦着陈氏和杜方菲,是因为陈氏和杜方菲都担心她的女儿身被发现,在家里坐不住。杜方苓和杜方蕙就没必要凑这个热闹了。 “豆干和鸡蛋不用卤的?”陈氏回身瞪了杜方苓一眼,“在家好好干活。”说着,跟杜方菲与杜锦宁一起出了门。 此时天还没亮,从这里去县学也有一定的距离,陈氏特意订了骡车。此时骡车和车夫已在外面等着了。 见了她们出来,车夫忙上前想要接过考篮,杜方菲却避开他的手道:“不重,我们自己拿就好了。” 待上了马车,她轻声吩咐杜锦宁:“一会儿那考篮一定得自己拿,千万别让别人提着。要是有人往你考篮里放点东西,你就跳进黄河都说不清。” 这些,书院的先生都有交待过的。 杜锦宁笑着问杜方菲道:“这是姐夫跟你说的?” 杜方菲脸一红,还是点了点头。 她跟许成源成亲半年,夫妻恩爱,谢氏对她也极好。 杜锦宁跟陈氏对视一眼,俱都十分心慰。 “你那大伯母还老找你说话?你别脸皮薄拉不下脸来赶她走,小心你婆婆生气。”陈氏道。 许成源那个以前老逼着他们还债的大伯母,自打在成亲时看到杜方菲的陪嫁后,对杜方菲那叫一个亲热,三天两头地拿点小零嘴过去找杜方菲聊天,想跟杜方菲交好。 杜方菲点头道;“我知道的。我虽好性儿,却也不是那等不辨是非的。她每日来我都不理她,她现在已不来了。” “这就对了。日子都是自己过出来的。这些事情你要是处理得不好,即便嫁到了好人家,照样过得不顺心……” 县试的事,陈氏这几天已唠叨得杜锦宁烦了,放出狠话,说她要是再说,自己就紧张得睡不着觉了。 所以此时陈氏也不敢去唠叨杜锦宁,只得跟杜方菲说些家常,来缓解一下自己紧张的心情。 不知不觉,县学就到了。杜锦宁下了车,就有几个人迎了上来:“杜锦宁,你可来了。” 她转头一看,却是关嘉泽、齐慕远、章鸿文和许成源。 许成源见得岳母和妻子、妻弟过来,连忙上来跟陈氏打招呼。 “怎的你们都来了?不过是个县试,用得着劳师动众吗?”杜锦宁走过去笑道。 “哟,看来对自己挺有信心的嘛。”关嘉泽给了杜锦宁一拳,“就许我们县试的时候你来送行,就不许我们给你送行啊。” “好吧好吧。”来都来了,杜锦宁自然得接受众人的好意。 齐慕远打量了杜锦宁一眼,笑了笑:“看来挺放松的,一点也不紧张。” “那是,也不看是谁。”杜锦宁笑道。 她前世可是经过大考小考无数的人,即便这县试场上那白头苍苍的老翁,参加的考试的场次都不一定有她多。再者她对于这些功名又看得跟浮云似的,自然不会紧张。 “还是你心大。我今年虽没参考,但看到你们进场,我这就开始发慌了。”章鸿文笑道。 书院的先生说章鸿文还没到火候,建议他明年再考,所以他没有参加今年的县试。 杜锦宁拍拍他的肩膀,没有说话。 照章鸿文这种情况,他今年就应该参加考试的,考不过没关系,至少经历过一次大考,明年再来考时心情会放松许多。 但书院也有自己的考量,就跟前世扩招之前的高考一样,在毕业考试的时候学校就会筛选一部分人出来,建议他们不要参加高考,这样就不会影响学校的高考录取率。书院也是如此,如果参加考试的只有十个人,县试取中了六个,那就是六成的取中率。可如果甲班三十个学子都来参加考试,取中的还是那六个,这取中率可就是只有两成,说出去的名声就不好听。 而且有些考生,是越考就越紧张,越紧张就越考不中。所以火候还没到就鼓励学子去参加考试,并不一定就是好办法。 怕杜锦宁紧张,大家也不说考试的事情,只闲聊天,说说茶馆和书铺的事。不过没多久,就听到锣声敲响,到了入场的时间了,书院的先生开始召集学生。杜锦宁接过许成源提着的考篮,对大家挥了挥手,便往县学门口走去。 陈氏和杜方菲都暗自握紧了拳头,紧紧地盯着杜锦宁的身影。 许成源还以为她们是担心杜锦宁考不好,出声安慰道:“放心吧,以锦宁的水平,去年他都能过县试了,更不用说又在书院里学了一年。这种考试,对他而言那就是小问题,一点也不用担心。” 关嘉泽几人也纷纷安慰。 陈氏笑容僵硬地谢过了大家的好意:“我知道,谢谢大家。”眼睛却仍然一瞬不瞬地盯着杜锦宁。 正文 第二百五十七章 运气一般 参考的学子们排着队,由胥吏们检查后放行进入。队伍缓慢移动,终于轮到杜锦宁了,陈氏和杜方菲的一颗心都提了嗓子眼里。 只见杜锦宁十分主动解开外袍,递给胥吏检查,又将里面穿的一件小背心脱下给了另一人,此时她身上便只着了白色的中衣。紧接着,她把脚上传的靴子也脱了下来,只穿着雪白的祙子站在地上。 她如此主动,神情又十分从容而淡定,一副坦荡荡的样子。再加上容貌出众,气质不凡,给人的印象自然十分好,一看似乎就是世家大族的子弟。 检查的胥吏们都是跟着主考官县令从外县过来的,虽说不认识漓水县的世家子弟,但看举止看气质总能看出一些。因为有一大家子的牵累,那些世家子弟是不会作弊的,杜锦宁偏又给了他们出身高贵的错觉,因此在检查的时候他们也就只是草草在她的衣兜里摸了摸,又往靴子里随意看了两眼,就把衣物还给她了。 而另有一个检查食物的小吏在考篮里翻了翻,把卷起来的两张薄饼都打开来看了一眼,见那饼能透光,里面有没有夹带一目了然,便不再将其撕开了,直接放回了考篮;再看看了她带的伞还有笔墨等东西,并没有发现有纸片,便挥了挥手,示意杜锦宁进去。 “你这饼烙得好,等府试的时候我也这么干。”杜锦宁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说话声。 她转头一看,却是梁先宽。 “先生刚才还找你呢,你怎的来这么晚?”杜锦宁问道。 梁先宽不好意思地笑笑:“起晚了。” 杜锦宁挑眉看了他一眼,也不知道他是真的心大得县试都不在乎,还是仅仅只是借口。见得梁先宽已开始宽衣解带了,她提了考篮,往里走了几步,站到了书院作保的先生面前。 作保的书院廩膳生先生见了她过来,大喊一声:“博阅书院学子杜锦宁。王某作保。” 另一个县的教谕上下打量了她一眼,便微微颔首,站在他旁边的另一个人便示意她进去。 直到杜锦宁的身影消失在大门里,站在外面的陈氏和杜方菲这才长松了一口气。 陈氏感谢了关嘉泽等人一番,便跟着杜方菲、许成源去了许家。 “走吧,我们去茶馆坐坐。”齐慕远道。 他们县试的时候,杜锦宁可是等着他们出来的;今天他们也会等杜锦宁出来。 漓水县并不是什么富庶大县,文风也不是特别昌盛。县学里也就一个教谕两个训导外加几个先生。每年在县学里读书的童生和秀才也不过是十几、二十个。因此县学的面积并不大,不过是一个两进的院子,两进院子都只是朝南有三间宽敞的屋舍,东边和西边就只是走廊。朝北的两进建筑,第一进是带了回廊的门庭,第二进则是挂了圣人像的穿堂。穿堂两边各有一处厢房,是先生们歇脚的地方。 而参加考试的都是历年来积攒下来的读书人,下到如杜锦宁这般十来岁的少年,上到六七十岁的老翁,老老少少差不多五六百人。这县学的六间屋舍自然坐不下,院子及走廊便摆上了桌子。天不下雨的时候还好,一旦下起雨来,在院子里考试的考生就遭了殃,只能打伞遮雨。如果雨水打湿了试卷,模糊了墨迹,那只能自认倒霉,需得等到第二年再来考试。 杜锦宁的考号是寅字二十号。她先在第一进的院子里看了一圈,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座位。 她长舒了一口气。 虽说运气不是顶好,没能混进屋子里,座位是在走廊上,但好歹头顶有遮雨的地方。这南方春季的天那是娃娃的脸,说变就变,这会子又没有气象局,谁也不知道一会儿会不会下雨。 因为每年都有一场声势浩大的县试,桌椅板凳县里倒是配合齐全。但这些桌椅板凳也是用了又用,有些实在不能用了就换了新的,有些还能再坚持几年,因此有旧有新。杜锦宁在这方面运气就不是很好,混到一张烂桌子。 她做事仔细,先小心地在凳子上坐了下来,左右动了动,发现凳子还算稳当。她这才伸手去摇了摇桌子,却发现桌子腿不平,这么一摇桌子就晃了晃。 好在博阅书院的学子是最先被放进来的,此时离开考还有时间。陆续从外面进来的考生都跟那没头苍蝇似的,四处乱窜着寻找自己的位置,走廊里的座位也都空着,自己便是起来走动也不打紧,至少不影响别人,杜锦宁便提着考篮离开了自己的座位。 她沿着走廊走到尽头,下了台阶,在回廊下面的那处花圃里找了找,找到拳头大小的两块扁扁的石头,这才又走了回去,把两块石头都试了试,选了一块最合适地填在了桌腿底下。 这一回,桌子就稳当了。 她这才坐了下来,将考篮放到了桌上。从考篮里将砚台、毛笔和装了清水的竹筒拿了出来,又拿出两块玉石镇纸。 这两块玉石镇纸是她文章做得好,关乐和奖励给她的。虽不是特别值钱的东西,但式样古拙,杜锦宁很是喜欢。 将东西一一摆好,她这才有空注意别人。就这么一抬眼的功夫,她就看到梁先宽竟然坐在下面的院子里,正担心地抬头看着天。 此时早已过了卯正时分,相当于现代的六点多差不多七点钟了,本来应该渐渐亮起来的天色,却依然灰蒙蒙的。看样子,今天应该是个阴天,没准会下小雨。 唉,这人怎么那么倒霉呢! 杜锦宁赶紧看了看,只不过刚才一会儿的功夫,走廊里已坐了不少人。她如果想自己拿雨伞下去给梁先宽的话,必须得经过无数人的座位。走廊本就不宽,还放了两排桌椅,容人走路的地方就是一条窄窄的走道,此时还有不少人正提着考篮焦急地寻找座位。她出去又进来,会给人添不少的麻烦。 她看看站在台阶处安排各考生入座的两名差役,想了想,双手作喇叭状,小声地唤道:“梁师兄,梁先宽。” 正文 第二百五十八章 考场 可院子里考生们寻找座位的声音有些嘈杂,梁先宽并没有听到。 杜锦宁只得提高了声音:“梁先宽。” 这一下,那名离这边比较近的差役都听到了,大喝一声:“肃静。”顿时院子里嘈杂的声音一停,大家都安静下来。 好在刚才那一声梁先宽听到了,他诧异地朝杜锦宁这边看过来。 杜锦宁从自己的考篮里拿出雨伞,朝他示意了一下,又招了招手。 回廊的位置高于院子,刚才她可是看清楚了,梁先宽并没有带伞。 梁先宽看到伞,眼睛一亮,起身就往这边来,走到了花圃前面,伸出了手。他今年十五岁了,身高已有一米七,这么一伸手,离站在走廊里的杜锦宁只有一米多远。 杜锦宁直接将雨伞一扔,雨伞就被梁先宽接住了。 那个叫杜锦宁肃静的差役一直注意着她这边,见她将伞给梁先宽,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举动,两人很快就回自己的座位上了。雨伞在进门时必然是经过胥吏检查的,应该没有问题,他便没有出声阻止,任由梁先宽将伞拿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此时绝大多数考生已入场了,大家都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开始整理东西。有些已朝砚台里滴了清水,开始磨起墨来。 杜锦宁却是不急着磨墨,坐在座位上跟老僧入定似的,静了静心神。 此时右边的座位一阵响动,杜锦宁转头一看,却看到一个五十多岁头发花白的男人正拉开凳子,坐了下去。但那凳子似乎不平,他这一没设防,身子摇晃了一下,差点摔了下去。 “小心。”杜锦宁见他左手提着的考篮在他控制平衡时差点被甩出去,连忙伸手去一把抓住,考篮里的东西这才幸免于难。 见此情形,那男子惊魂未定。 考篮里的砚台要是被这么甩出去,没准就摔坏了。而没有了砚台,没办法磨墨,他今年估计就白来了。 “多谢兄台。”他感激地朝杜锦宁笑笑,将考篮往桌子上一放,就要抬手给杜锦宁拱手行礼。 杜锦宁赶紧叫停:“你等等,那桌子也不一定平,你别把考篮放在上面。” 不远处一个考生也刚进来找到自己的位置,正要把考篮往桌上放着,听得这话,赶紧将篮子提了起来,先伸手摇了摇桌子,发现桌子还挺稳的,这才将考篮放了上去。 可花白头发考生就没那么幸运了。他今天也不知是倒了什么霉,凳子不平就罢了,桌子竟然也不平。 这个发现,又让他心有余悸了一回,他再次向杜锦宁道谢。 看着他这么大年纪了还来考县试,二月份大清早的,气温还很低,但他额上此时已冒出了汗珠,杜锦宁于心不忍,连忙指了指她垫桌子剩下的那块石头道:“这里有块石头,你垫一垫凳子吧。一会儿坐的时候小心些别移动就是了。” 说着,她又拿出自己的一张卷饼,递了过去:“把这个垫到你的桌子下面吧。” 陈氏烙的这饼子虽然很薄,但面积够大。卷起来再折一下,放到那考生的桌子下面高矮正合适。而且它软硬适中,不容易移动,垫上去就跟垫了软垫似的,应该十分稳当。 杜锦宁也不是那种特别热心的人,主要还是看这老头儿白发苍苍的,还要坚持来参加科考,她心里便有一丝敬佩与怜悯。 反正她作为一个经历过三年高考五年模拟的现代人,县试之前自然也做过无数套模拟题,历数县试题也做过许多,每次都只需花上一个半时辰就做完了。今天如没遇上什么意外,估计她中午的时候就能出考场。到时候直接回家吃热腾腾的饭菜多好,哪里需要吃这冷冰冰的东西?这东西被胥吏们摸过,不到万不得已,她实在不大愿意吃。 就算遇上意外过了午时才能把题做完,她食量又不大,有一张饼垫饥也足够了。 那老头儿看到她递过去的饼,愣了好一阵,这才十分感动地摇摇头,满怀感激地道:“不用不用,我哪能用你的吃食垫桌子?要垫也是垫我自己的。”说着,他就伸手去考篮里掏东西,可手伸到一半,他就愣住了。 他带的是掺了白面蒸的玉米饼子。为了防止夹带,进门时胥吏们早已将那饼子一点一点掰开来检查了一遍。那饼子最大的一块也不过拇指大小,哪里能垫得了桌子? 杜锦宁早已眼尖地看到了他考篮里的饼子,这才有了递烙饼的举动。 也正是知道胥吏们要这样检查,她才特意叫陈氏烙的薄薄的饼,也免了自己的食物这样被蹂躏。 “行了,拿着吧,反正我人小,吃不下这么多。”杜锦宁赶紧把饼塞到老头儿的手里。 关系到自己大半辈子的心血,老头儿也没再推辞,嘴里不停地称着谢,他把饼子折了折垫到了桌子底下。 这一下,桌子彻底稳当了。 为表示公平,屋子和走廊里的考生用旧桌子,坐在院子里的考生用的却是相对比较新的桌子。因此院子里的梁先宽在坐下后,将东西摆好就没什么事了,正百无聊赖的东张西望呢,此时看到杜锦宁拿饼给隔壁考生垫桌子的情形,他不由得敬服地一笑。 因为关嘉泽的关系,杜锦宁这一年来虽跟他一个班,但两人的关系并不显得特别亲密。只课间时不时说上些话,问一问学问上的东西,梁先宽尤其喜欢找杜锦宁探讨算学上的问题。下了课或是散了学,杜锦宁都是跟章鸿文在一起。不过梁先宽与杜锦宁一直惺惺相惜,互相欣赏,虽没时刻呆在一起玩,但关系却是一点也不比章鸿文与杜锦宁之间差。 很快,时间到了辰正时分,四处的考生都已坐满了,外面再也没有人进来。不一会儿,门口传来一阵“咣咣”的锣声。 旋即,一个四十多岁身着官服的男子被一群人簇拥着走了进来,在台阶上站定;另有几人从他身后走下台阶,穿过中门,往后面那一进院子去了。在那县令身后,县学大门被两个差役关上,沉重的木门发出“呀呀”地响声。 正文 第二百五十九章 小状况 县令等了一会儿,扫视了院子一圈,这才缓缓开口:“本官姓刘,资州县县令,于今日起与容县教谕负责本次漓水县试事宜。众位考生都是读圣贤书之人,望谨遵考场规矩,不得做有违规矩之事,一经发现,定当重惩。” 他话声落下,第二进院落里也隐隐传出了声音,想是容县教谕也将这番话在里面说了一遍。 不一会儿,里面走出一个人,却是刚才跟着容县教谕一起进内院的,应该是容县训导。他在刘县令耳边说了两句话,刘县令便朝旁边的一个蓝衣男子点头示意了一下。蓝衣男子便将手里的包袱打开,露出里面的试卷来。 在场听命并监考的胥吏差役都是刘县令从资州县带来的,此时呆在外院的便有九人。蓝衣男子先将一摞摞分好的试卷分给他们,由他们在考场上分片分发,他自己则随着那容县训导一起进了内院。 很快,试卷就发到了杜锦宁手上。她先将试卷简单地看了一下,确认自己拿到的试卷不是空白卷,也没有出现半张有字半张没有字的情况,且试卷的字迹都比较清晰之后,就将试卷卷了起来,放进了自己准备的试卷袋里。 这个试卷袋是她用小羊皮做的,可以防水防污防火,上面有一个羊皮做的盖子,十分方便取用。 装好试卷,她将试卷袋入到自己桌下脚边的考篮里,这才倒了清水进砚台里,开始磨起墨来。 “啊!”一声惊呼声从左边的回廊拐角处传来。 大家都纷纷转头朝那边看去,只见一个十四五岁的考生,正手忙脚乱地站了起来,提起一张试卷,可试卷上一滴滴滴下来的墨汁,却预示着这个考生还没开始写试题,他的考试就已经结束了。 为了防止有考生在试卷上做暗号,试卷上出现任何脏污,都会被视为废卷,不管你答得如何花团锦簇,都是零分。而科考场上,是不会有任何补发试卷的机会的。 所以这位考生今天算是白来了。 考场上不许喧哗,所以这位少年的遭遇虽然在考场上引起了一阵骚动,但没有人交头接耳的议论,大家只是朝那位少年投以同情的目光,同时在心里暗自庆幸自己没有出现这样倒霉的事,对待手上的试卷和砚台、墨汁等等,就更加小心翼翼了。 杜锦宁暗叹一声,收回目光,专心地磨起墨来。 许多考生都是趁着刚才等待的功夫磨墨的,杜锦宁却一直等到现在才磨墨,也正是基于对试卷安全的考量。 再者她做题目做得快,完全不必争分夺秒地事先去磨墨。 磨墨的过程,其实也是一个静心的过程。将砚台里的墨汁磨得又稠又细之后,杜锦宁已将自己调整到了最好的状态。她先将砚台放到桌子最角落的地方,这才从试卷袋里抽出最里面的那张试卷——也就是试卷的第一页,展开来放到了桌子上,用镇纸把两边都压好。 刚才她在检查试卷的时候,实际上已将今天的县试题快速浏览过一遍了。 这个时空对于科考做弊,采取了许多防犯措施,除了打乱和随意调任县令和教谕之外,出题与题目管理方面,也是做得比较到位的。这些试题并不是刚才那位刘县令所出的,而是别县的县令所出。他们出了题后自行印刷,印刷完毕后直接交给自己的亲信保管。直到昨日收到通知,得知自己出的那份试题送往何处,那位亲信这才会带着试题前往所在的县里分发试卷。 而这些试题,虽说来来去去都不出那几个题型,但内容还是有变化的。 就比如她刚才拿的这份试卷,就不全都是帖经试题,而是糅杂了帖经、墨义、算学、经义和试帖诗几种题型。这是把县试三天的考试内容都放在了一天里考核了。其实依杜锦宁后世的眼光来看,这样出题是极合理的,毕竟县试第一天对于考生来说极为重要。如果这张试卷成绩考好,后面的考试考不考都没关系了。这样无论对于考生还是监考官来说,都会变得轻松许多。 她提笔在砚台上蘸了蘸墨,轻松答起题来。 虽说题目比较全,但帖经试题所占的比重还是最大的,足占了这一整张试卷。依着杜锦宁过目不忘的记性,对于这种题那简单就是信手拈来,所以不过是大半个时辰的功夫,她就将帖经题答完了。 答完这张试卷,她并没有急于收起来,而是将笔放到笔架上,先让试卷上的墨迹彻底变干了,这才小心地卷了起来。 她拿起试卷袋,先把里面的那张试卷抽出来,用镇纸把试卷一角压住,再将左手拿着的做完的试卷放进去,盖好盖子,放到考篮里。 将第二张试卷展开,她正打算看一看上面的墨义题具体是什么,忽然“哗”地一声,一张试卷不知从哪里飞来,兜头罩到了她的脸上,糊住了她的视线,旁边那个老头儿惊呼声也随之响起:“啊,我的卷子。” 杜锦宁取下脸上的试卷,心里暗自庆幸,自己桌上的那张试卷用镇纸压住了,手里也没拿着蘸了墨的笔。否则,刚才这一阵风不是把她的试卷吹走,就是因为这突如其来的事件让墨汁沾污了卷子。 她正打算把试卷递还给老头儿,一个差役跑了过来,喝问道:“怎么回事?” 老头儿连忙起身拱手:“差爷,风把我的试卷吹到这位公子脸上去了。”说着他指了指杜锦宁手上拿着的试卷。 差役见杜锦宁想把试卷递还给老头儿,赶紧伸手止住:“且等等。”说着朝前面台阶做了个手势。 因这里发生的响动,坐在大门口台阶上的县令的目光早已朝这边投来了,见差役向自己打手势,连忙起身,朝这边走来。 杜锦宁递试卷的动作一僵,看看差役,又看看县令,眉头不由皱了起来 这些人,莫不是以为她作弊吧? 正文 第二百六十章 等你名列前茅 发生响动的是杜锦宁这边,梁先宽也早注意着这边的动静了。见到这情形,他表情凝重起来,把手中的笔放到了笔架上,再用镇纸把试卷压好,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这边,准备一旦有不对的地方他就起身给杜锦宁作证。 刘县令走到杜锦宁他们近前,问差役道:“怎么一回事?” 差役指了指杜锦宁手里拎着的试卷:“这试卷,这位考生……”他指了指老头儿,“说是风吹过去的。” 杜锦宁虽有些不高兴,但也没有多紧张,坦然地道:“刚才一阵风吹来,一张卷直接糊到了我脸上。”说着她将手摊了摊,一副无辜的样子。 “对对,刚才我没把试卷压好,风太大,把试卷吹跑了。我还惊叫了一声。”老头儿大概从没遇到这样的事,作弊的后果实在太严重了,他完全承受不了那种后果,此时声音发颤,额上都渗出了汗水。 杜锦宁一双漆黑的眼眸看着刘县令,心里乞求别让自己遇上糊涂县令,莫名其妙的给自己扣上一个作弊的罪名。虽说即便事后自己可以申辨,并不是直接就这样被判了科考作弊罪,但今年的县试肯定是要作废了。 今年的县试不能过,后面的府试、院试便不能参加。院试可是三年两考的。如果今年不能考,那就得到后年才考了。到时候她就十四岁了,到了男子的变声期、女子的发育期,再女扮男装就不方便了。而既然打算参加科考了,光拿一个秀才的名头,对她来说意义并不大。至少得拿个举人的名头才行。 刘县令打量了一下杜锦宁,再看了看老头儿,转头问坐在杜锦宁左手边的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男子:“刚才的情形,你可看到了?” 那男子赶紧站起来拱了拱手,紧张地道:“在下……在下刚才专心考试,并未注意。等在下抬头看时,试卷已在这位少年手上了。”他指了指杜锦宁。 刘县令又问了坐在老头右边的人,那人的回答跟这位也差不多:“刚才一阵风来,在下生怕试卷被吹走,手忙脚乱地压着卷子,实没注意到那边。不过这位花白头发的兄台叫了一声‘啊,我的卷子’,在下确实是听到了的。” 其实对于杜锦宁,刘县令是有印象的。 刚才检查进门作保的时候,刘县令虽没有亲自出面,但一直站在县学的大门口看着。因为最先入考场的是博阅书院的十几个考生,其中最引人注目的便是杜锦宁了。她不仅是所有考生中年纪最小的,才刚满十二岁,还因为他长得最为好看。容貌出众的美少年,还小小年纪就能被博阅书院放出来参加县试,可见学问也是不错的。再看看那言行举止,一派大家风范,他便以为是哪个世家的子弟。 在刘县令内心里,自然相信杜锦宁和老头儿说的属实。作弊的人哪个不是偷偷摸摸怕被人发现,怎么可能嚷嚷得全考场都知道? 只是这没有证据和证人,却是有些难以服众。 他接过杜锦宁手里的试卷看了看,发现上面写了名字,问道:“哪位是沈佑德?” “在下正是沈佑德。”老头儿连忙答道。 刘县令便往他桌上看去,发现另一张试卷正卷得好好的,被镇纸压着。他指示道:“你把那张试卷打开。” 沈佑德连忙慌手慌脚地把那张试卷打开。 这一张试卷他才做了一半,另一张试卷自然是空白的。 刘县令皱了皱眉,转头来看杜锦宁的桌子。 却见第二张试卷正展开来放在桌上,上面一片空白,而第一张试卷却是不见。 他脸色有些难看起来,问杜锦宁道:“你第一张卷子呢。” 院子里坐着的梁先宽见事情迟迟没得到解决,颇有些坐不住了,不停地伸长脖子朝这边张望。 监考的差役见了,连忙走到他跟前,问道:“你不好好做试题,到处望什么?” 梁先宽赶紧对差役道:“那边那个少年,是我们博阅书院甲班常年考第一的,凭他的本事县试不过是小菜一碟,他绝对不会有什么作弊行为。还请差役大叔去跟县尊大人说一声,在下愿意为他作证。” “那件事,县尊大人自有判断,不劳你费心,好好做你自己的试题。要是再让我发现你东张西望,必以作弊论处。”差役却是不肯通融。 梁先宽只能作罢。 此时风越来越大了,天色似乎也暗了下来,眼看着好像要下雨,旁边的考生已经开始将伞拿了出来。 梁先宽看看自己考篮里的伞,再看看杜锦宁那边,满心的无力感。 而那边,杜锦宁早已从考篮里将自己的试卷袋拿了出来,从里面倒出第一张试卷,递了过去。 到这时候,她的心已十分安定了。只要这个县令不糊里糊涂的直接给她定罪,还知道核对笔迹,就没什么要紧。 果然,刘县令把她的试卷打开,一看上面已满满地都写上了字,而且字迹虽略显稚嫩,但端正大气,可以看得出被书法大家指点过的痕迹,与沈佑德那种老年书生的笔迹是完全不同的。 心里惊诧于杜锦宁做题的速度,他快速地将试卷看了一遍,发现他目光所及之处,竟无一处错误。 他合上卷子,交给杜锦宁,拍了拍她的肩膀,道:“好好写,我等着你名列前茅。” 说着,他面带微笑地转身离去。 刘县令这话,让附近的考生们心里都是一震。 那位长得十分漂亮的少年做的试卷到底有多好,才让刘县令说出这样的话来? 大家都迟疑不定地看向杜锦宁。 杜锦宁却十分淡定地将试卷卷了起来,装进了试卷袋里,盖好,放回考篮,然后坐下来做题。 沈佑德这才确定已经无事了,抹了抹额上的汗珠,也坐回了凳子上。 那头的梁先宽见了,松了一口气。 “风大,大家把试卷都压好。坐在院子的考生,注意天气。”刘县令一回到台阶上,便有差役在他的吩咐下大喊起来。 正文 第二百六十一章 提前交卷 他在外院喊完,又进内院去喊了一遍。 科考,不光考实力,也考运气。县试时被安排在院子里,以后的考试被安排在臭号旁边,或是漏雨的地方,那都是运气不佳、时运不济,考官们是不会管的。就比如现在如果下雨,你被安排在院子里又没带伞,那也是你自己的事,考官们不会给你提供雨伞。 此时风越来越大,天色也越来越暗,雨点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落下来。院子里的考生都纷纷把伞撑了起来,免得一会儿雨点下来的时候把试卷给打湿了。梁先宽打起伞,见自己左前方有个二十来岁的书生没有带伞,样子十分绝望,他对杜锦宁就满心的感激。 风这样大,稍有不慎就容易把墨汁弄到试卷上。且雨下来的那一刻,风斜着吹过来,必然会带着雨,飘到廊下的桌面上,把试卷打湿。杜锦宁干脆将第二张试卷也一起卷了起来,塞进试卷袋里,再把装清水的竹筒塞紧盖子,压到试卷袋上,免得被风吹跑了。 此时她桌上除了文房四宝,还有一张白纸,那是发给他们的草稿纸。 杜锦宁收了试卷,也没有歇着,而是在草稿纸上写起经义答案和试帖诗来。 她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刚才扫了一眼,已将第二张试卷的内容都记在了心里。此时直接写答案就可以了。 虽说这样会耽误一些时间,不如直接将答案写在试卷上来得干脆,但在这种情况下,还是办事稳当点好,免得欲速则不达。 不过是写了三题经义题,雨终于“哗哗”地下起来了。随着风一飘,走廊里立刻散落了一片雨水,惊叫、惨叫声此起彼伏,杜锦宁手上的草稿纸也被打湿了一片,墨汁迅速在纸面上渗透开来,她刚写的字变成了一个个墨团,最后干脆晕染成了一片黑,再也看不清刚才写的是什么。 坐在杜锦宁右边的老头儿此时无比地感激杜锦宁。 要知道,作弊事件发生后,他的心绪不可避免地受了一些影响,好长一会儿都平复不下来。刚才好不容易进入了状态,正打算加快点做试题的速度呢,忽然瞥见杜锦宁收试卷的动作,他一怔之下,也赶紧将桌上的试卷卷了起来。 杜锦宁对自己试卷的小心保护他原先可是跟刘县令一起看在眼里的,这会子快要下雨了,跟着他一起保护好自己的试卷,自然是很有必要的。 因没有试卷袋,他只能把篮子里的食物倒出来,然后将试卷放在自己的腿上,再将篮子倒扣在试卷上。篮子上面还有桌子,这样就可以尽大可能的保护试卷。 当他做好这一切时,雨就飘进来了。看到不远处有人拿着被渗成一团墨汁的脏污试卷快要哭出来时,他心里就无比庆幸。 杜锦宁可没心思管邻桌们如何,她的注意力全放到了梁先宽身上。他们坐在走廊处的好歹还有个屋顶挡着,只要小心些试卷就不会被毁,可坐在院子里的人就麻烦了,即便有伞,像这种斜吹的风,估计也很难挡住。 可院子里的考场此时被一把把雨伞都罩住了,再加上雨帘,很难看清楚远处的情景,梁先宽那里如何,杜锦宁此时完全看不到。她抬抬头,只能乞求上天能开开眼,让这雨很快就停下来。 雨并不大,只是风吹得厉害,雨丝随着风向四处乱飘。不过随着雨下过一阵,风渐渐小了许多,雨点终于恢复了正常的轨迹,走廊里再没有雨丝飘进来。 大家见状,这才拿出试卷写了起来。 草稿纸被打湿后杜锦宁就没再写了。此时她将草稿纸团成一团擦了擦桌子,确定墨汁没有渗到桌子上,这才从试卷袋里掏出第二张试卷,将原先写过一遍的答案写在试卷上。 不过为了防止雨水再飘进来,她将考篮拿上了桌面,挡在了试卷前面,再将草稿纸展开一部分放到篮子里,让其伸出一半来,就像给小半的试卷挡了一把伞。这样一旦有雨再飘来,她也能有抢救的时间。 同时,她也加快了写试卷的速度。 因看过一遍试题,刚才无所事事的时候她已把前面的墨义和算学题在脑子里好好过了一遍,经义题和试帖诗又打过草稿的,她做卷的速度极快,想都不用想,提笔就能写。再加上她写字速度早就练出来了的,第二张卷子写完,也不过是用了小半个时辰,离开始考试到现在,两个时辰都不到。 试卷是不能涂改的,即便觉得自己写得不对或是不好,也不能再改了。坐在这里时间越长,试卷被雨水打湿的概率也越大。杜锦宁干脆就卷起试卷放到了试卷袋里,然后收拾了桌面上的东西,直接起身走人。 这次县试的题量虽不算太大,但因为难度增加了,经义题、算学以及试帖诗都需要大量的时间思考与计算,再经历了被风吹被雨淋的各种外界因素的影响,此时许多人连第一张试卷都还没有做完,速度快一些也也仅仅把第一张做完了。县试的规矩是不点烛,也就是说,今天的考试是天黑看不见了就结束。此时距离考试结束起码还有三个时辰的时间,只要不在后面几个大题上被卡得太厉害,时间还是足够的。 可杜锦宁这么一起身交卷,还是让考场上的气氛耸动了一阵。 除了博阅书院的学子,大多数人都认为杜锦宁是因为试卷被雨水打湿,觉得今年县试无望了,所以干脆就放弃考试,明年再来。再看看他的年纪,大家都能理解。 年纪小,就有重新来过的资本。不像有的人,比如杜锦宁隔壁的那个老头儿,考过今年,明年不一定还来参加考试了。所以那些即便被雨水打湿了试卷、试卷脏污了的,宁愿抱着一种侥幸的心理,希望刘县令会看在今天天气的面上给他们一个机会,也不会冒冒然放弃考试,这么早交卷。 正文 第二百六十二章 考校 小心翼翼地从回廊走了半圈,杜锦宁便来到了门庭。刘县令坐在门庭的台阶上,这院子里的动静都尽收眼底。刚才他左边走廊上一阵耸动,他就知道有人交卷了,只没想到竟然是杜锦宁。 他吃了一惊,问道:“你这是……” 杜锦宁从试卷袋里掏出两张试卷,恭敬地双手捧上:“大人,学生交卷。” 考生离开座位到这里来,自然是来交卷的,刘县令那一问,不过是心存侥幸。此时一听果然是来交卷的,他接过卷子的同时,心里难免有些惋惜。 杜锦宁第一张卷他可看了,答得极好。年纪小小,却基本功扎实,即便第二张试卷答得不怎么样,他也会取中的。毕竟这样的人前程可期。他取中了杜锦宁,等以后杜锦宁中了进士做了官,他也有一份香火情。 五六百份试卷,需在三四天阅改完毕,所有参加监考阅卷的县令都不会像后世的那些老师那样每一题都改到,然后统计分数,按分数从上到下的录取。他们阅卷的重点都会放在第一张试卷上。 连第一卷都答得不好,第二卷也就不必看了。毕竟最基本的四书五经都不熟,后面的墨义和经义题自然就不会有什么出色的表现。如今府试出现截搭题已是一种趋势,对四书五经不熟悉,去参加府试的话,遇上截搭题那是连题目都读不懂的,更不用说破题了。让这样的人通过县试,去参加府试,那绝对是对县试名额的一大浪费。 所以刚才只看了杜锦宁那第一卷几眼,刘县令便已在心里决定,这孩子的第二卷只要不脏污,他就直接将他取中。 只是现在看来,可惜了。 他可不觉得杜锦宁现在来交卷,是完全将试题全都做完了。毕竟第二张试卷不光难度大,而且需要花费的时间更长。那四道算学题,连他这种同进士出身的都要花费好长一段时间才算出来,杜锦宁这小小年纪,不可能只花这么点时间就能算出来的。 至于不会做直接将题目空在那里,然后提前交卷,这种情况几乎不会发生。毕竟这是关系到自己一生前程的大事,身负着家人的所有希望,要是不把题目都完,不熬到天黑这些人是绝对不会交卷的。至少,不会提前这么早。 所以现在杜锦宁提前交卷,唯一的一个解释就是他的第二张试卷脏污了。 心里惋惜着,刘县令打开杜锦宁的试卷,先看了一眼第一张,便将其放到了一旁,露出了第二张试卷。 “咦。”这么一看,只见上面写得满满的都是字,并没有一处脏污。 不仅没有脏污,而且没有一道题是空着的。 刘县令惊奇地看了看杜锦宁,只见他仍如刚才一样,身姿挺直在站在那里,目光微垂,表情平静,态度从容又不失恭敬。 他按捺住心中的震惊,凝神看起了第二卷。 想来那出题的县令是打算内容从浅到深,层层考核的。第一题墨义题出自《论语》,第二题比第一题稍难一些,在《中庸》选了一段话;第三题则出了一段《大学》里有些争议,需要用到两本注疏来进行解释的,这一题算是墨义题里最难的。而杜锦宁却答得十分精准。 刘县令不由抬起眼来,看了杜锦宁一眼。想了想,他饶有兴趣地对杜锦宁问了一道试卷上没出现的题目:“虞舜侧微,为庶人,故微贱。尧闻之聪明,将使嗣位,历试诸难,嗣,继也。试以治民之难事。难,乃丹反。作《舜典》。何解?” 杜锦宁便知道刘县令对自己墨义题的答案感兴趣,现在想要考校自己了,拱手答道:“虞舜所居侧陋,身又微贱,尧闻之有聪明圣德,将使之继己帝位,历试於诸所难为之事,史述其事,故作《舜典》。” 她这一年的时间,并不是按着乙班或甲班的学习进程来进行的,而是花了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在藏书阁的书籍上。她有过目不忘之资,又有后世各种知识的积累与理解能力,这个时代的藏书阁的藏书量又不是后世那种图书馆所能比的,小小的一个县里书院的藏书阁,也不过是三四百本书。她花了一年的时间,将这些书都看了一遍,对于这时代的学问,都已有了大致的了解。 虽说对于四书五经有许多注义之书,但十分混乱,有些对于经义的理解还存在不少错误,完全没有清代由阮元主持校刻的《十三经注疏》那样全面。所以她这次考试,答案基本以《十三经注疏》里的注疏来应对墨义题。 “初九:潜龙勿用。何解?”刘县令又问。 “居第一之位,故称‘初’;以其阳爻,故称‘九’。潜者,隐伏之名;龙者,变化之物。言天之自然之气起於建子之月,阴气始盛,阳气潜在地下,故言‘初九潜龙’也。此自然之象,圣人作法,言於此潜龙之时,小人道盛,圣人虽有龙德,於此时唯宜潜藏,勿可施用,故言‘勿用’。” 有几个试卷被雨水弄脏污的,看杜锦宁起身交卷,便也跟着放弃了考试准备交卷离开的,都一起到了县令这里。听得这两句对话,大家都吃了一惊,看向杜锦宁。 难道这位少年不是因为试卷脏污交卷,而是把卷子都做完了交卷的?而且,试卷还做得十分出色? 因为改卷的时间紧,许多县令都会在有人提前交卷的时候当场批改。有时候感觉你做得不错,会说一句“回去准备府试吧”,那就说明你县试没问题了。而有些试卷做得特别出色的,或是存在一定疑点的,有时间的话他都会当场考校你一番。反正只要能让县令考校的,只要对答得当,县试那是稳稳过的,而且有很大的几率会取中前十名。 这位少年看样子也不过十二三岁,竟然这么快做完了卷子,还能让县令出题考校,可见他的试卷做得十分不错。 正文 第二百六十三章 拿个秀才没问题 听到杜锦宁的回答,刘县令满意的同时,对她更感兴趣了,问道:“你师从哪位老师?” “学生拜在博阅书院的山长关山长门下。”杜锦宁道。 刘县令点了点头,看到在杜锦宁后面已排有四人了,便打算挥挥手让她过去,并提点一声他已被取中,可话正要出口,他的目光瞥见下面算学题时,他的瞳孔猛缩了一下,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全对。 四道算学题,全对。 古代的算学题,并不需要写解题过程,只需要写出答案即可。 可这四题的答案也太正确了吧?这么短的时间内,不光将前面的题答得特别好,连算学都做了出来,做得十分正确。这就有些不可思议了。 莫不是这份试卷被人泄露了? 刘县令抬起眼来,审视地看了看杜锦宁,又低下头去看经义题和试帖诗。 杜锦宁的眉头不由得微微蹙了蹙。 刚才她回答那两句的时候,刘县令那欣赏之意都快要溢于言表了,怎么两息的功夫,他欣赏的态度消褪,取而代之的是审视与怀疑? 待看到经义题写得十分出色,试帖诗虽不是特别好,但切合题意,音韵也没有差错时,刘县令心里的怀疑就更盛了。 他道:“第三道算学题,请你说说你的解题思路。” 杜锦宁是个心思通透之人,一听这话,就知道刘县令刚才心里想的是什么了。她不由放松下来,口齿清晰地把自己的思路说了一遍。 刘县令所处的地方,是位于北面的县学大门门庭处,无论是离东西两侧的走廊,还是在台阶下面院子里的考生都有一段距离。此时又下着雨,雨水滴答声拦截了大部分的声音。除了站在她身侧的那四位学子和县令后头的一位师爷和差役,不会有人听到她所说的话。 听到她的解说,站在最后面的那个考生惊呼起来:“原来是这样解的。”说完这才发现自己失态,连忙向刘县令拱手致歉。 刘县令哪里还顾得了这人,他摆摆手,眼睛盯着杜锦宁,又出了一道试卷上没有,却是他以前做过的一道难题:“今有物不知其数,三三数之剩二,五五数之剩三,七七数之剩二。问物多少?” 杜锦宁略一思忖,当即道:“二十三。” “古人之言天理,何谓也?”刘县令又出一道经义题。 “理也者,情之不爽失也;未有情不得而理得者也。凡有所施于人,反躬而静思之……” 听着她的侃侃而谈,虽心里对她所说的这段话十分感兴趣,但交卷的学子又来了两个,刘县令也不好再多问。 不过,他现在心已放回了肚子里了。这孩子,那学问是实打实的优秀,比一些秀才举人都还要强上不少。他能轻易做出试卷上的试题,而且全对,不是因为有人把试题泄露给了他,而是因为他真的会做。 刘县令原先颇为严峻的脸上露出笑容来,对杜锦宁赞道:“后生可畏啊。有机会,我一定要去拜访你们山长。” 能培养出这样的高徒,那位博阅书院的关山长定然是一位十分博学多才的人。 “你这是第一次参加县试?”他又问。 杜锦宁点点头:“回大人话,是的。” “不错不错!”刘县令感慨着,和言悦色地对杜锦宁道,“你回去准备府试吧。以你的才学,拿个秀才没有问题。” 此时在杜锦宁后面排着队等刘县令交卷的队伍里,又加入了两位。这六人听到刘县令这话,望向杜锦宁那眼里的羡慕都快成实质的了。 这么小的年纪,第一次参加县试就过了。而且没听刘县令刚才的话吗?拿个秀才没问题。这话的意思,想来是要给这位少年拿县案首了。有了县案首的名头,后面的府试、院试的考官都会给一定的面子,秀才是妥妥的没问题的。 去年的县案首是一位十二三岁的少年,今年又是。看来他们漓水县,出了不少的神童呐。 杜锦宁谢过刘县令,朝前走了几步,在差役的引导到到了另一边站着,等着凑够十个人放头牌。 不一会儿,排在她后面的六个人就过来了,加上她一共七人。也就是说,还需要再等三人就可以出去了。 七个人中,除了她是做完了试卷才交卷的,其余六个都是因为刮风下雨弄污了卷子的。不过因为杜锦宁跟刘县令对答的时候太过精彩,六人倒是没有因为羡慕妒忌恨而说什么不好听的话。对于这种年少有为、前程远大的人,谁也不会傻到去与他竖敌。 六人向杜锦宁恭喜了一番,就说起自己今天的倒霉事来。一个人倒霉,心里自然不痛快。可倒霉的人多了,大家在一起发泄一通,那份不痛快就少了许多。 其中一个瘦高个儿的男子道:“其实咱们也不是真的倒霉,而是做事不稳当。”他指了指杜锦宁,“我就坐在他斜后方,同是坐在走廊里,他的伞还给了坐在院子里的一个同窗了。但他的试卷为什么没有被雨打湿?是因为人家做事极为小心。” 说着,他向杜锦宁道:“这位兄台,能让我看看你那袋子么?” 他指的是杜锦宁特制的试卷袋。 杜锦宁将试卷袋拿出来,递到他面前,笑道:“随意。” 其他人看了,奇道:“这是什么?” “这是装试卷的。”瘦高个儿帮着解释道。 他将袋子看了看,又问杜锦宁:“这是什么皮子?” “羊皮。”杜锦宁道,“其他的皮也是可以的。只要能做到防水和一定程度的防火就成。” 她之所以用羊皮做试卷袋,脚上穿的也是羊皮靴子,自然是因为家里养的羊。 当初她买了两头羊回去,这两年来已发展成了七八头羊了。除了留种,还杀了一些,羊皮她都让人处理好留着。因她整日走来走去的,除了去书院,还得去茶园和果园看看。遇到秋冬季节下雨,布鞋不保暖又容易湿,极容易染上风寒。陈氏便照着杜锦宁画出来的样子,给她做了好几双羊皮靴子。 这试卷袋,就是用剩下的羊皮缝制的。 正文 第二百六十四章 羡慕嫉妒恨 那人点了点头,把袋子递还给杜锦宁:“我回去也做一个,明年来参加县试的时候也用上。” “我看看。”另一人接了过去,将袋子看了看,点头赞道,“好东西呀,回头我也做一个。这东西想来今天起到了大作用了吧?” 杜锦宁点了点头。 想起刚才杜锦宁说的做到一定程度的防火,那人越看这袋子越觉得妙:“到了院试、乡试的时候,那可是要点烛的。有了这东西,暂时没用到的试卷可以放进袋子里,不会被火燎到了。” “不止。”其他人也补充道,“院试、乡试去如厕的时候,还可以将这袋子挂在身上,防止离开考号的时候试卷发生意外。” 有一年乡试,考场上就发生过一个考生去如厕,燃在桌上的蜡烛不知怎的把试卷点着了,那个考号燃烧了起来。虽然监考的兵丁十分警觉,很快就扑灭了火,但试卷被烧毁了,最后那个考生自然是白参加了一场考试,在他附近的考生都受了一场大惊吓。 那可是乡试,除非开恩科,否则是三年一次开考。白考了一场,就得耽误三年。人生能有几个三年呢?这次的试题或许你做得不错,下次就不一定了。一个举人的名头,没准就被这一把火给烧没了。 而像这样的意外,在考场上并不少见。 七个人闲聊着,足足过了两刻钟功夫,才又出来了两个人,排到了后面。 杜锦宁看到走在前头的那人,眉头一挑。这人不是别人,而是曾在她刚进甲班时为难过她的严崆。 严崆去年就参加过县试,但是没有通过。今年便又来参考。 只是看他这青白青白、如丧考妣的脸色,想来今年这场考试做得也不顺利。 瘦高个儿男子是个健谈的,见严崆排在他后面,便问他道:“兄台你是做完了试题提前交卷的,还是试卷被雨水脏污了交卷的?” 想是担心严崆误会自己的用意,他往自己前面的几个人一划拉,道:“我们都是试卷被雨水弄脏污了交卷的。” 他这一划拉,并没有把杜锦宁比划进去,严崆却顺着他的手势看到了杜锦宁。 他晦暗的眼眸一下子亮了起来。 杜锦宁,虽然是后来才从乙班升到甲班的,但自打他进了甲班,成绩一直都是名列前茅的。除了书法和做诗稍微差一些外,其他的成绩都是排第一,而且整日被老师们夸奖,尤其几个老先生,都快把他夸出花来了。这让严崆对她真是羡慕嫉妒恨。 不过有梁先宽在一旁盯着,杜锦宁又成了老师们的心肝宝贝疙瘩,再加上写话本的缘故,甲班许多同窗都成了杜锦宁的迷弟,严崆很聪明的没有再跟杜锦宁作对。 因杜锦宁优异的成绩,书院所有人对她今年参加县试都寄于了厚望,希望她像去年的齐慕远一样再拿一个县案首。 去年齐慕远拿县案首的时候是十三岁,杜锦宁今年是十二岁。两年连续由这样稚龄的学子拿下县案首,书院的名声那绝对会更上一层楼。彼时不知道有多少外县的家长都会送自己孩子来这里念书呢。生源的选择性广了,挑出来的学生资质自然就会更好,这样的话,没准明年、后年的县案首都会收归博阅书院囊中。这是一种良性循环,自然是关山长和书院的诸位先生们所乐于见到的。 就这么一个被寄予厚望的杜锦宁,如果因为试题被雨水弄脏污,不得不提前交卷,灰溜溜的离开县试考场,连个孙山的名次都捞不着,更不用说县案首了,想想这画面,严崆就想笑,心情顿时一片大好。 果然,自己悲惨的时候有人比自己更惨,这治愈效果比什么都强。 他强忍着笑意,装出一副沉痛而惊讶的表情,对杜锦宁道:“杜师弟,怎么是你?你怎么在这儿?莫不是……”他指指瘦高个儿,又指指杜锦宁,“莫不是你也跟这位台兄和我一样,试卷都被弄毁了?” 不待杜锦宁说话,他就继续说了下去:“啊呀,那可怎么办?我这样的,在书院里也就是中上成绩,考砸了不算什么,师弟你可是县案首呼声最高的人呐。要是知道你因为试卷被毁而名落孙山,不知道关山长他们会如何的痛心疾首。” 说着,他长叹了一口气,伸出手来想要拍拍杜锦宁的肩膀,却被杜锦宁一扭身子避了过去。 那瘦高个儿还以为严崆是真心为杜锦宁惋惜,不待杜锦宁说话,就十分热心地帮着解释道:“没有没有,这位兄台的卷子没有被弄毁,是我们。”他又朝自己和其他几人划拉了一圈,再一次强调,“我说的是我们这几个。你这位师弟……” 他赞叹地摇摇头,十分敬服地道:“刚才县尊大人还考校了他一番,说他拿个秀才没问题呢,我们几人正心里敬佩着。这会子听你说他被博阅书院寄于厚望的,县案首呼声最高,那就难怪了。” 说着他朝杜锦宁拱了拱手:“在下就要在这里先恭喜兄台了,如无意外的话,这县案首大概就非兄台莫属了。” 监考阅卷的县令要取案首,也是有一定讲究的。并不是你的试卷做得极好,就能取中,这还得关于你的名声。如果一个寂寂无名的人,平时在书院或私塾里成绩并不出众,也没有什么文名,在县试里忽然就考出个十分优异的成绩来,那么这个成绩就有可能存在一定的蹊跷性。这样的人,县令虽然不会不让他通过县试,但案首是一定不会给他的。就唯恐被人拿出来攻讦,说是那位考生贿赂自己,自己才给了他县案首,或者闹出泄露试卷的事件来。 所以他们的做法,一般是在考得比较好的几个考生中,选一个在学问上相对比较有声望的做案首。 这是为官之人老成的做法,也是他们自保的手段。宁愿保守,不可冒进。 博阅书院是漓水县唯一的书院,也是全省都能排入前五的著名书院。这种书院里的优异的学子,又考得比较好,那么给他一个县案首的名头,就顺理成章了。 所以瘦高个儿男子才会提前恭喜杜锦宁。 正文 第二百六十五章 放头牌 杜锦宁却连连摆手,拱手回礼道:“兄台可千万别这么说,县尊大人也不过是看我年纪小,说的一番勉励的话。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比我学问好的人多的是,在下岂敢称县案首?兄台千万莫要拿这个来跟在下开玩笑。” 瘦高个儿也知道自己刚才那话说得有些鲁莽了。 大家还是喜欢谦虚的人的。虽说他们离刘县令的位置有一定的距离,但不远处还站着个差役呢。要是他这话传到刘县令耳里,让刘县令觉得杜锦宁狂妄自大,取消原本打算给他的县案首,那他这罪过可就大了。 这个县案首不光是杜锦宁一个人的荣耀,还是博阅书院的荣耀。要是因为他口无遮拦弄没了,博阅书院的那些人稍稍放出些态度,就够他喝一壶的。 他赶紧讪讪地笑道:“对对,开玩笑,我是开玩笑的。县尊大人为我们好,自然要勉励一番。” 而那头,严崆的心情如同坐过山车一般,开始有多高兴,现在就有多失落。所以听瘦高个儿男子奉承杜锦宁,就觉得格外刺耳。 他面带嘲讽地道:“这位兄台可不是开玩笑。杜师弟可是我们山长的高徒,他既没把试卷弄毁,那么这个县案首就非他莫属了。” 听他这样说,其他人都面露古怪之色,看向严崆的目光都带了些不屑。 一个书院一个班的同窗,即便平时关系不好,也不应该这样拆台。这可关系到他所在的书院的名声呢。一个为了私怨连书院大局都不顾的人,心胸狭窄,可想而知。 而且杜锦宁即便拿不到县案首,有刘县令那句话,通过县试那绝对是妥妥的没问题。以他的真才实学,府试院试想来也不是难事。明知同窗过了县试,童生和秀才可期,又是如此年幼的年纪,前程一片大好,严崆不知道趁此机会跟他搞好关系,还当面拆台结仇,他们真不知是该说这人蠢呢,还是说他蠢呢。 排在严崆前面的那个人,赶紧往旁边挪了几步,离严崆远一些。 看到这几人的眼神,严崆心里大悔,悔自己不该当众失态。 他看了杜锦宁一眼,想说两句话挽救一下,可嘴唇蠕动了一下,愣是拉不下脸当众说一句服软的话。 杜锦宁对于严崆,从来没有放在眼里过。此时对于他的话也不在意。案首不案首的,她还真不在意,只要县试能顺利通过就好。当然,能不辜负先生们的重望,拿个县案首,那就更好了。但这不是以她的意愿为转移的,多想无用。 她的注意力一直在考场之上,就盼着有人赶紧交卷,凑够十个人。 此时看到有书生模样的人提着考篮从一间屋子里出来,打着伞往这边来,显然是来交卷的,她喜笑颜开:“终于凑够十个人了,可以出去了。” 站在这里吹着冷风,实在是受罪。 几人听了,转头看过去,果真看到那人站到了刘县令跟前,俱都高兴起来:“这下好了。” 那人能在这时候交卷,自然不是试卷弄脏污了,而是将卷做完了。这么短的时间内把试卷做完了,而且提前交卷,那自然是对自己有信心,是考得比较好的。 果然,刘县令接过那人的卷子看了几眼,就和言悦色地点头,跟他说了几句话。看那书生脸上的露出来的喜色,想来也是取中了的,没准还能跟杜锦宁争一争这县案首的名头。 瘦高个儿见那人也是十七八岁的模样,跟严崆年纪一般大,身上也穿着青色细布长袍,便好奇地问杜锦宁:“这位也是你们的同窗?” 杜锦宁摇摇头:“不是,不是我们书院的。” 她记忆力好,书院里的同窗,即便是丁班的小孩儿,她都能认得出来,并且叫名字都能叫得出七七八八。她呆过的乙班和甲班就更不用说了。 这人明显不是博阅书院的学子。 瘦高个儿好奇心重,又是个自来熟。待那书生走到近前时,他先拱手恭喜,又问道:“我看兄台面生的很,不知兄台是在哪个书院或者私塾念书的?” 那人也回了一礼,笑道:“我父亲做外任,我一直呆在那边,特地回乡来考试,并不是在本地上的学。” 大家这才恍然。 科考是要回原籍的,齐伯昆之所以带着齐慕远回来,官场上的回避是一个原因,还有一个原因则是为了陪齐慕远参加科考。 而本朝官员就任采取的是原籍回避制度,即本省的人是不允许回自己的省份任官的,这是避免官员和盘根错杂的亲友互相勾结和利用,贪赃妄法。 官员们带着家眷上任,孩子自然是在自己任职的地方念书,到科考时再回到原籍来考试。 这样的官宦子弟,有进士或者同进士出身的父亲教导,学识一般不会太差。 瘦高个儿便转过头来,给了杜锦宁一个担忧的眼神。 杜锦宁这可是来了一个有力的竞争者。比背景,这位官二代并不比他差,没准还更强一些。比学识,从刚才刘县令的表情就可以看出来了,这人考的也不错。 杜锦宁却是什么都没想,只盼着早点放头牌。 县试录取名额是五十人左右,以她在书院里的排名来看,她总能在五十人里占上一个名额。 开门的差役见十个考生凑齐了,先是出去吩咐了一番,这才打开了大门。 “嘀嘀哒哒嘀……”安排在门口的唢呐声立刻吹了起来,伴随着唢呐声的还有锣声和鼓声。 “放头牌了。”不知谁喊了一声,许多拿着伞的人都从四面八方走了过来。这些都是接考生的亲友。 雨还在下,伞又给了梁先宽,杜锦宁从县学里走出来,正担心自己没办法去许成源家跟母亲汇合呢,就在人群里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她连忙惊喜地朝他挥挥手,问道:“齐慕远,你怎么在这儿?” 齐慕远向来不大有表情的脸上此时带着温暖的笑:“我估计你会在放头牌时出来,反正坐在那里也没事,就过来看看。” “啊呀,你可真是雪中送炭呐。”杜锦宁笑着,跑进齐慕远打着的雨伞里。 正文 第二百六十六章 官二代 跟在她身后出来的瘦高个儿看到一个清俊的少年来接杜锦宁,两个人的容貌都是上上等,只是年纪相差一些,高矮有些不同,站在青色的雨伞下,竟然十分的赏心悦目,他好奇心起,不由得扬声问道:“杜兄,这位是……” 这个瘦高个儿虽然好奇心重一些,但为人不讨厌,杜锦宁便笑道:“这是齐慕远,去年的县案首。” 众人一听县案首三个字,都不由纷纷过来给齐慕远见礼。 齐慕远不知道向来低调的杜锦宁今天这是闹哪一出,不由转过头来看了她一眼。 杜锦宁满面笑容地道:“大家刚从考场里出来,沾沾你的喜气,齐师兄你不会吝啬这点喜气吧?” 齐慕远嘴角抽了抽,只得将雨伞塞给杜锦宁,腾出手来给大家拱手回礼。 杜锦宁注意到那个外省回来的考生并没有上前来,而是远远地站着,打量了齐慕远两眼,眼里闪过一抹傲气。 她摸了摸下巴。 看来她今年的县案首,还真有点悬呢。 瘦高个儿是大哥来接他的,他大哥见他站在那里呆呆地望着雨中的两个少年,不由不解地问:“你看什么呢?” 瘦高个儿用下巴示意了一下,道:“那个高个子的是去年的案首,那个矮个子的可能是今天的案首。两人又长得这般好看,自然要多看一看。” 他大哥也不由得好奇地望向齐慕远和杜锦宁。 杜锦宁知道齐慕远不喜欢跟人多说话,也有些后悔自己的冲动。她拉了拉齐慕远的衣袖:“走罢。” 齐慕远对上前搭讪的人说了一句,接过杜锦宁手里的伞,道:“走吧。”跟着杜锦宁朝许家方向而去,走了十几步,他才问杜锦宁道,“那人是谁?” 来到古代这么久,虽整日里跟关嘉泽打打闹闹,跟章鸿文形影不离,但要说到默契,还得数齐慕远和接触得不多的梁先宽。 因此听得齐慕远这声问话,她便知道齐慕远看到那人,也猜到她说出齐慕远县案首的用意了,便将那人交卷时的情形说了一遍,道:“虽说来考试前,山长殷殷交待,要我好好考,最好再拿个县案首回去。但我对这案首的名头,并不是很渴求,只要能通过县试就可以了。但看到这个人,想到咱们县案首的名头没让自己县的学子拿到,反让别省的学子拿去了,我就不好意思回去见山长。辜负他们的期望,不好交待啊。” “这有什么不好交待的?那人已有十七八岁了吧?又是进士或同进士的儿子,这样的年纪,从你手里夺个县案首的名头,也不是什么值得夸耀的事,咱们书院即便丢了县案首,也没有什么可丢脸的。再说,依我分析,县案首的名头,刘县令多半还是会给你。”齐慕远淡淡道。 “哦?何以见得?”杜锦宁好奇地看向齐慕远。 “从他写的程文里可以分析出来。” “程文?”杜锦宁偏了偏脑袋,若有所思。 书铺除了卖话本、字画,也卖程文。这程文去年齐慕远他们参加科考前就卖过一批。因为监考官是谁是府衙临时决定的,直到开考前才会知道是谁来本县做监考阅卷官,所以他们的程文生意极有市场。 开考之前,他们都会派人去跟各县县令谈,从他们手里将他们以前参加科考时写的文章买出来。这些县令至少都是同进士出身,对自己的文章自然十分自信。再加上文人都喜好扬名,推崇以文传道的做法,所以大家都很乐意把自己的文章拿出来付印,传播给大家看。在扬名的同时,还能顺便赚上一笔润笔费,自然皆大欢喜。 本省有十五个县,就有十五个县令的程文,而且每个县令的程文不仅仅只有一篇。有些县令愿意多拿自己的文章出来,书铺也会收。反正这些印出来以后不愁卖。 研究监考官的喜好,也是历来考生们的做法。只是以前苦于求助无门。现在竟然有人把县令们的文章印出来卖,考生们自然十分欢喜,甚至奔走相告。所以自去年做程文生意以来,他们这项生意就做得极好。 尝到了甜头,去年的府试,今天的县试,他们便又将这生意做了一遍。因为有新任的县令,又有新的考生,所以今年的生意并不比去年差。 不光是这些监考官的程文,府试后前十名的文章,书铺也会买来印成一本文集,同样也会有许多考生来买,好知道自己跟前十名童生的差距有多大。要不是宋代的科举内容跟明清有所区别,县试时不用写八股文,书铺的生意还能做得更大。光是每个县的案首的文章印出来,就能凑够一本文集,引得大家争相购买了。 自家的书铺就是做这个生意的,各个县令的程文杜锦宁比哪个考生都早拿到手,自然是先睹为快。她记忆力又好,分析能力也不弱,各种县令的文风她自然也有所分析和了解。 比如这位刘县令,就是一个思想比较活络的人,并不因循守旧,固执古板,反而经常在自己的文章中提出一些新颖的观点。所以杜锦宁在答墨义题时才会采用《十三经注疏》上面的解法。如果遇到别的喜欢循规蹈矩的监考官,她肯定不敢这么做,而是老老实实地照着现有的权威注疏去写,不敢标新立异。做经义题时也会照着前人的理论来回答,而不是表达自己的观点。 毕竟在一些古板守旧的读书人眼里,你一个十二三岁没念过几年书的孩子,连前人的理论都还没有理解吃透,就提出自己的观点,这不异于还没学会走就开始跑了。他们是很反感这种不踏实做学问的人的。 刘县令却不是。她这种做法反而更让他欣赏和喜欢。 刘县令不光有自己的观点,还很坚持,并不因那些官位比较高的前辈不赞同就改变自己的立场与想法。如果他真的欣赏杜锦宁,是不会因为那个官二代的父亲是官场同僚就把县案首给他的。 正文 第二百六十七章 原因 “没准那人的言论刘县令更欣赏呢?”杜锦宁摇摇头,“反正考完了,结果如何也不能改变,尽人事听天命吧。” 齐慕远点点头,又问她:“你的伞呢?我明明看到你带了伞的。” “给梁先宽了。”杜锦宁道,“我坐在走廊里,他运气不好,被安排到了院子里。偏他还没带伞,我便把我的伞给他了。” 齐慕远点点头。 到了茶馆,关嘉泽一见到齐慕远把杜锦宁接了回来,而且杜锦宁的伞还送给了梁先宽,不由庆幸道:“幸好齐慕远坚持照着你平时做题的速度去接的你,否则你就要淋着雨跑过来了。” 虽然知道杜锦宁做题很快,但因为下雨,又不知道她被安排在什么座位上,什么时候考完出来没办法估计;再加上下雨不方便,杜锦宁又带了伞,关嘉泽他们就一致觉得在茶馆里等着杜锦宁就好了。反正杜锦宁是知道他们在茶馆里的,考完自然会过来。 只有齐慕远照着杜锦宁以往做题的速度,估摸着杜锦宁出来的时间,撑了伞试着出来接她。没想到还真接到了,而且杜锦宁的伞还送了人。 关嘉泽虽平时跟梁先宽互相较劲儿,但关梁两家并不像跟严家那样是死敌,他只是跟梁先宽互相看不惯而已。对于杜锦宁把伞送给梁先宽,他并没有什么想法。 “我知道梁先宽为何连伞都没带了。”他又道。 杜锦宁好奇看向他。 “昨日从京中传来消息,他父亲被下了大狱。”关嘉泽表情凝重地道,“梁家各房之间竞争比较厉害,梁先宽被当作家主的继承人来培养,之前各房就挺有意见。此时见他最大的倚仗倒了,那些人肯定上下蹦跶,各种暗中给他使绊子,不想让他参加科考。以前那些人各种小动作一直没断,只是怕梁先宽的父亲回来秋后算账,不敢做得这么明显。现在就没什么顾忌了。” 杜锦宁点点头。 难怪梁先宽那么晚才到,又没带齐东西。这些大家族,实在太复杂了。 她不由有些庆幸自己没穿越到那样的人家。杜辰生和杜云年虽有些烦人,但并不难对付。要是她穿到梁先宽这样的人身上,整天的各种算计,不知要死多少脑细胞。 大家问了杜锦宁一些科考的情况,知道她考得还算顺手,章鸿文便问道:“如果你拿了第一名,你还会参加后三天的考试吗?” 杜锦宁脑子里浮现出那位官二代的脸,蹙着眉道:“看情况吧。” 这春天的雨,下起来没完没了,估计明天都不一定是晴天。要是没必要,她可没兴趣再跑到县学里去受两天的虐。但如果那位官二代得了第一名或是名次紧挨着她,那她就还得去考,免得县案首被人夺了去。那样的话,她没法跟书院的先生们交待。 “怎么,有什么情况?”关嘉泽奇怪地问道。 杜锦宁也不隐瞒,把那位官二代的情况说了,又叮嘱关嘉泽:“这些你先别跟山长说,等发了榜再说也不迟。” 关嘉泽点点头:“我明白。” 杜锦宁便站了起来:“我娘还在许家等着我呢,我先过去了,免得她担心。”说着向庄越道,“庄掌柜,借你的伞一用,等会儿我从许家过来路过这里,再把伞还给你。” 庄越笑道:“不用还了。因这季节时常会下雨,茶馆里一直备有十几把伞,好借给那些没带伞的茶客。我这里不缺伞。” 杜锦宁便不再坚持,从庄越那里接过一把伞,望向几人道,“你们还不走吗?” “走,我们也回去了。”大家都起身,拿过各自的伞,一起从茶馆后门离开。 许家离茶馆也没多远,杜锦宁撑着伞走了一盏茶功夫,就遇见了刚从许家出来的许成源。 “锦宁,你可回来了,大家都掂记着你呢。我正想去看看,结果你就回来了。”一看到杜锦宁,许成源就高兴道,“快进屋吧,看鞋子湿了。” “不怕,我这是羊皮靴子,不容易湿。”杜锦宁道,跟着许成源进了门。 陈氏正坐立不安地在厅堂里走来走去,见到许成源进门,她隔着一院子的雨帘问道:“成源,你怎的又回来了?忘带什么了吗?” 她在家里坐不住,原打算自己去县学门口看看的,谢氏和杜方菲、许成源把她劝住了,许成源自告奋勇的说他去。一个女婿半个儿,陈氏便也没跟他客气,由着他去了。可这才出门,便又转了回来,叫陈氏十分不解。 “锦宁回来了。”许成源让开身子,露出走在他后面进门的杜锦宁来。 “娘,我回来了?”杜锦宁看到陈氏焦急地张望,连忙快走了几步。 “慢些慢些,别让雨弄湿了衣服。”陈氏叫道。 等杜锦宁跟许成源上了台阶进了屋,谢氏已跟杜方菲拿了布巾过来,递给两人:“身上湿了没有?” 许成源朝母亲摆摆手:“我刚出门,就遇上锦宁了。” 杜锦宁虽穿了不进水的羊皮靴子,但古代的衣袍下摆比较长,伞又遮不到下面,很容易弄湿。 她接过杜方菲手里的布巾,擦了擦衣服下摆,又凑到火盆旁边去烤,一面回答众人的问题:“考得还算顺利,没出什么意外。我交卷的时候,县尊大人又考校了我一番,对我的表现还算满意。通过县试应该没问题。” 大家一听高兴得很。 虽说杜锦宁在书院成绩向来优异,考个县试不成问题。但考场上的意外太多了,今天还是个雨天,出意外的概率大增。知道她顺利考出来,还考得不错,大家悬着的一颗心这才放了下来。 “来来,吃饭吃饭,一会儿你跟你姐夫喝两杯。”谢氏笑道。 杜锦宁很是意外:“你们还没吃饭呐?”虽说她出来得不晚,但在茶馆里耽搁了一下,此时已过了午时了。 “你许婶儿和你姐夫对你有信心,说你午时一定会出来,愣是要等到你出来才吃饭。”陈氏道,“不过我们也不饿,都吃了点心垫了肚子。” 正文 第二百六十八章 第一名 说着,她又向谢氏道:“关山长说宁哥儿年纪小,喝酒容易手抖,对练字不好,不让他喝。” “娘,明后天还要考试呢。”许成源也道。 说着,他转头问杜锦宁:“你明天后天还打算考试吗?” “看成绩吧,估计还得去。” 许成源也知道杜锦宁背负着书院里先生们的期望,理解地点了点头,拍拍她的肩膀道:“你也别压力太大,你年纪小小,能过县试就很不错了。案首不案首的,尽力就行。” “嗯,我知道。” 谢氏虽听杜方菲说,杜锦宁在书院里成绩不错。她还以为跟许成源似的,月考时能排个八名九名这样的名次。现在听这话头,她惊诧地道:“案首?” “对啊。”许成源解释道,“锦宁每次月考都是第一,书院里的先生们一直期望他再以十二岁的稚龄拿一个县案首和府案首回来呢。” 陈氏和杜方菲也跟谢氏一样,很是意外。 因知道杜锦宁不是男儿身,她们对杜锦宁科考的结果如何并不在意。所以她们也不关心她平时月考成绩如何。每次听杜锦宁说成绩不错四个字就放心了,并不去追问具体多少名。 她们之前如此着紧,是因为杜锦宁坚持要参加科考,她们便期望杜锦宁能一次性考过去,跨过这道坎也就罢了。免得像杜云昌一样,年年去参加考试。杜锦宁可是女儿身,能蒙混过关一次,还能次次蒙混过关不成?要是某一年改变检查的形式了呢?被人发现她的女儿身,那就糟糕了。两人这才担心得睡不着觉,而不是担心杜锦宁考试的名次如何。 现在听许成源说杜锦宁月考总是第一,书院的先生还期望她考县案首,这才这么吃惊。 “别管那些虚名,能过县试就可以了。”陈氏对杜锦宁道。 “还是岳母心态好。”许成源赞道,“就该这么想。” 什么心态好?老娘巴不得她不去考。陈氏心里吐槽,起身去帮谢氏和杜方菲端菜,又吩咐杜锦宁:“去洗洗手,吃饭了。” 都是自家人,杜锦宁虽是“男丁”,却是杜方菲的弟弟,大家也没什么可避讳的,并没有男女分开,坐在一桌吃了迟来的午饭。 看看雨已停了,陈氏这才带着杜锦宁跟许家人告辞,雇了一辆骡车回了庄子。 这位刘县令是个能臣,改卷的速度比去年那个县令还上快上一些,不过是三天的功夫,他就把第一场的试卷改出来了。这日下午杜锦宁正打算去看看田里的秧苗,就见一辆骡车从庄外过来,直奔她家门口,在她面前停了下来,然后车上伸出一个脑袋:“杜锦宁,快上车,县衙放榜了。” 这急吼吼的样子,杜锦宁不用看都知道是关嘉泽这家伙。 “我多少名?”她忙问。 “我还没看呢,一听说要放榜了,就赶紧过来通知你。”关嘉泽道。 杜锦宁十分无语。 “你就不能等榜出来,帮我看了才过来告诉我呀?你这不是让我心急吗?”她说着,转身往家里走。 “哎,你去哪儿?” 杜锦宁停住脚步,回身白他一眼:“我总得回去跟我娘说一声再去吧。” 说着进了院子,冲着厨房跟陈氏交待一声,便出了门,抬脚准备上车。 可她一只脚踏上了车沿,另一只脚还在地上呢,就又听到一阵辘辘车响,转头一看,又一辆骡车驶过来了。 杜锦宁干脆将脚收回,气定神闲地等着那辆骡车过来。 不一会儿,那车在这辆车后停下,齐慕远旋即从车上下来,满面笑容地朝杜锦宁拱手:“恭喜恭喜,第一名。” “同喜同喜。”杜锦宁一听大喜,一块石头落了地。 关嘉泽从骡车上下来,脸色臭臭的。 齐慕远见他这样,纳闷地看向杜锦宁:“他怎么了?” 杜锦宁忍不住有些好笑:“他一听要发榜了,就急急跑过来告诉我,都没来得及看榜。这会子你直接就告诉我名次了,他白跑这一趟,心里郁闷呢。” 关嘉泽被戳破了心思,急忙叫道:“哪有?我是看到你们一个两个的都拿了案首,就我不是,本少爷不高兴了。” “我这还不是案首呢。”杜锦宁安慰地拍拍他的肩,“所以你还有希望可以得一个同伴。” “谁想要你这同伴了?”关嘉泽嫌弃地避开杜锦宁的爪子,问她道,“后面两天,你还去不去考?” 杜锦宁没有回答,而是看向了齐慕远:“那个外省回来的,取中多少名?” 齐慕远自然知道杜锦宁说的谁,他也是特意打听了才过来报信的:“那人叫方少华,取中第二。” 杜锦宁的眉头蹙了起来,叹了一口气道:“看来我还得再继续考下去。” 关嘉泽此时也听明白两人的话了,问齐慕远道:“哪个省回来的?家里长辈在外面做官?” 齐慕远点了点头:“江浙省那边的。那日是紧跟着杜锦宁一块儿放头牌的。听说刘县令对他也夸赞有加。” 关嘉泽同情地拍了拍杜锦宁的肩膀:“继续努力吧。” 江淅那边文风昌盛,教学水平比起他们这个偏远穷省可强太多了。那人考了个第二名,又是跟杜锦宁一起放头牌的,两人的名次还挨得如此近,刘县令都一样欣赏。要是杜锦宁不参加后面的考试,而那家伙参加了,他表现得更优异,杜锦宁这个县案首没准就岌岌可危。所以接下来的几次考试,杜锦宁不仅要参加,还要考得更好才行。 “梁先宽呢?”杜锦宁又关切地问齐慕远,“其他几位师兄呢?” “梁先宽第三,严崆落榜,李从扬……”齐慕远把其他几个参加考试的同窗的名次都说了一遍。 听到梁先宽得了第三名,杜锦宁很是为他高兴。 关嘉泽幽幽地道:“没想到梁先宽家里出了事,他还能考得这么好。”比他还要考得好。 “可能是受刺激了,想要拿个好名次让那些人看看。”杜锦宁叹了口气。 正文 第二百六十九章 我会超过你的 ?o?b?k”?#s?2}-h??????d_z??????1?cx??cf???hz?d?h?цb_yf+?j???有个方少华,她真想退一退,让梁先宽得个县案首,如此一来梁家那些人也不好对梁先宽太过份。可惜有方少华在,她这一退恐怕梁先宽拿不到案首的位置,倒让那个方少华占了便宜。\r “走吧,进去坐吧。”杜锦宁将两人往屋里让。\r 齐慕远知道杜家除了杜锦宁,都是女眷,他们进去不大方便,便摇摇头,问杜锦宁道:“你还去看榜不?”\r “不去了。”杜锦宁知道齐慕远的记性并不比自己差,他既然把名次说清楚了,自己就没必要再去确认一次了。\r “那我们回去了。”齐慕远说着,招呼关嘉泽一声,转身上了骡车。\r 关嘉泽也不上自己那一辆了,跟着齐慕远一起乘了一辆车。\r 送走两人,杜锦宁这才进了院子。\r 陈氏开始听到有车声,出来看了看,见是关嘉泽和齐慕远来,他们跟杜锦宁说话正高兴,便也没有出去打扰他们。\r 此时见杜锦宁一个人回来,她奇怪地问道:“关少爷和齐少爷呢?”\r “回去了。”杜锦宁道,“他们来通知我,第一场考试放榜了,我是第一名。”\r “真的?太好了。”陈氏高兴的不知如何是好,在院子里愣了愣,便进厨房去把这好消息告诉了杜方苓和杜方蕙。娘儿仨高兴之余,陈氏又拿了点东西,急急地去了许家,把这好消息跟谢氏和杜方菲分享。\r 杜锦宁摇摇头,径自回了自己房里温书。\r 因从第二场起,人数急剧下降,从第一场的五六百人一下子减少到了七八十人,进了二十五名内圈的人又可以不用参加后面的几场考试,如此又减少了十几名,因此参加第二场考试的也就不到七十人。几间屋子都能坐下了,再没人需要坐到露天的院子或走廊上。\r 而从第二场起,这座位便不再是以抽签的方式进行,而是根据名次排列。杜锦宁坐第一排中间的位置,正好对着刘县令,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考试,左边是方少华,右边是梁先宽。\r 杜锦宁心理素质那是没话说的,即便在刘县令虎视耽耽下,仍然镇定自若地把试卷快速做完了,同时又第一个交卷。\r 刘县令依然是当场阅卷,同样肯定和勉励了杜锦宁几句。\r 杜锦宁出了屋子,出到院子里,慢慢悠悠地去了门庭。这一次跟第一场不同,这里放了两排条凳,显然是给等修放牌的考生坐的。\r 杜锦宁在凳子上坐下,正想着,这一次人少,也不知要等多久才能凑够十个人出去,就听得台阶下有脚步声。她转头一看,却是方少华提着前襟正从台阶下走了上来。\r 方少华走到杜锦宁面前站定,上下打量着她,问道:“你是杜锦宁?”\r 杜锦宁站了起来,点点头,直视着他;“正是。”\r “在下方少华。”方少华嘴里称着“在下”两个字,表情却有些倨傲,“我会超过你,拿到县案首的。”\r “哦。”杜锦宁淡淡地应了一声,便转身坐了下来。\r “……”方少华有些傻眼。\r 这是什么情况。他明明对杜锦宁发起了挑战,怎么杜锦宁就这么淡淡地回了一声就完了?\r 这让方少华感觉自己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r 他有些不甘,跟过去站到杜锦宁面前:“你不会怂了吧?”\r 杜锦宁皱着眉头,用看傻子的目光看向他:“光说不练假把式。做这种口头之争有意思吗?等你拿到县案首的时候再说吧。”\r 说着她转过头去欣赏种在院子里的花木,理都懒得理方少华。\r 方少华脸涨得通红。\r 其实他也不是那种特别狂妄自大的人,只不过他是从大地方回来的,跟这个偏远小县城的人一比,心里就有了一种优越感。再加上他有一个进士出身的父亲,还拜过多位名师,父亲和老师又总夸他做的文章好,所以他觉得拿个县案首是手到擒来的事。\r 谁料想第一场考试,头名就被一个明显比他小几岁的小屁孩儿给拿走了,他心里那叫一个不服气啊。这第二场考试,他是憋着一股劲来考的,就想给自己正名。谁曾想杜锦宁也来考了第二场,而且又是第一个交卷。从刚才刘县令的夸赞来看,杜锦宁的试卷明显比他做得要好。\r 他心里那叫一个憋屈啊,这才有了刚才的叫板。\r 杜锦宁不接茬,一副从容淡定的大家风范,倒显得他刚才的叫板咄咄逼人、冒失无礼。\r 他也不好再跟杜锦宁说什么了,尴尬的走到一边去,不愿意跟杜锦宁再呆在一起。\r 没过多久,梁先宽也交卷了,走了过来。\r “那三道算学题,你的答案是多少?”他问杜锦宁。两人同窗一年,他对杜锦宁的算学水平早已心服口服。\r “二十五,八十一,三。”\r 梁先宽长舒了一口气,笑道:“幸好,我还以为我算错了呢。”\r 考生们都在屋子里,离这里隔着老远一个院子,他们说话并不需要压低声音,梁先宽和杜锦宁的对话,方少华也听见了。他一下子瞪大了眼睛。\r 忍了又忍,他终于还是忍不住走了过来,问杜锦宁道:“你说什么?第三道算学题,答案是三?”\r 杜锦宁看了他一眼,点头道:“对。”\r “怎么可能?明明是九盏。”方少华情绪有些焦躁。\r 梁先宽他自然也认识,刚才是坐在杜锦宁另一边的,是第一场考试的第三名。如果他跟杜锦宁的答案都一样,那么很有可能那道算学题,是自己做错了。\r 为了确认,他把题目念了一遍:“远看巍巍塔七层,红光点点倍加倍。共灯三百八十一,请问尖头几盏灯?”然后盯着杜锦宁道,“你们刚才说的是这题吧?答案怎么是三呢?”\r 杜锦宁见他抓耳挠腮的十分纠结,便解释道:“这题你可以用演绎推理法来算……”说着,用古代的解题思路说了一遍。\r 这问题在古代确实是十分复杂,花了杜锦宁好一番口舌。但在现代,用等比数列求和公式一算就得出答案了,十分的简单快速。 正文 第二百七十章 放榜了 方少华呆愣在那里好半晌,脸色就耷拉了下来,对杜锦宁道:“对不住,我收回我刚才说的话。” 这第二场考试已不考帖经、墨义题和试帖诗了,就是五题经义题,外加三道算学题。经义题刚才刘县令已当着他的面夸了杜锦宁,说她写得好;而轮到他自己时,刘县令只是说了一句勉励的话。显然杜锦宁的经义题做得比他好。 而现在,明显她的算学也很好,自己却错了一题,那么那句“超过你,拿到县案首”就是一句笑话了。 “没什么。”杜锦宁笑了笑,不在意地摆了摆手。 梁先宽虽不知道杜锦宁和方少华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事,不过猜都能猜得出来。 为了不刺激方少华,他不再说考试的事,而是跟杜锦宁聊起别的事来:“县试结束,你有时间么?我们茶山上的茶树可以采一批了。如果你有时间,就去给制茶师傅指点一下;要是没有时间,我就去跟袁先生说,让他们家的制茶师傅过去。不过当初都说好了的,这制茶方子是你的,钱我们一样会付给你的。” 说着他担心杜锦宁会多想,又解释道:“你要备考,时间不宽裕,大家都理解,你不必勉强。” “不勉强。”杜锦宁笑道,“要备考也不差这点时间。不光是你家,严家那边我也得去。我们家还有个茶山呢,茶量不大,我都准备自己制了。” 杜锦宁妖孽一样的学习能力,梁先宽跟她同窗一年,十分清楚。他刚才那一问,不过是依礼而行罢了。这会子听杜锦宁说不差时间,便也没再客气,点头道:“那行,你看看你哪时有时间,通过知我一声。” 说着他又问:“你怎么打算自己制茶?到明年茶量大了,你总不能一直自己制吧?” “我娘我姐姐都可以跟着一起学。”杜锦宁笑道,“我现在还不打算买人,先这么着吧。” 她现在家底子不厚,陈氏也没有管理下人的经验。买了下人回来做制茶师傅,要是万一把制茶秘方泄露出去,光是影响她自己还不打紧,影响了几个世家的茶业收益就不好了。毕竟那些世家可是每家花七百两银子来学制茶的。她自己家的下人泄露了秘方,到时候实在不好跟别人交待。 茶山头三年的产茶量都不大,自家人先制着吧。 见杜锦宁有了安排,梁先宽也不好再说什么,又问道:“这个需要多久能学会?” “一两天吧。”杜锦宁道,“其实教两遍就会了,这东西需要积累经验,得多练练才能把那个‘度’把握得准。这不是我教就能教会的。也要看个人的悟性。” 梁先宽点了点头:“到时候我也学学。” 方少华在一旁听了,心里好奇,想插嘴问吧,又觉得不大合适,只得在旁边走来走去。 好在没隔多久,又有人陆续交卷了。凑够十人,一行人被差役们敲锣打鼓地送了出去。 这场考试参加的人不多,题量又不大,改起来比较容易,只隔了一天,就放榜了,杜锦宁仍然稳稳地是第一名。而第二名换成了梁先宽,方少华第三名。 梁先宽跟杜锦宁约好一起来看榜的,一看到杜锦宁的座号被圈在最中央,便向杜锦宁道喜:“看来这个县案首你是拿稳了。” 杜锦宁也觉得自己稳了。现在方少华排到了第三,即便他后面两场考得好,刘县令也不会把他取为案首了。如果真要取他案首,那就不是拼考试成绩了而是拼家世了。她可没家世跟人家比,所以后两场考不考都无所谓。不过照刘县令头两场都没取方少华为第一名来看,方少华想拿案首的希望很渺茫了。 人家刘县令也得要名声不是? “你后面两场还考不考?”梁先宽问道。 杜锦宁想了想:“我先问问山长吧。” 她又问梁先宽:“你呢?” “我还会参加,至少不让那家伙再将第二名夺去。”梁先宽瞥见方少华的身影朝这边来了,便努了努嘴。 杜锦宁朝方少华看了一眼,笑着对梁先宽道:“加油。” 她不想跟方少华打照面,跟梁先宽说了一声,便转身朝关嘉泽几人走去:“我要去找山长,你们一块儿去么?” “我们不去了。”齐慕远和章鸿文是陪着杜锦宁来看榜的,这会子自然没兴趣去关家,告辞一声分别离去。 杜锦宁则跟着关嘉泽去了关家。 关乐和早就从下人那里得知爱徒又取了第一名的好消息了,十分高兴。此时见得杜锦宁来询问,便摆手道:“天气不好,剩下两场意义又不大,你可以在家歇着了。过几天在家里等着县衙发榜报喜吧。” 有了关乐和这句话,杜锦宁接下来两场便没有参加。梁先宽倒是不负他的努力,后面两场,把方少华死死在压在了他的身后。 终于到了放榜的日子,陈氏一大清早起来,就指挥着杜方苓和杜方蕙把家里好好收拾了一番。 杜锦宁见了,奇怪地问:“娘,您收拾家干什么?” “一会儿有人来报喜,我不得把家里好好拾掇一番啊?”陈氏喜洋洋地道,又推推杜方苓,“你们俩赶紧回房换上新衣服,我也去。”说着急急忙忙地回了房。 杜锦宁无语,摇摇头出了门,往县学那头去。 “杜少爷,去看榜呐?你一定能金榜提名,提前恭喜你了。”庄子上的一个老汉远远地看到杜锦宁,高声大喊道。 杜锦宁拱手笑道:“谢王大爷您的吉言。” 书院的庄子自是跟一般的村子不同,庄子里的人都是很关心科考的,尤其是今年庄子上还有一个杜锦宁参加科考,所以这几天陈氏和杜方苓等人一出门就会遇到有人询问情况。也因此,杜锦宁前两场取得第一名的消息早已传开了,此时见到杜锦宁,大家的好话自然是不要钱似的往外扔。 杜锦宁一路应承着大家的吉祥话,好不容易出了庄子,到了县学门口,就见关嘉泽、齐慕远、章鸿文等人都在那里等着她了。梁先宽则跟几位同窗站在另一边。 看到她来,关嘉泽做怪地摇了摇头,叹道:“唉,我就没见过这么心大的。我们不参加县试都早早来了,你倒好,这时候才到。” “对不住对不住,庄子上遇到不少人,说话就耽误了些时间。”杜锦宁笑着朝大家作了个揖,又朝县学门口看了看,“还没放榜吗?” “没有。”章鸿文回答道,脸上带着羡慕,“你不急是对的,反正是能取中,有什么好急的。” 关嘉泽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们四人,就差你一个了,你明年可得加油啊。” 章鸿文点了点头。 关嘉泽和齐慕远比他进甲班早,他们先他一步倒没什么,可杜锦宁起步比他晚那么多,又是跟他一起进的甲班,现在不光能过县试,而且很有希望拿案首,他却连参加县试的资格都没有。虽说人与人之间是有差别的,他不能跟杜锦宁这样的妖孽比,但这件事对他的刺激还是挺大的。 他现在学习比以前更刻苦了,在学习的时候也更专注。他希望明年不光能来参加县试,而且也跟关嘉泽、齐慕远和杜锦宁这样,一举考过。 杜锦宁又去跟梁先宽那几个同窗打了声招呼,说了几句话,就听得有人喊:“放榜了,放榜了。” 她抬眼一看,就见县学的教谕带着两个差役走了过来,所有人见了他们,都蜂拥着往县学门口挤去。 跟她说话的几个同窗顾不得打招呼,也跟着朝那边跑去。 梁先宽见杜锦宁站在原地不动,不由笑问道:“你怎么不去?” 杜锦宁摇摇头:“去年看他们挤的那样,我就害怕。反正中与不中,中多少名都已是确定了的,并不因为早点看到就有变化。不如等大家都看过、不那么拥挤了再去。” “得了吧你。”关嘉泽远远地听到她这话,不由撇嘴,扬声道,“你是胸有成竹,才不慌不忙。要是不知自己是否能取中,就是挤掉了鞋子,也得心急火燎地要去看。” “这话说的是。”杜锦宁倒不否认。 杜锦宁这里气定神闲,关嘉泽却是沉不住气,见杜锦宁站在那里不动弹,他忍不住又道:“要不,我派小厮去看看?” 杜锦宁同情地看了关嘉泽的小厮一眼,摇摇头:“不用,一会儿李从扬出来,肯定会把我们的名次一块儿记出来的,没必要再派个人去挤。” 关嘉泽拿杜锦宁没办法,就开始对梁先宽开起炮来:“喂,梁先宽,人家杜锦宁是因为两场都考了第一,才不着急。你怎么也稳稳地站在这儿?莫不是梁家的下人你一个都使唤不动了吧?” 梁先宽自己不去,总该派个小厮去看看吧?可他似乎是一个人来的,今儿根本就没带小厮。 “我一场第三,三场第二,案首是拿不到的,但总不能连圈内都不能取中吧?所以我也没啥着急的。”梁先宽笑道,“倒是你,去年你挺急的哈,我记得你小厮的鞋都挤掉了。” 正文 第二百七十一章 县案首 “你比我多学一年,也好意思来跟我比。要不,咱们就比院试谁的名次靠前?”关嘉泽不服气地道。 “比就比,谁怕谁。”梁先宽一副淡定的样子。 “那你好好考哈,别府试就倒下了,连院试的资格都没有,那我得笑你一辈子,见一次笑一次。” “绝对不会,放心。你好好学吧,别院试的时候被我比下去,我也会笑你一辈子的。” 杜锦宁失笑,对齐慕远道:“我怎么觉得他俩比我还小?” 齐慕远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对,一个四岁,一个五岁。” “你、你们……”关嘉泽气得指着他俩,“谁是小孩儿了?你们还是不是我哥儿们?” 杜锦宁正要说话,就见李从扬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头上的帽子不见了,衣服皱巴巴的,张嘴想要说什么,可哪里说得出话?“呼哧呼哧”地光顾着喘气。 “别急别急,慢慢说。”杜锦宁见状,忙安抚道。 关嘉泽却是个急性子,在一边问道;“李从扬,你中了吗?县案首是不是杜锦宁?” 李从扬虽说不出话,但还是用力地点了点头。 “是你中了,还是杜锦宁得了县案首?”关嘉泽又问。 李从扬又用力地点头:“都、都是。我、我中了,他……”他指指杜锦宁,“县案首。” “啊!”关嘉泽高兴地大叫一声,朝杜锦宁就扑了过来。 “别,别激动。”杜锦宁避开了关嘉泽的熊抱,指着梁先宽问李从杨,“那梁先宽呢?” 李从扬这会子已喘匀了气,说话顺畅多了:“梁先宽第二名。” 梁先宽顿时兴奋地挥了一下拳头。 “其他几位同窗呢?”杜锦宁又问。 李从扬摇了摇头:“我就记得你们两个的座号,而且你们的座号就在最中间,所以我一眼就看到了。他们的我没特意去找。” 虽然从第二场起杜锦宁就坐在了一号座位上,但她的座号一直以第一场的那个座位号为准。因她次次是头名,李从扬即便不特意去记,也把这座位号给记住了。而杜锦宁不考之后,梁先宽的座号就牢牢占据了中央位置,李从扬也记住了。 一起考县试的同窗里,并没有李从扬特别要好的朋友,因此他看到自己中了,再顺眼瞄到杜锦宁和梁先宽被取中了第一第二,就兴奋地挤出来报喜了。 不过他记不记得都无所谓了,因为很快就有两个同窗回来了,紧接着其他人也跟着陆续回来了。有的兴奋,有的沮丧,不用说话,光看表情就知道他们中了没中。 杜锦宁他们这一批参加考试的人中,十个中了七个,取中率还是挺高的。 “可惜了,以严崆平时的成绩,今年应该能取中的,偏他倒霉,把试卷也弄脏污了。”一个同窗摇头叹息道。 另一个立刻反驳:“他倒什么霉?他第一场的座位可是在屋子里,人家梁先宽还在院子里淋着雨考的呢,杜锦宁也在走廊上。梁先宽和杜锦宁都没把试卷弄脏,他却弄脏了。他去年还考过一次已有了经验呢。无非是得失心太重,举止不稳当。” 其他人都点头赞成:“有道理,确实如此。” “其实刘江与沈清辉两人也是如此。”那人又继续道,“以他们的成绩,是可以中县试的,但就是因为考试太过紧张,发挥失常。” 严崆第一场污了卷,发榜时直接就没有他的座号,连参加第二场考试的资格都没有。从那天起他就知道自己这次县试没戏了,今天自然没来看榜。刘江跟他情况差不多,不过不是脏污了试卷,而是发挥不好,第一场就直接落了榜。 沈清辉第一场是中了外圈,勉强有资格参加第二场考试,但他越考越慌,第三场就没资格参加了。 这几个今天都不在这里,大家议论起来才没什么顾忌。 “我们引以为戒吧,府试的时候放松心态,以平常心对之。”大家互相勉励了一番,各自散去。 城里住得近的,还能赶上回家接待报喜的差役们。 “你是回去还是怎的?”关嘉泽问杜锦宁,“你要不急着回去,咱们去醉仙楼聚一聚,就当给你贺喜了。” 齐慕远不待杜锦宁说话,就道:“自然得回去。他们家就他一个男丁,差役去报喜他不在家不好。”说着他催促杜锦宁,“你赶紧回去吧,最好雇辆骡车回去,免得耽搁了。” 县试毕竟还只是科考的第一关,即便考过了,也还连童生都不是。所以差役们报喜也只报前十名的。他们又是分头去报喜,所以即便是从第十名开始倒着报,报到杜锦宁家也不用多少时间。 杜锦宁想想家里也不放心,跟大家告辞,便雇了一辆骡车匆匆回了家。 骡车进了庄子,远远地就听到一阵敲锣打鼓的声音,而且听声音的方向,应该就是杜家。 骡车车夫在前面喊道:“前面人较多,客官是不是在这里下车?” 杜锦宁掀开门帘,朝前面看了一眼,看到许多人听到锣鼓声,正往她家去。小孩子在路上打打闹闹的,骡车也不容易过得去。 她只得道:“行吧,你就在这停下来。” 下了车,她正要付车钱,就听有人叫她:“杜少爷,你回来了?赶紧回家看看吧,报喜的来了。恭喜恭喜,你可是有大出息了,考了个秀才回来。” 杜锦宁一边将铜钱放到车夫手上,一边对那位大爷笑道:“刘大爷,还不是秀才呢,仅仅只通过了县试。要考完府试和院试,才能是秀才。” 那位七十来岁的老大爷已有些糊涂了,耳朵还有些背,笑呵呵地摆手道:“一样一样。” “刘大爷,我先回去了啊。”杜锦宁朝他喊了一声,便往自己家去。 一路上,庄子人看到她,都齐齐朝她贺喜。 杜家门前已围满了看热闹的人。见得杜锦宁进来,大家大喜,忙朝里面喊道:“秀才公回来了,秀才公回来了。”说着将杜锦宁一路推了进去。 “哎哟,宁哥儿回来了。”院子里出来了个人,亲热地将杜锦宁拉了进去。这人却是张氏。 杜锦宁正奇怪张氏为何在此,一进厅堂就看到杜寅生、杜辰生和牛氏、蒙氏四人坐在了上首,旁边还坐着两个差役打扮的人。 大家看到杜锦宁进来,都纷纷站了起来。杜寅生尤其激动,上前拉住杜锦宁的手,颤抖着嘴唇道:“好,好样的,你给咱们杜家争光了。你曾祖父地下有知,不知有多高兴。”说着,他禁不住抹起了眼泪。 按理说,前有杜云诚,后有杜云昌,两人都考中了秀才;杜锦宁这仅仅是过了县试,童生都还不是。杜寅生的情绪不应该这么激动才对。 但县案首啊,年仅十二岁的县案首,漓水县上百年来都没出现过年纪这么小的一个县案首。即便是去年的齐慕远,祖父、父亲都是进士,也是十三岁才拿的县案首。他们这普普通通的农家,却出了这么一个史上都没有的县案首,这是一件多么荣耀的事,足以载入县志,怎不叫杜寅生激动? 再者,县案首只要不在府试和院试出现大的失误,是一定会被取中为秀才的,这是一条不成文的科场规矩。也就是说,只要杜锦宁在今年的府试和院试不出意外,秀才功名稳稳地在手里了。 到时候,杜锦宁还不满十三岁呢。 十二岁的秀才啊!想一想就知道他前程有多远大了。杜云诚二十多岁考中秀才,杜云昌更是三四十来岁了才中秀才。这两个人,能跟杜锦宁比么? 当着两位官差的面,杜辰生自然也想上来摆一摆自己祖父的架子,让人高看他一眼。但他知道杜锦宁是不买他的账的,到时候给他个没脸,他这脸就丢大发了。因此踌躇着不敢上前。他不光自己没上,还拉了牛氏一把,将她即将要出口的话拦了下来。 两位官差在这里坐了有一会儿了,好不容易见到了正主,当即上来说了一箩筐的吉利话。 杜锦宁嘴里应付着官差,眼睛却望向了陈氏,用眼神询问她是否给了赏钱。 陈氏赶紧上前凑到她耳边说道:“每人给了一两银子的红封。” 一两银子,已算是比较丰厚的赏钱了。杜锦宁便放下心来,跟两人说了一会儿话,亲自送了他们离去。 而院子里,杜云翼夫妇俩带着自家的儿子和女儿,杜云昌带着杜方苓、杜方蕙两姐妹,都忙着拿瓜果糖水来招待来贺喜的乡亲们。 见得官差被送走了,董大成便走了进来,问杜锦宁道:“大伙儿问你,要不要摆酒呢,都等着喝你的喜酒。” “宁哥儿,这么大的喜事,这个酒得摆。”杜寅生道。 杜辰生也点了点头:“对,光宗耀祖的大喜事,必须得摆酒。” “伯祖父、祖父。”杜锦宁先唤了两人一声,这才道,“我这不过是过了个县试,连个童生都还不是。这时候摆酒,传到书院里,先生们非得说我轻狂不可。想要喝酒,且等我拿到秀才功名再说吧。” 正文 第二百七十二章 贺喜 杜方菲嫁人的时候,家里就摆了流水席。这古代摆酒可不像现代,到饭店里交了钱,自有地方吃饭,吃过饭后大家就散伙了,主家最多是花点钱,然后招呼招呼客人,再累也累不到哪里去。 可古代则不然。摆个酒,你得到处去借碗筷借桌椅,再请人来帮忙。家里得杀猪杀羊杀鸡,请手艺好的几个婶子来整治菜肴,再请人上菜招呼客人,客人走过后还得收拾,洗碗洗桌子。作为主家,总不能你家摆酒你啥事都不做,只叫人做吧?这么一做,陈氏和杜方苓两姐妹就跟那陀螺一般,忙里忙外得忙上四五天,等把东西都收拾好还给人家,整个人都能累得几天起不来床。 她可不想花了钱还让家里人受罪,图什么呢? 要是杜锦宁说别的理由还好,杜寅生和杜辰生还能有一大堆的理由劝她。可她搬出书院里的先生,两人便哑了火。 杜云昌走进来正好听到杜锦宁这话,便笑道:“宁哥儿这话说的在理。这拿个县案首要摆酒,那府试拿个府案首要不要摆?院试再拿个院案首呢?这一年摆三次酒,再厚的家底也经不住折腾。宁哥儿花钱的地方多的是,去参加府试和院试要花一大笔钱呢,哪里能这样浪费?” 这乡下摆酒可不比城里,乡下人吃酒那都是一家老小齐上阵的,而送的东西不过是三瓜两枣,送十几个鸡蛋,或是两尺粗布,那就已是十分体面的贺礼了。有那脸皮厚的,送个十文钱红封,能带着一家老小来吃你三天流水席,大喜的日子,你又不好意思跟人翻脸,还得笑脸相迎。总而言之,乡下摆酒就是花钱讨个喜庆。 听得这话,杜寅生和杜辰生都老脸一红。 两人作为杜锦宁的伯祖父、祖父,这摆酒的钱本应该是他们出的,毕竟杜锦宁这是为杜家光耀了门楣么?那是给他们脸上添光彩。但杜寅生原先供杜云昌读书,一直都是省吃俭用,并没有什么积蓄;杜辰生现在也是靠大儿子养活,更有牛氏这个一毛不拔的铁公鸡当家,一文钱都不舍得往外掏。两人都拿不出钱来给杜锦宁摆酒,却还瞎嚷嚷摆酒,让杜锦宁为难,给他添乱,两人都觉得无地自容。 杜锦宁向杜云昌苦笑道:“四叔,您可真敢想。什么府案首、院案首,那是那么容易拿的吗?这话传出去,别人非得笑话你侄儿我不可。” 杜云昌拍拍杜锦宁的肩:“好好考,四叔对你有信心。到时候就拿个小三元回来。” 他也看出了老父和杜辰生的尴尬,想尽量地说话来缓和气氛,所以跟杜锦宁说完那话,他又转头对陈氏道:“三嫂,四月份就是府试。这两个月你可得让宁哥儿安心读书,家里的事尽量别让他操心。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你尽管开口。” “对对对。”杜寅生此时也从尴尬中缓过来了,闻言连连附和道,“你伯母、你四弟妹在家里闲着都没什么事,云昌回村里的私塾做先生了,我现在也歇在家里,你这里有什么事,千万不要客气,尽管张口。宁哥儿要是拿了府案首、院案首,可是我们老杜家整体的荣耀,不光是你们小三房的事,你可不要客气。” 张氏刚才在厨房烧了些姜糖茶,正用个茶盘端了来给大家喝,一进门就听到杜寅生这话。 她连忙接口道:“可不是,宁哥儿能进学,是我们整个杜家的荣耀,有什么事,三弟妹你尽管说。我们能做到的,义不容辞。” 看着一张张奉承的笑脸,听着一句句亲热的话,陈氏一时之间百感交集。 这情形,似曾相识。杜云诚考上秀才时,这些人脸上也是这样的笑容,同样说着这样亲热的话。 只是后来,杜云诚一死,这些人就变了,脸色变得冷漠、嫌恶、狰狞……同样的一张嘴,说出来的话一声比一声难听。 要是有一天,宁哥儿变成了宁姐儿,期盼中的秀才、举人、进士没有了,这些人的又会是怎样一副嘴脸呢?会不会嚷嚷着要绑着她们母女两人沉塘? 这么一想,陈氏的心就如同被人揪了一把似的,隐隐作痛。 “娘,你怎么了?”杜锦宁见陈氏脸色发白,连忙上前问道。 “我……我没事。”陈氏摆摆手,脸色仍十分难看。 陈氏的心思,杜锦宁隐隐能猜到几分。 “大家慢坐,我送我娘回房歇息。”杜锦宁上前扶起陈氏。 张氏忙放下手里的茶杯,走过来道:“我去吧,你在这里陪着长辈。” “不劳烦大伯母。”杜锦宁避开张氏的手,“劳烦大伯母叫我三姐去请个郎中。” “不用请郎中,我歇歇就好。”陈氏其实也没到要回房歇息的地步,她只是厌烦了这些人,不愿意看这些人的嘴脸,借着这个时机回房而已。 分家之后,杜锦宁不放心家里人的身体,曾带她们一起去看过郎中。她知道陈氏并没有什么病,原先只是因为太过劳累、营养不良有些亏空。这两年慢慢调养,都已补了回来。这会子她嚷嚷不舒坦,九成是心病。 她便也没坚持,跟哄小孩儿似的对陈氏道:“好好好,不请。那你躺躺要是觉得还是不舒服,就跟我说。” “嗯。”陈氏乖乖应了一声,也没跟屋里的几个老人打招呼,扶着杜锦宁的手出了厅堂,往卧室里去。 厅堂里一片安静。 大家都是人精,有谁不知道原先好好的满脸笑容的陈氏,为什么突然就说不舒服呢?杜锦宁不要张氏,而是坚持自己亲自扶母亲回房,那态度就更明确了——这屋里所有人里,只有陈氏才是他最在乎的亲人。 蒙氏蹙了蹙眉,转头看了杜寅生一眼。 杜寅生苦笑了一下,对蒙氏摇了摇头。 先前十年,他也是眼睁睁看着杜辰生夫妇俩对小三房各种欺压而没有伸手相助的人。要不是发现了杜锦宁的资质,他也不会对杜锦宁那么好。他虽没有杜云翼和张氏夫妇俩那般趋炎附势,但也没比他们好多少,他也是有目的的。 而这两年来,杜锦宁逢年过节必托章鸿文给他们大房带各种礼物,那些东西的价值加起来,比之他当初给杜锦宁的十倍二十倍都不止了,杜锦宁还给杜云昌介绍了一个极好的东家。他又有什么理由让杜锦宁对他一直感恩戴德,把他跟陈氏、三个姐姐同等对待呢? 陈氏回了房,便推了推杜锦宁:“你快回去招呼他们吧,我没事,就是想起你爹来了,心里难过。现在已没事了。” 杜锦宁点点头:“那你好生歇着,别多想,咱们的日子会越过越好的。即便我……”见陈氏急得伸手过来要捂她的嘴,她忙抓住她的手,笑道,“即便我考不上秀才,咱们也不会再过以前那样的日子。养活你我,我还是做得到的。” 这句话是确确实实安慰到了陈氏。 杜锦宁的能耐,她再清楚不过了。她也相信,即便杜锦宁恢复了女儿身,她们的日子也不会太差的。有本事的人,走到哪里都能过得好。 “嗯,你放心,我知道。”她点点头。 见陈氏眉宇之间的愁绪不见了,杜锦宁这才放下心来,开门出去。 到了院子,她还是唤了杜方蕙一声,让她去照顾陈氏,这才往厅堂里去。 杜寅生见杜锦宁进来,便站了起来,道:“宁哥儿,你娘不舒坦,书院那里想来你也得回去跟山长先生道个谢,我们在这里不光帮不上你的忙,反而添乱,我们就先回去了。等你考完府试,伯祖父再来看你。” “怎的就走?吃过饭再走吧。”杜锦宁道。杜辰生夫妇和杜云翼一家如何她不在意,但杜寅生和蒙氏、杜云昌大老远来了,她总得留他们吃顿饭。 “不了不了,家里还有事。饭哪时都有机会吃,不急于一时。”杜寅生却是没脸再留在这里,执意要走。 杜锦宁留不住,只得相送。 杜寅生一家要走,杜辰生和牛氏脸皮再厚也不好意思再留,也跟着告辞离开了。 只有张氏自诩跟杜锦宁是合作关系,又一心想跟杜锦宁交好,愣是装着没明白杜寅生和杜辰生的心思,只让杜云翼送他父母离开,她自己则带着两个儿子一个女儿留在了小三房,帮着杜方苓做了饭,吃过了饭这才离开。 临走之前,她塞了一个大红封给杜锦宁,说是恭贺杜锦宁拿到县案首,杜锦宁要是不拿就是不认她这个大伯母。杜锦宁推辞不过,只得收下了。 把张氏一家送走,杜方苓就好奇地凑了过来,问杜锦宁道:“看看,她封了多少钱。” 对于这位趋炎附势的大伯母,杜方苓一向是看不惯的。但杜锦宁跟她说过,要用杜云翼和张氏牵制杜辰生和牛氏,她这才勉强对张氏有个笑脸。这会子张氏能主动打个红封过来,她还是挺满意的。 杜锦宁一笑,将那个红封拆开,将里面的银锭子倒了出来。 正文 第二百七十三章 关于乡试的问题 “哇,她还真大方,足有五两银子。” 杜方苓看着那那个制成元宝状的银锭子,对张氏的知情识趣就更加满意了。 她们这样的小户人家,手里即便有银子,也都是散碎银子,大小不一,成色也不好。 张氏这个银锭子显然是去钱庄特意换的,足见她对杜锦宁的重视。 杜锦宁一笑:“要是我没考上童生或秀才,她就不会是这种态度了。” “呸呸呸,童言无忌。”杜方苓硬逼着杜锦宁啐了两口,这才喜滋滋地道,“管她呢,现在她巴结上来给咱们好处,咱们就先收着。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杜方蕙也在旁边连连点头。 见两个姐姐并没有被眼前的荣华迷住了眼,杜锦宁还是十分满意的。 “只要你们学会了本事,即便我以后考不上秀才,咱们的日子仍然会越过越好,用不着在乎别人是什么态度。”杜锦宁道。 “对。”杜方苓和杜方蕙都很赞同。 不说别的,光说做豆干这一样,让家里产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她们都是看在眼里、亲身体会到的。要是以前她们有这本事,即便在杜家,也不会过得那般凄惨。牛氏为什么对张氏那么好?那还不是张氏娘家有钱,她和杜云翼每个月有钱给牛氏花用的缘故? “所以,过两日跟我上山去学炒茶吧。”杜锦宁又道。 “没问题。”杜方苓和杜方蕙都是勤快的姑娘,一听要干活,半点没推辞,十分爽快地答应了下来。 接下来两天,杜锦宁备了份礼物,约上梁先宽和书院被取中的几位同窗,去感谢了即将离开漓水县回自己县去的刘县令一番。接着大家又拿了礼物去感谢了关乐和、袁修竹与几位先生,他们都是给甲班学子上过课和悉心教导过他们的。 待杜锦宁这拜访之事结束,关乐和将她召唤过去,问她道:“接下来两个月你打算怎么学?” 这个弟子聪慧,而且很有主见,自有自己的一套学习方法,他发现让杜锦宁自学比他教授的效果还要好,所以到后来他就不大管杜锦宁了,由得他整日在藏书阁里看书。之所以支持杜锦宁今年考科考,一来他觉得杜锦宁心智十分成熟,并不像一般的小孩子那样容易浮躁和飘飘然,二来也是他觉得杜锦宁在书院里跟着甲班的学子听课,纯粹是浪费时间。 现在杜锦宁轻易就通过了县试,他便没打算再拘着杜锦宁必须得呆在书院里,或是跟着他上课了。 “袁先生讲制艺的时候,我想去听一听。其余时间……”杜锦宁不好意思地抬起头,看了关乐和一眼,“梁家和严家的茶园能产茶了,他们让我去传授制茶方法。我们家的茶园,我也得教会我娘和我姐姐她们。” 关乐和的眉头皱了起来:“你打算教他们多久?这明前茶和雨前茶制完,就到四月份了。还有……” 他抬起眼来看向杜锦宁:“你要学制艺,莫不是打算今年秋天参加乡试?” “教制茶最多十天,即便我去茶园,也会劳逸结合,多抽时间看书,看书累了再跟我娘她们炒炒茶,不会把所有时间都花在制茶上。至于秋闱……”她抬起大眼睛,眨巴眨巴眼,“我想去试试。” 听到杜锦宁对时间有明确的安排,关乐和便放下心来。 这个弟子除了聪慧,最大的一个特点就是自律。自己这个做老师的,只要把作业布置下去,杜锦宁就会抽时间学习,并且很好的完成,从来不用他操心。杜锦宁既说会抽时间看书,那他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不过参加秋闱,他却是不大赞成。 “你现在年纪还小,根基还不稳,不如等三年,三年后再去考。到时候你也不过才十五岁。你现在去,年纪太小了,就算文章做得好,考官也不一定会取你。” 他顿了顿,还是把心底里的话说了出来:“其实老师有一个期望,就是希望你除了童生试,在乡试和院试上都能拿案首,这是为师的一点私心。如果你再学三年,拿案首的机会就会大很多。今年……”他摇摇头,“即便你的文章做得好,考官也不会把案首给你。毕竟你年纪实在太小了。” 杜锦宁也知道关乐和说的是肺腑之言。 如果她是男孩子,她也一定会延迟三年再去参加乡试。三元及第,她觉得凭她的资质和前世站在巨人肩膀上的知识,在乡试上很有希望能拿个案首。 但她不是男孩儿,她等不起。 “老师,我知道您是为我好。但我还是想今年去试一试。案首不案首的不打紧,只要中了就好。只有中了举人,才能参加会试。会试是三年一期,到我能参加的时候,就已十五岁了。谁又能保证我一定能一考就中呢?要是考不中,还得再等三年,三年又三年,到时候我就老了。所以在前面能趁早拿下秀才举人功名,起码比别人早走了一步,成功的概率也比别人大一些。” 这番话,真真切切打动了关乐和,让他想压制杜锦宁三年的心思完全动摇了。 是啊,虽说杜锦宁资质极好,心思又十分通透聪颖,在他这老师眼里,自然是哪哪都好。他相信杜锦宁一定能考上进士。 但世事无绝对,有多少惊才绝艳的人都倒在了科举路上。另的不说,就说他自己的一位族叔,当年也是闻名遐迩的神童。族中长辈觉得不宜让他过早考试,直到他十六岁时才让他参加院试,取得了秀才功名。 但两年后他参加乡试被排到了臭号,发挥失常;三年后再考时却在考场上发高烧。这一耽搁就是六年。第三次打算考试时,又遇上丧母,回家守孝三年,等他再回到乡试的考场上,已离当初取得秀才功名时隔了十四年了,他已是三十岁的中年人了。好不容易取得了举人功名,又参加了两届会试,才在三十八岁那年中了进士。当初的踌躇满志、雄心壮志已被岁月消磨殆尽,最后庸庸碌碌了一辈子。 思及此,关乐和十分欣慰地看着杜锦宁。 杜锦宁能说出这样的一番话,至少说明他没有被县案首和众人的赞誉冲晕头脑,觉得自己以后的科考之路都是一马平川。他能预料到前路的艰难,做好了心理准备,那就一定会坚定地努力朝目标迈进,不会被一时的得失动摇了心志。 这样的孩子,他不应该压制他,而是应该鼓励他勇往直前。 “好,那你今年就去试试,老师支持你。”关乐和道。 杜锦宁的一颗心当即放了下来。 有了关乐和这句话,便即书院里那些老先生们有异议,关乐和也会替她把那些人劝住的。她不用再担心这个问题。 在关乐和那里报备过后,杜锦宁便每日早上过来跟着关嘉泽、齐慕远听袁修竹的制艺课。 所谓的制艺,就是写八股文。虽说它当作科举的固定文体是明朝成化年间,但其实滥觞于北宋。王安石变法,认为唐代以诗赋取士,浮华不切实用,于是并多科为进士一科,一律改试经义,文体并无规格,不一定要求对仗排偶。但有的考生不自觉地运用排比笔法,写成与八股文类似的文章。元代科举考试,基本沿袭宋代。 杜锦宁穿过来的虽是架空时代,但却是宋代的延续。宋代虽没被明朝所取代,但历史向前绵延,八股文仍然出现在了科举考试上,成为了科考固有的文体。好在这时候的八股文还不像明清时候那样内容固定、形式呆板,在文章里议论的内容必须得根据朱熹的《四书集经》等书来写,不许自由发挥。这时候的八股文除了形式上比较固定之外,在内容上还是比较自由的。这一点让杜锦宁很是满意。 除了听制艺课,杜锦宁余下的时间就忙着制茶。 她的时间扣得刚刚好,整个二月都在县试中结束,拜访感谢活动又进行了几天,便到了炒制明前茶的日子了。顾客至上,她打算先把梁家和严家的制茶师傅教会,再回头去炒制自家的茶。 严松涛拿着杜锦宁托人带过来的信,看了一遍,对自己的子侄严煦笑道:“这个杜锦宁,还真是有胆子,竟然把皮球踢给我们自己决定。” 见严煦一脸的不解,他又解释道:“他说,梁家也要制茶,问我们两家谁先谁后?” 严煦听明白了严松涛的意思,不赞同地道:“这应该是他那老师关乐和的主意吧?他一个没权没势的小子,就算念书聪明些,难道还敢在我们面前耍花枪不成?” “你也是不了解这孩子,才会说出这样的话。”严松涛摇摇头,“这一年多来我一直关注着这孩子,发现除了学业,其他事情上关乐和从不插手他的事,他也无须关乐和操心。这孩子,把家里家外的事都安排得井井有条,完全不像这个年纪的孩子。也不知当初关乐和是怎么发现这样一个好苗子的。” 正文 第二百七十四章 告诫 严煦一直忙着家族的庶务,很少关心书院里的事。不过杜锦宁以十二岁的稚龄,拿了县案首,他还是知道的。 他皱眉道:“这孩子真这么厉害?你觉得他可以走多远?” 严松涛点点头:”确实是很厉害。别的我不敢说,在三十岁之前中个进士还是没问题的。” 他顿了顿:“不过这是最保存的估计,要是顺利的话,在二十岁之前考中进士也不是没有可能。” 严煦因为他前面那句话本来松开的眉头,在听到后面那句话后又皱了起来。 他想了想,问严松涛道:“那你看,咱们要不要在他成长之前,把他……”他做了一个砍头的手势。 他做这个手势只是代表了某种意思,并不是真要去砍杜锦宁的头。他们这样的家族,要害人性命的方法多的是。哪天杜锦宁去坐船,或是上山,落下水或是从山上摔下来,都是极有可能的事。因意外而丧命的事么,哪年不要发生个十几起? 严松涛放松的身体一下子坐直起来,看向严煦的目光如一把利剑,说话的口气也变得冷厉起来:“严煦,我看你这些年在县里呆得已够久了,是需要到外面见见世面,开阔开阔眼界了。” 严煦是严松涛的大哥的庶子。他虽是庶出,因出身不高又没有读书的天赋,被留在老家打理庶务,但因父亲和嫡出的大哥做的官越来越大,他在老家的话语权也一日重过一日。整天被人奉承,他早觉得自己能和致仕回来龟缩在书院里叔叔严松涛平起平坐了。 这会子被严松涛这样下面子,他自然不服气,语气也冷了下来,反驳道:“难道我说的不对?莫非非得等那小子成长成一个人物,成为我们严家的大敌才想办法去对付他?” 严松涛盯着严煦,看了好一会儿,这才冷笑道:“我们跟关家之间不对付确实没错,但你什么时候看到我们互相伸手去对方家里,残害人家子嗣,搞得人家后宅不安,鸡犬不宁?” 严煦张了张嘴,想举个例子,可细想了想,哑口无言。 还确实没有。 “我们两家,无论是在朝堂上还是在这小小的漓水县,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虽说政见不合,又素有恩怨,但有时候为了共同的利益,是可以联合起来共同携作的;真正到了灭家的紧要关头,没准也会向对方伸手相助。所以我们就算是有些家族恩怨,闹来闹去这么多年,也都是小打小闹适要而止,从来都不会向对方的人或是后宅下手,轻易取人性命。” 他深深看了严煦一眼:“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做事不要做绝。这两句话,你可要好好记住了。” “还有……”不待严煦说话,他又道,“我之所以回到老家来,除了朝堂上的一些原因,也是为了守好大后方。对于这里的人和事,我是有决定权的。你管庶务,是我默许的。不过我看你现在不大适合继续留在家里了,你该上京去,到你父亲身边,好好地开开眼界,了解了解朝堂上的事。” 原本严煦听得前面那话就冒了冷汗,此时一听这话,他越发诚惶诚恐。 他自然是愿意跟随在父亲身边,接受父亲教诲、获得更多政治资源的。无奈他有个极有手段的嫡母,又百般看他们母子不顺眼。当初父亲将他们留在老家,也是为了保全他们母子的性命。这么多年过去了,嫡出的两个兄长都极有出息,大哥已官至四品,眼看着就可以再进一。而父亲一天天老去,嫡母的手段自然也就更无顾忌。即便现在她不大可能再取他的性命,他也不愿意去京中被人当作眼中钉肉中刺一般看待。 他赶紧腆着脸笑道:“三叔,我以后一定好好听您教导,那杜锦宁的事,我这也不是跟您讨主意吗?您说怎样就怎样,我自然是听您的。四哥和六弟也不在您老身边,您就把我当您儿子,我也把您当父亲,好好听您教导不好吗?我爹那里整日忙得很,哪里有空教导于我?” 严松涛缓和了表情,却仍然坚定地摇了摇头:“煦哥儿啊,不是三叔不肯教导你,一定要逼着你去。三叔这样做,也是为了让你走得更远。三叔老了,家族里的事还能管几年?你几个哥哥都在外面做官,不可能回来管族里的事,这些事还得交给你做。只是你从小到大呆在县里,这么一块小小的地方已严重限制了你的眼界与胸襟。你应该走出去,看一看,了解京中的势力争斗,才能更好的帮着咱们严家守好后方。” 这番话说得严煦心里一震。他望着严松涛那苍老的面容,久久说不出话来。 严松涛知道这个侄子疑心重,他也不强求,只是道:“你自己回去好好想想吧。去与不去,由你自己选择。如果你想去,我会写信给你父亲,叫他好好安置你。” “且容侄儿考虑几日。”严煦说着,便告辞离开了。 他不知道严松涛说这番话,是真的为他好,还是想把他踢出去,好让别的更听话的人接替他的位置,打理族中庶务。他得回去好好打探一番,再仔细想想。 看着严煦离去,严松涛笑了笑,转头吩咐自己的管家:“你去跟梁家商量一下,看看他们愿不愿意两家一块儿学制茶。要是愿意的话,明日我们就派制茶师傅去杜家茶园,跟着杜案首一起学制茶。” 梁家那边,梁先宽原先是因为父亲的事突如其来,他又忙着科考没办法抽出时间来收拾那些人。这几日他跟随杜锦宁他们四处拜访感谢恩师之余,也使出了些雷霆手段,把一些人好好整治收拾了一番。尤其县试前夜给他使绊子的那两人,被他拿出来的勾结外人残害族人的证据吓得连夜逃了出去;待他再把几个证据和证人一亮,其余人等都鸦雀无声,顿时老实了起来。 因此,梁家茶园的事,梁先宽还是能作主的。他跟杜锦宁交情好,对于严家对杜锦宁示好的做法,他自然乐见其成。 此时离府试也就一个多月的时间,如果他们占用几天,严家占用几天,杜家制茶杜锦宁也得打理上几天,那么剩下能看书的日子就没多少了。 虽说府试的时候他跟杜锦宁仍是竞争对手,但还是希望能各凭本事取胜,而不是靠耍小手段。再说,府试就不是在这一亩三分地上争长短了,那是要跟其他县的学子相争的。不管是他,还是杜锦宁拿第一,都是漓水县的荣耀。他可不希望他跟杜锦宁鹬蚌相争,让其他县的渔翁得利。 接到梁家与严家的回信,杜锦宁自然是十分高兴。她倒不差那几天的学习时间,但时节不等人。在梁家和严家耽误几天,她家茶园的嫩叶就都长老了,自然是越快解决那两家的事越好。 现在如此安排,那是再好不过了。 第二日一早,杜锦宁就跟陈氏和两个姐姐坐上了昨日雇好的骡车,先进城去接了杜方菲,这才一起往城外的茶园而去。 陈氏拉着杜方菲问了一通日常,又问她道:“叫你来茶园制茶,你婆婆没说什么吧?” 杜方菲摇摇头:“没有。” “那你自己呢?我们没叫你婆婆,你有没有什么想法?”陈氏又问。 杜方菲睁大了眼睛望着母亲,对她的问话有些不解:“咱们自家的事,自然是咱们自己做。不叫她不是应该的吗?我能有什么想法?” “你能这样想就对了。”陈氏见女儿没有犯糊涂,满意地点了点头,“有些女人,一嫁了人就以婆家人为重,觉得那才是她最亲的家人;而娘家,却已是外家了。” 杜方菲虽没把娘家当外家,但被陈氏这话说得还是有些脸红。 她不好意思地道:“我才没有呢。” 陈氏提点她道:“你弟弟,费劲巴拉地赚了些钱,自己不买宅子不买田地,却给你置了那么丰厚的嫁妆。现在好不容易想出了一个制茶秘方,还没忘记你,你可不能没良心,把他当成外人,把许家人看得比他还重。他这制茶秘方,你转眼就去告诉你丈夫和婆婆,你要这样没良心,往后可别怪我不认你这个女儿。” “娘,我怎么会那样做呢?我又不糊涂。”杜方菲连忙想发誓。 陈氏却打断她道:“我也是女人,我还能不知道?好些女人嫁了人后,丈夫孩子,才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其余人算什么呢?” 杜方菲被母亲说得既惶恐又不安,还有一丝被冤枉的委曲。 她真没有把许成源看得比杜锦宁还重。 不过,许成源在她心里的份量,是越来越重就是了。往后有了孩子,她自己都不能保证杜锦宁在她心里还是第一位的。 “我说这些,并不是叫你在心里远着丈夫和婆婆,而是想告诉你,女人总得为自己留一条退路,而这退路,一来是你自己的本事和本钱;二来也是娘家人的支持。” 正文 第二百七十五章 想考功名吗? 陈氏这话,虽是说给杜方菲听的,但杜方苓和杜方蕙也是她要教育的对象。 三姐妹听了,都若有所思。 “就比如今天这制茶秘方,你弟弟既叫了你来,没叫你丈夫和婆婆,你就应该明白,这是你弟弟给你的倚仗。你手里握着的田地山地或许会被人算计了去,但你脑子里学会的本事,别人是偷不走的。有这本事在,即便以后一无所有,你也能东山再起,不会走入绝境。以后你有了孩子,也可以把这些本事传给你的孩子。这是比你那嫁妆更值钱的东西,须得握在你自己手里才最安全。” 杜方菲也不是个笨人。她当初想嫁严岑,不过是打小在小山村里长大,没见过世面,也没甚见识,又希望能在杜锦宁最为艰难的事情上帮到她,这才想出了个下下策。 这会子听得母亲把话说的这么明白了,她哪里还不明白母亲和杜锦宁的心意? 她感激地道:“娘,您放心,这是宁哥儿对我的一片心,我要是把这些告诉给别人,那不是辜负宁哥儿么?且这种事说出去了,难保他们不传给他们认为亲近的人听,这么一传十,十传百,秘方就不成为秘方了。宁哥儿一心为我,我倒害得她失去了秘方,我成什么人了?我万不会跟别人说的。学会了我自己握在手里,以后我儿女大了,再视情况传予他们。除此之外不会传给任何人。” 陈氏听得她这么说,这才放下心来:“你明白就好。” “再者,娘,宁哥儿无论什么时候,都是我最亲近也最重要的亲人,您放心吧。” 杜方菲说的是真心话。 虽说女人一旦出嫁就跟丈夫、儿女最亲,但在杜方菲心里,却是绝对放不下杜锦宁的。如果杜锦宁是男孩子,又有自己的一番事业,那她自然不用太过掂记。但杜锦宁不是。 这么一个年纪最小的妹妹,带着她们从杜家搬离出来,又竭尽所能地给她办了那么丰厚的嫁妆,杜方菲对她的感激和亏欠感都能把自己淹没,哪里会因为自己出嫁就跟杜锦宁疏远呢?为了这个妹妹,即使把自己的性命舍去,她也毫不犹豫,更不用说会做对不起她的事了。 今天天气不错,气温并不寒冷,也没有风,杜锦宁嫌车厢里气闷,又想看初春的风景,便跑到外面的车辕上坐着。 此时听到车内母亲跟大姐的谈话,她的嘴角翘了翘。 她何其幸运,遇到这样好的家人。 没过多久,骡车便到了茶园处,杜锦宁下了车付了钱,又跟车夫约好来接的时间,见母亲和姐姐们下了车,便领着她们往茶园大门去。 “少爷,您过来了?”听到骡车响声,茶园的大门就打开了,鲁小北从里面走了出来,看到陈氏等人,又跟她们见了礼,笑道,“婶儿你们来了?今儿个可得受累了。” 这一年多来,鲁小北在杜锦宁身边做事,就跟杜家小三房的大管家似的,跑腿联络,帮办各种杂事,因此跟陈氏等人接触得也比较多。陈氏怜他孤身一人,无父无母,对他也十分照顾。衣服鞋袜都帮他张罗,一日三餐地也时常过问,鲁小北便也把陈氏当作了长辈敬着。 因此他在陈氏面前,也十分随意;不过对待杜方菲等人时,却又十分守礼,坚持唤她们为“大姑娘,三姑娘,四姑娘。” “自家的活儿,受什么累?以前我大冬天的上山去扛木头,那才叫受罪呢。现在就是个轻省活计,不算什么。”陈氏笑道。 “婶儿这是有后福的,大福气还在后面呢。少爷以后做了官,凤冠霞披婶儿都戴得。”鲁小北笑道,又请他们进去,“赶紧进屋。” 杜锦宁一边往里走,一边问鲁小北:“六哥一早叫村里人去采茶了吗?” “嗯,照你的吩咐,请了村里七八个妇人上山采茶。她们辰正时分就上山去了。想来再过一会儿第一批鲜叶就会送回来了。” 杜锦宁点点头。 这一年来秦老六管着茶园,人越来越能干,做事也越来越稳当了。凡是交给他的事,都能妥妥当当地帮着办好,从未出过大纰漏。杜锦宁对他十分满意。 “梁家和严家的人还没来吧?”杜锦宁又问。 “没有。你跟他们说巳时之后,他们不会提早来的。” 此时大家已经进到茶园里了。 这里原先就是一座荒山,关家帮杜锦宁买了南边这一块做茶园,她去年便让秦老六领着村民把茶园四周都种上了荆棘,又把她扦插的茶苗都移过来种上了。同时杜锦宁还在山脚下选了一个相对平坦、离村子比较近的地方,叫秦老六领着村里人建了一个院子。院子都是用石头和泥砖砌成,不过是费些人工,并不需要多少钱,坐北朝南的屋子有五间,东厢屋子三间;北面则建了几间杂物间,留了一处大门。而西边,并不像一般的院子那样建一排西厢房,而是建了一间长方形面积十分宽敞的灶间,里面按她的想法建了一排的灶台。这灶间是专门用来炒茶制茶的。 陈氏原先跟着杜锦宁来过一次,杜家三姐妹却是第一次来。看到这处小院子,大家都很欢喜。 “宁哥儿,既然这处茶园是咱们家的,那这处院子也是咱们家的吧?”杜方苓问杜锦宁。 “是。”杜锦宁笑道。 她很能理解三个姐姐看到这个院子时那种欢喜的心理。 毕竟现在杜家住的还是庄子上的屋子,并不是自家的。有一块属于自己的田地,有一处属于自己的宅子,这是陈氏多年的梦想,也是三个姐姐的梦想。 尽管这处院子十分简陋,但因为这是属于杜家小三房的,她们对这处的感情便与别处不同。 “这处离城里远,你们几个住在这里也不安全。还是住在庄子上吧。”杜方菲道。 杜方苓点点头:“确实,住在这里,宁哥儿上学可不方便。” “锅处理过了吗?”杜锦宁问鲁小北。 “处理过了。”鲁小北对这个问题很是不解,“为什么这锅要让他们不停地拿沙子擦,再不停地煮野菜?” 要炒茶,自然得置办几口新铁锅。但杜锦宁叫鲁小北买了新锅后,不停地折腾这几口锅。 “炒茶之器,最嫌新铁。铁腥一入,不复有香。”杜锦宁掉了一句书袋,见鲁小北不解,她便解释道,“这句话的意思是,炒茶的器具,最不适宜用新铁制的,铁腥味一旦进入,茶叶就不再有香味。” “原来如此。”鲁小北恍然地点了点头,旋即又他有不解,“那为什么我们不用新锅去跟人换旧锅呢?那样想来除铁腥味会更彻底吧?” 为了煮这几口锅,这半个月来他们一直都挺费事的,各种折腾。 “刚才我念的那段,接下来还有一句,你听好了:‘尤忌脂腻,害甚于铁。须豫取一铛,专用炊饮,无得别作他用。” 念完,杜锦宁问鲁小北:“可听明白了?” 鲁小北点点头:“这话我知道,大意就是这锅如果有油腻味的话,比铁腥味还要更不好。这些炒茶的锅就只能炒茶,不要拿来煮别的。” “不错,看来你念书有进步。”杜锦宁赞许地拍拍鲁小北的肩。 她既要把鲁小北培养成她的一大助力,自然不会让他还当个睁眼瞎。虽说先前鲁小北在跟钱有财搭档的时候学了一点字,但杜锦宁觉得完全不够,一年前她就花钱送了鲁小北去了私塾念书。因为他念书的目标只是识字看书,而不是考科举,因此每天只在私塾里念半天书,并不影响他做事。私塾先生只要有钱赚,自然也十分乐意收这么一个没有科考压力的学生。 因为这个,原本就打定主意要跟随杜锦宁的鲁小北,对她更是死心踏地。 说起念书,鲁小北也有些得意,跟杜锦宁汇报道:“《三字经》和《百家姓》学完了,《千字文》我也认了一半儿字了。先生说再过一个月,我就能读会写,可以不用再去学堂了。” 鲁小北小小年纪,不光能养活自己,还能把捡的两个兄弟也一块儿养活,头脑也是十分聪明和灵活的。虽没有过目不忘的本事,但记忆力也不差,再加上他能吃苦,一有时间就学习,因此识字也十分轻松,比那些整日坐在学堂里念书的同龄人还要强上几分。杜锦宁去学堂了解他情况的时候,私塾先生没少夸他。 杜锦宁敛起脸上的笑容,看向鲁小北目光多了几分认真:“想来先生夸赞的话你也听到了吧?你有没有想过继续念书,以后考个功名,飞黄腾达,光宗耀祖?” 鲁小北的表情也严肃起来。 他摇了摇头:“先生确实劝我继续念下去,说我考个秀才应该还是可以的。不过我不想再继续念了,我不喜欢整日坐在学堂里,念那些圣人之言。他们说的那些道理……”他抬头看了杜锦宁一眼,担心他听了自己的话不高兴,“确实很不错,但我并不是特别喜欢。” 正文 第二百七十六章 若有所思 他自嘲的笑了笑:“而且,念书的花费太大了,少爷您有本事,能一边赚钱一边念书,我不行;我也没有可依靠能供我上学的亲人。” 说到这里,他的嘴角泛出一抹笑意:“虽说王路生和张狗儿说如果我念书,他们可以供我,可我怎么可能心甘理得的花他们的钱,做那拖累人的废物?再者,花上七八年的功夫,考个秀才功名,难道就能过上好日子了吗?穷困潦倒的穷秀才我还见得少吗?那严岑就是个例子。” 见杜锦宁并没有因为他刚才的话有生气的迹象,他将心一横,干脆把心里的真实想法说出来:“少爷,我说句不好听的话,在我眼里,百无一用是书生。真的。”说着他又赶紧补充了一句,“当然,您除外。像您这般有本事的,不管是不是读书人,我都没有听说过。” 如果杜锦宁是个地地道道的古人,从小被孔孟之道洗脑,听了鲁小北这话,可能会觉得大逆不道。 但她不是。 她前世虽然一直念到农学硕士,但并不是那种一直呆在象牙塔里的人。因为是孤儿,虽有社会的资助、孤儿院的供养,但她还是从十六岁开始,就利用一切的课余时间在外面打工。她做过各种社会底层的活儿,她为五块十块的工钱辛苦劳作,她在别人外出旅游玩耍的时候,需要拼命工作为自己赚下一个学期的学费和生活费。这样的生活经历与处境,跟鲁小北何其相像? 所以她特别能理解鲁小北的想法。 凭着自己的辛劳养活自己,能吃饱穿暖,有一个自己的家,就足够了。如果能再有一个亲人或朋友一起前行,那就更完美了。 这是鲁小北的真实想法,也曾经是她的。即便是念书,也是为了更好的实现这个梦想。 古代的念书跟现代不同。古代念书的成本太高,而出路太少,竞争又太激烈。这是一条高成本投入却不一定有回报的不归路,确确实实不是像鲁小北这样一穷二白、起步晚、没人扶持的孤儿能走的。 至于说王路生和张狗儿供他念书,那也就说说罢了。虽然杜锦宁并不怀疑两人说这话时的发自肺腑,但时间一久,两人年纪再长些要成亲了,这份供给就是割裂兄弟情的一把刀,只会让他们撕破脸,连兄弟都没得做。 章鸿文那两个亲哥哥还能因为弟弟念书的巨大花费,整日闹得急赤白脸呢,更何况是没有血缘关系的朋友?即便鲁小北曾在他们快要饿死时给了他们一碗粥,这也不足以长期给他供给念书的花销。 “你看得很明白。”她拍了拍鲁小北的肩,“只要你想清楚了,以后不后悔就行。” 鲁小北摇摇头:“我不会后悔的。我从来不为自己做的事而后悔。” 这是个意志坚定的人。 杜锦宁赞许点点头,不再谈这事:“行吧,咱们进屋里去坐坐,想来一会儿就有人来了。” “我让秦六哥巳时之前将第一批鲜叶送回来,估计一会儿就到了。”鲁小北道。 “很好,这样咱们可以节省摊晾的时间。” 屋子是鲁小北根据杜锦宁的吩咐简单布置过的,里面有桌子板凳,还有几张杜锦宁画了图纸叫鲁小北找工匠做的躺椅。这样大家制茶累了的话,就可以躺下来歇息歇息。 估摸着杜锦宁他们到的时间,鲁小北把茶水和点心都准备好了,此时便端到了厅堂,打算让陈氏几人歇息歇息。 杜方苓却坐不住,喝了一口茶便对杜锦宁道:“我们能上山去看看吗?我们也可以采茶的呀。” “一会儿采茶采累了,你还有劲儿炒茶吗?”杜锦宁看了她一眼,“别闹,老实呆着,一会儿有你忙的时候。” 当着鲁小北的面被弟弟训斥,杜方苓十分没面子。 她脸一红,拉着陈氏的袖子道:“娘,您看宁哥儿,到底有没有把我当姐姐看待啊?这口气,就跟教训小孩儿似的。哼!”说着朝杜锦宁扬了扬拳头。 陈氏用力拍了她一巴掌:“你就是欠教训。你能有宁哥儿的半分懂事,我就阿弥托佛了。” 杜方苓被打得半分脾气都没有,鼓着腮帮子不说话了。 杜方菲和杜方蕙坐在一旁,抿着嘴直笑。 鲁小北见状,颇有些不自在,挠挠头道;“你们且坐坐,我出去看看。”目光请示着杜锦宁。 杜锦宁放下茶盏,含笑点头:“去吧。” 鲁小北如蒙大赦,拱手跟陈氏告了个罪,逃也似地跑了出去。 杜锦宁看了杜方苓一眼,若有所思。 鲁小北出去没到两秒钟,就又转回来了,嘴里嚷嚷道:“少爷,我听到门口有骡车响,估计是梁家或严家的人来了。” 杜锦宁赶紧起身,出去迎接。 陈氏等人也起来整了整衣衫。 杜锦宁领着鲁小北出到茶园门口一看,只见梁先宽正玉树临风地站在门口,打量着茶园里的茶树。他所带来的随从站在门扉处,正要往里喊话。 “梁师兄,你来了?直接进来就好了。”杜锦宁亲自过去,把柴门打开。 梁先宽却摆摆手,对杜锦宁道:“你来,过来。” 杜锦宁只得走过去。 梁先宽指着茶树问道:“你这茶树,怎么跟我那儿的不一样?你也是去年才种下的吧?”怎的比他们茶园的茶树大这么多? “是去年种下的,不过我的是直接用书院后山上那株野茶树的枝丫来扦插的,你们则是去江南买的茶树种子种的,自然是不一样。” 她这扦插苗,这一年里不停地修剪,进行矮化处理,原先母株是乔木型的茶树,现在已有往灌木方向发展的趋势了。灌木型茶树才是最适合做茶园植株的,这样的茶树产量大,便于采摘,也便于管理。 岭南这边的气候是中国最适宜茶树生长的地区,不过是一年的时间,她当初扦插的小苗就已枝丫繁盛,一株株连成了片,已有了灌木茶园的雏形了。而几个世家从江南带回来的茶树种子种出来的茶,因出苗的时间不一样,生长的速度也有不同,有的大有的小,又没有进行合理的修剪,看上去便单单瘦瘦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 梁先宽一皱眉,正要说话,就听远处“辘辘”车响,显是又来人了。 正文 第二百七十七章 看你玩出什么花样 他转过身去,看向朝这边驶来的两辆马车一眼,对杜锦宁笑道:“严家来的不知是什么人。” 杜锦宁拿了个县案首,也算是一个准秀才的身份了。像这样年少有为的人,世家也会予以尊重的。今天杜锦宁既然亲自过来了,那么不管是梁家还是严家,出于对杜锦宁的尊重,也应该派身份对等的人过来。 但严家跟杜锦宁有怨,这事就难说了。 杜锦宁眼神好,远远就看到马车前赶车的车夫,笑着道:“今天可不止是你和严家的人来,还有袁家、齐家和关家的人。” 梁先宽讶然,正要开口说话,就见驶在最前面的那辆马车车窗伸出个脑袋来,那人嘴里还喊道:“杜锦宁,我还怕我们来得太早,你不在这里呢。” 这咋咋呼呼的、人没到声先至的,除了关嘉泽还有谁? 梁先宽一挑眉,闭上了嘴。 杜锦宁见马车停了下来,便迎了上去,不过没理会关嘉泽,而是去了后面那辆马车前,恭敬地作了个揖:“锦宁不知先生过来,有失远迎,还请先生恕罪。” 车里传出一阵“哈哈哈”爽朗的笑声。 车帘一掀,袁修竹的脸就露了出来,指着杜锦宁道:“你怎知道是我?” 杜锦宁扬了扬眉,表情有些古怪:“两年前去温泉庄子,我就乘过您老的车,赶车的大伯您一直没换,仍是王伯,我怎么会不知道?” 袁修竹一愣,又“哈哈”大笑起来,嘴里嚷道:“失策失策,我都没想到这一茬儿。”说着,他在杜锦宁的搀扶下下了车。又转头朝车里喊道:“下来吧。” 不待车里的人回应,他又问杜锦宁:“那你猜猜车里还有谁?” 杜锦宁对袁修竹这老顽童性子十分无奈:“这还用猜吗?齐爷爷自打回了漓水,就跟您老人家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您今天过来郊游,还能少得了齐爷爷同行?” 袁修竹又是一阵大笑。 车帘一掀,齐伯昆果然从车里走了下来。 扶着杜锦宁的手下了车,他白了袁修竹一眼:“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笨呐?” 杜锦宁见两人下了车,车里就没动静了,回头看看关嘉泽早已从车上下来了,正跟梁先宽在那里斗嘴呢,却是不见齐慕远的身影。 她便问齐伯昆道:“怎的不见齐师兄?” “前段时间有人送了他一匹马,因天气不好,一直没机会骑。今天一听说要来郊外,他赶紧把马拉了出来。早在我们出城前他就撒欢的跑了,也不知跑到哪里去,不过他知道你是巳时炒茶,估计一会儿就到了。” 齐伯昆话声刚落,就听得“哒哒哒”的马蹄声响,齐慕远骑着马从远处过来。今天的齐慕远穿了一身黑色镶银线云纹的劲装,骑在马上让人只觉英气逼人,跟他平时清冷俊逸的形象大为不同。 关嘉泽见状,羡慕得眼睛都红了。待齐慕远骑到前近,姿势矫健的下了马,他连忙上前,伸手就想去摸那白马。 “别过来。”齐慕远连忙将他拦住,“还没驯服,小心它踢你。” 关嘉泽撇撇嘴,傲娇地道:“我也有一匹枣红马,不希得你的。”说着转过身去。 梁先宽跟关嘉泽就是一对冤家,一见面不损几句对方就浑身不舒服。 他立刻道:“有马你也不会骑,牛什么?” “你……”关嘉泽气得要死,跳脚道,“总比你连马都没有强。” 杜锦宁跟齐慕远对视一眼,两人都是满脸无奈。 “小宁儿,过来。”一个声音在远处响起。 不用看,一听这称呼,杜锦宁就知道是袁修竹。此时袁修竹正跟齐伯昆一起,透过竹篱看向茶园里的茶树。 “你这茶树是怎么种的?怎么跟我们的不一样?”不待杜锦宁走近,袁修竹就问道。 关嘉泽也顾不得跟梁先宽斗嘴了,跟着齐慕远一起围了过来。 杜锦宁只得把跟梁先宽说过的那番话又说了一遍。 “所以,这就是当初你极力推荐我们跟你一起扦插茶苗的原因?”齐伯昆忽然问道。 杜锦宁摇摇头:“也不全是。最主要的还是茶树特性的保持问题。扦插能更好的保持母株的特性,用种子种植则有可能变种,种出来的茶树跟母株相比会有一定的变化,而且这种变化不可掌握。” 这话,她在当初劝大家用扦插法的时候就说过了。她自己就是农学专业出身的,不可能为了迎合这些人,舍弃更优异的种植方法,却用明知有缺陷的种植方法种植茶树。在她用无性繁殖法、那些人用有性繁殖法种茶时,她就知道双方的茶园会出现差别,心里也做好了被质问的准备。 “你这方法,到底从哪儿来的?”齐伯昆又问。 “自己想出来的。”杜锦宁神情自若地道,“小时候没事干,就整天琢磨这些,想让我娘我姐姐她们种田不用那么辛苦。只是我祖母不让我拿稻谷来玩,所以就拿其他植物来种着玩。” 她这耍无赖的法子,先前是用在学习和写话本上,现在又用在种植上,都让人拿她没办法,找不出什么破绽。 反正老纸就是聪明,就是一想就想出来了。老纸出身清白,来历简单,不怕你查,你查也查不到。除非跑到穿越管理局去打听,否则都没用。 果然,话问到这里,齐伯昆就问不下去了。他只道:“我那边茶园的鲜叶,也采了些来。等会儿就都由你来炒,对比一下。” 他们的茶树种子,都是取自他跟袁修竹在徽州买的茶园里的。那片茶园去年就制出了一批炒青绿茶,拿到京中售卖,引起了很大的轰动,赚了好大一笔钱。当初杜锦宁入股的那七百两银子,去年不光收回了成本,还额外赚了三四百两,可想而知齐伯昆和袁修竹赚了多少钱。 两人都有得力的手下,所以那茶园今年他们都不必去了,只等着看在漓水县这茶园和杜锦宁茶园的区别。今天就算杜锦宁不下帖子给他们,他们也要来看看的。可这一看,两人都看出两边茶园十分明显的区别了。 齐伯昆和袁修竹对视了一眼,抬脚朝院子里走去。 杜锦宁下帖子请他们来,应该不光只是让他们看茶树的不同,肯定还有别的。他们倒要看看,这小子在制茶这方面还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正文 第二百七十八章 失礼 两人刚要进院门,就听一阵车响,大家都转头看去,就见两辆骡车一前一后地驶了过来,骡车停下,从车里下来个中年男子。那男子看到齐伯昆和袁修竹,愣了一愣,然后整了整衣衫,小跑着过来给两人行礼:“齐大人,袁先生,您二位怎么也在这儿?” 齐伯昆打量了他两眼,不认识,便将目光投向了袁修竹。 袁修竹却是认出了这人是严家的一位管事,姓史。他脸上露出一抹意兴未明的笑意,问道:“怎的,你家老太爷、老爷、少爷们都忙,今天就派你过来?” 史管事脸上露出尴尬之色:“我们家老太爷一向不管俗事,三老爷去安排春耕的事了,少爷们……”他看了看关嘉泽、齐慕远和梁先宽,面露苦笑,“少爷们都说要念书,所以只能派老奴过来了。” 袁修竹虽跟个老顽童似的,整日种花种草喝酒吃茶,但对于县里的大小事,还是十分清楚的。 他深深看了史管事一眼,摇头道:“你们老太爷再这样修心养性下去,你们这严家的后院啊,呵呵……”他背着手,迈步跨进了院门。 史管事拱手弯腰伺立在一旁,直到齐伯昆两人和关嘉泽这些少爷都进去了,这才抬起头来,叹了一口气。 他是个下人,自然三老爷怎么吩咐怎么做。而且在三老爷和他想来,今天最多也就是梁家的少爷梁先宽过来,且他过来还是因为他是杜锦宁同窗的关系。自己虽是一介管事,但在严家也是有一定的地位的,便是在梁先宽面前也不怵,更不用说现在还是一介白身的杜锦宁了。他亲自带人过来,也不算对杜锦宁失礼,更何况严家还付给杜锦宁七百两银子呢。 却不想这里竟然来了两尊大神。如此就显得他们严家特别失礼了。 史管事正想着要不要派人回去禀报严煦一声,让他亲自过来,或是让老太爷严松涛来,只见听面前一声叫唤:“史管事。” 他抬起眼来,就看到杜锦宁站在他面前。 见他回过神来,杜锦宁作了个请的手势:“史管事请进吧。” 史管事只得放下回去请人的打算,跟着杜锦宁走了进去。 此时袁修竹他们都被陈氏迎进厅堂里坐了,院子里摆上了两张长条桌,灶房门口摆上了几个木架子,木架子上放着一个个又宽又大的竹簸箕。袁修竹的车夫王伯正跟一个男子抬了一竹篓鲜叶进来,在鲁小北的指挥下把鲜叶都倒到簸箕上,进行摊晾;梁家的下人已先一步将他们的鲜叶摊晾到了簸箕里,正将那一个个簸箕往架子上放呢。 杜锦宁转头看向了史管事:“你们拿了鲜叶来吗?如果拿了,就赶紧拿出来摊晾,别闷坏了。” 史管事越发尴尬:“没,没拿。”犹豫了片刻,“要不,我现在叫人回去采?” 杜锦宁摇头:“不用了。现在采,来不及。” 鲁小北鄙视地看了史管事一眼。 制茶师傅刚学炒茶,炒出来的茶肯定是不能喝的,只能作废。严家不光只派个管事过来,从根子上看不起他家少爷,还打算占杜家便宜么?他们可知这样的茶,去年在京城里卖的什么价?制茶师傅浪费两斤茶,他们杜家就得损失十几两银子。 这严家怎么能这么让人讨厌呢? 史管事自然也明白这一点,想着这一幕一会儿让齐伯昆和袁修竹看到时,那两人嘲讽的嘴脸,他就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昨日也曾问过严煦,但严煦却说严家要付杜锦宁七百两银子,练手的鲜叶自然应该归杜家出。所以他就只领了制茶师傅过来了,压根没想着叫人去采鲜叶。 他正想着一会儿如何解释,好挽回一些严家的颜面,就看到一个青年男子背着一个竹篓走了进来,随着他一道进门的,还有六七个背着竹篓的妇人。 杜锦宁连忙跟史管事说了一声:“您请屋里坐吧,我先忙去了。失陪。”说着拱了拱手,便上前站到桌前,问秦老六道:“还顺利吧?采了多少?” 秦老六抹了一把汗,将竹篓从背上取下来,道:“要称了才知道。” 说着他指挥那些妇人:“一个一个排好队,称了之后按重量给钱。” 妇人们一听马上可以领钱,十分欢喜,当即在秦老六的指挥下排好了队。 屋里的齐伯昆等人听到外面的动静,都从屋里走了出来。 “六哥你歇会儿吧,这些我们来就行。”杜锦宁道,又高声唤道,“三姐你给六哥倒杯水,四姐你过来帮发钱。” 杜方苓和杜方蕙都动了起来。 陈氏和杜方菲也走了过来,问杜锦宁道:“我们能干什么?” “你们把空簸箕拿过来,她们把鲜叶称完后,从竹篓里倒到簸箕里。一簸箕装得差不多了,你们就把它们摊开,放到木架子上。”杜锦宁道,她指着三个特意留出来木架子,“我们的鲜叶就放在这三个木架子里,别跟他们的弄混了。” “行,知道了。”陈氏应道。 杜锦宁转头对袁修竹他们笑笑:“袁先生,齐爷爷,要不你们就在屋里喝喝茶,要不就只能站在这里看热闹了。我有活儿要忙,没办法招呼你们了。” “行了,忙你的吧,废话忒多。”袁修竹一摆手,“我们又不是外人,要招呼什么?只管自便就是。”说着,他还特别看了史管事一眼。 史管事一脸的苦笑。 这里全是世家的主子们,他一个下人,难道还敢在这里摆谱么?袁先生这样看他是个什么意思? 这制茶争秒夺秒,一环扣一环,可不容杜锦宁多耽搁时间。 她便也没再多话,看到鲁小北已拿了称出来了,让他站在了自己和杜方蕙的中间,扬声对排队的妇人道:“过称之前,先到我这里来评定等级。评完级后到我身边鲁管事这里称重,然后到四姑娘那里领钱。都听明白了吗?” “明白了。” “听明白了。” 那些妇人看到一院子的老爷少爷们,有些紧张,但即将拿到钱的期待还是让她们十分兴奋。听到杜锦宁的话,都七嘴八舌地答应着。 正文 第二百七十九章 标准 杜锦宁又道:“先说好,一级茶才能给八文钱一斤,二级茶只能给四文钱,三级茶只有两文钱。” 说着她转头问坐在一旁喝茶的秦老六:“什么叫一级二级三级,你都跟她们说过的吧?” 这个是杜锦宁再三吩咐的,秦老六自然不敢大意,连忙道:“说过,昨天我就说过,今天去采茶之前我又跟她们说了两遍。” 听得这话,那些妇人都神色紧张起来,取下竹篓翻看起里面的鲜叶来。 杜锦宁连忙阻止:“反正采都采下来了,不要再翻了。茶芽本就嫩,这么一翻就烂掉了。我先说好,烂掉的我是不收的。” 妇人们只得纷纷把鲜叶放下,等着杜锦宁来评定。 杜锦宁示意排在第一个的妇人到她面前来,看了看她竹篓里的鲜叶,又翻了翻,确定下面的鲜叶跟上面的一样,便扬声道:“不错,都是按标准采的,属于一级。” 听得“一级”两个字,妇人们的神色都放松下来,各自小声说起话来。 杜锦宁将那篓鲜叶递给鲁小北,示意第二个妇人上前来评定。 鲁小北熟练地称起鲜叶来。 他先把竹篓连同鲜叶一起称,称完后示意杜方菲将鲜叶倒到簸箕里,再重新称一下竹篓,得出鲜叶的重量:“两斤半。” 那妇人接过空竹篓,走到杜方蕙面前,杜方蕙的算学是跟杜锦宁学的,比之书院的那些学子都不差。她很快就将这妇人应得的钱算了出来:“一级茶一斤是八文钱,你这两斤半,一共二十文。”说着她从钱袋子里数出二十文钱,递了过去。 那妇人见半个时辰没到,就赚了二十文钱,十分惊喜,拽着铜钱连声向杜方蕙道谢。 排队的妇人见状,都小声的议论起来,脸上都带着喜色。 杜锦宁这边,排在第二个的妇人神情紧张,一双眸子紧紧地盯着杜锦宁。 杜锦宁看完她的茶青,面无表情地道:“三级茶。” 众妇人一听,纷纷惊叹起来:“怎么是三级?” 那妇人顿时不干了,嚷嚷道:“怎么可能是三级?你仔细看清楚了。”说着抓起一把鲜叶,只恨不得塞到杜锦宁鼻子里去,“这样好的茶叶,不说一级,二级茶肯定是有的嘛。” “六哥,你再跟她说说什么叫一级、二级、三级茶。”杜锦宁不为所动。 秦老六这刚下去的汗又冒了出来。他不敢再坐了,站起来道:“所有的茶,按一芽一叶的标准采,芽叶整齐无碎片为一级;采摘不按标准,有的一芽一叶,有的一芽两叶或对夹叶,为二级;混杂着一芽一叶、一芽多叶并夹杂老叶老梗,为三级。所有茶叶必须无树叶草屑或小石子等杂质,否则不予收购。” 杜锦宁直视着那妇人:“大婶你自己看看你采的茶。” 那妇人也知道自己理亏,当着众老爷、少爷的面也不敢大声喝骂撒泼,只苦苦哀求道:“这不是没采过吗?你这样说,我就知道了。这一次你给我评个一级吧,等会儿我再采时一定好好照你们的要求采。少爷你是有钱人,通融通融,我家里孩子多,过日子不容易。” “不是我们不通情理,实是你们采的茶不好,我们制出来的干茶品质不佳,售价就极低,跟一级茶的价钱相差很远。要是我们把关不严,给你评为一级茶,那对于老老实实采一级茶的大婶大嫂们就不公平。人家辛辛苦苦采半个时辰,才采两斤一级茶;你半个时辰胡乱在茶树上一抓,就能采出五六斤来。我们给你评一级,对得起细心采一级茶的人吗?要是人人都学你,我们茶园就不用开了。我们亏本砍了茶树种别的,你们往后也赚不到钱了不是?” 那些妇人一听损害了自己的利益,自然就不干了,对那妇人道:“二狗子家的,人家秦管事一而再、再而三地说要采一芽一叶,还采了两次给大家看,你偏不听,以为自己耍点小聪明就能多赚钱。你怎么能这样呢?” 秦老六也适时道:“这一次评个三级,还是我们少爷心好,给你的一次机会。要是再一次采的茶叶仍不合标准,你就不用再去了,回家好好歇着去吧。你这样也是糟蹋茶叶,你采回来我们也没办法制成干茶。反正村里能采茶的大姑娘小媳妇多的是,我们不愁没人干活。” 二狗子媳妇一听怕了。这采上大半天的茶,不是很辛苦,却能赚上一百来文钱,还有比这更好的活计吗?而且秦管事也说了,她们采得好的,茶园就长期雇佣,一旦有茶叶就叫她们来采,除非茶叶量太大,才会增加新人。 要是失了这份活计,回去后她非得被婆婆和丈夫骂死不可。 “那、那好吧,三级就三级。”她嚅嚅地道。 鲁小北接过她的竹篓,称了重量,看了她一眼:“三斤九两。” 杜锦宁见陈氏和杜方菲拿了竹篓想往簸箩里倒,忙道:“别掺在一起,另拿一个簸箩来装。再有这等级的茶,就装在一块儿,等所有茶都制好了再处理。” 杜方蕙见二狗子媳妇的竹篓腾出来了,递了八文钱过去:“算你四斤,八文钱。” 拿着这八文钱,再看看已经走出老远急匆匆去采第二次茶的那妇人,想想花同样的功夫,人家赚二十文,自己赚八文,哪个划算自然一目了然,二狗子媳妇就下了决心,再不耍小聪明、心存侥幸了,一会儿一定按一级茶标准好好采。 一人评级,一人称重,一人付钱,不一会儿功夫杜锦宁他们就把茶叶收好了。除了二狗子媳妇的三级,还有一个二级,其余人都采了一级茶。第一次采茶能这样,已是不错的了。 秦老六原打算带她们上山一次,第二次他就不去了,留在这里帮忙。但看这样子,还是不放心,跟杜锦宁说了一句,仍跟着那些妇人上了山。 杜锦宁曾跟他说过,茶叶的质量好坏,全看采摘。采摘得标准,茶叶就好;否则就卖不出价。明前茶金贵,“质”比“量”更重要,他不盯着不放心。 正文 第二百八十章 你想做什么官? 收好了茶,看着所有的茶叶都按她的要求摊晾了,杜锦宁便领着大家进了灶房,准备开始着手炒茶。 先前进了院子后,大家还以为这是西厢房,并没有注意这么个大灶间。此时随着杜锦宁开门进去,大家都惊呼了一声。 只见灶房的中间,砌了一排的灶,所有的灶都很奇怪,放锅的坑是斜的。此时六个铮亮的大铁锅倾斜着放在灶上,严丝合缝,与灶眼没有一点缝隙。而最奇怪的是烧火的口子不是在锅的下面,而是在另一面。锅与灶口南北各一边,隔得老远,两者之间是一个个泥砖垒的直桶桶的大烟囱。烟囱做得很高,一直通到了屋顶外面去。 杜锦宁笑道:“这就是我叫你们三家过来的原因。去年去邻县炒茶,时间紧,没办法做准备,是直接用他们那里的土灶炒的茶。茶叶吸附力强,那样炒容易沾上火烟味儿,炒茶的人也辛苦。这样设计灶台就比较合理。” 袁修竹转着灶台转了一圈,啧啧称奇。 他问杜锦宁:“这也是你想出来的?” 杜锦宁厚着脸皮点了点头。 袁修竹看着齐伯昆,张嘴本想感慨一句,但看了齐慕远和关嘉泽等人一眼,还是把话给咽了回去。 人跟人之间的差距咋就那么大呢?要是他的孙子能跟杜锦宁一样,他就什么都不用愁了。 此时灶里已烧了一堆炭火,杜锦宁叫鲁小北把灶一个个烧起来,她自己则跟陈氏、杜方菲把炭都分夹到一个个焙笼里,焙笼上面放着跟焙笼大小配套的竹簸箕,簸箕上铺着上好的雪白的棉纸。 铁锅都是干净的,杜锦宁还是用干净的布将铁锅再擦了一遍,转头对齐家、袁家和关家带来的制茶师傅道:“你们拿来的鲜叶摊晾的时间足够了,你们先来吧,感受了一下灶的不同。” 这些师傅都是去年去邻县时跟着杜锦宁学制茶的,后来又跟着齐伯昆和袁修竹去徽州那边的茶园炒茶,已算是制茶的老手了。 不过看到这奇特的灶,三人还是十分兴奋,挽了挽袖子就出了门,把簸箕里摊晾的茶青拿进来,放到一边,然后用手在铁锅上方探了探,感觉锅的热度差不多了,就将茶青放了进去,炒了起来。 灶台的另一面,是鲁小北在掌控火候。炒茶的火候大小,原先杜锦宁就培训过他,今天这六口灶的火就都由他来烧。现在只有三人炒茶,另外三个锅他便没有添火。 杜锦宁在这头趁机向梁、史两家的制茶师傅和陈氏等人传授制茶方法:“这火力不能太猛,有一片茶叶被炒焦,整锅茶就不能要了;当然也不能太凉,这个度得把握好。把手掌放到离锅底两尺高的距离,掌心感觉到一定的热度,就可以放茶叶了。” 看到制茶师傅先后将茶青放入锅中,她又道:“一锅只放四两茶叶就可以了,不要太多。先用文火慢慢烤软,再用旺火迅速杀青。注意这些师傅们手势的频率还有力度,在炒制的时候还要进行揉捻,把叶细胞揉破,这样泡茶的时候茶汁才容易渗出来。这些你们一会儿炒茶的时候要慢慢体会的。” 那边三个师傅动作十分娴熟,手掌和木指一块儿翻炒,鲁小北的火也烧得恰到好处,根本不用他们操心。不一会儿的功夫,茶就炒得半熟了,待香味微微发出,几人就先后将茶铲了出来,放到了他们身后的焙笼里进行干燥。 袁修竹和齐伯昆两人邻县和徽州那里还有一大片茶园,而且都是能正常采摘、产茶量极大的,根本没把漓水县的这种鲜叶看在眼里。见得自家师傅炒出一锅了,他们便制止了两人想要继续的举动,对杜锦宁道:“这些鲜叶你们用吧,让他们几个上去试一试手。” 杜锦宁便点点头:“你们两家的师傅去试上一锅吧。” 梁史两家各带了三个制茶师傅过来,一起上正好六人。 梁先宽见鲜叶不是很够,便叫人把自己带来的鲜叶拿了进来。 六人在杜锦宁的指导下炒起茶来。指导他们炒茶之余,杜锦宁还指导杜方蕙如何烘焙茶叶。 这头,袁修竹家的制茶师傅意犹未尽,对袁修竹道:“老太爷,咱们回去也垒几个这样的灶台吧,实在是太好使了。” 袁修竹对这灶十分感兴趣,正想问问自家师傅的感受呢,见他自己主动提出,兴致越发浓郁,问道:“哦?怎么个好使法?” “你看它这个高矮,人坐在那里正合适,手放在上面十分舒服。这锅的倾斜度也正正好,翻炒的时候十分顺畅。”制茶师傅兴奋得脸色微微发红,说话的时候还做着手势比划着。 “咱们家的灶,人坐在那里,灶口对着自己,那个热呀。坐得近了人被烤得受不了,坐得远了手又够不着,炒一锅茶人都得挪好几次身子,以免被烤得受不住。灶下要添柴的时候,不光影响我炒茶,烟还跟着跑出来,很是熏人。他们这个灶就特别好,烧火什么的完全影响不了我这边,还没有一点烟气。” 袁修竹刚才已围着这灶台转了两圈了,十分赞同自家制茶师傅的话。 他点点头:“好,回去咱们就砌一个这样的灶台。” 他是个急性子,见那几个制茶师傅笨手笨脚地,也不知道要学到什么时候,他也不耐烦等,对杜锦宁道:“让我这师傅教他们,你去炒两锅茶,做下对比。” “好。”杜锦宁等他们把一锅茶炒完,便取代了一个梁家的师傅,开始炒起茶来。 两锅炒完,待各自烘焙干燥结束,她便让鲁小北烧了一壶水,分别泡了两泡茶。 待袁修竹把两盏茶都尝过一遍,她问:“如何?” 袁修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你说的都是对的。我们当时特意去尝过许多茶叶,专门选中了一家味道好的买他家的茶种。现如今种出来的茶,却跟当初尝到的茶味道相差很远,还真是变种了。”他指了指杜锦宁的那茶,“你这个却没变,还是跟原来一样味道好。不对,比原来味道更好,应该是季节不同。” 齐伯昆品着茶,突然开口问道:“锦宁啊,你以后想做什么官?” 正文 第二百八十一章 穿越的意义 杜锦宁一愣,旋即无语:“齐爷爷,我连童生都还不是呢。您老考虑得是不是太远了点?” 齐伯昆还没说话,反应过来的袁修竹就一拍桌子:“对呀,你小子最适合做司农官。你看看,你对种植多有天赋啊。咱大宋别的官不缺,就缺搞农业的。民以食为天,你小子要是把粮食产量给提上去,官拜一品都有可能。” “先生,您轻点。”杜锦宁扶住摇晃的茶壶,十分无语。 齐伯昆点了点头,看着杜锦宁道:“你在这方面真能做出点名堂,即便是个举人,我也能让你去做个司农官。” “啧。”袁修竹十分不赞同地白了他一眼,“就凭小宁儿这资质,考个状元都不是难事。正儿八经地进学入仕、入阁拜相不好,谁放着进士不考非得以举人的身份去做官?” 说着他转头对杜锦宁道:“小宁儿你别听他的。虽然他儿子是司农官,他自己也做过吏部尚书,有本事让你以举人身份去工部谋个职位,但举人出身的人只能做不入流的九品小官,即便你做得再出色,贡献再大,大部分的功劳也得被层层上官拿走,到头来辛苦的是你,升官得赏的却是别人,你便是熬一辈子,五品官也就算是到头了,想要再升一步,根本没有可能。” 齐伯昆被他说急了,一向四平八稳的他也忍不住对袁修竹瞪起了眼睛;“我说你个老竹竿,能不能让人把话给说完?我好好的一番话,非得让你歪曲了意思不可。” “行行行,你说你说。”袁修竹自然知道老友不是那个意思,也后悔自己太过口快,要是让杜锦宁误会齐伯昆就不好了。 听得齐伯昆叫袁修竹做“老竹竿”,杜锦宁差点没笑出来。袁修竹又高又瘦,可不就是根竹竿?偏他名字里还带着个“竹”字,这外号起得也没谁了。 “我并不是叫你别去考进士,我的意思是,这几年你专心念书之余,闲暇的时候也可以捣鼓捣鼓那些稻米苞谷什么的,总比你弄这些茶叶强。咱们大宋虽说不算太穷,但吃不上饭的百姓还是挺多的。你要是在这方面做出成绩,到时候选官就容易了。退一万步说,即便你只拿个举人功名,在司农方面有功劳,做官也不成问题。” 听完齐伯昆这番话,杜锦宁不由瞪大了眼睛,思绪一下子飘忽起来。 自打穿越到古代,知道古代对女子有诸多束缚,杜锦宁又不是心怀大志的人,就从来没想过要做出一番大事业。即便后来她生出了参加科举的念头,也不过是为了让母亲、姐姐有个倚仗,同时也满足读者们想看女附马是怎样炼成的愿望罢了。 她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去做官。 在她的计划里,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先考个秀才;如果条件再允许,接着考个举人。考完举人后再看看情况,如果有必要且这时空的搜查真没那么严格,她去尝试考个进士也未尝不可。毕竟她这种过目不忘、又有着前世二三十年知识积累的学霸,来到古代不考个进士实在对不住上天给她的重生机会和难得的资质。 但这仅仅是一份破绽百出的美好计划而已。等到她十四五岁,嗓音没有跟其他男孩子一样变得雄浑,胡子没有长出,喉结没有冒出,飞机场也开始发育成越来越大的馒头,她这女扮男装的把戏就耍不下去了。 古人可不都是瞎子加弱智,花木兰和女附马能女扮男装成功,多半是自己的雄性激素很重,长得本来就跟个男人似的,粗嗓门、大块头外加飞机场。像她这样貌美如花、身姿窈窕的萌萌哒美少女羞涩脸,怎么可能骗得了别人? 女扮男装真不是穿个男装、再把胸用布条束一束就能行的,这是一项很高端的技术活,就算她自诩为奥斯卡影帝,也没有信心胜任这份活计。 但齐伯昆给她构图的这幅美好蓝图,却让她怦然心动了。 学农的,谁能没个梦想,希望自己能成为袁隆平,把世界的农业产量提高一大截呢?虽说穿越管理局的漏洞跟筛子似的,什么人都能穿越一把,但像她这样的农学硕士,像她这样有着过目不忘资质、有机会参加科举考试的女农学硕士,又有几个? 她要是不做出一番事业,为人类做出莫大的贡献,岂不辜负了老天的安排吗?老天安排她学了农学,正学有所成、大展鸿图之时,“咻”地一声穿越到这架空世界里,意义就在于此吧? 所以说,她穿越到这世界来,是来拯救饿肚子的民众于水火的吧?是吧是吧? 想到这里,杜锦宁只觉得满腔的热血沸腾,心中有豪情万丈,自身形象如高山一般高大伟岸起来。 她终于找到了活着的意义! 她站了起来,整了整衣衫,郑重地对着齐伯昆行了一礼:“多谢齐爷爷提点。如果锦宁真有那本事,考上进士,并且在农学上有一定想法,锦宁定当全力以赴,在增产增收上做出一番建树。” “好!”袁修竹用力拍了一下桌子,大声叫起好来。 “有志气。”齐伯昆也十分欣慰,起身亲自扶起杜锦宁,鼓励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好孩子,你一定行的。” 关嘉泽在一旁见了,十分羡慕,又有几分迷茫。叔叔和母亲只叫他好好念书,将来考上进士。至于以后中了进士后做什么,他们从来没有提及,他自己也从来没有想过。 他用胳膊肘拐了拐齐慕远,轻声问他道:“喂,你以后打算做什么?” 齐慕远瞥他一眼,淡淡道:“大理寺。” “什么?”关嘉泽也不知是没听清,还是被齐慕远这回答惊住了,嗓门一下子提高了不少。 齐慕远没好气地又重复了一遍:“大理寺。” 这一下,袁修竹也听到了。 他回头看了齐慕远一眼,诧异地看向齐伯昆:“小远这孩子以后想去大理寺啊?” 正文 第二百八十二章 易容术有没有? 齐伯昆苦笑了一下:“他小时候不是被人抓了去吗?不知怎么的就对判案审案特别感兴趣,立志长大要去大理寺。” “不错,是个有主见的。”袁修竹赞许地点了点头,“以后就做个大理寺卿,小宁儿则做大司农。” 杜锦宁挑着眉,跟齐慕远对视一眼,两人都抿嘴一笑。 大理寺卿,正三品官,相当于现代的司法部长呢;大司农则相当于农业部长。两个位置都属于三公九卿之列。袁修竹对他们的期望还真够高的。 袁修竹说完,但看向关嘉泽:“小泽啊,现在还不知道以后做什么没关系,等你考上了进士,有的是时间慢慢想。我希望你们中了进士后能去翰林院呆上三年,再去各部门做官。你们还年轻,一辈子还这么长,磨刀不误砍柴功的道理想来你们都是明白的。” 非翰林不能入阁,这是朝庭的一项不成文的规定,几百年来这规矩都没有打破过。袁修竹希望他们站得更高,官做得更大,如此才更有话语权。他这番话,不光官宦之家出身的关嘉泽和齐慕远懂,杜锦宁也明白。 关嘉泽恭声应了一声:“是。” “行了,这茶也喝了,我们再去看看。要是没什么事就回去了。”齐伯昆站了起来。 一行人出了门,又去了灶间。 梁先宽和史管事带来的制茶师傅,都是有着多年制茶经验的老师傅,只不过以前做的是蒸青绿茶,现在改用炒青而已。但对于茶叶的了解,新手跟他们自然是没法比的。在关、齐、袁三家炒制师傅的指导下,现在六人已炒得有模有样了。只需多练几回就可以了。 齐伯昆等人看看没什么事,便领着自家的制茶师傅告辞了。 送走了他们一行人,杜锦宁又在灶间指导了半日,等把上午采的茶青都炒完,梁、严两家的炒茶师傅已可以出师了。至于熟练度,则不是一日两日就能练成的,还得回去多炒上几天才能彻底掌握。 梁先宽当着史管事的面,对杜锦宁道:“明日我先让他们在我们家的茶园里制茶,让他们多练练,等后日再过来让你看看还有哪些做得不当的。想来有这两日功夫,他们就能彻底掌握了。” 今天见识到齐伯昆、袁修竹对杜锦宁的看重,史管事对于杜锦宁的那一点点不以为意早已抛之脑后了。此时见梁先宽都如此行事,他哪里还敢有什么异议?赶紧也表态道:“我们也如此,后日再过来请杜少爷指点一两回。” “行,有什么问题尽管来找我。”为了七百两银子,杜锦宁的服务态度是极好的。 见梁、严两家的制茶师傅走了,杜方苓和杜方蕙都跃跃欲试。 刚才有客人在,她们自然是尽着梁、严两家的制茶师傅先学,她们在一旁打下手的同时,也在仔细观看。这会子便想自己试着上上手。 杜锦宁见状,笑道:“行吧,你们先弄饭吃,我去叫秦老六让人采点茶回来,你们也试试手。” 虽说茶叶是上午采的好,但像杜方苓她们这些新手,采再好的鲜叶,制出来的茶也是不能喝的,所以也就无所谓了。 知道今天会很繁忙,陈氏早在杜锦宁的吩咐下烙了好些葱油饼,又用小陶罐装了点自家腌的萝卜干。此时把饼拿出来在火上烤一烤,她们一家并鲁小北、秦老六,就着萝卜干吃起午饭来。 等午饭吃完,被秦老六派到山上采茶的妇人都回来了,此时的茶叶早已没有了上午的露水,摊晾的时间缩短了不少,陈氏、杜方菲三姐妹一人占着一个锅,秦老六也一起上阵,五人一起学着炒起了茶来。 依然是鲁小北烧火,杜锦宁指导。 等大家把那批茶叶制完,已是傍晚时分了。 秦老六要在这里守着这些家什,明早还要张罗人上山采茶,他是不回去的,这段时间都得在茶园里住着。 鲁小北是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犹豫着原也打算跟秦老六在这里凑和得了,免得来回跑。杜锦宁却唤他道:“小北你上车,我有话要跟你说。” 鲁小北只得也跟着一起上了车。 陈氏带着杜家三姐妹坐在车厢里,杜锦宁和鲁小北坐在车辕上。车夫在前面赶车,有骡子踢踏的脚步声和车轮辘辘声,杜锦宁说话也不怕他听到。 这会子她压低声音对鲁小北道:“你们戏班子有没有会口技的人?化妆特别厉害的有没有?或者你认不认识这样的人?” 上午齐伯昆挑起她的斗志时,她就想到了这一点。既然女扮男装是个技术活,她把这份技术活学会就不完了吗?咱们亚洲可是有四大邪术的,但这四大邪术的祖宗难道不是中国古代的易容术么?都说高手在民间,没准鲁小北原先所在的戏班子就有这样的能人异士呢。 鲁小北瞪大了眼睛:“就像阿朱会的那种?” “对对对。”杜锦宁连忙点头。 她都忘了鲁小北也是个话本迷。原先在茶馆里演杂耍,钱东宝拿到话本子时,鲁小北和钱有财每每都是要先睹为快的。后来鲁小北跟在杜锦宁身边跑腿了,一旦杜锦宁写好话本子要送去茶馆时,他就抢着干这份活儿,趁机先把话本子看过后再送给庄越。所以对于《射雕英雄传》和《天龙八部》,鲁小北是十分熟悉的。她刚才这么一说,鲁小北联想到阿朱的易容术,也就不奇怪了。 也好,免得她还得多费口舌。 鲁小北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少爷你不知道,当初看到阿朱假扮成段正淳,被萧峰误杀于小镜湖青石桥时,我还特意回到戏班子找了冯师傅,叫他跟另一个师傅隔着屏风念阿朱跟萧峰的那段对白。他扮女子扮得还真好,要是不知道的,还以为屏风那头是个二八少女呢。至于像阿朱那样神奇地易容术……”他摇了摇头,“我们戏班的师傅们就只会在脸上抹些油彩,虽说他们也唱旦角,扮成女的,但那妆也就在戏台上能看,走出来不得吓死个人呢。想像阿朱那样扮成其他人,还能不被人发现,完全不可能,也做不到。” 正文 第二百八十三章 点拔 听得这话,杜锦宁有些失望,问鲁小北道:“那个冯师傅,他是演旦角的?只会男声变女声?” 鲁小北摇摇头:“那倒不是。他会你刚才说的那什么……口技,各种动物叫声他都会,男女各个年龄的声音也学得惟妙惟肖。” 杜锦宁眼睛一亮:“过两天有空了,你带我去找他吧。” “行啊。”鲁小北倒是无所谓,只是对杜锦宁学这个很好奇,“你要学这些个做什么?” “体验生活啊。”杜锦宁现在扯起瞎话来脸不红心不跳的,“我是写话本的,要想写好话本,便得什么都知道一点。否则,我笔下的阿朱是怎么塑造出来的?” 鲁小北被她说糊涂了,挠挠头道:“那你不是应该先学会这什么口技和易容术,再写出阿朱这个角色的吗?怎么反过来了?” 杜锦宁白他一眼:“虚构,懂不懂?就是听人说有这样的一种化妆术,我便想像着虚构了这么一个角色。现在我想看看在现实里到底存不存在易容术。不少人可是跟你一样,看到我写的阿朱就想探究有没有易容术的。我总得先打听清楚,免得大家问到我面前时,我回答不上来。” 鲁小北恍然大悟:“原来如此。”他顿时拍着胸脯道,“少爷你放心,这件事就交给我了。过几日我先带你去找冯师傅,看看他那什么口技合不合你的意。然后我向戏班子的人问问易容术。他们许多人走南闯北的也跑过不少的地方,没准就知道这东西。” 杜锦宁大喜:“那就拜托了。 接下来几日,杜锦宁就泡在了茶园里。其实后面两天就不大用着她守在灶间了。梁、严两家的制茶师傅都是有丰富经验的,隔了一日来被杜锦宁挑了一些小毛病,便能很好的制茶了。杜家三姐妹都是头脑聪明、心灵手巧的,陈氏也不差。被杜锦宁指点两天,也慢慢炒得很好了。杜锦宁偶尔过去瞅上一眼,品一品她们制出来的茶,指出一些小问题,便算是过关了。 府试日日临近,她也不敢怠慢,在茶园的时候就早晚抽时间完成关乐和与袁修竹布置的课业。到得后面能脱身了,她便去了书院听课。 关乐和是自己的恩师,不管从哪一方面来说,杜锦宁的职业发展规划,都得经过他的同意。 所以杜锦宁抽了个时间,把齐伯昆那日跟自己说的话跟关乐和说了一遍,道:“学生知道齐爷爷说这番话是为了我好,是看中我的天赋。只是我见识浅薄,也不知道该不该照着齐爷爷的话去做,毕竟这牵扯到时间和精力问题。” 其实那日从茶园里回来,袁修竹就把齐伯昆的那番话告诉了关乐和,杜锦宁即便不提,关乐和也要找机会跟她谈谈这件事的。 不过杜锦宁能主动提及,并询问自己的意见,关乐和还是十分欣慰的。这说明杜锦宁把自己这个老师放在了第一位,对自己足够尊敬和依赖。 他道:“如果换作别人,你齐爷爷恐怕不会说这样的话。他是看到你完成学业很轻松,还有精力去捣鼓茶园和各种花卉草木,这才说了这番话。”说着,他深深看了杜锦宁一眼。 杜锦宁脸一红,嚅嚅道:“那不是劳逸结合吗?整日看书,脑袋也受不了。” 关乐和笑道:“先生也不是责备你,你比一般人聪明,又很是自律,看书的时候十分专注,自然不必跟其他人一样一天到晚捧着看。” 像杜锦宁这样的,看一个时辰的书,比人家看一整天都强。资质一般的如关嘉泽之流,也不会整日看书的,招猫逗狗的调皮事多了去了。像杜锦宁这样闲暇时还能捣鼓出名堂来、把制茶业带进了一个新领域的,关乐和打心眼里倍感自豪。 不过这些话他是不会对杜锦宁说的,免得这孩子飘飘然。 他继续道:“而且你齐爷爷说的也有道理。中了进士虽然都有官当,但做什么官,还是很有讲究的。不说别的,你就看前段时间来做考官的刘县令,他是三十二岁中的进士,先是被派到贵省做县令,在那里熬了六年,这才调到了咱们这里。要想往上升,或是调到富庶的地方做县令,估计还得再熬上四五年,政绩也得评优才行。你如果做司农官,只要做出些成绩,提高了粮食产量,升官就比这些地方官来得快,在皇上面前露脸的概率也大,三五年升个两三级都有可能。民以食为天,让天下人吃饱饭,是历代皇帝的心愿。” 说到这里,他看着杜锦宁:“我说这些,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杜锦宁点点头:“先生,我明白的。我会以学业为主,农业为辅。先保证自己能进学,再争取在农业方面做出些成绩。” 关乐和点点头,又摇了摇头:“我确实是这么个意思,但你现在不急着出成果。你只需在这方面多关注一下就行了。等以后你做了司农官再出成果也不迟。” 杜锦宁是真明白了关乐和的意思了,心里感叹着果真不愧是做过官的人,这里面的道道门儿清。 她现在做出了成绩,那都是漓水县县令的政绩,成为本县县令晋升的资本,毕竟她是漓水县的子民,县令自己治下子民做出来的事,都只能算到现任县令的头上,没她什么事,到头来最多能得个一两百两银子的奖励就已很不错了。 要是她不是博阅书院的学子,身后没有站着关家、袁家、齐家这些人,这一两百两银子估计都拿不到。遇到个黑心的县令,最多招你去表扬两句话,打发你五两十两银子就罢了。 可她做了司农官后就不同了,有齐伯昆和关家人在后面力挺,就算她品级较低,功名薄上都得有她的名字。这可是她的政治资本,一旦有机会升官,这些政绩就可以为她加码。 “先生,我明白了。”她恭敬地行了一礼。 正文 第二百八十四章 另有打算 关乐和点点头,不再说话了。 他跟杜锦宁相处两年,对自己这个小弟子已很了解了。这弟子别看年纪小,人却极为通透,一点就通。所谓“响鼓不用重锤敲”,他只要在最关键的时候点拔几句就够了,完全用不着多操心。 杜锦宁出了华章居,看着书院在春雨的滋润下葱葱郁郁的树木,长长地吐了口气。 去年陈氏她们整日忙着做豆干,完全没有时间来顾及稻田。她们佃那十五亩田地,还是雇了庄子上的人帮着耕田插秧的,自己偶尔抽空去看看水,便是施肥也是请的人,更不用说收割的时候了,完全就是拿钱包给别人做。这古代粮食产量本就不高,她们为了不那么费事又只种一季稻谷,这么一年忙下来,刨除请人的各项开销,也就落了两三百斤稻谷。 今年把制干豆腐的活儿包给了谢氏,陈氏和杜方苓两姐妹总算从做豆干的繁重劳力中解脱出来了。陈氏心疼那些请人的钱,便打算今年的田地自己种,只是在耕地和插秧时跟人换工。反正往年在桃花村她们都是做惯了这些农活的,现如今是给自己做活儿,她完全不觉得辛苦。 杜锦宁劝她不住,便打算今年在增产增收上出点主意,也好让母亲别白辛苦一场。 这南方的稻谷,早稻是农历二月底、三月初播种,正好是她忙着参加县试的时候,实在没办法抽时间在稻种和育苗上做文章,接下来她便打算插好秧后,让母亲在稻田里养鱼。 在稻田里养鱼的好处是很多的,十五亩田地可以养出几百上千斤鱼,增加收入就不说了,还可以利用鱼吃掉稻田中的害虫和杂草,排泄粪肥,翻动泥土促进肥料分解,为水稻生长创造良好条件。做得好,可以使水稻增产一成左右。 当然,这稻田里养鱼也是需要技术的,养什么鱼,如何养,都是有窍门的。庄子上的人看到杜家小三房今年的收益,肯定要上门讨教一番,明年也学着他们一块儿在稻田上养鱼的。杜锦宁也不打算藏着掖着,准备把这方法无偿的传授出去。庄子上的人学会了,估计不出两年,整个漓水县甚至更远的地方都会知道这法子。 作为一个搞农业的,杜锦宁又有其他法子赚钱,在这方面她并不打算计较。 但现在关乐和这么一说,她只能把这主意给打消了。 她的本事挺多的,以后还有更多的东西拿出来,并不一定要跟漓水县县令计较这点政绩,她也很愿意让漓水县和更多的人早点过上好日子。但关乐和这番话也提醒了她。古代以农为本,她自己认为这不是什么大事,但谁知道到头来会闹出怎样的动静呢?毕竟关系到增产增收问题,不是小事,搞不好会上达天听也有可能。一旦惊动了皇帝或者入了某些权贵的眼,她的命运就不由自己来掌握了。 枪打出头鸟,出头的椽子先烂。在没有自保能力之前,她还是老老实实做人,低调行事,小心谨慎为好。 想停当这些,杜锦宁决定先不折腾农业,把精力放在其他副业上。虽说培育稻种是一项长期的任务,现在开始着手也是很有必要的。但她一来要考试,没精力弄这些,二来也没能力。 收集各地方的稻种,进行培育杂交优化,可不是她这小小的农家子能做得到的。如果以后真能做司农官,再利用国家的力量做这工作不迟。反正她已站在了巨人的肩膀上,不像袁隆平一样须得从头做起。只要条件足够,她要培育出新稻种,想来并不需要很长的时间。 退一步说,即便她不能继续科举,更没有机会做官,这方面的事她也有了打算。 齐慕远他爹不就是司农官吗?好像还是大司农。她就算是死遁,也可以先把一份资料通过齐慕远送到齐父手上。有了这份资料,只要齐父不是个酒囊饭袋,大宋的皇帝也不是昏君,大宋的百姓总能过上比以前富足些的生活。 想停当这些,杜锦宁就把这茬儿给放下,忙起别的事来。 茶园的茶并不多,炒了几天就制完了。雨前茶还要等一段时间,陈氏没事干,便关心起果园的事来了,问杜锦宁道:“你不是说春天的弄那果园的吗?现在天气都这么暖了,怎么还不开始?” “我已叫姚掌柜弄树枝了,今天下午就应该回来了。” 她给杜方菲置办嫁妆的时候,买下了一个山头。当时是分了一半给杜方菲做嫁妆,不过地契给了她,那片山头却是没让她动,杜锦宁在拿到山头后就吩咐鲁小北去买了一批毛桃的桃树种,雇人种了下去,之后就没再管了。 陈氏和杜方菲、谢氏当时心里就直犯嘀咕,谁不知道毛桃这东西味道不好,就算野生野长在路边,都没人去摘的?杜锦宁专门买了个山头种毛桃,这做法怎么看怎么就不靠谱呢? 但杜锦宁又是个十分靠谱的人,小小年纪,开茶馆、制豆干,现在又炒制出了连那些京里的大官都大为惊赞的茶叶,种的茶树也比别人都好,哪一样都获得了丰厚的收益,所以陈氏她们虽犯嘀咕,但还是耐心地等着杜锦宁处理那批毛桃。 此时一听杜锦宁有行动了,陈氏还不怎么的,杜方蕙的眸子却亮了起来。 “宁哥儿,要是树枝运过来了,你要去果园么?我跟你一起去。”她道。 “行。”杜锦宁笑道,“如果大家不嫌辛苦的话,就一起去。” “有啥好辛苦的?别现在过上了好日子,以前过的苦日子就全忘了,把自己当小姐了。”陈氏扫视了两个女儿一眼,敲打着她们。 杜锦宁种下的那些毛桃树,都是用来做砧木的。自打去年买下山头后,她就叫姚书棋四处打听哪里有口味极好的桃子了。邻县有一个地方的桃子是有名的。姚书棋跑了几趟,终于花了大价钱,跟一家有大果园的人家订了些树枝。杜锦宁打算用那些桃树枝进行嫁接。 嫁接过的果树既有毛桃生长繁殖力强、抗病性强的特点,长出来的桃子口味又承接了优质桃树的母株特性。二十一世纪,果树嫁接矮化等技术早已普及。 正文 第二百八十五章 求人与被求 树枝是刚过晌午时运过来的,姚书棋也没运到庄子上来,而是直接去了果园。王路生来报信时,杜锦宁才吃过午饭,听得树枝到了,她二话不说,叫陈氏她们换了衣服就出门。 “要不要通知你大姐?”陈氏问道。 “当然,半个山头可是他们家的。”杜锦宁道,“昨日收到消息,我就通知过大姐夫了。咱们直接去果树,我叫个人去给他递个信。” 说着,她找了庄子上一个半大小子,给了十文钱让他去城里通知许成源。他们自己则在书院门口雇了一辆骡车出了城,直奔果园。 许成源听到传话,换了身旧衣服,跟杜方菲、谢氏一起雇了车往果园处赶。到果园时,就看到杜锦宁已在那里指挥着一干人等干活了。 剪下来的树枝不能久放,是大清早在邻县的果园里剪下,迅速雇了马车运过来的。虽说在上路之前,王路生照着杜锦宁信上的吩咐对树枝做了一些处理,但如果不能及时嫁接上去就容易枯萎废掉。 杜锦宁这次并没有靠自家人做事,而是直接叫人请了附近村子的男人和强壮的女人过来帮忙。 “锦宁,我们来了。”许成源走过来,问杜锦宁道,“我们能干什么?” “你过来,我教你。”杜锦宁转头又吩咐杜方蕙,“四姐,你教亲家母和大姐。” “好的。”杜方蕙应声道。 这一年来她跟杜锦宁学习如何打理花木,早就在别的树木上做过嫁接,无论是理论还是操作都已出师。她记性又好,刚才杜锦宁给别人讲解的时候她又听了一遍,此时指导谢氏和杜方菲完全没有问题。 她是古代土著,又跟着母亲姐姐种了几年的地,对于树木种植自有自己的一套理解方式,由她来给谢氏和杜方菲传授嫁接技术,比杜锦宁自己来说更容易让两人理解。 至于许成源,跟杜锦宁都是书生,两人交流的方式又有不同。 花了一盏茶的功夫,把许家三人速成培训成功,杜锦宁便道:“你们也无需动手,只需要按照我跟四姐说的那些要点,去检查他们做得如何就行了。他们做得不好,是要影响以后桃树的生长和挂果的,你们务必好好检查。遇到什么问题,再来问我。” 说着,她直接将杜方菲那一半山头分派给他们,由着他们去检查。 临走之前,她又叫住杜方菲:“大姐,你先留一下。” 谢氏和许成源便知道杜锦宁有话要跟杜方菲说,他们也没多留,先一步去果园里干活去了。 “宁哥儿,什么事?”杜方菲问道。 “是这样的,这果树原先还没打理清楚,所以我没交给你。现在嫁接完毕后,就只是管理的问题了。你的嫁妆我也不好一直管着,嫁接完之后就交给你了。所以你得想想清楚,是自己雇个人管呢,还是怎么的。” 杜方菲听了,有些为难:“我的情况,你是清楚的。我自己不懂这些,雇人也没可靠的人可用。” 说着她似乎想到了什么,眼睛一亮:“你这边果树不是也需要人打理吗?你看这样行不,你那打理的人是谁,我也出一半工钱,就当咱们合伙一起雇他得了;平时果园的一任花费,该多少钱就多少钱,我付给他就是了。这果园也不用分成两半了,直接整个由他打理就是了。” 杜锦宁也是这么个意思。 当初这山头不做茶园而做果园,她就考虑到了杜方菲这种情况。果园的话,随便叫人打理打理,到了采收季节直接来摘果就行了,只要她嫁接好,再按季节进行适当的修剪和疏果,后续二十多年都不用太过费神。而茶园一年里起码有两到三季都得炒茶,茶树也得精心打理,没有可靠的人是不行的,光是炒茶秘方的事都会让杜方菲头疼,搞不好就闹出乱子来。 果园好打理,她其实也可以一并叫人管了,不用杜方菲操心,她也不差那点雇管事和打理果树的钱。 只是这果园说好的是杜方菲的嫁妆,却一直握在她的手里,杜方菲可能不会有什么想法,但许家人心里是怎么想的,那就难说了。 所以趁着现在嫁接完果树,她干脆跟杜方菲交接清楚,免得以后因为这果园闹出什么不愉快来。 她点点头:“可以的。” 说着她将一个三十来岁的中年男子叫了过来,跟杜方菲道,“这是王忠,你叫他王管事就行,他是那个村子的。”她指了指不远处的一个村子,“他爹是这几个村子的里正。往后他就帮咱们管着这片果园,现如今帮咱们嫁接果树的都是他们村的。” 说着她又把杜方菲介绍给了王忠。 鲁小北和秦老六都是特别擅长跟人打交道的,以前一穷二白的时候,凭着自身的个人魅力,都能结交到许多朋友,更不用说如今手头宽裕,还被杜锦宁指点过一番,眼界和格局都比以前有了很大的进步,在与人结交方面就更加得心应手了。 杜锦宁买了这片山头后,他们俩往这附近村子走上几趟,就跟村里有头有脸的称兄道弟了,对于几个村子的情况摸得清清楚楚。最后两人一致挑出了王忠这个人。 王忠的情况跟章鸿文的大哥很像,父亲是里正,自己虽念过几年私塾,但没有多大的出息,老老实实在家里种田干活。想挣钱的心思是有,但没什么门路。 选出了这个人,杜锦宁吩咐他们不要直接找上门去,而是在喝酒的时候装着喝高了,把消息透露出去,直说自家少爷要雇一个人管理果园,一个月二两银子的月例;做得好的话,年末还要赏钱。如今城里有好几个兄弟都央着他们关照自己,把他们举荐给少爷。 秦老六和鲁小北做事机灵,说这话之余,把杜锦宁背靠关家、齐家、袁家的背景和远大前程吹嘘了一番,又拿自己两人做例子,说他们死心踏地的跟着杜锦宁,一来是杜锦宁对他们不薄,为人仁义;另一方面就是看中杜锦宁以后必然会飞黄腾达。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宰相门前七品官,他们跟着杜锦宁,等以后杜锦宁中了进士当了大官,他们可就比那些世家的管事们还威风了。到时候跟着少爷进京去享福,不要太牛逼。 正文 第二百八十六章 规劝 王忠当时就在酒桌上,一听这话就心动了。 二十几两银子一年的收入,可不是小数目,他们辛苦劳作一年都不见得能有这样的收益。而且果园的活儿又轻松,没事的时候过去打一转就可以了;需要施肥、修剪、疏果的时候,直接在村里雇两三个老实肯干的去干,自己不过搭把手;到了摘果季节,更是在村里招一批人来摘,他只管盯着这些人干活就是了。 有钱拿,还能使唤人,权和钱都直接摆在了自己面前,活儿还不累。最重要的是还能搭上有背景有远大前程的杜少爷,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 王忠跟父亲商量过后,便到秦老六和鲁小北面前表明心迹,又请他们喝酒,送了好几次厚礼央求两人替自己在杜少爷美言。饶是这样,秦老六和鲁小北也没敢答应,只说将话递到自家少爷面前,经他点头才能作数,不过他们会帮着王忠说些好话。 待得杜锦宁点头答应王忠做管事时,王忠对秦老六和鲁小北那叫一个感激,直说把他们当亲兄弟。 主动提出让王忠来帮自己打理果园,和让王忠主动哭着喊着要来做这个果园管事,那效果自然是完全不一样的。 王忠对杜锦宁的那个恭敬,对秦老六和鲁小北的那份亲热就不提了,他自打上任以后,对果园那是競競业业,工作态度真叫没话说,隔三差五地还主动过来跟杜锦宁汇报一下工作进程,绝对是个中华好员工。 而杜锦宁雇王忠来做管事,好处现在还看不出,但想都想能想得到。 她不是世家之人,附近村民可不会忌惮于她,到了果子成熟时,经过她嫁接打理的果子压满了枝头,必然会惹人眼红。到时候这村子里的人你来偷几个,他来摘几个,光是整天扯皮都够受的了,这些事又不大,闹不到官府里去。让里正来处理吧,想让他不偏袒自己村的人,就只能用钱来填饱他的肚子。贪欲能填平的吗?只会把胃口养得越来越大。到头来即便村人不来偷果,估计里正为了自己的利益,都得唆使人来偷果。这事情,就没完没了了。她这果园不光赚不到钱,还惹得满头的包。 而一劳永逸的最好的办法,就是雇佣王忠这样的人来做管事。 二十几两银子,对于庄户人家来说已是一笔大钱了。为了这笔收入,王忠都得好好干,更不用说前面还有胡萝卜吊在他面前引得他奋力向前了。 有他老子在背后做威慑,谁敢来果园里偷果?用他来做管事,比用秦老六、鲁小北都还好使,麻烦也更少。 也因此,此时王忠一听杜方菲是一半果园的主人,立刻态度恭敬地给杜方菲行礼。 “你那一个月二两银子的月钱,有一半是我大姐出的。她的话就是我的话。以后有什么事,要是我不在县里,你也可以去找我大姐。”杜锦宁道。 “是,是。”王忠的态度就更恭敬了。 “嫁接完后,我会把后续如何打理果园的章程写给你,你照着做就是了。到时候我大姐和四姐会时不时来看一看的。我接下来要参加府试,可能就没空过来了。”杜锦宁又道。 “杜少爷您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着您的吩咐打理这果园,您且放心地去科考吧,到时候直接拿个秀才功名回来。”王忠笑道。 “承你吉言。”杜锦宁笑道。 王忠见杜锦宁没再有别的吩咐,告辞离去,到果园里去干活了。 杜方菲却有些惴惴不安:“我对这些什么都不懂,到时候王管事真去问我,我可拿不了什么主意。” “没事,要是别的事,有鲁小北处理;果树上的问题,你到时候邀四姐过来看看。她这段时间看了不少种植方面的书,懂得也不少。”杜锦宁道。 说着她见四周没人,大家都忙着去做事了,又劝杜方菲:“大姐,你既识了字,我不希望你整日把时间花在那些琐琐碎碎的家务事里。你有丰厚的嫁妆,每年的收益并不比上许家的所有收益少,你也无须整日绣花劳累为许家赚钱攒钱。你该每日花一两个时辰来看书。就算不为你自己,也要为姐夫。 他以后要是考了举人进士做了官,你举止局促畏缩,谈吐粗鄙,打扮土气,你让姐夫如何自处?夫妻俩感情再好也生罅隙。到时候有那举止高雅谈吐不俗的小姐看上姐夫,姐夫看在我的面上或许不敢抛弃你这糟糠之妻,但心里又该如何嫌弃你?我竭尽全力为你置办丰厚的嫁妆,就是想让你过得更好,你可不要把好好的日子过得一团糟才是。” 她敲打杜方菲,也不是没有原因的。 杜方菲成亲后如何过日子,她都看在眼里。 刚开始的时候,因着杜方菲的嫁妆丰厚,她这个弟弟又比许成源更受先生们的器重,更会赚钱,所以谢氏和许成源对她是挺好的,舍不得她干活。 但杜方菲打小被牛氏喝责打骂,踩在泥里过日子,低头干活惯了,她总想表现得让所有人满意。嫁了许成源后,她恪守儿媳妇和妻子的本份,在家里都是把自己放在最低的地位上,抢着干活儿,有好吃好喝的都先让婆婆和丈夫,一有空就做刺绣活计,想多赚些钱,让丈夫出门穿得体面些,与人交往时手里也有些余钱,或是买些好吃的孝敬婆婆。 成亲两三个月甚至半年仍然没有身孕之后,杜方菲的这种“孝顺懂事”、这种“低人一等”的做法,就更加厉害了。 谁家不愿意有这样的儿媳妇呢?谢氏和许成源夸着杜方菲孝顺懂事,慢慢地也就习惯了杜方菲的操劳。 虽说在这古代,女人都是这么做的,听婆婆的话,以丈夫为天。像杜方菲这样的人,即便放在现代,也是人人夸赞的好媳妇好妻子,是被社会道德所认同的。 可在杜锦宁看来,杜方菲却活得没有了自我。她对所有人好了,唯独没有对自己好。 正文 第二百八十七章 孙女婿人选 习惯是一种很可怕的东西。现在杜方菲习惯了在谢氏和许成源面前低人一等,久而久之,谢氏和许成源也会把她看得越来越低,理所应当的享受着她的付出,不会去想她付出的艰辛,只会在她不做或是做得不好时挑她的错。 杜锦宁也知道想要扭转一个人的性格是不可能的,她也说不出让杜方菲只顾着自己,别管婆婆和丈夫的话。她只能给她指出另一条路。 杜方菲听得这话,心神俱震。 杜锦宁见她睁圆了眼睛望着自己,又道:“大姐夫考个举人、中个进士是极有可能的。以后他会站得越来越高,走得越来越远。他需要的不是管家婆,他有钱有地位可以请管家,买下人做家务。他需要的是一个拿得出手的夫人。” 说到这里,她又语重心长地道:“大姐,你想以后跟他站在一起,让别人说你是他娘或姐姐吗?女人本来就比男人老得快,你整日辛劳操持,不思进取,不讲究打扮,只会离他越来越远。我给你置办那么丰厚的嫁妆,不是让你去他家做老妈子的。你这样,让我跟娘有多心疼你知道吗?你不只是别人的儿媳妇和妻子,更是娘的女儿,我的姐姐。你过得辛苦,我们会心疼的你知道吗?” 听得这话,杜方菲的眼泪都下来了。 她用力地点了点头,吸了吸鼻子:“我知道了,我会好好爱惜自己的,你放心吧。” “成亲半年没有孩子很正常的,你也不用有什么负罪感。你并没有对不起他们。我这段时间也托人打听了郎中,邻县里有个郎中看这方面的毛病挺厉害的。等今天忙完,我让娘和姐夫带你去看看,抓点药吃吃。”杜锦宁又道。 尽管知道杜锦宁是“妹妹”不是“弟弟”,但这种事被她提起,杜方菲还是羞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点点头:“好,我知道了。” “行吧,你去吧。亲家母和姐夫问起,你就说我刚才在教你如何打理这果园。” “好。” 望着杜方菲慢慢远去的背影,杜锦宁叹了一口气。 希望杜方菲能听进她的劝吧。 虽说嫁接讲究比较多,但因为杜锦宁事先规定是按嫁接头算钱的,一个嫁接头两文钱,必须经过验收后才能给钱;验收不合格没钱不说,还得返工。所以大家做得都很仔细,严格按照杜锦宁的要求去做,生怕拿不到钱白干活。有王忠在,他们可不敢耍赖欺负杜锦宁这个外村人。 人多手快,到得天黑之前,大家把小山头上所有的桃树都嫁接过一遍。杜家人和许家人都是按片检查的,杜锦宁又随机抽查了一遍,见没问题,便发钱收工。 嫁接过的树苗要精心养护十五天,杜锦宁让王忠雇了两个人照着她的吩附去做,自己也时不时跑到果园里查看一下状况。 陈氏和杜方苓她们则继续回到茶园里炒制雨前茶。 而自打齐伯昆说过那番话后,袁修竹就注意着杜锦宁的动向,见她不是忙茶园就是忙果园,对自家的稻田全然不顾,他担心齐伯昆对杜锦宁有看法,忙替她解释道:“这孩子家底子薄,以前母亲和姐姐一心护着他,他想让母亲和姐姐过好日子,自然得先顾着将眼前的生计打理妥当。想来以后有时间,他也会关注稻谷种植的。” 齐伯昆瞪他一眼:“我是那等不通情达理的人吗?我虽不懂种植,但别忘了我儿子可是司农官,基本的种植常识我还是懂的。他那片果园是早早就买好了的,只是一直没打理,估计在等季节。春天是万物生长的时节,他要是不管那果园去弄什么稻谷,这么一耽搁就是一年。他为了我的话就丢了一份原有的收益,我这老头子难道不会有负疚感?我也就是提一提这话,他怎么做怎么安排,自有他的主意。这孩子别看年纪小,比谁都拿得定主意。” 袁修竹见齐伯昆没有责怪杜锦宁的意思,暗松了一口气,笑道:“看来你还没成一个固执的自以为是的老头儿。” 见齐伯昆又瞪眼,他赶紧举白旗:“好好好,我不说了,不说了。” 齐伯昆这才作罢。 瞥了袁修竹一眼,他鼻子里冷哼一声道:“你对那孩子还真是上心呢。怎么,有什么想法?” 他这老友,表面上看是个老顽童,似乎对谁都十分热心,但唯有他知道,因当年在朝堂上被好友背后放过冷箭中伤过,袁修竹很难再对人推心置腹,掏心掏肺。能这么关心杜锦宁,看来杜锦宁那孩子是真入了他的眼。 “不过是一个孩子,还是关乐和的弟子,我能有什么想法?”袁修竹摇摇头,“那孩子资质好,最难得的是心性也不错,我不过是打心眼里喜欢他罢了。” 齐伯昆点了点头,赞同老友的话:“那孩子,确实是个不错的。”他看了袁修竹一眼,脸上露出一抹古怪的笑容,“你既然这么喜欢他,不如把他收为孙女婿吧。” 袁修竹抚了抚胡子:“别说,我还真有这想法,只是不知关乐和是怎么个打算。小宁儿是他的弟子,总得他们关家没这想法,我才好提这件事。” 还有一点他没说出来,那就是不管杜锦宁表现得再优秀,他现在都还是一介白身,连个秀才都不是,出身又低,幼年失怙,家境也不富裕。这样的人,即便自己再看好他,也不好跟儿子儿媳妇们提婚配之事。 做父母的,谁不希望自己的女儿嫁个好人家?杜锦宁资质虽然堪称妖孽,但科考场上瞬息万变,谁能料到杜锦宁能走到哪一步?那些少年天才,最后连个举人都考不上的也不是没有。他现在逼着儿媳妇把女儿许配给杜锦宁,万一杜锦宁运气不佳,不能进学,他岂不是要落埋怨? 想来关家也是考虑到这一点,才没有动静。 杜锦宁起码考上了秀才,才算是有了婚配世家女孩儿的资本。不过也快了,不过是再等大半年的功夫。 正文 第二百八十八章 谈心 齐伯昆也知道这一点,他刚才不过是随口跟袁修竹开个玩笑,此时也不好多提,把话题引开了,聊起了别的话头。 杜锦宁可不知道有人掂记上她了,还想捉她当孙女婿。这会子果树处理妥当,雨前茶也不用她再操心,她专心在家里和书院两头跑,为府试做准备。 过了十天,便到了去府城考试的日子。 漓水县离府城大约六七十里路,照现代高速公里,也就一个小时的车程,但在古代,马车和骡车车速慢就不说了,路况也不好,崎岖陡峭,到大坡时人不光不能坐在车上,还需要下车来推车;下坡也不安全,这年代的车又没刹车装置,到陡峭的下坡路时,车夫需要把车从马或骡子身上卸下来,自己拉着慢慢走,防止车在惯性的冲击力下,连车带人并牲口一并滚落下去。 这些还不算什么,要是遇到下雨天,路更是泥泞得没法走,车陷到泥里,还得冒雨下来推车。 因此,不是雨天的时候从漓水县去府城,需得走整整一天的功夫;如果遇上下雨,一个弄不好就得在半路的客栈住上一宿。 博阅书院有七个人要参加府试,为了路上安全,大家都相约着一起去。担心路上耽搁时间,大家也不敢在府试的头一天赶路,而是打算提前三四天到府城。 梁先宽找到杜锦宁,问她道:“到了府城你打算住哪里?我们家在府城有一处院子,离府学也不远,你要不去我那里住?” “不用不用。” 杜锦宁自身特殊,哪里敢去别人家住?不说梁先宽可能会跟她住在同一个院子,多有不便;要是他说房间不够,要与她同住一屋,或是一时兴起要抵足长谈,她又该怎么找借口拒绝? “我不是在府城开了茶馆和书铺吗?姚掌柜知道我要参加府试,早已将住处给我安排好了,就在离府学最近的那个书铺后面的小院里,环境也还算清静,我就住那里可以了。”她道。 梁先宽很是诧异:“你还在府城开了茶馆和书铺?” “对呀,你不知道?”杜锦宁问道。 梁先宽摇摇头。 “是我跟齐慕远一起开的。”杜锦宁解释道,“这不因为《射雕英雄传》和《天龙八部》的关系,县里的茶馆和书铺生意不错,我们便想把生意做到府城去。毕竟府城人多,有钱人也多,生意比漓水县要好做。” “你很有经商的头脑。”梁先宽叹服着,目光望着杜锦宁,试探着问道,“你有没有到京城去做这生意的打算?京城的人就更多了,有钱人可不是咱们这穷乡僻壤能比的。要是你有这打算,我可以跟你和齐慕远一起把茶馆和书铺开起来。如果关嘉泽有兴趣的话,也可以叫他一起。我跟他的关系你不用担心,只要我愿意跟他服个软,他也不会阻拦的。” 杜锦宁被他说得十分心动。 不管她以后何去何从,她都需要在这之前积累到足够的财富。买田地买宅子开店铺做生意,哪一样不要钱?现在有机会有人脉有靠山,赚钱比较容易;等以后恢复了女装,想要再赚钱,肯定会困难重重。 “这件事,你且容我想想。”她没有一口答应下来。 梁先宽笑道:“不急,府试过后你再慢慢考虑也不迟。” 府试的时间是农历四月十八日,大家打算四月十三日出发。 陈氏一边给杜锦宁收拾东西,一边还想再劝阻她:“咱们家,现在日子过得越来越好了。不说你那茶馆和书铺,只说这茶园,等明年产量上去,一年能收益不少钱。咱们买上几十亩田地,再在城里置一处宅子,日子不是过得挺好的吗?等你到了年纪,咱们再想个办法给你寻个离得远一些的婆家,把你赚的钱都给你做陪嫁,咱们娘儿俩这一辈子也就圆满了。你为什么这么想不开,非得去参加这劳什子科举呢?你自己是个什么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 说到后面,她将衣服往床上一摔,坐下来生气:“不行,说什么我都不许你去。” 杜锦宁道:“娘,我不去,咱们怎么跟山长交待?山长和袁先生他们对我寄予重望,我怎能说不去就不去呢?” “这还不好办?就说你生病了。”陈氏道。 “他们肯定要派郎中来给我看病的,这么一看岂不就漏陷了?”杜锦宁满脸苦笑,“这女子的脉象和男子的脉象可是不一样的,你以为当初在桃花村时莫郎中给我看病,会不知道我是女的?” 陈氏一听吓得从床上跳了起来:“你说什么?他知道?” “对,当时就知道了,只是他大概是怜悯咱们,没有戳穿我的身份。”杜锦宁叹了一口气道。 “那这样你还敢去参加科考?你不怕他去衙门里告发你呀?”陈氏顿时急了,“不行不行,说什么我都不能让你去参加考试。” “唉,要是莫郎中还活着,我也不会生出去参加科考的念头。”杜锦宁叹道,“咱们搬离大林村不久,莫郎中去深山里给人看病时就失足落到山崖里去世了。” “啊?”陈氏吓了一跳,说话都没办法囫囵了,“怎、怎的会这样?这、这是真的?” 杜锦宁点点头:“章鸿文告诉我的。当初我身上的钱不多,托章鸿文给他家带过去二两银子的唁金。去年过年的时候,我又拿了十两银子托章里正给了他家,没让他说我的名字,只说是以前受过莫郎中恩惠的病人给的。” 陈氏呆呆地在床沿上坐下,好一会儿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世事无常啊。” “可不是这样。”杜锦宁也在床沿上坐了下来,恳切地劝慰母亲,“娘,没有把握的事,我是不会去做的。府试和院试的规矩,我都问过关嘉泽和齐慕远了,他们说跟县试时一样。反正到时候我会随机应变的,要是发现检查太严,我就直接装病退出不考了。” 正文 第二百八十九章 秘密泄露 “娘,我不想被整日关在家里,做什么都束手束脚。以后成亲了,就像大姐一样,看婆婆脸色,看丈夫脸色过日子。我自己有能力,便是举人进士我也考得,官儿我也做得,我为什么一定要去看人脸色过日子呢?” 这是她的真实想法。 穿越初始,知道自己穿到了古代,她的要求是很低的,觉得只要有点钱,再找个合意的男人,过安稳的日子就可以了。上辈子她是孤零零一个人过了差不多三十年,这辈子她想有个家,有个知冷知热的人陪伴,不至于死了都没人掂记。 可人的要求,是会随着处境的变化而变化的。她来到这世上,有了母亲和三个姐姐,她觉得自己有了家了,这辈子成不成亲也无所谓。 另一方面,这时空是宋代的延续,虽说“程朱理学”还没有出现,“存天理、灭人欲”的口号还没有喊出,“三纲五常”这种奴化人民的道德伦理工具还不见踪影,女人受到的束缚不如明清时候那般变态,但这终究是封建社会,女子的地位是低下和不自由的。杜锦宁不敢相像,当自己恢复了女装,在这社会上会怎么活。 不嫁人吧,即便想办法立了女户,一个女人过日子,财产和人身安全都没有保障;嫁人吧,在这小三合法的时代,谁知道会遇上什么样的男人呢?成亲前信誓旦旦,成亲后变心劈腿,这种事情还少吗?没准到头来,她还得为了儿女,跟那男人的母亲和妾氏搞宅斗。 要是穿越过来就面对那种局面倒也罢了。可她现在穿着男装,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她凭自己的本事赚钱吃饭,凭自身的能力结交师友,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她在这个世界找到了一个让她舒服活下去的方式,实在想象不了有一天自己被关在后宅那巴掌大的一方天地里,过着那种憋屈无聊的生活。 所以哪怕有一线机会,她也想争取。 “至于风险我也想好了。”杜锦宁道,“这段时间一直有人来给三姐四姐提亲,你也相看了不少,三姐今年差不多十六了,三姐也十四了,也到了成亲的年纪了。只要她们嫁出去,就不再是杜家人,即便家里有个什么祸事,也连累不到她们。四姐年纪还差点,但我考完院试,得等两年多的时间才能再参加乡试,她年纪总够了。到时候家里就只剩了咱们两个了。” 说着,她看着陈氏:“娘,其实你还年轻,你愿不愿意改嫁?要是你愿意,我叫人在府城帮你找个妥当人家,品貌好家里没有儿女拖累的那种。再把府城和其他县所有的茶馆和书铺给你,你嫁过去,也跟我没关系了。” 她笑了笑:“这样一安置,就算我这里出点什么事,也连累不到你们了。” “你这说的什么话。”陈氏的眼泪禁不住流了下来,“当初跟你祖父母说,你是男孩儿,娘就存了跟你共生死的念头。只要把你三个姐姐安置妥当,娘就算陪你上刀山下火海也不会眨一下眼。把你当男孩儿来养,是娘做的决定,是娘的错,又不是你的错,有什么后果,自然是娘来承担。至于你姐姐们,要是没有你这个男丁,她们早就被卖了。现如今能说到那么好的亲事,嫁一个好婆家,还能有丰厚的嫁妆,都是你给她们的。就算她们为你担些风险,又有什么?谁的命就那么金贵,只享受好处,不承担责任的?所以宁哥儿,你千万别再说什么拖累不拖累的话。” 她抬起红红的眼睛,直视着杜锦宁,目光里有着从未有过的坚定:“你放心大胆地去考吧,娘支持你。你三姐打小就小心思多,总说你连累她,让她过不上好日子。现如今我也不耽误她,择一户人家把她嫁了。反正因你有大好前程,陪给你大姐的嫁妆也是看得见的,来给她提亲的人家有几户很不错的,也算是不亏待她了。” 说到这里,门被“哐当”一声被推开了,陈氏和杜锦宁都吓了一跳。抬眼看去,就看到杜方苓站在门口。 “你……”陈氏“噌”地站了起来,紧张地问道,“你什么时候来的?” “娘,我都听到了。”杜方苓也不知道在门口站了多久,说话的声音有些微微的沙哑。 “你你……”陈氏手足无措,转头看向杜锦宁。 “三姐,进来吧。”杜锦宁却很冷静,“把门关上。” 杜方苓这才走了进来,关上了门,走到陈氏和杜锦宁面前,目光紧紧地盯着她们,咬着唇不说话。 杜锦宁看着她:“既然你知道了,那你有什么想法?” 杜方苓的嘴唇都快被咬出了血来。 她似乎极力抑制着自己的情绪,好一会儿才问陈氏道:“娘,宁哥儿……真的是女的?” 陈氏沉默着,目光沉沉地点了点头。 杜方苓的目光又转向了杜锦宁,眼神十分复杂。 “当时……”陈氏声音暗哑,“因我一连生了三个女儿,你祖母对我很不满,又舍不得花钱,见我生产,也不给我请稳婆,只派人去叫了你外婆过来。也幸好有你外婆在,我本来生宁哥儿生了两三个时辰没生下来已没有力气了,听到你爹的噩耗,当场就晕了过去,还是你外婆用力掐仁中把我掐醒,又跟我说,我肚子里的一定是男孩儿,无论如何要给你爹留个后,把孩子给生下来,否则对不住他。听了这话,我才用尽全身力气把宁哥儿生下来。你外婆怕我挺不过去,心存死志,就告诉我生了个男孩子,让我好好把孩子抚养长大,没爹没娘的孩子可活不了。为了这个,我才一口气撑了下来。” “等你外婆去灶间端鸡汤时,你祖母忽然冲了进来,抱起宁哥儿就要把她溺死,说她克父。我忙把她是男孩儿、要给你爹留个后的话说了,你祖母在你外婆的劝说下这才放过了宁哥儿。” 大概是想起了当年的那个情景,陈氏浑身颤抖,紧握的拳头指节泛白,眼泪却不自觉地一滴滴往下落。 正文 第二百九十章 说开 “你外婆不放心我,也不放心宁哥儿,一直在杜家伺候我到出了月子才回去。因生产时受了惊吓,坐月子那一个月你祖母整天在外面骂骂咧咧,连米粥都不想让我吃,我一直没有奶水,宁哥儿一直都是你外婆和你大姐用米汤喂养的,换尿布也从不让我沾手。直到出了月子,你外婆才把宁哥儿的真实性别告诉我,又劝我看在你们的面上,好好活下去。我当时已缓过来了,我虽没了你们的爹,却还有你们。为了你们,我也得好好活着。而宁哥儿是女孩儿的事要是被你祖母知道,她肯定会把我休了,再将宁哥儿溺死。你们三姐妹,依她的性子是不会让我带走的,你们长得好,把你们养到六七岁卖掉,完全可以得一笔钱。因此我谁也不敢说,一直把宁哥儿的性别给瞒着。” 她抬起泪眼,看向杜方苓:“苓姐儿,你要怪,就怪我吧,千万别怪宁哥儿。她的命已经够苦了,为了带你们出来,她小小年纪就负担起了她不该负的重担,你还想她怎么的?你要是怕她连累你,这段时间也有不少的人来提亲,你挑一家嫁过去吧。” 说着,她用袖子把眼泪一抹,转过头去不再看杜方苓。 杜方苓却在她面前跪了下来,神色悲哀而绝望:“娘,我小时候不懂事,确实埋怨过宁哥儿。可我已知道错了,自打宁哥儿把我从二伯手里救出来,不让他把我卖了,我就知道大错特错了,您和宁哥儿怎么就不肯原谅我?” 说着,她终于忍不住了,双手捂哭了起来。 陈氏杜锦宁都有些惊讶地看向杜方苓。 “我小时候其实也是嘴巴说说而已,我并没有真的责怪宁哥儿。他是我弟弟,祖父祖母苛待咱们,又不是他的错,我怎么会真的怪他呢?”杜方苓哭得肩膀一耸一耸的,“自打他把我从二伯手里救出来,我就把他疼到骨子里,你们怎么还这么看待我?” 她越哭越伤心,越哭越委曲,最后干脆嚎啕大哭。 在厨房里忙活的杜方蕙听到哭声,连忙跑了过来,想要推门,却发现门被人从里面栓住了,连忙拍门:“娘,三姐,是你们在屋里么?怎么了?快开门。” 杜锦宁赶紧起身去开门,将杜方蕙放了进来。 看着奔向杜方苓身边的杜方蕙,她不由得苦笑一声,摇了摇头。 看这事闹的。 不过也该是让她们知道她真实性别的时候了。 “娘不是,娘不是怕你心里有想法吗?”陈氏被杜方苓哭得内疚起来,用力拉起她,将她按坐在床上,“你小时候嘴里老埋怨这事,所以我才有这么一说。其实后来你对宁哥儿的疼爱,娘都看在眼里。” 尤其是,按杜方苓那争强好胜的性子,当初杜锦宁给杜方菲置办那么丰厚的嫁妆,而家里却没房没地时,陈氏以为她一定会有微词的。但杜方苓却一直很平静,从没对这事有半点不满和非议。最近几个月给她议亲,她也从来没有提过要跟杜方菲一样嫁妆的话。 杜方苓的改变,其实她是看在眼里的。她刚才说那话,只不过是想把杜方苓安置好一些,让她心里完全没有怨言。可没想到这话却让杜方苓听到了。 唉,看这孩子委曲的。 杜锦宁也赶紧道:“三姐,我知道你疼我。小时候别人骂我是丧门星,你还用泥疙瘩打过对方呢。为着这事,你跟村里的马凤也打过一架。你嘴里虽嫌弃我,但别人欺负我骂我的时候,你也会护着我的。还有这两年你对我的感激和疼爱,我也感受得到。” 经陈氏和杜锦宁好一阵劝慰,杜方苓这才慢慢止住了哭泣。 “蕙姐儿,刚才娘跟宁哥儿在屋里说话被我听到了,有点误会。”杜方苓抬起哭肿的眼睛,吸着鼻子,声音沙哑地对杜方蕙道,“你去做事吧,厨房卤着豆干和鸡蛋,离不开人。”想是哭得狠了,说话的时候,她仍时不时地抽泣两下。 杜方蕙看看陈氏,又看看杜锦宁,顺从地点了点头:“好。”又不放心地道,“有什么话好好说,一家人,没什么解不开的结。” 杜方苓听得这话,苦笑了一下。 可见她当初时不时埋怨杜锦宁的事,给家人留下了太不好的印象了,连一向不大愿意以恶意揣测人的四妹,都对她有这样的看法,可见她以前有多不好多不懂事。 陈氏也对杜方蕙道:“听你三姐的。别担心,就是误会,说开了就好了。” 杜方蕙这才去了厨房。 杜锦宁待她出去了,这才开口道:“其实,三姐既然知道了,四姐那里瞒着就不好了。” 全家人都知道,唯独瞒着杜方蕙,这让她怎么想?要是一辈子都不知道倒也罢了;可一旦知道,不定得多伤心呢。被全家人排除在一个秘密之外,谁都会有想法。 “这件事,我再找个时间跟你四姐说。”陈氏道。 杜锦宁点点头。 也是,先解决了杜方苓这里再说。 陈氏看着杜方苓:“你既知道宁哥儿的身份了,对于她打算参加科考的事,你是怎么想的?” 杜锦宁也赶紧道:“对,三姐,你有什么想法尽管说,千万别憋在心里。你们不说,我也不知道你们是怎么想的,做决定时可能就比较草率。” 杜方苓看向杜锦宁,乌黑的眸子郑重而坚定:“你只管去做你想做的事。娘说的对,我们既享受了你带给我们的好处,有什么风险我们也应该一起承担。你是进了书院念了书,才能把我们从村子里带出来,又得了山长他们诸多的帮助,才置下了一些产业。我们不能一面过着你带给我们的好日子,一面又要求你不去参加科考。光顾着自己,不顾你的意愿。你尽管放心地去科考就是了。不管有什么后果,我们都不会埋怨你的。” “你能这么想就好了。”陈氏听了这话,十分欣慰。 正文 第二百九十一章 想嫁给谁 杜锦宁也觉得异常开心。 上辈子是孤儿,这辈子她异常珍惜家人间的亲情。能得到家人的认同与理解,这对她来说很重要。 不过开心是开心,能把家人提前安置好,她自然也会安置。 她问道:“三姐,对于你的亲事,你有什么想法,能跟我说说吗?” 望着杜锦宁,杜方苓的感觉十分新奇。以前她以为杜锦宁是弟弟,虽说对她也有维护,后面也有感激与敬佩,但心里总有一点距离感。可这会子知道眼前这个是妹妹,是跟她一样的女孩儿,她心里不由生出了一种十分奇怪的亲近感。 她一眨不眨地望着杜锦宁,似乎仍然不敢相信般,一脸好奇地问道:“宁哥儿……啊,不,宁……”她转向陈氏,“我是不是该叫……” 她这话还没出,陈氏就打断了她的话,表情异常严厉:“宁哥儿!咱们家只有宁哥儿!你可记好了。以后不管什么时候,都叫宁哥儿。你也只有弟弟没有妹妹。” 她以前不说,就担心杜方苓和杜方蕙不懂事会说漏嘴,让别人知道杜锦宁的真实身份。要是以前倒还罢了,可自打杜锦宁参加了科考,这事的本质就变了,后果十分严重。 生怕杜方苓不知轻重,她把杜锦宁真实性别泄露会被满门抄宰的严重后果跟杜方苓说了一遍,叮嘱她道:“这件事,你现在就对天发誓,不对任何人泄露,哪怕是你以后的丈夫和公婆也是如此。” 杜方苓脸色发白:“娘,你放心,我不会对任何人说的。”说着,对天发了个誓。 陈氏的脸色这才和缓下来,转过头来跟杜锦宁商量:“蕙姐儿那里,我觉得还是瞒着她的好。” “不,娘,这件事得让四姐知道。”杜锦宁却道,“毕竟这事潜伏着一定的危险,她有权利知道。” 陈氏一想也对,点点头道:“行,我找个时间跟她说。” 杜锦宁见话题跑偏了,连忙又拽了回来:“三姐,你跟我说说,你对亲事有什么想法。” 杜方苓摇摇头:“宁哥儿,我现在还不想嫁人,等过两年再说吧。” 杜锦宁笑了起来:“我知道你担心现在出嫁,会让我跟娘再误会你,以为你是害怕被我牵连才逃离这个家的。放心吧,我们不会这么想的。你该出嫁就出嫁,这样我也放心些,免得参加科考的时候压力太大,顾虑太多,总担心连累你们。反正你也到了婚嫁的年纪了,是该考虑婚事了。” 她敛起了笑容,表情严肃:“而且,如果事情不妙,我会以死遁的方式离开,重新弄一个身份。所以只有你们都成亲了,我才没有任何顾虑,也能放心地把娘托付给你们。你不成亲陪着我担风险,是完全没有必要的。” “对,你弟弟说的对,就照你弟弟说的办。”陈氏也十分赞同。 手背手心都是肉,她自己愿意为杜锦宁做出任何牺牲,但并不赞同女儿们也跟着一起冒险。如果杜锦宁没有想着姐姐们,一意孤行的要参加科考,她也会对杜锦宁心生不满的。现如今杜锦宁能想到安置姐姐们,甚至把她的后路也考虑进去了,她心里倍感安慰。 这些年的苦她总算没白吃,养出来的儿女个个都很懂事,看重亲情,知道为别人着想,也很孝顺她。 杜锦宁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杜方苓便没有再推辞。 她想了想,道:“我不要嫁什么大富大贵的人家,也不一定要嫁读书人。只要那人人品好,有担当,不会因为咱们家以后有什么变动而生出别样的心思,就可以了。如果家里人口能简单一点,就更好了。毕竟……”她看了看陈氏,又望向杜锦宁,“以后你要用装死来换个身份,那肯定就不能再回家来住,娘这里我就照顾了。那人如果家里人多又复杂,我怕娘受委曲。” 杜锦宁听得这话,心里越发安慰。 其实对于杜方苓的婚事,她是有想法的,这也是她迟迟没有帮着杜方苓张罗亲事的原因。 三个姐姐,杜方菲和杜方蕙都太善良太温顺;只有杜方苓,性子要强,脾气也刚硬。这三个人中要选一个出来立门户支撑这个家,还得像杜方苓这样的。至少她不会被人吃得死死的;遇到不好的人,照她的脾气绝对会跟对方一拍两散;金钱她也会死死地拽在自己手里,不会被男人花言巧语地哄骗了去。 陈氏如果愿意改嫁那自然是顶好的,最亲的四个人都能被好好安置了,杜锦宁就可以放心大胆的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了,不至于因为她们而畏手畏脚。以后她挣了钱,有了权势,也完全可以在暗中照拂她们,不让她们吃苦。这样的距离让大家都舒服。 但杜锦宁知道,陈氏是一定不会改嫁的,十几年过去了,现如今一提起杜云诚,陈氏都还会流泪,就可见这夫妻俩感情之深。杜云诚又是因为陈氏难产急急从县里赶夜路回来才出的事,陈氏是绝对不会放下他改嫁的。 陈氏不改嫁,杜锦宁就得好好安置她。她自己如果一直女扮男装做官还好,还可以接陈氏去京中享享清福;但如果她不得已死遁,三个姐姐又都出嫁了,那陈氏该怎么办呢? 所以最好的法子,就是让一个姐姐肩负起给陈氏养老的重担。而这个人,杜方苓就最合适。 “我提一个人,你想想你愿不愿意嫁。”杜锦宁试探着看向杜方苓。 杜方苓用力点了点头:“我相信你。你给大姐挑的什么人家我都看在眼里。只要你说好的,绝对不会差。你说让我嫁谁就嫁谁。” 杜锦宁被杜方苓这话说得哭笑不得。 “姐。”她道,“我觉得好的,并不一定是你喜欢的。其实当初我是看出大姐对大姐夫也有好感,这才极力撮合他们的,并不是我觉得许成源好就把大姐嫁给他,这还得看你们愿不愿意,喜欢不喜欢。不信你问问娘,当初大姐不愿意,我是不是也没勉强她。她不嫁大姐夫就不代表就没有别人可嫁。照咱们家现在的条件,要找个好人家还是挺容易的。” 正文 第二百九十二章 是他? “对。”陈氏是知道杜锦宁的性子的,杜锦宁是不希望把自己的意志强加到别人身上。 “好,你说,我看看他是什么样的人。”杜方苓道,“如果我不喜欢不满意,我会说的。” 虽说刚穿来的时候杜方苓有各种小心思小怨言,但杜锦宁不得不承认,这三个姐姐里,跟她最对脾气的还得数杜方苓。 杜方菲那个性子,什么都闷在心里,问她什么都低着头害羞不说话,当初为她择婿的时候差点没把杜锦宁给急死。杜方苓这样就挺好。 “鲁小北。”杜锦宁吐出三个字。 杜方苓和陈氏都吃了一惊,抬起眼来看向杜锦宁。 杜锦宁赶紧道:“三姐你要是不满意,没事,我还有别的人选,是书院里我的同窗。”其实除了鲁小北,她还真没有什么好人选。这样说不过是想让杜方苓不要勉强自己。 杜方苓想了想,却摇了摇头:“我没有不满意,只是没有想到是他而已。你这么一说,其实想想他还是挺好的,真的,宁哥儿你就是比我们有眼光,看人看事都厉害。” 陈氏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终是闭上了嘴。 杜锦宁自打说出“鲁小北”三个字,就一直在观察着杜方苓的表情。如果杜方苓有一丝不满,不管怎么的她也能看得出些蛛丝马迹。 但她从杜方苓脸上和眼里看到的竟然是满满的佩服和欣喜。 这让她有些不解。 如果杜方苓对鲁小北早就有别的心思,她不该是这样的表情;如果她是勉强答应这门亲事的,也不是这样的表情。她现在这佩服和欣喜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三姐,你为何这样说?”她奇道。 陈氏也不解地看向杜方苓。 “他能让你从一个小杂耍提为管事,又带在身边悉心培养,无论是人品还是能力,那都是没话说的;他无父无母,以后就能跟我一起好好孝顺娘亲,照顾你,又不所受牵累,这一点十分难得;他虽身无长物,什么都没有,但我又不是没过过苦日子。不说他跟在你身边做事有月钱的,便是我做豆干也能养家养活自己。而这样的日子,反倒是让我踏实。” 说到这里,杜方苓扬了扬眉毛:“其实我一直为大姐提着一颗心呢。要是以后大姐夫中了进士做了官,她要面对的情况就复杂了。我可不愿意过那样的日子,太累。” 听得杜方苓一样样的数来,杜锦宁的心也渐渐放了下来。 杜方苓能这样想,那是再好不过了。她还怕杜方苓心气高,一心要嫁个比杜方菲更好的夫婿呢。 要是她是个真男儿,那自然不怕。她以后中了进士做了官,再如何也能给她们在背后撑腰,不让他们的夫君随意欺负了她们去。但她现在这一片繁华的高楼大厦,却是建立在一片沙地里的,不知何时就倒塌了。所以还是脚踏实地地择一桩亲事的好。 陈氏是个心气高的,一心想让女儿们高嫁。当初杜方菲选婿的时候就如此。 所以听到鲁小北这的名字时,她是很不满意的,不明白杜锦宁为何要提这样一个人。 可听到杜方苓这番话,她皱起的眉头也慢慢缓解开来。 是啊,这么想来,鲁小北确实是挺不错的人选。杜方苓嫁了他,她这做母亲的心里也踏实,至少要比杜方菲那桩亲事更让她踏实。 “你也别急,我就是这么一提,鲁小北我还没问过他,没准人家还不愿意呢。”杜锦宁道。 “那你问问他愿不愿意入赘。”杜方苓道。 陈氏惊讶了一下,旋即眼睛一亮。 是啊,如果鲁小北入赘到杜家,即便以后杜锦宁恢复了女儿身,家里也不怕没人支撑了。 杜锦宁却摇摇头,望向杜方苓,认真地道:“不入赘,你嫁给他才安全,到时候不用受我牵累。” 见杜方苓张嘴想说话,她伸手止住了她:“你别说,你想说什么我都知道。这件事咱们不从感情上来说,而是单从利弊上来分析。首先,你要知道,杜家并不靠咱们这一房传宗接代,有什么必要委曲鲁小北,还把你们置于危险之中呢?爹是挺好的,但祖父是什么样子,他们又是如何对待咱们的,想来你们也不会忘记。咱们有必要为了杜家,就让你丈夫受别人白眼,走到哪里都被人看不起吗?有必要吗?” 杜方苓哑口无言。 她疾恶如仇,又有过被卖经历,比谁都憎恨杜辰生和牛氏、杜云年等人。她只恨自己姓“杜”,怎么会为了杜家,就委曲自己的丈夫?她这不是有病吗? 赘婿在社会上从来都是低人一等的,稍有骨气有本事的男子,都不会做倒插门女婿。 “其次,我们家已有我这么一个出息的男丁了,你还要招个女婿回来倒插门,这不明摆着告诉别人咱们家有问题吗?” 一听这话,陈氏紧张起来,拍着杜方苓的手背道:“听你弟弟的,还是别入赘了。” 杜方苓点头如捣蒜:“嗯嗯,我知道,我考虑得太不周全了。” 杜锦宁的话还没说完呢,继续道:“最后我再问你一个问题,就算你嫁给了鲁小北,做了鲁杜氏,你就不管娘,不给娘养老了吗?” “这怎么可能?”杜方苓顿时急了,“我要是对娘不好,天打雷劈。” “你这孩子,说什么呢。”陈氏慎怪地推了她一把,“别动不动就立誓,小心惹恼了神灵。” “我说的是真心话。”杜方苓先前就被误会了一场,这会子恨不得剖开胸口露出自己的一片真心,“不管什么时候,我都会对娘、对宁哥儿好的。” “我相信。”杜锦宁见她急得脸都红了,赶紧道,“你的为人我知道的。我相信你,娘也相信。” “对对,我们苓姐儿一向是个懂事孝顺的孩子。”陈氏也连忙安抚她道。 杜方苓这才放松下来,大眼睛看向杜锦宁:“我知道了,我不会再提入赘的话。” 正文 第二百九十三章 前往府城 陈氏脸上也露出笑容来:“你们这么一说,我还真觉得小北这孩子挺好的。为人仗义,自己都吃不饿穿不暖,还捡了两个孤儿回去。能力也强,嘴还甜,做事周到得很。” 杜锦宁苦笑:“娘,别高兴太早。要是他不愿意,我是不会勉强他的。我不是偏向外人,我只觉得强扭的瓜不甜,他不乐意,以后也不会真心对姐姐好的。” “那倒是。”陈氏十分赞成这话。 杜方菲择亲时,杜锦宁也一再跟她说过这话。 “他不会不同意的,看我的吧。”杜方苓忽然出声,十分自信地道。 见陈氏和杜锦宁都惊讶地看向她,她一下子害羞起来,脸色涨得通红,嘴里却仍说着硬气的话:“我杜方苓长得又不差,又不是那等好吃懒做的,他看不上我,还想娶什么样的天仙?”说着佯怒地瞪了杜锦宁一眼,“你别这样看我,反正这事你先别说,到时候鲁小北自然会主动上门来求亲。” 听得这话杜锦宁十分高兴。她自己性子要强,因此也欣赏强势的女性。杜方苓这样她觉得特别好。 陈氏却是个传统女性,不大赞成地道:“苓姐儿,你可千万别乱来。要是做了什么出格的事,鲁小北又看不上你,岂不是毁了名声?” “娘,您想哪儿去了?”杜方苓嘟嘟嘴,“我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的,您放心吧。” 既然杜方苓这样说,杜锦宁便没再管她的婚事。她收拾好东西,第二天天还没亮就到书院门口跟几个同窗汇合,一起上路去府城。 府试也是要廩膳生作保的,而且作保的人数比县试时还多一个。书院也不放心几个学子没个老成的人带着自己出远门,因此不光派了三个作保的廩膳生跟着,还派了黄澄明这个先生一同前往。有些家长不放心孩子,也跟着一起去。家境好家里有下人的,还会带上两三个下人。因此,这个队伍十分庞大,光是马车和骡车都有十三辆之多。 杜锦宁不愿意跟别人拼车,自己叫秦老六雇了一辆骡车。赶车的是秦老六的表兄,一个四十出头的中年男子,名叫汪福来。汪福来人品不错,为人又机敏,还是秦老六的亲戚,知根知底,杜锦宁使唤起来比较方便,也比较放心。 除了汪福来,杜锦宁还带了鲁小北一起前往。 汪福来虽是秦老六的亲戚,但毕竟比较陌生,杜锦宁担心关键时刻掉链子。有鲁小北跟着,她就放心不少。而且不光是考试需要有人在外照应,她此次前来府城还有许多事要办,有鲁小北帮着办理跑腿,她可以节省许多时间和精力。 车队大,人多,像梁先宽和另两个家境好的世家子弟还带了几个骑马在前后照应的护卫,路途上一些宵小之辈也不敢打他们的主意。担心下雨路不好走,他们特意提前挑了天气比较好的时间上路,因此这一路上倒还顺利,除了有两个同窗因为晕车躺下了之外,大家都还好。在快到申末时分的时候,车队已到了府城外的十里亭。 此时已是四月中旬,相当于现代的五月末了,天黑得迟。此时虽已到了现代的五点钟,天色却还挺亮,离关城门还有一段时间,黄澄明便不急着进城,指挥着车队在十里亭停了下来,让大家下车休整一下。 “大家都过来,我说几句。” 黄澄明是带队先生,大家此次参加考试都听他指挥,一听他召集,大家都围拢了过来。 “一会儿进城人多,又要检查,车队没办法再停下来。进了城后更没有宽阔的地方让我们这么多人和车停下来说话,因此我在这里把话都说了,待会儿大家进城就各去各的住处,不必再停留。”黄澄明道。 大家都点头表示赞同。 黄澄明这才继续道:“咱们一行四个先生七个学子,有三个学子是在府城有住处的,你们安顿好后,需得派人到会馆跟我说一声,并且留下地址,以便有什么事我好找到你们。其余人都跟我住会馆。” 说到这里,他扫了一眼三三两两站在不远处的家人和下人,又道;“你们所带的家人和下人,大家都各自约束好,在县馆里不要与人发生口角矛盾和冲突。品行是进学取仕很看重的一个方面。即便不是本人而是家人言行不端,一旦被人传扬出去,你这次府试就算白来了。要是让下一届的县试考官知道,估计你明年的县试都很难通过。所以希望大家一定要注意这一点。” 为了方便自己县里的人来往于京城各处,也方便每年进城的考生考试,有一个安全的落脚之处,所以每个县都会在府城甚至京城置办一个县馆。这县馆虽属官府性质,但住宿都是收费的,相当于官方所设的客栈。因所收费用中等,又不是任何人可以入住的,需得有一定的身份地位,显得比较有档次,所以比较受官宦人家和读书人的青睐。 而正因为县馆是个“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的地方,一旦发生口舌和冲突,后果就会特别严重。 往年就有一个考生来赴考时,与他一同前来照应的叔父行为猥琐,惹烦了携家眷上京的一个举人,当即修书一封给做主考官的知府,言明此考生行为不端,放纵家人调戏良家妇女,那场府试这个考生落榜不说,接下来参加县试也屡屡落榜。 童生试为县试,府试,院试三级。通过了县试、府试便为童生;取得了童生资格,即便没有通过院试成为秀才,也不必再重头考试,以后可以直接参加每届院试。可如果只通过了县试,没有通过府试取得童生资格的,就得每年又从县试考起。县试一旦被卡,后面的府试和院试自然就没资格参加了。 所以那个考生很悲催耽误了好几年,直到几年后任命的监考县令不知道当年的事,才得以通过县试。 这件事,书院的先生们都讲过,敲打学子们在参加考试时,约束好自己和家人,不要闹出这样的事。 大家听了,都表情郑重地点了点头,表示明白。 因为这方面的原因,他们带来的长辈或下人,都挑那种老实靠谱的,并且提前敲打过。要是找不到靠谱的长辈,干脆就单身赴试,以免被家人连累。 正文 第二百九十四章 产业 吩附了大家一番,黄澄明又叫大家梳了头,整理了衣服,衣服不清爽的还去换了衣服,这才启程往府城去。 府城这边的路就平整许多,十里路不过是一盏茶的功夫就到了。 大家排着队等待守城的官兵检查放行的时候,一个声音在车外响起:“里面坐着的可是杜锦宁杜少爷?” 杜锦宁还没掀开车帘往外看,因一会儿要带路而刚刚换到前面车辕上的鲁小北就惊喜地叫了起来:“姚掌柜,你怎么来了?” 此时姚书棋也看到掀起帘子坐在车里的杜锦宁了。 他拱手行礼,满脸笑容地道:“知道少爷要来,我一早就在这城门口候着了。” 杜锦宁抬手回了个礼,笑道:“鲁小北又不是不知道地方,哪里需要你来这里候着?” 自打姚书棋到府城来开茶馆和书铺,都是鲁小北和王路生来回跑,互相传递信息的。虽然也可以通过官驿的信件来往,但通信既慢又不安全。有什么要紧事的时候,还是亲自派人跑一趟比较稳妥。 “那不一样。少爷您这是第一次到府城来,我自然得亲自迎接。”姚书棋道。 杜锦宁指了指车厢:“上车吧,一起进城。” 姚书棋是雇了骡车过来的,此时也不客气,直接上了车坐到了杜锦宁的对面。 此时车队也检查到杜锦宁这一辆了。因知道这一队都是漓水县来参加科考的,检查便相对松懈,官兵们略微往车厢里扫了一眼便挥手放行。 杜锦宁从车窗里伸出头来,跟黄澄明一行人告别,骡车在鲁小北的指引下往小院驶去。在城里走了差不多一顿饭功夫,这才在一个院门前停了下来。 “少爷您吩咐我,这城里有合适的小院或铺子就买下两三处。这处院子环境不错,离府学又近,我磨了房东许久,又出了高价,这才买了下来。”姚书棋下了车,指着小院道。 杜锦宁见这小院后面就是一条河,河岸旁边种了一株大榕树。河岸与小院门口之间只有一条可以行驶马车的路,并无商铺,环境十分清幽。 进了院门她就有些意外,看向姚书棋道:“这不是一进的院子?” 姚书棋笑道:“是一进,不过与隔壁那家之间有块不小的空地,房主便建了一个小院。为了这个小院,房主还多要了八十两银子。当时您叫我作主,我感觉这小院也值八十两银子,而且这地段和环境都是难得的,附近像这样的院子又没人出售,便作主买下了。” “这院子买得好。”杜锦宁肯定了姚书棋的做法。 “您先看看再说吧。”姚书棋说着,领了杜锦宁进了主院。 主院并不大,正屋三间,左右厢房各三间,院子大概一百来平方米的样子,倒也不显得逼仄。院子中间还有一口井,种了一棵枣树,一棵石榴树。小院位于主院的西边,面积小一些,只有朝东和朝南方向各两间房,中间的院子只有三四十平米的样子。在小院的北面则朝南建了厨房和茅房,厨房前面带有一个菜园子和一块空地。 这处院子一共花了二百六十两银子。 府城的房价比县里要高,二百六十两买下这样的处宅院,并不算很贵。尤其难得的是这处宅子离府学很近,走出巷子拐个弯就到了。就算杜锦宁和姚书棋都不住,把它租出去,租金也不会少。这跟现代的学区房性质差不多。 更何况,以后杜锦宁还打算到府学来上学呢,有这么一处宅子,方便不少。 杜锦宁便吩咐鲁小北:“你去门口,让汪叔把骡车驶进来来,停到厨房前面那块空地上。这几天你们就住小院里。一会儿我跟姚掌柜去书铺和茶馆看看,我的行李你们搬进来后直接放在主院的里间即可。我很多东西有自己的放置习惯,你不用帮我收拾,等我回来自己收拾。” 鲁小北的身亦主亦仆,住主院也行,住小院也可。但男女有别,杜锦宁决定还是委曲他一下,让他跟汪福来一起住小院里。 反正她刚也看了,小院的房间跟主院一样宽敞明亮,屋里的陈设都差不多,都是床铺桌椅什么的,主院的上房里不过是多了一架屏风,区别并不大。房间数量也够,又不需要他跟汪福来住一间屋子,从住宿条件上来说也算不上委曲。 “好的。”鲁小北答应一声,转身出了院门。 姚书棋忙道:“书铺和茶馆不急着去吧。少爷您远道而来,累了一天了,不如早些歇息,明儿个再去也不迟。” “明日你有事忙,我也有自己的事,就现在吧。反正我也不累。”杜锦宁道。 她坐了一天的车,正需要走走。而且姚书棋管着好几处茶馆和书铺,事情多的是。明日她过去,姚书棋必然要放下手里的事陪着她,徒增麻烦。不如趁姚书棋在这里,过去瞧上一眼。 杜锦宁既这样说,姚书棋便不好再说什么,陪着杜锦宁出了院门,往书铺去。 书铺就开在府学对面,离小院很近。两人步行不一会儿功夫就到了。 “掌柜的,您来了。”一个伙计见两人进来,嘴里跟姚书棋打着招呼,眼睛却看向杜锦宁,还朝她笑着躬了躬身子。 姚书棋连忙介绍了杜锦宁身份:“这是咱们东家。” 伙计早已听说东家今天要来府城,早已猜到杜锦宁的身份了。听得这话,连忙上前行了个礼:“王槐给少爷请安。” “不必多礼,你去忙吧,我看看就走。”杜锦宁道。 大概是府试的原因,铺子里买东西的人不少,王槐跟她打招呼这当口,就有两波客人唤他了。 王槐告了声罪,便赶紧去给客人拿东西。 “你也去忙吧,我随意走走看看。”杜锦宁对姚书棋道。 “那行,您慢慢看,有事唤我。”姚书棋也去招呼客人去了。 杜锦宁在书铺里转了一圈。 书铺的面积并不大,统共也就七八十平方米。书架上除了杜锦宁写的话本,还有三百千与四书五经等常用的书籍。另一边设了个柜台,专卖文房四宝。在铺子的三面墙上,还挂了许多文人字画。这些字画有一些是从漓水县拿过来的,也有一些是在府城或其他县里收上来的。赚些差价,也算得让铺子物尽其用。 正文 第二百九十五章 时机 这时代也不讲究什么装潢,更不讲究特色。各地的书铺都是这么个摆设与格调,实在没什么好参观的。 杜锦宁转了一圈,便将注意力放在客人身上。 卖东西的,要分析客人的需求,看看什么货物走得好,什么货物滞销,以此来调整自己进货的物品种类,调整自己的经营策略。 虽说姚书棋用了一年的时间来证明自己是个很能干的掌柜,但人跟人看问题的角度是不一样的。杜锦宁作为东家,也得有自己的考量。 此时店内客人有八九个,杜锦宁站了一会儿,就看到有四个人是直接冲着她的话本来的。此时正值《射雕英雄传》大结局出售的日子,最后的那册话本刚刚上市没两天,这些客人进了店后直接问那本话本,买了之后就离开。 除了这四个,还有两个想来前两天就已把那册话本买了,此时来询问作者有没有出新话本。 余下的两三人,有一个进来看了一圈就离开了;有两个则是外乡口音,进来挑选文房四宝的,想来是县里或是其他地方回原籍参加府试的学子。 姚书棋把手头的客人送走,看看还剩下两个客人,两个伙计能招呼过来了,他便罢了手,走了过来,对杜锦宁歉意道:“有劳少爷久等了。” 杜锦宁摆摆手,问道:“平时买话本和其他书籍,文房四宝,字画的客人,各占多少比例?” 姚书棋一愣。 他们这些古代做生意,哪里会像现代人那般仔细分析数据的? 不过他这个掌柜做得兢兢业业,眼前这个他手上最赚钱的书铺他也是常来的,书铺的情况他了然于心。 在心里估计了一下,他便道:“买话本的客人最多,大概占了四成;其他书籍两成,文房四宝三成。这些还是那些常来买话本的客人带着买的。至于买字画的则最少,估计一成都不到。不过现在情况慢慢好一些了,口碑上来了,大家知道咱们铺子里的字画价钱不贵,但水平上乘,执笔者也是小有名气的,每月上新货的时候,都会有固定的客人上门购买。字画的利润比卖书和文房四宝要大,做成一笔生意,就抵书和文房四宝十来笔的收入。” 杜锦宁点点头。 “少爷。”姚书棋脸上露出讨好的笑容,“您就算不来,我也得写信催您。想来刚才您也看到了,好多人来问新话本什么时候出。咱们的新话本,您看能不能早些印出来售卖?” 《射雕英雄传》在茶馆里说了一年多,前段时间已讲完了。杜锦宁想都不用想,自然是把《神雕侠侣》这部续集给写了出来,补上了这个空位。 不过她一直以来坚持的原则,都是所出的话本,得先在茶馆里讲一阵,起码要讲到十册后,这才印刷出来,运到各书铺售卖。如此才能保证茶馆座无虚席的盛况及收益;同时也起到了宣传的作用——虽然现在不比以前,话本的作者“金庸”已因两部连载的长篇话本早已十分出名了,他的书不用宣传,就有许多粉丝嗷嗷待哺地等着排队购买。但能让大家翘首以盼的饥饿营销策略,不妨碍杜锦宁用了又用。 此时见姚书棋开始催促起话本来,杜锦宁也笑了起来:“已印好了,明日就会运来。” 姚书棋很是意外:“这么快?”说着他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其实我也就这么一说,并不一定非得现在就卖。” 茶馆可也是他管着的呢,那份利润他得先保证。要是因为他的催促,让杜锦宁提早把话本拿出来卖了,损害了茶馆的利益,那他的罪过就大了。 “等府试一结束,咱们就售卖。”杜锦宁道,“从考完到发榜,中间隔了一段时间,这段时间就是咱们扩大话本影响的好时机。” 她前世虽是学霸,但身边也有不少的朋友同学是学渣。学渣们在大考后要是考得不好,就会立刻沉迷到虚拟世界中,以逃避现实。 现代有网络游戏,古代没有。那么何以解忧?杜康不是人人都喜欢的,话本这种主角强大的yy小说,那就是最好的治疗心理创伤的良药。 姚书棋眼睛一亮,抚掌赞道:“好主意。” “到时候你雇些人去做宣传,重点是住满了考生的客栈。至于如何宣传,把《射雕英雄传》、《天龙八部》和《神雕侠侣》的简介印出来散发也行,叫说书先生们去客栈免费说上半个时辰也行,你自己看着决定。” “好。”姚书棋用力点头,整个人如同打了鸡血一般,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儿。 这些书铺他也有干股的。书铺的书卖得好了,他自己的收益也增多。更何况,买卖人嘛,只要货卖得好生意红火,就是不赚钱也来劲。他们要的就是那一份成就感。 “行了,天色不早了,我回去了,你收拾收拾也回家吧。”杜锦宁摆摆手,就往外走。 “我送您。”姚书棋赶了上来。 “不用。”杜锦宁摆手,“就几步路,我不至于找不到新家。” 姚书棋哪里肯依?坚持送了杜锦宁回了小院,这才告辞回家。 姚书棋办事十分细心,早已雇了个婆子来院子做饭做菜。杜锦宁回到院子的时候,那婆子已把饭菜都做好了。姚书棋精挑细选的人,手艺自然不错,端上来的饭菜看上去就十分可口。 杜锦宁净了手,坐下来问也是刚刚回来的鲁小北:“黄先生他们还好吧?县馆条件如何?” “挺好的,先生们住一个院子,学子们住一个院子。他们带来的家人或下人,或是跟他们一起住,或是住到后面的下人房里,都安置妥当了。县馆的环境不错,咱们又是早早就派了人来订了房间的,所以住的院子都是很好的。” “那不错,明天我去看看他们。”杜锦宁点点头,“洗手坐下吃饭吧。” 杜锦宁也不是什么世家大族出身的少爷,吃饭的时候自然不会跟鲁小北、汪福来分开吃,还弄出个三六九等来。那个来做饭的婆子她也邀请了,无奈婆子不知是顾忌着身份,还是不愿意跟男的同席,怎么的也不肯上桌。杜锦宁便叫鲁小北每样菜都拔了一点,让她在厨房里吃。 正文 第二百九十六章 入考场 第二百九十六章 坐了一天车,大家也累了。吃过了饭,大家洗洗就睡下了。 第二天早上吃过了早饭,杜锦宁便去了县馆给先生们请了安,又看了几位同窗,便回来呆在小院里看书。 大考在即,大家都没有心思去四处闲逛,黄澄明等先生也不再给大家讲新课。有什么问题可以去问,没问题的便自己看书,大家都按着自己的节奏准备着考试。 杜锦宁倒没什么问题,但每日一早还是会去给先生们请安,跟同窗们碰个面,这才回自己的小院看书。 很快就到了四月十七日。 这日一早,杜锦宁按常规去请安时,黄澄明叫住了她:“锦宁你等等。” 杜锦宁停下脚步,转身看向黄澄明。 黄澄明却是蹙着眉,坐在那里不说话,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 杜锦宁心里好奇,问道:“先生,什么事?” 黄澄明看着她好半晌,这才摇了摇头:“没事,我就是担心你明日不能按时到。你让你那管事晚上睡觉时醒觉些,别睡过时间了。明日卯初,你可得准时过来。” “好的,我知道了。”杜锦宁心知黄澄明想说的不是这个,但他不说,她也不好逼问。 “行了,你去吧,今晚早些睡。” 杜锦宁从县馆出来,回了小院,想想不放心,还是把鲁小北和汪福来叫了过来。 虽说她十分自律,平时也早起,但她正长身体,正是贪睡的年纪。先前参加县试时,每次都是陈氏叫她起床的。 这一次陈氏没有跟着,她也不敢托大,把卯初时分要赶到府学的事跟鲁小北和汪福来说了,让他们睡觉都警觉一些。 这件事,在来之前陈氏一而再、再而三地叮嘱过鲁小北。鲁小北拍着胸脯道:“放心,我叫你,你放心睡吧。” 鲁小北虽打了包票,但他年纪也不大,正是贪睡的时候,杜锦宁不放心,还是特意嘱托了汪福来:“这里汪叔你年纪最大,还望汪叔睡觉时警醒些。” “你放心睡,我跟鲁小北轮流守着。让他守上半夜,我守下半夜,这样不至于到天亮时熬不过睡死过去。”汪福来道。 “这法子好,那就拜托了。”杜锦宁觉得汪福来这才是最老成的法子。 鲁小北打的什么主意,她自然是知道,那就是一夜不睡,守着到天明。但人体的生理需求有时候是不以意志为转移的。鲁小北守到半夜一两点钟,没准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那时候才睡,自然睡得死沉,等他再醒来,估计天都大亮了。 汪福来年纪大一些,本来就觉轻,又睡了半宿,守到天亮应该没问题。 安排妥当,她便安然入睡。 第二日不到卯时,汪福来果然按时叫了杜锦宁起床。又照着杜锦宁头晚的吩咐,把婆子也叫起来做了早饭。 他还挺细心,担心杜锦宁进考场后难找茅厕,特意叫她做了一顿干饭,而不是做汤汤水水的早餐。 不过杜锦宁起来时,却发现鲁小北也在厨房帮着忙来忙去。看他那微微发红的双眼和眼下的青黑,似乎一夜没睡。 “你昨晚没睡?”她问道。 鲁小北瞥了汪福来一眼,笑道:“睡不着。” 这年纪的人,哪有睡不着的?无非是担心汪福来这么半陌生的人不靠谱,他不放心,所以顶着熬了一夜。 “等我入了考场,你就好好睡一觉吧,不用等在外面。反正这么近。考完后我直接回家就是了。”杜锦宁道。 府试跟县试差不多,头两场是一天一场,最后一场是连考两天。今天入了场,天黑时便可出场。然后等待放榜,录了甲、乙两榜的方可考第二场和第三场。所以今天并不紧张,鲁小北送了杜锦宁入场后,完全可以回来好好睡上一觉。 “好。”鲁小北倒没坚持,看杜锦宁吃过了饭,便起身送她去考场。 县试是可以带自己的文房四宝等东西的,府试却除了考引,即写了座位号的准考证,其余东西都不能带。杜锦宁吃过早饭,检查了一番,确定考引在自己身上了,而且妥善地藏在了怀里,这才出门。 因为住得近,也不必套骡车,三人按步当车,步行出了小院,去了府学。 不过出了小巷,大家就步履艰难起来。府学门前到处都是人,大家都寻找着自己县的位置,挤来挤去的,用摩肩接踵、张袂成阴这两个词来形容实在再恰当不过。 古代可没有广场这玩意,府学门前并不大,但参加考试的却有六七千人。再加上送考的人,这地方有多少人可想而知。 人多倒在其次,最要命的是此时天还没亮,大家都打着灯笼,人影模模糊糊的不大看得清。在这种情况下找人,难度可想而知。 而府试是按照地域入场的。差役叫到哪个县,哪个县的考生就得赶紧进去。待他叫到另一个县时,前一个县落在外面的考生就不能再入场了。 所以大家先不先就得找到自己县的那群考生,跟大家呆在一起,这样才安稳。 “天哪,这么多人,咱们去哪里寻黄先生他们?”汪福来着急起来。 “黄先生每隔几年都会带学子来考试,他最有经验。看到那边那棵大树没有?昨日他就跟我们约好的,在那里会面。”杜锦宁指着远处的一棵高高大大的槐树道。 她虽这么说,但心里还是挺担心的。毕竟人太多了,要是黄澄明他们来得并不早,那地方早早就被人占了,他们就得另找地方呆着。要知道这树下是块风水宝地,离府学门口近,入场方便不说,后面还有一堵围墙,只要大家往树下一站,就不会被人挤来挤去。 要是黄澄明他们挪了地方,或者干脆就没来得及挤到那里,她一会儿还不知道去哪儿找自己队伍呢。 汪福来这才放下心来,跟鲁小北一左一右地夹带着杜锦宁往那方向奔去。 待到得树下,汪福来的帽子掉了,鲁小北的鞋子不见了一只,两人的衣服更是皱巴巴的跟酸菜似的。杜锦宁被护在中间,倒是没什么事。 正文 第二百九十七章 状况 “先生,你们来了?”看到黄澄明一行人都安安静静地或坐或站在呆在树下,杜锦宁心里大喜。 黄澄明见杜锦宁过来,松了一口气:“能按时来就好,按时来就好。” 杜锦宁扫了一眼,见住在县馆的二十多名考生都到了,其他一个住外边的同窗也一身狼狈的挤了进来,唯独不见梁先宽。 想起县试的时候梁先宽家里闹的妖蛾子,她忙问道:“梁先宽你们看到没有?他怎的还没来?” 黄澄明也十分着急,不过表面上还得佯装淡定:“没事,还没到时间,没准一会儿他就到了。你们两人不也是刚到?” “你们来得挺早。”杜锦宁有些后悔自己来得太迟了些,让黄澄明担心。 跟黄澄明他们住在县馆的李从扬道:“我们提前了差不多半个时辰到的。黄先生担心挤不到这里,所以早早就把我们叫了起来。”说着,他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杜锦宁心里汗了一个。 古代的半个时辰就是现代的一个小时。府试是卯初一刻进场,也就是现代的五点十五分。杜锦宁提前了半小时到,已算是来迟了。也就是说,黄澄明他们三点多钟就来这里了,难怪能牢牢地占据这个根据地。 幸好有黄澄明这样一个老江湖,否则他们还不定怎么样呢。 黄澄明打量了杜锦宁一眼,见她衣衫整齐,精神似乎也不错的样子,问她道:“昨晚睡得还好?” “挺好的。”杜锦宁笑道。 她这年纪,那自然是倒头就能睡着。昨晚又睡得早,现在精神自然极好。 黄澄明满意地点点头,转头扫了其他两个弟子一眼,心里叹了一口气。 这两个弟子中,还有一个是他的亲传弟子,虽说资质没有杜锦宁那般惊才绝艳,但在同龄人中也算得不错了,否则他也不会收其为弟子。 但资质是不错,就是这心理承受能力跟杜锦宁比,差的不是一丁半点。明明比杜锦宁大五六岁,心志更成熟,经历也比杜锦宁要多,但这孩子已是连续两个晚上都没睡着觉了。这样的精神状况下,要是能考好那才有鬼了。 相比之下,杜锦宁就好太多了。 县试录中了五十个名额,这其中有大半都是其他私塾的人,有些到了府城后就入住了县馆,今天是跟着黄澄明一块儿来的;其他人则分散住了客栈或另寻了住处。 杜锦宁是提前了半个小时到的,等了一盏茶功夫,梁先宽没等到,倒是方少华和另外十来个住在县馆外边的考生陆续寻了过来。 “这位先生,幸好您想得周到,把灯笼做得老大,且挂在树上,否则我们还跟没头苍蝇一样乱转呢。”其中一个送考的外地考生的家长感激朝黄澄明拱了拱手。 黄澄明办事老成,不光能通知到的人都通知他们到这棵树下汇合,还特地制了一个大大的灯笼,上书“漓水县”三个大字,并且叫他的小厮爬到树上高高地挂着。要不是这十分明确的指向,这些考生还真找不着自己的队伍。 黄澄明数了一下人数,见到了四十八个,只有梁先宽和另一位不知名的考生没到,他不由也着急起来,对他的小厮道:“你出去寻一寻梁先宽,是不是他忘了咱们在这里。” 杜锦宁对鲁小北道:“小北你也一起去看看。” 本来多一个人出去寻找更好,杜锦宁之所以没叫汪福来一起去,是因为汪福来根本没见过梁先宽。即便面对面遇上了,也不知道谁是谁,派他出去也没用。 鲁小北和那小厮答应一声,出去分头寻找。可他们出去一会儿,梁先宽就跟一个膀大腰圆的下人挤进来了。 黄澄明一见,责备道:“你怎么拖到这时候才来?马上就要入场了。” 梁先宽苦笑一下,拱手道歉:“是学生的错。”却是没解释原因。 因县试的时候梁先宽差点迟到,黄澄明作为这次的带队先生,也是知道梁先宽家里的情况的。他皱眉道:“今天考完你就不必回去了,叫人把东西搬来,住到县馆来,我叫人给你腾一个床出来。” “是。”梁先宽也心有余悸。 他县试之后,把家里好好收拾了一番,本以为这次府试不会有人再出来捣鬼了,谁曾想那些人蛰伏了一段时间没动静,却在昨晚跳出来给他制造麻烦,在他睡得正熟的时候在他窗下放了一把火。要不是他的小厮机警,把他及时地叫了起来,没准昨晚上他就丧命于梁家别院了。 “梁师兄,你带了衣服没有?”杜锦宁问梁先宽道。 梁先宽虽有一个下人护着,但为了赶时间,走了快了,挤过来还是遭了不少罪。衣服也不知被谁扯破了,左边的袖子破了一个大口子,前襟还有一个泥印子。 衣冠不整,是不能入考场的。 梁先宽摇了摇头。 房间走水,他的行李都在里面。放火的人是估算着时间的发动的,正好在离卯时半个时辰的时候点的火。等他叫人把火扑灭,已差不多卯时了。他只来得及梳了头换了身衣服,拿了个冷馒头就急急地奔了过来,哪里还想着带什么衣服? 杜锦宁皱眉,转头扫了大家一眼,问道:“大家有带衣服来的吗?谁的身材与梁师兄相仿的,劳烦拿来给梁师兄换一换。”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都摇了摇头。 “不是除了考引,什么东西都不能带吗?谁会想着带衣服过来?又不需要在里面住一晚。”李从扬,看看到处拥挤的人群,他心有余悸,“谁能想这里挤着这么多人呢?” 大家都点头赞同。 他们之中有的人带了,想在考前再临时抱佛脚一下,却没想过要带衣服。 黄澄明犹豫了一下,对梁先宽道:“你穿我的衣服吧。”说着便要脱衣服。 虽说梁先宽带了下人,在场的也有不少的下人或是家人,但读书人的青衫跟一般人的是不一样的。梁先宽总不能穿一身下人服去参加考试吧?至于三个作保的廩膳生,他们一会儿也要跟着一起入场,是万不能衣衫不整的。于是在场的人中,就只有黄澄明能把衣服脱了给梁先宽换上了。 正文 第二百九十八章 县案首的待遇 梁先宽面露尴尬之色。 黄澄明身材比较瘦小,比他要矮差不多一个头。先不说衣服的大小如何,黄澄明的衣服穿在他身上,估计腿就得露出小半来。 这样的穿着,实在有些不伦不类。 “不用黄先生脱衣服,我带了,穿我的吧。”杜锦宁从汪福来怀里把一个包袱拿过来,递到梁先宽面前,“只是偏小一些,有些不大合适。” 小学初中阶段,女孩子发育得比男孩子早。她虽比梁先宽小两三岁,但这两年营养跟上了,杜家人和陈氏的身量在南方人中算是高的,她如今也有一米六八的个头了,跟梁先宽在身高上差不多。虽说她比梁先宽瘦一点,但古人的衣衫都比较宽大,只要身高适合,稍微瘦一点还是胖一点都不是太大问题。 “你还备了衣服?”不光是梁先宽和其他学子,便是黄澄明都惊讶了。 杜锦宁指着外面的那些人,道:“这么挤,要是被挤掉了鞋子,衣服脏了,不得有个替换的吗?”她又指了指远处,“你们过来的时候没看到有人卖衣服鞋袜吗?可不就是为了这个。” 大家都无语。 后面来的人倒是看到有人卖衣服鞋袜了,当时还挺奇怪,都没往这处想。 梁先宽还没说话,一个陌生男子就急急挤地进来,对杜锦宁一揖到底:“杜案首是不是还带了鞋子?这位姓梁的兄台鞋没掉,杜案首你能不能把鞋子借给我?考试过后,我一定重重感谢杜案首。” 却原因这人的鞋在来的时候被挤掉了一只。只他家境贫寒,又没带家人,便是想找人要一双鞋子都不知道找谁要去。本来还在纠结,要不要跟黄澄明说说,让他家小厮把鞋子让给他。听得杜锦宁说带了备用的衣服鞋袜,他自然大为惊喜。 “……”一听要借鞋子,杜锦宁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见杜锦宁没有马上答应,那人顿时尴尬起来:“对、对不住,是我唐突了。”说着便要再钻回人群里去。 博阅书院门槛高,收费也高,入读的学子不光家世好,才学也是顶尖的。外面那些小私塾的读书人在博阅书院学子面前,总有那么一点自卑。这人家境贫寒,平时就不大自信,能问杜锦宁借鞋子已是鼓足了勇气。这会子见杜锦宁犹豫,自然是无地自容 杜锦宁一见他误会了,赶紧叫道:“哎,这位兄台,我不是不借,是在看你脚有多大。”见他停住,忙示意汪福来拉他过来。 那人的脸色这才从羞愧转为感激,朝杜锦宁行了一礼:“无妨。” 杜锦宁从包袱里掏出鞋子,递了过去:“那你试试。” 那人把自己的袜子抹抹干净,伸脚进鞋子里一试,顿时尴尬了。他的脚还有小半在外面呢,鞋子就已伸不进去了。 杜锦宁心里一阵大汗。 别看她长得高,但这脚却不大,按现代的码子算,她穿的就是三十六码的鞋。男人的脚相对都比较大,起码三十九、四十几码,她的鞋这人能穿得进才怪了。 这也是她刚才犹豫着没马上答应的原因。 “汪叔,把你的鞋脱下来给这位兄台试试。”她只得道。 汪福来忙把自己的鞋脱了下来递了过去。那人穿上走了两步,还好,虽有点松,但还能走路。 “一会儿你就呆在这里,叫鲁小北帮你拿双鞋过来。”杜锦宁吩咐汪福来。 汪福来点了点头。 “当,当……”一阵锣声从府学门前传来,差役们齐声大喊,“入场了。” 人群里顿时耸动起来。 杜锦宁看梁先宽已把她的衣服换上了,大小还算合适,她便放下心来,站在那里等着差役们喊县名。 “少爷……”鲁小北从人群里挤了进来,抹着汗道,“没看到梁少爷……”话声未落,就看到梁先宽站在杜锦宁身边,顿时大松了一口气,“梁少爷来了?那就好,那就好。” 梁先宽拱手道谢:“多谢小北去寻我。” 鲁小北摆摆手,站在那里一个劲儿地喘气。他跟杜锦宁进来的时候就挤掉了一只鞋,这会子又把另一只也挤掉了。一会儿考生们入场了,没准他能在地上捡上十几双鞋哩。 因要听差役们喊县名,原先嘈杂的府学门前一片安静,就听得差役们一个个县地喊着,喊一个县进入一批。 入场的顺序是先大县再小县。漓水县在桂省诸县里不算大也不算小,排在中间。因此等了好一会儿,这才听到“漓水县”三个字。 黄澄明连忙将手一挥,几个在他安排下听令的身材高大的下人当先开路,一路喊着:“让一让,让一让。”余下的家人和下人在后面殿后,把学子们夹在中间一挤往府学门前走。 走到门前,黄澄明高喊一声:“漓水县学子到。”三个廩膳生先一步进去,把县衙和县学给开的的身份证明递上,让学官检查验明,待他们被确认其身份进去之后后,杜锦宁他们才得以排队依次检查。 在刚才走过来的时候,杜锦宁就有意耽搁了一会儿,此时排在了后面。看着前面的众考生脱衣脱鞋脱袜,检查的程序跟县试一样,差役并没有对他们的身体上下其手,或者要求他们脱掉中衣光膀子检查,她暗暗松了一口气。 四个差役同时检查,检查又不是特别严格,队伍前进得很快,不一会儿的功夫就轮到杜锦宁了。当头的那差役先将她的考引看了,望向院里作保的廪膳生问道:“县案首?” “对,杜锦宁,是今年县试的案首。”廩膳生们忙道。 那差役的脸上顿时堆起了笑容,拱手对杜锦宁道:“还请杜案首宽衣检查。” 跟杜锦宁一批检查的梁先宽不由对杜锦宁揶揄地眨了眨眼。这些差役对他们可没有这么客气,不喝斥你几句就算是好的了,哪里还会给你笑脸?看来县案首的待遇就是不一样。 杜锦宁回了他一个得意的眼神,对差役回了个礼,客气了几句,便脱下外袍和鞋袜给他检查。那差役草草检查了一下,就将衣服还给了杜锦宁:“杜案首请吧。” 正文 第二百九十九章 府案首是我们的 “多谢差爷。”杜锦宁接过衣服穿上,将鞋袜套上,先梁先宽一步进了府学。 一面往里走,听着三个廩膳生对她身份的作保喊声,她心里很是感慨。看来这案首的身份还是有一些用处的。要是府试她也能拿个案首,是不是院试的时候检查也比其他人要宽松许多呢? 她这还没感慨完,就见一个差役走到她面前行礼道:“杜案首,这边请,您的座位在这边。”说着便在前头领路。 迟她几步进来的梁先宽和另外两个学子看到杜锦宁竟然有专人引路,不由更加羡慕起来。作为案首,还是有不少优待的呀。 府学因为要举办府试、院试和乡试,每年都有一次大考,而且在院试和乡试这些科考中,京中会派学政来主持,府学太过落败会在京官中留下不好的印象,这关乎着面子问题,所以这地方修建得比县学要好很多。不光有四进院落,每个院子也都十分宽大。考试的条件也比县试时要好很多,能容纳六七千考生的屋舍是没有的,但知府每到大考前都会叫人临时搭建考棚,考生们被安排的位置再不好,也不用再像梁先宽那样在露天考试了。 当然,因为临时搭建考棚的材料是年年要用的,知府也不可能年年拔钱出来以作考场建设,所以这些材料是用了又用,一直用到朽烂不堪才买新材料补上。因此有些考棚是上面下大雨,下面下小雨的。冒雨考试的情况还是时常可见。 杜锦宁一边打量着府学里的考场布置,一面跟着差役往里走。他们穿过临时搭建的考棚,并没有停下,而是直接进了原来当作正厅的屋子。 杜锦宁心里顿时一喜。看来这次她的运气不错,再不像县试时那样在走廊里考试,或进考棚。府试可是要考四天的,每一场之间还要隔上几日,战线拉得很长,今天不下雨不代表下一场或下下一场考试不下雨,能混进屋子里去考试,看来她这一次的运气还不错。 可等杜锦宁在差役的带领下进了屋子,在座位上坐下来时,这才发现并不是她的运气好,而是很有可能这是县案首的优待。 因为她的位置是屋子第一排的边上,从门口走过来,她发现中间的考号已坐了好几个人了。而这一排考号的前面,放了一张雕花案桌和椅子,面对着考号摆放着。一看这熟悉的布置,杜锦宁就知道,上面跟他们这些考生面对面坐着的,定然是此次的主考官知府大人。他们这些各县的案首,都被集中在了屋子里前面两排的考官眼皮子底下。 府试与县试在座位设置上也有不同。县试是一张张桌子直接摆在屋子或其他地方的,而府试的考号是用木板隔开的,每个人只有一个四平方米左右的隔间。隔间三面都是木板,只有前面那一面是敞开的。隔间里此时只有一张孤零零的板凳。待考生进去,把门口的一张木板横放下来,就成了桌子,正好卡在门口处。 杜锦宁正打量传说中的考号,隔壁的一个二十来岁的考生就伸出头来,好奇地问她道:“你也是县案首?” 杜锦宁一听这话,就知道自己先前的猜测没错,这坐在考官眼皮子底下的,就是各县的案首了。 她朝那人笑笑,点了点头:“是。” “我是兴宁县案首周致,请问你是……”那人拱了拱手,又问。 杜锦宁看了领路的差役一眼,见他并不阻止两人说话,便也回了一礼:“我是漓水县案首杜锦宁。” 周致又问道:“不知杜案首今年贵庚?” 也不怪他好奇,他进来时观察过其他考号的考生,年纪最小的十六七岁,最大的已有四十来岁了。只有杜锦宁,个子虽高,但面仍然十分别稚嫩,看样子也就十二三岁的样子,这让他忍不住要问上一问。 杜锦宁无奈。 她很不愿意谈年龄,毕竟十二岁的县案首,问题比较敏感,容易被人怀疑是作弊。要是她这次考得也不错,把这些比她大的人都比了下去,这些人对她绝对不会是佩服,而是不甘与怀疑。 但周致问到面前了,她又不好不答,只得道:“十三了。”虽说桂省人不大爱讲虚岁,但她讲一讲虚岁想来也无妨。 屋里比较安静,周致和杜锦宁对话又是正常声音,他们的话屋里的其他案首都听到了。 大家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虽说杜锦宁已把自己的年纪说大了一岁,但十三岁的县案首,也是不可多见了。 忽然一个考生惊呼起来:“我想起来了。去年的府案首似乎就是漓水县的,他年纪也不大,也十三四岁的样子。”说着他从考号里探出头来,极力想看清楚杜锦宁的模样,“杜案首,这人你可知道?” 杜锦宁点点头:“知道,是我书院里的师兄。” 大家越发惊讶,又有人问道:“你们是什么书院?” “博阅书院。” “博阅书院啊。”大家都感叹起来。 博阅书院的名头,在桂省还是比较有名的,不知道的人很少。 不过即便听到齐慕远和杜锦宁的出处,大家眼里的怀疑还是没有消退。一个书院里,偶尔出现一个少年天才,还算正常。但连续两年都出现少年天才,那就不大对劲了。莫非这博阅书院为了自己的名声,专门去各地网罗资质出众的少年天才,加以悉心培养,这才能连续两年以十三四岁的年纪拿下案首? 要不是县试监考的县令不是本县的县令,而是别的县轮流抽调过去的,去年跟今年监考的县令还不是同一个人,他们都要怀疑漓水县在用少年天才来制造噱头了。 不过博阅书院再机关算尽,他们也不会让这个想出风头的博阅书院得逞的。去年的事不可改变倒也罢了,今年的府案首,绝对不会是这个年仅十三岁的小屁孩儿。这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能中个县案首,跟他们坐在一排已是走了天大的狗屎运了,想跟他师兄一样再把府案首收归囊中,绝无可能的。他们这些人是绝对不会答应的。 大家都在心里齐齐下定决心,一定要夺得府案首。 正文 第三百章 投其所好 此处是考场,不管大家心里怎么想的,对杜锦宁又如何好奇,也不可能老说话。大家跟杜锦宁说完这几句话,就安静了下来。之后又陆续进来了几个人,是小县的县案首,都被安排坐到了第二排。 过了足有三刻钟,外面的天色渐渐亮了起来,差役进来把灯笼提了出去,不一会儿,云板响起,锣声也跟着响了起来。 府试开始了。 几个差役进来,背着手站在了屋里四角,紧接着身穿官服的知府在几人的簇拥下走了进去,依例说了几句话,说毕,差役们就开始发放文房四宝。 说是发放,其实是用钱买,现银交易;今天的考试有三次歇息的时间,即早中晚,这时间里还可以通过差役们买饭,以及上厕所。 文房四宝和饭菜都是用现银买,价钱比外面要贵一些。这样做是为了杜绝考生在拿来的文房四宝和饭菜里作弊,同时也为官府赚上一笔钱,这笔收益在明面上用于历年来的府试和院试。至于这一进一出中官员和胥吏们有没有贪墨,那就是一个不可探究的问题了。 杜锦宁拿到文房四宝后,先仔细地把它们都检查了一遍。 她可听说,以前有那经手府试的胥吏贪墨得比较厉害,导致府试的时候这些笔墨纸砚都不好用。比如那笔,写字的时候笔头忽然就从笔管里掉了下来,墨汁顿时把试卷弄污了,毁了那场考试。 虽然那场考试后,有考生向考官申诉了,但因为不是人人都像他这样,而且胥吏敢这样贪墨,未尝没有知府在后面一起捞好处,最后事情自然不了了之。 检查一遍后,杜锦宁稍稍放了点心。这些笔墨纸砚虽不是很好,但至少还能用。笔头不松,砚台也结实,纸是试卷,一会儿会放发。就是墨不大好,不如好墨那般细腻油润。墨艰涩不滑润,写字的时候不流畅,非常影响书法的美感。 而在科举考试中,字写得好不好看还是很重要的。这也是杜锦宁自上学以来一直勤奋练字的原因。 不过这也难不到杜锦宁。要知道当初她在桃花村时,因为没钱,又需要写话本赚银子,她可没少用这些劣质的笔墨纸砚。她又是个爱动脑子的人,如何把这些东西用好,她也琢磨出了一些道道来。 比如眼前这劣质的墨,就需得慢慢磨,比其他的好墨至少要多花费一刻钟的功夫来磨墨,而且这磨墨的手法也有讲究。如此磨出来的墨汁,虽不如好墨那般油润,但相差也不大了。 知道这墨不好,她便没再像县试那样,等试卷拿到手了再磨墨。这里是封闭的屋子和考号,也不存在风雨打翻砚台等问题,因此她立时开始动手磨起墨来。 待她把墨磨得又细又滑时,差役正好把试卷送到了她的手上。 展开试卷一看,杜锦宁顿时傻了眼。这哪里是试卷,这明明是白纸好吗? 她正想叫住差役,就听隔壁周致叫道:“差爷,这卷子是空白的。” 差役头也不回:“试题一会儿来。” 杜锦宁闭上了嘴巴。 印试卷容易泄题,所以很多的考官是不印试卷的,直接叫差役拿着写了题目的牌子在考场上来回地走动。 她便不着急,先把试卷纸看了一遍,见纸还不错,不会出什么问题,便静下心来等候。 这一回不需她等多久,不一会儿的功夫,就有差役拿着牌子走过来,在她的考号前停留了一会儿,便走向下一个考号。 看清楚牌子上写的题目,杜锦宁的心越发安定。 两道经义题,要求每题不少于三百字。 这种题目和要求,有些考生可能会为难。对他们来说,用大半天时间写一篇经义也是常事。但杜锦宁做题向来就快,上午写一题,下午写一题,估计晚饭都不用在这里吃了,直接回去小院里吃去。 第一题是:百姓足君孰与不足。 这题出自《论语·颜渊》。 哀公问于有若曰:“年饥,用不足,如之何?”有若对曰:“盍彻乎?”曰:“二,吾犹不足,如之何其彻也?”对曰:“百姓足,君孰与不足?百姓不足,君孰与足?” 对于一个致力于农学的人来说,“年饥用不足”是一个十分乐意谈的话题。只有上位者重视粮食问题,愿意为粮食种植多花人力物力,农学研究才能得以进行。科研成果一出,产量提高,百姓生活才能富足。 在这个话题上,杜锦宁有许多话要说,根本不像其他学子那样需要搜肠刮肚地去想写作的内容。 也因此,拿到题目不一会儿,她提笔在砚台上蘸了蘸,便在草稿纸上写了起来:“民既富于下,君自富于上。” 这是破题,用两句话破全文要义。 接下来是承题,申明破题的意思:“盖君之富藏于民者也。民既富矣,君岂有独贫之理哉?” 虽说这时代的经义题并不一定按八股文形式来写,但府试的主考官是谁早已明了,杜锦宁自然不会不提前做功课,研究了解知府周东平的文风与喜好。 周东平四十来岁年纪,冀省寒门子弟出身,曾因乡试成绩优异被举荐到国子监念书。他一直致力于八股文在科举考试中的推广,觉得这种写作形式是最公平,最能考察考生智力的一种文体。 在后世,人人都说八股文如何束缚人们的思想,扼杀人们的聪明才智,使许多读书人只顾读经书,钻研八股,不讲实际学问.考中作官后就成为皇帝的忠实的奴仆。著名思想家顾炎武就曾抨击八股文说:“八股之害等于焚书,而败坏人材有甚于咸阳之郊……” 难道古人都是愚蠢的,会看不到八股文的危害吗?他们为什么几百年来都用这样一种文体来考试?那自然是有原因的。 在魏晋南北朝时期,做官的都是士族,平民老百姓基本上没有做官的机会。不管你再如何的惊才绝艳,想要做官也只能附属于士族,做一个最底层的小官。梁山伯他老爹就属于这一类。 也因此,当时的权势都被世家大族所把持,皇帝想施行什么制度,都得看世家大族的脸色。皇权至上这种说法,在当时是不存在的。 为了打破这种局面,在隋朝的时候,科举考试应运而生。寒门子弟终于有了一个摆脱低下身份,施展自己抱负的途径。 隋唐两代,科举考试科举的内容都还是很实用的,都是经学兵法武艺等等经世致用之学。但运行一段时间后大家发现,只要是实用性的科目,父母就可以将经验传授给子女,拥有上一代传授经验的士族子弟比平民子弟具有压倒性优势,这对平民子弟极度不利,社会流动性会因此而堵塞,世袭技术官僚家族会再次形成,经学家族对皇权的威胁仍然存在。这与皇族的利益背道而驰。 既然考核内容涉及到实用技术就有经验的传承,那么把科举的考核务虚化不就解决这个问题了吗?于是八股文应运而生。 八股实际类似于古代的奥数,它没什么实用性,是一种接近纯粹的智力测验,最大程度上排除了考生父母或家族技术水平的影响,从而保证其公平性,达到为皇权对抗经学世族豪强之目的。 周东平这个人是个高智商的人,原先在科举考试的路途上并不是一帆风顺。他从自身经验与阶层出发,这些年来就一直在各种场合为八股文摇旗呐喊。 虽说对于杜锦宁对八股文这种写作形式持有保留意见,她跟袁修竹学制艺的时间又短,为了藏拙,一开始她并没打算写八股文,但刚才那些考生的不甘与怀疑还是刺激了她。而且入考场时她发现案首对于检查这一关还是很有好处的,能有拿到府案首的机会,她自然不会放过。 她要全力以赴。 所以她得投其所好,这两首经义题她都打算用八股文的形式来写。 正文 第三百零一章 考场见闻 八股文由破题、承题、起讲、入题、起股、中股、后股、束股八部分组成。破题和承题都写了,下面的起讲杜锦宁也写得很顺:“有若深言君民一体之意,以告哀公,盖谓君之加赋,以用之不足也:欲足其用,盍先足其民乎?” 她将笔放到砚台上蘸了蘸墨,继续写道:“诚能百亩而彻,恒存节用爱人之心;什一而征,不为厉民自用之计;则民力所出,不困于征求;民财所有,不尽于聚殓……” 知府周东平在考场上巡视了一圈,便回到正厅坐到了他的监考位上。那时候还没开始发试卷,考生们都焦虑地等着卷子。见得他坐到自己对面,有两个案首脸色一下子变得有些紧张起来,其他考生也或多或少地有些不自在。 而那个坐在边上年纪最小的漓水县的考生,似乎根本没看到他似的,磨个墨都能磨得忘我,仿佛周遭的人都不存在。后面拿到试卷后,更是心无旁骛,连瞅都不带瞅他这个主考官一眼。 周东平脸有点黑。 特么的真是关乐和的弟子,跟他一样狂妄自大,目中无人。 像这种连即将成为自己座师的监考官都不放在眼里的小子,就算文章写得再好,老子也不会让他拿到案首。 而且年纪这么小,还不定关乐和使了什么手段才让他获了个县案首的名头呢,等一会儿阅卷的时候,老子非得把他们师徒俩这层皮剥下来不可。 在心里狠狠地骂了一通,周东平心里这才好受些。 他转过头去,看向别的考生,来个眼不见心为净。 阳光从窗棂上照进来,在地上形成了一个个带着花纹的影子。慢慢地,日影从里面一直移到了外面,太阳渐渐升高,杜锦宁的肚子也适时地响了起来。 第一题她早已写完了。不过她没有急着誊抄,而是趁着思维还算敏捷的时候,把第二题也写了一小段。本来她想一鼓作气写完的,等到下午的时候,就可以多花些时间在誊抄上。毕竟她虽记忆力好,在学习上比别人都走得快,但书法这东西是需要时间的沉淀与积累的。尽管袁修竹夸她在书法上有灵性,但两年的时间还是太短了,她的字也就勉强在科考时不拉后腿,绝对没办法给自己加分。 所以她打算把文章写完,再休息一会儿,把状态调整好,然后集中精力抄写。 可生理需求不饶人。 她正长身体,平时就饿得快。这会子一感觉到饿,竟然马上就觉得前胸贴后背了。 她无奈地把笔放下。 看着自己前面写的文章,她在脑子里又把即将要写出来的内容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确认自己不会再忘记,这才拉了拉墙角里悬吊下来的绳子。 绳子上系着一个铃铛,考生有什么需求都可以拉铃唤人。她这绳子一拉,不一会儿,一个差役走了过来。 “劳烦差爷给我送一份饭菜。”杜锦宁虽没起身,但仍拱了拱手。 差役虽是吃公家饭的,老百姓们对他们挺敬畏,但读书人却没几个看得起他们。连小吏与官之间的地位都千差万别,更不用说差役了。书生们以后都是要当官的,差役在他们眼里跟下人也就差不多。 所以杜锦宁这一彬彬有礼的举动,顿时获得了差役的好感。 不过虽有好感,但也只是态度热络一些,该收的银子却是一文也不少。他仔细地报价:“一荤一素连两碗饭,售一两银子;素菜连两碗饭,售五钱银子;一碗米饭售一钱银子。另有苞谷饼子三十文一张。不知这位相公你要来点什么?” 这里属华南地界,盛产稻米。面粉都是从北方运过来的,因为交通不便,十分金贵。因此考场并不提供面饼这种食物。 杜锦宁早就从关嘉泽和齐慕远那里知道考场的物价高,对这价钱倒也不奇怪。 她掏出一两银子放到桌面上:“劳烦给我来一荤一素的。” “好嘞,请稍候,一会儿统一送来。”差役说着,又好心地提醒杜锦宁,“一竹筒清水十文钱,相公要不要来一筒?” 为了赚钱,考场也是够拼的。他们特地寻了那种细细的竹子,先前卖文房四宝的时候就附赠那么小小一筒水。那水量也就够磨墨,你想省点钱不买水喝,喝这竹筒里的水,那是不能够的。 想要喝水,就得找他们买。十文钱一大筒,不贵。 杜锦宁犹豫了一下,还是掏出了十文钱递过去:“有劳。” 她倒不是舍不得这十文钱。她一向奉行“钱不是省出来的而是赚出来的”之圭臬,平时该花钱就花钱。她只是担心自己喝多了水要去上厕所。 六七千人考试,这时代又没有冲水厕所,那状况可想而知。有洁癖的齐慕远一再告诫她不要在头两场考试时如厕。第三场考试是连考两天的,那没法子,但也得尽量减少跑厕所的次数。 这里不是餐馆,不可能你点一个菜他就给你上一个。因此杜锦宁点了餐后足足过了半个时辰,在她感觉自己快要饿晕、完全没办法再提笔写文章时,饭菜终于送上来了。 这时代的银子是很值钱的,一两银子,如果在那种一般的馆子点菜,可以大鱼大肉的点上六七个菜了,荤素搭配能点上十来个。但在这里花了一两银子,也就一道冬瓜……配了一点点瘦肉末,外加一碟子小青菜。 可能看客要说了,能配瘦肉末而不配肥肉末,这考场还是挺讲良心的嘛。 那你就错了。要知道在古代,肥肉的价钱可比瘦肉要高多了。瘦肉塞牙,还没油水,要不是没钱谁愿意吃它? 还没来考试,杜锦宁就知道自己要吃的必然是这两道菜。要知道府试都是在农历四月,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这时候又没有大棚菜这玩意,即便考场想讲讲良心,也给大家变不出什么好菜来。 冬瓜经放,又不值钱,因此每年秋天管考场后勤的胥吏都要叫人囤积一大批冬瓜,就为了府试的时候卖给考生们。关乐和他们当年府试时吃冬瓜,现在她这个弟子府试还吃冬瓜。 大锅煮出来的饭菜,自然没什么好味道。好在杜锦宁是吃过苦的,也不挑嘴,扒拉扒拉就把饭菜给吃了。 放下碗筷,她小小地喝了两口水,润了润喉咙便放下了竹筒。 拉了铃让差役来收碗筷,她提起笔继续奋战。 正文 第三百零二章 八股文的典范 打完两篇文章的草稿,杜锦宁细细地检查了一遍。她不光要看看有什么错字漏字,哪里写得不好,还要看有没有要避讳的地方。 古代就这点最讨厌,写文章有许多避讳。观世音菩萨这么一尊大佛,因为要避李世民的名讳,都得改成观音菩萨,可见皇权的威力大。文章犯了忌讳,直接成为废卷不说,情节严重的还会惹麻烦。 仔细检查了两遍,确定没有问题了,杜锦宁便拿过试卷纸,开始誊抄起来。 到得太阳偏西的时候,杜锦宁终于把试卷誊抄完毕了。 她把笔放好,伸了个懒腰,动了动因坐得太久有些发僵发麻的身子,就感觉到一道目光投射到自己身上。 她抬眼一看,正对上周知府冷厉的目光。 她身子一僵,赶紧端坐好,低眉顺目的做乖觉状。 府试可是不糊名的,知府周东平既是监考官,又是阅卷官,他要是对自己的印象不好,后果不是一般的严重。 见得周东平面无表情地将目光收了回去,杜锦宁舒了一口气,待试卷上的墨迹干了,她小心地卷了起来,把文房四宝收拾好,拉了拉角落里的铃铛。 “什么事?”差役过来问道。 “交卷。” 她这动静,不光把周东平的目光吸引了过来,隔壁几个考号的考生也被惊动了。 “就交卷了?我这还有一篇文章没有写完呢。”周致大感不妙。 他可不会认为杜锦宁是不会做或是胡乱做了提前交卷的。 要是别的考生如此倒还罢了,作为县案首,那是绝对不会如此糊弄的。向来的惯例,只要他们考得不是太差,这府试和院试都会过的。没有谁在这两次考试中胡乱应付,把到手的功名放弃不要。 而案首的目标太大,府试和院试的主考官都盯着,所以县试的考官也不敢徇私,把不具有真才实学的考生放到案首这个位置上来。“不会做”这种情况也是不存在的。 杜锦宁提前交卷,只说明一个问题,他做题的速度比大家都快。 只有思维敏捷,不受其他因素干扰,心理素质强大的人,做题的速度才能快。从这一点上来说,杜锦宁就比他们强上许多。而有这种抗干扰特质,在以后的乡试和会试里就会表现得更出色。 因此杜锦宁这“交卷”两个字,扰乱了许多人的心神。有些人能迅速平复心绪,仍然按着自己的节奏写下去;而有的人则是彻底被影响了,不由地也加快起写文章的速度来。 杜锦宁却没想那么多,差役将她的文房四宝和草稿纸收起,她便将木板提了起来,从考号里走了出去,走到周东平面前施了一礼:“大人,学生交卷。”说着,将试卷递上。 差役连忙接过试卷,放到周东平面前。 周东平看了试卷一眼,抬起眼问道:“你叫杜锦宁,漓水县人?” “回大人话,是的。”杜锦宁眼观鼻,鼻观心,态度恭敬地回道。 “行了,去吧。” 听到周东平这话,杜锦宁愣了一愣,这才惊讶地抬起眼来看向周东平。 因为阅卷任务艰巨,监考官们都会对提前交卷的试卷进行当场批阅。如果觉得你能取中,就会当场再考校考校,一来确认一下对方的水平如何,与文章体现出来的水平是不是相符;另一方面也以此来决定录取的名次。 尤其是对交头卷的考生,监考官们更是如此。 她还是第一次见像周东平这样的做法。 莫不是自己写的文章入不了他的眼,他决定让自己落榜,所以没兴趣再考校一番? “还有什么事?”被杜锦宁这一看,周东平的脸色越发冷了。 “没,没有了。”杜锦宁连忙作揖行了一礼,跟在差役身后往外面走去。 坐在第一排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的案首们,也跟杜锦宁一样一脑袋的问号。不过周东平这种做法还是让刚才受了点小打击的案首们一下子又振作了起来。 见杜锦宁跟着差役老老实实走了出去,周东平的目光这才落到了试卷上。 首先入眼的就是那一笔普普通通没有半点出彩的字。 周东平顿时在心里嗤笑了一声。关乐和师从名家,自己的字写得颇有大家风范。可教出来的弟子写的字怎么这么差劲?差评! 对书法好好批判了一番,他这才看起文章来。 “民既富于下,君自富于上。盖君之富藏于民者也。民既富矣,君岂有独贫之理哉?有若深言君民一体之意……” 看着看着,周东平的身体越坐越直,看到最后,他已经是正经危坐了。 坐在周东平后面的师爷看到他这样,忍不住站起身来,凑到前面也跟着看了起来。 打从周东平任县令起,这位名叫李一同的师爷就跟在了他身边,两人对对方的了解比夫妻还要深。李一同深知周东平看文章有个习惯,要是读到好文章,他的身体都会不自觉地紧绷起来,眼眸也会变得异常清亮。 此时周东平已读到杜锦宁的第二篇文章了。 第二题的题目是“子谓颜渊曰:用之则行,舍之则藏,惟我与尔有是夫。” 杜锦宁如此破题:“圣人行藏之宜,俟能者而始微示之也。” 看到这里,周东平忍不住拍起案来:“好,好啊。” “破题”即是在开篇用两句话解释或概括题意,但要换个说法,不能与题面重复。 破题是全篇最重要的。破题破得好,文章就算成功了一半;破得不好,下面的内容就不必再看了。 而杜锦宁这破题就破得很好。“圣人”指孔子,“能”指颜回。“行藏之宜”,指恰到好处的“行藏”。“微示”二字不仅体现孔颜的师生关系,也突出了颜回的悟性,响鼓不用重槌敲。周东平觉得,这样的题目让他自己来写,破题也就破到这种程度,不能做得再好了。 他继续往下看,直到一字一句把整篇文章看完,他才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整个身子松懈下来。 周东平遇到好文章,会一字一句看得特别慢,似乎要把所有的内容都印到脑子里一般。他看完最后一篇文章时,李一同也把两篇文章都看完了。 李一同轻轻赞道:“好文章,为八股之典范。” 八股文本来是一种很死板僵化的文体,但这两篇文章却写得感情充沛,文笔生动,对仗工稳。 八股的对仗不同于骈文的对仗,更有别于诗词的对仗。它是散文的对仗。这种对仗没有华丽的辞藻,也很少有骈文和诗歌对仗的跳跃性,读时不觉其为对,但它同样是音调铿锵,富有音乐性。 而这两篇文章,在声调上都很讲究。 在思想内容上,它句句递进,都言之有物,情感也表现得十分到位。实是两篇十分难得的八股文。 难得的是,他们都出自出一人之手;更难得的是,它们是在府试这种高压考试下、在有限的时间内写成的。被誉为八股文扛鼎之人的周东平都不一定能写得出来。 李一同认为,这样的文章不能评为案首,那是天理不容。 正文 第三百零三章 比下他 听得李一同这话,周东平不但没有欣然赞同,反而沉默着,眉头皱成了一团。良久,他朝后挥了挥手,示意李一同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李一同不解他是什么意思,不过这里是考场,不是说话的地方,他只得后退几步,坐了回去。 接下来的时间里,李一同发现周东平表面上望着考场上的那些案首,眼睛却时不时地瞥向自己面前的文章,紧皱的眉头就一直没有松开,他发现自己完全不能理解周东平。 周东平做县令十年,做学政五年,做知府两年,这十七年来几乎年年做监考官,李一同与他一起四处任职,看过的考生的文章不计其数,深知在考场上能发现像杜锦宁这样水平的文章,那只能用走运来形容。难道周东平看到这两篇文章还不满足,还想再找一篇比这更好的八股文不成? 或者是因为这两篇文章写得太好了,在某些程度上超过了他,所以他心里不爽,妒贤疾能了?不可能啊,周东平向来不是那等心胸狭窄的。 那这到底是为什么? 不过没等他多想,另一个考生就拉了铃,然后被差役领了过来交卷。 周东平一见此人,一直阴沉的脸色一下子晴朗起来,笑问道:“吴语谋,福兴县人?” “是的,大人。”吴语谋恭敬地行了一礼。 周东平点了点头,低头看向自己面前的试卷。 李一同也起身,走到了周东平身后,与他一起批阅起试卷来。 府试六七千份试卷,周东平不可能一个人批改,可以请自己的师爷一同承担。师爷是跟东家一体的,福祸共担,共同进退。因此这做法也是官场上默许的。 看了一会儿,李一同的眉头就皱了起来。草草把第二篇文章看完,他抬头看了吴语谋一眼,便退回去坐回了自己的座位。 这吴语谋他知道。 府试不是小事,不光这些考生们要提前做功课,他们这些监考官也要对考生提前做功课。本地的考生有多少,外地回原籍考试的考生又有多少。而这其中,从文风昌盛的地方回原籍考试的官二代或官三代又有多少。各地县案首的大致水平如何。他们对这些情况都有一定的了解。 这吴语谋是大县的县案首,因为大县参加考试的人比较多,虽县试录取的人数也比小县多上一倍,但县案首只有一个,因此这些县的县案首含金量比小县的更大。 吴语谋的父亲在京中翰林院任职。中进士时需名次靠前,且通过一定的考试才能入翰林,这才学自然比一般的进士厉害。吴语谋家学渊源,想来才学在这一届考生里也是佼佼者。周东平对他十分关注,觉得府案首很有可能会被这位考生摘走。 可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要是没有杜锦宁珠玉在前,吴语谋这两篇文章也算不错的了。可两人的文章放在一起这么一比,他这两篇八股文就完全不够看了。 想来这位也是做过功课的,所以投其所好,写了两篇八股文。但因为八股文并不是科举考试规矩的文体,研究它的人不多,擅长写八股文的也不多。即便吴语谋做了功课,也学了八股文,但在李一同看来,他的火候差得还远。 李一同看向了周东平。 果然,周东平原先还如春风一般和煦的脸,在看了文章以后,一下子变成了冬天,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 他抑制住自己心里的烦躁,极力对吴语谋挤出一个笑容,鼓励他道:“回去好好准备院试吧。” 吴语谋虽然对自己极有信心,但看周东平的脸色变来变去,心里也跟着像过山车一般一起一伏。此时听得这话,又见周东平给了自己笑脸,他的心一下子安定下来。 他深深作了一揖:“多谢大人。” 此时差役又领了一个人进来,禀道:“大人,此生交卷。” 每个考棚都有人监考,卷子交给监考者即可,并不一定非得交到周东平面前。差役之所以领此考生来此,是因为他是前十个交卷的。对于交头卷的十名考生,按旧例,周东平都会见上一见。 因为府案首很有可能在这十人中出现。 周东平瞥了新交来的试卷一眼,正要挥手叫差役领他们出去,可看到这考生的名字,他又改变了主意。 “方少华,原籍漓水县?”他问道。 “是的,大人。” 周东平点了点头,低下头去仔细批阅起试卷来。 这人他知道,是江浙回来的考生,在县试中排名第三。他倒想看看,这人跟杜锦宁差距到底有多大。 方少华心里忐忑。 县试被杜锦宁和梁先宽压了一头,他虽然服气,但仍有不甘。“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这句话他最近深有体会,所以没敢放出狂言,一定要把府案首拿下。但他立志要在府试时考出好成绩,名次要在杜锦宁和梁先宽之上。 此时他格外希望监考官对自己的文章赞赏有加。 李一同又起身上前,跟周东平一起观看起文章来。 周东平不发话,即便现在没自己什么事了,吴语谋也不敢擅自离开。不过他也没想离开。他想看看这位考生的文章写得如何,周东平对他又会有什么样的评价。 而这一次周东平的脸色不如看吴语谋文章时那般难看。他看完文章时还点了点头,对方少华道:“文章写得不错,回去好好努力,准备参加院试吧。” 方少华大喜,朝周东平深深一揖,道了一声谢。 “行了,去吧。”周东平挥了挥手,示意差役领两人离开。 方少华临走前扫了最前排的考号一眼,寻找杜锦宁的身影。结果发现有两个考号是空的,杜锦宁却不见踪影。 难道这家伙又提前交卷了? 他心里嘀咕,跟着差役出了屋子后,忍不住问吴语谋:“这位兄台,请问在你交卷前,可有人交卷?那人是不是叫杜锦宁?” 吴语谋淡淡地瞥他一眼,没有理他。 刚才知府大人的话他可听到了,这人跟那十三岁的县案首是同一个县的。眼前这人也有十七八岁年纪了,长得还算人模狗样,衣服的料子也是顶好的,家境非富即贵。怎么就那么废材,被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子压在了底下呢。这样的人他才懒得理会呢。 望着他们一行人出去,李一同终于忍不住问周东平:“这文章虽比第二个好,但跟第一个完全不在一个档次上,东翁你为何……” 正文 第三百零四章 似乎厉害一点点 他实在想不出为什么周东平对方少华和吴语谋的态度那么好,而对杜锦宁却各种看不上,还盼着来两篇更好的文章把杜锦宁给压下去,明摆着不想把府案首给杜锦宁。 要说方少华和吴语谋是官二代,杜锦宁是寒门子弟,故而周东平对他们的态度不同,李一同是不信的。周东平自己就是寒门出身,他向来不喜欢世家子弟。他对于同是寒门出身的杜锦宁应该更为欣赏才对。 但到底是为什么? 周东平望着还在考号里奋战的学子,一句话都不说,就仿佛没听到李一同的问话似的,表情还十分平静,这叫李一同很是无奈。 这是明摆着不想理他。 那头,方少华和吴语谋跟着差役出了院子,到了第一进门庭处,就见杜锦宁一个人在那里百无聊赖的走来走去。见了两人出来,她眼睛一亮,脸上扬起的笑容让她如同一朵盛开的花,让人心情禁不住跟着灿烂与明媚起来。 吴语谋被她这笑容晃花了眼,心里着实惊艳了一下。可旋即他就反应过来,这人是个男的,而且还跟他是竞争关系,吴语谋顿时别扭得不行,转过头去,心里冷哼一声:“一个大男人,长得跟个娘儿们似的,丢脸。” 杜锦宁可不知他这别扭心理,见得两人出来,高兴的不行,道:“你们可出来了。哎呀,也不知要到何时才能凑够十个人。明明可以出去舒舒服服吃晚饭的,却得在这里等着。早知道这样,我就不那么早交卷了。” 吴语谋和差役的嘴角都抽了抽。 唯独方少华跟杜锦宁是同一战壕里奋斗过的,虽说他发誓一定要在府试里把杜锦宁和梁先宽踩在脚下,但这不妨碍他对杜锦宁在算学上的敬服。 他问杜锦宁:“你出来多久了?” “大概一盏茶功夫吧。”杜锦宁叹道,“唉,‘等人见久,等吃见丑’。虽然只一盏茶功夫,但对于饿肚子的我来说,不亚于等了一个时辰。” 方少华打小娇生惯养,中午那饭他根本吃不下去,草草扒了两口就罢了手。此时一提到肚子饿,他也觉得自己饿得不行了,摸摸肚子,十分赞同地点了点头:“可不是?我好想回家吃饭了。” 吴语谋的嘴角又抽了抽,往旁边走了几步,想离这两个饭桶远一些。 方少华可没有功夫搭理他,他此时除了想要吃点美味佳肴,还有一个更让他感兴趣的话题。 “你是写八股文吗?”他问杜锦宁。 杜锦宁点点头,扬眉看向方少华:“难道你不是?” “我也是写的八股文。”方少华道,又问,“这两个题目你是如何破题的?” 杜锦宁把两题的破题念了一遍。 方少华听了,睁大了眼睛,继而很光棍地夸赞道:“这题破得好。” 吴语谋也看了过来,旋即皱起了眉头。这两个破题,似乎、好像、也许、可能……比他的破题厉害一点点。 不过虽说破题重要,但也不代表全部。这做八股文,八个部分就得跟挖井似的,从上到下都得一样大才算是好文章。要是哪一个写崩了,破题再好也是枉然。 他抱着希望杜锦宁写崩的心理,继续听方少华与杜锦宁聊天。 方少华虽说一心想把杜锦宁比下去,但当初县试的时候就被杜锦宁用一首算学题给击破了自信心,这会子听到杜锦宁的破题,跟他的破题高下立见,他当即把自己那点仅存的不服气彻底丢掉了,继续问道:“后面呢?你把你的文章念给我听听。” 杜锦宁不是高调的人,但此时她却想把自己的文章念一念。 刚才在里面,周东平显而易见地对她十分不待见。府试的文章,只有前三名才会帖出来。如果周东平一开始就抱了成见,不取她为前三名,或者干脆就不让她过府试,那她的文章再好也会被埋没在几千份试卷里,再不见天日。 她想借此机会把两篇文章念一念。一旦府试前三名的文章不如她,甚至有可能因为某种原因导致她府试不能过,至少还有人知道她的冤屈。遇到什么争端,也能站出来为她作证。 她笑道:“光我一个人念不公平,咱们三人都把自己的文章念出来才行。” “那没问题。”方少华爽快道。 两人都把目光投向了吴语谋。 方少华对吴语谋刚才不理自己十分不爽,此时便嘲讽道:“你也是案首吧?敢不敢把你的文章念出来,咱们一较高低?” 吴语谋可比方少华心高气傲多了。而且他也有底气,杜锦宁交卷的时候他可是看在眼里的,周知府对他完全不予理会,直接就黑着脸叫他走人。不是这位小屁孩子的文章写得太烂,就是干脆没写完,或者卷子脏污,又或者有十分明显的犯讳的地方,叫周知府一眼就看出来了。 总之,杜锦宁是个府试都过不了的人,有什么资格跟他这立志要拿府案首的人比?这种偏远省份的学子,整体水平也就那样,即便是县案首,也是矮子里面选将军。他们还真以为他们的文章很好不成?他得把他的文章念出来,也好叫这些小地方的井底之蛙明白什么叫做京城的大才子。 吴语谋眼睛一眯,很有气势地道:“比就比。” 虽没看过方少华和吴语谋的文章,但杜锦宁对于自己的文章还是挺自信的。宋朝的八股文才刚刚兴起,水平自然不高。而她可是站在对八股文已研究到变态程度的明清两个时代的肩膀上的,对八股文的认知不是这时代的人能比的。 周东平的八股文文章她拜读过好几篇,还真没比她今天写的这两篇好在哪里去。 这时代八股文的扛鼎之人与吹手尚且如此,她就不相信方少华和这位案首写出来的八股文能好到哪里去。 为避免听了她的文章后这两个死活不愿意念自己的文章了,她十分谦逊地礼让两人:“方兄是从江浙那边回来的,这位兄台听口音应该是京城那边的人,你们远来是客,又是大地方来的,理应你们先念。我的文章写得不好,就放在后面再献丑吧。” 正文 第三百零五章 怀疑人生 这话听得吴语谋十分舒服。 他在京城出生,又在京城长大,素来以京城人自居。对于这个具有“南蛮之地”之称的老家,他向来是不大看得上的。 他清了清嗓子,傲然而立,把自己的两篇文章口齿清晰地念了一遍。 方少华越听眉头皱得越紧。 他怎么觉得……这文章没他的好?那这家伙傲什么傲?还不搭理人,切! 吴语谋念完,就微抬着下巴,四十五度仰头看天,就等着杜锦宁与方少华一个劲儿地说“佩服佩服”,“景仰景仰”,然后一在大串仰慕之辞中他再略微谦虚几句。 可等了半天,都没见杜锦宁和方少华出声。他不由蹙起了眉,转过头去看向两人。 结果就看到两人都站在那里默不作声,杜锦宁一脸平静看不出什么情绪,但那个姓方的满脸不屑与鄙视,却是再明显不过了。 吴语谋大怒,喝道:“怎的,难道我写得不好?” 方少华摇摇头,叹息一声,以十分怀疑的态度问吴语谋:“知府大人怎么说?他说你能过么?” “什么我能过?我……”吴语谋被方少华这话说得勃然大怒,差点口出狂言,说自己是奔着府案首去的。 但好在关键时刻他想起这里是府试地点,监考官还在屋子里坐着,就在他们不远处站着一个差役。要是他真把那话说出来,传到周知府的耳朵里,周知府非得说他太过狂妄,直接把他从府案首上撸下来不可。 万万不可上这家伙的当。 他眯着眼十分不善地望着方少华,觉得这家伙特么的十分阴险。 他决定以牙还牙。 他脸上堆起十分勉强的笑意,对方少华道:“方兄是吧?你既觉得我的文章不好,那你把自己的念出来听听啊。想来你是必然能拿府案首的吧?” “府案首,我倒是想呢,可惜水平有限。”方少华十分真挚地叹了口气。 他是真这么觉得。 杜锦宁破题都那么好了,以他对这家伙的了解,后面的文也绝对不会崩。有杜锦宁的文章在,他想拿府案首怕是没有希望了。 只希望梁先宽不要考得比他好才是。 既然答应了,他也不忸怩,把自己的文章念了一遍。 吴语谋越听脸越黑。他自傲,自然有自傲的资本。他爹有才,他还拜了一个十分有才的名师。他花在八股文写作的时间不多,但大宋朝写得最好的八股文他却是读过不少,自然能判断得出方少华的文章比他的好那么一点点,嗯,应该是一点点。 不过即便是一点点,在那位对八股文研究得十分透彻的周知府眼里,也能看得出来。他想侥幸赢过方少华拿到府案首,怕是得踩点狗屎运,让周知府审卷的时候被眼屎迷了眼才行。 而让他非常非常不爽的是,方少华明明知道自己的文章写得好,竟然还这么说话,简直是假得不能再假了。 真是个虚伪的家伙。 吴语谋朝考场的方向看了看,十分希望能再多出来几个人,让差役马上放他们出去,再也不用在这里看方少华装逼。 方少华却没理解吴语谋的心情,看向了杜锦宁:“到你了。” 杜锦宁拱了拱手,缓缓地把自己的两篇文章都念了一遍。 方少华听完,叹道:“果然如此。”他拱了拱手,“杜兄大才,少华佩服。” 吴语谋却半晌没有出声。 他都有些怀疑人生了。 不是说这里文风不昌,不是说这里是南蛮之地么?而且,这样的文章周东平还一副“你欠我钱”的表情,这到底是要闹哪样? 他开口问杜锦宁:“你的试卷被弄脏了?” 杜锦宁莫名其妙,不知道为什么吴语谋会这样问。 她摇了摇头,道:“没有呀。” “那你这文犯了忌讳?”吴语谋又问。 杜锦宁仍然摇头:“没有,我检查了两遍,没有一处犯讳的地方。” 方少华在旁边翻了个白眼,对吴语谋道:“他的文刚才你也听到了,有没有犯讳的地方,难道你没听出来?” “那你这两篇文章没有写完?”这话还没说完,吴语谋就知道自己问了一个傻问题。 杜锦宁可是交头卷的,他怎么可能放着自己的文章不写完,早早地跑出来这里傻等?即便他再是个饭桶,也不可能为了赶回家吃饭做这样的傻事吧? “呃,怎么可能?”杜锦宁被他问得哭笑不得。 她知道吴语谋为什么这样问了。想来吴语谋也看到她交卷时周东平的态度了。他对周东平是完全不能理解。 不止是吴语谋,她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呢。 方少华听得吴语谋这三个问话,开始有些不理解——吴语谋看上去不像是一个傻子呀,最多是个没礼貌的自大狂而已。但慢慢的,他也回过味儿来了。 他睁大了眼睛,望着杜锦宁道:“你这交是的头卷吧?知……” “啊哈哈,方兄,你肚子饿不饿,我肚子快要饿扁了。”杜锦宁忽然很突兀地打断了方少华的话,“出去后你打算去哪里吃饭?是回家吃还是直接去饭馆?话说你这次没有住县馆,莫非你们家在府城还有宅子?” 见方少华一脸疑惑,她赶紧又朝他眨了眨眼。 这是什么地方?他们说的每一话都有可能传到周东平的耳里。非议知府可不是玩儿的。她自己能不能过府试另说,可千万别因为她的缘故影响方少华。 方少华也反应过来了。 他转头看了差役一眼,心有余悸。 吴语谋倒是忽然对杜锦宁有了一丝好感。 他们可是竞争者,要是方少华因为言语不慎被周知府从案首中剔除出去,杜锦宁获得案首的概率又大了一分不是?杜锦宁却好心地提醒方少华。 “你们是好友?”他问道。 杜锦宁和方少华同时摇头。 方少华道:“我们是在县试时交头卷认识的。他交第一,我交第二,在等人的时间说过几句话。”他佩服地望向杜锦宁,“杜兄的算学十分厉害,我佩服得紧。” 吴语谋越发诧异,看向杜锦宁的目光颇有些古怪。 “啊,来人了。”杜锦宁指着考场方向十分高兴地道。 方、吴两人转头一看,便见三位考生一同从里面走了出来。在他们后面,还隐隐的跟着两个人。 杜锦宁看看天色:“还有大半个时辰就收卷了。做题做得快的,都差不多交卷了。看来咱们马上就可以出去了。” 正文 第三百零六章 跟我走 府学门前,许多人神色焦急地等候着。 黄澄明的小厮看看头发花白的自家老爷,不停地在那里踱来踱去,他忍不住问道:“老爷,今年您怎么这么担心?” 黄澄明带队来考试也不是一次两次了,除了头一次没有经验有些心神不安,其他时候总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 他曾跟下人们说过:“我们做先生的,在书院里悉心教导他们,入考场前能照顾好他们的起居,不让他们出什么意外状况,就已是尽到我们的责任了。在考场上如何,那就是看他们自己的了。我们担心也没用。” 所以每次带队来,他都是在县馆里喝茶看书,最多派个下人过来打探打探。 今天却一反常态。 “唉,你不懂。”黄澄明摆摆手,示意小厮别烦自己,眼睛一直盯着府学门口,跟其他担忧焦虑的家长一模一样。 “出来了出来了。”有人大喊道。 黄澄明赶紧振作起了精神。 果然,府学大门被两个差役打开,紧接着一阵敲锣打鼓的声音,十个考生鱼贯着从里面走了出来。 众多等候在门口的家长、下人一拥而上,黄澄明行动斯文些,视线一下子被遮挡住了。 “哎,你快些,挤进去看看,看杜锦宁出来了没有。”黄澄明连忙推了推自家小厮。 小厮倒知道漓水县拿府案首的希望在杜锦宁身上,以为自己猜中了自家老爷的心思,连忙奋力地往里面挤。 还好统共出来十个考生,那些看到这十人中没有自家孩子,就各自散了,小厮没费什么功夫就挤到了前面,一眼就看到了杜锦宁。 “杜少爷,这儿这儿。”他连忙举起手高声呼喊。 然而杜锦宁似乎没听到他的喊声,直接朝另一个方向奔去了。却原来鲁小北和汪福来也过来接人,两人又十分机灵,一早就挤在了最前面,正好把杜锦宁给接了过去。 小厮连忙跑过去,对杜锦宁道:“杜少爷,我家老爷一直在那边等你出来呢。” 杜锦宁一愣,忙朝小厮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看到黄澄明站在那棵大槐树下。 “一直在等?”她敏感地捕捉到了这个词,连忙追问道,“你们什么时候来的?” “来大半个时辰了。”小厮道。 大半个时辰…… 她连忙朝黄澄明那边奔去,带着歉意道:“先生,您怎么在这里等?我们考完了自会去县馆,您不必在这里受累的。” 他们都约好的,考完后不管是住在哪里的,都先去县馆跟黄澄明这些先生交待一声,也免得他们挂念。她实没想到黄澄明会来这里等着。 书院里来参加府试的,都是甲班的学子,他们做题的速度如何,大家都十分清楚。除了她这个老天帮着作弊的,其他人就算是做题做得顺,也不会早早就从考场里出来,非得在这里磨到不得不交卷才罢休。这是对待考试的慎重表现,也是书院里的先生们所赞许的做法。 因她一贯是快枪手,做题的质量有保证,先生们这才没有强制她也跟着那样做。 也就是说,黄澄明早早来这里等的,除了她,没有别人。 “没事没事,我在县馆里坐不住,出来走走。”黄澄明摆摆手,看看杜锦宁的脸色,见她表情轻快,精神也不错,没有丝毫萎靡不振或是沮丧懊恼的情绪,心下稍松。 他道:“你要着急做什么不?要是不急,跟我回县馆去。” 杜锦宁踟蹰片刻,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要不先生您先回县馆,我随后就来?”说着伸出一根白嫩的手指,“就一盏茶功夫,很快的。” 黄澄明也知道人有三急,杜锦宁在考场上呆那么久,必然是要紧急处理些个人内务,因此他才有刚才那一问。 “去吧去吧,不过也不要太久。出来之前,换一身衣服。”黄澄明道,又叮嘱鲁小北,“你家少爷这个时辰出来,估计是饿了。你赶紧弄些吃食给他垫巴垫巴。” 说着他点点头,领着自己的小厮去了。 黄澄明的小厮有些愣神。 自家老爷着急忙慌地来等大半个时辰,就为了说这么几句话? 杜锦宁却没功夫想那么多,恭送黄澄明走了几步,便火烧火燎地回了小院,先去茅厕处理一下内务,这才出来洗了一把脸。 “少爷,您是先吃饭还是怎么着?”鲁小北过来问道。 他知道杜锦宁的行事风格,早就在家里让婆子把饭菜都煮好了。杜锦宁想吃,坐下立马就有得吃,不用再等。 杜锦宁犹豫了一下,想起黄澄明的叮嘱,问道:“有没有什么可以拿在路上吃的?” 见鲁小北没有马上回答,她就知道没有。她摆摆手道:“先不吃,你跑得快,去外面小食店给我买个包子,我吃个包子先垫垫肚子,一会儿从县馆回来再吃饭。” “行。”鲁小北答应一声,就飞快地窜出了门。不过没到两息功夫他就又窜了回来,道:“不行。来之前婶儿一再交待我,不叫你在外面吃东西,就怕吃了不好的东西闹肚子,影响你考试。” 他刚开始时是唤陈氏为“太太”的,但陈氏自觉自己就是一普通农妇,要是鲁小北父母还在世,她的地位还没人家高呢。所以死活不让鲁小北这样称呼,只让他唤自己“婶儿”。 “那好吧。”杜锦宁摸了摸肚子,认命地出了门。 鲁小北也知道黄澄明有急事找杜锦宁,早已叫汪福来套好了骡车在院门口等着了。杜锦宁上了车,汪福来驾着车就往县馆驶去。 “来了?坐吧。”黄澄明此时已恢复了平时的悠然,端着茶杯坐在桌前,正翻看着一本书。 杜锦宁过去在他对面坐下。 “你把你考试的情形说一下。”黄澄明道。 杜锦宁心生疑惑,不过还是把自己考试时的情况仔仔细细地说了。 “你是说,你把试卷交上去,周知府连看都不看,就叫你走了?而且脸色还很不好?”黄澄明问道。 “对。” “你把两篇文章都写出来。”黄澄明指指早已备好的文房四宝。 杜锦宁知道事情必有蹊跷,也不多问,老老实实把两篇文章写了也来。 黄澄明拿着两篇文章看了一会儿,神情越发凝重,站起身道:“走吧,我带你去见个人。” 杜锦宁忍不住问道:“先生,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黄澄明指指桌上的一碟绿豆糕:“这是我特意叫人做的,十分干净,你拿在路上吃着。至于周东平的事,上了车我再跟你说。” 杜锦宁有些脸红。 刚才说话的当口,她的肚子可是“咕咕”叫了两次。 她也不客气,捏了一块绿豆糕塞进嘴里,然后直接端起碟子,跟在黄澄明身后上了车。 正文 第三百零七章 往事 在车上坐下,黄澄明见杜锦宁跟个小松鼠似的,一面往嘴里塞着绿豆糕,一面睁着大眼睛望着自己,他不由得一笑,提起特意吩咐小厮拿上来的茶壶,给杜锦宁倒了一杯茶:“慢慢吃,别噎着。” “先生,周知府为何要针对我,你快说呀。”杜锦宁却催促道。 黄澄明也不吊她胃口,道:“当年周东平因乡试成绩优异,被推荐入了国子监。你师尊,也就是关山长跟着父亲在京中,同样也取得了举人功名,而且因为他在诗会上做了几首好诗,跟人辨经时大出风头,才名远播。” 杜锦宁放下糕点,喝了一杯茶,专心听起这段往事来。 “北边的风俗要比咱们这边开放,对女子的束缚比较小。女子出来踏踏青,甚至参加参加诗会,都是比较常见的。在诗会上,当时也算有几分才名的周东平与顾翰林院家的小姐一见倾心,派人上门提亲。但顾翰林不同意,他跟关家老太爷,也就是你们山长的父亲私交甚密,早就看了你们家山长,想要把女儿嫁给他。” 杜锦宁点了点头。 关乐和才名远播,又是世家子弟出身,长得也英俊伟岸,现在都还是美大叔一枚。顾翰林想把女儿嫁给他,她完全可以理解。 “周知府求亲不成,就记恨上了我师尊?”杜锦宁问道。 不过问完这句话她就有些疑惑。过年的时候她去关府给关乐和送年礼,关乐和为了表示把这个弟子当成儿子看待,还特意让他妻子出来见了一面。杜锦宁怎么记得,关乐和的妻子并不姓顾,而是姓陆? 黄澄明摇了摇头:“不是,没那么简单。” 他继续往下说:“当时关老太爷也不知道有周东平这一茬事情,顾翰林一提起结亲的话,他就同意了。两家夫人也开始给两人合八字,关老太太还去顾家相看过顾小姐。顾小姐在家里哭闹过几回,不过被顾翰林和顾老太太压了下去,后来她似乎也认了命。两家交换了信物,把亲事定了下来。周东平极为愤恨,却又没法子。顾小姐的父母看不上他,他又能怎么的?” “当时你师尊并不在家,而是去友人家里云游去了。等他回来,得知此事,开始对亲事也甚是满意,因为顾小姐的容貌才华在京城还是有几分名气的。只是没隔几天,他听说了顾小姐和周东平之事,出去打听了一番,就回家来闹着要退亲。” 说到这里,黄澄明看了杜锦宁一眼:“你可能不知道你师尊年轻时的脾气,为人傲气,行事张狂,只凭自己的心意行事。关老太爷和老太太不许,他便直接去了顾家,将信物往他家厅堂里一放,还扔下一句:‘大丈夫何患无妻,我关乐和虽不才,却还不至于要娶一个心仪他人之女子为妻。’说着就转身离开。顾家大失面子,顾翰林和顾老太太羞愧难当,顾小姐听闻此事,当即便上了吊。” 杜锦宁脸色一白,眼睛瞪得老大。 只要稍有血性的男人,都忍不了戴绿帽,更何况像关乐和年轻时那种恃才傲物的性子呢?只是闹出了人命,再如何也不好收场。 “顾小姐死了?”她问道。 黄澄明摇了摇头:“还好,被发现得早,救了下来。不过顾小姐也是极傲气的一个人,被救醒之后,当即绞了头发去庙里做了姑子,怎么劝也不回头。顾家二老生了四个儿子,只得这个最小的女儿,又是才貌双全,自小捧为掌上明珠,如今落了这样的下场,他们对你师尊自是心生埋怨。关老太爷也觉得顾家竟然瞒着顾小姐有私情这事,欺骗了他,对顾家也甚是不满。于是顾关两家你埋怨我,我埋怨你,成了仇怨。周东平几次上山,想劝顾小姐还俗,说愿意娶她,顾小姐却对他闭门不见,只说已看破红尘。后来干脆就叫人在山下守着,见到周东平来就直接将他拦下。周东平又去求你师尊,想让他上山去给顾小姐服软,你师尊那脾气……” 黄澄明摇摇头:“他说要是自己上山去服软,就得娶这么个女人。顾小姐前与人有私情,后枉顾父母使性子上吊出家,冷情自私,只顾着自己。这样的女人,他是绝对不会娶的。她落得这样的下场,跟他也没多大关系。反正死活不理会周东平。周东平一腔愤恨不知往哪里发泄,便记恨上了你师尊。” 杜锦宁无语。 特么的这是什么事啊,怎么感觉这情节比许多话本还要狗血?而且,不是她偏袒自家老师,堂堂一个热血男儿,容貌、家世、才华样样不缺,谁愿意头上顶着一片绿啊?他不愿意娶顾小姐难道有错吗?怎么被顾家埋怨不说,还被这周东平跟条疯狗似的咬上了? 这件事,第一错的就是那什么顾小姐。你既喜欢周东平,那就去争取啊,上吊,做姑子,这些手段使出来,难道你父母会不同意吗?这时候认什么命啊。老师后来回来退亲,那不正好和你心意,你不是可以跟周东平双栖双飞,有情人终成眷属了吗?特么的你这时候闹什么闹啊! 而这个周东平,也是个糊涂到没边的。多少年的事了,他竟然还记恨在心里,偏这记恨还没什么道理。你记恨老师也就算了,竟然还想在科举考试上为难她这个小孩子。 真是够没廉耻的。 遇上这么一些人,他们师徒算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 “周东平不会因着这个,就不让我过府试吧?”她问道。 “这倒不会。”黄澄明摇摇头,“来之前,山长担心周东平因为私怨为难你,特地把这件事告诉了我。并且让我告诉你,周东平这人虽说有些糊涂,但还算是一个公正的人,而且尤其爱才,素有‘文痴’之称。遇到好文章,他能不惜坐上几天马车,人家门口等上一两天,就为了见一见写出这篇文章的人。他一向推崇才子。你这两篇八股文不比他的差,他爱惜你的才华,是绝对不会不取你的。至于会不会取你为府案首,那就不一定了。” 正文 第三百零八章 祁先生的青睐 杜锦宁放下心来。 “案不案首的无所谓,他只要没有不让我过府试就行了。”她表情轻松地道。 虽说杜锦宁也曾说过类似的话,但黄澄明都以为不过是说说而已。这样说,在考得不好时好有条退路,不至于太没面子。此时见杜锦宁是真没把案不案首放在心上,他才这发现这孩子是真的豁达。 “虽说如此,但咱们也不是泥捏的。周东平要是找得到比你文章更好的,能当得起案首的人还好,否则,咱们非弄他个灰头土脸不可。”黄澄明傲然道,“在来之前,你师尊一再叮嘱,等你考完第一场后,让我带你去见一个人,为你讨个公道回来。” “哦,是谁?”杜锦宁感兴趣地问道。 “祁元道祁先生。祁先生是大宋有名的大儒,一向不问世事,只看才学。把你这两篇文章给他看,到时候府案首的文章贴出来,如果明显不如你,祁先生定然会为你说话的。”黄澄明道,“即便周东平是知府,在这桂省的地界上也不能一手遮天。” “祁先生?”杜锦宁记性很好,她记得当初齐伯昆曾说齐慕远考上秀才后,要到府城来拜祁先生为师,当时袁修竹还说也举荐她过来。那个祁先生,应该就是这个祁先生吧? 不知不觉间,马车在一座宅子前面停了下来。 这座宅子占地挺广,里面的树木郁郁葱葱,一下就知道这宅子有不少的年头了。而且看这十分典雅的建筑风格,就知道那位祁先生也是世家出身。 待黄澄明和杜锦宁下了车,小厮便上前向祁府守门人递了张帖子。没过多久,守门人便也来请他们进去。 沿着回廊走过两个拱门,这才到了祁府的外厅。下人们领着黄澄明和杜锦宁刚刚落座,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就走了进来。 黄澄明赶紧上前给他请安:“学生黄澄明,见过老师。” 杜锦宁心里诧异,不过行动却是不慢,紧跟在黄澄明身后,作揖行礼:“末学后辈杜锦宁,给祁先生请安。” 祁先生在座位上坐了下来:“坐,坐吧,不必多礼。”然后打量着杜锦宁,“澄明,这是你新收的弟子?” 黄澄明坐回座位上,笑道:“学生没有这福气啊,这是我们山长的弟子,这次来参加府试的。他刚从考场出来,我见他文章写得还行,便带来给先生您看看,让您给他指点指点。” “哦?”祁元道抚了抚胡子,“文章呢?” 黄澄明从怀里掏出杜锦宁写的文章,递了过去。 祁元道也不多说,展开来看了起来。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他抬起头来看向杜锦宁:“这两篇文章是你写的?” 杜锦宁连忙站了起来:“在晚辈的拙笔,让先生见笑了。” 黄澄明知道祁元道对文章的形式倒没什么讲究,虽不问世事,为人却并不古板,便替杜锦宁说了一句话:“锦宁是关山长教出来的,行文的形式并不拘一格。只是这次的主考官是周知府,周知府主张以八股入考,所以杜锦宁便在考场上写了两篇八股文。” 考前迎合主考官的喜好,算是阿谀奉承的举动,没有文人的风骨,是很多做学问的人所不喜的。 祁元道倒是没这么多讲究,反而有些惊喜地问道:“你学写八股文有多久了?” “呃……”杜锦宁想了想,“一个多月吧。” 黄澄明前面解释那句的用意也正在此,此时笑着又解释道,“这孩子二月份参加县试,县试结束后说想学制艺,便跟着袁修竹老先生学了一个多月的制艺。” 一个多月,就能把八股文写得这么好;而且还在考场上,花这么一点时间就写出了这样两篇文章,简直太不可思议了。这孩子天资聪颖啊。 只是,祁元道总觉得这两篇八股文行文老道,让人难以想像是杜锦宁这样才学习制艺的小孩子所写的。 他便不置可否,道:“我出一题目,你写一篇八股文我看看。”说着念了一句,“君子疾没世而名不称焉。” 这是《论语·卫灵公》里的句子。 杜锦宁稍一思索,便向祁元道道:“还请先生赐下笔墨。” 祁元道诧异道:“这就有了?”说着一挥手,下人把文房四宝都拿了出来,放到了桌上。 杜锦宁磨好墨,写了起来。 祁元道走到他身后,看着她写出来的第一句破题:“无后世之名,圣人之所忧也。”满意地点了点头。 黄澄明见状,一颗心这才落了地。 杜锦宁完全不受身后的祁元道和黄澄明的影响,继续写道:“夫一时之名,不必有也;后世之名,不可无也……” 祁元道看她一句句地写下去,写到最后一个字时,他用力地拍了一下手,大声道:“好。” 他此时看杜锦宁的目光,已如同看稀世珍宝一般了,围着她转了一圈:“好好好。” 感慨了一番,他才回到位置上坐了下来,又让两人坐下,问杜锦宁道:“今年多大了,入学几年?” 这一回杜锦宁没再报虚岁,老老实实道:“十二岁了,入学两年。” “两年?”祁元道不大相信的望向黄澄明。 “确实是两年,这孩子还没入学的时候我就认识他。他启蒙识字还是自学的。”黄澄明便把自己跟杜家的关系,以及杜家的情况斟酌着向祁元道提了一提。 毕竟“天下无不是的父母”,不管杜辰生和牛氏对杜锦宁如何过份,四处说长辈不慈,这样的行为也会被人所诟病,所以黄澄明说得十分隐晦。 祁元道听完,看向杜锦宁的目光更加明亮,抚须念了一段话,问杜锦宁道:“何解?” 杜锦宁便知道祁元道要考校自己的基础,连忙起身作答。 黄澄明见外面的天已渐渐黑了下来,祁元道考校一番后,还热情地留他们吃饭,他就知道,今天这一行的目的,算是达到了。杜锦宁这是入了祁元道的眼,得了他的青睐了。杜锦宁在考场上写的这两篇文章不光不会被埋没,而且看祁先生这意思,只要他们提出拜师,十有八九会答应下来。 正文 第三百一十章 名次依旧 当初黄澄明带着杜锦宁去祁府,在车上讲周东平和关乐和那段往事时,鲁小北就坐在旁边。别说杜锦宁不信相自己得了第一名,鲁小北也不大相信,就唯恐自己看错了,让少爷白欢喜一场。因此杜锦宁亲自去查看,他没有半点不高兴,跟着一起去了。 汪福来刚才出去买东西了。回来一听婆子说自家少爷中了第一名,现在去看榜去了,把东西往院子里一扔,就冲了出去。 他是秦老六的表哥,原先对于给人做下人是有几分抵触的,当初秦老六跟着杜锦宁的时候,他还劝过秦老六。这一次秦老六请他帮杜锦宁驾车,也是说好的只是帮忙,暂时雇佣,回到漓水县后他仍过回自己的日子,只是跟着来赚上一笔钱而已。 可这段时间跟在杜锦宁身边,他对这个脾气十分随和的少爷很有好感,又时常听鲁小北说杜锦宁前程如何远大,跟在他身边有诸多好处,汪福来也动了心。 既动了跟随杜锦宁的心思,他自然要去认证这一重要时刻。 可等汪福来从小巷里出去,往府学门前去的时候,就看到杜锦宁和鲁小北十分无奈地站在离府学门前那张榜老远的地方。而他们前面,挤满了人。那拥挤程度比那日进府学考试时还要疯狂。似乎挤进去的人就能中秀才似的。 “少爷。”汪福来即便看到了杜锦宁,也费了老大功夫才挤到他们身边,问杜锦宁道,“您真中了第一名?” 杜锦宁指了指鲁小北:“他说的。” 鲁小北用力点点头:“我看得真真的,就在内圈的最上头。原先少爷参加县试时,座次就写在那里,没有错的。” 杜锦宁县试参加了两场,两场都是第一名。如果鲁小北没把座位号记错,那她现在也是第一名没错了。 杜锦宁倒不是不相信鲁小北,鲁小北做事十分靠谱,否则她就不会想让鲁小北做自己的三姐夫了。她只是想亲眼认证一下。最重要的是,她想看看梁先宽和几位同窗是不是也要榜上。 她记忆力好,那些人考引上的座位号,她听说一遍就记住了,看一看榜就能知道他们中没中。 可看看这拥挤的人群,她立刻打消了这念头,道:“行了,咱们回去吧。到晚上吃过晚饭再来看,到那时人估计就少了。” “咦,少爷,你看,那不是梁少爷吗?”鲁小北忽然指着远处道。 杜锦宁朝他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看到梁先宽站在那里,他的小厮没在身边,估计挤进去看榜去了;他旁边还站着一个人,却是方少华。 “走,过去。”杜锦宁朝那边挤了过去。 只要不往府学门前挤,就不是特别困难。不过短短一段距离杜锦宁仍走了一盏茶功夫。 离两人还差一段距离呢,她就见梁先宽的小厮从人群里挤了出来,隔着老远就高声叫道:“少爷,第二名。” 方少华的脸色顿时一沉,黑得跟锅底似的。 梁先宽高兴之余,转脸看到方少华的脸色,顿时大乐,笑道:“你这是什么表情?我第二名,你不应该高兴吗?没准你是第一名呢,正好把我踩在脚下,一雪县试之耻。” 方少华的脸色越发难看了,白了梁先宽一眼:“你以为我不知道第一名是杜锦宁?你拿我当傻子呢,让我先做一场美梦,然后你再使劲儿笑话我,哼,我才没那么笨。” “哎呀,聪明起来了呀。”梁先宽诧异地挑起了眉毛,看了方少华一眼,然后问道,“你怎么这么笃定第一名是杜锦宁?莫不是你有什么小道消息?” 方少华又白了他一眼:“我跟杜锦宁一起放的头牌。”说到这里,他不屑地看了梁先宽一眼,“说起来,你交卷也太迟了吧?杜锦宁是第一个,我是第三个交卷的,一直等到第十个都不见你的影子。你这是拖到最后才出来的?” “唉,别说了,家里有事,大半夜的屋子走水,我叫人灭火,不光没得睡,还累了半宿,精神不济。愣在是考场里睡了一觉这才有精神写文章。”梁先宽唉声叹气地道。 方少华也是大家族出身,虽跟着父亲在外任,但祖父祖母和几个亲戚都跟着一起去的,家里还有姨娘庶子,家里也没少龌龊事。梁先宽这么重要的考场头晚,家里竟然发生这种事,不用想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他同情地拍拍梁先宽的肩膀,识趣地没有细问。 这时候杜锦宁已挤到两人身后了,正要出声招呼,就被人从后面拍了一下,身后转来一个声音:“杜兄,你取了多少名?” 她转头一看,顿时乐了。 好嘛,这下人都到齐了。 拍她肩膀的不是别人,正是跟她和梁先宽一起放头牌的吴语谋。 方少华和梁先宽都闻声转过了头来。 “杜锦宁,你多少名?”梁先宽一看到杜锦宁,立刻兴奋地问道。 “我没看到,是他去看的。”杜锦宁指了指鲁小北,“如果他没看错的话,应该是第一。” 尽管知道杜锦宁挺妖孽,但这是府试啊,是整个桂省所有的才子的较量,可不是漓水县那小地方争案首。听到杜锦宁得了第一,梁先宽仍然有些不敢置信。不光是不相信杜锦宁拿了第一,他自己拿第二他也觉得不真实,总觉得他家小厮看错了。 漓水县的博阅书院,何时这么厉害了,能把第一第二收归囊中? 倒是方少华和吴语谋都十分淡定,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你们什么名次?”杜锦宁问道。 “我第二。”梁先宽道。 方少华郁闷地道:“我还不知道。”不管多少名,都得被这两人踩在脚下了。他想一雪前耻,已是不可能了。 杜锦宁望向吴语谋:“吴兄呢?” 吴语谋指着前面道:“不好意思,我朋友叫我有事。”说着,带着他的小厮就朝那边挤去,火烧火燎一刻都等不及的样子。。 “……” 杜锦宁和方少华都十分无语。 这明显是事遁好么?有必要做得这么明显么? 正文 第三百一十一章 阳谋 此时黄澄明的小厮正满心忧怨地从人群里往外挤。好不容易从人群里挤出去,看着自己才制没两个月的新衣服,还有母亲亲手给他做的鞋,他欲哭无泪。 希望明年再不要出现像杜锦宁这样被书院寄予厚望的学子了,否则他这种小厮能被累死。 他一只鞋掉了,也不好就这么光着一只脚回去,只得花了钱雇了辆骡车,这才回到了县馆。 下了车刚付了车钱,就听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回来了回来了。” 小厮转头一看,就见一个书院的廩膳生先生飞奔着跑了进去,不一会儿,自家老爷就急急地走了出来,问道:“如何?杜锦宁第几?” “第一。” 黄澄明和三位廩膳生先生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第一?好好好。” 只要周东平能秉公阅卷评判,这个府案首就没跑了。 “第二是谁?”黄澄明又问。 “梁先宽。” 博阅书院来参加府试的几个学子的座号,黄澄明特意写在了一张纸上让小厮拿着的,他刚才看榜的时候,就把几个座号都搜寻了一遍,此时也不等黄澄明再问,就一路报了出来:“李从扬第十五,罗单二十六,秦忠明六十。” “没了?”见小厮念到这里就没有声音了,黄澄明问道。 小厮点了点头。 “不错。”黄澄明满意地点了点头。三位廩膳生的脸上也扬起了笑容。 七个学子来参加府试,第一场取中了五个,也算是不错了。另外两个在县试中排名本就靠后,府试不过倒是意料之中的事。最难得的是,第一、二名都是他们博阅书院的学子,这份成绩不管放在哪个书院,都已是出类拔萃的了。 虽说还有两场考试,但第一场最为重要,直接刷下九成六的考生,余下能参加第二场考试的,也不过是三百来人。而书院里被录中的人中排名最差的秦忠明都能排在六十名,这些人只要不出意外,通过府试已是十拿九稳的了。 “行了,大家都安心吧。”黄澄明对三个廩膳生摆摆手,“把消息告诉他们,让过了第一场的好好准备考试。” 第二场考试,将在明天举行。 而杜锦宁那边,也听到了方少华小厮报回来的消息:“少爷,你排在第五。” “第五?”方少华觉得自己即便被杜锦宁和梁先宽压了,也能排在第三才对,怎么是第五呢? “第三、第四是什么人,你知道么?”方少华问道。 要是别人倒也罢了,要是排第三、第四的是吴语谋,他便要对主考官的公正性持怀疑态度了。 小厮摇摇头:“写的是座号,小人不知道。不过小人听旁边的人说了,似乎是别县的案首。” 杜锦宁听了,在旁边插嘴道:“那两个座号你还记得么?说出来我听听。” 他们这些案首的座号是从中间往两边排的。吴语谋曾说过他是第一大县的案首,座号自然是甲座子字号。 小厮说了两个座号。 杜锦宁转头对方少华道:“吴语谋应该在你后面,他不是子字号就是丑字号,不在这两个座号之列。” 方少华的心情这才好受一些。 “唉,我回来的时候还以为桂省的学子都不行,小三元理应由我摘取。在县试的时候我就知道这想法有多可笑,现在就更加了。不过看那吴语谋也领悟到了这个道理。我这心情忽然就十分舒畅了。果然有人能跟自己一样倒霉,甚至更倒霉,是治疗心灵创伤的最好办法。” “……”杜锦宁无语。 “行了,废话少说,回去准备明天的考试吧。”她懒得理会这个逗比,转头对梁先宽道,“你还是去县馆住的吧?” 梁先宽点了点头:“是的。” 杜锦宁左右看看:“那我现在就跟你回县馆去吧。”虽说黄澄明肯定也会派人来看名次的,但他们还得去县馆告诉一声。 …… 第二日寅时,周东平就起床了,穿戴整齐后吃了点东西,便来到了府衙前面。 李一同等人已在这里等候了。 “准备吧。”周东平见人到齐了,率先走了出去。 一个门人凑到李一同身边,低声问道:“怎么这次的考题,东翁到这时还没出呢?” 上一场考试的题目,可是周东平头天晚上就出好的,还拿出来与他们讨论了一番。按理说第二场考试不如第一场重要,就得防备考题泄露,也没必要这时候还没出试题吧?毕竟这题目可不是随意出的,总得对题目的类型,难度,考的哪个知识点进行分析。这些都是需要时间的。 李一同摇摇头,没有说话,心里也同样十分纳闷,不知周东平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这种事,他们还不好问,否则倒像是包藏祸心,想要早点拿到题目泄露给别人似的。 一行人乘车到了府学,大家各就各位,与胥吏们一起开始清点差役与城卫兵,分派任务。 李一同作为师爷,是一直跟在周东平身边的。直到这时候时候,他才见周东平叫人磨墨,开始出题目。 李一同凑近去看了一眼。 待看清楚周东平写的题目,他眉头一皱,忍不住问道:“东翁,您这题目……出得有点不合适吧?” 按例,府试的第一、第三场考试都是经义题,只深浅不一;第二场考试考的则是试帖诗和算学。因大宋对诗词颇为看重,算学式微,所以试帖诗的比重比较大,一般会有三题;算学题量不光少,只有两题,而且也不深。 可周东平现在出的这题目,却是试帖诗两首,算学题五题,这跟往时的比例大相径庭。而且以李一同的算学水平来看,这五题的算学题是一题难过一难。 “没什么不合适的。”周东平道,“前段时间户部的大人们提出在科考时加重算学的比重,认为这才是在现实中最为实用的;诗词虽是大道,却无实际用途。某深以为然。此次科考某便力行其道,以支持户部大人们的观点。” 李一同望着周东平,默然不言。 周东平这话说的大义凛然,但李一同深深怀疑,他出这样大量的算学题,是想难一难那个叫杜锦宁的考生。 算学这东西,世家子弟与平民子弟,大地方来的学子与小地方的学子,互相之间的水平相差很大。世家子弟和大地方的学子,因为家学渊源或是书院先生水平高,比另两种人水平要高出许多。 杜锦宁既是寒门学子,又只在漓水县呆过,而且从他写的履历来看,他还是一个农家子。算学对他来说,必然是一个弱项。周东平这题目一出,他的第一名恐怕就保不住了。 周东平说自己对往事已放下,说自己不会处事不公,可他潜意识里,还是不愿意让那个杜锦宁做府案首吧?所以才想了这么一个法子,让人抓不住他的把柄,又能把杜锦宁府案首的名头给拿下来,戴到别人头上。 这是堂堂正正的阳谋! 偏他还有那么正大光明的借口,叫人没法挑理。 这一刻,李一同对那个叫杜锦宁的考生表示深切地同情。 正文 第三百一十二章 又坐一起了 杜家小院里,鲁小北与汪福来仍跟前几日一样,轮流守夜,鲁小北依然是熬了一夜未睡。 离卯时还有小半个时辰,杜锦宁被叫起床,洗漱后吃了早饭,便领着鲁小北和汪福来一起去了考场。 这一次,府学门前相比起前几天那种盛况来就差得太远了,毕竟此次有资格参加考试的只有三百人。即便算上来送考的,也不过是五六百人。 这次依然是在大槐树下集合。黄澄明是有经验的人,知道这次不挤,所以并没有提前太多到。杜锦宁到的时候,他们也刚刚到达此处。 杜锦宁看了看,问黄澄明道:“咱们县除了咱们书院的,还有多少人参加第二场?” 黄澄明这两天也做过统计,叹息道:“只有十一个,有四个名次靠后,估计比较悬。” 杜锦宁默然。 漓水县通过县试的一共五十人,博阅书院七个,也就是说,其他私塾的考生有四十三人。 四十三人才有十一个通过第一场考试,通过率四分之一,一下子就淘汰了三十二人。如果这十一个人中最后又有四人被淘汰,拿到童生资格的就剩下七人了。而这七人如果今年参加院试的话,不知能有多少个能获得秀才功名。 想到这里,杜锦宁十分庆幸自己能进博阅书院,也更加感激关乐和。 博阅书院的先生们至少是举人,像关乐和、袁修竹这些人还是进士,自然不是外面那些办私塾的落弟秀才能比的。他们与朝堂联系紧密,消息十分灵通,对形式的分析与题型的把握都比较精准。更不用说还有藏书阁的诸多藏书了。 这些对杜锦宁来说都很重要。要是没有关乐和与袁修竹这些人,她绝对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梁先宽自打走水之事发生后,就一直住在县馆里,今早是跟黄澄明等人一块儿来的。此时见杜锦宁已向几位先生问过安了,便凑到她身边跟她闲聊。 “黄先生,刘先生……早安。”一个欢快的声音响起。 不用看,杜锦宁就知道,是方少华那个逗比来了。 还没等她转过头去,一个身影就窜到了她的面前,方少华那张圆脸凑了过来:“杜锦宁,我请教你一个算学题。”说着将一张纸伸到了杜锦宁面前。 梁先宽跟方少华就是个欢喜冤家,此时一看他这架式,顿时嘲笑道:“这临时抱佛脚的姿势还挺新颖,跑到考场前来请教来了。” 方少华用力瞪他一眼:“要你管。” “梁先宽,别胡闹。”黄澄明管束着梁先宽。 方少华出身官宦人家,要是因为梁先宽的胡闹而影响他讨教问题,从而影响到考试,梁先宽怕是要得罪人呢。 梁先宽不过是跟方少华熟了,这才开个玩笑,并不是有意阻拦。此时见自家先生误会了,他扬了一下眉毛,不说话了。 杜锦宁看了方少华这题目一眼,便找了根树枝,在泥地里给他讲解起来。 梁先宽和博阅书院的学子们都围了过来。其他那十一位考生犹豫片刻,有三四个也同样伸长了脖子站在外围朝里张望。 剩下的那六七个人,有愤世嫉俗不愿意与博阅书院的学子走得太近的,有自觉自己算学基础太差怕听不懂的,还有的则觉得临时抱佛脚影响心境,都没有上去凑热闹。 “杜锦宁你的算学跟谁学的?怎么这么厉害?这样的题目你想都不用想,看了一眼就会了。”方少华佩服不已。 “自己胡乱学的。”在算学上杜锦宁可找不到一个厉害的老师出来背锅,只好归功于自己的聪明绝顶上,“而且这种题我做过,所以才不用想。” “杜师弟的算学一向很厉害。”李从扬道。 自打杜锦宁到了甲班之后,在梁先宽的推崇和带领下,甲班学子就兴起了向她请教算学的习惯。他们觉得杜锦宁讲起题来特别容易懂,比先生们那云里雾里的说法可强多了。 而教算学的先生不光没为此生恼,反而鼓励学子们向杜锦宁请教。为此甲班学子在这一年里,算学水平都比以前提高了一大截。 “行了,准备了,时辰要到了。”黄澄明生怕方少华再拿一题出来让杜锦宁动脑子,影响他考试,连忙提醒道。 大家转头看去,果然看到差役们都从府学出来了,等他们各就各位,锣声响起,请作保的廩膳生先行进入。三位先生连忙上前验明证身,进了府学。差役们这才一个县一个县地叫着让考生们入场。 只有三百人考试,自然不可能再按原先的座号安排考场,每个考生入场时新拿到了自己的座号。杜锦宁一看自己的座号,却是甲等子字号。 她转头问梁先宽:“你是甲等丑字号?” “对。”梁先宽点头。 这是按第一场的名次排的座号,是府试的老规矩了。 杜锦宁不光是案首,还是头场的第一名,差役们对她越发的客气,草草地随意检查一下就放了行。 杜锦宁熟门熟路地领着梁先宽和方少华进了正厅,就见先入场的吴语谋坐在靠边的位置上。她数了数,估计吴语谋第一场是取了第六名,正好排在方少华之后。 见得三人进来,吴语谋赶紧低下头去,装着十分繁忙的样子,检查着自己的文房四宝,不愿意跟三人说话。先前狂妄,现在名次这么低,他觉得实在丢面子。 方少华看到吴语谋的位置,顿时一乐,张嘴就想跟吴语谋打招呼。 杜锦宁连忙拉了拉他的衣袖,低声道:“行了,别闹。换你你也不想梁先宽这时候叫你吧?” 方少华脸色一僵,瞪了梁先宽一眼,转身进了自己的考号。 梁先宽“哈哈”地轻笑两声,踌躇满志地进了丑字号。 “杜兄,咱们又排在一起了。”寅字号的考生出声道。 杜锦宁一看,这不是周致吗?看来周致考了第三名啊。 “幸会幸会。”她抬手见礼道。 “你挺厉害啊,第一名。”周致笑道。 正文 第三百一十四章 目瞪口呆 周东平看下面的考生一个个愁眉苦脸,抓耳挠腮,便是第一名的杜锦宁也一样皱眉不已,心情顿时好了不少。 别的地方本官插不上手,但在本官这一亩三分地里,八股文和八股诗就是考试的主题。写得出来,你就能高高取中;写不出来,那就斟酌给分。 这一刻,周东平竟然生出“此处我就是主宰”的心理来。 周东平这题目出得匆忙,李一同当时的注意力全放在两种题型的数量上了。这时候他才注意到两首试帖诗的题目。 他暗暗蹙了蹙眉。 他作为周东平的师爷,自然是推崇在科考时以八股文为考试形式的。但过犹不及,在八股文还没得到绝大多数人认同的时候,八股诗这种更有争议的东西,是不能这样拿出来做考题的。 他完全可以想像得出这场府试之后,朝庭因此而产生的争议。 周东平这些年仕途走得太顺,似乎有些自大了啊。 自己是不是也该回去种田了? 正在此时,李一同看到杜锦宁眉头一松,似乎解决了一个大难题,表情变得轻松起来。紧接着,她便提笔在稿纸上写起字来。 李一同很是好奇,想知道杜锦宁写的是什么诗。这种时候,作为师爷的他是可以在考场里任意走动的,但想到周东平似乎对杜锦宁十分不待见,自己这样走过去,引起周东平对杜锦宁的注意,从而引发不满,那就害了这孩子了。 他抑制住自己的好奇心,静静地坐在那里没有动弹。 可下一刻,他发现周东平站了起来,背着手走了下去。 李一同犹豫了一瞬,旋即也站起身来,跟在了周东平的身后。 周东平并没有直直地往杜锦宁那个考号去,而是先去了周致那头,看了看他在做什么,这才一路往那边看下去,之后绕到了第二排。 他的巡考,让这些考生都十分紧张,有些脸色发白,字都写不下去了;有的直接把墨汁滴在了纸上。幸而所有的考生都是先打草稿,再誊抄到卷子的,否则周东平这一走动,不知毁了多少人的前程。 这情形,看得李一同摇头不已。 现在才是府试,这些人就这样了;以后要是参加殿试,面对着生杀予夺的皇帝的时候,不知道会怕成什么样子,恐怕连笔都握不稳。 不过,这里绝大多数人不一定能有机会参加殿试就是了。 李一同跟在周东平身边转了一圈,又绕了回来,最后周东平停在了杜锦宁面前。 杜锦宁聚精会神地写着诗呢,此时只觉眼前一黑,有人影挡住了光,她疑惑地抬起头来看了周东平和李一同一眼,旋即低下头去又继续写她的诗。 尽管倒着看,但杜锦宁的字够大,周东平和李一同还是看清楚了她写的第一行诗句:“长夏千章木,浓阴百啭鹂。” 李一同一惊,这写的是八股诗?“阴阴夏木啭黄鹂”这句诗是出自王维的《积雨辋川庄作诗》,杜锦宁写的这句诗,正好是王维那句诗的破题。 他接着往下看:“双襟黄似绣,一带绿成帷。叶暗伫踪久,枝高送响迟。舌尖风剪剪,身外雨丝丝。坐宛遮云母,歌能斗雪儿。好音难自閟,炎景不曾知。杨柳三义路,樱桃四月时。幽情烦鼓吹,写出画中诗。” 看到最后一句时,李一同差点出声叫起“好”来。 八股诗除要求对仗工稳外,最难以掌握的便是用典,又叫做用事,就是要求所用之辞要有出处,或是历史典故,或为前人用过的辞句。 而杜锦宁这首诗对仗工整自不必说,他在在这首诗里的用典,比如“百啭”用了唐朝贾至《早朝大明宫诗》里的“百啭流鹰绕建章”这一句,“双襟”则出自佛经《法苑珠林》的“衲謱别双襟同缺”,“风翦翦”用了韩径的诗句“侧侧轻寒翦翦风”……这让李一同十分心惊。 杜锦宁才多大?十二岁而已。即便他打六岁起念书,也不过才六年而已。这六年,除了识字启蒙那两年,余下的四年里,他能读上多少本书?如果不是读了大量的书,且把这些知识记在脑海里,怎么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如此熟练地把这些诗句典故运用到诗里,且整首诗在意境营造与韵律上浑然天成,丝毫不见牵强与雕琢痕迹? 不说十二岁的孩子,即便李一同读了三十多年书,跟在周东平身边辗转全国各地,又是个嗜书之人,听到哪里有藏书就会厚着脸皮借书看,这三十多年看过的书不计其数,他都不敢说自己能在写八股诗中用出这样的典来。 如果这首诗真是他做的,那眼前这孩子,真真是太厉害了。 李一同倒十分想怀疑这诗不是杜锦宁做的,但题目是周东平半个时辰前,他亲眼看着写出来的。王维的这首诗虽不偏僻,但往前数百年那么多的诗人写了那么多的诗,从里面随意挑一句出来做题目,还能让杜锦宁碰上,而且这句诗还正好紧扣他师长写过的八股诗,这话说出来谁都不会信。 天底下就没有那么凑巧的事。如果有,那只能说,这孩子是老天爷的私子生。 感慨唏嘘之余,李一同转脸去看周东平的脸色,便见他这位东家满脸的目瞪口呆,似乎完全不敢相信眼前这诗是这孩子写出来的。 他莫名的就想笑。 周东平出这样的题,想来难免没有为难杜锦宁的意思。如果杜锦宁写不出这样的八股诗,而是写一首其他诗。周东平虽不敢不让他过府试,但案首的名头绝对不会给他。 他大概是没想到杜锦宁会写出一首八股诗来吧?而且还如此精彩,精彩得连周东平自己都得望其项背。 这算不算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呢? 想到这里,李一同莫名地感觉暗爽。他望着杜锦宁,希望杜锦宁当着他们的面把下一首诗给写出来。 他能如此轻松自如地、在这么短时间内写出这样一首精彩的诗来,想来下一首也不在话下。 诗是早在下笔之前就想好的,此时不过是写出来,而且是写在草稿上,不必紧张,因此杜锦宁在写诗之余,还有精力去注意周东平脸上的表情。 此时看到他先是目瞪口呆,而后又涨得通红,继而红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冷笑,杜锦宁就知道自己猜中了他的心思。 她心中一哂,换了一张纸,写起另一题的试帖诗来。 正文 第三百一十五章 北风吹,能几时? 李一同见状,十分期待。 第二题的题目,出自西汉时期刘安《淮南子·诠言训》里的句子:“至德,道者若丘山,嵬然不动,行者以为期也。” 这一题的题意十分明确,比起上一题要好写许多。上一题杜锦宁就能写出那样精彩的八股诗来,想来这一题也能信手拈来,更为精彩。 只见杜锦宁将笔递到砚台上蘸了蘸,提笔写道:“北风吹,吹我庭前柏树枝……” 咦,这怎么……这写的是什么? 李一同十分疑惑。这不像是八股诗啊。 他的目光从桌面移到杜锦宁脸上,只见杜锦宁略带稚嫩的小脸一派从容,就仿佛她此时不是在考场,而是在自家花园里信手做诗一般,姿态随意,举止闲适。这完全不像是做不出八股诗,从而退而求其次,拿一首别的诗来凑合的模样,倒像是她早已打算好要这么写一般。 李一同的目光又移到了杜锦宁笔下。 只见她继续写道:“树坚不怕风吹动,节操棱棱还自持,冰霜历尽心不移。” 这是……扣题了。 原题的意思是:得道之人的心,就像山丘一般坚定,岿然不动。而杜锦宁这诗,写的是北风中的柏树,无论风吹雨打,冰雪相凌,却依然“心不移”,道心坚定。 李一同微微颔首。 虽说扣题了,写得也还不错,但直到这时,还没有令他特别惊艳。 不过他没有立刻下定论。毕竟杜锦宁用她第一场那令人拍案叫绝的两篇八股文和刚才的八股诗证明了她的能力,折服了李一同,所以李一同对她接下来的诗句仍抱着很大的期待。 只见杜锦宁蘸了蘸墨,继续往下写:“况复阳和景渐宜,闲花野草尚葳蕤,风吹柏枝将何为?北风吹,能几时?” 看到这句,李一同惊了一下。见到杜锦宁把笔放下,看样子这首诗已经写完了。他便立刻将诗从头到尾读了一遍。 读完之后,他生怕自己领会错了意思,又将诗从头到尾读了两遍。 读完之后,李一同心中如同被狂风掀起的波涛骇浪,心情激荡,久久不能平复。 这是、她这是……要跟周东平叫板么? 这首诗开始看的时候,他以为是赞扬柏树的坚强,这样的寓意虽然扣题,但没有什么可称赞的,太一般了。可看完整首诗,他才明白,杜锦宁这是以北风中的柏树来比拟她坚贞的节操,无论处在怎样的逆境中,都不折不挠,始终自持节操。而且,最后那一句“北风吹,能几时”,简直太霸气了,这是明明白白向周东平叫板啊! 要是杜锦宁前面那首诗不是写八股诗,而且没有写得那么精彩,那么李一同还不能领会她的意思。可她先写了一首精彩的八股诗,紧接当着他们的面写了这一首,那意思真是再明白不过了。 她这是要表明:八股诗,她不光会写,还写得很好,非常好!但她现在不写了,不想写了,因为她的品行节操如同那北风中的柏树,没有任何东西可以让她折腰。就算你是知府,你是主考官,能左右我的前程,但那又如何?“北风吹,能几时”?你周东平没准哪天就被罢了官,不罢官三年任满也要被调离,总之你气数长不了。即便你今年手段卑劣地不让我过府试,待你离开此地,我照样能出头。我今年才十二岁,我怕谁? 这孩子厉害啊!李一同活到四十多岁,跟在周东平身边也见识过无数的人物,可他从来没有这一刻那样对一个人佩服得五体投地。 这不光要有才,很有才,还要有胆!那种舍我其谁,丝毫不怕你给我小鞋穿的架式,令他深深地为眼前这个十二岁的小孩子折服。 这一刻,一向好奇心不强的他,对周东平与杜锦宁的老师之间的恩怨好奇到了极点。他十分想知道两人之间到底有什么样的恩怨,能让周东平想尽各种办法压制杜锦宁取得府案首,又让杜锦宁在这么重要的考试里气势十足的怒怼回击,这么面对面地跟周东平叫板。 而周东平那脸色,已不止用气极败坏来形容了。那涨得通红的脸,快要根根竖起的胡子,快要目眦尽裂的眼睛,无不预示着他正处于即将暴走的边沿。 “东翁,冷静,冷静,这里是考场。”李一同连忙把他推离了杜锦宁的考号,拉着他回到主考官的座位上坐下,小声地劝说,“你出题,他写诗,他并没有什么出格之处;如果你在此咆哮,带来的是什么后果,想来你也清楚……” 周东平是知府,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就能在这一亩三分地上一手遮天了。每到府试时,朝庭便会派下一个学政官,掌管着邻近三个省份的科考情况,监督着知府们的行为。一旦周东平无故咆哮考场的事情传出,他这知府也就做到头了,虽不至于罢官回家,降一个两级官品还是很有可能的。 即便周东平上头有人护着,这么明显的披露和错误,他也难逃其咎。 被李一同这么一说,周东平终于冷静了不少。 他也知道不该,他也知道情绪失控后的后果。 正是因为知道,他觉得杜锦宁绝对是故意这样做的,就想让他在考场上出丑。思及此,他的情绪依然很难平静。 他双目微红地盯着杜锦宁,心里狠狠地道:“为了自己的前程,本官不会不给你过府试;但要想拿府案首,做梦吧你!” 李一同看着径自在专心磨墨,似乎对这一切丝毫没有查觉的杜锦宁,摇了摇头,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为争一时之气,把好好一个府案首舍弃掉,值得么?到底周东平跟她那老师有什么样的恩怨,使得她宁愿冒着毁掉自己前程的风险,也要这样往死里得罪周东平? “东翁。”他想起一事,提醒道,“如果他算学题做得很好,答案全对,这个府案首你是不能不给他的。” 正文 第三百一十六章 有难度的算学题 生怕周东平不听劝,他细细地分析道:“他第一首诗写得太过漂亮,考生无人能及;第二首诗如果撇开八股诗的因素,水平也是很高的。这两首诗拿出去让人评判,评价绝不会低。如果他的算学再得高分,整张试卷就太漂亮了。你想遮也遮不住。要知道府案首前三名的试卷是要全部张贴出去的,到时候他只要一看案首不如自己,那是一定要闹事的。” “学政赵大人第一场府试是在湘省,第二场取道粤省,第三场到咱们这里,到时候正是府案首张榜之时。他这么一闹,必然会引起赵大人的注意,要知道他可是第一场的第一名,足够引起重视。到时候赵大人把卷宗一查,一顶执判不公的帽子你是跑不掉的……” “别说了。”周东平不想再听下去了,这种忠言,让他听起来格外刺耳。 “不会出现你说的这种情况的。”他冷笑一声,“他一个农家子,念书不过几年,漓水县也没有几个像样的先生,他的算学水平能高到哪里去?五题算学题,做出前面两题已很了不起了。” “可要是所有的考生都做不出,他也不比谁差呀。”李一同道。 “放心,那个吴语谋,老师在京中以算学而闻名。这些题别人做不出,不意味着他做不出。”周东平胸有成竹地道,“另外,第二名的梁先宽,是梁家人,他们家有两三人都在户部呆过,最重算学。他家学渊源,必然比那小子强上不少。” 李一同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梁先宽第一场的文章虽说写得也不错,但跟方少华、吴语谋等几个相差不大,排在第三名的那位周致写的文章比他还要稍好一点,但周东平却取了梁先宽为第二名。 当时李一同还觉得奇怪呢,不过文人对于文章,各有喜好,反正几篇文章相差不大,周东平觉得梁先宽那篇文章好,或者想向梁家传达点善意,也是有的,所以当时他并没有、也不好询问原因。 现在看来,周东平把梁先宽取为第二名,动机极为不纯,怕是早就打着利用梁先宽来压制杜锦宁的主意。 要知道梁先宽是杜锦宁的同窗。要是他被取为案首,即便杜锦宁心有不服,也不好说什么。他闹腾着总不能把自己的师兄拉下来,自己坐上案首的位置吧?如果他那样做,往后连人都不用做了,必然是走到哪里都被人诟病,更不用说考秀才举人了。要知道读书人最重品行,品行不端传出不好名声者,主考官们是一律不取的。 所以,早在第一场考场结束后,周东平恐怕早就打算好了,准备在第二场考试中出这么多算学题,而且把难度加大了。他正气凛然说的那一番话,标榜自己公正正直,自己竟然还相信了他!自己呆在他身边这么久,竟然完全不了解他的真实性情? 杜锦宁的老师跟他有什么样的杀父之仇、夺妻之恨?竟然让周东平把隐藏了这么久的一面暴露出来了! 这么一想,李一同不寒而栗。 默默地想着心思,他没有再说话,也没有再劝解周东平,目光时不时地落在杜锦宁身上。 杜锦宁写完两篇文章,没有马上做算学题,而是坐在那里摸着下巴蹙着眉头,思考着一个很严肃的问题。 开考的时间是卯时,也就是现代的六点钟。听周东平训话,磨墨抄题,花了一点时间,两篇文章她大概只用了半个时辰不到,估计这时候才七八点钟的样子,搁在现代还没上班呢。今天的考试是考到天黑才结束的,现在离考试结束还有十来个小时,她如果用半个时辰把算学题做完,余下的时间做什么呢? 提前交卷,赶回去吃中午饭? 别开玩笑了。前几次交头卷的教训还历历在目呢。那抓耳挠腮、望眼欲穿、坐卧不安、心急如焚的等人滋味,实在不好受。 古代的考生,即便像方少华、吴语谋这样喜欢提前交卷的,都得等到离考试结束还有小半个时辰才会交卷,更何况今天考的是算学题呢?在现代的时候,凡是考数学,她那些同学可总喊着时间不够用的。遇到一道难题,花上好几个小时来解都是有可能的。 也就是说,如果她九点钟交卷,很有可能会在外面等到晚上五六点钟才可以出去。八九个小时,她就在外面这么傻等,估计所有人都觉得她有毛病。关键是她到了外面没饭吃呀。 所以,在这里磨时间,等下午点再出去?要不,先睡一觉? 这么想着,杜锦宁朝上面看了一眼,见周东平面无表情地扫了自己一眼,她立刻打消了这个念头。 还是吃过中午饭就出去吧。反正外面也有凳子坐,在外面等着,总比坐在这里被周东平盯着好。 打定了主意,她低下头去开始看起算学题来。 而她刚才的这一番举动,让周东平和李一同都误会了,还以为她真被算学题难住了,皱着眉满脸苦恼的样子,似乎连第一道算学题都做不出来。周东平心里暗自得意,李一同则隐隐为杜锦宁担忧。 作为一个理工科的学霸型人物,杜锦宁在现代的时候数学成绩还是挺好的。古代的算学题基本都是小学水平,最多有点初一初二的题,对她来说都是小菜一碟。 可看清楚那五道算学题,她轻轻“咦”了一声,朝周东平看了一眼。 他们书铺在科考前都会把往年的题目印出来卖,她作为老板,自然近水楼台,那些题目她都有做过。可今年不光试帖诗和算学题量变化挺大,而且算学的难度怎么加大了许多呢? 她稍稍琢磨了一下这其中的道道,就将其抛在脑后了。反正所有的算计在她的实力面前,都是纸老虎,一戳就是一个洞洞,实在是没什么威胁力。 她提起笔,开始做起算学题来。 五题算学题是从浅到深的。第一二题跟县试时做过的差不多,类似于鸡兔同笼,她刷刷几下就做完了。 比如第二题:“九百九十九文钱,及时梨果买一千。一十一文梨九个,七枚果子四文钱。问梨果多少价几何?” 她稍微思忖片刻,就在纸上写上答案:“梨有六百五十七个,共八百零三文钱;果有三百四十三个,共一百九十六文钱。” 第三题就有点难度了:“今有鸡翁一,值钱五;鸡母一,值钱三;鸡雏三,值钱一。凡百钱买鸡百只,问鸡翁,母,雏各几何?”翻译过来就是公鸡每只五文钱,母鸡每只三文钱,小鸡三只一文钱。现在给一百文,必须买回一百只鸡来,问公鸡、母鸡、小鸡各能买几只? 她摸了摸下巴。 她倒不是被题目难住了。为了消磨时间,她有意将做题的速度放慢一些,好让时间过得快一点。 可这情形,看在周东平和李一同眼里,就是她被题目给难住了。 周东平忍不住又站起了身来,想过来看看杜锦宁是不是一题都没有做出来。李一同比他还挂心呢,见他起身,也立刻站了起来。 正文 第三百一十七章 这就是个二百五 周东平也是够拼的,为了不显得自己太过关注杜锦宁,他同样先是在考场里绕上一圈,顺便查视了一下考场情况。 坐在这个考场的都是前五十名的考生,但现如今大多数考生仍然在为第一题试帖诗在咬笔头,全考场除了杜锦宁不过三刻钟功夫就写了两首诗外,也就只有周致、吴谋语和梁先宽的各写出了一首试帖诗。不过这三人似乎对自己的诗并不满意,仍然在盯着这首诗修改。 李一同特意看了考生们写的诗,哪怕是一两句,也可以看出他们的思路。有的显然是知道周东平的偏向的,尝试着写八股诗,但基本上写得四不像。大概连他们自己都看不下去,好多写了一两句就直接做废,直接写起格律诗来。 写好诗的周致、吴谋语、梁先宽都写了八股诗,但跟杜锦宁一比,那就是萤火之于皓月,根本不在一个档次上。等他们走了一圈过来时,周致似乎已把他好不容易写出来的八股诗删掉了,正在重新酝酿。 等他俩走到杜锦宁考号前站定时,杜锦宁早已用不定式方程把那道算学题给算出来了,并且将答案写了出来:“购鸡翁四时,鸡母十八,鸡雏七十八;购鸡翁八时,鸡母十一,鸡雏八十一;购鸡翁十二时,鸡母四,鸡雏八十四。” 李一同有点懵:怎么是三个答案? 周东平一写完题目就过来监考了,李一同完全没有时间去想这些算学题,只感觉挺难的。这时候杜锦宁把答案写出来了,他才发现这些题目不是一般的难。 他自己不知道这题的答案是什么,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不知道正确与否,只要看看周东平是什么表情就知道了。 只见周东平看到杜锦宁三题算学题的答案时,瞳仁瞬间放大,旋即他抬起头来看了杜锦宁一眼,又低下头去看那答案,似乎完全不敢相信杜锦宁怎么做题做这么快,答案还如此正确完整的。 这怎么可能? 难道这题目他做过?或者做过类似的题?否则怎么也解释不通,杜锦宁怎么可能只花这么一点点时间,就把这样一道难题做出来了。 要不是这些题都是他亲自出的,出题就在大半个时辰前。这些题目连同算学题都是他亲自想出来的,最多借鉴了一些类似的题目;他出题时身边除了李一同,再没有别人,李一同又一直跟在他身边,而且这人十分地信得过。他真要怀疑题目被泄露出去了。 否则怎么解释杜锦宁拿着题目想都不用想,直接就能写出来?试帖诗如此,现如今连算学也如此? 有问题,一定有问题。 杜锦宁前世今生都是学霸,智商上碾压着别人,容貌都不俗,向来有着迷之自信。再加上前世跟着教授参加过无数的国际论坛,还发表过讲话,什么场面没见过?因此周东平和李一同这种站在她的考号前,对着她进行“深深的凝视”,除了有点挡她光线之外,对她完全没有丝毫影响。 而且周东平不过来倒也罢了,她可以偷偷懒,消磨一下时间;但周东平既然过来了,她怎么能在这时候停笔不做呢?要是被误会为胆怯心虚可怎么好? 因此周东平站在这里,杜锦宁更像打了鸡血一样,又开始做起第四题来,而且做题的速度贼快。 “今有善行者行一百步,不善行者行六十步。今不善行者先行一百步,善行者追之,问几何步及之?” 她瞄了一眼题目,用个二元一次方程组在心里转了一圈,手都不打顿地写上了答案:“二百五十步可追之。” 写完之后,她还不着痕迹地撇了撇嘴。周东平出这样的题目,莫非他就是个二百五? 不过旋即她就释然了:要不是个二百五,怎么会为了一个自私自利还对他无情无意的女人,恨了关乐和二十年呢?这特么的是个典型的二百五啊。 难怪会出这样的题目。嗯,这答案跟他很配。 这么想着,余光里她就瞥见周东平微张着嘴,在她与题目之间来回扫视,一副蠢样。 果真是个二百五,没错的。 作为学霸,对于这种智商欠费的人除了同情实在没什么好说的,杜锦宁懒得再看他一眼,继续看下一题:“竹原高一丈,末折着地,去本三尺,竹还高几何?” 这题翻译成现代汉语就是:一根竹子有一丈长,从中间折断使末端着地,此时末端距离竹子根部有三尺,请问竹子还有多高? 杜锦宁一看就乐了。 可以啊,没想到到了古代还能玩几何呢? 竹子跟地面是垂直的,折一段斜搭在离根部有三尺远的地方,那不就是一个直角三角形吗?用勾股定理,即古代叫做商高定理的公式一算…… 四尺五寸五。 周东平和李一同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杜锦宁扫一眼题目写个答案,扫一眼题目又写一个答案,两人都呈呆滞状。 待杜锦宁放下了笔,一副乖宝宝模样时,周东平就在心里不停咆哮:“作弊,这绝逼是作弊!” 李一同则开始怀疑起人生来——他他他,他真有那么笨么?难怪他考了多少年都没中进士,原来是智商问题么? 待转脸看着周致和梁先宽各在杜锦宁考号两边啃笔头,愁眉苦脸地写第一题试帖诗时,李一同这才缓过劲来:原来不是他太笨,而是这孩子太妖孽。 “周大人。”一个还没变声的嗓音将李一同的思绪拉了回来,他低头一看,就见杜锦宁仰着一张白嫩的小脸,正睁着一双漂亮的大眼睛望着他们。 见两人的瞳孔都聚焦了,杜锦宁这才又低声问:“周大人,如果一会儿我就交卷了,能不能先放我出去?” 李一同一呆,望向周东平。 周东平的脸色黑得跟锅底似的,跟石头一样扔出两个字:“不可。”说着用力一拂衣袖,回到主考官的座位上坐了下来。 李一同深深看了杜锦宁一眼,也跟着走了回去。 杜锦宁无力地耷拉下脑袋,将下巴顶在桌面上,眉头微蹙,神色忧愁,满脸的生无可恋。 这诗这么短,算学的答案更是寥寥几个字,她就算抄得再慢,不用十分钟就能写完。剩下的时间,她怎么打发呢? 跟条咸鱼一般趴在桌面上发了一会儿呆,杜锦宁的眼睛猛的一亮。 有了,她有可以打发时间的办法了。 正文 第三百一十九章 要想不被狗咬 同样竖着耳朵在听,还想跟杜锦宁比一比的几个考生,全都:“……” 算学题,还能这样做? 为什么还可以去邻居家借羊?这题要是给他们做,打死他们都想不出还能去借一头羊回来凑数。 这已不是算学水平高不高的问题了,这完全是智商的碾压。 为什么周东平要出这样的题,为什么杜锦宁这小子能想就不想就算出来?为什么要当着他们的面这样做?这不是不给他们留活路么! 大家看着杜锦宁表情平淡地跟周东平告辞,步履轻快要朝外面走去,都感觉到一种浓浓的绝望。 人与人之间的差别,为什么会这么大呢?诗做得好也就算了,算学也能这么牛,这叫他们怎么活? 那几个立志要拿府案首的,低头看看自己写的诗,都有一种想要一把撕碎的冲动。绝望过后,心里就是满满的心灰意冷:府案首不用想了。凭他们案首的名头和第一场靠前的名次,府试是无论如何都能过了的。这些题就随便做吧,好不好也就这样,不是三四名就是七八名,没多大差别,所以差不多就可以了吧。 杜锦宁跟着差役出了考生,呼吸着春天清新的空气,心情十分愉悦。周东平刚才的考校不是为难她,而是成全她,至少让她知道,这府案首怕是跑不了了。 不过,这人屡次找自己麻烦,以他的小肚鸡肠,以后针对自己和关乐和的举动估计少不了。光挨打不还击不是杜锦宁的性格,所以,得想个法子让周东平吃点亏才好。 拿定了主意,杜锦宁指着院子里的一片芭蕉树,问差役道:“大叔,我能摘一片芭蕉树垫坐么?” 差役被她问得莫名其妙。 等候的门庭处是有长条凳的。 不过他跟杜锦宁是老熟人了,杜锦宁第一场交头卷也是他领的路,从刚才考校的情况看,这府案首的名头怕是得落到这个长得十分漂亮的小公子身上。且这位小公子为人又和气,对他也尊敬,这点小小的要求他自然不会不同意。 差役不光不阻拦,还十分热情地道:“小相公你且等着,我去给你摘去。”说着不等杜锦宁说话,直接摘了一大片叶子过来,递给杜锦宁。 杜锦宁连声道谢,拿着那片芭蕉叶到了前院门庭处,将芭蕉放在地上,然后一屁股坐了下来。又扯了一点出来做垫子,放上砚台等物,在凳子上铺上纸,磨了墨开始写起话本来。 守门的差役和领路的差役看得都一愣一愣的。 他们从来没有见过这么从容淡定的考生,早早就交了头卷从考场里出来,跑到这里来用功。 两人都是识得字的,好奇地凑上去看杜锦宁写的什么,这么一看,就入了迷。 “咳,你还不赶紧回去?一会儿大人可要发火了。”守门的提醒道。 他的岗位在这里,但领路这个的岗位可是在主考场里面。 领路那个一看,糟糕,他出来似乎有一会儿了。半天不回去,估计周大人要责怪他玩忽职守了。他直起身就想跑。 这位差役大叔对她好,杜锦宁自然要回报,遂提醒道:“你弄壶茶给你们周大人,他就不会责怪你了。” 她为人细致,且刚才又太过无聊,观察周东平就仔细了点。昨日周东平吃过饭后,可是十分惬意地喝了一壶茶。今天刚刚吃完饭,还没来得及喝茶,她就交卷了,现在估计被气得没想到要喝茶。差役端壶茶去,想来能讨他欢心。 差役一听,顿时一喜,转过身来给杜锦宁作了一揖:“多谢小相公提醒。”说着,拔腿往后勤处跑去。 另一个趁机问道:“小相公,这《神雕侠侣》是你写的?” 姚书棋宣传工作做得好,这府城有钱有闲的,即便不能天天去听说话书,也起码都知道那几本话本;没钱没闲但识得几个字的,则都知道茶馆里说的那三部特别好看的武侠话本有书出售,他们或是自己买,或是跟朋友借来看,多多少少都知道一些情节。 因此这差役一看杜锦宁写的内容,就知道是哪一部话本了。 “不是。”杜锦宁矢口否认,“这是我前几日刚看过的一本话本,用来练记忆力和练字的。” 以后她没准会到府学来上学,“府案首杜锦宁是三本武侠话本的作者”的消息,可不能传得到处都是。她以前寂寂无名还不打紧,现在成了府案首,这消息不用两天就能传遍整个桂省——考生可是各县都有的,他们把这消息带回去,不要太方便。 这时代对于写话本的人有偏见,关乐和是因为体谅她家境贫寒,写话本也没占用她太多的时间,再加上她这些话本格局比较大,不是那种蛊惑深闺女子春心萌动、与人私奔的,即便以后被人发现这件事,对她的名声也没有太大影响,关乐和这才默许了她继续把话本写下去。 但关乐和不反对,并不代表他赞同。他年轻时离经叛道,性格并不古板,都还这样,可以想见其他人知道她是话本作者时是怎样看她的了。比如说前几天见过的祁先生,就有可能对这事有看法。 再者,周东平就跟一条疯狗似的,在科举考试这样的大事上都敢难为她,要是知道那些茶馆和书铺都是她的,还不定怎样下黑手呢。破家的知县、灭门的知府,这句话可不是说着玩的。到时候他也不用做什么,把话风透点出去,就够她和姚书棋等人喝一壶了。 要想不被狗咬,还是绕道走的好。 差役完全没想到杜锦宁会在这问题上撒谎,杜锦宁这么一说,他就深信不疑,只以为这册话本已被印出来了,只是他自己没看到而已。他继续站在杜锦宁身后,看她写话本。 地上有点凉,且这姿势也不对,杜锦宁写上一段时间就会起来走动一下,然后再坐下去写。写到后面纸和墨条已用完时,差役还跑到旁边的小屋里拿了一条墨条和一些纸出来给她用。 正文 第三百二十章 朱砂痣与蚊子血 有过高考经历的人都知道,考数学的时候遇上难题,即便不会做也会坐在那里冥思苦想,就盼着突然福至心田、灵光乍现,就把难题给解开了。 这一场考试就是这样,直到天黑云板快响了,大家这才绝望地交了卷,陆续从考场里出来。 杜锦宁听得响动,飞快地把最后一张纸吹干,折起来放进了怀里。然后把文房四宝交给差役:“劳烦大叔收走,我不要了。” 差役也不想让人看到他允许杜锦宁在这里写话本,因此不用杜锦宁多说,飞快地把东西拿起来放到小屋里去。 没过多久,梁先宽和方少华、周致、吴语谋等人就一同走了出来。 方少华看到杜锦宁,搞怪地“啊”的叫了一声,跑过来围着她上下打量,像是看什么稀奇玩意似的,那表情和眼神都十分夸张。 杜锦宁一阵无语:“你搞什么?” “我在看你是不是人?莫不是哪里来的妖怪不成?”方少华就是个戏精,夸张地后退几步,做出十分害怕的样子。 大家“哄”地一声笑了起来。 梁先宽拍拍杜锦宁的肩膀:“你也太厉害了吧?这种题目你竟然交卷那么早。我写诗就写了半天,后面抓破了脑袋,愣是只做出了三道算学题。” “你还好,还做出了三道,我只做出了两道。”方少华沮丧地道。 不过他自愈能力特别强,不等别人说话,脸色迅速好了起来,问杜锦宁道:“你快说说,那几道算学题是怎么做的?” 如果说,水平差得不多,还有人会不甘嫉妒。但水平相差太大,大家如今对于杜锦宁,除了仰慕佩服,已没有那种嫉妒的心理了。 大家都望着杜锦宁,等着她说答案。 杜锦宁看到从考场里出来的人越来越多,十人早就凑够了,便把答案迅速说了一遍,道:“你要具体方法,到时候我写给你。我看咱们人数到齐,赶紧出去吧,别让大家等。” 有人想知道杜锦宁怎么得出来的答案,怎么跟自己的不一样。但听得她这么一说,也不好耽搁大家,大家排好队便放了头牌,出了门后一哄而散。 杜锦宁知道黄澄明掂记着自己,跟梁先宽先回了一趟县馆,把今天的情形跟黄澄明禀报了一声,这才回了自己小院里。 到小院时,姚书棋已在那里等着了。原来鲁小北在考场外面见了杜锦宁,并没有跟着她去县馆,而是跑了书铺一趟,通知了姚书棋。 姚书棋是已经吃过了饭的,杜锦宁此时饥肠辘辘,也没跟他客气,让鲁小北给他上了一壶茶,自己一边吃饭,一边问姚书棋道:“周知府家里的事,你知道多少?” 姚书棋被派来府城前,杜锦宁就叮嘱过他。做生意,最忌“只低头拉车,不抬头看路”。每到一地,当地的掌权者及权贵的情况,尽量地打听清楚。不管以后跟他们有没有交集,知彼知已,百战不殆。 所以姚书棋来到府城后,当即就注意着周东平的情况,杜锦宁这时候问起,自然知无不言。 “周知府出身寒门,考举人时被学政大人赏识,举荐到国子监读书,后与京中王家的王四老爷相识,结为知己,最后娶了王四老爷的女儿王氏。夫妻俩只生了一个女儿,现已出嫁到京中一世家为媳。周知府原在西南任过……” 杜锦宁摆摆手,示意他不用再说下去了,问道:“京城王家?哪个王家?” “王家祖上曾出过内阁大臣,不过后代不争气,已有两代没出过什么特别大的官了。但王家枝繁叶茂,在各部各地做中小官的挺多。王四老爷并没混上什么官职,喜好附庸风雅,想来是在参加诗会时遇上的周东平,把女儿许给了他。” 杜锦宁摸了摸下巴。 周东平倒是长得一副好皮囊,身材挺拔,相貌英俊,颇有阳刚之气,再加上才学也不错,倒是挺混得开,不光跟顾翰林的女儿有私情,后来又娶了个京中官宦人家的女儿为妻。 现在她有些明白周东平为何那么恨关乐和了。 非翰林不能入阁,那位顾翰林运气好,入了皇帝的眼,进了内阁,时常在皇帝面前行走。如果当初周东平娶了顾翰林的女儿为妻,以顾翰林疼宠女儿的劲儿,必然极力提携周东平。再加上周东平能干会钻营,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可惜这门亲事被关家插了一脚,最后鸡飞蛋打。 后来周东平虽混成了官宦人家女婿的身份,但王家跟顾翰林家一比就差远了。不光家中没有什么大官,即便有些政治资源,因为王家子弟多,自家儿子都轮不上呢,哪里轮得到一个没官职的四老爷的女婿身上?所以周东平即便娶了王家女,想来也没占到什么便宜。 而且,娶到手的,就是那墙上的蚊子血;没娶到手的,永远是心头的朱砂痣。那位顾小姐自然越发让周东平放不下,这才有了二十年后仍然对关乐和恨之入骨的表现了。 什么情深似海,狗屁! 她又问:“你刚才说,周东平夫妇只有一女,没有儿子?” 姚书棋点点头:“对,只有一个女儿,为王氏所生,没有儿子。” “周东平没有纳妾?” 姚书棋笑了起来:“周东平倒是想呢,但王氏十分善妒,并不许他纳妾。自己整日烧香拜佛,求医问药,想生个儿子。” 杜锦宁眼睛一亮,又问:“周家的情况从哪儿知道的?” “书铺里有个小伙计,他姐姐就嫁了周东平的一个长随。他时常去周府探望姐姐,周府的事大半都是他打听回来的。” 杜锦宁便知道这伙计是姚书棋为了打探周家消息特意聘来的,问道:“这人如何?办事可牢靠?她姐姐、姐夫为人如何?” “放心,少爷您吩咐过的,我特意观察过觉得这人可靠,这才做了局引他来咱们店里做事。他们姐弟两人为人都挺机灵,做事可牢靠,姐夫是个老实的。你有什么事,尽可交给他们办。” 正文 第三百二十一章 搞事情 杜锦宁要用姚书棋,自然不能不把这其中的缘由说清楚。她便将这两次考试周东平的为难、以及周东平跟关乐和的恩怨说了。 姚书棋听到周东平一再地在考场上难为杜锦宁,顿时恨得牙痒痒,问杜锦宁道:“少爷您打算怎么做,只管吩咐就是。只要我能做到的,一定义不容辞。” “你如此如此,这般这般……”杜锦宁凑近了些,压低声音把事情交待了一番。 姚书棋越听眼睛越亮,最后恭敬地行了一揖:“少爷放心,我定当把这事办好。” “不急。你前面先找好人,铺垫好。我听说第三场考试的时候学政大人要来,等学政大人来了之后再让事发。” “小人记住了。”姚书棋道。 第二场考试的考生只有三百人,算学题的答案又是死的,师爷和门人们可以帮改,周东平只需批改两道试帖诗就行了,因此改卷的速度很快。到得第三天,榜已张帖出来了。 杜锦宁毫无意外的又是第一名。 黄澄明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对杜锦宁道:“行了,不管他再你再不满,这个府案首也是你的了。” 科举考试的规矩,都是头场考试最为重要,最末一场考试的成绩只做参考。杜锦宁第一、二场都是第一名,只要第三场不出意外,府案首是稳拿的了。 “学政大人来了吗?”杜锦宁问道。 黄澄明点点头:“听说中午到。”说着他又道,“学政赵大人曾是祁先生的学生,这次特意把桂省放在最后面巡视,就是想在这里多呆一阵子。” 原来如此。 杜锦宁开始还想不通呢,湘省、桂省和粤省是一条直线的,赵大人按着这个顺序来巡视,才是正确的走法。怎么中途跳过桂省不来,而是先去粤省呢?原来原因在这里。 “赵大人,可是八股文的倡导者?”她问道。 她得了解赵大人跟周东平是不是一伙儿的。要是一伙的,她就不把事情搞那么大了。毕竟以后有的是机会,没必要冒着被发现的危险,一棍子把周东平给打死。 黄澄明虽出身不高,止步于举人功名,还蜗居在漓水县那小地方,但身边有关乐和、严松涛等跟朝堂联系紧密的人,这次又是他带队来参加府试,他对赵大人和周东平的事,自然要打听清楚。 他摇头道:“你有所不知,为避免作弊事件的发生,巡查的学政,与主持府试的三个省的知府,都不能是同一政治阵营的,如此才能达到监督的作用。否则知府舞弊,学政包庇,考生申诉无门,后果就会很严重。” “那赵大人跟周大人是敌对阵营的吗?”杜锦宁满含希望地问道。 黄澄明又摇摇头:“湘省是科考大省,巡查官主要监督湘省。” 杜锦宁点头:懂了。 她站起身来:“先生要是没什么事,我先回去了。” “去吧,有学政大人在,周东平不会再为难你了。”黄澄明还安抚了她一句。 杜锦宁一笑,行礼告退。 出了门,她就对鲁小北道:“你去找姚掌柜,告诉他,可以搞事情了。” 鲁小北点点头,看着杜锦宁上了汪福来的车,自己便往书铺去了。等天黑时,他回来了,对杜锦宁道:“少爷放心,姚掌柜说都办妥了。”说完又道,“他在盯着事态发展,就不过来打扰少爷了。他让我告诉少爷,放心考试,一切有他。” 杜锦宁点了点头:“好。” 姚书棋、鲁小北、秦老六这些人做事,她是很放心的。大概是以前在社会底层呆久了,他们做这种事十分小心,唯恐别人找到头上,因此首尾都打扫得十分干净。这次的事情比较大,这两天她也没歇着,事无巨细地都过问了一遍,知道姚书棋和鲁小北布局得十分周密,拐了好几道弯来挑事,不会有人知道她是主谋,这才放下心来。 她安安心心地睡了一觉,第二天起来吃过饭便去了考场。 第二场考试又筛选掉了一批人,第三场就余了两百人考试了,入场更加轻松,检查也没有头两场那般严。差役知道杜锦宁是头两场的第一名,例行在她衣兜里摸了摸就放了行。 虽说自己是事情的主谋者,没准现在周府已闹起来了,但杜锦宁是个十分沉得住气的人,完全看不出她跟平时有什么异样,依然跟梁先宽、方少华等人说说笑笑,一起入了考场。 仍是同一间考场,仍是第一排最中间的那个考号,杜锦宁走进去放下横板坐下,便十分期待周东平的到来。 很快,所有的考生都入了场,差役们也各就各位的站在了那里,按往常的惯例,此时周东平应该到位了才是,但却迟迟未见他的身影。倒是一个五十来岁的男子领着一批人走了进来。看官服的颜色和补子图案,此仍三品官,应是学政赵大人无疑了。 他是带着薄怒进来的,陪同的人脸上都带着小心。赵大人往考场里扫视了一眼,对他身边一个胖胖的老头儿道:“科举,朝中大事,不可有丝毫耽搁。既时辰已到,老夫也在此,便按时开考吧。” “是是,下官这就叫人敲云板。”那位胖老头儿想来应该是府衙的同知,闻言抹了一把汗,亲自跑出去通知了。 不一会儿,云板便响了起来,“开考了”的喊声此起彼伏。 赵大人坐到了主考官的位置上,准备等喊声停息,就开口训话,忽听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周东平飞快地跑了进来,李一同和两人个胥吏紧跟其后。 进得门来,看到主考官位置上坐着的冷脸看向他的赵大人,周东平呼吸一滞,膝盖差点软倒。 “赵、赵大人,下官……下官……”周东平嗫嚅着想要解释,却不知从何说起。 当着考生的面,赵大人再生气也得为朝庭官员扯一块遮羞布,免得所有官员跟着周东平一起丢脸。他只等秋后算账。 他冷声道:“周大人,我知道你除了科考,还管着许多政务。作为学政,我有必要提醒你,不管政务再繁忙,科举考试还是不能影响的。” 正文 第三百二十二章 第三场 “是是是,下官知错了,此错再不会犯。”周东平松了口气,没口子地承认着。 赵大人这才和缓了脸色,从主考官位置上站了起来:“既然你来了,那仍是你主持吧。” 周东平深施一礼,这才朝李一同摆手示意了一下,李一同将手里的一迭写好的试题递交给胥吏,胥吏赶紧分发给举牌子的差役,将纸帖在牌子上,然后分头在各考场巡走。 因学政在这里,周东平可不敢在题目上再出什么妖蛾子,老老实实出了两题策论题。 这时候的策论可不是明清殿试时写的奏对。现在这个策论题不过就是写议论文,给一个比较宽泛的题目,让你阐述一些对时政、农事、民风等问题的观点。可以说,前面两场考试是对考生知识掌握程度及才学的考核,最后这一场则是体现考生眼界、思想的一个机会。最后这一场考试结果影响不大,仅仅作为最后排名的依据。 也有那种对人对事有深刻认识,头两场名次并不高,但最后两篇策论却有自己的特独想法,从而让主考官眼前一亮,将名次提前许多的例子存在。 杜锦宁头两场已拿了第一名,府案首的名头已稳了;她又在考场外面搞了事情,考场上她就决定低调一些。再者,她一个十二岁的农家子,念书才两年,突然间写出两篇连积年老臣都写不出的牛逼文章,对国家政策具有十分重要的指导作用,估计她的下场不是被切片,就是被架到火上去烤。 该低调时就得低调。 因为过目不忘的缘故,她看过齐慕远、关嘉泽、梁先宽等人写的策论,对这时代这种年纪的学子的思想有很深刻的了解,因此写一篇跟他们水平差不多的文章对她来说十分容易。而这样的文章中,夹杂几句她的“真知灼见”,让文章偶见闪光点,就很合适。 比这时代走快半步是天才,走快一步是疯子。她比考生们多一丁点的独特见解,就能让她在府案首的位置上坐得更稳一些。 杜锦宁参加这场府试,无论哪一场在时间上都十分从容。别的考生冥思苦想地写题,生理需求都是身体实在受不了了才想着去解决。但杜锦宁却精神头十足地掐着时间,精心规划如何解决生理问题。 比如说,这考试的一大难题——上厕所。跟头两场一样,杜锦宁坚持不喝水,直到快到吃晚饭的时候,云板刚刚响起,她就十分迅速地拉响了铃。 她手快,还在第二场考试中跟差役混熟了,差役来得很快,她第一个出了考场,在差役的监视下去了茅厕。 为什么掐着这时候去呢?因为大家都有经验,在考试时少喝水,所以除了肾不好的,基本上都能坚持到晚上这个休息时间才一窝蜂地跑去上厕所。 而每场考试前厕所都是搞过卫生的,现在学政大人来视查,这卫生就更搞得彻底了。她抢个头筹去上厕所,自然能上个干净茅厕。 杜锦宁十分感谢古人保存,茅厕无论再简陋,也不会像现代学校的厕所那样连个门都没有。这时代的每一个茅厕都是单独的,不光有门,而且四面都围得严严实实。所以无论是以前在书院里,还是现在在考场中,她上茅厕也不至于特别尴尬。 等她从厕所出来,外面已排了一长串的队了。 回到考场,她要了饭菜吃了,稍微坐着消消食,便收拾东西往横板上一躺,和衣而卧。 这时候天气已比较暖和了,但杜锦宁还穿了一件皮衣进来——因为怕有夹带,棉衣、夹衣这种有夹层的衣服是不能穿进考场的。皮衣既暖和又没有夹层,十分适合冬天考试的时候穿。当时梁先宽和方少华还笑话她,说她身体太弱,这样暖和的天气还穿这么多。 现在估计两人就后悔了。农历四月的天气,晚上还是挺凉的,杜锦宁穿着皮衣睡觉,一点也不冷。 年纪轻轻,身体倍儿棒,她睡眠一向挺好,这一觉睡得特别香,直到天明吃早饭的云板响起,杜锦宁才睁开眼。 因为有迟到这个大错,周东平行为十分小心,根本不敢去睡觉,而是轮流跟李一同在座位上打个盹儿。杜锦宁这安然入睡的情形落在他们眼里,就让他们十分无语。 别的考生不是挑灯夜战,就是辗转反侧,夜不能寐,他们就没见过像杜锦宁这么心大的,在这样的环境下还能睡得这么安稳,一睡睡你个三四个时辰。 起床后,杜锦宁捏着鼻子去上了个厕所,吃过早饭,就开始抄写两篇文章。又消磨了点时间到吃过午饭,她便拉铃交卷。 站在考号前看考生写文章,是很影响考生考试发挥的,有赵大人时不时来看一看,周东平可不敢再做这样的举动,所以这一次基本上是老老实实坐在那里,即便起来巡查,也是走一圈就罢了,没敢看杜锦宁写的什么。而且头两场杜锦宁都是第一名,府案首非她莫属了,周东平自然不会冒着被赵大人责怪的风险再来为难杜锦宁。 杜锦宁这卷子交上来,他跟李一同就好奇地看了一遍,然后发现这篇文章虽属上上,却没有再甩其他考生一大截。 论点没什么出格让人抓把柄的,也没有犯忌讳。府案首的名头,即便周东平再不愿意,也不得不给他。 他看了杜锦宁一眼,满脸赞赏地道:“十二岁的府案首,传出去也是一个佳话。不过仍需努力,不可懈怠。你的路还很长,这仅仅是起步。” 他表面文章做得好,杜锦宁也不逊色。她朝周东平深深作了一揖,恭敬地道:“多谢大人赏识,学生感激不尽。” 周东平点点头,挥手道:“去吧。” 在门庭处守着的差役,仍是原来那个。一见杜锦宁早早就出来,他顿时眼睛一亮,压低声音道:“小相公今天还练字么?” 杜锦宁摇摇头:“不练了,我在这里坐着就好。” 差役松了口气,和善地提醒了杜锦宁一句。“凳子是干净的,我刚擦过。” “多谢大叔。”杜锦宁一笑,在凳子上坐了下来。 虽说交了卷后做什么都不打紧,只要不大声喧哗,影响他人考试,都不算违规。但今天赵大人巡考,为避免让他看到,杜锦宁今天还是老老实实呆着的好。毕竟没有哪个考生在这里不是战战競競的,没敢做丁点出格的事。她也不好太过特殊。周东平敌视于她,她懒得刷印象分,但在赵大人面前还是要刷一刷的。 正文 第三百二十三章 府案首 好在这一次考试不像第二场,写文章大家还是不惧的。而且第一二场名次基本已定了,府案首也入了杜锦宁的口袋,那些县案首们也没什么好争的了,他们对这场考试便没什么着紧的,杜锦宁在外面等了不到半个时辰,就凑齐了十人,放了头牌。 出来后他照例去黄澄明那里报备一番。 “后日放榜,大后天我们就回去了。你一起回去的吧?”黄澄明问杜锦宁。 问这话的时候,他心里一阵恍惚。 他还能想起当初章鸿文带着杜锦宁去关乐和那里时,杜锦宁的情况。 那时候这孩子面黄肌瘦,身上的衣服虽干净整洁,但补丁摞补丁,几乎没有一块好料子。母子几人住在家里的牛棚里,整日被祖父母打骂。 而仅仅两年,这孩子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不光自己长成了个翩翩佳公子,以府案首的名头拿到了童生身份,且全凭自己之力,置下了一大片产业。现如今这孩子名下的产业,都不比他这做了多年先生的老举人差吧? 想起自家跟杜锦宁同龄还懵懵懂懂、一事无成的孙子,再想想自己这么大年纪的时候亦是一样懵懂,黄澄明就一阵唏嘘。 “我想迟些回去。”杜锦宁不好意思地笑笑,“先生也知道我在府城开了几家茶馆、书铺。因路途遥远,也没空闲,我一直没来看过。现在趁这个机会,我看看具体的经营情况。” 黄澄明皱眉,颇有些不赞成:“在来考试之前,你说考完后就在这里呆几日,我没反对,是因为当时没出周东平这事。现如今他对你百般看不惯,却不得不捏着鼻子取你为府案首,这心里不定怎么难受呢。要是他做人没下限,出手对付你怎么办?他堂堂一知府,对付你个无依无靠的外地小子还不容易吗?他也不需自己出手,把意思透露给手下的小厮或差役,就有大把多的人替他为难你。要是闹出什么事来,影响了你的名声,得不偿失。” “先生你不是说他为人还算正直吗?想来他只是嫉妒山长的才学,也不愿意山长的弟子传出才子的名头,这才在考场上为难我。现在考试结束了,这府案首不想给也给我了,想来他也不会小肚鸡肠到还跟我一个小孩子过不去。而且我会小心的,除了去茶馆和书铺巡视一圈,我哪儿都不去。”杜锦宁道。 她倒不是托大,而是成竹在胸。 前两日她把爪子伸进周东平的后院,发现周东平的后院管理还是很松散的。这或许是周东平一直放外任,又没有妾氏等,没有什么后宅争斗,所以王氏没把太多精力放在后院管理上,周东平也没想到会有人敢打他家的主意,也没有这根弦。 魔爪能伸进周东平的老巢,杜锦宁就能搅风搅雨。周东平不再惹她还罢了,要是他再动点什么歪脑筋,杜锦宁绝对能让他喝一壶, 黄澄明又劝了她几句,见劝不动,只能作罢。 想想齐伯昆和袁修竹对杜锦宁关爱有加,几乎把她当孙子看,杜锦宁真要遇到什么事,齐伯昆即便看在孙子的面上,也不会袖手旁观的,黄澄明这才稍稍心安。 “不管遇到什么事,你一定要派人快马加鞭地回去禀报山长,让山长帮你处理,知道没有?可别什么都不说硬扛着。你年纪小,有些事情也不知是轻是重,要是延误了缓解挽回的机会,没准就造成严重后果。”他殷殷叮嘱道。 “放心吧,先生,不会有事的。”杜锦宁道。 生怕黄澄明再劝,她连忙岔开话题:“我暂时不回去,想劳烦您帮我带些东西回去。我四叔去您那儿请安的时候,您让他带给我伯祖父。” 黄澄明也知道杜家的情况,不管杜辰生现在是不是态度有变,杜锦宁都不想跟他们多来往。因此她从不回桃花村,逢年过节时杜云昌去给他这个老师请安,杜锦宁就会把东西拿到他家,让杜云昌带回去,以报当初杜寅生对她的恩情。 “行吧。”他知道劝杜锦宁不住,便也懒得再费口舌,无奈地挥挥手,示意杜锦宁可以滚蛋了。 第二天杜锦宁便打算上街买礼物。本来她是打算只带着鲁小北去的,但第二天她刚吃过早饭,梁先宽就来了,后面还跟着方少华和吴语谋。 “你们怎么来了?”她十分奇怪。 梁先宽来不稀奇,但方少华和吴语谋凑着一起来就十分奇怪了。 貌似他们之间还没浑得这么熟吧? “昨日你不是说今天上街买东西吗?黄先生说你是第一次来府城,人生地不熟的,便叫我来给你做个向导。”梁先宽说着,朝杜锦宁眨了一下眼睛。 杜锦宁哭笑不得。 黄澄明这是不放心她一个人上街,叫梁先宽来作陪了? “反正我又没什么事,呆在县馆里闷得很,正好想出去走走。”梁先宽耸耸肩。 杜锦宁又指了指方少华和吴语谋:“你俩怎么凑一起了?还跟着梁先宽过来我这儿?” “怎么,不欢迎啊?”方少华大大咧咧地坐下,拿起桌上的点心就扔了一个在嘴里。 杜锦宁翻了个白眼:“欢迎,热烈欢迎。” “我听你这语气,没有半天欢迎的意思。”方少华也回了她一个白眼。 杜锦宁跟没听见似的,对吴语谋拱手笑道:“吴兄能光临寒舍,蓬荜生辉。来来来,请上座。”还请手给他倒了一杯茶,态度十分热情。 “咳,咳咳咳……”方少华一下被噎住了。 “方兄约我找你一起玩,去了县馆,正遇上梁兄要来找你,这不便凑着一起来了。”吴语谋解释道。 毕竟还不熟到那地步,玩笑开开就算了,再开就太过了。杜锦宁也没再打趣方少华,而是问他俩道:“我今天要上街给家人买点特产,你们要不要一起去?如果去就一起;不去的话,我让管事去买,咱们坐在家里聊天。” “去,一起去。”方少华站了起来。 他在这里没什么亲故,又不用再看书为考试做准备了,一个人出去逛又没意思,正无聊呢,这才约了吴语谋一起来找杜锦宁玩。 大家便一同出门,在府城逛了大半天,中午杜锦宁请他们在酒楼里吃了一顿。 杜锦宁看时辰差不多了,见方少华付了款,便喊道:“走罢,回去了。” 说是陪她出来逛街,但方少华逛街的兴趣比她还大,大包小包的买了不少东西。这不,大家都要打道回府了,他还要再买上几样才肯罢休。 只可怜他的小厮,两只手拿满了东西不算,肩膀上、脖子上还挂满了东西。 方少华见自家小厮那可怜的模样,没再残忍地将东西往他身上挂,而是自己提着,正准备离开,就见一个人远远地朝这边跑来,一边跑一边叫道:“少、少爷,放榜,放榜了。” 杜锦宁听到这声音熟悉,转头一看,却是汪福来。 “汪叔,慢些,慢慢说。”她忙道。 “放榜了?”尽管汪福来因气喘吁吁说话不清楚,但梁先宽还是听清了他说的话,连忙将手里的东西往他小厮怀里一塞,对杜锦宁道,“走,看看去。” 杜锦宁吩咐鲁小北:“你先回去吧,我跟他们去看榜。” 说着将手里的东西交给他,便跟梁先宽、方少华三人往府学那边跑。 汪福来是知道发榜的消息、满大街地找寻过来的,耽误了好一阵功夫。第三场考试本就只有二百个考生,其他没考上的都回去了。待杜锦宁他们跑到府学门前时,榜前已没有那么拥挤了,他们很快挤到了榜前,看清楚了上面的名字。 这是府试榜,不同于第一、二场那种放榜形式,而是直接写了名字在上头的。 不用寻找,杜锦宁三个大字,高高地被写在了一张红榜上,位于第一个。这张榜只写了三个名字,第一名杜锦宁,第二名方少华,第三名周致。 正文 第三百二十四章 打死你这没良心的 “哈,我得了第二名,第二名。”方少华看到自己的名字在杜锦宁下面,一愣之下,顿时乐疯了。 梁先宽在红榜上没找到自己的名字,连忙往旁边的白榜上找,便见自己的名字高高地挂在第一的位置上。 也就是说,他考了第四名。 他也知道自己的文章写得不如方少华,他还挺疑惑自己为什么第一场的时候被取为第二名。现在取中第四名,他倒觉得安心。 吴语谋也在第六名的位置上找到了自己的名字。 三人早对府案首没有半点想法了,名次高一点低一点也没多大关系,而且四个人都在前六名,大家都十分高兴。 “走,喝酒去,我请客。”方少华挥手道。 前面两场一直被梁先宽压着,没想到最后一场他又爬了回来,取得了第二名的好成绩。这于他而言是大喜事,自然要好好庆贺一番。 “方兄,这可能不成。我们得去县馆一趟。”杜锦宁道。 方少华这才想起杜锦宁和梁先宽是跟着黄澄明等人来的,现在府试过了,杜锦宁还拿了案首,无论如何得去跟黄澄明报备一声。 “那行吧,往后有机会再聚。”方少华也不是不谙世事之人,连忙道。 四人作别,杜锦宁跟梁先宽去了黄澄明那里。 …… 府衙里,李一同望着外面看榜的人群慢慢稀少,这才转过来劝周东平道:“大人,回去吧,你都几天没好好合眼了。” 在考场里监考的时候,周东平不敢睡觉;考完试后他就连轴阅卷,晚上困极了就睡在衙门里,已好几天没回家了。 周东平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坐在那里没有动弹。 李一同作为师爷,自然知道那日是周夫人王氏吵闹,这才耽误了周东平的时间,导致他监考迟到。 他劝道:“不管怎么说,家总得回的。有什么误会,你也得回去跟夫人解释解释不是?不回家总不是办法。” 周东平放下手,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他站了起来,点了点头:“那我回去了。” “东翁慢走。”望着周东平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李一同这才摇了摇头,拿起东西也回家了。 周东平并没有住在府衙里。王氏嫌府衙后院太过破旧,自己花钱在外面买了一处宅子。 这处宅子离府衙并不远,一盏茶功夫的距离都不到。周东平为了保持官威,平时来回并没有选择步行,而是乘轿。 而今天,周东平从没发现府衙离家里的距离竟然如此之近,似乎他才上轿坐好,就得下轿了。 望着主动将轿子一头抬起,好让他下轿的轿夫,他忍不住斥道:“跑那么快做什么?平时有急事的时候,倒没见你们跑这么快。” 轿夫被骂得莫名其妙。 他们并没有走快啊,跟平时一样的速度好吧? 不过他们也知道老爷最近劳累,脾气可能不大好,一个个低着头不敢作声。 骂了轿夫几句,周东平这才感觉好受些。他提着前襟低头下了轿,抬起头站在那里,看了自家门口几眼,这才慢慢往大门内走去。 “老爷。” “老爷。” …… 路上干活来往的下人见了周东平,都停下来恭敬地行礼。 看到一个在内院干活的丫鬟,周东平脚步一顿,想问问夫人情绪如何,但张了张嘴,还是没问出来。 王家虽不是特别显赫,但富裕程度还是比周东平这种寒门出身的官儿强上许多的。王氏在京中也有一处宅子,好几处铺面,在城外还有几百亩田地,也算是嫁妆丰厚。她还算会理财,每到一地都会让陪房们做些买卖,因此即便周东平的俸禄不高,他们的生活依然不错。 也因此,尽管周家只有她跟周东平两个主子,王氏为显身份,还是买了个四进的院落。反正到时候周东平离任,她把这宅子卖出去,也亏不了什么钱。 周东平穿过前厅,又进了两进院落,这才到了他跟王氏居住的内院。 早有路上遇见的丫鬟绕近路提前去禀报王氏了。待周东平进了内院,就见夫人王氏站在台阶上,目光冷冷地看着他,身后还跟着好几个身强力壮、手拿烧火棍的仆妇。 “夫人……”一看她这架式,周东平就感觉头疼。借着监考回避了几天的问题,还得去面对。 “你还回来做什么?怎么不去找你那位顾小姐?周东平啊周东平,我嫁给你十几年,跟着你离开京城,东奔西跑,供你吃供你穿,没想到你根本就不是诚心跟我过日子,一心想着别人。我当初真是瞎了眼了。” 王氏说着说着,顿时气得不行,从身后的仆妇手上拿起一根棍子,劈头盖脸就朝周东平扫了过来。 “我说你发什么疯,有完没完?我都说了没有,你从哪里听来的闲言碎语。你知道你这样闹有什么后果么?那日我迟到,被赵大人喝斥了一顿,还不知会不会被他弹劾呢,你还在这里闹!”周东平也越说越来气,一把抓住了棍子的一头。 “闲言碎语?”王氏冷笑一声,“这次考试你是不是为难一个县案首了?” 周东平顿时一滞,紧张地问道:“你怎么知道?” 这件事除了李一同,还有当事人杜锦宁有可能知道以外,可没人知晓。 夫妻多年,王氏一看周东平这表情,就知道被自己说中了。 她冷笑一声:“你也别管我打哪儿知道,你只管说你有没有。” “没有。”周东平自然知道这种事不能承认,尤其是当着这么多下人的面。他软下声音道:“夫人,咱们能不能进去坐下说?你看,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要是别的事,王氏还能容忍。可这件事,她却是忍不了。否则也不会那日明知丈夫要去主持科考,她还不管不顾地闹了一场。 她宁可周东平不当这个官,也不能容忍自己一直被丈夫当作备胎的事实。她一个有钱有势的世家小姐,下嫁给周东平这么一个一无所有的穷举人,已是够看得起他了。除了没生个儿子,自己哪里对不起他配不上他?他凭什么十几二十年了,还心心念念想着别人? 这绝逼不能忍! 正文 第三百二十五章 欺软怕硬 “说什么说?有什么可说的?”王氏抽出棍子就往周东平身上抽,“我打死你个没良心的!打死你……” 周东平也不敢还手,只东躲右避,抱头鼠窜。 他倒不是怕王氏本人,而是怕王氏身后的家族。王氏这个人性子刚烈,要是不让她出这口恶气,她能闹着和离。和离倒没什么,对于这么个姿色平庸性子彪悍的妻子,周东平早烦了。想想顾翰林如今的风光,再看看王家半点给不了他助力,他就对王氏各种不耐烦。 但王家没办法给他助力,坏他的事却是没问题的。王家枝繁叶茂,又在京中盘桓多年,人脉还是有的。真想整治他,也不需费什么周章,在吏部找个熟人,让他考评连年不能得优等,他就能一辈子坐死在这个位置上。要是再使使力,关键时刻歪歪嘴,他连现在这个位置都保不住,必会被调到更加穷困偏远的地方去。 他还指望着在外任升一升官品,以后再想办法调回京中养老呢。这一切,都还得请舅兄们帮忙,他又怎敢跟王氏对着干? “别打了,真别打了,你看我几日没合眼,再打我就受不了了。”周东平多精明一个人,早就摸透了王氏性子里的弱点。 她这人性子烈,却容易心软。每次夫妻起冲突,他只要装装可怜,王氏就会偃旗息鼓。 可这一回他低估了王氏的愤怒。 要是只知道周东平在婚前跟人有一腿,婚后再没来往,她嚷嚷几句也就罢了。可这明显不是!十几年了,他竟然还为了那女人去为难一个素未谋面的孩子,可想而知他心里有多掂记那女人,有多后悔当初没娶到那女人。这怎么叫她忍受得了? 不过王氏人到中年,身体略显丰腴,追着周东平跑了几步就气喘吁吁了。 她用烧火棍撑着身子喘气,指着周东平道:“和离,我要跟你和离。”说着,将棍子一扔,转身进了门。 周东平傻了眼。 不管他有多后悔当初没能劝回顾小姐,从而错失一桩良缘;也不管他对王家有多不满,对王氏没能给他生儿子又不许他纳妾的做法有多深的怨念,他都不能和离。 和离了,他这官就做到头了。 “夫人,夫人,你听我说。”他追了过去,正要解释,却听“呯”地一声,王氏将他关在了门外。 周东平只觉两边太阳穴突突地跳。他揉了揉眉心,决定先去书房歇息,等王氏气消了再哄哄。 和离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他相信王氏也只是嚷嚷而已。等她气消了,这事也就过了。 他去了书院,对自己的长随道:“把钟安给叫来。” 这周府里,大部分下人都是王氏当初的陪房。即便有新买的下人,因为是王氏当家,也只听王氏的。唯一府里的管家钟安,是周东平中了举人后买的书僮,他成亲时就把钟安提拔成了管家,算是在府里安放了一点自己的势力。如此,府里发生了什么事他能知晓,想要人办什么事也不必去看王氏的脸色。 钟安很快就来了:“老爷。” 周东平半躺在软榻上,闭着眼睛,脑子虽晕得难受,但神经却紧绷着,让他根本无法入眠。 听到钟安的声音,他也没有睁眼,问道:“这么几天时间了,你该知道那日夫人为何突然吵闹起来吧?” “是。”钟安能在管家的位置上呆上十几年,也是有手段的。 他道:“是吴嬷嬷那日探望儿子回来后关在门里跟夫人说了什么,夫人这才闹起来的。” “吴嬷嬷?”周东平睁开眼,眉头皱了起来。 吴嬷嬷是王氏的奶娘,因对王氏十分尽心,王氏待她如母亲一般。前两年还放了她儿子一家的身契,让奶兄在外面做管事帮她打理生意。 如果是她在外面听到了什么消息,王氏闹起来自然就不奇怪了。 奇怪的是吴嬷嬷从哪里知道他在考场上为难杜锦宁的?这事除了他和李一同,外加当事人杜锦宁之外,没人知道吧? 最重要的是知道他为难杜锦宁就算了,毕竟杜锦宁也不是死人,他在考场上感受到自己的敌意,回去跟他的老师、同窗一说,这件事传出去也是有的。但为什么会牵扯出顾小姐的事来? 莫非关乐和知道了? 也唯有这个解释了。 毕竟这么多年过去了,除了涉及此事的关家人、顾家人和他,别人都早已忘记当年的事了。 这是关乐和对他为难杜锦宁的回击? 想到这里,周东平心里涌上一股深深的恨意。 当年,就是因为关乐和,他跟顾小姐的姻缘才未成。关乐和毁的可不光是他的姻缘,还有前程。否则,他现在靠着顾大人,不知早升到什么官职上去了,哪里还需要在这种偏远贫困的地方熬着? 现在,他不过是为难了一下关乐和的弟子,最后还不是取了他为府案首?关乐和竟然还有脸跑来用这种卑劣的手段回击他?简直是太卑鄙无耻了! 不行,他不能让关乐和得意,他必须让关乐和知道,他现在是堂堂四品知府,是这块地方的主宰;关乐和早已成为一个没用的废人,敢对他下手,关乐和就得承受他的怒火。 “你去,查查那个叫杜锦宁的,看看他住在哪里,什么时候回漓水县去。”他吩咐道。 他恨归恨,怒归怒,但还没失去理智。 他虽靠着自己的能力,外加一点点王家的助力,升到了四品官,但四品的外官,比之京中五品都不如。尤其是那种世家大族,盘根错杂,人脉极广,可不是他能惹的。他根基实在太浅,还撼不动关家这棵大树,不好对关家下手。要知道关家比起王氏来还强上不少。他连王氏都忍让良多,自然不会没头没脑地去招惹关家。 这也是他在这里任知府两年半,即便心里恨着关乐和,也没有向他伸手报复的原因所在。 但关家和关乐和他招惹不起,杜锦宁他还招惹不起吗?科考资料上可是把履历写得清清楚楚,杜锦宁往上数三代都是农家人,即便他亲爹是个秀才,也早在他出世时就死了。 他要让关乐和知道,他既能把杜锦宁取中为府案首,成全于他;那他也能把杜锦宁给毁掉。 毁掉一个人不难,只需要毁掉他的名声就够了。正好学政赵大人还在此呢。 想到这里,他冷冷一笑,感觉一直让他不舒服的头脑都松快了许多。 正文 第三百二十六章 命运就在一念间 “是。”钟安答应一声,又劝道,“老爷,您身体要紧,还是先睡一觉吧。家里有我看着,出不了大事。夫人她,也不过是闹一闹,闹过了就算了。” “嗯。”周东平点点头,复又闭上了眼睛。 钟安取来一张毛毯,亲自给他盖上。 “如果那杜锦宁明日就要回县里,你须得查到就即刻来报,不要拖,免得误了我的大事。”周东平闭着眼睛吩咐道。 “是,老爷。”钟安又去把窗子关上,这才轻轻退了出去,掩上了门。 钟安回到自己的屋子,便让周东平的小厮阿砚去府衙查杜锦宁的住处——所有的考生住在哪里,在报前考试前都要进行登记的,以便被取中前十名时,差役们能敲锣打鼓地上门报喜。阿砚无须去翻案宗,只需问问去报喜的差役就行了。 阿砚临出门前,又被钟安叫住。 钟安道:“你去找差役打听的时候,也跟他们聊聊天,从他们那里打听一下案首的情况。他们如果问起原因,你便说大人担心学政大人会问这个问题,所以了解了解。” 想了想,他又道:“你带着阿涛一起去。那小子最会套话。有他在旁边,估计那些差役就能多说点。” “行。”阿砚答应一声,走了出去。 没多久,阿砚就回来了,从差役那里获得地址外,还禀报道:“差役说,那杜锦宁考完试后,为了凑齐放头牌的人数,还在门庭处用话本练记忆力和练字,十分刻苦。不过他拿来练字的那册《神雕侠侣》,差役过后还特意去书铺问过,书铺出售的话本离那个情节还离得远,也不知那杜锦宁从哪儿提前看到的话本。从这个情况来看,估计他跟写《神雕侠侣》的人很熟,而且他住的小院离卖《神雕侠侣》的书铺很近。” “哦?”钟安心念一动,“你去找衙门的孙书办,让他查查杜锦宁住的小院和书铺是谁的产业。” 阿砚领命而去。 钟安又叫了几个男仆,分头去杜锦宁的小院和县馆,打听杜锦宁回乡的消息。 他这一调动人手,杜锦宁收买的周府的眼线就得到了消息,飞快地把消息传给了姚书棋留下的线人。那边钟安还没查到杜锦宁何时反乡的消息,杜锦宁这里已知道周东平的动静了。 “呵,他这是要杮子捡软的捏,不敢动关家,就想来欺负我,想毁了我的前程?”杜锦宁听到姚书棋的禀报,微微一笑,笑容却没到眼底。 姚书棋点了点头:“如果咱们放出少爷明日回乡的消息,估计今晚就会有考生来约少爷喝酒,明日少爷逛花楼丑态百出的消息就会传遍府城,传到学政大人耳里。” 他这两年呆在府城,茶馆又是消息最灵通的地方。每一年府试和院试考生们发生的事,他都能知晓一二。他听说前几年有一个考生在院试里中了秀才,高兴之余去外面喝酒,喝醉了调戏良家妇女,被当时的学政一气之下取消了他的秀才功名。 至于那考生是真的衣冠禽兽,还是被人所陷害,就不得而知了。 招不在鲜,有用就行。周东平想毁去杜锦宁的前程,以这样的手段来陷害杜锦宁,既然迅速又有效,再合适不过了。 当然,如果他不那么过份,完全可以对杜锦宁名下的茶馆、书铺下手。这也是杜锦宁在考场里写话本、给周东平留下一条线索的原因。周东平只要在胥吏那里查一查就知道这些产业挂的都是她的名字。杜锦宁不愿意做千日防贼的事。周东平要从这方面动手最好现在就动,免得她老担着一颗心。 两条路,端看周东平如何选择。 杜锦宁点点头:“我本来想着,他在考场上为难于我,我搅和搅和他们夫妻关系,这一来一往的,我跟他之前的恩怨也算扯平了。可现在看来,人无伤虎意,虎有害人心啊。” “那我现在就叫人去通知莲娘?”姚书棋问道。 杜锦宁摇摇头:“先等等,这步棋一走,周东平这人就算是毁了。我想让他先出手,看看他是不是真如此丧良心。” 她不过是关乐和的弟子,关乐和在当年那事件里还算得无辜。她跟周东平无怨无仇的,周东平要是真能下得了狠手要毁她前途,她自然就不留手;如果周东平关键时刻心存不忍,就此罢手,或是放过她本人,朝她名下的产业下手,那她自然也放周东平一马,在别的途径里较量一回。 如果她真要走仕途,往后在官场这个大染缸里混,厚黑学肯定是要学的。但她并不想让自己没有底线。她给自己定下一个规矩,那就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要犯我,必狠狠还击。 听得杜锦宁的话,姚书棋微微颔首。 跟一个有良知有底线的主子,总比跟一个没底线手段狠辣的主子好。他这主子算是跟对了:有手段,也有道德底线,这样很好。 “鲁小北起身,跟我去一趟县馆。”杜锦宁站起身来。 两人议事,并没有避着鲁小北,鲁小北就坐在旁边。听得杜锦宁召唤,他亦跟着站了起来。 “你先回去,有什么消息再来禀报,或是叫人唤鲁小北过去传话。”杜锦宁对姚书棋道。 姚书棋点了点头,却没有即刻动身,而是等杜锦宁离开了好一会儿,这才离开小院,回了书铺。 杜锦宁去县馆将自己买的东西托黄澄明带回去,又到同窗和漓水县那些考生的房里走了一圈。待她离开县馆不久,她明日一早要跟着黄澄明一道返乡的消息,就传到了钟安耳里。 钟安不敢耽搁,连忙叫醒了沉睡中的周东平:“老爷,那杜锦宁明日跟他老师、同窗一起回漓水县。” 周东平这几日累狠了,被钟安半途叫醒,好一会儿回不过神来。 良久,他才问道:“除了这个,还有什么消息?” “小人叫人去查了府学门口那处书铺,还有杜锦宁住的院子,结果发现不光是书铺,还有其他几处书铺和好几个讲《射雕英雄传》话本的茶馆,以及他现在所住的小院子,都是杜锦宁的产业。” 正文 第三百二十七章 传唤 周东平一怔,放在额头上的手也放了下来,看向钟安道:“他怎么会有这么多产业?他不是个寒门子弟吗?” 钟安摇摇头:“时间太短,小人能查到的也就这些了。如果老爷要查这些,小人会派人去县里查探一番。” 周东平摆摆手:“行了,我就这么一问,这些事都不相干,不必在它上面花功夫。” “是,老爷。” 周东平想了想:“我记得这两日有一个考生,在第二场上失了意,从名录上被刷了下来,怨天怨地的,在客栈里胡乱骂人,估计私底下他没少骂我。想来他还没走,你找个人跟他接触一下,叫他去唤杜锦宁到酒馆里喝酒。” “是。”钟安答应一声,犹豫片刻,道,“可要是那杜锦宁不答应呢?” 周东平斜眼看他:“你跟了我这么久,怎的还问这样的话?答不答应有什么关系呢?他即便不答应,今晚也必然会出现在青楼里,到得明日一早,必然得闹出丑闻来。咱们要的,不过是个引子。” 主仆几十年,周东平的性子,钟安再清楚不过了:自以为是,刚愎自用;表面上公正正直,刚正不阿,私底下并不乏手段。只是他遮掩得好,又懂得经营自己的官声,所以名声才极好。 “小人知道该怎么做了,小人这就去办。”他恭敬地施了一礼,退了出去。 这些事,钟安自然不可能亲自去办,还得使唤人。他这么一使唤,消息就泄露了出去,传到了姚书棋和杜锦宁的耳里。 杜锦宁叹息一声:“去叫莲娘吧。” 放榜的时间是在下午,周东平在家里睡了大半个时辰后被钟安叫醒,安排完这事后他继续睡了小半个时辰,就又被阿砚叫醒了。 他睁开眼时,很有些起床气,愠怒地盯着阿砚问道:“什么事?” “老爷,学政大人派了人来,叫您过去。”阿砚道。 周东平一愣,缓缓地坐了起来,思索着赵大人叫他过去做什么。 按理说,学政来巡考,是最清楚主考官的辛苦的。他下午才把榜放出去,这会儿赵大人那里没有大事,是不会来打扰他补眠的。这会儿派人来唤他,会有什么事?除非……赵大人要离开此地。 “什么时辰了?”他揉了揉脸,从榻上下来。 “申时过两刻。”阿砚说着,手上却不慢,先绞了布巾给周东平洗了把脸,这才拿了干净的官服来伺候周东平穿上。 以前曾发生过周东平和丫鬟有染的事,王氏便再也不往周东平面前放丫鬟。在外院伺候的就只有这小厮和男仆。 穿戴整齐,周东平也不唤人跟王氏说一声,直接出了门,往赵大人的住处去。 “来了,坐吧。”赵大人名唤赵良,见了周东平,他态度还算温和,指了指椅子让他坐下,又让人上了茶,“这几日你辛苦了。” 周东平见状,心里顿时安定下来,笑着拱手道:“赵大人车马劳顿,才是辛苦。” 赵良笑了笑,没有再接这话茬,沉默了片刻,开口道:“有人告你为了私怨为难考生,可有此事?” 周东平心里一惊,看向赵良,问道:“大人此话怎讲?” 赵良只抬眼静静地看着周东平,没有说话。 周东平被他看得心里越发慌乱。 他收回视线,看向别处,摇摇头,一副义正严辞的样子:“我周东平做官十几载,堂堂正正,从不循私。即便在考场上考校考生,那也是爱才心起,想知道考生的真实水平如何,完全谈不上为难,更谈不上有什么私怨。” 他看向赵良,这一次他的目光清正,没有一丝躲闪:“想来赵大人也知道我是京郊人士,自打中了进士后,这十几年来,碾转在各地做官,这桂省我也是两年前才到这里的,人生地不熟,平日跟当地乡绅也不多来往,跟谁都没什么交情,也不存在我对谁存有私怨。要有的话,也是因判案时秉公执法,得罪了一些人,那些人对我的怨恨还是有的。” 赵良笑了笑,不置可否,伸手点了点桌上的试卷:“我问你,你既不是为难考生,你这第二场考试出的题目为何这么难?” 被问到这个问题,周东平并没有慌乱。早在出题的时候,他就想好搪塞的理由了:“户部的大人们……”他把曾对李一同说的话又说了一遍,最后道,“下官也是出于选拔人才的考虑,所以加大了算学题的难度。而且考题都是一样的,考生们做的都是一套题,谈不上为难谁不为难谁。” 因那两首试帖诗没有要求一定要写八股诗,赵良也抓不住他的把柄,所以他没有对此做出解释。 “二十年前,在京中,你跟顾家和关家的恩怨我也有所耳闻。” 赵良这话语调平缓,声音也不大,但听在周东平耳里不亚于一声惊雷。 他缓了好一会儿这才平复住心里的波动,平静地道:“这事要是赵大人不提起,我都忘得差不多了。不知赵大人提及此事是个什么意思,又跟这次的府试有什么关系?” “杜锦宁是关乐和的弟子,我想这一点你是知道的吧?” 周东平心里又是一慌,不过面上却是半点未显,点头道:“知道。也正是因为知道,所以下官的因私怨而为难学生的事就更加无从谈起了。要是下官真为私怨,就不会取杜锦宁为府案首了。” 赵良凝视着他,笑了笑,没有再就这个话题往下问,而是问起了另外一个问题:“莲娘你认不认识?” 周东平一怔,脸色渐渐难看起来。曾经发生的事,他即便否认也没用,赵良找个莲娘的邻居问一问就能知道。 “认识。”他直认不讳,“但这是下官的家事和私事,跟这次府试无关。” 学政,只是管考试事宜,无权干涉地方官其他的政务,更不用说家事和私事了。所以即便被问起莲娘的事,周东平也没有太过慌张。 “半个时辰前,一个叫莲娘的女子求见本官,告你在考场上因为私怨为难考生。”赵良静静地看着周东平,“否则为何你夫人会在家里大闹,导致你第三场考试姗姗来迟?” 正文 第三百二十八章 借力打力 见周东平张嘴欲要反驳,赵良伸手制止了他,继续道:“莲娘走后,本官传唤了几个考生,均已从他们口中得知,莲娘所说句句属实。” “科举考试,是为国家挑选人材。本官来时,陛下一再吩咐我等要严格监督,一旦发现地方官员有丝毫舞弊不公之举,均要上报,不得循私。你之行为,我自会秉公上奏朝庭,只希望你不要再执迷不误,为难我今天传唤的考生及那个叫莲娘的姑娘。” 在周东平来之前,他就已把头两次考试的情况查清楚了。之所以将周东平叫来,一则是再次确定此事,二来也是为了敲打周东平,免得他离开此地后,周东平对几位考生进行报复。 周东平彻底懵了。 “不是,大人……”他站起身来,诚惶诚恐,“下官……” 赵良摆摆手:“你不用再说了。等朝庭派人下来调查时,你再对他们说吧。” …… 杜锦宁作为当事人,当然是被赵良传讯的对象之一。周东平从周府出来的时候,她已回到了小院。 “少爷,你说赵大人会不会放周东平一马?毕竟官官相护,只要周东平多说好话,甚至许些好处,赵大人难免会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不再追究周东平的责任了。”姚书棋担忧地道。 事情走到这一步,如果周东平没有被贬官贬职,估计他们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杜锦宁神态淡定:“放心,不会的。你只知道官官相护,却不知道党争之厉害。不同阵营的官,都十分乐意看到对方被贬官,甚至不惜落井下石,好为自己阵营腾出位置来。周东平身为一省四品知府,有多少人盯着他这个位置呢。他总抱怨王家没助他飞黄腾达,可没有王家,他在这个位置上根本坐不下去。因他所属是的以文名而被人称赞的清流,这种人最重名声。科场不公这种罪名,他那位老师与他断绝关系都来不及呢,哪里会出手相帮?而如今王氏被伤了心,赵大人又很愿意刨出一个坑来,让自己阵营的人过来填坑。他被贬官调离,已成定局。” 齐伯昆的回乡,严家与关家的明争暗斗,或许在别人眼里只是官场升迁,人生百态,但看在杜锦宁眼里却是政治博弈,她透过这个小小的缩影能看清现在京中的政局。现如今老皇帝垂垂老矣,行之将木,皇子之间的斗争越发激烈,甚至用你死我活来形容都不为过,很有点清朝九子夺嫡的情景。什么考生被为难,监考迟到,这两点于赵良而言不过是刨坑的一个支点,决定周东平命运的主要原因还是党争。 而她杜锦宁,仅仅是看清楚局势,利用了局势而已。 她没有进屋,而是站在院子里,透过层层晚霞,看向了北方。 她对争权夺利不感兴趣,但这不防碍她利用这些政治斗争,来达到自己的目的。现在是,以后也是。 姚书棋和鲁小北站在她的身后,望着她单薄的身影,眼里是从未有过的敬畏。 杜锦宁知道的道理,在官场沉浮了十几年的周东平自然也十分清楚。他自觉哀求赵良没有用处,从赵良处出来,他就匆匆回了家,直奔内院:“夫人,夫人,出事了,出大事了。” 王氏正坐在亭子里喂鱼,听见周东平的叫声,她眼皮都没抬一下,置若罔闻地继续往湖里撒食料。 “夫人,不知怎的咱们吵架时说的话被莲娘知道了,告到了赵大人处,现在赵大人要上折子弹劾我。”周东平也不管她理不理会,径直说道,“夫人,我知道你生我的气,但咱们夫妻一体,我要被贬官降职,你也过不上好日子不是?待你回京,不知要被多少人笑话,又要受多少冷眼呢。所以夫人,你得帮帮我。” “莲娘?”听到这两个字,王氏的眼皮终于抬了起来。 她望着周东平,嘲讽地一笑:“你害死了她姐姐,她来向你索命,不是应该的么?现在仅仅是贬官降职而已,又不是索命,你怕什么?” 这个莲娘有个姐姐叫兰娘,长得十分美貌,被刚到这里来上任的周东平看上了。周东平刚刚做上知府,正是志得意满之时,胆子也肥了起来,以为可以不把王家和王氏放在眼里了,便想直接先斩后奏,把兰娘收做外室,等怀孕了生了孩子再搬回府里抬作姨娘。但兰娘原就订了亲,跟未婚夫情投意合,且婚期已近了,哪里肯给周东平做外室? 于是周东平便授意钟安设了一个局,把兰娘的未婚夫以杀人的罪名给抓到了牢里,以此相逼。兰娘没奈何,求到周东平面前,住到了周东平让钟安买的一处小宅子里。 可没曾想,兰娘的未婚夫在牢里染了病,被放出来不久就病逝了。兰娘知道后,直接在小宅子里上吊自杀。 莲娘与兰娘父母双亡,全靠着姐姐做绣活养大了她。见得姐姐和未来姐夫相继去世,姐夫的母亲不久后也病逝了,她便一心想着寻仇。 无奈周东平是知府,是这地界最大的官儿,莲娘求告无门,便一直等候机会。为担心周东平把她灭口,她还自卖自身,卖到了一个家中有人在京中做官的世家里做了丫鬟。 因事情闹得有些大,一下子去了两三条人命,王氏得知后又在家里闹了一场,王家还在周东平上任第一年的考评里给他了一个下马威,周东平后来便没敢再出妖娥子。 这件事让王氏对他颇为寒心。 此时听说莲娘把周东平给告了,她不光没有着急,心里反而有一种隐隐的痛快。 “夫人,你就别再说风凉话了,救为夫要紧。”周东平无奈道。 “朝庭对科举甚是着紧,你又不是不知道?宁可冒着被贬官的风险也要为难那个关山长的弟子,可见那位顾小姐在你心里有多重要!既如此,你自求她去呀?她爹不是御前的红人吗?你把顾小姐劝下了山,娶了她,还怕没人帮你吗?” 王氏说着,冷笑一声站了起来,自顾自地沿着回廊回了自己屋里,还吩咐几个强壮婆子:“看好了门。要是谁放老爷进来,看我不提脚将她卖了。” 正文 第三百二十九章 周东平的下场 “夫人,咱们真不帮老爷?”王氏的奶娘吴嬷嬷问道。 “帮不了。我们王家可没这个能耐。即便有这个能耐,也不会把这份人情给我这外嫁女使。而且你看看周东平这几年的嘴脸,如果他再往上爬一点,估计这个家连让我站脚的地方都没有了。我王欣如要钱有钱,要家世有家世,即便他做一个七品小官,我也能过得快活,干嘛自己找不痛快,非得把这条白眼狼扶起来?” 王氏示意小丫鬟给自己捶腿,继续道:“就这么混着吧。要是他真被派去那种穷山恶水的地方,我就回京城去。我在京城有宅子有田地,女儿还隔得不远,待她生了孩子我还能抱外孙,日子过得多快活着呢。至于他说的什么白眼不白眼的,我们王家多的是外嫁女嫁的夫君不好的,人家也没见怎么就活不下去。只要自己立得住,有银子花不求人,谁敢给你白眼?” 说到这里,她笑了一笑:“再者,我女婿不是挺能干吗?不看在周东平面上,也得看在我女婿面上,谁会讨不痛快给我没脸?这几年也是我自己想不开,非得想要个儿子,结果反把身体吃药吃坏了。现如今我也看开了,我都这么大把年纪了,不好好过日子,挣命去生儿子做什么?没得儿子没生下来,小命倒去了,让周东平拿着我的嫁妆娶新人,我傻了不成?” 吴嬷嬷十分赞成王氏的话,她早就想这么劝王氏了,只顾忌到不好挑唆他们夫妻感情,这才没说。不过有些话她不得不提醒:“如此的话,老爷纳妾生庶子怎么办?”到时候山高皇帝远的,她们可管不着周东平了。 “纳就纳呗,反正这男人我算是看透了,不是什么好东西。以后他过他的日子,我过我的。反正他也不敢休了我,我顶着他正妻的位置,往后等我死了,我名下所有的财产都给我女儿外孙去,他们姓周的一个子儿都捞不着。” 王氏还真不怕周东平如何。周东平要保持文坛清流的名声,这么些年也不敢贪什么钱。府里要开销,要打点上官,要去巴结他那所谓的靠山,凭他的那点子俸禄,塞牙缝都不够。到时候她拍拍屁股一走,他就知道什么叫清贫了。一个清贫的官儿,想要纳妾生子过好日子,做梦去吧。更不用说要用钱上下打点了。没钱,就只能一辈子呆在山沟沟里。 王氏既彻底寒了心,接下来几日便懒得理会周东平。 周东平见她这里走不通,当即又写了几封信给自己的老师和一些好友。但主考官在科举考试为难考生,这种事是十分敏感的。作为清流的老师和好友帮了他说话,必然会影响自己的名声,被人所攻讦。为此谁也不敢搭理他,更不用说帮他说话了。 那头赵良既抓了周东平的把柄,想要为自己阵营谋这个坑,动作自然十分迅速,不给周东平求助的机会,不过十天的功夫,上面的责罚就下来了,直接贬谪周东平到贵省一个极边远的少数民族地区做知州。 通知下来,王氏当即收拾了自己的东西,把宅子卖了,告诉周东平道:“我要回京跟女儿过了。你是打算和离回头去娶顾小姐,还是想纳妾,都随你。宅子我已卖了,买家答应说可以让你住到离任。你好自为之吧。” 周东平对于王氏这次的袖手旁观十分不满,还想用和离来威胁一下王氏,却不想王氏自己先提及,而且做得如此决绝。周东平这下子彻底慌了。他是不敢休王氏的,他还希望王氏气消之后,念及夫妻情份,能央求她的叔伯兄弟们帮他一把呢。 他千央万求地想要挽留王氏,无果,只能送王氏离开。而他自己接到调令后必须在一个月内赶到任地,那边路途虽不远,但道路崎岖难走。再者新任的知府已经到任,他再留在此地只能自取其辱,当即也收拾行装准备赴任。 “东翁,我父母年事已高,早就写信叫我回去。这次我不能跟您去贵省了,就此跟您别过。”李一同过来跟周东平辞行。 周东平彻底懵了。 李一同跟在他身边做师爷已差不多十年了,两人情趣相投,行事默契。王氏在生活上照顾他的衣食住行,李一同在公事上为他排忧解难,两人在他生活中完全不可或缺。怎么这会子一个个都离他而去? “你是见我落魄了,就要弃我而去么?”周东平脸色极为难看。 “东翁刚做知县的时候,又不是没去过偏远山区,情形远比现在艰难,我又何曾有过一丝抱怨?只我现在年纪大了,父母更是年迈,我也该回去守在他们身边,好好孝敬他们了。”李一同自然不会说自己看周东平做事越来越没有底线,道不同不相为谋了。他只拿孝敬父母来说事。 周东平苦口婆心相劝,李一同却心意已决。最后,周东平只得带了钟安等几个家仆小厮,孤零零地上了路。 坐在颠簸的马车里,周东平怎么也想不通,自己不过是稍稍为难了一下关乐和的弟子,怎么就落到了这般田地呢?那关乐和离开朝堂十几年,怎么还能有这么大的能量? 他要是知道关乐和并不知此事,更没有插手,全是他为难的那个十二岁的孩子出手反击的结果,不知道他会不会气得吐血。 因那晚赵良的召唤,周东平吩咐钟安给杜锦宁设的局没有实施下去。又知道有赵良盯着,之后他也没敢再打杜锦宁的主意。杜锦宁也知道这一点,所以在送了黄澄明回县里后,杜锦宁十分放心地在鲁小北、汪福来的陪同下,一处处地查看茶馆和书铺的经营情况。 直到这时,姚书棋一直悬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用前所未有的恭敬态度对杜锦宁道:“少爷,有一件事我一直没跟您禀报,就想等您考完试再说。” 正文 第三百三十章 竞争者出现了 “什么事?”杜锦宁在茶馆里坐了下来。 这是在府城城西开的一家茶馆,此时还没到营业时间,茶馆里空空如也,倒是很方便谈事情。 “是这样,自打您的《射雕英雄传》、《天龙八部》、《神雕侠侣》售卖之后,陆陆续续也开始出现一些仿写的话本。只是作者的水平不够,写个薄薄的两三本,最多十万字就结束了,情节不够精彩,掀不起什么大风浪,我就没跟您说。” 杜锦宁点点头。 跟风之作嘛,哪里都有,不足为奇。而且这时代的人写话本,基本都是两三万字的短篇。写过小说的人就知道,写惯了短篇的人,你叫他写个上百万甚至几百万字的大长篇,他没个一两部作品练手,一下子完全做不到。复杂的线索,众多的人物,一环环的情节设计,会让他感觉一团乱麻。 不过,两年的时间,也足够酝酿出现一部有水准的跟风之作了。 果然,姚书棋接下来的话就证实了杜锦宁的猜想:“现在却有一部叫《七剑英雄传》的话本出现。如果仅仅只是话本,还不足为虑,但他们也采用了咱们的模式,先在茶馆里说书宣传,随后印刷出来在书铺里售卖。而且为了抢客源,无论是茶馆还是话本,收费售价都比咱们的低。” 杜锦宁问道:“那它对咱们的茶馆和书铺生意有没有影响?” “现在还没有,因为跟在茶馆里听书,或是在书铺里买书的,都已被情节深深吸引,想要知道后续如何,倒没人为了省那几文钱舍弃咱们跑到新茶馆去喝茶。至于话本,我也叫伙计们打听了,那些迷话本的说咱们的话本出的太慢,不够看,所以除了买咱们的话本,也把那本《天剑奇侠传》买了。” 姚书棋叹了一口气:“我是担心以后。要是它的口碑慢慢上来了,估计咱们的客源要被夺了去。毕竟有钱有闲听说书的就那么一小撮人,去了那边,咱们的客源必然会减少。而书铺那边,有一部分顾客是囊中羞涩,硬从日常开销中挤出一点钱来买话本的。买了那边的书,咱们的书他们就不一定买了。” 他抬起头来,期盼地望向杜锦宁:“少爷,您看怎么办?” 杜锦宁这段时间是参加完县试又参加府试,为了不打扰杜锦宁,他一直压着这事没说,自己也尝试了不少方法想自己解决。无奈能力有限,他想破了脑袋也没想出什么好办法。而跟对方打价格战这种事,还得杜锦宁同意,他不敢擅作主张,因此就一直把这问题压了下来。 此时他无比期盼杜锦宁能想出好办法来。 如果是以前,他不作如此期盼。因为杜锦宁年纪太小,见识也浅,一直窝在漓水县那么个小地方,人再聪明也少了见识。 但经历过周东平这件事,他已经完全没有这种想法了。 杜锦宁年纪虽小,但看到的想到的,格局之大,又岂是他这等人所能企及的? 杜锦宁问道:“这本书是谁写的?有几个茶馆拿它来说书?这些茶馆是一个老板的吗?书铺呢?它们的老板是谁?” 这些姚书棋早就查过了。 他不慌不忙地道:“写这话本的是一个四十来岁的穷秀才,我托人打听过,他是花了整整一年的时间才写了一部分,拿到一个开了三家茶馆的名叫彭家兴的买卖人那里去兜售,被彭家兴高价买了下来。彭家兴即刻盘下了一间书铺,照着咱们的经营模式做了起来。这个彭家兴是本地人,家境富裕,主要是做绸缎生意,各县都有他家的铺面。茶馆他家就开了两间。不过如果用这话本说书效果好的话,他没准还会再开,到县里去开也有可能。如此一来,必会跟咱们抢客源。” 杜锦宁摸了摸下巴,旋即笑道:“没事,即便没有彭家兴,也还会出现李家兴,大家看到咱们这买卖做得好,跟着一起做也是有的。只要他们是正当竞争,并无下作手段,便可以不理他们。” 正常的商业竞争在所难免,他们也不可能独占文化娱乐这一块。虽说市场不大,但他们要做的不是在一个小池塘里争得你死我活,而是应该想如何把这块蛋糕做大。要做大蛋糕,就要有繁荣的文化娱乐市场。让其百花齐放,才是明智之举。 “不理?”姚书棋一呆,他没想到杜锦宁竟然会消极应对。 既然杜锦宁不作为,他这做掌柜的就有责任提出应对之策。 他道:“我想了又想,想了两个对策。一个是咱们也降价,跟他的价格一样。他没有了价格优势,又不像咱们有口碑,这生意自然就做不起来。久而久之,自己就败退了。另一个,咱们可收购一个勾栏瓦肆,让他们演《射雕英雄传》。如此一来,咱们的名声会更响,他们再怎么做也击败不了咱们。” 杜锦宁不置可否,而是转向了鲁小北,问他道:“你觉得如何?” 鲁小北先向姚书棋拱了拱手,道:“姚掌柜,咱们就事议事。如果我言语间有得罪之处,还请原谅。” 说完这句,他这才道:“第一个降不降价的我且不说,单说勾栏瓦肆,我在瓦子里呆了好几年,对那里最是熟悉。我觉得少爷不宜涉足瓦子,那里的情况太过复杂,对少爷的名声不好。” 鲁小北一说,姚书棋就一拍脑门:“对不住对不住,我考虑欠妥当了。” 勾栏瓦肆,可是下流人士汇集之地,说书、卖艺、杂耍,甚至还有妓馆,都汇集于此,宋朝官宦禁入此地。 杜锦宁可是要走仕途的,她怎么能够成为一家勾栏的老板呢?即便他们收购的仅仅是梨园行当,说出去也不好听。 他歉意地对杜锦宁道:“这一点去掉,勾栏咱们不涉足。” 杜锦宁点点头。 影视行业在现代繁荣昌盛,她并不是没有考虑过在古代把《射雕英雄传》等著作改编成戏剧,那样受众更广,也能赚更多的钱。 但勾栏瓦肆是她不愿意涉及的。虽说为名声考虑是一个原因,但更多的还是这行当的复杂性。 正文 第三百三十一章 比较 戏子在古代,那就是暗chang的代名词,无论男女,在舞台上这么一扮一演,就容易引起观众的某些情绪,且不看现代有多少对着偶像叫“老公”“老婆”的吗?而古代,稍有权势的人就可以直接把那些戏子变成自己的“老攻”“老婆”。 要是她成了勾栏的老板,勾栏里的戏子被权贵看上了,她是要天天跟各种权贵掰腕子,还是昧着良心视而不见?她做不到视而不见,那就得冲在前头,跟权贵们争斗。 她将周东平从知府位置上赶走,不过是侥幸再侥幸,她可不认为自己真有那本事,可以跟权贵抗衡。她仅仅是个普普通通的农家子而已,自己遇上事了,她还得向关乐和、袁修竹、齐伯昆等人求救,哪有力量去帮助和拯救别人? 不管从哪一点来说,涉足勾栏瓦肆都不是明智之举。 “打价格战,也没必要。我现在虽小有薄产,但跟那些世代经商的人还是不能相比。你现在跟着他降价,要是他继续降价呢?你是不是要陪着一起继续降?他没客人,即便价格喊得再低他也没什么损失,咱们可就吃不消了。所以这方法也是不可取的。” 见姚书棋一脸的担忧,她笑道:“放心吧,他们不是要跟风写武侠吗?在他还没成气候的时候,咱们把这股风打散,引领仙侠潮流不就行了?等他们跟风仙侠的时候,咱们再写别的题材。总之,少爷我肚子里有一堆的好货,可不怕他们跟风。” 她作为一个网络写手,看网络小说是她的爱好,也是她的功课。她记忆力又好,自己也有写作能力,看过的小说大部分都可以把它们再在这个世界上写出来。她有太多的东西可写。她现在不怕别人跟风,她只需给爱话本的人留下一个印象——那就是博悦茶馆和书铺都是引领话本潮流的地方,那就够了。 “你去跟那个写话本的穷秀才接触一下。他那部《七剑英雄传》别人买了,咱们可以不买。但咱们可以聘他为咱们茶馆的专用话本师,专门为咱们茶馆写话本。每个月给他一两银子的月钱;他写出的话本,依质量好坏咱们再以市场价买断,或让他参与利润成分。” 也是时候该培养一些写手了。杜锦宁自己,以后会越来越忙。茶馆和书铺对于话本的需求量也会越来越大。要繁荣文化市场,可不是她一个人能办到的。她完全可以培养一批写手来为茶馆服务。由她提供题材,让他们来写,她就不相信还能有人把这块蛋糕从她手里抢走。 “好,我这就去办。”听到杜锦宁前一段话,姚书棋心里就十分亢奋。 他其实一直有个隐忧,杜锦宁当初开茶馆和书铺,是在一穷二白的情况下,想赚点钱贴补家用,支撑自己的科举之路。现在她名下可不仅仅只是茶馆和书铺一项了,茶园、果园,以后没准还会有更多别的产业。等她考上了举人,那更是财源滚滚,送宅子送铺面送田地的,不计其数。她的精力又有限,到时候没准就看不上茶馆和书铺这些小生意了。 姚书棋倒不担心自己会失业,而是他自打打理上茶馆和书铺生意后,就喜欢上了这两个行当。看着那些客人为了听书看话本,早早就蹲在门口守着,那些身份尊贵的客人,因为喜欢话本的缘故给予他足够的尊重,他的内心就能获得极大的满足。 他毕竟是个读书人,虽为生计而沦落为买卖人,但他骨子里还是喜欢与文化打交道的。茶馆与书铺的客人都是喜欢话本的,算是有一定的文学素养的,这与他以前做生意接触到的顾客完全不同。他喜欢这两种买卖,他亦十分感激庄越当初能推荐他到杜锦宁名下,管这么一摊子事。 如今听到杜锦宁对于茶馆和书铺有长远的打算,并没有对这两门生意看不上眼,他就满心欢喜起来。 见杜锦宁没再有别的吩咐,他告退一声,出去办事去了。他要趁着杜锦宁还在府城的时候,把这事给处理妥当。 姚书棋出了门,杜锦宁便让鲁小北叫了一个伙计进来:“《七剑英雄传》你知道哪里有卖吗?能不能帮我买一本?” 杜锦宁来的时候,姚书棋就介绍了,说这是东家,这个小伙计又是个机灵人,对杜锦宁的吩咐自然无不尽心,道:“小人出去打听打听,应该没问题的。” 鲁小北是杜锦宁府城一行的大管家,来之前陈氏就给了他二十两银子,让他照顾好杜锦宁的生活。此时他便掏了钱来出来,给了伙计,让他出去买书,还叮嘱道:“坐车去,别为了省钱让少爷等。” 小伙计是个细致的,先问杜锦宁:“那话本估计有好几本。少爷您是都要,还是只要第一本?” “都买吧。”杜锦宁现在倒是不差这点买书的钱。 小伙计应了一声,飞快地去了。 不到一盏茶功夫,小伙计就回来了,将一套五本书递给了杜锦宁:“少爷,书买回来了。” “劳烦你。”杜锦宁先把书看了看,发现纸张不怎么样,印刷的水平也不如曹记。那彭家兴把售价降了下来,其实是降了成本的。 不过想想也是,话本在古代,就相当于现代的快餐文学,只图看个痛快,收藏价值就差一些。那些囊中羞涩的自然愿意价钱便宜些。 她摸了摸下巴,拿起话本问小伙计道:“这样一本话本,卖多少钱?” “五百文。”小伙计道。 《射雕英雄传》跟其他书铺的话本价钱一样,都是六百文,与她手上这本差了一百文钱。在价格上,这话本对博悦书铺倒是有一定的冲击力。 “行了,你去忙吧。”杜锦宁示意鲁小北给小伙计赏钱,自己把书翻开,看起话本来。 等姚书棋回来的时候,杜锦宁已看完了一册了。 “少爷。”姚书棋神情沮丧,显然此行并不顺利,“那彭家兴许了利给穷秀才,说茶馆给他半成收益,所以咱们许的条件,没法打动他。” 有一句话他没说,那穷秀才其实是看好彭家兴的财力,愿意抱那条粗腿,根本看不起杜锦宁这个小县城来的童生。即便姚书棋搬出府案首的名头,穷秀才依然不屑一顾。 正文 第三百三十二章 探口风 杜锦宁摇摇头:“不用去劝了。”她举了举手上的话本,“他写的话本我看了,虽说文笔老道,人物刻画也不错,结构、情节也还行,但估计他写来写去也就这样了,因为他这本书里没有自己的东西,全凭借鉴。” 她这评价,讲得还算客气了。 这本《七剑英雄传》在设定上很大一部分借鉴了“江南七怪”,只不过把人物性格与特征改了,再把他们放到金庸大大设定的武侠世界里,并借用了其他两本书的一些梗,比如掉下悬崖后获得武功秘笈,某个女性角色生活在古墓里……等于说是她拿到古代的那三本话本情节与设定的杂揉,完全没有自己的思想与创新。这书要是放在现代,定然会被读者用唾沫淹死。 这样的作品,大家乍一看似乎能看得下去,可细一想就会怀疑,从而摇头不屑。到最后,大家还得回归博悦书铺里来。毕竟,那本书的源头还是博悦书铺的话本么。 “再者,它用的纸张,你研究过没有?是竹子与晚稻的稻草所制成的纸。这种纸软塌不挺括,而且比较脆弱,多翻几下就会容易破。那些顾客一时图便宜买了它,等看过几回就知道这便宜不是那么好占的了。到头来,他们还得回头来夸咱们博悦书铺的书质量好。” 姚书棋挠挠头,老脸一红:“我就随意翻了翻,发现它文笔老道,情节能吸引人看下去,人物描定似乎也不错。至于其他的,我就没想那么多了。这纸我倒知道是竹草纸,但它降了成本。反正读者贪便宜么,我还想着要不要跟少爷您提一提,咱们也用这样的纸,好把书价降下来呢。” “为了让读者省一百文,最后让他们损失了五六百文买书的钱,你觉得这是明智之举吗?”杜锦宁摇摇头。 这年头,因为纸墨印刷昂贵的关系,书籍是十分珍贵的,哪怕是话本,都可以一代一代的传下去,成为一种财富。 “只要彭家兴正当竞争,就由他吧。”杜锦宁站了起来,又道,“你留意一下那些写话本的。写得好的,你可以跟他们签一个契约,与他们长期合作,让他们为书铺写稿。” “是,少爷。” 临走之前,杜锦宁又问:“张狗儿和王路生还没到吗?” 姚书棋望望外面的天色:“应该快了,估计再过半个时辰王路生就到了,张狗儿会稍微晚一些,不过他走得早,差不多也是这个时辰到。” 张狗儿和王路生开始被姚书棋带来府城,在他身边学习了一年半有余,半年前被分别派到县里的分店去做了二掌柜。因鲁小北跟他们已有大半年时间没见面了,杜锦宁便早早叫姚书棋往他们那里送了信,让他们赶过来跟鲁小北聚一两日。两日后,杜锦宁便要回漓水县了。 当然,杜锦宁唤他们来,还有别的想法。 杜锦宁和鲁小北也没在这里多呆,而是先回了她住的小院。 果然半个时辰后,王路生和张狗儿陆续到了。杜锦宁只出去打了声招呼,便由着他们兄弟三人叙话。直到吃晚饭的时候,她与姚书棋这才一起跟三人吃了顿饭。 大家都不是什么世家大族出身,没那等“食不言”的讲究,杜锦宁夹了一筷子菜放到碗里,问王路生道:“你什么时候成亲?” 王路生脸一红,不好意思地道:“婚期订在八月。” 他在宁兴县做掌柜,因人生得俊,又能干,年纪轻轻就成了两处茶馆和一个书铺的掌柜,被隔壁一个做茶叶生意的商人赏识,愿意把女儿嫁给他。王路生也觉得那家闺女不错,是一桩好姻缘,在写信征求了杜锦宁和姚书棋的意见后,把这门亲事给答应了下来。 姚书棋拍拍王路生的肩膀,夸赞道:“不错不错,有出息。” 姚书棋也算是王路生的半个师父。王路生能被人赏识,他自然与有荣焉。 在来之前他是得了杜锦宁授意,肩负着重担的,夸赞完王路生,便将目光投到了张狗儿和鲁小北身上:“王路生可是准备成亲了,你们呢?别等王路生的孩子能打酱油了,你们还是孤家寡人一个。” 张狗儿和鲁小北对视一眼,都不好意思的笑了起来。 姚书棋见两人都低着头不说话,干脆指名道姓地问道:“鲁小北你先说,你可比王路生还大半岁呢。张狗儿最小,他最后说。” 鲁小北挠挠头:“没什么好说的,这都是老天爷安排的,姻缘到了就到了。谁能想王路生能娶个宁兴县的妻子呢?搁在以前,咱们想都不敢想。” 张狗儿经过两年的历练,也比以前大方多了,点头附和道:“可不是?小北哥说的对。我们俩,姻缘还没到呢。” “什么还没到?有一句话叫尽人事听天命。你们自己在这方面尽了人事吗?想要娶妻,以你们现在的身份和收益,又不是什么难事。看上了哪家姑娘,叫媒人上门提亲就是。”姚书棋不以为意地道,“又不是要娶大家闺秀,没什么配不上的。” “鲁小北你先说说,你对未来的妻子有没有什么想法?比如容貌、家世这些。我看到合适的,也帮你张罗张罗。”他又道。 鲁小北沉默了一下,摇了摇头:“真没有,没什么想法。这还得讲缘份。”说着他举起酒杯,“不说这些了。来,我三兄弟先敬少爷一杯。要是没有少爷,也没有今天的我们,我们兄弟对少爷的恩情铭刻于心,从不敢忘。” 由他带着,王路生和张狗儿也应声而起,纷纷敬酒。 虽说这时代的酒度数低,但为防酒后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杜锦宁打一开始就说自己喝了酒身上会起疹子,每到这场合都是以茶代酒。 这会子她拿起茶杯跟三人碰了碰,又说了一通话,坐下来时,跟姚书棋对视了一眼。 她没跟姚书棋说杜方苓的事,只说有人看上了鲁小北,托她探探鲁小北的口风,让姚书棋帮着问问。现在看来,似乎鲁小北心里有人啊。 她就怕会有这样的事,才特意请姚书棋探鲁小北的底。如果她与杜方苓冒冒然提起亲事,而鲁小北又是个重情重义的,没准为了她的恩情就把自己的心思压下,答应与杜方苓的婚事。这可不是杜锦宁愿意看到的。 正文 第三百三十三章 荣归故里 杜方苓作为杜锦宁的姐姐,身份比较敏感。如果让鲁小北、王路生等人猜到端倪,肯定会很尴尬,以后鲁小北跟杜方苓也不好相处。 这顿饭的后半场,杜锦宁便再没让姚书棋在这个话题上说下去,而是扯起了别的。 当晚,鲁小北跟王路生、张狗儿挤在了一间屋子里,抵足夜谈,杜锦宁则在隔壁的院子里一夜好眠。 对于鲁小北和杜方苓的事,她没什么好纠结的。鲁小北心里有人,她再帮杜方苓另找一个就是。杜方苓容貌出众,家境现在也很不错了,嫁妆丰厚,还识得字;现如今她这个“弟弟”还是童生,府案首,秀才也是妥妥的,真要在县里放风出去,家里的门槛都要被踏破。 又在府城呆了一天,让鲁小北和王路生三人好好聚了聚,杜锦宁这才启程回了漓水县。 姚书棋行事老道。虽说周东平去了贵省,但为防他蓄意报复,姚书棋去府城有名的镖局雇了五名武功高强的镖师,护送杜锦宁回县里。 一路倒没什么事,平平安安的。花了一天功夫,杜锦宁回到了县里。 “府案首回来了,府案首回来了。”杜锦宁的骡车驶进庄子时,见到的她的人就激动地跑回去报喜,不一会儿庄子里就响起了一阵爆竹声。 虽说博阅书院的学子也不是没过得府案首,去年齐慕远还拿到了这个名头呢,但这跟庄子没什么关系。他们因是书院的庄子而与有荣焉,但终是隔了一层。 现如今杜锦宁可是他们庄子上的人,是他们看着长大的孩子。在县里得到消息,派差役到杜家报喜的时候,庄子上的人可都欢欣鼓舞了好一番。这会子见她回来,自然是欢喜不已。 见得许多人听到这消息,从家里出来跟她道贺,杜锦宁连忙从车上下来,一路跟大家说话寒喧。等走到家门口时,就发现自己家张灯结彩,像是办喜事一般,陈氏拉着她的手,神色复杂,眼泪滚滚而落。 一眼看到杜寅生和杜辰生、张氏等人也在,杜锦宁倒没感到诧异。为免得陈氏挂念,她哪日回来,是托黄澄明带了口信回来报备过的。当初她获得县案首时杜辰生他们就来庆贺了一番,现在又得了府案首,这番庆贺自然少不了这些“亲人”。 “伯祖父,祖父,我回来了。”杜锦宁上前,朝他们躹了一躬。 “好好好,好好好。”杜寅生看着玉树临风、已差不多跟自己一样高的杜锦宁,激动得老泪纵横,“你太祖父要是知道你这么出息,不知有多高兴。” 他没想到自己绝了荣归故里念头的时候,杜锦宁却给了他希望。 虽说杜锦宁还没拿到秀才,也没有拿到举人的名头,但县案首和府案首啊,这不是一般人能拿到的。有这份成绩,他们这一支在另一支杜家人面前,也能挺直腰干说话了。 杜辰生高兴之余,则满脸复杂。 他要知道杜锦宁这么能干,打死他都不会亏待小三房的人。当初杜寅生规劝他的言语犹在耳边,他怎么就为了那么个不争气的杜云年,一定要把小三房逼到这个地步呢? 他知道杜锦宁是个记仇的,两人之间横亘的鸿沟,是怎么都跨越不过去了。他也识趣地保持着这个距离,不往杜锦宁面前凑。只要杜锦宁愿意跟小大房保持关系,并且在外人面前给他这个祖父面子,他也不求什么了。 他满脸堆笑地道:“宁哥儿,你这是有大出息了啊。你爹要是地下有知,不知该有多高兴呢。” “总算没有辜负大家的期望。”杜锦宁笑道,心里却吐槽:杜云诚如果真地下有知,在你虐待他的妻儿时,他早从地下爬起来不知多少回了。 “宁哥儿,好样的。”杜云昌拍着杜锦宁的肩膀,神色间不乏艳羡。他要有杜锦宁这样的资质就好了。 办酒席的事,杜家人早在杜锦宁拿到县案首的时候就已讨论好的。张氏领着两个儿子及儿媳妇们端茶倒水地招待庄子上的人,都统一口风:“待我家宁哥儿考上秀才,再请大家喝酒。” 乡亲们热闹一番,便也慢慢散去。 杜寅生、杜辰生及杜云翼等人是有意跟杜锦宁修复关系的,自然不会空着手来。虽说早在小三房接到县衙喜报的时候他们就送上了红封,但这一回来又带了鸡鸭鱼肉等食材,打算自家人办个喜宴好好庆贺一番。 张氏也不让陈氏和杜方菲三姐妹动手,自己领着两个儿媳妇整治了两桌酒席,男女分开满满坐了两大桌。 杜锦宁依然以喝酒过敏,郎中嘱咐不能喝酒,否则有生命危险来做借口,滴酒不沾。 虽说她仅仅是童生,席中有杜云昌这个秀才、杜寅生这个老童生,还有许成源这个新童生在,但小二元的名头让她的地位比所有人都高。杜寅生把她当大熊猫一般看待,自然不会强求于她。最后这顿酒席杜锦宁仍然以茶代酒。 大家的酒喝得正酣,门外却怯怯地挪进来两个衣衫褴褛的人,对着屋里的人行礼。为首的那个妇人堆着满脸的笑容道:“我们来恭喜宁哥儿获得府案首。” 不待陈氏和杜锦宁说话,牛氏的声音就响了起来:“你们来干什么?赶紧出去。”说着便起身,站到了那两人面前,跟赶小鸡似的想要把他们往外赶。 这时候杜锦宁才认出,那两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姚氏和杜锦寿。 两年的时间,姚氏手里的钱不光自己挥霍,还被姚家人跟蚂蟥似的连哄带骗,早已花干净了。现如今母子两人是去山上帮人扛木头度日。母子俩过了那么多年的好日子,哪里吃得起这份苦?根本就不愿意去干活,整天跑到杜辰生和牛氏面前装可怜,想仍然回来啃老,靠着杜辰生和牛氏过日子。 不管姚氏再怎么讨厌,杜锦寿都是自己疼了那么多年的孙子,但凡当初卖田地的时候这母子俩做得不那么过份,杜辰生能给口饭吃也就给了。 可想想父亲和自己辛辛苦苦一辈子积攒下来的家业就这样被这对败家娘儿两个给卖了,杜辰生和牛氏就心疼得不行,死活不愿意搭理他们。最后还在院子中间砌了一堵墙,把姚氏和杜锦寿的房子隔了出去,来个眼不见心为静。 姚氏和杜锦寿没奈何,只得时不时上山去干活,饱一餐饥一餐地过日子。 正文 第三百三十四章 关乐和的怀疑 前段时间杜锦宁考上了府案首,这是好事,杜寅生和章光义在村子里宣扬了一通,姚氏和杜锦寿自然知道了。再加上今天杜寅生和杜辰生要过来给杜锦宁贺喜,浩浩荡荡地一群人,哪里瞒得住姚氏母子两人? 姚氏想着自己跟儿子好久没吃顿好的了。今天小三房宴客,没准还要摆流水席,她是杜锦宁的伯母,当着外人的面,杜锦宁再不待见她也不好赶她走吧?遂带着儿子准备过来蹭一顿好的。如果杜锦宁和陈氏肯原谅她,那就更好了,以后可以常来常往。 有杜锦宁撑腰,想来那两个老东西也不好不理会她们母子了。 姚氏打的算盘倒挺好,可到了这里,却发现小三房并没有摆酒,屋子里团团围坐着的,全都是杜家那些不待见她的人。 不过桌上摆的鸡鸭鱼肉却让她直咽唾沫,杜锦寿更是不管不顾地冲了进来,她顺水推舟地便也跟进来了。 “出去,给我滚出去。”牛氏见赶不走这母子两个,直接指挥杜云翼和两个孙子,“你们赶紧去拿扁担来,给我把他们打出去。” 牛氏是个貔貅性子,钱财只进不出,拿出一点就跟要了她的命似的。姚氏把杜家的田地卖了,还把那么多的钱全都挥霍光,被姚家人也骗去了那么多,现如今最恨姚氏的就是牛氏了。要不是休了姚氏,姚氏再找个人嫁了过好日子,杜锦寿没准也会跟着去,杜云年回来妻子儿子全没了,她都想直接把姚氏给休了。 所以她哪里看得了姚氏坐在她面前大吃大喝?见杜云翼几个犹疑着半天没动静,她提起地上的小板凳就往姚氏身上砸去。 “娘,我知道错了,我真知道错了,您了就原谅我吧。”姚氏用胳膊挡着脑袋,一个劲儿地嚷嚷,“我今儿个是过来给宁哥儿贺喜的,您怎么能赶我走呢?我好歹是宁哥儿的伯母。要是被人知道我被人打出去,不定怎么说宁哥儿呢。” 张氏实在听不下去了。 她正不知如何才能讨好杜锦宁呢,现在正是表现的机会,她推了推儿子,示意他们去拉杜锦寿,自己则上前去,一把抓住姚氏的胳膊,对牛氏道:“娘,您也来,咱们把她扔出庄子去。也告诉告诉庄子上的人,以后别放她进来。” 杜辰生跟张氏一样的心思,闻言也忙道:“对对,老婆子,把他们赶出去,告诉庄子上的人,这娘儿俩都不是什么好人,以后别放他们进来。” 这年代的人成亲生孩子都早,牛氏即便是做曾祖母的人了,也不过才五十出头,身体倒比先前好吃懒做、之后又一顿饥一顿饱的姚氏要健壮。听得老头子发了话,她二话不说,跟张氏一人架一边,把姚氏往屋子外面拖。 杜锦程和杜锦德也把杜锦寿架着,跟在她们身后。 “娘,我知道错了,我再不敢了。” “祖母,您让我吃一口吧,我都两天没吃饭了。” 姚氏母子两人一路嚎叫着,被拖了出去,声音越来越远。 小三房的人看着这一幕,神色都极为复杂。 “卖祖产的人,不值得原谅。”杜寅生摇头叹息,对杜锦宁道,“行了,别让这种人扫了兴致,吃菜,吃菜。” …… 第二日,杜锦宁便带着从府城买的礼物,去书院拜谢关乐和。 关乐和问了一下她回程是否顺便,便问道:“那周东平后来没有再为难你吧?” “没有。”杜锦宁道,“我在府城这几日,都很平静,并没有谁针对我。” “这就好,这就好。”关乐和提起的一颗心放了下来。 这几日杜锦宁没有回来,他可是一直提着一颗心呢,就担心周东平丧心病狂,对杜锦宁下手。 他张了张嘴,很想问问周东平落得那样的下场,是不是杜锦宁动的手脚,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怎么可能呢?眼前这孩子虽然长高了许多,脸庞却依然稚嫩,脸上的婴儿肥都还挂着呢。他一无权二无太多钱财三无社会经验,有什么能力把一个知府给从官位上给踢走? 他摇了摇头,把自己心底那荒诞的猜想晃开,对杜锦宁道:“往后你不必天天来书院里上学了。但要学的东西还是很多的。每天练十篇字,隔五日拿来给我看看;袁先生那里的制艺课,你仍要去听,布置的作业,不光袁先生看,我也是要看的。黄先生在府城买了一些书,你要也把它们看完……” “是,先生。”杜锦宁恭声应道。 布置完作业,关乐和提起了另一件事:“我听黄先生说,祁先生很赏识你?” 杜锦宁获得府案首后,黄澄明领着她又去了一趟祁先生处,祁先生对杜锦宁的两首试帖诗很是欣赏,对她写的策论也执肯定态度。 杜锦宁笑笑:“祁先生也是本着勉励后辈的想法,这才夸赞了我几句,并不是我写的诗文真有多好。” “虽说咱们不能自满,却也不能枉自菲薄。你们见面的情景,我都听黄先生说了。” 关乐和看着杜锦宁道:“如果祁先生愿意收你为徒,你可想拜他为师?” 不待杜锦宁说话,他就一摆手:“你不必顾及我。即便是我自己,也有许多老师的。跟着一个老师,没准这个老师的思想就禁锢了你,学识也不够全面。只有接触更多的人,跟更多的人学习,才会让你的眼界更开阔,学识更渊博。你资质是如此之好,多拜几个老师,会让你的路走得更远也更顺。” 因袁修竹提起过拜师的事;祁先生最后一次见她的时候,也流露出想收她为徒的意思。对于这个问题,杜锦宁也早思考过。为此她还趁着方少华在府城时去拜访过他,问及他们这些世家子弟的拜师情况。 确实如关乐和所说,像方少华他们这些人,从最开始的启蒙老师,到后面教授四书五经的老师,到跟着某人学制艺,再跟另一个老师学作诗,还有琴棋书画……他们一辈子会有无数的老师。即便她拜祁先生为师,也并不是对关乐和不敬。 但她也有她自己的考量。 正文 第三百三十六章 邀请 “所以,你想去府学,这很好。等你考上了进士,没准咱们师徒两人还能同朝为官,书写一段佳话。府学并不难进,只要在院试中进入前十名,进入府学是顺理成章的事;即便考不进前十,有祁先生对你的欣赏,我跟袁先生再向那边山长举荐你,你想进去也不是难事。” “只是……”他顿了顿,看向杜锦宁的目光十分复杂,“老师这么走,就照拂不到你了。我去京城,关嘉泽没人教导,不适合在留在这里,他会跟我一起去京城。而府城里,能让我托付让他照顾你的朋友,还真没有。再有周东平这一茬事儿,你去府学,为师不大放心。要不,你直接跟我去京城?” “京城居,大不易。这不易不光是物质上的问题,还有身份上的问题。我一农家子,去到权贵遍地的京城,想要在夹缝中生存,何其难也。光是进哪一个学堂,都得先生为我多费心思。我不想成为先生的负累。”杜锦宁摇摇头,“所以,我想等我有资格参加会试和殿试时,再踏入京城。” 关乐和颔首。 他离开京城多年,想带着杜锦宁去京城,为他找个好学堂,就得去求关家的其他人。而那些人并不一定乐意帮他这个忙。再者他乍到京城,必然会很忙碌,不一定有时间和精力照顾杜锦宁。杜锦宁要是因为他的疏于照顾被关家其他人欺负了,他愧疚后悔也无济于补。 “齐慕远也打算去府学吧?如果他去,到时候我跟他互相也有个照应。”杜锦宁又道。 杜锦宁这么一提,关乐和也想起来了,好像听袁修竹提过么一嘴。 他面色一松,道:“好,我问问你齐爷爷。如果他们祖孙俩也去府城,有你齐爷爷照顾你,我也放心了。” 杜锦宁拱拱手:“有劳先生。” 关乐和摆摆手,将心底里里的话问了出来:“老师问你,那周东平的事,你可在其中伸了手?” 师生俩今天的谈话也算开诚布公了,如果说刚开始他觉得这件事杜锦宁不可能伸手。但刚才杜锦宁那番关于朝堂、前途与拜师的话,许多踏入了仕途的人都不一定说得出来。他觉得自己不能以常理去看待这个孩子。这孩子有这样的能力,目光看得如此之远,伸手把周东平拉下马也不是没有可能。 自打穿越到这个世界来,关乐和就跟一个慈祥的父亲那般,对自己真心以待。杜锦宁也并不想对他太过藏着掖着。 于是她也承认得很干脆:“是。先生也知道我在府城开了茶馆和书铺,有些人手。在感觉到周东平对我有很深的敌意后,我便叫人收买了他府里的下人,当时只想着防着他对我出手。没想到他还真给我设了个局,想把我的名声毁了。我不得不提前还手……” 她简略地把事情原委说了一遍。 当然,她也不是什么老实孩子,该说的说,不该说的自然没说。 尽管在她的叙述里,扳倒周东平是各种机缘巧合,并不是她蓄意而为,但听在关乐和耳里,还是各种震惊。 半晌,他才道:“关乐和有害你之心,你因能力不够,用心计还击于他,这没有什么错处。但我们读书人,还是要多走正道,这种诡谲之道不到万不得已,还是少用的好。” 他自己其实也是个颇有手段之人,他并不反对杜锦宁用手段。但他终是做老师的,担心他这一表扬,让杜锦宁走入歧途,这才点拔了一句。而且杜锦宁有这样的手段,以后孤身去府城,他也算是放心一些了。 “是,学生受教。”杜锦宁忙恭声应道。 “如果老师没什么事,学生就告退了。”她道。 “你得了府案首,你师母一直念叨着你呢。申时你到我家去吃个饭,好好跟你师母说一下参加府试的情形。”关乐和道。 杜锦宁讶然地抬头看了关乐和一眼,不过还是很快就答应下来:“长者赐不敢辞。虽说该我请老师和师母吃饭才对,但师母有令,锦宁自然不敢不遵从。” “行了,你小子就别跟我客气了,晚上按时到就行。” 从华章居出来,杜锦宁满心疑惑。 师母陆氏她只见过一面。虽说陆氏是个美丽而和善的妇人,但看得出是个活在自己世界的人,不大喜欢跟人打交道,跟人说话的时候有着淡淡的疏离感。她们见面的时候,陆氏也就跟杜锦宁客气了几句,并没有对她表现出有多喜爱来。这会子怎么又想见她了呢? 疑惑归疑惑,杜锦宁倒不抗拒去关家吃顿饭。她走到外面跟鲁小北汇合,从他手上拿了一份礼物,又去了袁修竹那里。 将老师都拜谢了一遍,从书院里出来,已是午时了。 “杜锦宁。”一个声音从门房处响起。 杜锦宁转头一看,却是关嘉泽和齐慕远。 她十分高兴:“你们怎么在这里?我还说下午去找你们呢。” “怎么在这里?等你啊。”关嘉泽将无聊时扯在手里的草一扔,“知道你上午肯定在书院里忙乎,我们特地来门口守着你。” 说着他朝书院里面望了望:“且等等,我们约了章鸿文一起,中午在醉仙楼给你接风庆贺。” “多谢多谢。”杜锦宁自然不会跟他们客气。 知道关嘉泽这家伙话多,齐慕远也懒得跟他抢。直到这时,他这才跟杜锦宁道贺:“恭喜。” “同喜。总算没被你比下去。”杜锦宁笑着道。 “哼,两个府案首边儿去,别在我面前碍眼。”关嘉泽被这两家伙刺激到了,瞪着眼睛望着两人。 齐慕远这两年跟杜锦宁比着个头长,现如今都快要一米七五了,且还有得长。他五官立体,面容英俊,身姿挺拔;杜锦宁比他稍短半个头,面容线条柔和许多,眉眼如画,姿容昳丽。两人就这么并肩一站,简直要亮瞎人的眼。再想想这两人又都是变态,不光都是县案首,还都是府案首,关嘉泽就心塞塞地忽然不想跟他们玩了。 特么的他也是翩翩佳公子一枚好不好?怎么跟这两人比起来,他直接被秒成了渣渣! 心情很不爽地关嘉泽傲娇地冷哼一声,转过头去望向书院里面。 正文 第三百三十七章 女人都是麻烦 对于关嘉泽时不时地发一下神经,齐慕远和杜锦宁早已习惯了。 两人也不搭理关嘉泽,自顾自地小声说着话。 齐慕远问:“听说你这次府试,被知府为难了?” “哦,没事,也不算特意专门为难我。他只是把算学出得难一点,题量大一点。” 杜锦宁无意说起这个,主要这事涉及到关乐和的往事与隐私。不把关乐和当年那件破事说了,就解释不清楚周东平为何为难她。 听得这话,齐慕远忍不住笑了起来。 一向没什么表情的人,忽然笑起来,眉眼舒展开来,竟然十分好看,让杜锦宁禁不住挑了挑眉毛,耸了一下肩。 这小子长得这么好,也不知以后怎么祸国殃民、招惹人家小姑娘呢。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好奇地问:“喂,齐慕远,你家里给你订了亲没有?” 齐慕远愣了愣,愣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杜锦宁问的是什么。实在是杜锦宁的思维跳跃性太大,好好地说着她府试的事,莫名其妙就扯到他亲事上来了。 他跟着杜锦宁和关嘉泽没脸没皮地混了两年,现在脸皮已厚实很多,不再像刚开始来的时候那般动不动就红脸红耳朵了。 他收敛了笑容,面无表情地盯着杜锦宁看了两眼,摇摇头,转过脸去,看向旁边的一丛灌木,淡淡地道:“没有,我是不会娶亲的。女人,都是麻烦。” 杜锦宁挑了一下眉,捕捉到他话里的意思,摸着下巴想了想,很感兴趣地凑到他跟前,问道:“为什么女人都是麻烦?谁烦过你了?你表妹?邻居家的小姑娘?世家妹妹?” 关嘉泽听到这话题,也一脸八卦地凑了过来,竖着耳朵听齐慕远披露情史。 齐慕远瞥了杜锦宁一眼,十分嫌弃地转过头去:“我说你脑瓜子装的都是什么?什么表妹小姑娘的,我们家没有。” 关嘉泽看看齐慕远,再看看杜锦宁,最后盯住了杜锦宁:“杜锦宁,你老实交待,是不是有什么表妹或邻居家的小姑娘看上你了?要不你怎么知道这个?” 杜锦宁学着齐慕远的样子,也嫌弃地瞥了他一眼:“没吃过猪肉难道没见过猪跑?你没听齐慕远说女人是麻烦吗?除了这些个小姑娘,谁会给齐慕远添麻烦?” 关嘉泽是个没原则的,这么一听,便又转回去盯住齐慕远:“是哦,杜锦宁说的有道理。” 齐慕远睨他一眼,直接把祸甩给关嘉泽:“不要说我们,说说你自己吧。你今年可满十五了呢。不要说订亲,便是娶亲都可以了。你们家是怎么打算的?” 关嘉泽的脸刷的一下红了。 四个人里,杜锦宁最小,才十二岁;齐慕远十四岁;关嘉泽跟章鸿文差不多大,现如今都满了十五,奔着十六岁去了。虽说男孩子成亲晚些没什么,但到了这年纪,也该相看亲事了。 “我、我娘说得看看,好好挑挑,不急。”他有些不好意思地道。 话是这么说,但看他这样子,明显关太太帮他张罗过亲事。 杜锦宁知道关家的情况。关嘉泽的亲事,恐怕光是孔氏一人还做不了主,需得请示丈夫。毕竟他们这一房的嫡子就关嘉泽一个。 事关敏感话题,她跟齐慕远对视一眼,便没再说下去。 好在章鸿文很快就出来了,跑得气喘吁吁的,到了杜锦宁跟前气还没喘匀,就结结巴巴道:“杜、杜锦宁,恭……恭喜。” “行了,赶紧的,肚子饿扁了。”关嘉泽这两年虽然因为长个子开始抽条,不再是个小胖子,但还是四个人中最不经饿的那一个。见得章鸿文来了,不等他喘匀气,拽着他的胳膊便出了门。 四个人中,齐慕远有洁癖,不喜欢别人碰他;杜锦宁虽然没洁癖,也不喜欢人碰。能让关嘉泽搭肩勾背的,就只有章鸿文一个人了。 醉仙楼是关家的产业,关嘉泽时不时地带着其他三只来打牙祭,一行人十分地熟门熟路。到了那里直接进了包间,伙计刚把茶倒好,菜就像流水一般被端了上来。 不用特意去点,都是大家爱吃的菜。 “杜锦宁,你要不要学骑马?我现在能骑在马上跑上一小段路了。”关嘉泽吃着菜,十分兴奋地对杜锦宁道。 “骑马?”杜锦宁眼睛一亮。 来回在府城与漓水县间跑了两回,她现在对这时代的马车十分地怨念。坐上一天车,骨头都能颠散架。虽说骑马有骑马的累法,但坐车坐累了可以骑马跑一跑,也挺不错的。 再说,骑马就相当于现代的会开车,都是一项生活技能。遇上急事,骑上马一天能跑上百里路,可不是坐车所能比的。关键时刻没准还能救命呢。 所以不管怎么的,这骑马她都得学学。 “你是跟谁学的?我要想学,是不是还得先买一匹马?”她感兴趣地问道,“哪里有马卖?多少钱一匹?” 马在这时代是军需品,可不是随意就能买到的。所以现在在街上跑的大多数都是骡子。想买一匹好马,不光需要不少钱,还得有门路。 杜锦宁现在虽说小有资产,但想要买一匹马,而且还要长年养着,这花费她还不一定能承受得起。 齐慕远忽然插嘴道:“你想学骑马我教你,你也无需特意去买一匹马,你想骑了到我家来骑一骑就行了,我们家有两匹。以后真有需要了你再买也不迟。养马可还得搭马棚养个马夫,你没必要这么麻烦。” 这孩子永远这么贴心。 杜锦宁心里一暖,感激地对齐慕远道:“好,那就劳烦你了。你什么时候有空,跟我说一声,我过去跟你学去。” 齐慕远做事靠谱,而且他骑马的技术,杜锦宁可是亲眼看到过的。想来教她骑马是没问题。 被齐慕远抢先卖了个好,关嘉泽嘟了嘟嘴,转头对章鸿文道:“你要学骑马不?可以来我家跟我一起学。我家有四匹马。”关家人多,自然马就多。毕竟有身份有地位的人,出门还得乘马车。乘骡车太过掉价。 正文 第三百三十八章 遇关嘉玉 少年郎就没一个不想学骑马的,就跟现代的男孩子没有不想开车一样。而且关嘉泽一片好意,章鸿文也不愿意拂他的意拒绝他。 当即他感激地道:“行,多谢。你哪时要学,我过去找你。不过我只有沐休日有空。” “沐休日你来找我就成。” 书院的午歇时间不长,章鸿文还要回去上课,四个人商量好,约好学骑马的时间,吃过了饭便各自散去。当然,期间自然不乏举杯恭贺杜锦宁获得了童生名头,还考了个府案首 临走前,章鸿文问杜锦宁:“你傍晚的时候在家不?我爹说过去给你道个贺。” “山长说师母想见我,让我傍晚去关家。那时估计我没空。”杜锦宁道,“下午我要去桃花村,到时候会去你家一趟的。” “去我家?”关嘉泽十分惊讶,“叔叔请你去吃饭,我怎么不知道?” “你也不知道?”杜锦宁越发不明白关乐和想干什么了。 她去关家吃过两顿饭,都是关嘉泽作陪的。怎么这次连他都没通知呢?关乐和想要做什么? 不过想到关乐和即将要去京城,没准有事要交待她,比如帮着看顾一下师母陆氏的嫁妆铺子之类的事。而这种事又不好让关家其他人知道的,她就释然了。 “哦,可能是我得了府案首,师母勉励我几句吧。” 关嘉泽点点头,也没在这事上纠结。反正他也没什么事,傍晚在家里等着杜锦宁来就是了。 大家各自散去,杜锦宁下午往桃花村跑了一趟,到杜寅生和杜辰生家坐了坐,刷了一下不忘本和孝敬老人的声望值,并且在两人的陪同下去杜老太爷的坟上上了香;又给章光义送去了她从府城带回来的礼物。待她从村里回来,已快到傍晚了。 她赶紧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乘车往关府去。 骡车驶向关府的时候,刚进入通向关家大门的那条巷子时,骡车缓缓停了下来,汪福来道:“少爷,前面横着一辆马车,路给堵住了,过不去。” 说起汪福来,这里不得不解释一句,这家伙自打从府城回来后,就要死要活地要跟着杜锦宁,还想把自己十四岁的小女儿送给杜锦宁做……咳,做丫鬟。杜锦宁哪里不知道这家伙打的什么鬼主意?不说她自己女扮男装不能收通房或小妾,便真是个男孩儿,这时候收了汪福来送来的小女儿,那也是麻烦一堆——嗯,齐慕远说女人是麻烦,果真是一点儿也没说错。 最后杜锦宁当然是断然拒绝了。 这还惹来汪福来好一顿数落,说杜锦宁如今都是童生老爷了,家产也丰厚,怎么就不置一个大宅子,养一些下人丫鬟呢。 唠叨了半天,他自己死活要做杜锦宁的车夫,还是自带骡车的那种。 杜锦宁现在正缺人手。汪福来为人机灵,品行也还算端正,而且还是主动放着平民不做,想要来给自己做下人,忠心自不待言,于是她便默许了汪福来的行为。 不过她以家里全是女人不好安排汪福来为借口,让汪福来晚上回自己家,白天在庄子上一个孤老头的院子里候命,她有事要用车就召唤他一声。 此时听得汪福来的话,杜锦宁掀开车帘往外瞧了瞧,旋即皱起了眉头,起身从车上跳了下来。 她走到离那辆马车不远处,对着一个穿红色绸缎衣衫的女子道:“师妹,这是怎么了?” 女子转过身来,惊喜地叫了一声:“杜哥哥。”却是关嘉玉。 女孩子长得早,关嘉玉今年虽也刚满十二岁,却已长到一米五五左右的身高了,模样虽没有大变化,但婴儿肥褪去,脸型成了瓜子脸,五官更显精致了。 这两年杜锦宁来关府的次数并不多,而且每次来都直奔关乐和的外院,并没多大机会跟关嘉玉见面。但关嘉玉偶尔会穿了男装跟着关嘉泽跑到杜锦宁家里玩,这丫头还是杜锦宁的迷妹,整日杜哥哥长、杜哥哥短地叫着,问他话本接下来的情节,两人的关系倒还不错。 关嘉玉提着裙子跑过来,噘了噘小嘴,道:“我去袁九妹妹家玩,回来时马车不知怎么的,竟然坏了。” 袁九妹妹是袁修竹家的一个孙女辈的姑娘,跟关嘉玉十分要好,两人时常在一起玩。 “修得好么?”杜锦宁看到车夫此时已钻到车辕底下去查看情况了,问道。 关嘉玉摇摇头:“估计一时半会儿修不好。”她看着杜锦宁的车,眼睛亮了亮,问道,“这里离我们家不远了,要不我乘你的车吧。” 杜锦宁没有说话,而是望向了宋妈妈。 她知道关太太孔氏对一双儿女甚是着紧,这件事,还真不是她答应就能作主的。 便见宋妈妈皱了皱眉,似乎颇不赞同。 现如今两人渐渐大了,孤男寡女地呆在封闭的车厢里,对关嘉玉的名声实在不好。 可这里离关府还有一段路,由着关嘉玉呆在这里也不是事儿,跟杜锦宁走回去吧,一路上被人瞧见,也不好。 杜锦宁见状,对关嘉玉道:“要是不嫌弃,你乘我的骡车,我在下面走着就行。” 关嘉玉瞅了宋妈妈一眼,见她对自己颔首,心里虽十分不乐意,还是嘟着嘴道:“那好吧。” 宋妈妈松了一口气,感激地对杜锦宁笑笑,先爬上车检查了一遍,发现车厢里虽说比较简陋,跟他们关家的马车没法儿比,但胜在十分干净,里面的坐垫料子是细布的,还有八成新,颜色也很素雅,看上去还不错。 她下了车,朝关嘉玉微一颔首,关嘉玉便在丫鬟的搀扶下上了骡车。 上了骡车,她便吩咐宋妈妈和丫鬟们:“就我在车上就行了,你们在下面自己走路吧。”没得自己的下人丫鬟乘车,倒让杜锦宁在车下走路,显得自己家连丫鬟都比杜锦宁高贵似的。 杜锦宁暗自点头。 孔氏还挺会教导儿女,关嘉玉被她教得挺明白事理。 正文 第三百三十九章 满意 汪福来没想到自己的骡车还会坐上关家的小姐,高兴得眼都眯成了一条缝,问一声关嘉玉是否坐好,便启动骡车,缓缓前行,像是怕颠着了关嘉玉似的。 关嘉玉对这样的车速再满意不过了。如此她正好跟走在车外的杜锦宁说话。 她将车帘直接掀起挂到挂勾上,露出脸来对杜锦宁道:“杜哥哥,你这是要去我家找我四叔吧?” “对。” “你这次真的考了府案首吗?太厉害了,我娘没少拿这个唠叨我哥哥呢。杜哥哥,你下次参加院试一定要再得个院案首,拿个小三元回来才好呢。” “呵,这个可能有点难。” “你肯定能做到的。” “杜哥哥,下一册话本你什么时候写出来呀?小龙女真的死了吗?你能不让她死吗?你一定不能让她死啊,要不杨过该多可怜啊。你让他们在一起嘛,好不好?” …… 其实从巷口到关家大门,也就百来步的距离,杜锦宁愣是被关嘉玉念叨得头大。 本着不剧透的原则,她本来不想答应关嘉玉的请求的,最后愣是被她撒娇卖萌的举了白旗,答应了不把小龙女给写死,最后还会让小龙女跟杨过有情人终成眷属。 要不是原著里小龙女本就没有死,最后她也跟杨过在一起了,杜锦宁估计自己也会毫无原则地把原著的结局给改了的。她终于理解了孔氏和关嘉泽对关嘉玉的毫无办法了。 因为杜锦宁答应了让小龙女活着,关嘉玉高兴得下车的时候都一蹦一跳的。听到宋妈妈一个劲儿地在身后咳嗽,关嘉玉这才想起自己的大家闺秀身份,蹦蹦跳跳变成了轻移莲步,假装成了一个淑女。 要不是碍于自己“男孩子”的身份,杜锦宁都想去揉揉关嘉玉的脸蛋了。这孩子太可爱了。 看到杜锦宁含笑看自己的眼神,关嘉玉忽然红了脸,瞪着大眼睛娇嗔道:“杜哥哥,不许笑人家。” “好,不笑。”杜锦宁说着,忍不住终于笑出了声来。 “啊呀,你太坏了。”关嘉玉跺着脚,脸色越发红了。 宋妈妈的脸色微微一变,看向杜锦宁的眼神都带上了审视。 “杜锦宁,你终于来了。”关嘉泽的声音在门房响起,紧接着他从屋里跑了出来,看到关嘉玉一愣,“妹妹你不是去袁家了吗?怎的跟杜锦宁一起回来了?” “啊,我是在巷口遇上杜哥哥的。我的车坏了,杜哥哥就把他的车让给我坐,自己走路进来的。”关嘉玉小嘴巴拉,三言两语声音清脆地就把事情说清楚了。 “哦,原来是这样。”关嘉泽点点头,“走吧,咱们进去。”转头示意一个小丫鬟进去通禀。 待小丫鬟跑远了,他才转头对杜锦宁道:“本来是我四婶想见见你,可不巧三房的七叔和七婶过来说点事,四婶便顺道留了饭。一会儿你跟我去见见她们。反正都是本家,不是外人,见见也无妨。” “没事,我省得。”杜锦宁点点头。 她并不怵与人打交道,再者陆氏见了她,也无非是问上几句家常便放了行,一会儿她会去前院跟关乐和、关嘉泽和那个七叔一起吃饭,没什么不自在的。 “七婶过来了?那娘在四婶那里吗?”关嘉玉问道。 “娘过来打了声招呼就回去盘账了。你跟七婶问个安再回去吧。”关嘉泽道。 “好。”关嘉玉便跟着他们,一路去了小四房的后院。 师母陆氏是个美丽温柔的妇人,杜锦宁一行人进门时,她正坐在内厅里跟一个三十来岁的妇人说话。见得杜锦宁几人进来,待彼此见了礼,忙安排他们坐了,叫人上茶上点心。 她又问关嘉玉道:“月底事多,你娘回去盘账了。你一会儿是回去,还是在这里跟四婶一起吃饭?在这里吃饭的话,四婶叫厨房给你做几样你爱吃的。” 关嘉玉大眼睛乌溜溜转了转,摇头道:“谢谢四婶,我一会儿还是回去陪我娘吃饭吧。我哥一会儿陪杜哥哥,就剩了我娘一个人,我得回去陪她。” 关七太太便笑道:“这孩子就是贴心,还知道掂着娘亲。” “溶姐儿也很懂事啊,跟玉姐儿一样都是贴心小棉袄。不像我,一生就是三个臭小子,没有福气享闺女的福。”陆氏虽不大爱跟人交往,但一般的人情世故还是懂的,说话也甚是得体。 关乐和没有纳妾,跟陆氏夫妻恩爱,膝下有三个儿子,大儿子如今已二十二岁了,前年中了进士,在京中做了个翰林院编修;二儿子十九岁,三儿子十七岁,均是举人,都成了亲,如今在京城的国子监念书。陆氏生三儿子时伤了身子,便再也无所出,所以才会说这样的话。 关乐和跟陆氏上京去定居,也算是一家人团聚了。 陆氏说完那句话,便转过脸来跟杜锦宁道:“听得你取了府案首,你不知道你老师有多高兴,得了消息那晚上一个人在书房里喝了一顿酒,回来一直跟我唠叨说他收了个好弟子。” 杜锦宁忙站了起来,拱手道:“是老师教导的好,我总算没叫老师失望。” “坐,坐下说话,别动不动就站起来。”陆氏压了压手掌,见杜锦宁听话地坐下,又问,“你娘高兴坏了吧?你祖父祖母知道了,可有来闹腾?” “自是高兴的。我祖父祖母现如今对我们挺好的,我回来的那日,他们跟我伯祖父亲自过来道了贺。我下午还回去了一趟,跟着伯祖父和祖父一起去上了祖坟。” “那就好,那就好。家人和睦,你的路才走得更顺。”陆氏道,有意无意地看了关七太太一眼,又问杜锦宁,“你大姐夫家是县里的吧?你大姐嫁过去可还好?” “挺好的,昨日回来,我娘还跟我说我大姐有身孕了,她那婆婆现在恨不得把她捧在手心里,不叫她干一点活儿呢。” “你三姐现如今也快十六岁了吧?可说了婆家了?” “还没有,正相看着。” “现如今你考上秀才指日可待,每年家里的进项也不少,你三姐的亲事肯定比你大姐还顺当吧?你娘打算给她说个什么样的婆家?” “呃,这个……我也不是很清楚。您也知道,我要考学,家里的事我娘不让我操心。” 关七太太听得陆氏跟杜锦宁一来一往地拉着家常,杜锦宁一直都是眉眼含笑,态度恭敬,没有半点的不耐烦。 再看看这孩子个子挺高,容貌长得十分出众;身上穿的衣料虽只是夏葛布,但那衣料也算是不错的,并不是那等低劣的面料。最难得的是衣衫裁剪得当,针脚细密,领子和袖口还绣了云纹,穿在身上十分体面。再加上杜锦宁身上有一种说不出的气质,既清雅出尘,举止里又带了几分洒脱,就这么往人前一站,说他是京城来的世家大族的子弟,都没人不相信。 关七太太不由得点了点头。 正文 第三百四十章 很是满意 聊了几句,陆氏便放人了,挥手道:“行了,去吧,你老师和七老爷在外院里等你们呢,我就不久留你了。” 杜锦宁便起身告辞,跟关嘉泽施了一礼,退了出去。 待两人出了门,关嘉玉也站起身来,跟两位长辈打声招呼:“四婶,七婶,我也回去了。”也告辞出了门。 看着关嘉玉的身影消失在回廊处,陆氏这才转过头来,问关七太太道:“如何?” 关七太太点了点头:“确实是个好孩子。”顿了顿,又带了点遗憾的口吻道,“就是家底子薄了一点。” 陆氏静默了片刻,忽然笑了起来,道:“你说的也对。作母亲的,自然是希望女儿嫁过去过好日子。咱们世家的女孩儿,吃穿用度无一不精,杜家虽有点薄产,但跟咱们还差得远。是我家老爷唐突了,他只想着他学生如何出色,却是忘了他们家一穷二白,现如今还住着庄子的宅子,佃着庄子的地呢。”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关七太太有些窘迫,怪自己不会说话,“毕竟挑女婿么,总是处处挑剔,总想着每一样都令人满意才好。可这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不过是挑着自己最看重的那一处去罢了。这孩子聪明机灵,不过十二岁就中了府案首,秀才也指日可待,必然是个有前途的,否则四哥和四嫂你也不会跟我们提这事。他们家的情况,你也跟我说过的。如果我特别在意这个,今日就不会过来了。我刚才也就随口一说,并不是嫌弃这门亲事的意思。” 陆氏这才释然,倒也能理解关七太太的想法,笑道:“可不是这样?不说嫁女,只说娶媳,我当初也是挑来挑去,觉得这个有这样的不足,那个有那样的缺点,总不满意。你的心情,我很理解。” “正是这话。”关七太太见陆氏没有误会自己,松了一口气。 关家虽是世家,但不是每一支都有出息的。他们这一支就不如关乐和他们这一支显赫。关乐和觉得自己的弟子有出息,能找到关七老爷提这门亲事,关七老爷和关七太太还挺感激。这至少说明关乐和认可他们的为人,也觉得他们的女儿品貌俱佳,配得上自己的弟子。 要不是他们疼爱女儿,希望女儿能嫁个好人家,凭着关乐和的为人,他们连相看都不用就能直接答应这门亲事。 见关七太太真不是嫌弃杜锦宁,陆氏便好心好意给关七太太分析:“你别看杜锦宁现在还住在庄子上,佃着庄子的地,其实他并不是没有钱的。这孩子能干着呢。当初分家的时候全家连吃的粮食都没有,真正是一穷二白,穿着一身破烂衣衫,抱着两个破铺盖去的庄子。可不过两年的时间,你看看这孩子置下了多少产业?” 她数给关七太太听:“现如今他名下,开在府城、各县的茶馆、书铺已有十几二十间。生意如何,每日有多少进项,你只管叫你家老爷去看看博悦茶馆和书铺就知道了。另外,当初他创制出炒青绿茶,咱们县的这几个世家,可是一家给了七百两银子买他这个制茶秘方的。他用这些银子,自己买了一个山头种茶树,还跟袁先生和齐大人到徽州那边合伙置办了茶园。那茶你也喝过的,卖得可贵着呢。咱们这里就卖了六两银子一斤;运到北边去,价钱要翻一倍。” 关七太太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些情况,陆氏当初并没有跟她说过。 她不由得暗暗后怕。要是刚才她没把话解释清楚,估计这些话陆氏就不会跟她说了。 他们这一支虽说是世家,却也只是名声上好听一些,遇上事儿也有家族庇护罢了。真要说有多少家底,却也不见得。 就比如他们家,也不过是几百亩田地,几个铺面,外加一两处宅子。如果杜锦宁名下的产业收益很好的话,那这孩子的家底子并不比他们关七老爷家差呢。 这么一想,关七太太心底里那仅剩的一点遗憾就没了。 她感激地起身,朝陆氏福了一福:“多谢四嫂,给我们溶姐儿说了这么一桩好亲事。我替溶姐儿多谢您。” “呀,这是干什么,快莫多礼。”陆氏忙起身相扶,“我们老爷也是肥水不流外人田,自己有出息的弟子,当然得娶咱们关家的女孩儿。” 两人对视一眼,俱都抿嘴笑了起来。 外院里,关七老爷考校了杜锦宁一番,也对她十分满意。 他是男人,可没有关七太太的那种纠结,他更看重的是杜锦宁是否有出息。一旦这孩子考上了进士做了官,还怕没银子使吗?而这孩子能考上进士吗?那肯定的呀!智商情商都极高,还有关乐和的提携、齐伯昆和袁修竹的赏识。除非时运不济,否则不到十年,这孩子就能考上进士当上官。 杜锦宁他们在外院吃饭,其乐融融;陆氏也留了关七太太吃饭。饭罢,关七老爷夫妇这才相携离开。 关乐和酒意微醺地回到后院,问清楚关七太太是个什么意思后,满意地点头道:“行,过两日我把这事跟锦宁那孩子说一说。” 在他看来,这门亲事就没有不成的。 杜锦宁没父亲,他这个老师就算是担当了父亲的角色。他为杜锦宁挑的妻子,虽有一点点私心,想让杜锦宁跟关家联系更紧密一些,不让其他世家占了他们师徒俩的便宜去。但他更多的还是为杜锦宁着想。 杜锦宁既说了站队问题,那他以后娶妻子就会很麻烦。娶个小门小户人家的女孩儿吧,那指定配不上杜锦宁。依关乐和看,杜锦宁这孩子注定会走得很远的。他需要一个知书达理能帮他处理一些事情的妻子,而不是畏手畏脚上不得台面、拖他后腿的。娶个世家小姐,势在必行。 可娶世家小姐,就涉及到政治阵营的问题。除非杜锦宁能遇到像他们这样不站队的纯臣,否则会很麻烦。 所以两全其美的,就是娶他们关家的小姐。 关七夫妻两人为人正直敦厚,知书达理。他们的女儿关月溶,性情温柔,品貌俱佳,琴棋书画都不错,是个连眼界高的陆氏都赞赏的孩子。依关乐和看来,她跟杜锦宁两人郎才女貌,十分般配,成亲以后,定然能像他跟陆氏一般,琴瑟和谐。 他为杜锦宁考虑得这么周全,杜锦宁没理由拒绝这门亲事。 正文 第三百四十一章 春心萌动 关嘉玉那头,吃过饭回到自己的院子,看到宋妈妈已回房歇息后,关嘉玉就拉着她的丫鬟嘀嘀咕咕起来:“你去四婶那边打听一下,问问七婶过来做什么。” “姑娘……”名作喜福的丫鬟可怜巴巴地望着自家小姐。 关嘉玉沉下脸来,可漂亮的小脸上一点威严都没有,反倒如同炸了毛的小奶猫,十分可爱:“怎的,宋妈妈的话你就听,我的话你就不听,你是不是想换个主子?如果想,我就把你送给宋妈妈,我不要了。” 喜福能被关嘉玉喜欢,提为一等丫鬟,也是个淘气的。她是家生子,心眼子一点也不少。见得关嘉玉连这样的话都说出来了,便知道她是真的恼了。 她连忙道:“姑娘,怎么会呢?我是您的丫鬟,您叫我做什么就做什么。” 关嘉玉这才转怒为喜:“那快去。” 喜福便跑了出去,过了大约小半个时辰才回来,凑到关嘉玉耳边说了好一阵话。 “你说什么?四婶要把关月溶许给杜哥哥?”关嘉玉瞪大了眼睛。 喜福点了点头。 “七婶可同意了?” 喜福又点了点头。 关嘉玉咬着下唇呆坐了一会儿,跳下床便打算开门出去。 “啊呀,姑娘,您去哪儿?快穿衣服鞋子。”宋妈妈正好进来看关嘉玉睡了没有,就见她赤着脚站在地上,身上只穿了一件睡觉时穿的中衣,不禁大惊,又喝斥喜福,“你是死人呐,看姑娘这样你都不管一管,要你们这些丫头做什么?” 喜福连忙拿了外衣和鞋子伺候关嘉玉穿上。 “你要去哪里?要方便的话去净房就好,不用跑到外边去。”宋妈妈又道。 唠叨完,她还想再说话,忽地瞥见大滴大滴的眼泪从关嘉玉眼里滚落下来,她顿时唬了一跳:“姑娘,姑娘,你这是怎的了?” 关嘉玉摇摇头,咬着嘴唇只不说话。等得喜福帮她把外衣鞋子穿好,她拉开门就往外跑。 关嘉玉脾气好,向来都是笑嘻嘻十分快活的样子,即便跟小伙伴吵嘴,嘟着嘴在房里嚷嚷几句气便消了,宋妈妈把她带这么大,还从未见过关嘉玉这副样子。 她便不敢阻拦,只紧紧地跟在后面,见得关嘉玉往孔氏的院子而去,她才松了一口气。 孔氏管着家,上上下下大小事不少,这会子还没歇下。听得外面仆妇们唤“姑娘”,她便知道女儿来了,忙示意丫鬟去开门。 待得看到关嘉玉走进来,她问道:“怎的还不睡?小孩儿要早些睡才能长得好。你不是总说还要再长些个儿吗?那就得多吃早睡。” 关嘉玉也不作声,走过去偎到孔氏怀里,委曲地唤了一声“娘”,就吧嗒吧嗒掉眼泪。 孔氏吓了一跳,忙抬头问宋妈妈:“这是怎的了?” 宋妈妈摇头:“老奴回去吃了个饭洗了个澡,回房时就看到姑娘这样了,问她她也不说,当时是喜福伺候的。” 说着,她便看向了喜福。 孔氏的目光也移到了喜福身上。 喜福缩了缩脖子,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两步,想缩到灯火照不到的阴影里,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关嘉玉紧紧地揪着母亲的衣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闻言哑着嗓子道:“娘,您让她们都出去。” 孔氏挥了挥手,宋妈妈等人连带着孔氏的丫鬟们全都退了出去,屋子里只留下了孔氏母女两人。 “好了,她们都走了,有什么话你只管跟娘说。谁不好惹了你,娘去骂她,替你出气。”孔氏柔声哄着女儿。 “我……我不要杜哥哥娶月溶姐姐。”关嘉玉抽泣着道。 孔氏愣了一愣,旋即眉头慢慢地蹙了起来。 见母亲不作声,关嘉玉不由急了,又喊了一声:“娘,我不要杜哥哥娶月溶姐姐。” 孔氏回过神来,望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女儿,眸色沉了沉,声音却仍跟刚才一般温柔:“好,你说不要就不要。不过娘问你,你为何不让你月溶姐姐嫁给你杜师兄?你月溶姐不好吗?” 关嘉玉摇了摇头。 “那是为何?” 关嘉玉的哭声顿了顿。 她抬起脑袋来,小心地看了孔氏一眼,见孔氏满脸温柔,眼里也满是宠溺,她才低下头去,揪着孔氏衣襟上的一颗盘扣,小声道:“我就是不想嘛,我不想杜哥哥成亲,我不要他娶别人。” 自己的猜想得到证实,孔氏的一颗心跌落到了谷底。 她压抑住满心的怒火,声音仍然是那么的柔和:“你喜欢你杜哥哥?” 关嘉玉虽受宠,但该受的教育一点也没少受,她自然知道一个女孩子不该对男孩子萌动春心。 然而孔氏这温柔的声音,含笑的表情给了她莫大的勇气。尤其是她想到杜锦宁要娶别人,她就受不了,犹如自己最心爱的东西被人抢了一般,心里空落落的难受得紧。 她鼓足了勇气,轻轻点了点头。 孔氏的声音依然温柔如水,充满了甜蜜的诱惑:“那他有没有说喜欢你?” 这一下关嘉玉半点犹豫都没有,直接摇了头,声音里带着些许失落:“没有。他平时很少来,我都见不着他,我也不知道他喜不喜欢我。” 听得不是杜锦宁蓄意接近关嘉玉,获取她的芳心,仅仅只是关嘉玉这个小女孩对男孩子产生的朦胧好感,孔氏松了一口气。 “那你都见不着他,你怎么确定你喜欢他呢?” 关嘉玉拔弄着那颗盘成蝴蝶状的盘扣,神色有些忸怩地道:“他那么有才,考了府案首;话本又写得那般好。”说到这里,她偷偷看了母亲一眼,又低声补充了一句,“长得还那般好看……” 孔氏听了这话,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她放开关嘉玉,扶正她的身子让她坐好,表情严肃:“玉姐儿,你见过几个外男呢?娘以前有没有说过,婚姻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为什么是父母之命?那是因为父母年纪长,经历得多,看得远,知道什么样的人才是良配。而女孩儿家年纪不大,经历有限,眼光自然有限,见到一个稍微平头正脸的男子就萌动春心,跟人约定婚盟,到头来却发现识人不清,被人辜负,落得凄惨下场,这样的例子太多太多了。所以婚姻才由父母作主。” 正文 第三百四十二章 答应吧 关嘉玉听得这话,急急辩解道:“可杜哥哥不是那样的人。四叔四婶常夸他好,哥哥也跟他是好友。要是他不好,四叔能夸他吗?再者你看他写的话本,笔下的男子都是有情有义的。那杨过对小龙女一往情深,即便人人都说小龙女死了,他也不离不弃……” 听得女儿滔滔不绝地说着话本里的情节,以此来证明杜锦宁就是一个有情有义的人,孔氏大感头痛之余,也满心的无奈。 她是不想让女儿看这些话本的,但架不住关嘉玉哭闹打滚撒娇卖萌。 不说关嘉玉,便是她自己也很喜欢看杜锦宁这几部话本的。只她没想到女儿因此对杜锦宁产生了男女之情。 “玉姐儿,你听我说,我不否认杜锦宁不错,但他并不是良配。”孔氏企图劝说女儿,“你看看你住的宅子,穿的衣服,再看看你吃的食物,使唤的奴仆。杜锦宁家里是个什么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在一起过日子,远远不像是想象中的那般美好。你们生长的环境不同,生活习惯也不一样,你想想家里那些粗鄙的男仆们,他们那种不好的生活习惯,没准杜锦宁就有。他家还有个母亲,还有三个姐姐,要是他母亲和姐姐的生活习惯不好,你难道要跟她们整日吵架生气吗?” “可……可我听哥哥说,杜锦宁他赚了好多钱,他定然能买得起大宅子、养得起奴仆的。而且家里不是女人说的算的吗?四叔吃什么,穿什么,还不都听四婶的。有什么不好的生活习惯,我说说他,他改了就是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而且,我听先生说,咱们这样的世家,也不是从一开始就存在的,都是祖辈们一点一滴地打拼来的。杜锦宁那么能干,能赚钱,还会读书,以后他考上了进士做了官,那不是也跟咱们家一样了?没准他以后官做得比爹爹还大呢。再者,您看三姐姐、六姐姐她们,即便嫁了门当户对的,日子也不见得有多好,前儿个我还见着六姐姐回娘家哭,说她夫君整日在外头赌钱,还养了个外室,日子过不下去了呢。” 孔氏听了这话,心念一动,忽然觉得关嘉玉说的好有道理。 她眉头微蹙,陷入了沉思。 见孔氏不说话了,关嘉玉抬起头望向她:“娘。” 孔氏摸摸她的头,笑了笑:“你先回去,让娘好好想想这事。” 关嘉玉见母亲态度似有松动,顿时高兴起来,不过还是不放心地叮嘱了一句:“娘,您可得想快些。要是月溶姐姐跟杜哥哥订了亲,这事可就没有回转的余地了。” “嗯,好。”孔氏有些神思不属,站起身送女儿到门口,吩咐喜福,“好好跟着姑娘回去,伺候她睡了,不许再胡闹。” “嗯嗯,太太,奴婢知道了。”喜福见太太没有追究自己的意思,心下大松了一口气。 “阿荷,你留下。”孔氏唤住欲要跟关嘉玉回去的宋妈妈。 待宋妈妈跟她进房里坐下,她便把关嘉玉的事跟宋妈妈说了,然后道:“本来我一听说此事,本能就反对。一个腿上的泥还没洗干净的农家小子,就算考了个府案首,又哪里配得上我女儿?可被玉姐儿那么一说,我竟然觉得这杜锦宁还是个不错的。你说,我是不是晕了头了?” 宋妈妈原是孔氏陪嫁过来的一等大丫鬟,后来成了亲、生了子,正好关嘉玉出生,她便做了关嘉玉的奶娘。她与孔氏名义上是主仆,实则比姐妹还亲。宋妈妈也一直把关嘉玉当成自己的女儿看待。 听得这话,她也不由仔细思量起这门亲事来。 末了她微笑道:“姑娘年纪不大,平日里天真烂漫的,似乎永远都长不大,可思量起事情来,竟然这般通透。这门亲事,可不正如她所说的,是门不错的亲事么?那位杜小郎君能入四老爷的眼,让四老爷巴心巴肺地帮着张罗亲事,可见是个样样都好的。他们家我也去过,虽是个农家小院,却打扫得干干净净,还种了许多花,看上去竟然十分雅致,跟一般农家不同。杜小郎君的母亲容貌秀丽,举止也跟一般农妇不同,倒有几分七太太的味道;为人也十分和善,我看她看姑娘那眼神,那是打心眼里喜欢呢。” 说到这里她笑了起来:“当然,这也是因为我们姑娘可爱,走到哪里,就没有不喜欢她的。” 听得这话,孔氏也笑了起来。 宋妈妈敛了敛笑容,正色道:“太太,我劝你答应这门亲事。你瞧瞧少爷的亲事,老爷没跟咱们打招呼就在京中给他订下了,那订下的还不知是什么样的人呐。姑娘的亲事你可不能这么着了。有京里那位挑唆着,老爷能给姑娘订个什么样的亲事?无非是能对他们有好处的。至于姑娘嫁过去后日子过得好不好,估计根本没在他们考虑之列。现如今姑娘也有十二岁了,您这边把亲事订下来,到时候写信告之老爷一声也就是了。杜小郎君是四老爷的弟子,老爷即便对这门亲事不满意,也不好说什么。” 说到这事,孔氏的脸色便沉了下来。 她就这么一双儿女,儿女的亲事自是她十分看重的。关嘉泽到了该议亲的时候了,她这里看中了一个世家的姑娘,可还没等她写信去京中跟关二老爷商量这事,关二老爷就写了信来,说他已在京中已给儿子订了一门亲事了。 孔氏被气得当场晕倒在地。 她就这么一个儿子,儿媳妇人品如何,与她是否脾性相投,这关系到她后半辈子能否过得好。却不想京中那位连这一点都不肯放过,非得把她逼到墙角不可。 玉姐儿的亲事,再不能重蹈覆辙了。女孩儿嫁人,可不像男子娶妻,那是半点错都不能有的。 “你说的对,玉姐儿的亲事,宜早不宜迟。”孔氏道。 不过稳妥起见,她还是唤人叫了关嘉泽过来,询问他的想法。 正文 第三百四十三章 好女婿就得抢 关嘉泽听闻母亲想把自家妹妹许给杜锦宁,一下子瞪大了眼睛:“娘,妹妹还那么小气,一团孩子气,你怎么舍得让她出嫁?” 听得这话,宋妈妈就忍不住想笑。 不说关嘉玉,就是关嘉泽自己,都十五、六岁的人了,仍还是一团孩子气呢。 想到这里,她敬佩地看了孔氏一眼。 要不是孔氏这个母亲护得好,关嘉泽和关嘉玉哪能这样无忧无虑、快快乐乐地长大呢?不管以后他们要面对什么,至少他们的童年是快乐的。缺失的那一部分父爱,关乐和这个作叔叔的也帮着弥补了,他们并没有因为父亲的缺失而把性子养歪。 孔氏对孩子也并不是一味的溺爱,该教的她也会教。 现在关嘉泽长大了,她没再把他当孩子看待,有些事情她会跟他商量,慢慢地让他参与到家族之事中来。 她也没隐瞒,把自己的想法一股脑地都跟关嘉泽说了。 关嘉泽的表情严肃起来。 他点头道:“娘,您考虑得对。别说妹妹,即便我自己,想着自己这么被塞了一门完全不知底细的亲事,我这心里就发怵呢。等上了京,能退亲的话我都打算把亲事退了。我是男孩子,皮实一些,又是娶媳,对方即便糟糕些还不打紧,妹妹这是要去人家家里生活一辈子的,咱们的手又不能伸到别人家去,所以必须要给她挑一门知根知底的好亲事。” 说完这个,他这才道:“杜锦宁是我的好友,他的脾气还是人品,那都是顶顶好的。他又有能耐,你别看他年纪小,我们四人在一起玩,往往都是他拿主意。即便他现在穷些也不打紧,咱们给妹妹陪嫁丰厚些,给一所大宅子,再给些田地铺面,也委曲不了妹妹。” “他娘我也见过,顶顶和善的一个人,必不会给妹妹气受的。再说,杜锦宁可是四叔的弟子,不说门第高低,就是看在四叔的面上,杜婶儿也不敢对妹妹不好。这门亲事,我觉得很合适。” “你赞同就好,我明儿个一早就去跟你四婶说这事。”孔氏道。 “可这样好吗?”关嘉泽皱起了眉头,“四叔四婶才帮七叔家牵线,七叔七婶今儿个还来相看了杜锦宁。要是他们不满意倒也罢了。可我看七叔对杜锦宁满意的不行,一直拉着他说话,言语里不乏夸赞。咱们这样半路截胡,到时候被人说起来,怕是不好听,保准又有人乱嚼舌根子,说咱们仗势欺负老实人了。” 要是别的事,孔氏可能还要掂量掂量;可这事她既打定了主意,就没有可犹豫的。 “娘这一辈子,唯有你们兄妹二人而已。你的亲事是娘失策,娘已悔之晚矣;你妹妹的亲事,无论如何都不能再有任何闪失。要是大家觉得这杜锦宁不好,还没什么。既然你妹妹喜欢他,你又对杜锦宁极力夸赞,那娘没什么好犹豫的,这恶人娘做了。为了你们兄妹俩人,便是让娘去杀人放火,娘也眼睛都不眨一下,更不用说仅仅只是被人背后嚼舌根子。” 说到这里,孔氏自嘲地笑了一下:“其实娘这辈子被人嚼舌根子还少吗?族里的那些妇人们,当面说着奉承的话,背地里不定怎样嘲笑娘是个可悲的女人呢。她们爱怎么说就怎么说,我又不少块肉。” “娘……”说到这个,关嘉泽心里就不是滋味。他越发觉得自己该快快长大,读书也要更勤奋才是,免得被那些庶兄弟比下去,让母亲被那个女人看笑话。 孔氏不欲多说,将手一挥:“好了,时辰也不早了,你回去早些睡吧。” “是,娘,您也早点睡。” 虽打定了主意,孔氏当晚仍然辗转了大半宿,把这事翻来覆去地想了又想,就生怕仓促之下有什么考虑不到的,给女儿订下一门不当的亲事。 第二天孔氏睁开眼,就看到关嘉玉眼巴巴地坐在她的床前,正用手肘支着下巴在发呆。她不由在心里叹气:女大不中留啊。 “玉姐儿,你一大早在这儿干嘛?” “娘。”一看孔氏醒了,关嘉玉连忙站了起来,殷勤地从丫鬟手里接过衣服递过去,一面笑道,“我就是想娘了,过来看看。” 这话假的! 孔氏白了她一眼,也不戳穿关嘉玉那点小心思。 她梳洗一番,在关嘉玉眼巴巴期盼的眼神中吃了早餐,估摸着关乐和已去书院了,这才往陆氏那里去。 关嘉玉一直把她送到二门处,这止住了脚步,目送着母亲离开。 孔氏忍不住跟自己的大丫鬟抱怨道:“看看,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啊。” 大丫鬟已知道此事了,忍不住笑了起来,又安抚孔氏道:“姑娘这才是干大事的人呢,看准了目标,就直接下手,而且下手还快。否则忸忸怩怩、犹犹豫豫,好东西也得被人抢跑了。” 这话成功地安慰到了孔氏,让她道德负罪感都减轻了不少。 可不是吗?好女婿,就得用抢的。 陆氏刚送了丈夫出门,自己磨了墨,正准备画一幅丹青,就听得下人来报,说孔氏来了,她忙放下笔去二门处迎接孔氏。 这么些年,关乐和把关嘉泽视为已出,这也跟陆氏与孔氏相处融洽有关。两妯娌平日里没事也会凑在一起说说话,谈谈心;遇到事情也是有商有量的。 不过每天早上都是内外管事回事的时候,孔氏一向繁忙,这时候登门,而且看样子脸色不怎么好,陆氏便知她有事。 “二嫂,这是怎的了?”陆氏问道。 孔氏却是没有说话,只拿眼睛看着陆氏。 陆氏被她看得莫名其妙,问道:“怎么了?”又低头看自己,“我今儿个有什么不对的吗?” 孔氏在来的路上就打定了主意,要先倒打一耙,免得自己被人戳脊梁骨不说,也要被关乐和夫妇俩看不起。 “弟妹,关家这么多妯娌中,你说咱们之间的关系如何?”孔氏问道。 正文 第三百四十四章 锦宁,订个亲吧 “嗯?”陆氏愣了愣,这才道,“那自然是最好的呀。”不说亲疏,两人便是品性也相投。 “那你疼不疼爱玉姐儿呢?”孔氏又问。 “我把玉姐儿当成自己的女儿一般疼爱,无人能出其右。”陆氏虽觉得不妙,总感觉孔氏在兴师问罪,但还是老老实实回答了。 她性子柔顺,在作了宗妇、当家作主惯了的孔氏面前,她的好性儿更是体现得淋漓尽致。 “那你为何有了好女婿人选,不先可着咱玉姐儿,却先给了七弟妹家的溶姐儿?” 陆氏这一回怔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睁大了眼睛吃惊道:“你是说杜锦宁?” “不是他还有谁?”孔氏瞪她一眼,耍赖地道,“我不管,咱们两个最好,你也把玉姐儿当女儿疼爱。杜锦宁这个女婿,你得先可着咱们玉姐儿。七弟妹那里,你自己去解释去。” “可、可……”陆氏目瞪口呆,结巴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囫囵话来。 “怎的?莫不是你觉得我们玉姐儿配不上四弟的好弟子?还是在你眼里,月溶那丫头更可人疼,比我们玉姐儿还要受你待见?” “不是……”陆氏苦笑一下,“唉,我说二嫂,你怎的生出了这样的心思?你不是一向说给玉姐儿找个世家大族出身又肯疼她的,不让她吃苦的吗?” 要不是这样,她跟关乐和也不会撇开了自家亲侄女,去便宜外人。 “唉,那是我想岔了。世家大族人多是非也多,玉姐儿性子憨直,哪里适合嫁到那种地方去呢?倒是杜锦宁家里人口简单,他又是四弟的弟子,玉姐儿嫁了他家,我没有什么不放心的。趁着你们还在这里,咱们把玉姐儿的亲事订下来,也免得去了京城,被她那个没良心的爹当成政治筹码送出去联姻,讨好上官。” “二嫂,你这样想就对了。”陆氏倒是极赞同孔氏这话。其实她一直就想这么劝孔氏,但涉及到人家夫妻俩之间的问题,她实在张不了这个口,因此一直没提。 可如此一来,她就为难起来:“可七弟妹那里……” 这事孔氏也替她想好了主意:“你也不用先去跟七弟妹说这事,你只管找那杜锦宁,把这两门亲事摆在他眼前。如果他选了七弟妹家,那没什么好说的,我们玉姐儿又不是嫁不出去;如果他选了我们,那你就去跟七弟妹说,就说杜锦宁早就喜欢上了我们玉姐儿了,你一跟他提亲事,他就吞吞吐吐说想娶的不是别人,而是玉姐儿。待你把他的意思转告我时,我在你们的劝说下同意了这门亲事。如此一来,你也不用难做,我也不用背上抢人女婿的罪名了。” 陆氏眼睛一亮:“这倒是个好主意。” 孔氏行事向来雷厉风行,又问陆氏:“你们打算什么时候找他来问这事?” “呃……”陆氏尴尬了一下,“老爷说他到书院时就唤杜锦宁过去,问问他的意思。” “那你还不赶紧派人去,把这意思跟四弟说清楚,免得弄出个大乌龙来。”孔氏顿时急了。 “好,就去。” 陆氏是知道丈夫去了书院,需得例行把书院都巡视一番,待得把大小事都处理妥当了,这才有空召唤杜锦宁,所以她并不十分着急。现在被孔氏这么一催,她赶紧唤了家里的管家来,把事情一五一十一跟他说了,叮嘱道:“务必要让老爷按我说的做。要是他有什么想法,也先别跟杜锦宁提婚事,把这事停下来,回家来跟我们商议之后再说,万不能冒冒然只提七房的那桩亲事。” “太太,您放心,我一定把话给老爷带到。”管家保证着。 他去了书院,找到关乐和,把他拉到无人处,将事情一五一十说了。 关乐和听到孔氏想把关嘉玉嫁给杜锦宁,倒是挺高兴。 他自己的孩子没有身边,一直把关嘉泽和关嘉玉这两个亲侄子侄女当自己的孩子一样对待的,跟他们的感情自然更深一些。开始的时候他为杜锦宁选妻子时,第一个考虑的就是关嘉玉。但孔氏要求高,而且跟丈夫那边又扯不清楚。关乐和担心会影响到杜锦宁,到时候夫妻俩迁怒于杜锦宁,又都埋怨他这个做兄弟的,那就没意思了。所以他干脆就撇开了他们那一房,直接在族里选了个各方面都还过得去的女孩儿。 现在孔氏能主动提出,那再好不过了。有人抢着要自己的弟子做女婿,也从另一方面说明了自己弟子的优秀。 “行,你回去跟太太和四太太说,让她们放心,我会让杜锦宁选择的。”关乐和话声刚落,就见杜锦宁从外面走进了院子里,他立刻止住了话头,道,“他来了。你且等等,干脆等我问过他,有了结果你再回去禀报。” 管家应了。见自家老爷并没有示意自己出去,便退到了一旁,低头躬腰站着。 杜锦宁是来交作业的。她练字十分自觉,即便在参加府试期间,只要当天不参加考试,她都会每天练上十篇字。如今积攒了厚厚一叠,拿来给关乐和批改。 关乐和也不提亲事,先把她练的字一一看了,用红笔圈了一些字,又跟她分析了一下哪些字写得好,哪些字写得不好,不好在哪里,需要如何改进。 如此足足说了一盏茶功夫,他这才停住了话头,对杜锦宁道:“你且坐下,我有事要跟你说。” 杜锦宁便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锦宁,你那日跟我说站队的事,我回去考虑了一下,觉得你还是趁早把亲事定下来为好。你年纪轻,长得又好,以后中了秀才、举人,没准就被人榜下捉婿。要是有座师或是学政大人看中你,要招你为婿,你也不好推脱,否则就大大的得罪人。可要是答应的话,一来有可能就此站队,二来也不知对方的女儿是个什么品行。要是娶个不好的,你一辈子都闹心。” 杜锦宁一听得这话就懵了。关乐和这是……想让她娶亲? 正文 第三百四十五章 不想戴绿帽 她一直以为,需得等到十五六岁,她才会面临这个问题。要知道她现在才十二岁好不好?搁在现代,也就小学六年级的年纪。小学六年级的小屁孩你跟他说娶亲?开玩笑呢吧你! 可她怎么觉得,关乐和说的话,似乎好有道理的样子?如果她是个男的,她肯定得现在就把亲事给定下来,否则以后在这方面还真会惹麻烦。 揣摩着关乐和的用意,杜锦宁知道是时候该把话说清楚了。 不管关乐和这番话是个什么用意,只单单劝她早点订亲呢,还是想为她做媒,她都得把话表明在前头,免得有针对哪一家女方的嫌疑,倒好像是嫌弃对方故意找的托辞。 见关乐和还想再往下说,她赶紧截住话头:“老师,我现在并不适合订亲。” “嗯?”关乐和本来还想一口气把话说完呢,听得杜锦宁这话,他停了下来,不解地看向自家徒弟。 杜锦宁挠了挠头,脸上露出纠结的神色。最后似下了决心,跟关乐和道:“老师您也知道,我打出生起就背上了克父的名声。我娘后来找人给我算过八字,其实我并不是克父,而是克妻。”说到这里,她用力地点了一下头,“很厉害的那种,娶一个死一个。” “……” “所以我决定,这辈子就不娶妻了,实在想要有个后,直接到过继一个孩子就可以了。我不想连累无辜,害了别人的性命。” “……” 好半天关乐和才回过神来。他的眉头皱得死紧:“这靠谱吗?” 他上下打量着杜锦宁:“你颧骨不高,山根无横纹,眉间无痣,怎么看都不是克妻的面相啊。你别是听那些游方和尚道士胡乱忽悠的吧?” “……” 这一回轮到杜锦宁目瞪口呆了。 老师,您没说过你会相面啊? 有个知识渊博、什么都会的老师,也是一种苦恼啊。 她挠挠脑袋。这一回真是要抓破脑袋了。 挠了一会儿脑袋,她觉得还可以再抢救一下,垂死挣扎道:“可我娘说那是个很有名的大师啊,当时我娘还给了他二两银子的香火钱呢。”老师,你靠不靠谱啊。 关乐和一挥手,直接给她判了死刑:“那绝对是胡诌。我可是年轻时跟京中最有名的面相大师学过的,别的不说,这种大面相还是能看得准的。” 好吧,此路不通。 杜锦宁挣扎了好一阵,满脸纠结得让关乐和都想伸手去给她把脸给抹平的时候,她才忸忸怩怩,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一脸慷慨赴死的模样道:“老师,我实话跟您说吧,我呢,我……” 说到这里,她停了停,这才道:“我、我是天阉。” 说着,她紧紧地咬住了下唇,把头低了下去,一副想钻到地缝里无地自容的模样。 这劲爆的消息让关乐和目瞪口呆:“什、什么?这……这怎么可能?” 他上下打量着杜锦宁,无论如何不敢相信这个面色红润、活蹦乱跳的杜锦宁,会是那什么……咳,天阉。 杜锦宁似是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用袖子捂住脸哭了起来,哭得还十分伤心,肩膀一耸一耸的:“打小我生病,都是我们那里十里八乡都有名的莫郎中看的。我的情况,也只有他和我娘知道。老师要是不相信,可以去问问。呜呜,呜呜呜……” 关乐和看到自己的小弟子越哭越伤心,终于相信了这个事实。 不得不相信啊,杜锦宁不可能在这件事上骗他。否则过两年杜锦宁娶妻生子,这谎话岂不就被戳穿了吗?再说,哪个男人会扯谎说自己是天阉?杜锦宁年纪虽小,但小男人在这方面也是有尊严的,更何况杜锦宁比一般孩子早熟呢。 “好了,别哭了,别哭了,擦擦眼泪。”关乐和把自己干净的手帕递给杜锦宁,见她摇摇头,自己从怀里掏出手帕使,渐渐的停止了哭泣,他这才松了一口气。 直到这时,他才发现自己的老仆和管家都在屋子里,顿时觉得自己做事太不谨慎了。杜锦宁要在官场上混,这件事是绝对绝对不能传出去的,否则不管她有多大的才能和本事,都会被人非议笑话。她长得这般好,那些有特殊癖好的人不定怎么打她的主意呢。多一个人知道此事,就多一分传出去的危险,到时候被政敌拿来做文章,那她就成了朝庭的一大笑话。 “你们俩……”他朝两人招了招手,让他们走到面前,表情凝重地道,“你们以你们的家人性命发誓,不把刚才的话传出去,任何人都不行。” 两人都是在关家做了大半辈子的下人了,也知道这事的严重性,赶紧发了个毒誓,保证自己不会说出去。 “不……不打紧。”杜锦宁哭得狠了,还时不时抽泣一下,“以后有人来提亲,我总得要跟人解释。这件事不说出去,也不能取信于人。” “那还不容易?就你前面那个说辞,说你克妻,所以这辈子打算不娶。”关乐和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她一眼,“做事要灵活,哪能什么话都往外说?” “可、可是……我不是面相不克妻吗?”杜锦宁心里汗了一个,面对关乐和那关爱的眼神时有一种深深的负罪感。 “这你就别管了。一个人命运如何,克不克妻,不光跟面相有关,还跟生辰八字有关。等你去京城,我带你去相国寺跟慧心大师见一面,到时候让他当着众人的面说你克妻,至于怎么解释那就是他的事了。他名声在外,有他为你说话,没人不相信这事。只是……” 说到这里,关乐和顿了顿:“你真不打算娶妻?其实有些女子,更在乎身份地位。嫁给公公做妻子的女人也不是没有。” 杜锦宁摇摇头:“我不想祸害别人,也不想让人给我戴绿帽。” “可以后你的座师或是某个学政要招你为女婿,并且表示看重你的人品才学,不在乎你克不克妻,硬要把女儿或侄女、外甥女嫁给你呢?” 正文 第三百四十六章 另一办法 杜锦宁傻了眼:“那、那怎么办?” 她虽这样问,但她知道关乐和说的是事实。 那些人可不管你是克妻的还是天阉的,他们看重的是利益。舍不得亲生嫡女,不是还有庶女和族里的女孩儿吗?只要联姻的对象能给他们自己或家族带来好处,牺牲个把女孩子对他们来说真不是事儿。不说作妻了,便是作妾他们也乐意。 所以,克妻或天阉的理由,只能挡住一部分人;对于那些只看重利益的,就没什么用处了。 还得想一个办法把这一部分人给拦住。 “所以说啊,说你克妻只能算下下策。”关乐和摇头,觉得自己前面那个提议也很不妥当。 “先就这么说吧,反正我现在还只十二岁,我两个姐姐都还没订亲成亲呢。用克妻和长幼有序这两个借口,也能搪塞三四年。以后的事,以后再说,车到山前必有路,总能想出办法来的。”杜锦宁道。 她算是个算无遗漏的性子,什么都要未雨绸缪地思量一番,早早做出安排和部署。但对于自己男装身份的亲事,她想得并不多,只因这件事无解,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没准不到十六岁她就因为一些事情不得不死遁了呢?这种事情想再多,布置得再好,也没什么用不是? 现在能把关乐和这里先挡回去,她觉得就可以了。 可关乐和却不这么想。 他很快就要启程去京城了,他得在走之前,把自己小弟子的诸多事宜安排好。 “这样吧。”他终于想到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以后有人给你提亲,你就先说克妻。如果对方表示不在乎,你就说我早已跟你说过,要把我的义女嫁给你,你只因克妻之说才不答应。可如果真要娶妻,你得回头来娶我的义女,不能娶别人,否则就对不住老师对你的一片心。” 他摸摸胡子,思量道:“这样说,虽说会得罪人,但只要你马上回来娶我的义女,得罪也就得罪那一个。而且有师恩这个大义在,那人即便心里不高兴也不会拿你怎么的。” 杜锦宁这一回又傻了眼:“可是,老师,您哪来的义女?” 她虽往关府去的时候不多,但有关嘉泽那么个爱说话对他们又不怎么设防的好友,关家是个什么情况,她大致还是知道的。 关乐和就三个儿子,而且都已成年成亲,现居京城。他跟陆氏居于此地,没听说收了什么义女啊。 关乐和瞪她:“我现在没有难道以后不会有?只要我想有,收一个就是了。” 杜锦宁心里暖洋洋的,嘴里却拒绝得很坚决:“那不行。这不是害了您义女一辈子吗?” 关乐和一挥手:“我都想好了,我让你师母打今儿起仔细看着,家里哪个婢女人品好又老实本份,适合跟你在一起生活的。到时候也不说你的名字,只说有这么一个人,我们想跟他结亲,问问她愿不愿意嫁。如果她愿意,我们就收她为义女,悉心教导着。你这边一旦有需要,就让你们订亲成亲。” 见杜锦宁想说话,他摆摆手,不给杜锦宁说话的机会:“你也别说害了别人一辈子的话。有些人是过过苦日子的,能跟着你过上锦衣玉食的生活,在外被人尊称一声夫人,甚至还获得个诰命夫人的身份,同时又不用跟别的女人勾心斗角,后宅以她为尊,她有什么不乐意的?总比给她配一个粗鄙下人,白天拼命干活,回去还要伺候老的小的,到头来整日被男人打不说,一旦男人有点出息了,没准她还得面对小妾和庶子庶女的强。这也是我挑个婢女做义女的原因,而不是在族中选一个女孩儿。每人有每人的命。有些人命不好,投到一个穷苦家庭,现在有机会摆在面前,就看她如何选择了。她要不愿意,我们自然是放她去嫁人,不勉强她;要是她愿意,她就得老老实实跟你过日子。有舍才有得,哪里有四角俱全、什么都好的?即便有,那也不是她命中该享的。” 他皱了皱眉:“如果她连这一点都做不到,享受了你给她的好日子,却还心生异念,贪图那不该她得的东西,到时候你也不用客气,直接把她交还给我就行,对外就宣称她死了。如此一来,你克妻的名声也坐实了。放心,老师我也不是那等心狠手辣、草菅人命的,到时候我会让你师母给她配个穷苦男人,远远地把她给嫁了。这样的人,不值得我们对她好。” “老师……”杜锦宁鼻子发酸,差点就把自己的真实性别跟关乐和坦白了。 好在她理智尚在,知道这事不能说。现如今她是童生了,一旦她的性别被人知道,不光是她们家,便是关乐和都讨不了好。她已走上了不归路,她的性别是万万不能再让别人知道的,即便是关乐和也不行。 现代人的膝盖骨是金贵的,轻易不给人跪下。可这时候杜锦宁跪了下去,真心实意地给关乐和磕了几个头,哽咽道:“多谢老师。” “起来,快起来。”关乐和把她扶了起来,拍拍她的肩膀道,“你是我弟子,我把你当儿子看。以后有什么事,也记得跟老师说,千万不要跟老师外道,知不知道?即便老师去了京城,心里也是掂记你的。” “嗯。”杜锦宁用力点了点头,眼泪禁不住涌了出来。 她用袖子抹了一把泪,吸了吸鼻子,对关乐和道:“老师,我记住了。” 关乐和这才舒了一口气,看着杜锦宁,眼里有痛惜,也有心慰。 “行了,你不是跟齐慕远约好去学骑马的吗?快去吧,注意安全。”他温声道。 杜锦宁抬起眼,望向关乐和:“老师,您怎么知道?” 关乐和笑了起来:“有关嘉泽那小子在,我有什么不知道的?你刚参加完府试,也松快几日,不用整日呆在书院里。身子骨强壮,以后考试才能考好。你可得把身体练起来,别整得弱不经风的。每次乡试、会试,可有不少人第二天第三天就被人抬出来的,那都是平时只管念书,不注意锻炼身体的缘故。” “是,老师,学生知道了。”杜锦宁作了个揖。 正文 第三百四十七章 连岳父都克 临走之前,她还是把刚才心里一个疑问问了出来:“老师,您说的那位慧心大师,他怎么会给我圆谎?出家人不是不打诳语的吗?” “哼。”关乐和冷哼一声,“那家伙就是假的得道高僧,做的坏事、说的谎话多了去了。说句无伤大雅、与人无害的谎话,对他而言又算得了什么?” 看关乐和那嫌弃的神情,杜锦宁估摸着这位慧心大师与关乐和一定有一段不得不说的往事,而且还是“一起同过窗,一起分过赃”的那种。 “那老师,如果没别的事我就回去了。”杜锦宁道。 “去吧。”关乐和挥挥然,看着杜锦宁远去的背影,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老爷,这个病能不能治?”管家问道。 关乐和摇摇头:“这个估计不行,我没听说天阉能治好的。”他坐了下来,“而且,要不要找郎中试试,还得看这孩子的意思。别到时候病没治好,消息还传得到处都是。” 杜锦宁出了华章居大门,回头看了院子一眼,深深抹了一把汗,心里的愧疚就更别提了。 一个谎言需要无数个谎言来掩盖,这话说的一点儿也没错。也不知什么时候,她才能不用这样昧着良心欺骗像关乐和这样关爱她的人。 唉,她想念男女平等的现代了。 出了书院,汪福来便从门房里跑了出来:“少爷。” “你去跟齐少爷说一声,就说我今天有事,不去学骑马了。” 她本来要跟齐慕远约好今天上午学骑马的,但刚刚才跟关乐和说了那样的一件事,转过头她就开开心心地去学骑马,这也太没心没肺了吧? 而且,她感觉她确实得回家缓一缓情绪。 “你跟他说,下午吧,下午要是他没什么事,我去找他。” 汪福来答应一声,驾着骡车去了。 杜锦宁回到家,从厨房里把陈氏拉回了屋里,将事情跟她说了。 陈氏听了,半晌不作声。 末了她瞅着杜锦宁发愁的道:“你真打算就这样过一辈子?要不,咱们只到十七岁好不好?到了十七岁,你就死遁嫁人。”说到后面,她都是哀求的语气了。 “不要。”杜锦宁这头摇得十分坚定,“我不想嫁人。” 陈氏也知道说不通她。 她长叹了一口气:“行吧,那就按你老师说的那样做吧。以后有人来给你提亲,我就说你克妻,所以打算一辈子不娶了。” 杜锦宁将身子往后一倒,翻过身来趴在她特意叫人做的沙发上,拿过一个抱枕顶在下巴下面,幽幽地道:“其实呢,如果说我不光克妻,还克父,连岳父都克,保准没人老想把闺女塞给我,一劳永逸。我怕膈应着我老师,所以没提这话。打老鼠伤着玉瓶,不划算。” 陈氏无语。 连岳父都克,要不要这么狠? 看着小女儿眨巴眨巴的大眼睛,嘴角还带着一抹笑,表情轻松愉快,似乎觉得挺有趣,完全是没把这事当回事的样子,陈氏就觉得一阵头痛。 一步错,步步错,她们怎么就走上了这么一条不归路呢? 关乐和在杜锦宁走后,并没有马上回家,也没有遣管家先回去报信,而是自己坐在屋子里平缓了好一会儿情绪,这才起身回了家。 孔氏每天有一大堆事要管,自然没时间在四房呆着,早已回去听内外管事回事情了。不过事关女儿的终身大事,她吩咐了下人注意着四房的动静。 关嘉玉上午也是有功课要做的,念一个时辰的书,还要练半个时辰的琴。可她今天哪有心思学这些?听得母亲说四婶已派管家去书院通知四叔去了,她便派了个小丫鬟在四房大门处守着,一旦关乐和或是管家回来,就立马通知她。 所以关乐和刚一进门,二房母女两个都知道了。孔氏还算沉得住气,觉得这门亲事是十拿九稳的——关家的千金大小姐,降尊纡贵地要嫁给杜锦宁,杜锦宁是傻了才会拒绝呢。而关嘉玉那颗心却像是被猫挠了似的,七上八下的完全静不下来,恨不得立刻飞到四房来听听四叔说什么才好。 不过好在她知道不能这样做,只能耐着性子等着。 陆氏见丈夫亲自跑回来,便觉事情不好处理,问道:“怎么样?” 关乐和摇摇头,脱了外面的长袍,换了一身家居服,接过婢女递过来的凉茶喝了两口,这才道:“你把二嫂叫过来吧,我有话跟她说。” 陆氏的眉头就皱了起来,示意婢女去传话,又问关乐和:“怎么,莫不是杜锦宁那孩子选了溶姐儿不成?” 如果是这样的话,孔氏那里还真不好交待。 关乐和摇了摇头:“不是,一会儿你就知道了。”屋里有婢女,有些话他不好说。 关乐和是个赤诚君子,很少像现在这样说话说一半藏一半的,陆氏心里便好奇起来。不过丈夫既这样说,她便也没有再问,亲手端了绿豆汤来给关乐和喝。 这天气慢慢热起来了,喝些绿豆汤也消消暑气。 孔氏来得很快,跟着她一块儿进来的,还有一个穿豆绿色衣裙的婢女。 见陆氏对着那个婢女瞧,孔氏苦笑了一下,暗叹了一口气。 那婢女名叫喜乐,是关嘉玉屋里的。关嘉玉听得陆氏唤母亲过去,死活要把自己的丫头塞给孔氏,要她带着一块儿过来。孔氏拗不过她,只得带在了身边。 为了避嫌,关乐和连孔氏的面都很少见,更不用说孔氏身边的婢女了。 他见得孔氏坐下,跟陆氏两人寒喧了几句,又朝自己看来,他便开门见山地道:“二嫂,你托我办的那件事,有些不谐。” 听得这话,不说颇有些自以为是的孔氏,便是陆氏都动作一顿,吃惊地扭头看了过来。 喜乐更是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望着关乐和。 孔氏刚刚因为寒喧还没敛起的笑容一下子沉了下去,问道:“为何?莫不是他还看不上我家玉姐儿不成?”说完,她的嘴角浮起一抹嘲讽,眼眸也一片冰冷。 正文 第三百四十八章 羞愧与感激 要不是关嘉玉对杜锦宁动了心,她才不会对这门亲事这么上心呢。要给关嘉玉订亲,又不是只有杜锦宁一个人选。如果撇开政治方面的顾虑不谈,其实她最心仪的嫁女对象是齐慕远。 那孩子,要才学有才学,要相貌有相貌,要家世有家世,可比农家出身的杜锦宁强上一百一千倍。 只是她知道关家的所有男人都不允许她跟齐家联姻的,所以才没有提这一茬。却不想,今儿个竟然在杜锦宁身上栽个大跟斗。 “不是,不是看不上,是他不能娶亲。”关乐和赶紧把话说清楚。 “不能娶亲?为什么?”陆氏被这话勾起了好奇心。 她知道丈夫说话向来用词精准。不能娶亲,而不是暂时不能,那就不是因为年纪小或是他姐姐的缘故。有什么让杜锦宁不能娶亲呢? 孔氏的脸色并不因这话而好转,她眼眸紧紧地盯着关乐和,就想知道关乐和会说出什么样的话。 不管是什么原因,杜锦宁让她心爱的女儿伤心,这就是罪大恶极,不可轻饶! 关乐和叹了一口气,环扫了屋里一眼,挥挥手道:“你们都下去吧。” 四房的丫鬟们蹲身行了一礼,退了出去。 喜乐却没有动,用央求的眼神看向了孔氏。 她可是肩负着姑娘的嘱托、要取得第一手消息的,她不能出去啊。 孔氏却对她挥了挥手,嘴里道:“出去。” 见孔氏脸色不好,喜乐不敢不听话,只得一步三回头地往外挪。 关乐和见丫鬟们都出去了,屋里只剩了她跟陆氏、孔氏,便开口道:“他命中克妻,这辈子都不会娶妻。” 这话大大出乎孔氏和陆氏的意料。 两人诧异地对视一眼,陆氏问道:“怎么会这样?谁说的他克妻?别是胡说八道的吧?” 关乐和摇摇头:“夫人也知道我当年游学四方,接触过许多奇人异士,学之甚杂,相面算命我都有所涉猎。我细细看了锦宁的面相,又问了他的生辰八字,仔细算了一遍。如果单看他面相,他这克妻之相并不明显;可配合着他的生辰八字就能知道,他确实是克妻之相,而且是比较厉害的那种。不管是什么样的女子,都没好下场。” 他叹了口气:“那孩子,也是太实诚了些。其实他克妻的面相不显,我跟他相处两年都没看出来。他要是不说,或是把出生时的时辰改一改,谁能知道他克妻?咱们家的情况他又不是不知道,平白得个三品大员做岳父,跟咱们关家也能更紧密,玉姐儿又漂亮懂事,嫁妆丰厚,换了别人,谁会把这样的好事往外推?可他就这么做了。我即便是他的老师,我当时都心生敬意,越发的觉得这孩子好。” 他余光里瞥了孔氏一眼:“所以啊,这人是否值得交往,是否值得尊敬,是不能以身份尊贵与否来区分的。” 陆氏悄悄地伸出手,拉了拉关乐和的袖子,嗔怪地瞪了他一眼。 关乐和笑了笑,端起茶碗来慢慢喝起茶来。 他这话,就是特意说给孔氏听的。 刚才孔氏那表情,他可是看在眼里。要是平时他倒也罢了,可听得杜锦宁的事,他正心情不爽呢,孔氏就露出她那惯有的高高姿态来,让他实在忍不住,要说上几句。 孔氏不受兄长的待见,其实也有她自己性格缺陷的原因。她太自以为是,总觉得自己出身好,就高高在上,看不上这个看不起那个,最后却被身份地位比她低的女人打败,这些年她性格也越来越偏激。 她对别人偏激,对别的事偏激,他都无所谓,这跟他无关,但唯独她对杜锦宁偏激,露出对杜锦宁的看不起与不屑,他就不能忍。不说杜锦宁是他的弟子他要护着,单是杜锦宁的人品,他就不能容孔氏对杜锦宁有丝毫的指责。 被小叔子这样说,孔氏脸色红一阵白一阵,很是羞愧。 她忙道:“我没有看不上他,我只是……我只是以为他看不上我女儿。”说着,她脸色苍白,一阵后怕,“确实,他这人人品实在没话说。换了别人,谁会说出来呢?哪怕他有一丝贪念,我就害苦了我玉姐儿。”想到这里,她紧握的指节都泛白。 关嘉玉可是她的命根子。想着她嫁的人把她给克死了,自己还不知道问题出在哪儿,无从挽救,她就浑身战栗。 她对杜锦宁生出了浓浓的感激之情。 “你跟他说,他的这份恩情我孔氏记下了。他有什么难处,只要说一声,我能做到决不推辞。”她这句话说得格外真诚。 关乐和知道孔氏性格刚硬,做事果断,为人也极重承诺。杜锦宁能得她这句话,以后有事求上门来,必能得她相助。 他觉得有自己在,杜锦宁并不需要孔氏的助力,但还是微微颔首:“如此我就替锦宁多谢二嫂了。” “是我要多谢你们才对。给你们添麻烦了。”孔氏说着,站起来朝关乐和与陆氏施了一礼。 关乐和和陆氏连忙避开了去。关乐和对孔氏也彻底消了芥蒂。 陆氏上前搀扶孔氏,一面嗔怪道:“二嫂你这是做什么?跟我们还讲这样的客气?” 孔氏勉强朝陆氏笑了笑,想着还要安抚失望伤心的女儿,她就颇感头疼。 她也无心再呆下去了,告辞道:“我那边还有事,就先过去了。”顿了顿,她又向这对夫妻道,“如果玉姐儿来烦你们,还请多多包涵她的不懂事。” “放心吧二嫂,我们知道的。”陆氏道,站起来送她到门口,方转回来,问丈夫道,“七弟那边……” 关乐和站了起来:“我去说一声吧。”杜锦宁既是他的弟子,自然由他来向关七老爷说明,方显得有诚意。 那边的关嘉玉早已借着尿遁,从女先生那里出来了,一直等着二房的垂花门处。 见得母亲进来,她便扑了上去,问道:“娘,怎么样?他答应了吗?” 见女儿这样,孔氏头疼地揉揉眉心,道:“回去再说。”说着,不由分说地快步朝前走。 关嘉玉跟在身后,却拿眼神去询问喜乐。 正文 第三百四十九章 自己做 喜乐连忙摇摇头,见她们离越走越快的孔氏有点远,凑近关嘉玉说了一句:“我被遣出屋外了,没听见他们在屋里出什么。” 其实孔氏从屋里出来气压极低,喜乐就猜到亲事可能被拒了。但这种消息,她是不会跟姑娘说的。这么艰巨的任务,还是交给太太自己解决吧。 关嘉玉看看喜乐,再看看沉着脸走在前面的母亲,雀跃的心情一下子变得忐忑起来。她不由也加快了脚步,希望早点能从母亲那里听到消息。 进到内院,孔氏没有去厅堂,而是直接去了自己卧室,并止住了想要跟进屋里的下人:“你们在外面吧。”目光看向关嘉玉和宋妈妈,“你俩跟我进来。” 知道女儿心急,她也不卖关子,进了屋里就把事情的原委跟关嘉玉说了。 关嘉玉简直五雷轰顶,眼睛瞪得老大:“这怎么可能?绝对不可能!这是哪个游方道士随意瞎编的?我不信杜哥哥会是克妻的命!” “你四叔当年跟京中有名的相面大师慧心大师相交莫逆,他是会看相算命的。这件事,事关你杜师兄的终身,他不可能不证实就随意跟我胡诌。这门亲事,你就死了心吧。” 关嘉玉嘴巴一扁,眼泪吧嗒吧嗒地掉了下来。 孔氏再一次揉了揉眉心,看向了宋妈妈。 宋妈妈向她回递了个放心的眼神:“太太放心吧,我回去好好劝劝姑娘。” 孔氏望着哭个不停的女儿,点了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看中的一个女婿不成了,她还得再帮着关嘉玉张罗一个。可满县城的适婚儿郎,她这么些年看下来,心里都是有数的,并没有合适关嘉玉的,否则她也不会一见女儿闹着要嫁给杜锦宁,想明白这孩子不错,就急急地去跟人抢女婿。 没有合适的人选,关嘉玉又是这样一副样子,这婚事应该缓缓才好。但一想京中那对狗男女,她这心里又火烧火燎的,恨不得马上把女儿的亲事给订下来才好。 要不,试试齐慕远? …… 杜锦宁在家里,一面练字,一面把以后自己在亲事上会遇到的问题仔细想了一遍,再思考清楚如何应对,这才放下笔,吃了午饭,乘了汪福来的骡车去了齐家。 她也懒得进去了,让门房进去邀齐慕远出来。 不一会儿齐慕远就出来了,一上车看到杜锦宁穿的衣服,顿时摇了摇头:“你穿成这样不行。” 杜锦宁看看自己穿的长衫,发现确实不行。自己今天满脑子想着如何解决亲事了,都忘了出门前换一身衣服。 可再想想,她也没什么衣服好换的。她的衣服基本上都是杜方菲给她做的,式样都是读书人换的长衫,根本没有别的式样的衣服。 她想了想:“要不我去街上的成衣铺子看看?买一身短葛?” 齐慕远想象了一下杜锦宁穿短葛的样子,摇了摇头:“不合适。我有一身骑马装还没穿过的,我让婆子收一收,你凑合着穿吧。” 杜锦宁虽不大想穿他的,但想想兄弟两个,齐慕远的心思又细腻,她要是不穿,没准齐慕远觉得她太过生份呢。 她便点头道:“那行。” 两人便又进了齐家,去了齐慕远住的院子。 齐慕远的院子,杜锦宁以前来过一次,是跟关嘉泽一起来的。 齐家的宅子很大,但现在住在这里的只有齐伯昆和齐慕远祖孙两人,下人也不多。宅子大、人气不足,便容易给人一种阴森感,尤其是晚上,需得穿得大半个宅子回到自己住的院子,实在不是什么好感受。 因此住了一段时间,齐伯昆便干脆把后面的院子都封起来,只使用前面两进院落,第二进算是他们的起居院落,第一进做待客用。园子倒是收拾了出来,平时齐伯昆没事干散个步也有地方去。 现如今他们住的这一进院子,以前算是外院,给七岁以上的未成亲的男丁居住的,有男客来了也会住在这里,因此也分成了一个个院落。 齐慕远住的这处是外院里景致最好的一个院子,有一个大大的池塘,此时有些荷花才露尖尖角,有些已含苞待放了,玉玉亭亭地立在碧绿的荷叶中间,煞是好看。池塘边种着垂柳,墙角种着一丛竹子,另一边还种了几株芭蕉树,其余地方还种着些花草。花草树林被修剪收拾过,整个院子显得干干净净,不见一点泥土与草屑。 齐慕远的房间也跟院子一样,被收拾得干干净净,东西也摆放得整整齐齐。不过四处摆放的绿色盆栽,给他的房间增添了几分灵动的气息。 跟着齐慕远进了他的房间四处看了看,杜锦宁没见着什么下人,不由问道:“你的小厮呢?” 齐慕远的小厮名叫观棋,取之“观棋不语”之意,齐慕远取这名字就想让人家少说话,多做事。 那小厮确实没辜负这个名字,平时话不多,没用到他的时候,他几乎没什么存在感,立在一旁表情远淡;但用到他的时候,不用你多言,他都能帮你把事情办得妥妥帖帖,这性子倒跟齐慕远如出一辄。 但饶是如此,齐慕远也不喜欢带他,平时走到哪里都是一个人。杜锦宁跟齐慕远厮混了两年,见观棋的次数连一个巴掌都能数得出来。 “在外院吧。平时没事,他是不会进这院子里来的。”齐慕远道。 杜锦宁闻言,颇有些诧异,指着屋子道:“他不进来,难道这屋子都是你自己收拾的?还有院子,那些落叶什么的,不会是你自己打扫的吧?”上次她跟关嘉泽来时,上茶上点心都是观语在做。 “是我自己。” 齐慕远见杜锦宁越发诧异,解释了一句:“我不喜欢别人近身,更不喜欢别人动我的东西。” 杜锦宁不由望了望齐慕远。 这孩子,这两年跟他们混在一起,平时除了话少些,似乎也不见得性格有多孤僻。可这会子看来,他还是依然故我,没什么变化啊。 “那你以后成亲,怎么办?” 正文 第三百五十章 岁月静好 以齐慕远的家世,娶的也自然是世家女或是官宦家的小姐,这种身份地位的女人嫁人,那都是陪嫁的婆子丫鬟一大堆的。 不说远的,单看关嘉玉就知道了,贴身伺候的大丫鬟至少两个,做杂事的二等丫鬟两个,在院子里做洒扫等粗活的粗使丫鬟也要两个。再加上奶娘,教导嬷嬷,随便数一数就得六七个往上了。要是谱儿大一些的,还会更多。 她们打小就有这么多下人伺候着,少一个都不舒服,自己倒茶估计都能把手给烫了。你要她住进这样的院子,什么都得自己做,收拾屋子打扫庭院,怕是不到第二天就闹着收拾东西回娘家去。 而让齐慕远去迁就别人,也不现实。只要想想一大群女人叽叽喳喳,整日在这个院子里窜来窜去,不说齐慕远,便是杜锦宁自己想想都要头疼。 喜欢清冷孤寂的人,长时间将其置于热闹繁华处,他绝对难以忍受。 “所以说,我不娶亲。女人都是麻烦。”齐慕远道。 好吧,杜锦宁进一步理解了齐慕远口中“女人是麻烦”这句话的含义。 从这一方面来说,女人,或者特指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们,她们确实是麻烦。 “我去给你拿衣服,你随意。”齐慕远说着,便走进了里间。 兄弟两个,在齐慕远这里,杜锦宁还真就“随意”。 她看到案桌上的镇纸做工精细,式样古扑,忍不住拿起来把玩了两下。将镇纸放下,她又转身去窗台上瞧了瞧,拔弄了一下放在那里的茶具。最后才转过身去,看书架上放着的书。 齐慕远的藏书颇丰,靠墙的一个大书架,书籍已放置了大半。迎面看到有两部自己没看过的书,杜锦宁就直接将它们抽了出来,放在了书架上,准备一会儿跟齐慕远借回去看。 目光在书架上逡巡着,杜锦宁就看到书架的右侧边,放着一排的书。书页是字迹熟悉,可不正是自己手写的《射雕英雄传》等系列话本? 齐慕远一直说他要收藏成套的,而且字迹要一样。杜锦宁能理解他这种强迫症的行为,后来每写一书话本,在付印完之后,就直接把原本给齐慕远。 开始杜锦宁最缺银子的时候,齐慕远还会付给她银子;后来杜锦宁手头宽裕,死活不收齐慕远的钱后,齐慕远便也没坚持,不过会趁着杜锦宁生辰这种特殊时候,送些镇纸、笔墨砚台这些东西给杜锦宁。这些东西并不一定名贵,却是或式样别致,或是特制产品,或有特殊用途,极受杜锦宁喜爱,杜锦宁倒也坦然接受。 当然,有来无往非礼也,杜锦宁也会回赠他一些东西。她别的不拿手,种植却是老本行。她时不时也会送齐慕远和关嘉泽、章鸿文一些自己做的盆栽。像齐慕远屋里有好几个盆栽绿植,都是杜锦宁送他的。 看着郁郁葱葱、明显被打理得很精心的盆栽,杜锦宁点了点头。 不一会儿,齐慕远就出来了,对杜锦宁道:“你在这里稍坐一会儿,我将衣服拿去给婆子改。案台上的东西你随便用,书架上的书也随便看。” 杜锦宁指了指自己选出来的书:“这两本,我要借回去看。” 齐慕远看了一眼,点头道:“行。”又问,“喝茶吃点心不?我叫观棋送进来。” “不用。”杜锦宁摇摇头,指了指窗台上摆着的东西:“我要喝茶自己煮。” 那是一套茶具,不过并不是简单的茶具。齐慕远叫人做了一个特制的小炉,从炉嘴露出来的装置看,炉膛里装的应该是煤油,上面还有一根大大的灯芯;炉上放着一个式样古朴的陶土提梁壶。刚才杜锦宁就将壶盖提起来看过,里面装了大半的清水。她就能猜到这是平时齐慕远自己煮茶的东西。 杜锦宁在现代时喜欢喝茶,她也喜欢茶艺茶道所营造出来的氛围。不过一个人喝茶,她也不摆放那么多复杂的茶具。她只需一个酒精炉,上面放着玻璃的提梁壶。在冬天寒冷的时候,把酒精炉点着,放一块普洱茶进去慢慢的煮,看着酒红色的茶汤在玻璃器皿里被煮出来。提起壶子倒一杯在自己那式样古朴的陶制斗笠杯里,听着清幽的古筝曲,翻看一本书,透过窗户看着院子里静静绽开的花朵,她就觉得岁月静好,现世安稳。 齐慕远这套煮茶装置,勾起了她心底里的回忆。她要坐在这样的庭院里,为自己煮一杯茶喝。 齐慕远一笑,笑容如窗外那丛翠竹一般清峻高远。 他走到书架前,从底下的一个抽屉里拿出一个茶盒,递给杜锦宁:“你尝尝这个茶。”说着他不再停留,拿着衣服出了门。 杜锦宁透过大开的窗户,望着齐慕远挺拔颀长的身影穿过院子,出了院门,她这才将陶壶提了下来,拿起放在窗台上的打火石点燃灯芯,将陶壶坐回到炉子上,看着火焰舔抚着壶底,这低下头,看向齐慕远递给她的那个茶盒。 茶盒里装着一个个如鸡蛋大小的扁平的茶饼。 杜锦宁眉头微皱,伸手拿起一个茶饼,放在眼前看了看,又递到鼻子前嗅了嗅。 宋人喜欢点茶,而点茶用的是饼茶。这种饼茶需将鲜叶放到蒸笼里蒸软,再拿出来去梗去茎,然后将剩下的茶叶调入多种名贵香料,再制成一个个茶饼,干燥存放。喝的时候将茶饼拿到火上烤干烤脆,再碾碎过筛,得到茶末,放到碗里点拂成茶沫。 历史拐了弯在宋朝延续了上百年后,虽然没有朱元璋和朱权父子提倡散茶,但太过昂贵而繁复的喝茶方式还是让许多人摈弃了点茶,喝起散茶来。也因此,杜锦宁创制出来的炒青绿茶才如此有市场。 两年的相处,杜锦宁知道齐慕远的性子,他喜欢性子纯良简单肚里没那么多弯弯绕的人,也喜欢简约的生活方式。像他这样,连下人都不使唤的,必不会喜欢繁复的点茶。 可为什么他的拿这饼茶出来呢?这饼茶跟一般的饼茶有什么不一样吗? 正文 第三百五十一章 兴趣 也不知齐慕远是用什么做的灯芯,油似乎也不是单纯的煤油,火燃很大,壶子又小,没多一会儿的功夫,壶子里的水就开了,而且屋里和水都没什么异味。 杜锦宁掰了一块茶饼放进去,盖上盖子煮了一会儿,便吹灭了火。让陶壶用余温慢慢焖着茶,杜锦宁坐正身子,正翻开她拿的那本书,准备看上几页书时,齐慕远就已经回来了。 他手里拿了一碟子糕点。 “藤萝饼?”杜锦宁看清楚那点心时,眼睛顿时一亮。 齐府的外院就种了几株藤萝,这藤萝本是暮春时节开的花,现在已进入了盛花期,一串串藤萝花如紫色的瀑布一般垂在木架子上。杜锦宁正想跟齐慕远说明日过来摘些藤萝花回去做饼吃呢,没想到现在就饱了口福。 “你认得这是藤萝?”齐慕远奇怪道。 藤萝属北方植物,南方很少栽种。当年齐伯昆从北方拿了几株种在院子里,许多人都误把藤萝当作紫藤。 “嗯,书上看的,哪本书记不得了。”杜锦宁拿过饼咬了一口,故意含含糊糊道,“你也知道,我在种植上可是有天赋的。” 齐慕远就不问了。 他虽然记忆力也好,但他看书是有选择的,求精求深,不像杜锦宁拿到什么书都看,书院藏书阁里的书都差不多看完了。而且她还专门对种植的书有兴趣。所以杜锦宁说是从书上看来的,他便没有半点怀疑。 杜锦宁见状,扬了一下眉毛。 她广看书,杂看书,目的就在此。免得她露出点不一般的见识来,就被人怀疑。如此博阅群书,被人问起时她就有话说。而且看书多了,她心里也不怵别人刨根究底,因为她总能从书里找到些出处,来作为自己的理论依据。 看到茶壶冒着热气,齐慕远打开盖子看了里面一眼,便又盖上,拿出两个茶杯洗了洗,给杜锦宁和他自己分别倒了一杯茶。 那饼并不大,三口两口就吃完了,杜锦宁接过茶水,道了一声谢,吹了吹便喝了一口。 茶水一入口她就停住了,抬起头来看了齐慕远一眼,低下头去又喝了一口茶。 “怎么样?”齐慕远含笑问她,眼眸里满是期待。 将茶水咽下,杜锦宁迫不及待地问道:“你打哪儿来的这茶?” 这是生普啊。她记得“茶马互市”就是唐宋时期形成的,普洱茶似乎在唐宋时期就被列为了贡品。莫不是这普洱是从云南那边运过来的? “我制的。”齐慕远道。 “你制的?”杜锦宁还觉得是自己听错了。 齐慕远点了点头:“去年看你制茶,我便突发奇想,先照着你制茶的方法把茶炒上一遍,然后再按他们做茶饼的方法把茶给团起来。不过我不喜欢香料的味道,所以没放香料,也没把茶捣得太碎,直接就这么团成了一团放着。后来我忙着参加县试、府试,就把它忘记了。今年看你教梁严两家制茶,我才想起我去年做的茶,还以为放得太久,发霉变质了呢。却不想喝了之后,感觉还不错,喝了也没见身体有什么不适。本来还想拿去给你看看的,没准到你今天要过来,还要煮茶喝,正好给你试试。” 杜锦宁顿时来了兴趣。 相比起念书写文章,她更喜欢钻研植物以及吃喝。 三个好友里,章鸿文背负着全家的重望,一心一意念书,连闲书都少看,更不用说干别的了;关嘉泽兴趣那叫一个广泛,什么他都要去瞧一瞧看一看,但都是三分钟热度。要不是念书写文章被关乐和盯着,估计他也不会有现在的成绩。 唯有齐慕远,平时不声不响,连个表情都欠奉。但他对什么感兴趣,就很能钻得进去。去年他中了童生不用每天去书院上学后,他还花了一些时间研究陶瓷,跟到窑口去向窑工讨教了一番,自己还试着烧了几个陶瓷。现如今他都还在摆弄这玩意,杜锦宁就收到过他送的陶土花盆。 现如今齐慕远又对制茶感兴趣,没准哪时她就能喝到红茶、花茶了呢。 她细细地品了两口茶,点头赞道:“这茶不同于散茶,也跟以往的饼茶不一样,别有一番醇厚的味道,很好。” 齐慕远的脸上就浮现出笑容来:“我也这么觉得。我喜欢这味道。” “你叫人再制一些,放久一些,估计会更好喝。”杜锦宁指点道。 普洱茶,是一种后发酵茶。制茶的时候杀青的温度不宜过高,让其保持茶叶的活性,然后放置在自然环境下,让它在适当的温度与湿度下慢慢发酵。 刚开始制成、还没有发酵完成的的普洱叫生普洱,它属于绿茶,味道变化多端,既有绿茶的刺激鲜爽,又带有黑茶的醇厚甘甜;随着存放时间的推移,它就如积年的老酒,味道越来越醇香顺滑。 齐慕远点点头;“正有此意。” “哪时你带我去窑口看看吧,我对制陶也很感兴趣。”杜锦宁道。 一听杜锦宁这话,齐慕远越发高兴:“好。” 世家大族向来是不会在外面买成衣或做衣服的,都是自己在府中养了做针线的女仆。齐伯昆和齐慕远虽是一老一小两个男人,从京城回来时却也带了针线上的人。毕竟齐慕远正是长个儿的年纪,新制的衣服没俩月就不合身了。再者这时代的纺织和染色技术不到家,衣服易皱易褪色,往往洗上几水就成旧衣了。所以讲究些的人家,都是常年不停做新衣的。 这些女人手脚麻利,杜锦宁跟齐慕远吃着饼喝了几杯茶的功夫,观棋就用托盘捧了那套衣服进来,禀道:“少爷,衣服改好了。” 齐慕远就看向杜锦宁:“换上?” “去哪儿换?”杜锦宁问道。 她之所以跟齐慕远进来换衣服,就因为她还没发育,完全没有女性特征。而且她里面还穿着中衣,只需要换外面的衣服而已。只要给她个没人的地方,换个外衣完全不是什么问题。 还有一个原因,就是齐慕远一直让她感觉很安全、很靠谱。在他的地盘里,她觉得完全不会出现什么意外状况。 正文 第三百五十二章 兄弟两个 齐慕远指指里间:“如不嫌弃,你到里间去换吧。” “好。”杜锦宁起身,接过观棋手里的托盘,走进了里间。 里间是齐慕远的卧室,杜锦宁还是第一次来。她好奇地打量了屋里一眼,只见这屋子并不算大,里面的摆设也很简单,一张床,两个衣柜、一架雕花屏风,外加一张软榻而已。床上的被褥和软榻都是灰蓝色颜的,与衣柜、屏风的红木颜色一配,显得十分干净整洁。 她把门拴好,又将窗户关上,这才快速脱了外衣,将齐慕远的那套骑马装换上。 所谓的骑马装,就是袖子比较窄小,在袖口处还束了起来,免得在马上抓缰绳的时候被宽大的袖口绊住;衣服还是长款,但为了跨着上下马,两侧都开得极上,两腿劈叉摆个一字也没有大碍,腰间用腰带束起。 而杜锦宁原先穿的裤子、鞋子都不用换。 当然,唐宋正统的骑马装来源于胡装,下面应该配靴子的。但胡人穿靴子是为了方便走在草地上。漓水县这里骑马都是在官道,所以穿靴子没有意义,便是齐慕远自己也不穿靴子。 齐慕远细心,应该是把杜锦宁的尺寸给了绣娘。绣娘不光改短了衣服的长度,还把大小的尺寸也改了,她穿上后不光长短合适,便是大小都挺合适。 检查了一遍自己没有哪里不妥当,杜锦宁这才把换下来的衣衫折好,开门走了出去。 齐慕远上下打量了杜锦宁一眼,点了点头;“还算合身。行了,走吧。” 杜锦宁扬了扬手里拿着的衣衫:“劳烦给我个包袱皮,我把衣服包上。” 齐慕远也不假观棋之手,自己走进里间拿了个包袱皮来,递给杜锦宁。杜锦宁将衣服包了,跟着齐慕远一起去了马厩。 齐家马厩里竟然养了五六匹马。 齐慕远指着一匹枣红色的相对矮小一些的母马道:“这匹马比较温顺,比较适合你。我当初学骑马的时候,也是骑的这匹。后来熟练了,我祖父才在我生辰的时候送了我一匹高大的白马。” “好,就这匹。”杜锦宁惜命得很,可不敢逞能。她觉得这匹母马就很好。 “一切照我学骑马时的情形准备。”齐慕远吩咐观棋,然后对杜锦宁道,“走吧,我们先乘车到官道上。这里没有专门的马场,只能去官道上骑。” 杜锦宁一切悉听尊便,自然没有异议,跟着齐慕远出门上了车。观棋与几个护院随后骑了几匹马跟了上来。 到了官道,下了马车,护院也把两匹马都牵过来了。 杜锦宁看看自己面前的枣红马,再看看旁边的齐慕远:“我直接翻身上去?” “我先做个示范,你看着。”齐慕远道,说着十分利索地翻身上马。 骑在马上,他看着杜锦宁:“可看清楚了?” 杜锦宁点点头:“看清楚了。”颇有些跃跃欲试。 齐慕远便下了马,示意杜锦宁试一试。 杜锦宁记性好,观察力也很不错,将齐慕远刚才的动作记得清清楚楚。可这不是做文章,有些东西看上去简单,真实践起来,却又是另一回事。她抓住缰绳,学着齐慕远刚才的样子翻身上马,可也不知哪里出了问题,在马蹬上一下没站稳,身子就往下落。 齐慕远一直站在她身后护着,这会子连忙上前,伸手扶了她一把:“小心。” 杜锦宁吐吐舌头,赶紧从马蹬上下来。 “我再做一遍,你看好了。”齐慕远又上一次马,把要领又说了一遍。 最后杜锦宁还是在他的帮扶下,这才坐到了马上。 接下来齐慕远就教杜锦宁怎么骑。 他想着杜锦宁不像他,打小练武,即便从马上摔下来也不打紧,反正摔不坏。但杜锦宁要是摔断了手脚,非得影响她参加院试不可。 为了稳妥起见,他干脆翻身上马,坐到了杜锦宁身后,杜锦宁就这么被圈在了他的怀里。 要说以前杜锦宁碰瓷装断手时,被齐慕远抱过一次,刚才从马上摔下来,又被他抱过一次,两次都事急从权,还没什么。但这会子被他圈在怀里,杜锦宁便有些不自在了。 她前世活到差不多三十岁,整日忙着搞试验做学问,也没谈过恋爱,连跟男生拉小手都没有过。这会子被齐慕远圈在怀里,温热的肌肤透过薄薄的衣衫传递到杜锦宁身上,他衣服上清爽的薄荷与皂角的清香也传到了她的鼻子里,她的脸不由得红了一红。 不过很快她就放松下来。 兄弟两个,怕什么。 “你腰要挺直,眼睛看着前方……”齐慕远的声音从她的头顶处传来。 他现在也进入变声期了,不过不像关嘉泽那般变成鸭公嗓,也不知是不是还没到时候,他的声音现在只是变得有些低沉。 一学东西,杜锦宁就会变得异常专注。她认真听着齐慕远的讲解,身子还随着他讲的要领做着变动。 “很好,来,咱们跑起来。”齐慕远一抖缰绳,腿下一夹,马儿就跑了起来。 感受着马儿身躯有韵律的摆动,迎面有凉风袭来,杜锦宁忽然觉得心情变得十分舒畅。 让马跑了一小段,齐慕远就停了下来,先让马转过弯,他便翻身下来,对杜锦宁道:“好了,你自己试试。” 杜锦宁聪明,记性又好,一点就透。在齐慕远的指点下,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她就能骑在马上慢慢走了。 待得她把马骑稳了,齐慕远这才让马小跑起来。 枣红马确实温顺,叫走就走,叫小跑就小跑,稳稳当当,十分适合做初学者的坐骑,杜锦宁也越来越得心应手。 到得天快黑的时候,她已能一个人骑在马上小跑了。 “行了,回去吧。”齐慕远道。 “明天咱们再来吧。”杜锦宁道。她现在爱上了骑马的感觉。 这跟乘车不一样。骑在马上,视野开阔,自由奔放,她觉得她的心就如同长了翅膀,快活得想要飞起来。 齐慕远是过来人,很能理解杜锦宁初学时上瘾的心情。 “行,明日再来。” 正文 第三百五十三章 他俩真般配 他打量了杜锦宁几眼:“你的身子还是太单薄了些,还是得多动动才好。” 关乐和也说过这问题。 这两年虽然营养跟上来了,杜锦宁长得挺高,脸色也白里透红。因为知道自己不能看大夫,所以杜锦宁这两年都很注意保暖加衣,陈氏也精心照料,她倒是连场感冒都没有得过。但或许是前十年亏得太厉害,再加上这两年长得太快,她这身体高度是够,却瘦得跟条竹竿似的,似乎风一吹就被折断,让人看了都忍不住为她担心。 杜锦宁来自全民健身的时代,自然知道锻炼身体的重要性。只是前两年整日忙忙叨叨,每天来来去去也走许多路,她觉得自己的活动量还是挺够的,再加上没病没灾,她也没太在意,并没有特意去健身。 现在被关乐和说完,又被齐慕远说,她才意识到是不是自己真的太瘦弱了一些。 “你不是练武的吗?你有没有一套拳法什么的,不那么保密不能外传的,传给我练练?”她兴致勃勃的道。 在这冷兵器时代,自身会些拳脚还是很有必要的。尤其她是打算行走江湖、在外闯荡的,跟只弱鸡似的怎么行?把身体练强壮些,以后胸肌发达些也不打紧了。 齐慕远闻言,打量了杜锦宁两眼,道:“你已过了练武的最佳时机了。” “……” 说话要不要这么直白? “不打紧,我只是想强身健体,顺便学两手三脚猫功夫,又不是要练成绝世高手。你随便教教就行,我能学成什么样就学成什么样。”杜锦宁忙道。 齐慕远却不这么想。他觉得以杜锦宁的资质,没准现在练也能练出些名堂来。 “明早你过来,我让我家护院先给你瞧瞧,看你适合怎么练吧。”齐慕远道,说着他又补充了一句,“我的功夫就是跟我家护院学的。他们身手还不错,要是去江湖上行走,并不比你笔下的那些侠客们差。” “那太好了。”杜锦宁很高兴,“明日我提些拜师礼来,师父们不收我为徒也没关系,只是我一点小小的心意。” 齐伯昆在朝中也算得权臣,他给宝贝孙子请的护卫又岂是无名之辈?能拜这些人为师,她也算撞大运了。 齐慕远知道现在杜锦宁也不差这点钱,而且她是送护院的又不是送给他的,他便也没有反对,只叮嘱道:“我们每日卯初开始练功,你别来太晚了。” “好哒。”杜锦宁欢快地答应一声,骑上马跟在齐慕远的白马身后,慢慢地回了城。 回到家里,杜锦宁一进门就看到鲁小北在院子的边头挖坑,杜方苓站在他身边拿着棵树苗,两人一边干活还一边说话。杜锦宁不由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 鲁小北在府城时辛苦了,她估计着这几日没什么事,便给鲁小北放了假。偏她这一回来就这事那事的,尤其这亲事搅得她心神不宁,所以她忘了把鲁小北的事跟母亲说了。 陈氏闻声出来,问杜锦宁道:“怎的这么晚才回来?” “哦,跟齐慕远去学骑马了。”杜锦宁舀水洗手洗脸,随口应道。 陈氏一听就皱起了眉头。 不过鲁小北在这里,隔墙又有耳,她也不好说什么,拿了晾在檐下的布巾给杜锦宁,一边吩咐杜方蕙道:“去摆饭吧,你弟弟回来了。” 杜锦宁诧异:“你们还没吃?” 为了省灯油,这时代的农户人家都是早早就吃饭了,等天黑就上床睡觉。虽说现在杜家不需要省那点灯油钱,但整个庄子的人都这样,陈氏也过惯了那样的生活,这个生活习惯一直保持了下来。 “不光是等你,你三姐跟鲁小北也一直忙着,没得空吃饭。”陈氏道。 杜锦宁朝鲁小北和杜方苓那边扬了扬下巴:“这是做什么?” “你三姐不知从哪里弄了两棵枣树来,要挖坑,便请了鲁小北来帮忙。” 杜锦宁无语。 以前在桃花村,多重的农活陈氏母女几个都干过。不过是挖两个树坑,这庄子上的土质松软,她们几人拿着揪子挖一挖就能干好,再不济还可以请隔壁的董大成和他儿子帮忙呢。非得请鲁小北来。这目的是什么,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不由抬眼朝两人看去。 只见杜方苓已将果苗放进了坑里,扶住,鲁小北正往坑里填土。鲁小北笑着不知说了什么,惹得杜方苓抿嘴直笑。两人的气氛十分和谐。 陈氏顺着杜锦宁的目光看过去,脸上浮起欣慰的笑容来,凑近杜锦宁悄声道:“你看,他俩挺般配的。” 鲁小北已十六七岁了,长得高高大大的,容貌虽不是那种特别英俊的,看上去也十分顺眼,起码眉目挺端正。杜方苓的容貌就更不用说了,容貌艳丽,随着年龄的增长,越来越出挑。两人站在一起,自然是说不出的般配。 杜锦宁轻叹一口气,本想把鲁小北有意中人的话说出来。可话到嘴边,她又咽了回去。 还是等吃了饭鲁小北走的时候再说吧,免得陈氏听了话后神色里带出点什么来,叫鲁小北和杜方苓尴尬。 “吃饭了。”杜方蕙把饭菜摆好,出门叫道。 这时候杜方苓和鲁小北也把树种完了。 两人打水洗手,便进了堂屋里吃饭。 这两年鲁小北跟在杜锦宁身边做些跑腿的杂事,又是个没爹没娘的,陈氏格外怜惜他些,直把他当半个儿子待,所以他在这里的时候,都是留他一起吃饭的。想想杜锦宁也是个女的,男女分桌的话,她单独跟鲁小北一桌吃饭反倒不好,陈氏便说庄户人家没那么多规矩,让鲁小北跟着一桌吃饭了。 这会子坐下来,大家都跟一家人一样,十分自然地吃起饭来。 杜锦宁问杜方苓:“怎么想起种枣树来了?也不跟我说一声。” “你忙得很,这么些小事,不需你劳神。”杜方苓道,“我让鲁小北去找的小苗。要是结的枣不好也不打紧,明年开春再找些好枝丫来嫁接就成了。鲁小北说,河东村有一个果园,种了十几株枣树,种出的枣又脆又甜,每年都有人去那里买枣呢。” 枣树是当年结果的,好不好的今年就能知道。 正文 第三百五十四章 看出 鲁小北就点点头:“是的。本来我想去河东村要小苗的,但那里的人说他们的枣核育不出小苗来。所以我们才打了明年嫁接的主意。” 嫁接的原理,杜锦宁都跟他们说过,他们又亲手嫁接过果园的桃树。这会子自然是活学活用,在枣树上也想试试。 陈氏就道:“怎么可能育不出小苗?是怕大家都种出好枣来,不去他家买高价枣吧?这家人打的倒是好算盘。” “反正咱们现在有嫁接手段了,问他们家买些枝丫,想来他们也不知道咱们是做什么的,只要给的钱多,他自然会卖给咱们。”杜方苓道,“咱们也用不着去找他们要小苗。” 杜锦宁见鲁小北往杜方苓脸上看了一眼,那眼神怎么说呢,虽说不上含情脉脉,却也有一种情意蕴含其中。 杜锦宁心里一动,忽然就有如醍醐灌顶,思维一下子豁然开朗起来。 难道鲁小北喜欢的不是别人,而是自己的三姐? 这么一想,她便仔细观察起鲁小北的表情来。 接下来她便看到当杜方苓望向鲁小北时,鲁小北从来不跟她进行眼神上的对视,都是有意避开她的目光。可当杜方苓不注意他时,尤其是杜方苓跟陈氏和杜方蕙说得高兴,脸上露出笑容时,鲁小北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的时间就会很长,眼里会闪过一瞬间的痴迷。 原来如此啊。 杜锦宁顿时高兴起来。 她就说嘛,杜方苓这般美貌,又跟鲁小北年纪相当,两人虽不是朝夕相处,却也时常见面,鲁小北没理解看不中杜方苓,而把别的女孩装进心里的。 当然,如果他有青梅竹马,那又另说。但她没听王路生和张狗儿提起过别的女孩子,他们三人前几年可是相依为命的。 这么一想,杜锦宁便打算把一会儿要提醒陈氏和杜方苓,鲁小北有意中人的话放一放。等明儿个让汪福来探探鲁小北的口风再说。 “小北。”她将一口饭咽下,开口道,“我明日要去跟齐慕远家的护院练拳脚,你要不要跟着去看看?” 鲁小北眼睛一亮,问道:“真的?我行吗?我的意思是,他们能教我吗?” 自打杜锦宁写的武侠话本出来,漓水县每一个青少年都做着一个武侠梦。甚至还有个少爷偷了家里的钱,离家出走打算去寻找自己的机缘,只是还没出城就被母亲揪回了家,把屁股都打肿了。城里那些小乞丐还弄了几个袋子背在身上,煞有介事的把自己当成丐帮的长老,顺便收上几个小弟跟着。 为此,杜锦宁还叫庄越在茶馆里做了一番宣传,说这一切都虚构的,让大家不要当真。 鲁小北作为第一批在茶馆里看到这些武侠小说的,自然是中毒最深,做梦都想自己有一身高深武功。只是他瞧来瞧去也没见有什么人有高深武功可以让他去软磨硬泡拜师的,这才息了这份心思。 这会子杜锦宁提起,虽说的是“护院”,离他想象中的高人差得十万八千里,但想着好歹能学武功了,鲁小北还是兴奋了一把。 “去看看,你可以先跟他们套套近乎。”杜锦宁道。 那些人虽是护院,但既然武功高强,自有高人的脾气,可不是齐慕远一个命令就能叫得动的。让他们教一教自己,看在齐慕远的面上他们或许没什么;教不教鲁小北,那就看他们的心情了。 但杜锦宁相信鲁小北的情商。这家伙搞外交是一把好手,跟谁都能称兄道弟的。明日把他当作随从带着,让他跟那些人套套近乎,没准不光鲁小北可以练练身手,教自己的时候可能也能更尽心一些呢。 “好。”鲁小北点点头,心领神会。 “明早卯初,直接到他家门口汇合吧,你不用再过来了。”杜锦宁道。 “卯初?”陈氏一皱眉,“这么早?” 卯初可是现代的五点钟,天还没亮呢。要是杜锦宁是个男孩子,她自然不管;可杜锦宁是个女孩子,她不放心了。杜锦宁长得好,要是被哪个糊涂的当成女孩子强了,那可真是出大事了。 她打定主意明早送杜锦宁去。 “他们练武的,都得早起。”杜锦宁道。 吃过饭,鲁小北就告辞离开。 杜锦宁原先打算跟陈氏和杜方苓的说的话此时也不必说了,大家洗洗,便各自歇下。 第二日天还黑乎乎的,杜锦宁起床开门出去,就见母亲已起来了。 “娘,您怎么这么早?”杜锦宁惊讶地问道。 平时陈氏也是早起的,不过一般都到五点半左右。现在才四点多钟,自然是特意早早起来的。 “赶紧洗漱吧,我送你去。”陈氏舀了水在竹筒里,递给杜锦宁。 以前在桃花村没办法,杜锦宁都是咬了杨枝儿来刷牙。搬到庄子上后,她便制了猪鬃牙刷,又用薄荷调了牙粉,并且改变了一家人共用一个水瓢漱口的习惯,每人配了一个专用的竹筒。 陈氏以前过日子也是讲究的,后来没办法而已。杜锦宁弄了这些出来,她便从善如流,一家子把习惯都改了。 刷了牙洗了脸,杜锦宁又吃了茶叶蛋和豆干垫肚子,便跟陈氏出了门。 离得齐府大门还有点距离,鲁小北的声音就响了起来:“少爷。”旋即他的身影就从旁边的一条小巷子里窜了出来。 “婶儿,你怎么来了?”看到杜锦宁身边还站着个陈氏,他诧异道。 “我娘不放心,愣是要送我过来。”杜锦宁道。 鲁小北便有些不好意思:“明日我去接您吧,不用劳烦婶儿送。” “不碍事,又没多远。”陈氏摆摆手,对杜锦宁道,“那我回去了。” 陈氏要送自己,杜锦宁能理解她的不放心。可这会子她要一个人回去,黑灯瞎火的,杜锦宁又不放心她了,道:“要不你跟我一起进去坐坐,等天亮了再走。” 虽说天下太平,治安也还可以,不像有些古籍写的那般劫匪横行、流寇四窜,但街头巷尾的闲汉、混混不少。那些人仗着女人吃了亏不敢声张,见了单身女人走夜路便会动歪脑筋。真要出了这样的事,为了名声,陈氏和杜锦宁再刚强也得吃下这个哑巴亏,最多是过后以别的方式找补而已。 这也是陈氏不放心杜锦宁孤身前来的原因。 正文 第三百五十五章 机灵见长 “我送婶儿回去吧。”鲁小北道。 他这么一送,齐府没准就进不去了。 陈氏只得道:“行,我进去坐会儿,天亮再回去。” 一行人便去了齐府。 齐府的门房想是得了齐慕远的吩咐,此时正站在门口等着。见了他们一行三人来,也没多问,十分热情地把他们都迎了进去。 陈氏还是第一次进这样的深宅大院。因为一路亮着灯笼,宅子的景致依稀也能看到一些,她好奇地四处张望。可瞥到走在他们身边领路的下人,想起儿子是齐慕远的同窗,自己可不能露出小家子气让人笑话杜锦宁,她赶忙按捺住自己举动,目不斜视地跟着走。 “娘,我以后会让您也住这样的深宅大院的。”杜锦宁在一旁轻声道。 陈氏便知刚才自己的举动落到了杜锦宁的眼里。 她有些发窘,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鼻子也有点发酸。 她道:“娘不需要住这样的院子,娘只需要你平平安安的,把自己的日子过好就成。” 她这话里的言外之意,只有母女两人能明白。 齐家的门房是个四十来岁的男子,听了这对话便笑道:“杜太太是个有福气的。杜少爷小小年纪就中了府案首,他日飞黄腾达指日可待。住这样的宅子,那不是轻而易举的事吗?没准您老以后还能凤冠霞披,作个老封君呢。” 陈氏暗叹一声,强笑道:“承你吉言,希望能有那么一天。” 说话间,门房已领着他们到了一处极空旷的地方了。这并不是齐慕远所住的院落,想来是在园子里特意开辟出来专门用来练武的场子,地面用青砖铺就,足有二三百平方米。齐慕远正跟几个人在那里比划。 听到声音,他转过头来:“锦宁你来了。”抬眼却看到了陈氏和鲁小北。 “杜婶儿。”他有些惊讶,连忙给陈氏施礼问安。 “我不放心宁哥儿,便送他过来;他如今又不放心我回去,我便在你这儿呆一会儿,天亮就走。”陈氏不好意思地笑着解释道。 鲁小北就更不好意思了:“是我不好,我应该去接少爷的。” “是我考虑不周才是。”齐慕远十分歉意。他转头对杜锦宁道:“你要练武,每日接来送去的也不是事儿,要不你住到我这里来吧。” “不用不用。”陈氏一听这还得了,不待杜锦宁说话,就连连摆手,“我每日送她便好。” 齐慕远还以为陈氏在客气,笑道:“我们家就我跟祖父两个主子,空院子多的是。锦宁可以随便选一个来住,并不会给我们添麻烦。” “不用,还是不用了。”陈氏说着,看向了杜锦宁。 杜锦宁也连忙道:“真不用。以后鲁小北去接我一趟就好。今天是没准备,也没想到这茬儿。” 虽然这样会比较麻烦鲁小北,但也是没法子的事。她总不能老让陈氏送来,然后在这里坐等天亮再回去吧? 至于住在这里,不说陈氏不会同意,便是她自己也不愿意。现在天越来越热了,早上还得练武,一天得洗两次澡。这里不是她的宅子,她命令下人不许进来就不许进来。到时候她洗澡或干什么的时候,齐慕远或是观棋进来,那她岂不是有被戳穿身份的危险?实在太没安全感了。 齐慕远见状,也没坚持,转头吩咐观棋:“你陪杜太太去厅堂里歇歇,上些点心茶水。” 陈氏也知道自己不好留在这里,便跟着观棋去了厅堂。 齐慕远这才将那几个护院唤过来,将杜锦宁介绍给他们。其实大家以前都见过面,并不陌生,毕竟杜锦宁时常跟齐慕远在一起。只要出远门,护院之中总有一两个人会跟随在身边。 几个护院打量了一下杜锦宁,又让她拿着练武场的东西测了测力量与速度,几人凑在一起嘀嘀咕咕商量了一阵,当头的那个总护院便对齐慕远道:“少爷,杜少爷的力量并不大,即便以后他年纪大一些在长些力气,在这方面也不占优势。我们商量了一下,就教杜少爷一套以机灵见长的拳法吧。” 其实即便练套拳法也是花拳绣腿,遇上真正有本事的人是完全不顶事的。但杜锦宁毕竟不是以练武为主,她的主要精力还得放在念书上,没办法像他们那样去打熬身体,锻炼自己的力量与速度。原先齐慕远也跟他们说了,主要是以增强体魄为主,所以他们觉得杜锦宁每天能练上一两次这套拳法,也就能达到目的了。 杜锦宁一听,正中下怀,拱手道:“有劳了。” 因她写武侠小说,关嘉泽对于练功也十分感兴趣,缠着齐慕远问了不少东西。杜锦宁便知道练功夫真不是那么简单的,如果真要练成练家子,头几年必须将全部的心神都放在练功上,以各种方式来训练自己,跟后世军队里练新兵差不多。所以她也不巴望来学上两套拳法就能练成个武林高手。 能够强身健体,并且有点自保的手段,在危急关头能出其不意地撂倒一个普通男人,她就满足了。 于是护院里便走出来一个高挑瘦弱的男人,对杜锦宁道:“如此,杜少爷就看好了。” 说着,他便打起拳法来。 此人叫刘高,以身手灵活机敏见长。而他教的拳法,就叫“刘家拳”。这拳法虽不是大路货,却也不是秘传的武功。在他们老家那个地方,这拳法人人都会,只是能把这拳法练成他这样的效果不多而已。 杜锦宁记性好,刘高打了一趟,她就把整套拳记下来,止住刘高想要再打一次的打算,道:“你且等等,容我想想。”说着,她在脑子里把拳过了一遍,便开始慢慢地打了起来。 开始大家还不在意,可杜锦宁打着打着,在场的人除了齐慕远、鲁小北和观棋,其他人都瞪大了眼睛望着杜锦宁。 只一遍,杜锦宁就记住了,并且还打得像模像样的,从头到尾一点没错。 正文 第三百五十六章 扎心了,老铁 这些护院们虽说跟在齐慕远身后见过杜锦宁,但他们的责任是保护齐慕远的安全,对杜锦宁还真没有特别的了解。 待杜锦宁把拳打完,刘高就问道:“你以前练过这拳?” 杜锦宁摇摇头:“没有。不是刚才你教我的吗?” “呃。”刘高和几个护院都不敢置信,全都转过头去看向齐慕远。 “他的记性,比我还好,过目不忘。”齐慕远道。 只这一句话,就打消了大家的怀疑。 齐慕远的好记性,他们是知道的。他们教齐慕远练武,也是教一遍就会,资质好得叫人咂舌,不曾想杜锦宁的记性竟然比齐慕远还好。而且看这样子,练武的资质也挺高。 毕竟记性好,并不一定就能打得似模似样,想象能力跟动手能力那是两回事。但杜锦宁却只看了一遍,就把这套拳的精髓给领悟到了。这套拳法又不需要力气,只需灵活运用,用巧力来达到目的。所以能领悟精髓,练到熟能生巧,威力也是不容小觑的。 齐高这会子完全打消了随便教教杜锦宁、敷衍了事的想法。 他精神亢奋地对杜锦宁道:“来,你再打一遍,我帮你挑挑毛病。只要你把这套拳练好,我再教你别的。” 杜锦宁听了,很是高兴。能多学点东西,那自然是求之不得。 她这一回打得就更专注了。 齐高在一旁指点,纠正她的一些微小错误。 鲁小北也没闲着,趁着这时大家都在看杜锦宁练拳,并没有自己练武的功夫,找了个年轻面善的开始搭话。等得杜锦宁把那套拳法练熟,天色也渐渐亮起来,他已经跟那个叫马彪的年轻护院称兄道弟了。 “好了,今天就到这里了。”看看时辰差不多,杜锦宁也刚刚把一套拳打完,总护院便叫停。 齐慕远走到杜锦宁身边:“今天学得不错,明日再来。” 杜锦宁抹了一把汗,笑着点头:“好。” 齐慕远顿了顿:“明天迟半个时辰吧,卯正时分开始。” 杜锦宁却摇摇头:“不用,还是按今天的时辰吧。” 农历五月末南方的天气已经比较热了,也就大清早凉快一些。大家打拳练功本就容易出汗,要是起得晚些,练起功来就不那么舒服。 最重要的是,大家白天都各自有事要做,练功又是长年累月日日如此的。杜锦宁不能因为自己的缘故,就让大家把生活节奏推迟半个时辰。 反正古代人睡觉都早,天一黑就睡觉。即便四点起床,她也睡够了,并不影响睡眠。只需要人接送而已。这个也好解决,她在庄子上雇两个身强力壮的男人相送就成了,也不必麻烦鲁小北三更半夜的跑去接她。 杜锦宁跟鲁小北告辞离开,出了齐府,就见汪福来坐在骡车上等着她。 “汪叔,你怎么来了?”杜锦宁连忙过去道。 “我去庄子上,太太说你到齐府来了,我便过来接你。”汪福来跳下车来笑道。 他嘴里说的“太太”,指的是陈氏。 鲁小北跟汪福来、姚书棋在杜锦宁面前,身份地位都差不多。但鲁小北认识陈氏的时候,陈氏他们也才搬到庄子上,家无恒产,陈氏听得鲁小北叫她“太太”感觉别扭,又怜这三个孩子没爹没娘,便让他们唤自己“婶儿”。 姚书棋、汪福来跟陈氏是一辈的,年纪还比陈氏大一些,总不好叫她“大妹子”。而且他们跟着杜锦宁,虽没有签卖身契,却算是主仆关系,便直接把陈氏唤作了太太。 那时候杜锦宁名下已有好几处产业,陈氏也知道需要在称呼上分出主从,否则杜锦宁不好管理这些人,便也默认下了这个称呼。 汪福来即驾车来接,杜锦宁便也懒得走路了,对鲁小北道;“你回去吧,明日一早直接来这里就行了,我在庄子上请两个人送我来。你不必跑来跑去。” “不用,我去接你。”鲁小北摇头。 杜锦宁干脆直接打击他。上下打量了他两眼,道:“就你这小身板儿,又没个功夫在身,你能保护我?我今天可是跟了刘护院学了一套拳的。没准遇到歹人,我比你还厉害呢。” 鲁小北也有一米七五的个头,在南方人里算是高个子了。不过他身材匀称,属于那种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类型,外表看起来并不显得健壮,杜锦宁才有此一说。 鲁小北脸一黑:“……” 扎心了,老铁。 “就这么的吧。”杜锦宁很有气势的一挥手,上了骡车。 鲁小北默默地目送骡车离开,到附近的店铺去买了些东西,转身又回了齐府。 他得跟马彪再培养培养感情,争取早日练出一身高强武功,免得被自家少爷给鄙视了。 待骡车过了书院,走在了通往庄子的路上,四周都没有行人时,杜锦宁这才对汪福来道:“汪叔,我想托你办一件事。” 汪福来赶紧拉了拉缰绳,让骡子走慢些,转过头来问道:“少爷,什么事,您尽管吩咐就是。” “你以街坊邻居看上鲁小北的名义,去探探鲁小北的口风,看看他有没有中意的姑娘,那姑娘是谁,回来告诉我。” “啊?”汪福来愣了愣神,这才点头道,“好。” 转过头去挥了一下鞭子,他似乎这才回过神来,道:“少爷你放心,我知道怎么做。” 对汪福来如何理解这件事,杜锦宁也懒得去深究,回到家里,她便将汪福来打发了:“我今天不去哪里了,你回去吧,不用呆在庄子上候命了。” 汪福来有任务在身,便也不坚持,赶着骡车回去了。 陈氏早就回来了,此时烧了一大锅水,让杜锦宁洗澡。 待杜锦宁洗好澡收拾好自己,陈氏这才进了她的房间,坐下来唠叨:“宁哥儿啊,你是不是要注意一些?那些大男人光着膀子练功,你跑到那里去厮混,以后等你恢复女装的时候怎么办?你以后的相公知道了会怎么想?” 正文 第三百五十七章 关家兄妹找上门 刚穿越来的时候,杜锦宁还想过“老公孩子热炕头”的生活,所以对于这问题有些顾忌。那时候她女扮男装也是迫不得已。可现在她对这问题早想通了。 她现在就当自己是男的,因此无论是跟男人们相处,还是在书院、考号里吃吃喝喝上茅厕,甚至打打闹闹勾肩搭肩,她都很自然。 “娘,你别老当我是女孩子。我是男的!男的!”她往沙发一倒,乱没形象地半躺在沙发上,顺腿还翘了个二郎腿,一只没穿袜子的白净秀气的脚丫子还悠闲的晃了晃,从陈氏端进来的碟子里拿过一个粑粑咬了一口,“打我跟一群男人坐在一个教舍里读书,一起吃饭,还在考号里住了一个晚上,你就别幻想我成亲的事了。你想要我成亲,那也不是不可以,我给你娶个儿媳妇回来要不要?” 陈氏发现杜锦宁自打跟她说开之后,就在自己面前越发的肆无忌惮了,说话做事没一点儿女孩子样儿,有时候还吊儿郎当的没个正形,她气得一巴掌拍在杜锦宁那只光脚上:“穿袜子。还娶儿媳妇呢,你可真是……” 说到这里,她又好气又好笑,干脆不理杜锦宁了:“我懒得理你,我做事去。”说着,甩手出去了。 杜锦宁扬了扬眉,伸出白嫩的手指,从书架上抽出她从齐慕远那里借来的书,一面啃着粑粑,一面看了起来。 春末夏初,凉风习习。屋外是青山绿水,鸟语花香,屋内是她舒适的狗窝。她吃着香甜的粑粑,看着闲书,忽然觉得生活真美好。 可总有不速之客打扰别人的清闲,只听门外传来一声叫唤:“杜锦宁。” 听出是关嘉泽的声音,杜锦宁飞快地把剩下的粑粑叨在嘴上,然后拿起陈氏扔给她的袜子穿上,再穿上外袍,拢了拢头发,到铜镜前照了照,发现除了嘴边有一抹芝麻馅儿外,再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她这才用帕子抹了一下嘴,走了出去。 好在陈氏知道此时不宜让关嘉泽进杜锦宁的房间,早在听到关嘉泽声音的时候就第一时间出了门,将关嘉泽招呼到堂屋去了。 杜锦宁进了厅堂,就发现不光关嘉泽坐在那里,他旁边还坐着个人,却是女扮男装的关嘉玉。 “你们来了?”她笑着打了声招呼,便打算在陈氏身边坐下来。 关嘉泽不待她坐下,就站了起来,对陈氏道:“婶儿,我们出去转转。” 陈氏看关嘉玉一直垂着眼低着头一副没精打彩的样子,关嘉泽的脸色也不大好看,便猜着这兄妹两人是有事来找杜锦宁, 此时她便站起来,主动避出去:“那让宁哥儿陪你们走走,我去厨房忙活去了。”说着歉意地朝两人点了点头,出了堂屋。 杜锦宁站在那里,等自己母亲出去了,这才对两人道:“走吧,咱们去田梗上说话。” 自打她进门起,一直垂着头的关嘉玉就时不时抬起头来,咬着嘴唇目光幽怨的看向自己,完全不像以前那无忧无虑的模样。再联想到昨日关乐和劝她成亲的话,她哪里还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关乐和那日劝自己成亲,想来不是泛泛而谈,而是打算把关嘉玉许给自己吧? 只是她有些纳闷,以她对孔氏的了解,孔氏应该不愿意把女儿嫁给她才是。她以克妻名义拒绝了这门亲事,既合乎了孔氏的心意,也顾全了孔氏的脸面,孔氏应该很满意才是。而且这种事都是父母作主,亲事没成之前也不会跟儿女说。怎么搞得她像是负心汉,关嘉泽兄妹两个来找她兴师问罪的样子? 田梗上四面空旷,有人来远远就能看到,最适合说私密话。 杜锦宁顾及着关嘉玉走不惯田梗路,走出一段路,见此地离庄子上的房屋远了,他们说话并不会被人听见,便停了下来。 她指着前面的田地道:“这是我们家佃的田地,一共十五亩,请了庄子上的人帮着种下的。再过两个月就能收割了,到时候还得再请人手……”亲事的事,她是不好提的,只能这样东扯西拉,心里希望关嘉泽能干脆利索些,别婆婆妈妈的半天不作声。她说这些也很累的好吗? 关嘉泽满腹心思,哪里耐烦听杜锦宁说这些闲话? 他打断杜锦宁的话,道:“你收拾收拾,明日跟我们去一趟府城。” 杜锦宁一愣:“去府城做什么?”说着,她的目光落到了关嘉玉脸上。 此时便见关嘉玉已平复了情绪,再不像刚才那般情绪外露。此时正希翼地盯着她,目光里还蕴含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她的目光便又落回到关嘉泽脸上:“你们?你跟谁?” 关嘉泽便转头看了关嘉玉一眼,对杜锦宁道:“我跟我妹妹。” 杜锦宁的眉头就皱了起来:“你娘可知道?” 关嘉泽张了张嘴,顿了顿却又闭上,没有说话。很显然孔氏并不知道这件事。 关嘉玉见杜锦宁脸色有变,眉头皱得更紧,赶紧道:“她不知道。是我想让你去的。你要不去,我恨你一辈子。” 这话说得挺暧昧,是个人都能听出这话里的意思。 杜锦宁却装作不懂,问关嘉泽道:“去做什么?” 一听杜锦宁还这样问,关嘉玉的眼眶就红了。她转过身去,赌气地不看杜锦宁。 关嘉泽却是一把揪住了杜锦宁的领子:“小子,别揣着明白装糊涂。我叔叔昨儿个跟你提过成亲的事,你告诉他你克妻。今儿个我们过来,你这么聪明,我就不信你猜不到我们想去做什么。我们得带你去府城的栖霞寺,让那里的至善大师看看你小子是不是真的克妻。” 杜锦宁一把将自己的领子从他手里扯出来,皱着眉头看了关嘉泽一眼:“克妻是什么好名声?我犯得着骗你?我骗你有什么好处?而且就算我骗你,你叔叔也会骗你?我们师徒俩合起伙的骗你,有意思么?” 正文 第三百五十八章 棒喝 关嘉泽哑然。 关嘉玉的眼泪流了下来,用袖子捂着脸呜呜咽咽地低泣起来。 她这样子,让杜锦宁十分烦躁。 彼此就不能装作不知道这件事么?非得把这层窗户纸给捅破。捅破了这层窗户纸,以后见面尴尬不尴尬呢?对关嘉玉的名声有什么好处? 本来她觉得,关嘉玉年纪这么小,也没跟她见过几次面,即便她对自己有一点朦胧的好感,在听到她克妻的说法后,这种好感也会消散了。她实在没想到她会是这么一副表情,竟然还在想办法挽救他们之间这桩婚事。她心里就纳闷,她有这么好,值得让关嘉玉这么倾心吗? 以前她怎么没感觉到关嘉玉对她的情谊呢? 而且,她也没招惹过关嘉玉吧?关嘉泽这一副痴情女子负心汉的样子,是个什么意思? 不过这事终还得解决。 杜锦宁冷静下来,组织了一下语言,这才平静地开了口:“关嘉泽,我们家就我一个男丁,你以为我不想娶妻生子传宗接代,让我娘抱孙子么?我娘吃了那么多苦,我要是不想让她过好日子,那么拼命念书做什么?我不成亲,我自己倒没什么,我娘能不伤心难过么?我有什么必要非得在这件事上撒谎?要不是帮我看相的是一位不世传的大师,老师也帮我看过面相算过一遍,我会就这么心甘情愿地把自己克妻的事说出来?” “其实,我不说出来,就这么娶妻生子,对我来说影响也不大。妻子死了,再娶一个就是。但那样,我对得起她,对得起她的家人么?她父母辛辛苦苦把她养大,将她当成宝贝似的疼爱着,我却枉顾她的性命,明知自己克妻还要娶,我不成了杀人犯么?要是谁这样对我姐姐,我跟我娘杀了他的心都有。将心比心,我自也不会这样对别人家的女孩儿。” 说到这里,她背过身去,望着一层层高低不一的稻田:“换个角度,如果我姐姐为了个男人,枉顾我跟我娘的剜心之痛,即便知道他克妻也要嫁他,我跟我娘的那种伤心难过,恐怕在比失去她性命还要更甚吧?她想过她死后她母亲的思女之痛,兄弟那种失去姐妹的剜心之痛么?她为了一已之私,害了自己不说,还害了爱她疼她的亲人;为了爱情而辜负了亲情,把一个男人看得比母亲兄弟姐妹还重,这种不孝比那些虐待父母的更甚,是天下第一大不孝。身之发肤受之父母,她如此不爱惜自己的性命,她如何对得起生她养她的母亲?如何对得起爱她的兄弟……” “别说了,别说了,求你别说了……”关嘉玉忽然捂着脑袋大喊一声,旋即往下一蹲,趴在膝盖上嚎啕大哭起来。 “妹妹……”关嘉泽连忙上前,扶住了关嘉玉的胳膊。 “你们兄妹说说话吧,我先回去了。”杜锦宁知道关嘉玉需要时间和地方来平复心情,留下一句话,也不管关嘉泽答应与否,便转身沿着田梗,回了家里。 陈氏能生出几个聪慧的女儿,自己本身也是个极通透的。她到了厨房忙活着做豆干和茶叶蛋,越想就想觉得今天关嘉泽和关嘉玉的情绪不对。如果是平时还没怎么,可昨日关乐和才给杜锦宁提过亲,今天关嘉泽和关嘉玉就这般模样来此,关嘉玉看杜锦宁的眼神还不怎么对劲,这由不得她不多想。 这么一想,她便没心思做事了。叮嘱杜方苓和杜方蕙几句,她便走出院门,朝田梗上眺望,正好看到关嘉玉蹲下身将脸埋了下去,隐隐还能听到哭声。而杜锦宁却转身朝这边走来。 她想了想,转身进了院子。 等杜锦宁也进了院子,她才问道:“怎么回事?是不是,是不是……”她朝厨房望了一眼,没有将后面的话问出来。 倒不是她不相信杜方苓和杜方蕙。这关乎到关嘉玉的名声,她不愿意让更多人知道。 杜锦宁也是如此。她脚下未停,直接往她房间走:“进屋再说。” 进了屋,她便把自己的猜想和刚才跟关家兄妹说的话都跟陈氏说了,又安慰陈氏道:“没什么大事,她只是一下子转不过弯来而已,等她回去冷静下来就会想明白。以后,估计她是不会再来了。” 陈氏先是被关家想把关嘉玉嫁给杜锦宁的说法惊呆了,继而便忧心忡忡:“她不会寻死觅活地要嫁给你吧?” “不会。”杜锦宁很笃定地道,“我跟她接触得不多,她对我也不会有什么深厚的感情。天下好男儿多的是,她只是一时没转过弯来而已。” 从田梗走回来,她也想明白了。 她自己是个女人,前世又写过言情小说,她自认对于女孩子那种情窦初开的感情还是比较了解的。 关嘉玉只有十二岁,十二岁的女孩子,对男女之情都是懵懵懂懂的。这种时候,有一个稍微长得好看一些、有才华一些的男孩子出现在眼前,很容易让她掉入情网,自以为自己喜欢上了这个人。 而她自己,恰恰就长得还不错,还拿了县案首和府案首,又写出了她特别喜欢看的话本,甚至写出了郭靖与黄蓉、杨过与小龙女的爱情的人。关嘉玉看话本时代入其中,把自己想象成女主,把她想象成男主,对她心动,就很正常了。这跟后世因为男偶像结婚就跳楼自杀的粉丝十分相像。 只是这种感情,是很肤浅的,更多的是自己想象出来的美好而已。如同那阳光下的泡沫,虽绚丽多彩,却一戳就破,甚至经不起身份地位差别的冲击,更勿论关乎性命与亲情了。 她相信,关嘉玉很快就能想明白,从而从这段她臆想的爱情中走出来。 陈氏虽然担忧,却也明白,自己和杜锦宁对这事也无能为力,除非杜锦宁忽然变身为男子,否则就只能让关嘉玉伤心失望了。 她叹息一声,站起来又回到了厨房。 杜锦宁拿起一本书来看,却发现自己看不进。她正打算磨墨练一篇字时,就听见外面有人叫。她连忙放下墨条走了出去。 来人关嘉泽的车夫。今天他们来,除了他们兄妹两人,就只带了这么个车夫。 正文 第三百五十九章 想通 那车夫朝杜锦宁作了个揖,道:“杜少爷,我们少爷说,小公子身体不好,就不来告辞,先回去了。让小人来跟少爷告之一声。” “好,我知道了。”杜锦宁点点头,看着那车夫出了门,不一会儿杜家门前就响起了辘辘的车声,马车似乎走得很快,车声渐行渐远,很快就消失在了远方,她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关嘉玉,再见。以后她长大,成亲生子,想来彼此都不会有再见面的机会了。 此时关府里,宋妈妈在廊下走来走去,望着大门的方向,忍不住问老神在在坐在屋里打算盘的孔氏:“太太,姑娘真能想明白么?” 孔氏表面上看去一副镇定,其实也心神不宁,好几处账她都算错了。 此时听宋妈妈这话,她干脆将算盘往前一推,站了起来,走出门去:“会的。那杜锦宁年纪虽小,却是个十分聪明的人。他既能对四老爷坦然相告,就一定不会跟咱们玉姐儿纠缠不休的。否则,他何必要告诉四老爷这个秘密呢?由他来割裂玉姐儿的那点痴心妄想,比咱们说什么都强。” 关嘉泽带关嘉玉去找杜锦宁,哪里瞒得住孔氏?只孔氏对女儿这两天郁郁寡欢毫无办法,只能希望杜锦宁能开导一下关嘉玉。毕竟解铃还需系铃人嘛。如果杜锦宁对关嘉玉表示并没有看上她,那关嘉玉便也就死心了。所以她对关嘉泽的行为采取了默认的态度。 当然,这建立在她对杜锦宁人品的信任上。 “回来了,回来了,太太,姑娘和少爷回来了。”被孔氏打发到大门口守着的丫鬟进来禀报。 孔氏顿了顿,回了一声:“知道了。”又走回屋里坐了下来。 宋妈妈看看她,踟躇了一会儿,还是没沉住气,直接回了关嘉玉的院子。 而关嘉泽把妹妹交给喜福和喜乐,叮嘱她们看好了姑娘,便到了主院来找母亲。 孔氏见儿子进门,停下了拔打算盘的手,道:“你把经过给我说一遍。” 关嘉泽本来是来请罪的,此时见母亲并一派淡然,并不见恼怒,便知道自己的行为早就落在了她眼里,同时也是她默许的。 不过他还是先认错,这才把杜锦宁的话跟关嘉玉的反应说了。 孔氏听了,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对关嘉泽道:“杜锦宁他很好,你能遇上这样的朋友是你一辈子的福气。好好跟他相处,别对他再起猜忌之心。等到老了你就会知道,能遇上这样的一个朋友不容易。” “是,母亲。” 自己的朋友能得到母亲的认可,关嘉泽也很高兴。而且他也看得出来,关嘉玉自打听了杜锦宁的那番话后,似乎也想开了。除了情绪有些低落之外,倒没再原来那样不甘与难过。 打发儿子回房去,孔氏不放心,正想去看望一下女儿,就听见丫鬟来报,说关嘉玉来了。她还没起身,关嘉玉就走了进来,直接跪到了她面前,哭着道:“娘,您放心,女儿再不让娘担心了。” 孔氏跟宋妈妈对视一眼,暗暗松了一口气, “玉姐儿,你能想清楚,娘很高兴。”孔氏把关嘉玉扶了起来,给她擦干眼泪,决定把自己要做的事告诉关嘉玉,想看看她是不是真的想通了,“你也知道你哥哥的亲事被你父亲草草订下,都没跟娘商量一下。娘担心你的亲事也是如此,这才允了你开始想嫁给杜锦宁的请求。现如今这条路走不通,娘还得帮你张罗别的亲事。对于这个,你可有什么想法?” 关嘉玉沉默了一下,摇了摇头:“没有,女儿全凭母亲作主。” 孔氏提着的一颗心,这才终于放了下来。 既然女儿想通了,这事宜早不宜迟,孔氏决定试试齐慕远。 不过她没敢就这么真的去齐家提亲。 要知道对于他们这种官宦人家而言,政治上的立场与利益高于一切。齐伯昆当初都想让齐慕远来拜关乐和为师了,他拉拢招募关家的意图十分明显。她去提亲,齐伯昆十有八九会直接答应亲事。在夺嫡之争白热化的当口,关齐联姻成为亲家,即便他们有一百张嘴,也没办法撇清与齐家的关系,到时候必然要站队,被推到风口浪尖上,齐伯昆那个势力也不会允许关家退缩的。 所以如果她今天敢去向齐府提前,明日关二老爷就能写一封休书给她,顺便将那位姨娘提为继室。到时候关家任何人对此都不会有异议。孔氏的娘家也说不出半句为女儿抱不平的话来。 而失去了她的庇护,一双儿女会有什么样的下场,她都不敢想象。 她决定先去探探关乐和的口风。没准朝庭上的形势跟她了解到的已经不一样了呢?要是夺嫡局面已经明朗,关家决定向齐家靠拢,这时候她提出嫁女给齐家儿郎,不光没有半点阻碍,而且还是大家乐见其成的事。 这一次她没等关乐和回来,而是直接去找了陆氏,将自己不得不早些为关嘉玉订亲,希望能订下齐慕远的想法跟陆氏说了,又道:“我也知道咱们在朝堂上跟他们家不是一伙的。只是我看那齐家少爷实在不错。便想托弟妹问一问四弟,看看现在朝堂上形势如何了,两人这桩亲事有没有可能?如果没有,四弟可有合适的人选?” 陆氏待关乐和傍晚回来,便将孔氏这话跟他说了。 关乐和想都没想,直接摇头:“你跟她说,把玉姐儿许给齐慕远的事想都不用想,没有这种可能。还是另外挑吧。” 顿了顿,他又道:“我这里也没有什么合适的人选,否则早跟她提了。还是让二嫂自己再看看吧。” 他当山长这么多年,不说漓水县,便是附近几个县的出色儿郎有哪些,他心里也是有数的。真要挑几个家世、人品凑合着能配得上关嘉玉的,也不是没有。但他不愿意揽这桩事。 孔氏的眼高于顶与挑剔,实在是让他不敢往关嘉泽和关嘉玉的婚事上伸手,否则定然落得两面不是人。更何况,这其中还夹着个他的兄长呢?他二哥对孔氏不好,但对他这个兄弟,那是没话说的。 正文 第三百六十章 你三姐 第二日孔氏听到陆氏转达的话,久久不语。 因当初齐慕远拜师的事被拒,关乐和跟陆氏解释过为什么不收齐慕远为徒,陆氏对于朝堂里的事也知道一些。 此时见孔氏这样,她担心孔氏犯糊涂,便劝道:“二嫂,你可别擅作主张啊。要是真把玉姐儿许给了齐家人,二哥那里肯定是不认的,到时候反拿这事做文章要责罚你就糟了。” 孔氏点点头:“我知道。”她感激地看着陆氏,“多谢你能对我说这番话。” 之后孔氏如何盘算儿女的亲事,关乐和与陆氏便不再过问了,杜锦宁更是不会管。 她在庄子上雇了两个强壮的弟兄两人,每日卯时护送她去齐府练武,然后回家吃早饭,饭后便去书院,或是到关乐和处交作业,或是听袁修竹讲课,或是仍跑到藏书楼去看书;下午她就跟着齐慕远学骑马。只几日的功夫,她骑马已骑得很好了,只差刷熟练度,让其成为一种身体本能了。 “汪福来,我让你去问鲁小北娶亲的事,你问得如何了?”这日乘着汪福来的骡车回家,她问道。 开始看汪福来那积极的样子,她以为隔上半天一天的就能得到鲁小北的消息了呢,可没想到这都三天了,汪福来都不提这话茬儿,她都怀疑汪福来是不是把这事给忘了。 “呃,少爷,我……我还没找到机会问他这事呢。”汪福来挠挠脑袋,有些不自然地笑了笑。 杜锦宁多精一个人啊,一看汪福来这不自然的表情,她就知道有问题。 “行了,你也别跟我装了。是不是他说了什么话,让你不好跟我说?”杜锦宁说着,心里已隐隐已把答案给猜出来了。 “少爷,这……没有……” “真没有?”杜锦宁反问一句。 被这么一问,汪福来就犹豫起来。他虽看不到背后杜锦宁的表情,但敏感的第六感官让他觉得,如果他说“没有”,接下来可能他就再也不能呆在杜锦宁身边了。 毕竟谁愿意要一个对自己隐瞒事实、还对自己撒谎的下人呢? 可就这么出卖兄弟,是不是也不好? 今天他能出卖鲁小北这个兄弟,少爷会不会怀疑他以后也会出卖他? 这件事,到底说还是不说? 他心里天人交战,只恨不得给自己一个耳刮子,怎的就接了这么一个棘手的活儿呢?弄得现在左也不是右也不是的。不过,好像这活儿不是自己去接的吧?而是少爷交给自己的。 见汪福来不说话,身体却不自然地动来动去,似乎想跟自己说话,却又不好说的样子。傍晚坐在骡车上凉风习习的,他却急出了一脑门子的汗。杜锦宁便能猜出汪福来的几分心思。 她便不再为难他,问道:“是不是鲁小北说了什么话你不好跟我说,却又不想出卖兄弟?” “少爷,您、您能不能别为难小的?”汪福来可怜兮兮的问道。 他没跟杜锦宁签买身契,杜锦宁也不要求他们这些人自称“小人”,“小的”。可这会子为了装可怜,他把“小的”都自称都喊出来了。 “哦,你既不愿意说,那就算了。”杜锦宁道。 杜锦宁这样说,汪福来反而心里越发慌乱了。 他原先在城里赶车,有时候有人雇车就有收入;没人雇车他就没收入,十分不稳定,一个月下来运气好能赚个四五百文钱,运气不好也就两三百文,一年到头就够全家混个半饥不饱。 现在跟着杜锦宁,一天下来其实不用做什么,杜锦宁要用车的时候他只跟着就好,一个月就有六百文钱的收入,且十分稳定,更不用说逢年过节杜锦宁还有打赏。他家婆娘已盘算着每月攒两百文钱出来,到年底给大小子娶媳妇呢。 要是他就这么被杜锦宁赶回家去,丢了这个好差事,估计他婆娘能用大棒子把他打出来。 “少爷,我说。不过我说了,您可别生鲁小北的气。”他瞬间做了决定。 “嗯,不生气。”高兴还来不及呢。 “那个……小北呢,他没意中人,只不过他有一个十分仰慕的人。”汪福来说到这里,便有些吞吞吐吐,只恨自己背对着杜锦宁坐着,不能看到少爷的脸。否则还可以根据脸色及时调整说话的内容。 可现在不行,他只能硬着头皮说下去:“他说他配不上这个人,所以并不敢有非份之想。” 见汪福来说到这里,就停下来了,杜锦宁实在不耐烦,问道:“这人是谁?” “少爷,我能不能不说?”汪福来可怜巴巴地问。 “不能。” “那、那好吧,我说。”汪福来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是、是三姑娘。” “我三姐?” “对。” 说完这句,汪福来就见背后没声音了,他这心啊,就跟十五个吊桶打水似的,七上八下,怎么的都不踏实。 他看看前面路挺平,骡子也走得挺好,忍不住扭过头去,看了杜锦宁一眼,就见杜锦宁满脸平静地坐在那里,眼睛望着远处,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忍不住道:“少爷,您不生小北的气吧?三姑娘天人之姿,他少爷慕艾,仰慕三姑娘很正常。不过他有自知之明,并不敢对三姑娘有非份之想。您能不能别生他的气,更别赶他走?要是您赶他走了,我我……” 见他“我”了半天没说下去,杜锦宁忍不住好笑,问道;“你怎的?” “我也没脸再呆下去了。”汪福来抹了一把额上的汗,深深叹了一口气。 “为什么?”杜锦宁问道,“你是秦老六介绍给我的,又不是鲁小北介绍的,你也没承他什么大情。” “唉,少爷,话不是这么说的。这人啊,得讲义气。我出卖了鲁小北,害得他没了好差事,心里怎么能好受呢?所以刚才您真的很让我为难。我不说吧,对不住您;说吧,对不起鲁小北。怎么的都不地道。” 反正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汪福来便也不紧张了,絮絮叨叨地说了一通自己刚才有多为难。 正文 第三百六十二章 提亲 杜锦宁摇摇头:“我老师要去京城了,我打算在考完院试后去府学念书。到时候你们自然也是要跟着我一起去的。咱们在这里买处宅子空着没意思。要是祖父祖母要住,你还能拒绝不成?如果二伯母和杜锦寿没脸没皮地去住呢?到时候为着这事,不知道又要生多少闲气。再说我手上要是有钱,多买一处茶园或果园、田地,让钱生钱不好吗?非得买个宅子放在那里让别人掂记,有什么意思?” “去府城?”陈氏惊讶地问道,“我怎么没听你说过?” “这事八字还没一撇呢。需得在院试时考进前十名,或是有关系有背景才成。做不到这些,一切免谈。”杜锦宁说是这样说,但她已经决定,即便进不了府学,也一样去府城。 “非得去府学念书吗?你在这书院念书,先生们都挺照顾你。即便山长去京城了,不还有袁先生吗?有他在,没人敢为难你吧?去府学,可是人生地不熟的,要是有人欺负你怎么办?” 说起这个,陈氏就忧心忡忡,觉得去府学念书完全没有必要。 漓水县多的是读书人在自己县里念书,也照样考上举人进士的。博阅书院也不差,至少有进士做先生,没必要跑去什么府学去念书。 要是杜锦宁是男孩子倒也罢了,偏她是个女孩子,容貌也越来越出众。在府城里要是被人欺负了,连个说理的地方都没有。 陈氏是典型的古代人,又是妇道人家,走过最远的路就是桃花村到县城。想到要去一个陌生的地方,人生地不熟的,她心里就发怵。 “齐慕远也打算去府学。”杜锦宁道,“关嘉泽院试后是要跟他叔叔去京城的。大姐夫院试后考中了秀才,没准也想去府城那边求学。那边除了府学,还有其他书院。他如果去府城,咱们也去了,姐姐和亲家母肯定会跟着去的。” 她顿了顿:“至于袁先生,齐爷爷走了,没准他也会跟着走呢。袁家在府城也有宅子的,他一个儿子也住在府城。他老人家想去府学或是府城的书院做先生,那是轻而易举的事。这样的话,除了伯祖父和章家,咱们在这里也没有什么亲近的人了。” 一听这么些人都去府城,陈氏的心思便摇动了。她也明白府学的教学水平肯定比博阅书院要强。杜锦宁去那里念书自然比在县里强。 “再者,博阅书院原先有我老师和袁先生在,严松涛还明争暗斗地想把我老师赶下去,自己坐上书院的山长的位置。我老师和袁先生这么一走,估计就没人能压得住他。严家跟我可是有过节的。我留在书院里,不光得不到照拂,还有可能会被针对和排挤。这是我想去府城,不愿意留在这里最大的原因。”杜锦宁又道。 想想严岑那手段,陈氏就不寒而栗。 她赶紧道:“那不留了不留了,咱们也去府城。娘什么都不懂,这事还得你拿主意。” 杜锦宁点点头:“所以县里的宅子咱们不必买,就这么住着吧。如果再有人来打探消息,你就放出风去,说我现在忙着用功考秀才,等院试完了再考虑买宅子的事。” 庄子上的宅子和田地都是有数的。而庄子被书院庇护着,佃户们的日子比别处的都好过。庄子上许多人的亲戚都想通过关系搬进来。他们家一直穷困大家也不会有什么想法。可家里做的豆干和茶叶蛋生意挺红火,她如今又考上了童生,大家都觉得他们家可以在城里买大宅子了。这才会有人来打探消息,好走门路想搬进这宅子来。 “好,都由你安排,我们都听你的。” 陈氏说着,又有些担心杜方菲:“去府城求学,要花不少银子吧?你大姐夫舍得?当初严岑可掂记过你大姐。咱们这么一走,你大姐可就没人护着了。要是你大姐夫不愿意去府城,可怎么好?” “你劝一劝亲家母吧,把利弊跟她好好说说。”杜锦宁道,“我现在的事情越来越多,出门需得有人跟着,跑个腿传个话什么的也方便,所以买下人迫在眉睫。因此府城的宅子我会买大一些的,至少两进。府学附近那处小院就借给大姐夫住吧。不说为了大姐,就是为了他自己前程,想来他也会愿意去府城的。” 许成源考上童生成了亲后,依然十分勤奋。除了念书,他还画连环画和写话本。不过连环画并不是特别好卖,拿不了分成只能拿买断价;话本也只能写一些中短篇,赚的钱并不是很多,只够他自己念书的花销。谢氏的做干豆腐和零售些豆干、茶叶蛋,收入比以前自己磨豆腐卖要好一些。但家里多了一口人,为了杜方菲肚子里的孩子,谢氏也不好像以前过的那般节俭,她赚的钱供了日常开销也没多少剩余了。 母子二人又是硬气的,既不会奴役杜方菲为家里赚钱整日做绣活,也不愿意用杜方菲的陪嫁,因此一家人能凑够许成源在府城求学的费用就不错了。想再去府城买一处宅子,那是想都不用想。 “好,我去跟亲家母说说。要是她不同意,你再劝劝你姐夫。”陈氏道。 将这事说完,杜锦宁就铺开纸开始练字,并没有提鲁小北和杜方苓的事。 如果鲁小北有心,在汪福来去传话后,他自然会上门提亲;如果他连这点勇气都没有,或者干脆就没这个心,一切是汪福来误会了,那这事也没提的必要了。 她以为鲁小北这事,必然会等上几日才有结果,却不想第二日中午,杜锦宁从书院回来时,就看到谢氏坐在堂屋里,她身边还坐着一个媒婆模样的人。 一看到杜锦宁,谢氏就亲热地打招呼,并且介绍她和媒婆的来历,却是鲁小北委托她们来提亲的。 对于谢氏会帮鲁小北做媒,杜锦宁很是诧异。要知道鲁小北现在相当于她的随从和管事,在其他人眼里是身份地位低于杜家的。他要跟许成源做连襟,想来第一个反对的应该是谢氏吧。可没想到谢氏会主动来帮媒。 正文 第三百六十三章 我们才配做你三姐夫 不过她没把这份诧异露出来,跟谢氏和媒婆客气了几句,便看向了陈氏。 陈氏笑着向她道:“小北这孩子,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我把他当儿子一样看待。我给你姐姐们择婿,向来最看重人品。小北的人品那是没话说的。这门亲事我们也不拿乔,就这么答应吧。宁哥儿你是咱们家唯一的男丁,也是户主,你对此可有什么异议?” 按这里的风俗,有人上门向女方提亲,女方为了表示对女儿的看重,即使对这门亲事很满意,也会说考虑考虑,并不会马上答应下来,非得让媒婆多跑几趟才会应下。 但这种拿乔,更多的是做戏给婆家看的。就是向婆家表示,我女儿也是有娘家人撑腰的,做婆婆的或是妯娌要欺负她,咱们娘家可不依。 现如今鲁小北也没个亲人,而且因为地位不对等,杜家再拿乔倒好像看不上他似的。陈氏这才十分爽快地把亲事给答应下来。 “行,就这么的吧。鲁小北是怎样的人,我再清楚不过了。”杜锦宁自然不会有什么异议。 吴媒婆跟鲁小北是同住在一条街上、算着鲁小北长大的。昨日鲁小北去托她上门提亲,她心里还犯嘀咕,总觉得杜家那么好的条件,不可能看上鲁小北。却没想到这亲事一提,杜家竟然直接就答应下来了,反倒比那些门当户对的人家更省事。 她顿时高兴得见牙不见眼。 鲁小北可答应她的,亲事能成,给双倍谢媒礼呢。 谢氏的心情却有些复杂。 鲁小北上门请她来提亲时,她是不愿意的。可鲁小北话里话外的意思,是说陈氏和杜锦宁看中他了,提亲不过是走一下个场。她听着这话觉得不像是假的,想想以后鲁小北和许成源要是真成了连襟,她这会子不帮忙,以后鲁小北对她家可不会有什么人情可言,便答应过来走一趟。 她没想到鲁小北说的竟然是真的。 那小子真是太有福气了。 而陈氏和杜锦宁挑女婿的本事,她也是服气的。她家许成源那就不用说了。鲁小北出身虽不好,现在也没什么积蓄地位,但他能干,头脑灵活,又是个讲良心的,以后准能有出息。 这边陈氏跟吴媒婆看了一下日子,订下合八字和下聘礼的日期,大家又说了一回闲话,谢氏这才跟媒婆告辞离开。 送走了她们,陈氏高兴之余,又担忧起杜锦宁的事来:“这会子你三姐跟鲁小北订亲了,鲁小北就不好老往咱们家跑了。你有事要使唤人,可怎么好?” “不是有汪福来吗?这段时间我也不需要使唤人。等到了府城买了宅子,再买些下人,足够咱们使的。”杜锦宁道。 二女儿的亲事订下来了,女婿是自己十分满意的;再想想杜锦宁描绘的美好画面,陈氏觉得自己跟做梦一样。 两年的时间,她们这日子真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 杜方苓的亲事既定下,陈氏便跟杜锦宁把风声给放了出去。 听到杜锦宁把自己的三姐许给了一个城里一穷二白的小混混,所有人都惊掉了下巴。 杜锦宁甲班的同窗王通,府试时跟他一块儿去参加考试的,这次也过了童生试,他就一直想着府试结束后要向杜家提亲的。不光是他,书院里许多适婚的男孩子都打着这主意。主要是杜锦宁长得实在太好了,好得有时候让人看他都能看迷了眼,忍不住会想:杜锦宁一个男孩子都长成这样,不知他姐姐是如何的美貌如天仙呢。 为了这个,有些人便跑去庄子上打探一番,跟杜锦宁有点交情的会突然上门去向杜锦宁讨教学问,就为了看一看杜锦宁的姐姐长什么样儿。 虽说有人上门,陈氏都是自己接待,杜方苓和杜方蕙都会躲在厨房里不随意出来走动的。但次数多了,难免不经意间会被人碰到。她们偶尔也会去田里看看水什么的,并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真要有心,还真能遇上一次两次。 于是杜锦宁有两个美貌姐姐的消息就在书院里暗暗流传开了。杜锦宁念书又如此厉害,连拿了两个案首,以后的前程那自不必说,好些同窗即便不看在杜家姐儿容貌上,都要打他家的主意,更不用说杜家姐儿还如此美貌了。 所以大家都憋着一股劲儿,想要娶杜锦宁的姐姐。 在杜锦宁参加府试前,就有两个同窗上门提过亲。但杜锦宁和陈氏都没看上他们,直接以杜方苓年纪还小,再多留两年拒绝了。 大家便以为杜家想在杜锦宁参加完府试甚至院试后,再给杜方苓订亲。如此一来,作为童生或是秀才的姐姐,杜方苓的身价就高了,许的人家也更好。 因此,那些家境不错、自以为自己也不错的同窗,都暗暗打定了主意,等杜锦宁参加完府试或院试,再来向杜家姐儿求亲。 却不想他们还没行动呢,就传出了杜家三姐儿订亲的消息。而且订的不是什么才俊或富家子弟,而是城里只有一处院子、无父无母,原先还在戏班子里作过戏子、在茶馆里做过杂耍的一个穷小子。 那些一直掂记着杜方苓的人听了这消息,都忍不住了,在杜锦宁第二日去书院的时候,直接把她拦住,问她这个消息是否属实。 “对,没错。”杜锦宁自然供认不讳。 “怎么……”来问话的两个同窗顿时被一股气儿憋的不轻,其中一个问道,“杜锦宁,你怎么想的?怎么会让你姐姐嫁给那样一个人?” “哪样一个人?”杜锦宁一脸莫名其妙,“鲁小北挺好的呀,我跟我娘都很喜欢他,觉得他人品好,为人老实又不乏机敏,又勤快又懂事。虽说穷些,但谁人没穷过?我们家以前就一穷二白,啥都没有,现在不就靠自己辛勤劳作养活自己,慢慢富裕起来了?” 两个同窗被杜锦宁这话塞得哑口无言,一肚子话都不知怎么说。 正文 第三百六十四章 蠢蠢欲动 那个比较有勇气的同窗问道:“可是,我们也不差呀,我们人品什么的也没比那鲁什么差,家境前程却比他强了不止一倍。你怎么的……前一阵王通去提亲,你们家还不同意呢。王通难道不比那鲁什么……” “鲁小北。”杜锦宁好心提醒他。 同窗可不管鲁小北叫什么名字,一挥手:“岂不比他强?再不济,还有我们呢。”他指了指自己和另一个同窗,“如果你们家愿意,我马上叫我娘去提亲。”说着,他希翼地盯着杜锦宁,还悄悄伸出脚,踢了那个同窗一脚。 另一个同窗本没勇气说这些的。此时很多话都被好友说出来了,他自然不好太怂,忙附和道:“对对,这不是才口头相约,还没订亲、八字都还没合吗?你们找个借口回绝那鲁小北就是了,就说八字不合。我们两个你看谁好,都任你挑。” “……”杜锦宁一头黑线。 还看好谁,一个她都没看好好吗? 这些同窗,她也不是没考虑过。毕竟给杜方菲选了个许成源。许成源虽家境贫寒,但他好歹是个读书人,而且念书的资质不错。以后即便考不上进士,中个举人应该还是可以的。读书人在这时代的地位那是毋庸置疑的,“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杜方菲水涨船高,走出去也会被人唤一声“夫人”“太太”,受人尊敬。 给杜方苓选的夫婿在社会地位上相差太远,不说别人怎么看,便是杜方苓自己都觉得母亲和弟弟(呃,好吧,是妹妹)对她不好。 可说实在的,这书院里的同窗,除了齐慕远外,便是关嘉泽和章鸿文都不在她的考虑之列。 关嘉泽家世好环境优渥,便有官二代和富二代的一些毛病,比如年纪这么大了还不怎么懂事,也不怎么知道上进。要不是关乐和压着他学习,他也不想给四叔在书院里丢脸,他成绩肯定没这么好。至于谋生手段什么的,那就更不用说了。他们家有钱,并不需要他赚钱,他也没这样的念头。如果家境一直这样好倒没什么;可一旦家道中落,这样的人能不能挑起家庭重担,就很难说了。 而且,因为不懂事,又被父母宠着长大,他就很难去体贴妻子照顾妻子,反而需要妻子的伺候与照顾,没准还会动不动闹些少爷脾气。 章鸿文呢,因为是全家人赚钱供他念书,他以后出息了,肯定是要反哺家人的。家里兄弟多,妯娌多,难免矛盾就多。不管章鸿文有没有出息,在那个家里做媳妇总是不舒畅的。再者或许是章光义太能干,章鸿文便没什么主见,一切都听父亲的,资质与胸襟也略有不足。 书院的同窗,或多或少都有些这方面的毛病。 鲁小北虽说没念过什么书,但他头脑灵活,勤奋上进,敢想敢干,为人既讲义气也有担当,家里又没有糟心的亲戚让人烦心,即便不考虑他是否能帮衬自己、孝顺陈氏,杜锦宁也觉得他是个十分出色的姐夫人选。 所以这两个同窗跑来她面前说他们都比鲁小北强,她跟陈氏不选他们而选鲁小北就是瞎了眼,她就想呵呵他们一脸。 “不必了。我跟我娘都觉得鲁小北挺好,而且婚姻大事岂能说订就订,说退就退的?我姐姐这婚事既定了,就没有更改的道理。”杜锦宁说着,绕过两人就要往前走。 那两人见杜锦宁脸色沉了下来,似乎颇为不悦,并不敢再说什么。杜锦宁是关山长的弟子,又是甲班第一名,还是县案首、府案首,地位之高就不说了,她当初进甲班时把严岑弄得直接被赶出了书院的事,可还让大家心里犯怵呢。 眼看她绕过一丛植物,要往廊下去了,那个头脑灵活些的同窗忽然就追了过去,一面喊道:“杜锦宁,你不是还有个四姐吗?你看我怎么样?我要是托人去提亲,你应不应允?” 杜锦宁停止脚步,看了那个同窗一眼,然后笑着拱拱手道:“不好意思,我三姐都十五岁才说婆家,我娘说我四姐也是如此。她的亲事,且得过两三年再议。” 杜锦宁既然在笑,但那笑容并不到眼底。这位同窗也是会看眼色的,知道杜锦宁说的不管是托辞还是实话,他都不会把自己的姐姐许给自己。 他只得垂头丧气地拱了拱,干笑道:“那就不叨扰杜师弟了。” 杜方苓的亲事一经传出,陈氏所受到的骚扰唯有比杜锦宁更多。杜锦宁中午回家的时候,正好碰见陈氏把两拔媒人送走。 见得杜锦宁来,她忍不住抱怨道:“这些人可真是,看到咱们把你三姐许给鲁小北,就以为随便哪个阿猫阿狗都有资格来向你四姐求亲了。这不,刚送走的两个,家无恒产不说,还一大家子懒人。这是指着你四姐嫁过去,拿嫁妆养他们那一家子呢。他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他家那小子要长相没长相,要能耐没能耐,凭什么我们就该看上他?不答应亲事,他老娘还耷拉着脸指桑骂槐呢。” “这世上总有许多人自以为自己最能耐,别人都是傻的,你甭理这些人。”杜锦宁安抚母亲,“也就这阵子。见咱们拒绝得坚决,过阵子也就没人来自讨没趣了。” 不管杜锦宁对杜辰生和牛氏有多不待见,杜方苓订亲,总得告之他们一声的。她便托了章鸿文回去的时候跟章光义说一声,让章光义见到杜寅生和杜辰生告诉他们。 章鸿文的老娘的听儿子这话,就忍不住埋怨章光义:“看看,他们这又许的是什么好亲?我说了让你托人去杜家说说媒,你总说咱们家配不上杜家小三房,死活不肯去。现在看看,那苓姐儿许的这是什么人家?咱们家好歹比那家人强吧?咱家文哥儿,更是比那姓鲁的小子强百倍。” 当初杜方菲出嫁,她随着章光义去喝喜酒,看到那么丰厚的嫁妆就动了心思,想把杜方苓娶回来给章鸿文做媳妇。现如今看到杜方苓许了这么一户人家,她自然后悔不迭。 正文 第三百六十五章 打算 “我说了不行就不行,你这老娘们怎么老这么长发长见识短?”章光义瞪了妻子一眼,“这两年,你看看陈氏和那三姐妹可回过桃花村?宁哥儿不是万不得已也不会回桃花村。为什么?还不是膈应这个地方,不想看到杜辰生老两口和姚氏母子!他们能允许苓姐儿嫁回来,让杜辰生两口子和姚氏端着长辈的架子对苓姐儿吆五喝六的?咱们不去提这亲事,宁哥儿还能多照应些咱们文哥儿;这亲事一提,没准他就懒得搭理咱们了。” “那也不一定。没准他就同意了呢?你看看他给他三姐许的什么人家?你不是总说宁哥儿非池中之物吗?要是章鸿文做了他的姐夫,他还能不用力提携咱们文哥儿?现在苓姐儿订亲了不打紧,不是还有蕙姐儿吗?这蕙姐儿性子柔顺,比苓姐儿好。咱们文哥儿迟两三年成亲也无所谓,不如你托人去提提,把蕙姐儿订给咱们文哥儿?” 章光义坐在那里,半晌没说话。 要说不心动是假的,但他总觉得杜锦宁看不上他家章鸿文。杜锦宁关照着章家和章鸿文,全是因为当初章家和章鸿文对她的那点好。 他抬起头来,看向了章鸿文:“这是你的亲事,你有什么想法?” 章鸿文低着头看着地面,摇了摇头:“不用去,我配不上。” “为什么?”他娘一听就急了,“你哪点配不上他家?就算你念书没宁哥儿好,总比那个跟苓姐儿订亲的小子强吧?” 章鸿文抬起头,摇了摇头:“我跟鲁小北接触过,我知道他是一个很聪明很能干的人,而且非常讲义气。杜锦宁看重的正是这一点。娘,你没跟他们接触过,可能不知道。杜锦宁在齐少爷和关少爷面前,从来就不觉得自己不如他们。因为他觉得凭自己的能力,钱财地位什么的他都能挣得到,差的仅仅是时间问题而已。相对于钱财地位,杜锦宁更看重能力。我看得出来,他特别欣赏鲁小北。” “你也不差呀。”作母亲的看自己儿子总是最好的。 章鸿文苦笑一声,摇了摇头:“差,差远了。” 说实在的,齐慕远和杜锦宁先后考上县案首和府案首,关嘉泽虽没拿到案首,但县试、府试的排名都挺靠前,这对章鸿文的刺激还是挺大的。想想自己连参加县试的机会都没有,要不是杜锦宁的帮助,自己现在可能还在乙班混着呢,他就觉得彼此的差距实在太大了。在三人面前,他越来越沉默,因为他们三人说的功课文章,已是他听不懂的了。 鲁小北虽没念过什么书,也没有机会进学堂来念书,但他认字的速度之快,学东西的能力之强,是章鸿文叹为观止的。他在鲁小北身上,隐隐能看到杜锦宁的影子,同样的聪明,同样的自信,同样的勤勉奋进。别人不能理解为什么杜锦宁会把姐姐许给一穷二白无父无母的鲁小北,但章鸿文却能理解。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不外如是也。 他相信,只要有机会,假以时日,鲁小北也可以成为一个响当当的人物。 章鸿文如此看好鲁小北,可鲁小北自己在听到各种风言风语后,在家里坐不住了,他直接去找了庄越。 “庄叔,我想出去闯荡一番,做出一番事业来,再回来娶三姑娘。” “我一听到这桩亲事,就知道你小子一定坐不住。”庄越笑道。 他敛了敛笑容,看向鲁小北,表情严肃起来:“你可想好你要出去做什么了吗?杜少爷这里正是用人的时候,你这样扔下一切出去,杜少爷那里怎么办?” “我想过了。”鲁小北自然不是鲁莽之人,他既来找庄越,便是有了自己的想法,“我自打跟了少爷之后,就攒了一些钱;王路生和张狗儿那里也能借到一些。我想在少爷的茶园里买些茶叶,贩到京城去卖,然后再倒腾京城的特产回来。齐家和袁家有人去京城的,我只要跟着他们去就行了,安全不成问题。到了京城我也不用齐袁两家的售货路子,而是自己找门路。要是能找到门路,对少爷也有好处。毕竟咱们的茶叶售货路子掌控在别人手中总不是个事儿。现在有齐大人和袁先生关照着还好。要是齐袁两家的茶园换了人作主,咱们就得受制于人。” “至于少爷那里,这三四个月他都会呆在家里苦读,好准备秋天的院试。他既不出门,自然不需要人跑腿。有什么事叫汪福来就成。我呆在家里左右也无事,不如去京城趟条路子出来。等秋天的时候,我就呆在这里不出去了,陪着少爷参加院试。” 见鲁小北心里有成算,庄越赞赏地点点头:“行,我看挺好。你去跟杜少爷说一说,他肯定能同意的。” “赚了钱,我要买处大宅子,买上百来亩田地,让那些人看看,我鲁小北是不是也跟他们一样没能耐。”鲁小北斗志昂扬地道。 庄越拍拍他的肩膀:“行,我等着喝你的喜酒。”想了想,他又道,“如果你的钱不够,可以在我这里拿,我做掌柜这些年,手头也有些积蓄,可以借给你。” 鲁小北站起来,感激地朝庄越行了一礼:“多谢庄叔。如果庄叔愿意,拿那钱来入股也可以;如果不想冒风险,便算是我借您的。等以后我做得顺了,庄叔再入股也不迟。” “这次就入股吧。”庄越道。 那笔钱虽是他的积蓄,一部分存着给儿子娶亲,一部分是他的养老钱,但他相信鲁小北的能力。鲁小北此行是一定能赚大钱的。此时不入股,等鲁小北赚钱了才入股,不说他自己不好意思,便是鲁小北也会把他看低了。可能这一次不会说什么,以后再有什么赚钱的好路子,一定不会再叫自己一起做了。唯有现在才是入股的好时机,共同承担风险,共同获利。 做掌柜这么些年,庄越不至于这点人情世故都不懂。 正文 第三百六十六章 投奔明主 看着这两年长得高高大大的鲁小北,他心里十分感慨。 想当初这个鲁小北,还是他从戏班子找来的呢。鲁小北当时是什么样子,再没有比他更清楚的了。可不到两年的时间,鲁小北就成长成了这样,都能考虑到如果长远的事情了。这种事,格局不够大,胸中无沟壑,是想不到的。而鲁小北之所以能这样,不仅仅是他识了字,还是因为他跟在杜锦宁身边耳濡目染,看得多,听得多,想得多了,才成长得这么快。 想到这里,他就十分遗憾自己不能跟在杜锦宁身边。 虽说他现在执掌着三个茶馆和两个书铺,收入比关府里那些大掌柜还强些。但也正是因为他做得好了,关府有不少的掌柜眼红他,总在背后搞小动作,想把他弄下去,自己来占据这个位置。要不是关嘉泽在茶馆和书铺占的股子比较少,茶馆和书铺如今都是杜锦宁说了算,还真有可能让那些人得逞。 想想关府那错综复杂的关系网,想做点成绩就到处有人嫉妒使绊子,庄越就特别希望自己能跟鲁小北、姚书棋等人一样,成为杜锦宁手下的人,跟在杜锦宁身边做事。 他觉得,他跟杜锦宁性情相投,沟通容易,杜锦宁做事的目标也十分明确。跟着杜锦宁做事,他觉得特别有劲儿,就仿佛年轻了十来岁似的。这种畅快淋漓的感觉,不是多拿几两银子的月例或红利能获得的。 想到这里,他心念一动,看看外边没什么人,他压低声音道:“小北,庄叔特别希望能跟你姚叔一样,到杜少爷身边去做事。你觉得有没有可能?” 要是往常,他是不会轻易说出这番话的。但鲁小北马上要成为杜锦宁的姐夫了,地位上不差,由他来传话,再合适不过了。再者鲁小北为人讲义气,他有了什么想法能来跟自己诉说,想来也是把自己当成了他亲近的长辈。那么自己有这样的想法,自然得跟他商议商议,看如何做才好。 鲁小北十分诧异,同样压低声音问道:“庄叔,你在那里呆得不顺心吗?怎的想着跟咱们少爷?” 关家是什么人家?官宦世家,现如今关家二老爷还是京中的三品大员。宰相门前七品官,关家的下人在漓水县也差不多是这样的身份了,否则当初刘则和陈家兴何以是那样一副牛逼哄哄的嘴脸?在外面只要说自己是关家的下人,便是衙门里的那些官吏都要高看他们一眼的。 放着这样的东家不要,庄越跑过来跟着才刚刚起步、什么都没有的杜锦宁,在别人看来这人就是有病,而且还病得不轻。 既想投奔杜锦宁,庄越自然要将自己的想法坦然相告。 “关家虽好,但关系错综复杂,想要做点事情总有人想给你下绊子。我如今管着茶馆和书铺,因生意红火,更是遭人妒忌。那些人屡屡想把我弄下去,自己来这里做掌柜。” 说到这里,庄越一脸的苦笑:“这种大家族里使阴招下绊子的手段,可能你想都想不到,那叫一个卑劣无耻阴狠手辣。要不是我们家少爷不管茶馆和书铺的事,而是由杜少爷说了算,再加上我在府里还有点底蕴人脉,自己也小心,今儿个坐在这里跟你说话的,早已不是我了。” 鲁小北点了点头。 他虽没在这种深宅大院里呆过,但他也有两位在世家大族做下人的朋友。那种自己没什么本事,却靠着溜须拍马、阿谀奉承上位的事,他听朋友提起过,简直不要太多。庄越现在管着外边的事,跟府里人没多少交集,偏他管着的产业又如此有油水,不遭人眼红才是怪事了。 “而且,想来你也深有体会,像咱们这种想做实事的,并不在乎银子多少,是什么地位,最重要的是事情做得开不开心。跟着杜少爷干,我觉得跟喝了几十年的陈酿一般,心头特别畅快,也特别有奔头有干劲儿。只要紧跟杜少爷,就能够什么都不想,只管大踏步向前。这跟关府那深陷泥潭、走一步都步履维艰的情形完全不一样。” “更何况,我对杜少爷有信心。不出十五年,他也能站到跟关四老爷那样的高度,创下一大笔家业。而咱们这批跟着少爷开疆拓土的,便成了元老,被少爷所倚重。少爷是个奖罚分明的仁义之主,必不会亏待咱们的。这不比在关府整日被人排挤,不知何时就被提脚卖了的强吗?” 鲁小北点点头。 他特别能理解庄越的这种心情。 他现在跟着杜锦宁干,就特别有干劲。他敢去京城闯一闯,也就因为背后有杜锦宁做后盾,无论成与败,他相信杜锦宁都不会不要他的。因为杜锦宁是个头脑十分清醒而奖罚分明的人。只要自己去做了为他开拓市场的事,他就会给自己记上一功。 “可你这事,不大好办啊。你也知道,关家对少爷有恩,少爷不能背上忘恩负义、挖人墙角的骂名。”鲁小北道。 话虽这么说,但他摸着下巴,开始思索起如何让庄越从关家脱身、又让人责怪不到杜锦宁的办法来。 他原本头脑就是极灵活的,以前在戏班和城里混,也知道使些手段以达成自己的目的。但上次跟杜锦宁去参加府试,见识了杜锦宁借着一个小小的支点就把一介四品的知府从官位上撸下来,他就眼界大开,思维一下子开阔起来,发现阴人完全不限于给人下药使阴招这种小手段,还可以利用大局面,轻而易举地达到自己的目的。 “我既然投奔少爷去的,怎么可能让少爷背上骂名?如果少爷愿意要我,办法我都想好了。我打算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庄越低声把自己的办法跟鲁小北说了一遍。 鲁小北想了想,把自己的想法也告诉了庄越:“你还可以这样这样,那样那样……” 正文 第三百六十七章 下聘 现如今关家二太太和关四老爷夫妇两房人要上京城,府里多少下人挤破了头想跟着一起去。这时候庄越不往上挤,反而想从里面退出来,那简直不要太容易,稍稍借点力,让人多踩他一踩,他就能自身而退了。到时候关家不光不会责怪杜锦宁,反而还要感激他收留关照庄越这么个为关家做了这么多年试的老下人。 说完,他坐直了身子,正色道:“这件事,不能背着少爷干,需得征求少爷的同意。如果少爷不同意,你还是老老实实呆在关家,少折腾吧。” “那是自然,还请小北你帮我将这事转告少爷一声。”庄越站起来,给鲁小北作了个揖。 鲁小北连忙扶起他,两人对视一眼,相视而笑。 鲁小北是个行动力极强的人,现如今是春夏之际,茶叶的产量也比初春时大。齐、袁、杜三家的茶园虽还不到丰产期,但三家的茶叶加起来也不算少了,每隔一个月都要往京城送一次茶叶。而离这一次送茶叶,还不到半个月天了,他要去京城,自然宜早不宜迟。 他先写信给了王路生和张狗儿借钱,然后精心准备了聘礼,跟着谢氏和吴媒婆一起去了杜家下聘。 陈氏和杜锦宁十分热情地接待了他们。 如果没有流言蜚语的那一番刺激,鲁小北自然会拿出自己所有的积蓄来采买聘礼,以表达自己对杜家允婚的感激之情。可既打算去做生意,他拿出来的聘礼便有些与众不同。除了一些必要的实物和一对玉镯之外,他的聘礼单子里还写着一项:将他原先的所有身家及这一年内所有收入当作聘礼。 这一项看得吴媒婆和谢氏都是一愣。 还能这样给聘礼的? 鲁小北坦然道:“这几日外面的风言风语我也有所耳闻,多少人觉得我鲁小北是蛤蟆吃着了天鹅肉。岳母和锦宁、苓姐儿对我的看重,我感激涕零,我并不觉得你们所托非人。我想让全城人都看看,你们并不是挑花了眼,我鲁小北也不是那没本事的人。我想留一部分积蓄到京城去闯荡一番,而这一部分积蓄和所赚的钱,我都拿来做聘礼,还请岳母和锦宁相信我。” 他一向称杜锦宁为少爷。但现在既已是姻亲,他成了杜锦宁的姐夫,便也不再忸怩,改了称呼,直接唤杜锦宁的名字。 “小北,你不必这样的。”陈氏很不赞同,“我们并在不在乎你有没有钱,只要老老实实本份过日子就好。” 她是老观念,觉得只要平平安安,一家人守在一起,即便吃糠咽菜也是幸福。出去闯荡虽有可能赚些钱,但所冒的风险,家里人的担惊受怕,完全不是那点钱能比的。要是鲁小北在外面出了什么事,三五年不回来,杳无音讯,那杜方苓可怎么办呢? 杜锦宁却听得心念一动。 她站起身来,对鲁小北道:“姐夫你跟我到书房来,我听听你是怎么打算的。”又对谢氏和吴媒婆拱手,“亲家母和吴婶儿请慢坐,我跟二姐夫商议些事情。” “不妨事,你们自便就是。”谢氏笑道。 吴媒婆就住在离鲁小北家不远处,自然也知道鲁小北原先是跟着杜锦宁做事的。她也忙道:“你们男人是做大事的,且去做就是,不必管我们。” 鲁小北告了声罪,跟着杜锦宁去了她的房间,把自己的打算跟杜锦宁说了,杜锦宁一听果然十分高兴,道:“我也正有此意呢,只是想着姚掌柜脱不开身,你又年轻没出去过,不敢踏出这一步,所以才一直没说。你既有这份心,那便去做吧。第一次就相当于去趟条路子,赚不赚钱无所谓,只要你能如期跟他们平平安安回来就好。” “多谢少爷。”鲁小北忙站起来行礼,“您放心,我如今也是有家有室的人了,必会掂量着办事,不会犯险冒进的。”说到后面那句话时,他未免脸色一红,有些不好意思。 杜锦宁眼睛一瞪;“刚才在外面还叫我锦宁呢,这会子怎么又叫上少爷了?而且你是我姐夫了,一家人,哪来那么多客气?” 鲁小北挠挠头,坐了下来笑道:“哈哈,习惯了,习惯了,一时改不了口。” 什么改不了口?不过是试探罢了,担心杜锦宁一时不习惯两人的平起平坐。 杜锦宁瞪他一眼,一摆手:“你既要赚一份家业,我也不说什么茶叶无需给钱,你只管拿去打开销路的话。你手头有多少积蓄,你只管去齐袁两家茶园去买茶,我茶园里的茶叶你就不用先付钱了,先拿着去用。等你从京城回来,再把茶叶钱给我就是。至于这一趟是赚是亏,那就由你自己承担了。” “是,多谢锦宁。”鲁小北又站起来作了个揖。 见鲁小北这样,杜锦宁也有些无奈。把自己的下属提升为姐夫,两人之间如何相处还真是个问题。 “还有一件事。”鲁小北把庄越的想法说了,又道,“庄叔的情况,我一直注意着,他现在处境确实不好,许多人嫉恨他这个位置,总想把他弄下来,自己上去。要不是这茶馆您占着大头,关二太太不好伸手,估计那些人早就借着关二太太的手占了这个位置了。他既有投奔您之意,不如您收了他算了。少爷您名下的摊子越来越大,咱们就缺像庄叔这样有经验有能力、人品不错又忠心的人。” 他知道杜锦宁的顾忌,因此不用她说话,便又道:“至于庄叔如何离开关家,如何来投奔你,我们都有打算。总之不会让人嚼您舌根,说您忘恩负义挖关家的掌柜的。您也不必有负罪感,反正关家家大业大,多一个庄叔不多,少一个也不少,关二太太不会在意的,关少爷更对这种事漠不关心。” “小北,你现在是我姐夫了,不必用再‘您’啊‘您’的。”杜锦宁提醒道。 鲁小北尴尬地笑笑,点头道:“好。” 杜锦宁这才对庄越这件事做评价:“行,我也一直想让庄叔真正地来帮我的。只要你们做得妥当,我没意见。” 正文 第三百六十八章 一起去吧 鲁小北顿时高兴起来。 他要去做自己的一摊子事,却又担心杜锦宁这里没个妥当的人帮她。如果庄越能到杜锦宁身边来,全心全意地辅助杜锦宁,他也能放心去做自己的事了。 “你写信让王路生回来吧。到时候庄叔就算过来了,也不可能再接着做茶馆掌柜。王路生如今也历练得差不多了,让他回来跟着庄叔做一段时间,等庄叔这里能放心,他正好接过这摊子事。”杜锦宁道。 “好。”见杜锦宁无需多费口舌就能明白自己的意思,很快就把事情安排好,鲁小北心里很是畅快。 为了不让别人对杜锦宁有一点闲话,鲁小北和庄越都十分小心,决定对这件事徐徐图之,打算在杜锦宁、关嘉泽去参加院试时再动手。 王路生在几日后就回来了,回来后就跟在庄越身边做事,顺便帮鲁小北张罗订亲的事。 从订亲到成亲是个漫长的过程,要经过三媒六聘,战线拉得很长。现如今下了聘,短时期内已没什么事了,鲁小北便开始忙忙碌碌地做起准备事事宜来。 首先就是茶引的获批。 因茶叶有助消化、解腻消脂、提供维生素等多方面的药用功效,西北地区的畜牧民族对茶叶是不可或缺的,“宁可三日不吃粮,不可一日不喝茶”。打从唐宋开始,统治者就对茶叶加以控制,以茶叶去换马,以增强自己的兵力,达到对边疆“马背上民族”的防范与控制。所以茶叶在民间并不是能随意买卖的,需得到官府去购买茶引,并且给朝堂纳重税。 杜锦宁名下的茶园虽秦老六在打理,但买卖茶叶的事全都是鲁小北一手办理,跟齐袁两府的管事自然交往甚密。他又是个特别擅于交际之人,因此不用惊动齐伯昆和袁修竹,只通过两府的管事,他就拿到了自己想要的茶引。 有了茶引,他就采买起茶叶来。 他既然打算单干,而不是帮杜锦宁做事,那自然得依规矩办事。齐袁杜三家茶园所产的茶,并不是全部都运往京城的,一部分品质一般的茶叶会放在漓水县及府城零售,还有一部分由茶商们购买,运到别处去卖。 做茶生意并不是单单的买与卖,还得进行品牌经营。要把炒青绿茶的品牌打出去,自然就不能只盯着眼前的利益。广撒网,让商人们把茶叶运到全国各地,扩大炒青绿茶的名声,增强炒青绿茶的影响力,才是长远的打算,最佳的选择。 这也是杜锦宁提出的销售策略。 所以尽管把茶叶运到京城去销售,是齐袁两家的路子和人脉,但齐袁两家的管事并不敢对杜锦宁搭顺风车的行为有丝毫的抱怨与轻视。行商一辈子,他们看人是很准的。杜锦宁有这样的经商头脑和长远的眼光,即便不走科举,也能在商界闯出一番天地。 给这样的人卖点小人情,顺手帮上一把,对齐袁两家都是有好处的。他们的目光可不会那么短浅。 而杜锦宁除了获得齐袁两家管事的尊敬之外,还获得了对品牌的命名权。 虽说大部分的名优茶叶都是以地域来命名的,但他们的茶园并不仅仅是在漓水县,因此杜锦宁干脆不要脸地把自己的名字冠予到茶叶品牌上来,直接叫“锦宁绿茶”。 这绿茶的制法是她从后世带来的,用她的名字来命名,也无可厚非。 以后培育出了高产量的稻谷,她还要叫“锦宁水稻”呢。 刷声望值,就得这么不要脸。 她还背负着一个砍头抄家的罪名,多刷点声望值总不是坏事,没准关键时候还能救她一命。 鲁小北拿到茶引,又以茶商的身份从三家茶店中购买了茶叶,到杜家来告辞一声,见了杜方苓一面,便匆匆跟着齐袁两府的管事,踏上了京城的开拓之路。 既然决定去府城,杜锦宁也写了信给姚书棋,让他在府城置办一个二到三进的宅子。 她现在名下有府城和各县的茶馆、书铺十几间,每天都有一笔不菲的收入;茶园的茶产量虽然不多,但她跟齐袁两家在徽州收购的茶园产量却是颇丰,目前全国的炒青绿茶就“锦宁绿茶”这么独一份,齐袁两家又有十分能干的掌柜,在京城把价钱炒得特别高,每月分红杜锦宁都能拿到千余两银子。她这大半年来除了在府城买了两处小院子,再没别的投入。如此她手头也积攒了一万五千两的银票了。 短短两年的时间,从一无所有到身藏巨款,名下还有诸多产业,自己也从一介不识字的农家小儿变成童生和准秀才,说出去估计能在县里掀起轩然大波。 她名下有多少产业,只有鲁小北知道,便是陈氏也不是很清楚。姚书棋也只知茶馆和书铺,不知安徽那边的茶园;齐袁两家只知道她有茶园,并不知府城和其他县的茶馆和书铺。她手头有多少积蓄,那便是鲁小北和陈氏都不知道了。 杜锦宁没有用账房,凭她的算学水平,这些事情处理起来也不困难。虽说会花些时间和精力,但她现在没有权势,决定财不露白,账目不假于人手,有多少钱也不让人知道。 等以后她有权势了,家业也越来越丰,再请个账房来专门管账。 虽说有钱好办事,但杜锦宁的要求挺多,姚书棋足足过了二十来天,才写了信来,汇报他看好的三处宅子。 看了姚书棋的信,杜锦宁决定去府城一趟。 陈氏倒也没拦她,只道:“你就跟汪福来两人去,我不放心。唉,要是鲁小北还在家里就好了。” 杜锦宁摸了摸下巴,就去齐府跟齐慕远借人:“我想借我师父和他师兄用几日,会给他们算辛苦费。” 齐慕远瞅她一眼:“你去府城做什么?” 杜锦宁并不隐瞒自己打算,坦白以告:“院试后山长和关嘉泽去京城了,你也去府城了。我在这里呆着没意思,决定也去府城求学。就算进不了府学,也会在府城附近找个书院念书。所以我想去府城买处宅子。姚掌柜捎信来,说有几处宅子还不错,我打算去看一看。” “我跟你去吧。”齐慕远道。 正文 第三百六十九章 去府城 “你?”杜锦宁诧异,“你去做什么?” 这交通实在让人蛋疼。要是没事,杜锦宁才不会没事跑府城去呢。 “我反正在家里没事,正想出去走走,就陪你跑这一趟。”齐慕远道。 杜锦宁盯着齐慕远,想从他那张英俊的脸上看看他说这话是真是假,但齐慕远永远是一副平静的表情,或者称作没有表情,杜锦宁什么也没看出来。 她耸了耸肩:“你去自然好,只要你不怕一路颠簸的话。”说着又抱怨道,“那路真是太难走了,要不是没办法,我是绝对不会去的。” “骑马比坐车舒服。”齐慕远面无表情地来了一句。 杜锦宁怀疑地看着他,她总觉得齐慕远在忽悠她。可就齐慕远这张脸,实在是让人看不出什么端倪来。 “好吧,那把你家的枣红马也借给我。”杜锦宁丝毫不知道什么叫客气。 齐慕远眼里闪过一抹笑意:“好。”又问,“什么时候出发?” “我看天气不错,趁着天气好,明天出发吧。” “好。” 陈氏听说齐慕远也去府城,同去的还有他家几个武功高强的护院,便也放了心,帮着杜锦宁收拾东西。 “唉,要是有个下人跟着你就好了,最起码能给你端个水洗个衣服什么的。”她又唠叨道。 “我倒想呢,可我这情况,你说我是买丫鬟还是小厮呢?” 陈氏哑然。 第二日天还没亮杜锦宁就起床了,吃了早饭就上了汪福来的骡车。 汪福来是要跟着去的,不光是遇到杜锦宁骑马不舒服时可以乘一下车,到了府城她还可以有个使唤和跑腿的人,不至于什么事都亲历亲为。 由简入奢易,由奢入简难。穿到这里不到两年的功夫,她就堕落了,由光荣的劳动人民沦落为可恶的剥削阶级,什么事都不想自己做,总想使唤人。 两人到了齐府,杜锦宁也不进去,直接叫门房把齐慕远唤出来。 不一会儿齐慕远和刘高他们就牵着马出来了,看到汪福来那辆骡车,众人皆都一愣。 刘高大大咧咧地道:“徒儿啊,你这老牛拉破车,什么时候才能到府城啊?既然学了骑马,不历练历练怎么成?还是把这老牛拉破车扔了吧。” 汪福来一听刘高把自己这骡车说成老牛拉破车,气得脸都红了,毫不客气地怼了回去:“我家少爷又不是你这种鲁汉子,读书人斯斯文文的,干嘛有车不坐非得骑马?” 生怕杜锦宁真把自己扔下,他转头可怜巴巴地望着杜锦宁:“少爷,您不会真的扔下小的吧?” 杜锦宁忍笑,摇头道:“不会。不过骑马快,我会跟着他们走,你赶着车在后面跟着。要是我骑马骑不动了,会找个地方在前头等你,再乘你的车。”顿了顿,“当然,如果我能坚持骑完全程,我就直接进城了。你到了府城后直接去府学附近的那处小院就行了。” 一下子沦落为了备胎,汪福来十分郁闷。可他也知道杜锦宁这段时间一直在学骑马,把他当作备胎是早晚的事,他反对也无用。 “那好吧。”他点点头。 见人到齐了,一行人便上了路。 以前刘高他们去府城,都是骑马,只需半日就到了,一天打个来回都不是事儿。今天大家为了照顾杜锦宁这个新手,都有意放慢了速度。 “把身子放松,让身体随着马儿的起伏摆动。腿也别夹得那么紧,否则不等到府城,你两腿内侧都要被擦破了。”刘高作为师父,真是时时不忘教导徒儿。 杜锦宁便照着他们说的做,将自己调整到放松的状态。 “对,做得好。你这么来回跑个两趟,身体不觉得特别累,腿也没有擦伤,这才算是会骑马了。”刘高道。 杜锦宁转头看向齐慕远,心里对他又多了一分感激。 想来这也是齐慕远要求她骑马来府城的用意。平时虽会骑马了,但没跑过远路,就学不到这些。 齐慕远平时不声不响的,看上去冷冰冰的似乎不近人情,其实相处起来,他比关嘉泽和章鸿文更细心也更体贴。这不,骑了不到半个时辰,他担心杜锦宁不适应,便提议停下来歇息。 大家在那个小镇子歇息了两刻钟,这才启程又上了路。 如此走半个时辰歇息一会儿,到了下午时分,一行人便到了府城。 “怎么样?跟乘车比起来,哪个更舒服?”刘高问杜锦宁道。 虽然中午的太阳有点辣,自己也觉得有些累,但杜锦宁还是觉得骑马比乘车舒服太多了。没那么颠簸是一方面,视野开阔,速度还快。她喜欢这种骑马的感觉。 她如实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刘高高兴得直乐:“我家徒儿挺知道好歹。” 齐慕远问杜锦宁:“你住哪儿?” “我在府学附近有一处小院子。你呢?” “我们家在城北有处宅子。”齐慕远道。 世家大族在府城一般都有宅子,不说别的,光说来往于京城,就能有个可以歇脚的地方,不必去住客栈。 杜锦宁一听就有些为难。府学在城南,齐家宅子在城北。府城又挺大的。这么一来光两人想要约着做什么,还真是麻烦。 齐慕远也想到这里了,道:“要不你们住我家算了。我们家府城的宅子跟县里的差不多,除了看院子的一家子下人,全都空着。” 杜锦宁忍不住问道:“你们家的人怎么这么少?” 像关家、梁家、严家,哪一族都是都是几十上百口的,这还是血缘比较近的亲戚,比如关乐和兄弟四个,以及他们的叔伯兄弟。要是把出了五服的都算上,那就更数不清了。 “我们家人丁一向不旺。我祖父就两兄弟,我叔祖父只有一个儿子,我爷爷也只得我爹和我叔叔。我爹还好,生了我们兄妹三人;我叔叔满屋子的姨娘,却只生了两个女儿。” 齐慕远下面还有一个十岁的庶妹,一个五岁的亲弟弟,杜锦宁是知道的。只她不知道齐家的人丁竟然如此单薄。 正文 第三百七十章 你想成亲了? 听得这话,她不由笑了起来,揶揄齐慕远道:“你还说不想成亲。我看呐,没准过年你回京城,你娘已经帮你订了亲了。” 现在的医学水平不发达,小孩子夭折的概率很大。齐慕远的弟弟才五岁,还没成年。齐太太定然会让大儿子早些成亲,好给老齐家传宗接代。 齐慕远的脸色顿时不好了。 他迟疑道:“不会吧?”旋即便坚决地摇头,“肯定不会。不管订不订亲,订的哪一家,我娘都不敢作主,指定要写信跟我祖父说的。我祖父可没提过这事。” “那是你年纪还小,才十三岁。再过一两年就差不多了。”杜锦宁自认很了解中老年们的想法,“你祖父肯定也急着抱曾孙子的。” “……” 杜锦宁看齐慕远那平时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此时满脸都是生无可恋的表情,不由“哈哈”大笑起来:“成亲就有这么可怕么?她既嫁到你们家,那自然要守你们家的规矩。她只要不想跟你生份,便会努力适应你的生活习惯的。不用久,最多半年,你就把她给同化了。 “反正我不想成亲。”齐慕远仍然闷闷不乐。 “你现在还小,等你大些,就想成亲了。”杜锦宁一副过来人的口吻。 齐慕远转过头来,上下打量杜锦宁:“你想成亲了?” “哎,我比你还小呢,你都不想,我想什么?” 杜锦宁担心说出自己一辈子不成亲,惹得齐慕远更加坚定自己不成亲的想法,从而让齐伯昆杀过来找她麻烦,也不敢提克妻的话题,赶紧顾左右而言他:“哎,前面在搞什么?怎么半天不放行。” 此时他们正在等着进城。前面有几辆马车正被守城官兵搜查,也不知怎么的,双方在那里吵个不停,半天过不去。 刘高正从前面打探回来,闻言回道:“前面一辆马车里从座位下面搜出两个绑着的人,遍体鳞伤的,守城的官兵询问是怎么一回事,马车主人还想找借口遮掩,却不想那两人中的一个醒了,直接向官兵呼救,说他们是好人家的孩子,被马车主人掳了来,要逼他们做不愿意做的事。” 杜锦宁和齐慕远一听,眉头都皱了起来。 杜锦宁看向了齐慕远,正好遇上齐慕远看过来的目光。 杜锦宁问道:“要不要过去看看?” 她来到这个法律不健全的时代,无权无势,自身难保,平时从不多管闲事。但这两人的遭遇让她想起了当初的齐慕远。要是当年齐慕远被人抓走的时候能被发现,继而被人救出,那是不是他就不会受到伤害了呢? 齐慕远点了点头。 一行人策马过去,杜锦宁就看到一个穿着锦袍的青年男子正跟官差说着话,看样子还挺横的,说话的语气冲得很,估计这人的身份不简单。 一直在这边看着事态发现的马彪却摸清了他的底细,策马过来凑到齐慕远的身边,低声道:“这是府衙刑捕房张捕头的小舅子秦宝忠,家在城外三家村,家境似乎挺殷实的。他如今跟张捕头合伙在城里经营一家勾栏,买这对兄妹是要送去勾栏里的。” “人真不是我掳的,我是从人牙子手里买的,这话你们要我说多少遍?都把身契给你们看了,还想怎么的?至于我买他们做什么,不劳你们费心吧?”秦宝忠满脸不耐烦,“大家都是有头有脸的,有必要这样难为人吗?我姐夫是张捕头,大家都是吃同一锅饭的,难为我你能有什么意思?” 今天带队守城的是一个黑脸大汉,身上的衣服都跟其他兵卒不一样,想来是个有品级的低级武官。 他抬手朝北边行了一礼,嗡声嗡气地道:“咱们大宋律法明文规定,将人非法卖为奴婢者,处绞刑;为妻妾者,徒三年。这人既告你非法掳人,逼为奴婢,我身为朝庭官员,自然要过问。” 听得这话,刘高低声对齐慕远解释道:“这段时间有人暗地里掳了人贩到蕃国去,所以查得特别严。估计这秦宝忠以前没少干这事,只没被发现而已。现在是撞枪口上了。” 齐慕远点了点头,翻身下马,走到马车前看个究竟。 杜锦宁好奇心起,也下了马,跟在齐慕远身后也凑了过去。 两人虽没有穿绸缎衣服,但身上的骑马装所用的细布也不便宜,做工也极精致——杜锦宁的骑马装是特地叫杜方菲给做的。而且两人容貌出众,气质不凡,举止还一派从容,一看就知道是世家大族家的少爷,那守城的官兵和秦宝忠见了,并不敢多加阻拦。 两人走近马车,看清楚被藏在座位下面的两个人,俱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两个人是一左一右分别被藏在两边座位下面的。除了露在外面的一张脸和一双手,浑身上下鞭痕密布,渗出一条条血印子,似乎都没有一块完好的地方。 左边的少年听到声音,勉强睁开眼,看到齐慕远和杜锦宁两人,眼里顿时露出希翼的光芒,轻声道:“两位少爷,救、救命。” 他喘了喘气,才又道:“如果两位少爷能将我和我妹妹买了去,我们愿意做奴做婢,报答两位少爷的救命之恩。” “你……”杜锦宁看到右边躺着的人跟这少年长得有几分相像,也是男装打扮,忍不住问道,“这位是你妹妹?” 少年点了点头,想撑起来看看妹妹怎么样了,可挣扎半天,根本动弹不得。 “他们给你下了药?”杜锦宁问道。 少年又点了点头。 杜锦宁便看了齐慕远一眼。 如果花点钱帮人一把她还可以,但涉及到衙门里的捕头,她便不好相帮了,还得看齐慕远的主意。毕竟她一小老百姓,以后还得在府城里混生活,可不能为了帮别人自己惹得一身骚。有多大能力吃多少饭,逞能对谁都没好处。 齐慕远对刘高微一点头,转身走了出去。 “哎,少爷,少爷。”见两人要出去,少年急了,连忙喊道,“两位少爷如果能救我兄妹,我们当牛作马报答你们。” 正文 第三百七十一章 买下 “别急,我们去问问情况。”杜锦宁安慰了他一句,跟齐慕远从车厢里缩了回来。等他们走回马匹旁边时,她才发现马彪并没有跟着过来,还呆在马车旁,正伸头在车厢里不知在跟少年说着什么。 “二位……”秦宝忠不知何时走到了他们身边,对着他们拱了拱手,“二位可要买下人?这两个下人,我低价卖给你们如何?” 说着,他将身契递了过来。 杜锦宁接过来一看,见得身契上写着两个名字:江北,江南;原籍上写着粤省。 抬头看看秦宝忠一脸真诚,看样子确实是想卖了那兄妹俩。她好奇地问:“你怎么想把他们卖了?” 他买这两人来,不是去勾栏里给他做摇钱树的吗?男的到戏班子做小生,女的到青楼。否则少年和他的妹妹也不会宁死不从了。既如此,秦宝忠怎么就忽然想把他们卖掉了呢? 秦宝忠无奈道:“你也看到了,这两个脾气硬得很。现在又给我惹了一身麻烦。等到了城里,他们还不知会给我惹多大的事呢。我还是卖了他们省心。刚才他求你们买他们的话我也听到了。如果二位公子有意要买,我可以便宜些。” 杜锦宁又指了指那黑脸大汉:“那位官爷不追究你了?” “他是新调来的,对城里的情况不熟悉,凭章办事。刚拿了我这身契去核对了一下,发现没问题;又找了个熟人来给我作保,这才打算不追究。不过这两个小兔崽子我确实是不想要了,给我捅了多大的篓子。” 秦宝忠说着,心里不知把这黑脸汉子和那叫江北的少年骂了多少回。尤其江北,他是倒霉催的才遇上这样不怕死又能折腾的。别人被打上一顿再饿上几天也就屈服了,偏他跟那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杜锦宁抬头看了黑脸大汉一眼,见他果然已往回走了,旁边的一名差役就对秦宝忠喊道:“行了,要走快走,别在这里堵着。别人还要进城呢。” 秦宝忠看了杜锦宁和齐慕远一眼,见两人没什么表示,心里有些失望。他不敢在这里多停留,让车夫挥鞭启驾,他自己没上车去,而是跟着马车步行。 马彪这才回到队伍中来。 齐慕远他们一行人虽然人多,但都是骑马,行李都没多少,也没地方藏匿什么不该藏匿的,路引也没问题,黑脸大汉看了一眼就挥手放了行。 进了城门,马彪这才紧上几步,对齐慕远道:“少爷,我刚问了一下,那叫江北的少年是粤省那边的。父母双亡,大哥养大了他跟妹妹。两年前他大哥进城时与人发生争执,被人打死了。他到衙门告状,却不想那家有点势力,他奈何不了,便趁晚上去放了一把火;怕官府追究,连夜带着妹妹逃了出来。千里迢迢跑到粤桂边境投奔姑姑,却不想姑姑早已去世,他们被姑夫新续娶的妻子卖给了人牙子。秦宝忠见他俩长得好,便买了回来。他一听秦宝忠家是开青楼的,便一路上要死要活的,刚又闹了这么一出。” 杜锦宁跟他们混了一阵子,知道这马彪看着年轻,其实是面嫩,今年也有三十来岁了。他以前是在京城做捕快的,因失手把重要犯人给打死坐了牢,被齐伯昆看中赎了出来做了护院。他从十八岁起就做捕快,一双眼睛十分老辣,看人挺准。他既把这些话禀报给齐慕远听,这些话基本已经属实了。 不过她有些奇怪,问道:“既然这俩人是秦宝忠正儿八经地买的,他怎么不正大光明的放在车里,而是藏在座板下面?这不是平白地惹人生疑吗?” 马彪还没说话,刘高就道:“秦宝忠的姐夫是捕头,他把人打成这样传出去对张捕头不好,毕竟这城门口人来人往的,谁知道哪个是什么身份?以前他把人藏在座板底下也不是没被人搜出来过,但因为打点得好,那些人也不像今儿这般嚷嚷说他掳平民,大家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今儿个是他倒霉,藏着的人醒着不说,还有胆嚷嚷;新来的这位吴大人担心手下不跟他一条心,且朝庭最近查掳人之事又查得紧,这才盘查折腾了一番。要不是那老守城拿了秦宝忠和他姐夫的好处求了情,吴大人也不可能这么把他给放了。” 听得这番话,杜锦宁对齐慕远一阵羡慕。 这就是世家的底蕴。 手下随随便便一个护院,就是了不得的能人。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刘高与马彪就把整件事打听得一清二楚了。她要是有这样的手下,何愁做事不顺手?她想也拥有像刘高、马彪这样的属下,没有十几二十年的经营,且坐在高位上,根本不可能。 “如此说,买这两人没问题了?”齐慕远问道。 “没问题。”刘高和马彪异口同声地道。 齐慕远转向了杜锦宁:“你要不要买下他们?要是你不要的话,我就买。” 杜锦宁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好吧,我买。” “那咱们赶上他们。”刘高道。 一行人翻身上马,朝前面行驶得不快的马车追去,很快就追上了秦宝忠。 经过一番交涉,杜锦宁花了十两银子,将江北、江南兄妹俩买了下来。 秦宝忠是担心两人闹腾,叫人喂他们喝了迷药的,只是不知道哪里出了岔子才导致江北忽然清醒了过来。这会子拿了银子交了身契,秦宝忠喂兄妹俩喝了解药,很快江北的身体就能动弹了,江南也从晕迷中醒了过来。 杜锦宁在街上拦了一辆骡车,让江北扶着江南移到了骡车上,这才继续赶路。 原来杜锦宁还没拿定主意到底去哪里,现在带着这对兄妹,她也不好再去她那小院了。小院里现在没人,汪福来起码得傍晚才能到府城。兄妹俩一身伤,她一个人要请郎中煎药、伺候他们喝药上药不说,到时候江北不甘心做下人,为了抢身契获得自由身把她打杀了,她真是哭都没地方哭去。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不管江北是个什么样的人,她做事小心些总没错的。 正文 第三百七十二章 宅子 还没等她说话,齐慕远就先开口了:“我看你还是去我那儿吧。我那儿地方大,人也多,下人厨娘都有。给这两人请郎中抓药,喂饭换衣都方便。你那里估计也没什么下人,总不能劳烦你去伺候他们吧?” “好,那就叨扰了。”杜锦宁感激地道。 一行人便往城北奔去。 以齐家的身份与身家,在府城的宅子自也不会小,同样的四进,住着姓沈的一家六口人看守门户。 有下人使唤就是省事。杜锦宁他们一行人进去,只需吩咐一声,就有人去请郎中给江北兄妹俩看病净身喂饭,并不需要杜锦宁亲自操劳。 齐慕远等人所住的院子都是常年收拾的,干干净净。沈大娘照着齐慕远的吩咐,带着女儿去收拾另一个院子给杜锦宁住,杜锦宁刚刚喝了一盏茶的功夫,院子就收拾出来了。 “你告诉我你那小院的地址,一会儿我叫马彪跑一趟,让他把汪福来带过来。”齐慕远道。 总要劳烦这些人的,杜锦宁便也没有太过外道,把地址说了,又把钥匙递给马彪,客气地道:“有劳彪叔。” “些须小事,不值一提。”马彪一摆手,接过钥匙,牵着马出去了。 齐慕远则带杜锦宁去她住的小院。 齐慕远是个喜静且挑剔环境的,杜锦宁被安排在离他院子比较近的小院里,同样也比较安静。院子里虽没有池塘,但草木郁郁葱葱,让杜锦宁一看就十分喜欢。 “我跟你一样也不喜下人随意进我的院子。劳烦你告诉沈大爷他们一声,有什么事在院子门口唤一声就好,不必进院子里来。”杜锦宁老实不客气地对齐慕远提要求。 要不是齐慕远有这样的生活习惯,她还不好张这个嘴;可有现成的例子在,她自然不会放过,直接照搬。而且她心里暗暗打算好了,以后在府城里有了下人,她也要学齐慕远的样子,除了母亲姐姐,或是有特殊吩咐,否则一律不许进她的院子。 不用费神就能解决问题,杜锦宁的心情格外爽畅,看齐慕远也越发的顺眼。 虽平时也跟关嘉泽和章鸿文一起玩,但齐慕远眼里一向就只有杜锦宁的。如今看杜锦宁连生活习惯都跟自己一样,他越发地把她引为知己。对她这要求不光不以为忤,反而十分有认同感。 他眸子晶亮地瞧着杜锦宁:“你也跟我一样喜静?不愿意使唤下人?” 杜锦宁汗了一个。 她是可恶的剥削阶级,能有人帮着做事,她是巴不得的。可她的身份特殊,不敢用啊。 可她还得点点头:“可不是?我不喜欢别人动我的东西。” 齐慕远瞅着她:“那你以后成亲怎么办?” “我不成亲的。”杜锦宁摇摇头,“一辈子不娶妻。女人都是麻烦。” 齐慕远看向杜锦宁的眼眸越发晶亮。 “咳,那个……”杜锦宁感觉自己把齐慕远越带越偏,有一种罪恶感,连忙岔开话题,“一会儿我让刘叔给姚掌柜送封信,让姚掌柜跟人约好明日看宅子。” “你想买多大的宅子?要是这附近有,你不如在这里买。”齐慕远道。 杜锦宁被他说得十分心动。 刚刚骑马进来的时候她就看到了,这里一片都是富贵人家的聚居地。宅子都是深宅大院,门前的巷子十分宽绰,两辆马车相遇都能轻易错开。这里虽环境清幽,但从小巷子穿过去就是府城最热闹的坊区,闹中取静说的就是这种地段。 最最重要的是,住在这里,离齐家比较近。她在府城人生地不熟的,需得借势。现放着齐家这么个大粗腿不抱,她傻了不成? “嗯,那在这附近问问,看有没有合适的宅子。”杜锦宁道,“不过不能太大,我又不像你还有一大家子亲戚,我们就一家四口,等我三姐四姐出嫁,就剩我跟我娘两个人了,实在无需太大的宅子。最重要的是我手头不宽裕,留点钱我还想在府城砸摸个营生呢,那可需要本钱。” 齐慕远点点头:“确实没必要花太多钱买宅子。你看看我家,宅子太大,人气不旺,住着总感觉不舒服。房子不在大,合用就好。”他又问,“你想做什么营生?” 杜锦宁摇摇头:“还没想好。到时候再说吧。” “其实如果你想留钱做生意,也不用买宅子。我们家这宅子有前门后门,旁边还有下人走的角门。后门那处的院落都是现成的,只要把中间一隔就是两户人家。如果你愿意,我叫人在中间砌一堵墙,你们搬进去住便是。反正房子放着也是白放着,人气旺些屋子还不容易坏。” “还是算了。”杜锦宁摇摇头,“我们家一直都是住着别人的宅子,我娘说就跟没根的浮萍似的心里不踏实。要是我没钱倒还罢了,现如今我好歹能拿出钱来,还借住别人家里实在说不过去。” “再说,我在这里住的时间可不是一年两年,非得住到参加殿试结束、由朝庭分派官职为止。院试还好,有府案首的名头打底,只要不出大错就能过。可乡试就不一定那么顺利了。要是耽搁一两届,那就是好几年。你们家的宅子现在空着,但不代表就没人回来住。你祖父要是在这里呆的时间久,你父母你叔婶他们总得回来过个年什么的吧?到时候这宅子他们也得住呢。” 齐慕远却摇摇头:“我爹我叔叔都有官职在身,哪里能回来?” 杜锦宁这才想起这里不是现代,过年有年假,坐个飞机半天时间就能从南飞到北。古代的官员除非守孝,否则是没有长假的;从京城到这里,走得快的也需车马劳顿一个月,要是先走水路再走陆路则需要的时间更长。有些官员从年轻时考上进士去做官,除非老子娘去世,是很少有机会回家看看的。 “不管怎么说,还是住自己的宅子踏实。”她坚持道。 齐慕远也能理解她这种感受,点头道:“行,那就叫人在这附近打听打听,看看有没有宅子出售。” 正文 第三百七十三章 斜对门 他是个行动力很强的人,说做就做,直接叫了沈老头过来,把杜锦宁的打算说了,道:“你且去打听打听,看看附近有没有宅子要卖。如果打听不到,就去找中人问问。” 沈老头被主人派在这里守宅子,平时也并不是关着门过日子的,他跟儿孙们还肩负着睦邻友好的重任。平时会跟附近的门房串个门子聊上几句,借此机会宣扬一下齐家的身份地位,免得有那不长眼的屑小见这宅子长期不住人,偷摸地翻墙进来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另外,邻居家有什么红白喜事,他也会根据对方的身份地位送上一份礼物。 别看这小小的一个举动,所费不多,也不需主人费心神,但你做了,对方也能承这份情。大家都是有身份有地位的,这里的人写信给京中的亲人,把这情况一说,齐家就能获得一些人的好感。关键时刻,没准在朝堂上别人就会为齐家说上一两句好话,救上一族的命。 因着常跟邻居家走动,沈老头儿在这一块消息还是挺灵通的。 此时一听齐慕远的话,他顿时笑了起来:“哎哟,杜少爷还真是有福气的。咱们这一片宅子吧,因着住的人家非富即贵,也不差一处两处宅子的钱,因此大家买了宅子,除非家道败落,那是不会轻易往外卖的。一年两年也不见得能遇上个宅子出售。可要不说杜少爷有福呢?前儿个我出去窜门子,正好听说斜对门那家要往外出售宅子。” “哦,这么巧,那太好了。不知宅子多大?售价几何?”杜锦宁顿时乐了。这可不就是瞌睡遇着枕头么? 沈老头儿摇摇头:“他家平日里总是关门闭户的,似乎连守宅子的下人都没有。里面有多大,是个什么情形,老奴都不清楚。不过这消息是一个中人上门问大家要不要宅子才传出来的。如果杜少爷有意,我这就叫我小孙子跑一趟,把那位姓曹的中人请来问问情况。” “好,那就有劳沈大爷了。” 沈老头儿一家干活都挺麻利,不过一盏茶功夫,曹中人就到了,被沈老头儿的孙子沈明引了来见齐慕远和杜锦宁。 杜锦宁想买宅子的事,曹中人都听沈明说了,进来见了礼后,便开门见山地道:“对面那处宅子是魏家的。魏家老家在兴宁县,当初他家大老爷考中了举人,便在府城置了这么一处宅子。只当时手头并不宽裕,买了宅子后也没修缮收拾,就这么凑合着住了两年。六年后他考中了进士,带着老娘和妻儿去外地任职去了,这处宅子就空了下来。这些年也租出去给人住,可收的租金还不够维持宅子的修缮的,因为宅子实在太大了。” 说到这里,他抬头看了齐慕远和杜锦宁一眼,见两人都姿容不俗,一看就是官宦子弟,便把话说得直白些:“想来二位少爷也知道,在官场上混,要是爱民如子清清白白,靠那么点俸禄养家糊口,委实也不容易。魏大人便是如此,做了官日子没往好里过,反而越发艰难。老家的日子也不好过,魏二老爷病了几场,把家底子也花得差不多了。魏大人想着这处宅子放着也是白放着,越放越破败,便打算把它卖掉。宅子占地不小,估摸着能有齐少爷这处宅子这般大,且这地段是难得的。魏大人说了,售价一千五百两银子。如果杜少爷诚心想要,价钱还可以再商量。” 杜锦宁就跟齐慕远对视一眼。 趁着刚才沈明去叫人的功夫,沈老头儿也把附近屋舍的价钱说了一遍。像齐家这处宅子,里外屋舍不少,院子也收拾得比较精致,大概售价能到二千多两。屋舍少一些,或是面积小一些的,则是一千多两不等,视具体情况而定。 如果魏家那处宅子情况真跟齐家这块差不多,一千五百两的价钱委实不贵。 不过,刚刚杜锦宁还说不想买这样大的宅子,现在就遇上这么大的一个宅子,委实不大合她心意。 杜锦宁道;“先去看看情况再说吧。”又问,“你可有钥匙?” 曹中人摇摇头:“魏家有个远房亲戚在府城,钥匙在他手上。最终价钱谈得如何,是否决定出售,魏大人都委托了他来决定。我刚才来的时候已叫人通知他了,他一会儿就拿钥匙来。” 说着他看向沈明:“还得劳烦沈小哥儿去看看。如果他来了,咱们就过去看宅子。” 沈明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跑腿十分麻溜。一听这话,他便飞快地跑了出去,不一会儿又跑了回来,叫道:“那人来了,叫大家过去呢。” 一行人便起身出了门。 杜锦宁一看位置,还真就是斜对门,离着齐家的对面就隔了一户人家,从齐府走过去也就几十米。 此时一个驼背且头发花白的老头儿已在那儿等着了。 这老头儿也姓魏,是魏大人的远房大伯。见得这一行人是从对面的齐家出来的,齐慕远和杜锦宁都姿容不俗,能看得出是诚心想买宅子的,他态度便十分恭敬客气。 彼此见了礼,魏老头儿便打开了门,请大家进去。 进了大门走了几步,站在门庭的廊下,齐慕远看着院子里的情形,再抬头看了看破了一个大洞的门庭屋顶,眉头就紧紧地皱了起来。 这院子还真不是一般的破败。 对面望过去是正厅,这是用来接待外客的地方,也是一家的门面,原先的主人建这处宅子时应该也花费了钱财的,虽没有雕梁画栋,却也屋舍高大。可此时窗子破败,走廊处的大柱子接地的那一处都朽了一块,屋舍下面的木结构的墙脚更是已朽了一个大洞出来。至于两边的回廊就更不必说了,屋顶的瓦片都没剩几块。 院子中间的荒草似乎被人拔掉不久,露出黑黄的泥土。铺了青石块的甬道上则全是青苔。 齐慕远转过头去,不悦地对曹中人道:“这样的宅子,你还要一千五百两?” 正文 第三百七十四章 想法 曹中人露出一个尴尬地干笑:“那个……魏大人是这么说的,我只介绍生意。主要是这个地段好,价钱自然要比别处高些。把这些屋舍拆了重建,也更合自己的心意不是?总比那建了几十年,外面看着不错,其实许多地方被虫蛀了的强。这处宅子面积大,要是屋舍还不错,要的可就不是这个价了。” 杜锦宁也懒得跟曹中人多废口舌。做这一行的嘴巴都能说,左右都是他有理。买不买,压价多少,看了宅子再定。她可不想跟曹中人在这里瞎扯。 她问:“这屋子会倒塌么?咱们能进得去么?” “不会倒不会倒。看着破败,其实还挺结实的。这两天我也带着几拔人来看过,都没出什么事。”曹中人忙道,“就只是走道上青苔比较多,大家走的时候小心些,别被滑倒了。 “那你领路,咱们进去瞧瞧吧。”杜锦宁道。 “行行,请跟我来。”曹中人一马当先,抢步先下了台阶。 齐慕远就转头看了杜锦宁一眼:“要是买这处宅子,一时半会儿地还住不进来;且建宅子买家具,麻烦事不少。” “可不是。”杜锦宁点头赞同。 但架不住这处离齐府近啊,而且,还能重建。 这让杜锦宁升起了想要买下它的欲望。 要是这里面跟齐府一样,建了许多的屋舍,一个个的小院子,杜锦宁可能直接就在心里把它否定掉了。 要知道这种世家大族的宅子,都是一代传一代的。只要国泰民安没有战争,一代代住上百年都是常事,只不过年年修缮,看上去不错而已。而这种人家往往阴私事不少,今儿打死个丫鬟,明儿姨娘投了井,后儿后院里埋个私孩子,那都是司空见惯的事。这样的宅子,她住着心里会犯隔应。 杜家小三房人口本就不多,还是一水的四个女人,阳气不足,即便买下人也不会有多少。一家四口外加十来个下人,住得再散也就能住四分之一的地方。要是买了那样的宅子,住的地方少,剩下的大多数屋舍空着养蛇虫鼠蚊,到了晚上阴森森的,想想就可怕。 可要是能把这些老屋拆了,把地翻上一回,再建上新屋子,按自己的想法设计个园子,那就是个崭新的宅子了。想一想苏州园林的样子,杜锦宁心里就有点小激动。要是能建个苏州园林那模样的园子,这处宅基地即便一文钱不少,她买得也不亏。 而且依她看,魏家这不过是虚张声势,想看看有没有冤大头而已。没有的话他们也只能老实喊价。到时候她只管以屋舍破败为由多杀些价,想来也不是难事。 一行人穿过厅堂,往后面走,便见后面又是一进院子,院子的屋舍依然跟前面一般破败。 再往后面走,就没有屋舍了,而是一处大大的荒败花园。大概是要出售宅子,所以请人把前面两进院子的荒草拾掇了一番,后面这花园因面积太大了,没功夫拾掇,如今荒草连天,要不是是从那处大门进来的,杜锦宁都要以为自己到了荒郊野外了呢。 看着这光景,杜锦宁心里就更满意了。 曹中人脸上的笑容却更加尴尬,道:“后面还有两处院落,如果二位少爷想去看看,咱们就进去。前两日我叫人把路两边的草割了割,还是可以进去的。” 齐慕远就看向杜锦宁。 杜锦宁心里中意这宅子,面上却一点儿也没表现出来,眉头一直紧紧蹙着,一副极不满意的样子。 此时闻言,她淡淡地点了点头:“那就去看看吧。”不看看,怎么知道这园子有多大? 曹中人就跟驼背的魏大爷对视一眼,脸上的笑容变得越发热络了。 因着地段好,他们放出风去,这两日也有不少人来看过这宅子。只是有些进了大门,一看这破败的样子,连台阶都不下就直接回去了;有些诚心想买的,也只到了第二进院落,后面的院子荒芜得大家都不愿意进来,唯恐遇上蛇鼠虫蚁。而到这里看到花园就回去的,都没了下文。 唯有眼前这位杜小公子还想往里走,可见是诚心想买了。 刘高和马彪是跟着一块儿来的,两人先唤住了齐慕远和杜锦宁,跑到旁边的树上砍下两根树枝,两人一马当先,在前面一路地敲打着道路两边的荒草。 这是“打草惊蛇”,道路上及两旁有蛇啊虫的,被这么一惊扰就逃了,免得大家不小心踩着或是碰着被反咬一口。 如此走了一段,杜锦宁便看到有一座石板桥,桥下的溪水潺潺,看上去还挺清澈。过了桥,便是一座小院。这小院比起前面两进来,只有更破败。杜锦宁只在外面瞧了一眼就作罢,并没有进去。 “另一处院子在哪儿?”她问曹中人。 曹中人指着一个方向:“西北角。” 杜锦宁顶起脚顶往那处望了望,可除了漫天的荒草,根本看不见屋舍。 “行了,咱们回去吧,那处院子不用再看了。”杜锦宁道。 看不看的就这样了,这处院子如此,那处院子也好不到哪里去。她现在对这个园子的面积及地形都有了一定的了解,这就够了。 总之情况让她十分满意。面积够大,地势也平整,还有活水引进来。这活水可省了她不少事。 曹中人和魏老头听到这话,心里却是一凉。 一行人原路退回,还是由刘高和马彪前面开路,一直回到了大门处的回廊下。 “我也不多费口舌。”杜锦宁直接开了口,“一千两银子,如果你们诚心卖呢,就这个价。要是不想卖就算了。这宅子荒芜成这样,全都得推倒重建。人家旁边的宅子,宅子完好屋舍挺多的,也就二千两银子的样子。建这么些屋子,没个千多两银子根本拿不下来,这还得费上不少功夫、精力、时间呢。” “这个价钱不行,我侄子说了,没有一千五百两银子不卖。”魏大爷道。 “那就没得谈了。”杜锦宁很干脆地转身,对齐慕远道,“走罢,咱们回去。” 正文 第三百七十五章 求见 齐慕远转身就走,比杜锦宁还要干脆利索。 他就没看上这处宅子。破烂得没眼看,还想要高价,真把他们当冤大头呢。 曹中人和魏老头看着一行人的毫不犹豫地往对面走去,都迟疑起来。两人对视一眼,不过没有说话。 直到杜锦宁一行人进了齐家大门,曹中人这才问道:“魏大爷,您怎么说?” 不等魏老头说话,他便劝道:“我觉得这价钱也就差不多了。这宅子,看来看去到现在为止就没人出价的。之所以这么多人来看,都以为这里的屋舍还不错,至少能住人的。咱们呢也别把它当处宅子,只当块空地。这么一想你就不觉得这一千两银子给得少了。” 魏老头没作声。 他那远房侄子当初是给了他底价的,说不少于九百两银子就成。毕竟当初买这宅子时也不过是花了一千两。现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了,屋舍破烂得没法看了,能卖出九百两就已是赚了。 要知道这几十年来屋舍就没涨过价。 不过侄子也留了话。九百两银子打底,往上每多卖出多少银子,就给他一成抽成作谢礼。卖的价越高,他的谢礼也越丰厚。而且这么些年侄子对他这个远房老叔也很关照,逢年过节都送了礼来,他得好好帮着侄子把这件事办好。 不过他那侄子还等着这笔钱去打点上司,在县令这位置上一呆就是十年,现在好不容易有个机会往上升,需得花上一笔钱去打点。因上这宅子要卖也是有个期限的,不可能一直留在手里,待价而沽就是了。 魏老头是这般想头,曹中人却又是另一个盘算。 虽说他做中人卖宅子也拿提成,卖价越高他得的酬金也越多,但他手头并不止这一桩买卖。这看的人多出价的人少,一天跑七八趟的伺候这处破宅子,他别的生意就别做了。 能卖出去,拿上一笔酬金是一笔,这笔少赚点没啥,有那功夫多做一桩买卖就赚回来了。 所以他倒希望这笔生意能快些谈成,别老拖着。 可无论他怎么劝,魏老头都不松口,只说:“先看看吧,没准过两天他就后悔了,把价钱往上提呢?或是另外遇上个爽快的,愿意以一千五百两银子的价钱买下,那咱们不是吃亏了?” 曹中人没法子,只得散伙,各回各家。 杜锦宁那头,回到齐府,齐慕远就安慰杜锦宁道:“这处宅子不行,再看看别的就是。这宅子一买就住许多年,总得挑个满意的。” 这话没把杜锦宁的念头打消,反而更让杜锦宁掂记上了那处宅子。可不是,宅子一住就是许多年,那块地的地段是难得的,面积又挺大,还可以自己设计宅院,真是没一处不让她满意。不说一千五百两银子,便是再多些,她也是愿意的。 不过前世买衣服甚至买房子她也总结出了不少经验,那就得能沉得住气。卖方与买方有时候就是一场战役,你沉不住气,你就输了。她即便不在乎这点银子,也不能当冤大头。 这时候,她无比想念起鲁小北来。 要是这次是鲁小北跟着她来,那操作的余地就多了。她完全可以叫鲁小北去曹中人那里去打探打探,再动动手脚,达到自己的目的。可现在……她看了看跟着她一起进门的刘高和马彪,暗暗叹了口气。 “少爷你们回来了?”沈老头儿的儿子沈青山走过来了,先行了一礼,这才向着杜锦宁道,“杜少爷,那叫江北的少年看了郎中上了药,他说想见见你。” “好。”杜锦宁转头对齐慕远道,“我自己去就行,你回去歇着吧。我一会儿从他这出来就回自己院里去了。有什么事你再叫人唤我就行。” “成。”齐慕远也不多话,“有什么事,你只管叫人来找我。” “好的。” “你们也回去歇着吧。”齐慕远对刘高和马彪吩咐道。 “是,少爷。”刘高和马彪行了一礼,回了自己所住的院子。 杜锦宁跟着沈青山去了下人所住的院落。江家兄妹俩就被安排在这里,一人一间住两隔壁。这也是江北强烈要求的。他不放心他妹妹。 江北身上抹了药换了衣服,又吃了点东西,此时看上去精神不错。 见得杜锦宁进来,他挣扎着想要爬起来给杜锦宁行礼,可想是拉动了身上的伤口,一下子疼得呲牙裂嘴的。 “行了,你要再折腾,我就又得花钱给你请郎中。就这么躺着吧,我也不是那等在乎虚礼的。”杜锦宁摆手道,接过沈青山递过来的凳子,在江北的床前坐了下来。 “江北多谢少爷救命之恩。”江北只得躺在床上拱拱手,算是行了礼。 杜锦宁点点头,问他道:“你有什么打算?” 江北一愣,看着杜锦宁道:“我说过,只要少爷买下我跟我妹妹俩,我们甘愿作下人一辈子伺候少爷。” “下人”两个字,他咬得特别重。那意思再明白不过,他们只作下人,不作其他的,比如让他妹妹做通房小妾什么的,那是想都不要想。 “你是个有骨气的,想来做下人也非你所愿。我这也不缺下人使,你养好了伤就带着你妹妹离开吧。”杜锦宁说着,从怀里掏出他们的卖身契,放在江北枕边,然后站起身来,朝江北点了点头,抬脚就出了门。 “少爷,少爷……”江北一急,想要起身下床,却不想扯动了伤口,疼得他倒吸了一口凉气。 杜锦宁听到他呼痛的声音,停住了脚步,转过身来看向江北:“你还有什么话说?” “我们兄妹不好吗?少爷为什么不用我们?”江北说着,竟然红了眼眶,神情里有些委曲。 杜锦宁不是圣母,银子也不是大风刮来的,现在还急需下人,要是这江北能用她自然也不会往外推。但这小子比较能折腾。她要不使些法子把他收服了,没准他哪时就得闹出点妖蛾子来。 她看了江北一眼,道:“原因刚才我说过了。强扭的瓜不甜,你不甘心做下人,我强留你也无用。十两银子,我还花得起,就当日行一善好了。你要有心,以后有银子了来还我便是。直接交给这位沈叔。” 正文 第三百七十七章 两桩新买卖 “那是。”杜锦宁得意道。 她前世一个人生活那么些年,本身又是个吃货,自然是练就了一身好厨艺。只是到了古代后被当成男孩子养,平时在家里连收拾个碗筷母亲和三个姐姐都不让她做,她又整天忙忙碌碌忙着赚钱,这才没有碰锅铲。 想了想,她当即唤来沈大娘,吩咐道:“你杀了鱼,去掉内脏与里面的黑膜,是鲤鱼的话要把鱼线抽掉,再把它放在冷盐水里泡半个时辰,盐水通过两鳃浸入血液,如此就能去掉土腥味。如此处理过后,把鱼红烧,或是做糖醋鱼……” 她把这两道菜的做法说了一遍。 沈大娘一听她前面的那段话,就知道杜锦宁处理鱼是老手,心里惊诧,却又不好问,听得杜锦宁的吩咐,赶紧去试做菜了。 不过这鱼处理的时间长,需得晚上才能吃到了。 下午各自练字看书写文章,完成每日的功课。 晚上,沈大娘果然端上来两道鱼,一道红烧鱼,一道糖醋鱼。上完菜后,她也不走,站在一旁等着看齐慕远尝过后的效果。 齐慕远看看那两盘鱼,又看看杜锦宁,一脸犹豫。 杜锦宁也没催他,自己伸筷子夹了鱼放进嘴里,末了点了点头,对沈大娘道:“这鱼做得好。” 沈大娘顿时笑开了花。 因为齐慕远过来,菜金也充裕了很多,她今儿个买了三条鱼,最小的一条一剥两半,跟着这两条一样处理一起烧了,在把鱼端上来前她尝了味道,感觉味道那确实是没得说。 齐慕远闻言,终于伸筷夹了一块糖醋鱼进嘴里。 杜锦宁和沈大娘、观棋便都紧张地盯着他。 鱼肉一进嘴里,齐慕远就眼睛一亮,旋即咀嚼片刻,咽了下去,对杜锦宁道:“不错,确实没有腥味,这味道很好。”说着又伸筷子夹了一块糖醋鱼。 “你再尝尝这道。”杜锦宁见他连吃了几块糖醋鱼,仍然意犹未尽的样子,连忙把红烧鱼往他面前推了推。 这些鱼在糖醋和红烧之前都放在油锅里炸过,再加上前期处理,不光没有腥味,而且味道很好。厚重的味道直接把鱼最后的那种腥气给盖掉了。齐慕远尝过红烧鱼后,表示也挺好吃。 不过看他频频朝糖醋鱼下筷子的样子来看,他还是喜欢那一口。 杜锦宁便转头对满脸欢喜笑容的沈大娘道:“你以后做荤菜,不要白灼或清蒸,要像这样尽管味道重一点,你家少爷就能多吃几口了。” 沈大娘此时对杜锦宁那是满心感激。要知道齐府的厨子和厨娘,使出多少解数也没能让他们家少爷多吃几口呢,为此没少被老太爷和老爷、太太责怪。这会子她能做出少爷爱吃的菜,老太爷他们要知道了,必然要赏赐并且重用她的。她们一家都得跟着沾光呢。 “是,多谢杜少爷。”她感激地行了一礼,忍不住又问,“不知杜少爷还有什么菜可以教教我吗?我学会了,也能做给我家少爷和杜少爷吃。” “嗯,回头我写下来给你吧。一天两道菜,我在这里住多久,就给你多少菜方子。” 沈大娘的嘴巴都快裂到耳根了:“那真是太谢谢杜少爷了。”心里盘算着,自己能给杜锦宁什么回报。 齐慕远看了杜锦宁一眼,转头吩咐沈大娘:“杜少爷教你的这些,不得传给外人。那些菜方子你学会了就交给我,我另有用。” “是,少爷。”沈大娘听了这话越发高兴。不让外传,就意味着只有她一个人会做这些菜。以后即便回到京城齐家也没人能越过她去,因为只有她能做齐少爷喜欢吃的菜。 齐慕远这才对杜锦宁道:“你可以开一家酒楼。” 这话他以前提过,那是他吃过陈氏做的菜后,给缺钱的杜锦宁的出的主意。后来因为漓水县最好的酒楼是关家开的,杜锦宁不好跟关家竞争,这个主意就被否定了。 可现在到了府城,已没有要顾忌的人了。凭着杜锦宁的这两道鱼,再加上以前陈氏做过的菜,完全能当一家酒楼的招牌菜了。 这一回杜锦宁没有拒绝,点头道:“好,咱们俩一起合伙。”见齐慕远想要说话,她竖起一根手指,“不要拒绝。我还得依仗你的权势呢,否则我可敌不过那些有背景的酒楼。” 齐慕远是不想占她的便宜。不过见她这样说,便点头答应下来:“那行吧。” “咱们买一些愿意签卖身契的厨子,也不要手艺多好,有基础就行,然后再培训培训,就能开上几家酒楼。”杜锦宁道。 见杜锦宁很快就有了主意,具体到招待方案上来了,齐慕远道:“这些事得等院试结束后再做,你现在最要紧的就是院试。” “这是自然。”杜锦宁点头。 事情轻重缓急她还是分得清的。她现在又不是缺钱到不得不开酒楼的地步,自然要先把院试考好才做这事。 第二天一行人便去府学附近与姚书棋及一个姓梅的中人见面,一起去看了那三处宅子。 三处宅子都是按着杜锦宁的要求选的,大同小异。杜锦宁看了一遍,虽说这些宅子是姚书棋精挑细选出来的,哪一处都还不错,但拿来跟自己脑海里设计的宅院做对比,杜锦宁就觉得这也不好,那也不好了。 “我先回去想想,再做决定。”她道。 梅中人也不在意。 买宅子是件大事,二三千两银子的事,哪能看一眼就决定下来呢?有些人看上个七八遍才能决定买哪一处呢。 齐慕远却看出了杜锦宁的想法,告辞梅中人上了马车,他就干脆劝道:“你要是不嫌麻烦,那就买我们家对面的吧。价钱咱们想办法压一压就是。我也希望你能买那处,以后咱们做邻居,也能互相照应。” “行。”杜锦宁点头。看了这么些宅子,关家、袁家、齐家的宅院她也去过,对于这时代的宅子她有了个大致的了解。她脑子里有了个想法,这想法只能是买了宅基地才能实现的。即便那处宅子真是售价一千五百两,她买了也不亏。 正文 第三百七十八章 忽悠 两人回到齐府,刚一进门,就看到一个少年站在那里;在他身后,还站着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女。正是江北与江南兄妹俩。 直到这时候杜锦宁才算是看清楚了这两兄妹的长相。 江北这家伙长得也不矮,个头比齐慕远还要高一些,虽说吃了不少苦头,可皮肤依然白净,一双眼眸又黑又亮,五官也精致,乍一看上去像个小姑娘。江南就更漂亮了,比杜家几姐妹还要漂亮一些,是杜锦宁来到古代见过的最漂亮的女孩子。 难怪秦宝忠死活想把他们兄妹俩弄到勾栏里去呢。江北这样子,上戏台扮个花旦妥妥的没问题;江南往青楼里一放,那就是一棵摇钱树。 “少爷。”江北先给杜锦宁行礼,这才又朝齐慕远作了个揖,“齐少爷。” “……”前后也就一天的功夫,他倒把情况也摸清楚了,还分出了里外呢。倒是个机灵的。 江南却不作声,只是跟在兄长身后福了福身。 “你们在这儿做什么?”杜锦宁问道。 “我们有话要跟少爷说。” “行,那跟我来吧。”杜锦宁转头跟齐慕远打了声招呼,带着兄妹俩回了自己的院子。 进到厅堂,示意两人坐下,她看着江北问道:“你们身上的伤如何了?” 江北自嘲的笑笑:“他怕把我们打坏了,没法给他赚钱,所以打的时候十分注意,在鞭子上抹了盐,打的时候让人疼得痛不欲生,却伤不着筋骨。抹点药吃顿饱饭就没事了。” 他看着杜锦宁:“我知道少爷不信我,觉得我是个刺头,不会安安份份地呆着,才不想要我。对于这个我说的再多也没用,我只希望少爷能给我机会,看我表现,而不是直接把我给看扁了。” 杜锦宁听他这话,不由笑了起来:“你倒是挺通透。” 江北的这份聪明和坦白,倒让她对他刮目相看了。 她不由好奇起来,问道:“你为何想跟着我?做个自由的平民不好吗?” 说起这个,江北就一肚子的苦水想倒:“平民真不是那么好做的。我带着我妹妹出来,一路上别人看着我们年纪小,又长得好,就打歪主意,老想把我们拐了卖了。要不是我机灵,我们都到了不我姑家。” 说到他姑,他的心情就低落了下来。 “可没想到我姑去世了,我姑夫又娶了个婆娘。见了我俩去,她表面上对我们挺好,结果在我们吃的饭里放了药,趁我们晕迷的时候直接把我们卖给了人牙子。到了人牙子那里,如果把我们卖去大户人家做下人,那我也就不挣扎了。谁知被秦宝忠看上,直接要把我们买了放勾栏里。勾栏是地方,我即便没去过也听说过,所以我就一直想逃。结果被抓回来毒打一顿。我这才在进城门的时候叫嚷出来。我自己倒没什么,可我不能让我妹妹进勾栏。我宁愿死,也不让她过那样的日子。” 听到这番话,杜锦宁对江北又相信了几分。 不过想要收伏这小子,还需再下点功夫。 “那你怎么就觉得我不会像秦宝忠那样,让你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江北看了看杜锦宁,稍稍有些迟疑,语气却很肯定地道:“不会。少爷一看就是好人。” 杜锦宁嗤笑一声:“这话说的太假。” 江北的脸一红,低下头去:“反正直觉里我就觉得少爷是好人。” 江南却抬起头来,看了杜锦宁一眼,不过很快就低下了头。 这女孩子太漂亮了,杜锦宁觉得自己身为男子,对她多看一眼就有亵渎她的嫌疑。 她没看江南,而是有些嫌弃地对江北道:“少爷我虽是好人,但也不是什么下人都要的。头脑不聪明做事连弯都不会拐的,我可不想要。” 江北闻言一愣,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睛:“你说我蠢?我这还叫蠢?我要是蠢,早死几百遍了,还能从秦宝忠手里逃出来?” 借进城之机,再借杜锦宁之手,逃离秦宝忠的魔爪,他觉得自己再机灵不过了。 “你确实不聪明。”杜锦宁摇摇头,嫌弃地瞅着江北,“比如你在老家的时候,处理事情的方式就很有问题。” 江北呆了呆:“有问题?怎么个有问题法?” “你大哥当初被人打死了,你想报仇对吧?”杜锦宁问道。 江北点了点头。 “你想报仇,但对方势力太大,你发现报仇无望,就放了一把火烧他家的屋子。又怕他家报复,于是就带着妹妹逃了出来。” 江北又点了点头,确实如此。这话是他对马彪说的。杜锦宁知道并不稀奇。 “可你想过没有,你放火烧他家的房子,他能受多大的损失呢?到时候把你家的屋子一卖,他那点损失就找补回来了,没准还能赚上一点呢,你这么做是不是蠢?” 江北刚想点头,可又不服气了:“难道我大哥就白死了?不管怎么样,我也算是凭我的能力为我大哥报了仇。兄弟情谊的事,是能用利益来衡量的吗?我要想着这样做不划算,那样做也不划算,这个仇就别报了,自己憋屈死算了。” 杜锦宁翻了个白眼:“我叫你别报仇了吗?你就不能换个方式?” “什么方式?我打又打不过,他身边带着一群护院呢。去县衙告他吧,他家还有亲戚在衙门里。除了白被打一顿板子,我一根寒毛都动不了他。”江北不服气道。 “他总有在外面吃饭喝茶的时候吧?他家的后宅管理不会严格得没有半点机会混进去吧?你找机会混到他身边给他下点药,这不比你胡乱放一把火的强?就算没这种机会,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去投奔一个明主,借着明主的力量报复于他,会不会比你这样,没让对方有半点损失却抱头鼠窜背井离乡的强?头脑一热就做傻事,你这不是蠢是什么?” “……”江北被她说得竟然无言以对,这么细想想似乎他真的……挺蠢。 正文 第三百七十九章 瘸了 “再者,你要是自己一个人,头脑一热就这么去给你大哥报仇,我佩服你是条汉子。可你不光有大哥,还有个妹妹呢。你这么没头没脑的放一把火,害得你妹妹跟着你背井离乡,一路吃尽苦头,最后被人毒打,差点卖到青楼去,让你大哥在地下都不得安生。你还有脸说你不蠢,我真要佩服你那智商了。一般蠢人才意识不到自己有多蠢。” “……” 江北被她打击得不想说话了。 他似乎……真的真的很蠢。 见江北一脸沮丧生无可恋的样子,杜锦宁还没放过他,继续道:“你错了一次就算了,之后有多少次机会可以弥补自己的错误,可因为你蠢,愣是把机会给放掉了。” 江北这会子也觉得自己蠢得无可救药了,于是虚心请教:“机会,什么机会?” “你到你姑家,发现姑姑去世,姑夫后娶,你就应该提高警惕,擦亮眼睛辨别对方是好是坏。因为你不是一个人,你还有个妹妹需要护着。你却轻易地去相信一个陌生人,吃人家的饭喝人家的茶,最后着了人家的道。” 江北低下头去,沉重地点了点头:“我确实犯蠢了。” “在人牙子家醒来,你其实也是可以再抢救一下你的智商,弥补前面所犯的错的。因为人牙子虽买卖人口,多数也想好好做生意的。他们是靠口碑吃饭的,常年跟熟人打交道,他们也不愿意自己卖出去的人出问题,让买家不满意。所以你好好跟牙婆牙公说,你想去大户人家做下人,他们也会考虑你的意向的。毕竟你跟你妹妹都长得不错,卖给大户人家,获得的利润也不比卖给秦宝忠的差。可你偏偏没说,一心想逃走,最后等来了秦定忠。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江北点了点头。 确实,他当时满心不甘,一心想逃走好回去给那毒妇放一把火,当然,他也不甘心被卖去做下人。毕竟下人就意味着人身不自由。要是男主人想霸占他妹妹,他可怎办是好?却不想人牙子根本就没给他们机会。人家经验丰富着呢,每天就给吃一点点饭,让他们饿不死,却连起身走路的力气都没有,更不用说逃跑了。即便门户不看得牢牢的,他们也逃不掉。 “最后,你既被卖给了秦宝忠,这时候你还可以跟秦宝忠好好谈谈,你告诉他你们兄妹宁愿死,也不去勾栏。在失去二十两银子的买身钱,还是转手把你们再卖一遍,想来秦宝忠不跟你一样蠢,他都会做出正确选择吧?要知道他把你们卖给我,也只要了十两银子。” 没错,秦宝忠觉得江北江南太能折腾了,继续留着他们还不知道会折腾出什么来,他最后打了个对折,直接以十两银子将这兄妹俩卖给了杜锦宁。由此看出,秦宝忠也不是那种非得逼良为娼到死不可的。他是生意人,只要涉及到利益的问题,就没有什么不能谈的。 江北被她说得已经完全没脾气了。他低着头,一声不吭。 “你说说,你这么蠢;你妹妹由着你这么折腾,跟着你跑跟着你去死,我估计她这智商也差不多。这么蠢的下人,我要来做什么?没事看你们犯蠢逗闷子么?” 被点到名的江南听到这话,瞬间瞪大了眼睛,抬起头来望向杜锦宁,漂亮的眸子里闪过一抹异样的光芒。 被忽悠瘸了的江北,此时已完全没有了当初的傲气与精气神了,嗫嚅了半天,这才吭吭哧哧地道:“那、那个……我力气挺大的,做点粗活还是可以的。” 杜锦宁打量了他两眼,挥了挥手:“行吧,那就跟着沈叔他们做两天粗活看看吧。”他又看向江南,“你可会做饭?” 江南摇了摇头,旋即又点头,开口道:“我……我可以学。” “那就跟沈大娘学学吧。回到漓水县,我希望你能下厨,而不是让别人来伺候你。”杜锦宁道。 说完这话,她就从案台上拿起一本书,再不看他们:“行了,你们出去吧。” “是,多谢少爷。”江北拱拱手,带着江南从屋子里走出来。走到门口,他回头看了杜锦宁一眼,又看了看妹妹,表情轻松许多。 因为妹妹太漂亮,是个男的都打她的主意,自打进来起江北在心里就观察着杜锦宁。要是杜锦宁对他妹妹也露出一点色迷迷的表情,即便杜锦宁不放他们走,他也会想办法离开的。 可杜锦宁开始根本就没看江南,后面望向她时,那眼神也跟看他一眼,最后还叫她做饭——凡是个怜香惜玉的男人,就不舍得叫他这样娇滴滴的妹妹做饭。这让他严重怀疑妹妹的颜值是不是大打折扣了。 不过,杜锦宁这表现,让他最后一丝防犯之心终于放松下来。 放松之后,他又担忧上了。似乎杜少爷真不想要他们兄妹啊,看来还得努力想办法留下来啊。 杜锦宁可没空管江北,她既打定了主意要买对面那处破宅子,便让汪福来唤了姚书棋来,两人在院子里说了好一会儿话,姚书棋就出去了。 姚书棋先让人去打听魏老头和曹中人的情况,知道曹中人并不想抬高价,而是急于做成这笔生意。他便也没多动手脚,只是用银子直接收买了曹中人,让他盯着这处宅子,及时通报宅子出售的情况,顺便劝一劝魏老头。杜锦宁这边也放出风声,说他四处去看宅子。 曹中人拿了银子自然要促成此事,不说没人看中那处破宅子,即是有人露出想要购买的意向,他也拿些小手段给搅黄了。然后再劝魏老头道:“魏大人那里急着用银子使,这宅子想要卖一千五百两银子,还不知要卖到猴年马月去。我看那天那位杜少爷出的价还算比较诚心的,要不咱们去跟他谈谈,让他再提提价?” 见魏老头再犹豫,他再接再励:“要是咱们这边拖得太久,让魏大人错失了升官的机会。到时候即便你把宅子卖到一千五百两,想来魏大人那里也不会承你的情,反而会埋怨你。” 正文 第三百八十章 苏州园林,出来吧 魏老头这才点头:“那成吧。那就谈谈。” 肯谈价,那就好办了。 曹中人把消息传给杜锦宁,大家便又见了一面。而见面的时候,曹中人故意装作肚子痛跑了一趟茅厕,让姚书棋有机会悄悄将魏老头拉到一边去,直接许诺给他五十两银子的谢礼。于是这算宅子就以一千百两银子成交。 杜锦宁已趁着这两天的功夫,画了个大致的园林建造草图。这两年他跟着袁修竹学了一下画画。虽跟书法一样并没有表现出特别高的天赋,一下子就画成个大家,但画个园林图还是没问题的。 去衙门里签了个红契将宅子过了户,杜锦宁便请人将宅子的杂草先拔光,再把尺寸都丈量出来。 她跟姚书棋商量:“我不可能老呆在这里,更没时间看着人建宅子。你有没有合适的人选推荐给我,让他监视着按着我的要求把宅子给建起来?” “现如今茶馆和书铺都不大用我操心了,每个店里提个二掌柜出来管着具体的事,我到月底将账目过目一遍,时不时到各店巡视一番就可以了。”姚书棋道,“如果少爷信得过我,可以把这件事交给我,我来给少爷张罗。” 他搅下这件事,倒不是他有多清闲,而是他有他的考量。 原先鲁小北跟在杜锦宁身边,他也知道杜锦宁对鲁小北的器重,鲁小北自然是当作大管家来培养的。而他算是杜锦宁手下的大掌柜。两人各司其职,分工不同,他倒没什么想法,安心做他的事。 可现在鲁小北跑到京城去做自己的事了,且他做为杜锦宁的姐夫,不可能再像以前一样管着杜锦宁的大小事。杜锦宁身边的这个大管家的职位就空缺下来了。 虽说做大掌柜很好,地位高,受人尊重。但姚书棋知道自己的本事。他打理的这些茶馆和书铺虽然不错,生意比漓水县的还要好,但这是照着当初杜锦宁和庄越做出来的模子照搬过去的。要是杜锦宁只提一个想法,让他自己把这生意给做起来,能不能像现在这般成功,那还是个未知数。他做生意,守成有余,开拓不足,头脑也不见得有多灵活。否则当初就不会因为被人排挤而被老东家赶出来了。 有本事的人,可不是那么容易被人排挤的。 他既本事不足,以后出现了更有本事的掌柜,这大掌柜的位置他就得让出来。这位置不是凭资历就能立住的,而是凭本事。 可杜锦宁身边的大管家位置就不一样了。只要忠心,细心,能诚实地执行少爷的命令,凭他最先跟着少爷这一点,就没人能抢了他的位置去。而他的性子,似乎也更适合做大管事。 所以现在有机会能把原先的担子放下,挑起另一副重担,他自然得争取一下,试一试看看这个想法可不可行。 杜锦宁现在缺的不是赚钱的点子,而是得力的人手。此时见姚书棋主动挑起重担,她很是高兴:“好好,那就有劳你了。” 她摸了摸下巴:“这两天你去打听一下哪队匠人好,要价多少,材料如何算,我把大致的建造图纸画出来。” “是。”姚书棋得令,便匆匆去了。 杜锦宁去找了齐慕远:“你们家能不能抽个账房先生来帮我两个月?建宅子这么大个事姚书棋一个人做不来,还得再找个人帮着管账打打下手什么的。” “没问题。”齐慕远一口答应下来。 杜锦宁便又回去画她的图。 齐慕远好奇地跟过去看,问她道:“你这画的什么?” “宅子的建造图啊。”杜锦宁头也不抬地道。 闻名中外的苏州园林,许多都是根据文人所画的画来建造的,所以她便用小写意的方法,把她要建造的园子画出来。看上去是一幅画,实际上是园林建造图,她用了许多园林设计手法,把这处不大的宅子设计得处处都是景致,而不是像这时代的人那般,建个宅子都是中规中矩,前面是一片片的屋舍,一进两进三进院落,后面再留块地方来做后花园,挖个池塘弄个假山种些花木,就已是讲究的人家了。至于园林建造设计,那是完全没有的。 在现代的时候她对于苏州园林就十分眼馋,但她一个硕士生,能在三四线城市买个面积不大的两室一厅就不错了,那种事情也就做做梦而已。 现在到了古代,她有钱又有机会能做这事,而且没准还能开发出一项营生来,她自然得试着做一下。反正钱赚来不就是花的么? 作为一个理科生,她这画当然不是单纯的文人风景画,她还根据宅子的面积,计算出各处景致与院落的大致面积来,并且标注在上面,以免在建造时出现乌龙事件。至于在哪里种什么树木花卉,她都画出来并标注了植物名称。 齐慕远看她画的画,一脸佩服:“画得挺好。你这图画的,我都想建一处这样的宅子了。” “只要不怕花钱,你想建自然没问题。”杜锦宁道。 姚书棋在府城呆了两年的时间,又是在茶馆这种消息灵通人脉极广的地方做掌柜,打听事情十分容易。他也知道杜锦宁不好在这里久呆,不到两天的功夫他就带了两个匠头过来,跟杜锦宁见面。 “这两人做的活儿口碑都是不错的。少爷看看要哪一个。”姚书棋道,又介绍这两人,“这位是莫敬明,这位是张根发。” 杜锦宁便把自己的画给他们看了:“我想建个这样的宅子。” 张根发看了,完全不能理解杜锦宁的想法,老想把她往沟里带:“杜少爷,不是我倚老卖老,实则我做的宅子多了,自然知道哪个好哪个不好。你那宅子要是这样建,好看是好看了,但不实用啊。以后你娶妻纳妾,家里人一多,这些屋舍就住不开了。不如前面建两进宅院,后面建园子。大家都说后花园后花园,这花园子可不就得建在后面吗?照你那样建,从园子里面走出来吃个饭,估摸着就得走一盏茶的功夫,这要有个急事,那可不就得急死个人了。” 正文 第三百八十一章 确定 莫敬明却是两眼放光,看着杜锦宁画的这幅画,连声称赞:“哎哟,要是照着少爷这幅画建出宅子来,估计城里有许多人都想去您这逛一逛呐。我看着这幅画就觉得景致好,不知道建造出来是个什么样的美景呢。” “怎么个好法?你细说说给我听。”杜锦宁也不知他是有意奉承自己,还是真的觉得这样建园子好,便打算跟他多聊聊。 莫敬明显然是个读过书的,还有些绘画功底,审美也不错,遂把他觉得好的地方都说出来,有些不合理的或是工程量太大、花费太多的地方他也指了出来。 末了他道:“如果杜少爷能把这处宅子交给我来建造,我只收二百两的建造费,材料到位及时的话,两个月能完工。” 张根发听了这话,目瞪口呆,一句话脱口而出:“你疯了?” 他们手下的工匠要吃饭,要赚钱,他们自己还得赚上一笔,建这么大面积的一处宅子,起码得收费四五百两银子。二百两就是个成本,完全不赚钱的那种。莫敬明这是要疯么?赔钱的买卖也肯干? 莫敬明却完全不理他,只是满脸希翼地看着杜锦宁,等着她的回答。 “莫大叔,你是个聪明人。”杜锦宁笑道。 这一刻,她终于放心了。 莫敬明完全看懂了她这园子的好处。他帮着杜锦宁建造了这处宅子,以后那些人看到杜家的景致,也想建造这样的园子时,岂不是还得找莫敬明?别人都不会造这种园子,只有他会,而且有样板在那里,以后他的生意岂不是源源不断,即便要价高些,估计别人也会请他。 所以他一定会用心做这个园子的。 眼看莫敬明跟杜锦宁似乎把生意谈成了,张根发顿时急了,道:“杜少爷,我手下的匠人多,施工进度快。我可以向你承诺,不用三个月的功夫,就能把这宅子做成,而且你坚持要这样的园子的话,我也完全做得出来,不输他人。我刚才只是提个建议而已。而且,价钱也好商量。”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杜锦宁自然不会把能占的便宜推掉。 杜锦宁朝张根发点了点头,表示听到他的话了,然后看向莫敬明:“莫匠头的工期是多长呢?” 我们……”莫敬明沉吟片刻,迟疑了一下,“我们可能要四个月。我手下的匠人没张匠头的多。” 杜锦宁对莫敬明的好感大增。 这是个老实人,不讲花头。把宅子交给他,她很放心。 这宅子不说住一辈子吧,至少也要住上几年。建得好的话,名声在外,到时候想卖掉也能赚个一倍两倍的价钱,甚至更多。要知道,如果喜欢这园子的话,能喜欢到骨子里去,便是花再多的钱也愿意。她现在把它交给靠谱的人,多花一个月的时间来建造,完全值得。 她便没再继续说下去,直接拍板:“还是莫匠头吧。”说着对张根发拱了拱手,“对不住张匠头了。” 张根发的脸色很不好看。不过想想对手竟然亏钱做这笔生意,他就心里冷笑。起身对杜锦宁拱手回礼:“好说好说。”便告辞离开了。 “多谢杜少爷对我的信任。”莫敬明对杜锦宁满心感激。 杜锦宁摆摆手,转头对姚书棋道:“材料那块,你去找找梁家,我记得他家是做木料生意的。不过他家内斗厉害,现如今梁少爷又去了京城,你得小心辨别。要是对方不是梁少爷这一系的,你就不要报我的名字了,免得做了被殃及的池鱼。” “是,小人明白。”姚书棋恭敬应下。 “梁家?杜少爷说的可是漓水梁家?”莫敬明惊喜地叫道。 杜锦宁转头,意外地问道:“怎么,他家很有名吗?” “何止有名。”莫敬明脸上浮起激动的红晕,“咱们省的木材生意都归他们垄断。建造宅子的木料,都得向他家购买。我这生意小,在他那里排不上号,所以拿木材比较困难。如果杜少爷能跟那边说得上话,让他们及时给咱们提供木材的话,三个月内我准能把这宅子建好。” 这时代都是木结构建筑,只要木材充裕,木匠的人数足够,技术娴熟,建起一幢屋舍用不了多少时间。 杜锦宁对姚书棋道:“那你尽量找一找梁少爷这边的人吧。” “是。” …… 杜锦宁和齐慕远毕竟还是个书院的学生,秋天的时候要参加院试,不可能在外面呆太长时间。确定姚书棋和莫敬明都能领会建造的园子的各种构思后,杜锦宁便收拾东西准备回县里了。 江北领着江南眼泪汪汪地来找杜锦宁:“少爷,我们怎么办?”这段时间杜锦宁根本就不理会他们,这让江北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那就是少爷真的嫌弃他们。 哦,她都差点忘了这对兄妹了。 看着这两人,杜锦宁都有些头疼了。 带回去吧,她家没有两进院落,到时候江北这么个外男总不能跟杜方苓和杜方蕙住两隔壁、朝夕相对吧?把杜方苓嫁给鲁小北是因为鲁小北好,家里也需要这么个无父无母的男子撑门户;江北这么个蠢萌蠢萌的性子,可不适合做她的四姐夫。不是她多想,少男少女,朝夕相对,擦出爱情的小火花不要太容易哦。 放在府城也不是个事儿啊。齐府肯定不能呆;放到府学附近的小院去,难道她买这对兄妹是要养他们做闲人的?供他们吃供他们穿还不算,每个月还得给他们发月钱;住的还是两个院落的好宅子,然后一点活儿不用干。她这是要买了两个祖宗供着么? 陈氏和杜方苓她们都还住着破宅子每日累死累活地赚钱呢。 她转头问姚书棋:“你这里需要人跑腿么?” 姚书棋连连摆手:“不需要不需要。”少爷自己都还没个小厮呢,他敢说需要跑腿的人吗? 生怕杜锦宁把江北安排去做伙计,姚书棋劝道:“少爷,你也需要个小厮了。你现在也家大业大的,出出进进总一个人也不好,连个跑腿传话的人都没有。你就带江北回去吧。要是不方便,你就让他吃住在董大成家里,到时候给董叔点食宿费就行了。江南也可以这样安排。平时没事也可以叫太太安排他们做事,总不能老这么养着闲人。” 正文 第三百八十二章 班底 说到后面,他的目光就往汪福来身上溜了一圈。 打算做大管家了,自然得把少爷身边的人的底细摸清楚,所以他这两天趁着有空,便跟汪福来聊了聊。然后发现这汪福来的活儿太过清闲,除了偶尔杜锦宁要用车的时候他跟着跑一跑,其余时间都呆在庄子上睡大觉,每个月拿的月例银子还不少。 要只汪福来这个人这样就算了。这人杜锦宁也用了一段时间了,他也不好多说什么。可江北和江南可不能这样了。少爷身边的人都这样,以后别人有样学样,想要再管起来就难了。 姚书棋的目光隐晦,汪福来倒没发现,但姚书棋这话也没避着他说,他自然是听到了。 他以前也是特别勤劳的人,每日早出晚归地出车,想多挣些钱来养家;也就是跟了杜锦宁这大半个月,他才过上了舒坦清闲的日子。他又是那种本份老实的人,只拿钱不做事的习惯又还没养成。乍一听姚书棋这话,他心里就惴惴不安起来。 他似乎好像……就是少爷养着的闲人呐。 “少爷,回去后您也安排我多做事吧。你不要车的时候,我可以帮太太干活的。田里的活儿只要吩咐一声,我也可以干。”他主动请缨道。 杜锦宁看看汪福来,再瞥了姚书棋一眼,点点头,答应了汪福来的请求:“好。” 看来如何做一名合格的剥削阶级份子,还是一门大学问啊。 增加一名管家还是很有必要的,以后这种鸡零狗碎的事就由管家去安排了。她只管念书考功名,然后赚赚钱,研究研究植物。而这个管家,需得忠诚可靠,踏实稳重。 她的目光不由又移到了姚书棋身上。 庄越既准备投奔她了,她也得拿出相应的职位来表达她的招揽诚意。就让姚书棋做她的大管家,让庄越做大掌柜吧。庄越无论是能力还是魄力上,都比姚书棋强,眼光还老好了。从世家大族跳槽出来跟随她这个一无所有的小童生,那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至于鲁小北,那就在外面开拓市场好了。 就这么一瞬,她愉快地决定了自己这个未来新贵的大致班底。 “姚掌柜,咳,以后我还是管你叫姚叔吧。你到人牙子那里看看,买些人回来。要五个有厨子基础的,然后送到齐府来,让沈大娘教他们做菜。我打算培养一段时间后在府城开个酒楼。另外五个机灵能干的,你带在身边也行,送到各铺子去使唤也行。咱们以后的摊子越做越大,需要的人手越来越多,自己培养的人在忠诚度上比外面招来的人强些,这方面你就多费费心。你要是觉得其他地方还需要人的,也买些来培养。” 少爷这是信任自己,往自己肩上压担子了呀。 姚书棋一阵心潮翻涌,情绪激动地道:“少爷放心,我懂你的意思,我一定把事情办好。” 杜锦宁颔首:“那就没什么事了,你回去吧。明儿一早也不用来送行了,我们天一亮就出城。” 见姚书棋答应一声要走,汪福来也准备出去了,江北顿时急了,他的事情少爷还没有个明确的答复呢。 “少爷,我们呢?” 杜锦宁这才想起这两人,道:“你们明日跟着我一起回县里去。”她转头吩咐汪福来,“你到时候载着他们回去,我骑马跟齐少爷他们走。” 姚书棋一听这话,想起少爷身边连个护院都没有,他又道:“少爷,咱们还得买几个人来做护院。您身边没个人懂拳脚的,来来去去小的也不放心。” 江北一听这话,就举起了手:“我我我,我会一些拳脚功夫。我来保护少爷。” 姚书棋和杜锦宁的目光都落到了他的身上。 “我行的,真的,别看我瘦,一块几十斤的大石头我都能搬得动。”江北把胸脯拍得砰砰响。 汪福来见状,一阵迷茫。 这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了?这江北刚被救回来的时候,虽说挺感激少爷的,嘴里也说着愿意做下人,但一看就知道他只想报个恩,并没有完全做下人的觉悟。 可这会子却是一副生怕少爷不要他做下人、哭着喊着急于表现的模样,这到底是咋回事呢? “那就让刘师父与马师父试试你的身手如何吧。”杜锦宁道。嘴里说没用,是骡子是马得溜溜才能知道。 江北急于表明自己是很在留下来的价值的,在这个小会散了之后,他就去纠着刘高和马彪,让他们试试自己的身手如何。 在练武场试了一番,刘高停下手,对站在场边看江北表现的杜锦宁和齐慕远道:“这小子还行,把他交给我调/教上一阵,遇到个歹人时好歹不用杜少爷保护他,他能跟杜少爷并肩而战。” 江北顿时傻了眼,看着杜锦宁:“什、什么?少爷也会功夫?” 他最自傲的就是他的身手了。 以前在老家的时候,他可是打遍镇上无敌手的孩子王。后来带着妹妹出来,两个半大的孩子能一路找到姑姑家,也全靠着他这身不错的身手,所以刚才少爷叫他跟刘师父他们练练,他还挺自信满满的,却不想竟然听到刘师父这样的评价。 这位少爷能不能不要这么能干,什么都他们强?比他聪明也就罢了,毕竟是要考秀才的读书人么,跟他妹妹长得差不多好看他也忍了,那是天生娘养的没法子,可现在连功夫都跟他一样,这可叫人怎么活。 他心里泪流满面:幸好他的身手没比少爷的差,否则少爷就该不要他了。 “行吧,那就凑合着用用,看看表现吧。”杜锦宁淡淡道,心里对江北的功夫还是挺满意的。至少比汪福来那半点功夫都不会的强多了不是吗?至于刘高的那句话,她就当勉励的话听听了,不会往心里去的。 自知之明她还是有的。她虽跟刘高学了一阵功夫,打的拳也似模似样,但终还是缺少最基础的东西,只能学些花架子。要不是她记忆力强悍,反应也快,而且心理学也学得好,能够揣摩对方的心思,估摸着对方的意图做出相应的对敌应对,她那学的也就是个花拳绣脚。 正文 第三百八十三章 一起成长 齐家在府城自然是有产业的,抽个账房来给杜锦宁使唤也不是难事。当天晚上那个叫周至聪的账房就来跟杜锦宁见了一面,杜锦宁当着他的面,把两千两银票交给了姚书棋,算是将建宅子这事全权委托了。 第二日她跟齐慕远就打道回了漓水县。 依然是她跟齐慕远一行人骑马,汪福来则拉着江家兄妹俩在后面慢慢走。 有了来时那一路的锻炼,回去的时候她骑马比当初更加娴熟,这一次只用了半天,他们就回到了县里。 杜锦宁并没有跟陈氏说买宅基地重新设计建园子的事,她知道陈氏过惯了苦日子,舍不得花钱。要是知道自己放着一千多两银子的宅子不卖,却花一千多两银子买一处破宅子,还得拆了重建,想住进去起码还得再花个一千两,她定然唠叨个没完。 她只告诉陈氏,她已把宅子给买好了,花了二千多两银子。 不过陈氏也没太多功夫念叨杜锦宁,她的注意力全放在了江北兄妹的身上了。 这还是他们家第一次买下人呢。 首先对于江北江南的外貌她就十分满意。 杜家人都长得好,她自然不希望买的下人歪瓜劣枣的。不说长得多好吧,相貌周正那肯定要的,否则看着辣眼睛。 而江北和江南的相貌超过了她的期待,所以给满分。 然后是江北和江南一进门就唤太太,看到她家这破宅子也没露出什么不好的神色来,态度十分恭顺,这更让她十分满意。 其实江北和江南在住了府城里的齐府后,现在没有对“杜府”表现出什么来,全都归功于汪福来一路洗脑的功劳。 杜锦宁可没有特意吩咐汪福来这么做,在她看来,主人与下人那也是十分讲究缘份的。要是江北与江南嫌弃杜家,不愿意在杜家做下人,她转手就能将他们重新卖给回人牙子。她不是什么大善人,也没那么多精力去调/教看不起她家的人。合则聚不合则散就这么回事。 可汪福来一心以跟随杜锦宁为荣,生怕江北和江南到了庄子上看到杜家住的宅子,会看不起他家少爷,便将自家少爷有多少产业,今年连续考了县案首、府案首的事情一股脑儿地在江北兄妹俩面前吹嘘了一通。 其实杜锦宁在府城买那处破宅子,后来又递了两千两银票给姚书棋让他建宅子的情形,江北可都是看在眼里。即便看到杜家这小农家院子时会有一瞬间的惊诧,也不会对杜锦宁有丝毫看不起的。如今有汪福来事先做的介绍,他连点惊诧都没了,表现在外的,就是老老实实恭恭敬敬的。 其实杜锦宁家不是深宅大院,没有奴仆成群,他还松了一口气呢。 凭少爷对他们的看不上,要是有别的下人在,估计把他们兄妹往后宅粗使下人堆里一扔,就再也不看他们第二眼了。要是杜少爷还有兄弟,看上他妹妹想把她弄去做通房,那就更糟糕了。 现如今看到杜少爷就中家中的独子,太太和小姐们都十分和善,看向他们的目光里竟然还带着些好奇,他那一路上悬着的心就落到了原处。 挺好的,这种情况再好不过了。 看到江北这表情,杜锦宁对他也很满意。 至于江南,一直都不怎么说话,存在感不强,杜锦宁对她没什么印象。不过杜锦宁现在是男孩子身份,江北又是一副护妹狂魔的架式,她也不好再过关注江南。 反正她也不需要丫鬟,江南以后是要跟着杜方苓或是杜方蕙的,这丫鬟就让她们去调/教去吧。 “宁哥儿,如何安顿他们兄妹俩?”陈氏避开江北兄妹,悄悄问杜锦宁。 “你去问问董婶,看她愿不愿意让江北吃住在她家。我这次去府城学了两种做点心的方法,要是她愿意,咱们出两人,她家出两人,咱们两家一起合伙做这生意,收益五五开。如果她不愿意就算了,咱们再找人。” 董大成夫妇俩生了三个儿子,最大的十六岁,还没娶妻;最小的才五岁。没有女儿。因董大成是庄头,住的宅子比一般人的都要大些,足有九间房,他们一家五口完全住不完,拿出两间房子来,一间做作坊,一间给江北住,完全是没问题的。 拿两间不用的空房子来换取两个点心方子,想来只要董大成夫妇不傻都知道怎么选择。 这两个点心方子,其实就是杜锦宁对他们家的回报。 以后杜家搬到府城去了,那两种点心就是董家的独家生意了。而销售渠道都是现成的,那就是杜锦宁名下的茶馆。茶馆能增加两样新鲜的点心,这对杜锦宁来说也是有好处的。 “两人?让江北江南都去董家做点心?”陈氏迟疑道。 董大成的儿子可十六岁了,江南比江北小一岁,也已十四岁是个大姑娘了。他们这样安排江北江南去董家,是不是不大好? “不是江南,江南就留在家里帮你们干活,你们也轻省一些。跟江北一起去干活的,还有汪福来。”杜锦宁道。 “汪福来?”想起平时汪福来整日没事在别人家里睡大觉的情形,陈氏点了点头,“是该叫他做些事。不过,他愿不愿意?” “愿意就做,不愿意拉倒,让他再回去拉车就是了。”杜锦宁觉得这个没什么好纠结的。 一想汪福来也没跟自家签什么契约,陈氏顿时放松下来;“好,就照你说的做。” “这件事,你来安排。我明天教会你们做点心,之后我就不管了。院试越来越近了,我得专心读书。”杜锦宁道。 说着,她又道:“娘,以后咱们家的下人会越来越多,事情也越来越杂。你得学会如何管理下人,如何安排他们合理的干活,奖惩也得分明,最好拟出些规矩来,让他们遵守。” 这个家不是杜锦宁一个人的,而是一家四口的。她在为这个家努力念书赚钱,陈氏和杜方苓、杜方蕙也得努力成长起来,不能事事都得由她来操心,让她护着。 这番话让陈氏心神一震,她这才意识到,随着江北、江南的到来,这个家跟以前已不一样了。或者在姚书棋、汪福来等人唤她作“太太”时,就已经不一样了,只是她当时没有太多感受而已。现在,她得学着如何做一个真正的“太太”,为杜锦宁分忧解难,让她没有后顾之忧。 正文 第三百八十四章 老师您厉害 “三姐,四姐,也应该学些更有用的东西,而不是整日忙忙碌碌地把时间都花费在赚这点小钱上。所以豆干和茶叶蛋的生意,我打算交给大姐。她是把方子直接交给她婆婆,还是自己熬制最关键的卤水,那就是她的事了。” 听得杜锦宁要放弃做了这么久的豆干和茶叶蛋生意,陈氏有些舍不得。不过杜锦宁说的在理,她也无从反驳。只问道:“那那个江南怎么办?她总不能闲在家里吧?” “怎么会闲呢?家里的一日三餐交给她,洗衣服收拾屋子收拾菜园子的事也可以交给她。三姐、四姐要学的东西挺多,以后也没多少时间来做这些杂事。娘你以后要管一大家子的事呢,也是不得闲的,要习惯把这些琐碎事交出去。” “好,我知道了。”陈氏点点头。 “田里的稻谷,收完这一茬就还给庄子上了。你提前跟董叔说一声,让他安排人来种晚稻。咱们田里育的秧苗送给他们。”杜锦宁又道。 早在汉代,粤、桂两省就出现了双季稻;到了宋朝,稻麦双熟制逐渐形成,双季稻得以推广。庄子上的稻谷都是一年两熟。现如今是六月,正是早稻收割的季节。趁着这时候把田地还给庄子上,时间倒是赶得刚刚好。 其实他们自来庄子上后,就没怎么正经种过田,那些田地都是雇人种的,这让陈氏一直觉得惭愧,对不住庄子上的人。 这会能把田地交了,陈氏反而松了一口气,笑着道:“我一会儿就去找你董叔,把这事给说了。” 见杜锦宁没有什么要叮嘱的了,陈氏直接去了董家,回来后跟杜锦宁道:“你董叔董婶都很高兴,没有什么不同意的。” 第二日,杜锦宁便去了书院,下午回来后,这才开始教陈氏等人做点心。她打算先把她们教会,然后陈氏如何去教江北他们,那就是她的事了。 她教陈氏她们做的第一种点心是蛋糕。戚风蛋糕好做的很,到时候垒个烤炉,把鸡蛋打泡放入低筋面粉就可以烤出来了。家里养着羊,一直都有羊奶,杜锦宁烤过蛋糕,但没制过奶油,方法依稀知道一些。她打算把方法说一说,让汪福来他们慢慢摸索,做得出自然好,做不出就卖戚风蛋糕。 她要教的另外一种点心就是姜撞奶。庄子上有水牛下了小牛,每日可以挤出一些水牛奶来,制作姜撞奶十分方便。如果获利颇丰,到时候让他们专门去买两头下奶的母水牛便是。 江北、江南和汪福来对于安排他们干的活也没什么异议。江北和江南颠沛流离这么久,如今格外珍惜现在的安定生活,陈氏的和善与慈祥也让他们感受到了久违的母爱。汪福来本来就对自己白拿钱不干活有些惴惴不安,现在有了活干,这心反倒定了下来。 见陈氏把杜方菲的事及点心作坊都处理好了,杜锦宁就不管了,她去找了关乐和:“老师,书院的事安排得如何了?” 关乐和一切都收拾妥当了,只等关嘉泽考完院试,便启程去京城。书院这边,他也开始陆陆续续做着交接。 关乐和点点头:“已交接妥当,过几日我就可以不用来书院了。” 想起书院的事,杜锦宁就忍不住给关乐和竖了个大拇指:“老师,您可真厉害,让严家的算盘落了空。” 因书院的进士就关乐和、袁修竹和严松涛三人。袁家在京中的势力不如严松涛,袁修竹对于权力也没什么渴望,所以她以为这山长的位置必然会落到严松涛手中。 却不想关乐和出其不意,与齐伯昆一番密谈之后,从他县调了一个姓郑的致仕官员来博阅书院做山长。这位官员可是做到了三品大员的位置上的,两榜进士出身,自身才学也十分出众;最重要的是,他是齐伯昆的姻亲,齐伯昆的侄女就嫁给了这位郑山长的长子。 郑山长自身过硬,背后又有齐伯昆撑腰,书院里还有袁修竹和关乐和的一众拥趸支持他接应山长,严松涛在这位面前完全不堪一击,直接败下阵来。 守候书院这株桃树多年,眼看着敌人主动离开,自己可以成为这株桃树的主人了,谁知竟然有人直接伸手来摘桃,自己眼睁睁地竟然还不敢阻拦,这份憋屈让严松涛一口老血喷了出来,直接病倒了。 杜锦宁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直叹姜还是老的辣,她家老师的手段还是扛扛的。 关乐和看向杜锦宁的目光却满是慈爱:“要不是你给老师挣脸,让咱们博阅书院的名声雀起,超过了郑山长所在的书院,他还不愿意过来呢。所以这里也有你一份功劳。” 因是齐慕远和杜锦宁连续两年拿了府案首,年纪又这么小,前途无量,博阅书院这两次府城的成绩也很不错,让博阅书院成为了桂省诸县书院里的头一份。郑山长舍弃差的书院到好的书院来任山长,才能够顺理成章。 “老师,临走之前,咱们再送书院一份大礼吧。”杜锦宁道。 “哦,什么大礼?”关乐和对自家徒弟这脑袋瓜子也是服气的,一听这话就兴致勃勃地问道。 “咱们书院名声在外,想来以后不光咱们培养出来的学子,便是许多童生也会幕名来书院里念书,争取考过院试。三年两次的院试,书院参加的考生会越来越多。我想着,这考试不光要脑子里有货,考场上是否能发挥出水平来也很重要。多少考生就是因为不适应考试而名落孙山的。所以对于考生的应试能力,咱们也应该作为一项重要的训练内容。” 关乐和点点头。他对杜锦宁说的这种情况感触太深了。有许多平时表现很不错的考生,到了考场上就一塌糊涂,考不出应有的成绩。一次两次考不上,就怀疑自己怀疑人生,从而慢慢消沉下去。 “如何训练?”他期待地问道。如果有什么方法能提高学子的应试能力,那他们师徒对于博阅书院,也算是功德无量了。 正文 第三百八十五章 模拟考舍 “您现在还没走,可命人在书院僻静的地方建出一个院子来,这个院子就摸拟考舍的种种情形,上等考号、中等考号、下等考号都建一些出来,下等考号适当多些,让参加院试的学子进入其中,关上三天,这三天就与院试或是乡试时一模一样的对待。除非病急病重,概不理会。如此训练几次,让他们都适应呆在考号里的情形,到时候去府城去参加考试,才不会因不适应环境而出现大的失误。” “好好好。”关乐和一听这话,激动得坐不住,站起来在屋子里面走动起来,待得消化了杜锦宁的提议,想明白这诸多的好处,他这才又坐下,脸上却仍十分激动,“好徒儿,真难为你能想到这些。老师这就叫人去办。以后虽说咱们师徒不在书院了,但咱们为书院做出的这桩贡献惠及历届学子,他们定然会记住咱们的。” 杜锦宁知道自家老师并不是那等特别看重名利之人,但能施惠于人,被人铭记,谁能不高兴呢?她对老师这份激动便十分能理解。 关乐和也不管杜锦宁是否还在这儿了,拉开房门就走了出去。 严松涛病着,郑山长想在上任时做出一番业绩来,袁修竹等先生们一心为学子好,一听这建议立刻叫好。书院上下一心,很快就把模拟考舍给建了起来。 不过半个月的时间,杜锦宁就接到通知,书院里这一届参加院试的学子必须三日后进入考号去考试。 关嘉泽兴冲冲地跑来找杜锦宁:“听说这个方法是你想出来的?” 这家伙自打那次带着妹妹回去之后,开始并不搭理杜锦宁,有时候在书院里遇上也只装作没看见;后来见杜锦宁也不理他,见面也装作没看见他一般,根本没有上来道歉求和的意思,跟他想像的完全不一样,他又气又恼又委曲,发誓以后再也不理杜锦宁了。 可后来见杜锦宁跟着齐慕远去府城好几日,两人无论是去还是回,都没来通知他一声,更没有邀请他一块儿去,他在家里哭了一通,被母亲开导了一番,这才渐渐想通。 对于亲事,杜锦宁不光没有作错,反而十分仁义。他要是不搭理杜锦宁,这辈子怕是要失去杜锦宁这个朋友了。 少年人对于友谊尤为看重,一想杜锦宁再不搭理他,齐慕远也因为此事跟他疏离,那他以后就得跟个孤家寡人一般,再没朋友了。关嘉泽这心里如同被掏空了一般难受。 虽拉不下面子,但为了友谊,他最后还是跑到杜家来,向杜锦宁道歉。 杜锦宁经历过一世,知道人生的道路上,许多人只能陪你走一段路。缘深的能陪你的时间长一些,缘浅的则短一些,末了缘尽了,大家便会分开,在岔道口分道扬镳,各自继续自己的人生。 所以对于亲人或是朋友,她向来采取的是合得来就聚、合不来就散的态度,不强求,不强留,来去随缘,全凭天定。 关嘉泽因为此事渐行渐远,她除了一声叹惜,不会再有更多的情绪;如果关嘉泽能回头,她自然也不会计较什么。 见杜锦宁对自己的态度依旧,关嘉泽除了越来愧疚之外,也越发珍惜彼此间的情谊。 失去过,才知道拥有的珍贵。 对于关乐和在书院里为自己扬名一声,杜锦宁也是知道的。 她“哈哈”笑了两声,问道:“你可准备好了?” “嗯。”关嘉泽拍拍胸脯,“我一定没问题的。当初参加府城最后一场,要在考场上过一夜时,我就什么事都没有,不像其他考生状况百出。” 杜锦宁知道关嘉泽在府试时因县试时排名靠前,被安排的位置还算不错,算是上等考号。而上等考号和下等考号的情况是天差地别的。 她也不点破,道:“好,那咱们就比比,看谁在考号里坚持不下去吧。” 很快,模拟考试到了,时间跟院试一样,都是卯时入场。 杜锦宁离书院近,还能好好睡一觉然后从容去书院;那些住得离书院比较远的,晚上似乎刚躺下去就得起身了,坐了车急急跑到书院来等候。 书院里的先生们都是参加过无数次的乡试、院试的,对于考号的感受远比学子们深得多。为了让学子们适应考号环境的恶劣,他们尽量地重现考号里最糟糕的状况。 杜锦宁他们到得虽然早,却一直在院子外面等到了下午才得入场。 进场时大家才拿到考号。待得找到自己的考号时,一个个目瞪口呆。 “啊,要不要这么惨。”关嘉泽抽到的是臭号,闻到那股臭味,再看看逼仄的考号,里面的被褥不光破破烂烂,还散发出一股难闻的气息,他不由得惨叫起来。 “肃静,喧哗者一律驱出考场。”监考的先生大喝一声。 大家默默地闭上了嘴,进到考号里坐下,抬头看看破了个窟窿的屋顶,再看看散发出各种难闻气息的铺盖,一个个泪流满面。 要不要这么惨? 杜锦宁这次运气还好,抽到的算是不错的考号了。虽说头顶上有窟窿,刚刚进来时考号里还窜出去一只老鼠,然后她还看到了一只小强在铺盖上欢快地爬着,但想想臭号,她心里还是十分庆幸的。 也不知齐慕远怎么了。要是抽到个臭号,不知他是立刻出去走人,等待下一次再考,还是坚持下来。而坚持下来考出来的又会是什么成绩。 发卷,送饭,点烛,上茅厕。一切的流程都跟院试时一模一样,甚至试卷的题型与难度也跟院试相仿。 杜锦宁前世跟导师去农村蹲点,环境同样艰苦;这一世刚穿来时在杜家过的也不是什么好日子。而且她这人比较能吃苦,为此即便环境艰苦,她也咬牙坚持了下来。 可大家都是被关在一个院子的,其他考号传出来的动静却不乐观。 第一天似乎就有人要求出去;第二天有人被抬了也去,第三天被抬出去的人更多。难坚持到最后的,似乎寥寥无几。 正文 第三百八十六章 载入院志 待到了时间,杜锦宁交卷上去等着出去时,发现排队的人只有四个。除了她、许成源、另一个寒门出身的同窗之外,世家出身的就只有齐慕远一个人。不过齐慕远的状况似乎不好,面色苍白,整个人似乎瘦了一圈。 她先问候了许成源一声,见他状况还不错,便赶紧挪到齐慕远身边,问道:“你还好吧?” 齐慕远看到是她,对她笑了一笑:“还好。” 杜锦宁见他身体晃了晃,连忙上前扶住了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发现他的手冰凉,她不由担心道:“你是不是生病了?” 齐慕远摇摇头:“我是三天没吃饭,饿的。” “……” 相处两年半,杜锦宁对齐慕远还是很了解的。他虽有洁癖,但他的意志力很强。只要需要,他就能克服自己的心理障碍,强迫自己吃下东西。尽管那让他很不好受。 现在却弄得三天没吃饭,真相只有一个:“你抽到臭号了?” “嗯。”齐慕远点点头。 杜锦宁没作声了,只安慰性地拍了拍齐慕远的背。见得一个先生示意他们可以出去了,她默默地扶着齐慕远走了出去。 关乐和、郑山长、袁修竹等人站在院子门口,看着硕果仅存的四个人,大家的脸色十分难看,同时心里也十分庆幸。 幸好弄了这么个模拟考场,否则书院这些学子没几个能考上的。虽说到时候为了前程,大家不会像现在这么容易放弃,会咬牙坚持下来,但能考出什么水平来,还真不敢想象。 还好现在还来得及。只要多训练几次,想来大家就能慢慢适应下来。 齐伯昆是知道自己孙子有心理障碍的,心里担心得很,所以今天也来了书院,想看看自家孙子如何了。 此时见得杜锦宁扶了齐慕远出来,齐慕远的状况还很不好,他急忙上前,扶住了齐慕远另一边:“小远,你怎样?” “我没事。”齐慕远朝齐伯昆笑了笑,极力地想让自己走路稳一些,别这么摇摇晃晃一副弱不经风的样子。 杜锦宁小声跟齐伯昆解释:“他抽到了臭号。” 齐伯昆点了点头,暗叹一声,对关乐和与袁修竹道:“有什么事你们派人通知一声吧,我先带他出去。” “赶紧去吧。”齐慕远的情况,关乐和与袁修竹也是知道的,赶紧让人扶着齐慕远上了马车。 “锦宁你没事吧?”关乐和最关心的还是自家弟子。 “我没事。”杜锦宁摇摇头,“我还好,没抽到臭号。考号虽然不怎么样,但天没下雨,所以没遭什么罪。” 这考号就是关乐和带人布置的,里面是个什么样的情形,他再清楚不过了。此时见所有的考生中,自己弟子精神最好,他欣慰之余,也十分自豪。 聪明,知道勤奋,还能吃苦,这就是他关乐和的弟子,比谁都要优秀。 “关嘉泽呢?”杜锦宁问道。 一提起侄子,关乐和就摇头:“他啊,第二天中午就出来了,完全吃不了苦。” “慢慢适应就好。” “行了,你赶紧回去吧,回去好好歇着。”关乐和指了指骡车。 知道这些考生出来后会是什么模样,书院都做好了准备,雇了一些骡车在书院外面等着,好护送他们回去。 杜锦宁点了点头,又跟袁修竹和郑山长说了两句话,便爬上骡车,跟骡车车夫说了地址,便闭上了眼睛。 因为铺盖不干净,躺在上面她老觉得身上痒痒;再加上其他考号传来的各种声音,她这几天晚上也没睡好。 骡车走到书院门口,她就听到两个熟悉的声音:“少爷,杜锦宁少爷。” 她睁开眼睛往车外一看,就看到汪福来与江北正站在书院门口,正朝每一辆骡车里面张望。 她忙让骡车车夫停下,对汪福来说了一句:“我不下车了,你在前面给他带路就好。” “好好。”汪福来找到自家少爷,看她状况还好,便放下心来,跟江北上了车在前面带路。 到了家,陈氏早已在家门口等着了,见了杜锦宁下车,忙上前想扶她。 “哎,别扶我,赶紧去烧热水,我要洗澡。”杜锦宁制止了陈氏。 她担心身上的跳蚤,到时候跳到陈氏身上就麻烦了。 “早就烧好了。”陈氏听得杜锦宁要洗澡,连忙把汪福来和江北打发了,亲自提了热水让杜锦宁洗澡。 杜锦宁专门在院子一角沏了个洗浴房出来的,她脱了衣服,往门外一扔,对陈氏道,“拿去煮一下再洗。” 这年头有虱子跳蚤的人还挺多的,陈氏也知道厉害,忙拿去处理。 书院这边,关乐和等人吩咐人去收拾考号,他们则拿起试卷改了起来。那些提前交卷的试卷早已改过了,余下这四份一会儿的功夫,大家就轮流看完了。 看完试卷,大家就感慨起来:“府案首果然是府案首,齐慕远和杜锦宁这两人写出来的文章,还跟平常一样厉害。” 郑山长点点头:“可不是。看到齐慕远出来那样子,我以为他做的文章肯定比平时差一些,没想到依然写出了平常的水平。杜锦宁就更不用说了,白白净净的一个孩子,这里面数他年纪最小,没想到心理承受能力最强的却是他。” 他不光是齐家的姻亲,现如今跟关家也是准姻亲了。他的孙子跟关嘉玉已交换了庚帖。郑家只与齐家联了姻,站队不明显,关乐和对这门亲事便采取了默认的态度。 关乐和作为杜锦宁的老师,自然要谦虚几句:“他是运气好,这次没抽到臭号,否则也不一定有这样的表现。下次要安排他一个臭号才好。” “这模拟考号的效果如何,想来今天大家都看到了。关山长师徒二人这个提议造福了书院的学子。我提议把这件事写入书院的院志里去。” “应该这样。” “这法子确实造福了大家,我们书院以后的院试通过几率必然会大幅提升。山长这个提议好。我没异议。” 大家纷纷同意。 这件事便定了下来。 正文 第三百八十七章 临行前 模拟考号就是要模拟考生们遇到各种不好的情况。因此让大家休息了四五天,眼看着第二天会有大雨,便把考生们又赶进了考号里。 杜锦宁这一次不可幸免地抽到了臭号,不光是臭号,屋顶上还开了天窗;而齐慕远这孩子就更倒霉了,依然是臭号。关嘉泽在关乐和的特意关照下,也混了个臭号。 虽然在臭号里面,第二天天还下起了雨,大家的表现却比第一次强了许多。除了有个家里比较娇惯的考生提前出来,其余人都坚持到了最后。 只是考出来的水平虽有所提高,但许多人的表现还是不如平常。 那没关系,反正考号空着也是空着,大家继续往里住呗。 于是大家又被训练了一次。 这一次看到大家淡定地进去,再淡定地出来,郑山长与关乐和等人终于满意了。杜锦宁他们这才停止了被折腾。 而此时,时间已到了七月中旬了。八月三日是院试的日子,大家纷纷收拾行李准备提前去府城。 “宁哥儿,我们怎么办?”陈氏问杜锦宁道。 “你们先在家里呆着。我去府城顺便看看宅子建得怎么样了,要是建好了还得添置家俱,栽花种树,没那么快能住进去。院试完了我就在府城做这些事,等把宅子都安排妥当了,我再回来接你们。” “添置家具、栽花种树这些事,要不然还是交给我们做吧,你要忙的事情多,看累着你。” 院试完了之后就得张罗入书院的事,杜锦宁确实挺忙。但她不放心陈氏等人的审美,陈氏苦日子过多了就不舍得花钱,别到时候弄些劣价家具进去摆着,那就白瞎她精心建的园子了。至于栽花种树,那更是一个专业的活儿,什么地方种什么草木,那都是相当有讲究的,不光涉及到园林设计知识,还涉及到植物学问题。陈氏完全做不来。 所以这事,她还得操心。 当然,她也乐在其中就是了。 “不用,我弄得来。我叫姚书棋在府城买了些下人,有什么事我只管吩咐他们去做就是了,自己也累不着。” 陈氏闻言,便也不坚持。原先她想着要搬家,心里有些不安。现在知道离搬家的日子还早着,便也安心下来,不再提这事。 有了前次参加府试的经验,陈氏也没那么担心了,只帮着她收拾了东西,便于七月十六日送杜锦宁一行人去府城。 与杜锦宁一同前往的,还有齐慕远、关嘉泽、许成源以及一些提前去府城的考生。大家都是参加过一次大考的老鸟了,书院要培养大家的自理能力,否则以后参加乡试、会试时没人领着就各种出状况,因此这一次没有带队先生。书院里要去作保的三位廩膳生,在开考前两天才会到府城。 出发之前,杜锦宁问过许成源:“姐夫,我打算跟齐慕远骑马去,汪福来的骡车空着,你要不要乘那辆车去?贡院附近我有一处不大的小院,你要不要住在那里?” 院试作为重要意义上的第一次大考,考试地点并不在府学,而是在贡院。当初姚书棋在府城买的两处院子,一处在府学附近,一处就在贡院附近,以方便杜锦宁考试。以后每年考试前也能租给各地来的考生。 现如今她跟许成源一起去赴考,她家有现成的院子,要是不邀请许成源去住,实在说不过去,所以便问上一问。 至于不方便的问题,只能到时候再安排了。不过依她对许成源的了解,多半是不会来她家住的。他一向硬气,不愿意占人便宜。 果然,许成源道:“不用了,我住客栈就好了。骡车既空着,我倒是可以搭个顺风车。” 关嘉泽在旁边听了,不高兴地对杜锦宁道:“你们怎么都骑马去?就留我一个人坐马车。” “那是因为你不会骑马。”杜锦宁悠悠地道。 关嘉泽一噎,用力瞪了杜锦宁一眼,气咻咻地转过头去,不看她跟齐慕远。 他这种小孩子脾气,杜锦宁一向不惯着他的。可想想他就要去京城了,想要再见面,只能等明年的乡试了,她便心软了,哄他道:“行行行,那我们照顾你,跟你乘一段路的马车,行不行?” 她这样说,关嘉泽反倒是不好意思了。不过面上却是不显,傲娇地道:“算了,我也不稀罕你们陪。你们就两个,孤孤单单的;我们一大群人热闹着呢。” “不要人陪那就算了。”杜锦宁在袖袋里掏出一个布袋,从里面倒出三根如筷子那般长的细细的灰绿色的香,递给关嘉泽,“呐,为了安慰安慰你,送你三根香。” “这是什么?” “我自制的驱蚊香,里面用了薄荷艾草等东西,不光能驱蚊逐臭,还有提神醒脑之功效。在考舍里连续点上三支,保你院试顺利通过,高中头名。” 关嘉泽一阵感动。哎呀,这是杜锦宁特意给他做的东西,一片心意啊,真不愧是好兄弟。只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给他,是不是不好? 他小心翼翼地拿着这三根香,四处看看也不知道放哪里,不由嘟哝一声:“我说,你就不能弄个盒子装一下?” “没钱买盒子。” 关嘉泽又是一噎。 抬头看到杜锦宁又从袋子里掏出三根递给许成源,再掏三根递给齐慕远。他看看自己手里的香,安慰自己:一个是他姐夫,一个是一起的兄弟,给了自己不给他们确实说不过去。 这安慰自己的话还没嘀咕完呢,就看到杜锦宁一路地发过去,手里的布袋掏空了,她又从另一个袖袋里掏出香来继续发。书院里不光是这届的考生拿到了香,便是去年参加院试没过的考生都拿到了,凡是在书院考舍里蹲过的人都有,人手三根。 关嘉泽顿时又是一噎。 这根本不是杜锦宁特意为他们这些好友做的,而是造福于人类啊。他刚才白白自作多情了。 这么多香,这么多人,难怪说没钱买盒子呢,哼。 正文 第三百八十八章 新宅 既然大家不能一路同行,杜锦宁跟齐慕远第二日便没有跟他们一起出发,而是照着老时间约好,在城门口汇合。跟随他们的依然是刘高与马彪。一行人汇合直奔府城而去,不过半日功夫,便到了府城。 这一次进城很顺利,进了城门,杜锦宁便跟齐慕远道:“那处院子我还没去看过,需得先找姚书棋。等我把那边院子安置下来我再去找你。你院试的时候是怎么打算的?你们家离贡院挺远的,入考那日不方便,要不你住到我那里去?” “我家在那边也有一处院子。不过院子小,住着不舒服,等要考试的时候我再搬过去。”齐慕远说着,又劝杜锦宁,“不如你这几日仍住我那里,到考前再去那边住。虽说有汪福来和江北伺候,但生活总不那么方便。” 杜锦宁被他说得十分意动。 上次她在齐府住着,就十分舒服。下人们懂礼,不乱进她的院子;便是齐慕远要进去之前也会招呼一声,不会无缘无故地撞进去。吃的住的没话说,沈大娘帮她洗衣服她也不觉得尴尬。 “行,那就再叨扰一次。”她很干脆地答应了下来。 “我先去找姚书棋,一会儿再去你那儿。”她道。 刘高却在一旁道:“我看你也别往城南跑了,还是跟我们回齐府吧。没准姚书棋就在那边盯着建宅子呢。要是他不在,我再往城南跑一趟,通知他一声,这不比你满城乱跑地强?” 杜锦宁一想也是:“那行,那就先去城北。” 于是她跟着齐家一行人直奔齐府。 齐府与杜家新宅子所在的巷子叫葫芦巷,不光是因为这巷子中间比较宽,跟个葫芦似的,鼓出来的那一处被一棵三百多年的大榕树所占据,更因为“葫芦”与“福禄”谐音,深为这条巷子住户们的喜欢。 齐府与杜宅位于巷口接近大榕树处,杜宅靠外,齐府靠里,即齐府人从这个巷口出入,都得路过杜家大门口。 杜锦宁进了巷子,便直奔自家新宅院。 到了新宅院门口,大家都愣住了。原先的旧门庭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比较气派的崭新的大门。 古代的建筑规制是跟身份地位挂钩的。《唐六典》曾规定,“王公以下屋舍不得重拱藻井,三品以上堂舍不得过五间九架,厅厦两头,门屋不得过五间五架;五品以上堂舍不得过三间五架,厅厦两头,门屋不得过三间五架,仍通作乌头大门……” 宋朝沿用唐制。 杜锦宁现在就是个平头百姓,既不能有三间五架的门庭,也不能漆朱门,但姚书棋还是把门庭建得十分高大。这时候对于门钉的数量还没做规定,两扇宽阔高大的大门上镶嵌着几排古铜的门钉,没有门钉的地方还帖了两幅红色的门神,与门庭两边挂着的两个大灯笼互相映照,既气派又喜庆。 “不错,姚书棋还挺会办事的。”齐慕远一看就对这大门挺满意,对杜锦宁手下这个掌柜的能力也刮目相看起来。 “走,进去看看。”看到这个大门,杜锦宁对于里面的园子更加期待起来。 马彪不待吩咐就上前,拉着两个大铜门环叩了几下。 “来了。”里面响起一个声音,紧接着大门“呀”地一声打开了,一个五十来岁的老头儿出现在门后。他上下打量着几人,见几人风尘仆仆,身后还牵着几匹马,想起姚掌柜说少爷这两天就会到,赶紧行了一礼,态度恭敬地问道:“请问几位找谁?” 杜锦宁怀疑这老头儿是姚书棋帮她买的下人,有心想试一试这下人如何,便自报家门:“我是你家主人,这是我朋友齐少爷。姚掌柜可在里面不?” 说着话,她伸手就去推大门,直接就想往里走。 老头儿脸上虽露出喜意,身体却没让开,恭敬地行了一礼道:“对不住,少爷,还请您在此稍等片刻,我唤人去叫姚掌柜来。” 说着他转身不知道向谁说了一句话,便又回身垂眉拱手,恭敬地跟杜锦宁解释道:“姚掌柜说了,府里如今在建着屋舍,不大安全,所以不能随意行走,免得有东西掉下来砸着人。想要进去最好有人领路。还请少爷和齐少爷诸位在此耐烦等上一等,不多时里面就会有人来领路。” 杜锦宁扬了扬眉,跟齐慕远对视了一眼。 也不知姚书棋从哪里买来的这看门老头儿,素质不错,挺像那么一回事的,比之齐家的沈老头儿也不差呢。 杜锦宁也不为难他,便老老实实在门口等着。 好在姚书棋来得很快,不一会儿就气喘吁吁地跑出来了:“少、少爷。”看到齐慕远,又唤了一声,“齐少爷。” 杜锦宁点点头:“不急,你歇歇再说话。” 看到姚书棋的样子,她有些内疚。 姚书棋以前在店里做掌柜,虽说不胖,却也不瘦,皮肤还挺白皙。可现在又黑又瘦,就跟换了一个人似的,可见他这一个月有多辛苦。七月是这南方夏季最热的时候,多出去走走就能晒掉一层皮。想来这一个月姚书棋没少在工地里呆着,才会变成这样。 “你辛苦了。”她道。 姚书棋摆摆手:“不辛苦,应该的。”此时他也喘匀了气,伸手道,“齐少爷、少爷请进。”又招呼刘高等人,“刘师傅、马师傅请进。”又上前想要去接马缰。 看门的老头儿早已将大门打开了,此时恭立一旁,并不多言。 马彪避过姚书棋的手,问齐慕远道:“少爷,要不我先把马牵回去放着?” 杜锦宁这新宅子,里面还不知建得怎么样了。即便有地方栓马,牵着马往人家正大门进去也不妥当。 齐慕远点头道:“正是这话,你们三人先把马牵回去。”他指了指马彪与另两位护院,“回去后也不必来了,这也没什么事。” 有刘高跟着,马彪等人倒也放心。他们跟杜锦宁打了声招呼,牵着马便自去了。 齐慕远这才跟杜锦宁一起进了门。 正文 第三百八十九章 梁家的帮助 “咦。”一进门齐慕远就愣了一愣。 一般人家的大门进去就是个门庭,两边回廊,下了台阶就是一条长而直的甬道,直通正厅。甬道两旁种些树木或花卉,两边回廊沿墙而建,迂回着左右也能通到正厅,下雨的时候不用被雨淋。整个院子规规矩矩方方正正。讲究些的人家,最多是迎面建一面影壁,挡住路人往里看的视眼,也起到“肥水不流外人田”的风水作用。 可杜锦宁这宅子,门庭下面留了几丈见方的空地,也不知做留来做什么的,空地后面竟然是一座假山,假山垒得差不多有门庭那么高,高低错落的有好几丈宽,完完全全遮挡了入门时的视线。 姚书棋正忙着跟杜锦宁汇报情况:“咱们这里多石山,把这些石山开凿出来一块块搬到这里来倒没费什么功夫,只是这天气太热,并不敢栽花种树,这一块便先空着,等过一阵天凉了再种些花木。假山里的水通道照着少爷您的吩咐建了,水塔也建好了。建好后试了试,还真如少爷您说的那样,水能从上面流下来,形成一个瀑布。少爷您的奇思妙想,让莫匠头大开眼界,佩服得不行。还说少爷您到了府城后他要跟你好好谈谈。如果这些建造手法能给他用,他建咱们这院子,分文不取。” 杜锦宁笑笑,对这话不置可否:“聊聊可以,其他再谈。” 从右边绕过假山,便是一溜儿建好的长廊。长廊一边砌了墙,另一边却是空地,从空地望去,大家看到东一块西一块的建了不少屋舍,屋舍前面有些地方还控了一个大深坑,看样子像是池塘,但既无水也无树木,整个空间便显得十分凌乱。 沿着长廊走了一段路,大家便穿过一个拱门,走入了一条露天甬道。甬道两旁也留了许多空地,建了些屋舍和厅台楼阁。 沿途都是这般模样,有挖开的大坑,有假山有巨石有庭台楼阁,有些地方砌了围墙,墙上还用装了镂空雕花的石窗,可以从这边透过去看另一边的风景。 如此走了一段路,进了一个门,里面的屋舍才密集起来,像是院落的样子。不过一个个院落隔得也挺开,互相之间起码要走上半盏茶的功夫才能到。 “这些屋子怎么建得这么快?基本上都完工了吧?”杜锦宁见状,问姚书棋道。 “对。这还多亏了梁少爷。”姚书棋道,“我跟莫匠头去买木料的时候,正好遇上梁少爷。他知道是你建宅子,直接就叫了他们的大掌柜来,给了咱们一个十分优惠的价钱。我得知他们有建屋子的一伙人,干脆就把木料建造那一部分全部让梁家做。梁少爷知道您院试后会留在府城念书,怕你到时候没地方住,便让大掌柜把所有的工匠都抽了过来,优先给咱们做活儿。莫匠头他们的人手只管做基面,梁家的工匠一部分处理木材,一部分建造房屋,不到半个月就把整个宅子的屋舍和庭台楼阁都做好了。” 说着,他指着前面的一处假山道:“这些山石都是梁家卖给咱们并帮运来的。要不然,咱们现在还得四处打听砸摸买山石呢。一般人家建花园子,虽说会用到山石,但用量并不大,所以匠头们手上也不会存有许多山石。咱们直接是一般人家用量的三四倍。要不是梁家有特殊渠道能采买到山石,咱们这不知道要拖多久才能凑齐。” “这可承了梁家大情了。”杜锦宁感慨道。 这时代的屋子都是木结构建筑,要是让莫敬明的工匠慢慢做,光是做这些屋子都得两三个月时间。现在有梁家工匠出手,那自然是快了。这边把基脚弄好,那头直接把隼卯一敲,只要匠人足够,不用几日就能把一座屋子给架起来了。 她又问:“梁少爷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一个月前。” 杜锦宁点了点头。 梁先宽的父亲当初在京城被下大狱,梁先宽虽十分牵挂,无奈他即便去京城也帮不上忙,而且他父亲入狱前特地叫人叮嘱他好好科考,因此他耐着性子呆在老家考了府试,府试之后他就直接上京去了。上京之前,他跟杜锦宁说过,如果京中情况不好,他可能会等下一届院试再回来考;如果情况有所好转,他会赶回来考院试。 现在看来他家的情况应该很好才是。否则他也不会那么早回来,而且还有闲心来管杜锦宁这桩事情。 想起梁先宽以前说过的话,杜锦宁转过头去问齐慕远道:“梁先宽一直说想跟我合伙到京城去开茶馆,我打算答应他。你也入个股吧,到时候我把关嘉泽也叫上。正好关嘉泽要上京,到时候也可以让他关照一下。” “行。”齐慕远倒也不推辞。 杜锦宁又指了指眼前的园子,把自己的打算和盘托出:“这园子建造完之后,我会在城里宣扬一下。如果有人邀我为他们造园,我打算接下这桩生意。到时候我给园子做设计,让梁先宽手下的工匠造出来。你要不要也入一股?” 齐慕远摇摇头:“这个我就不参与了。你们造这个又无须本钱,我也帮不上什么忙,到时候利润也不好分。以后你有什么赚钱的好点子再叫我便是,这个就算了。” 杜锦宁便不勉强,道:“好。” 原本她也有意跟莫敬明谈谈,看能不能一起合伙做这园林生意。毕竟莫敬明能看明白她的设计,这很难得。到时候她拿下工程,让莫敬明来做,利润自然得倾向她这边一些。不过现在梁先宽回来了,他又帮了自己大忙,于情于理她都得跟梁家做这桩生意。莫敬明那边,只能说抱歉了。 她脑子里转着这个念头,那边莫敬明就听到消息赶过来了,进了门就给杜锦宁和齐慕远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二位少爷来了?” “宅子进度很快,莫匠头辛苦了。”杜锦宁回了一礼。 正文 第三百九十章 再见梁先宽 “哪里哪里,都是杜少爷人脉广,有梁家相助。小人不敢居功。”莫敬明笑道。 如果说当初他跟杜锦宁之间还是平起平坐的关系,现如今见识到梁家对杜家的态度,他对待杜锦宁就不是一般的恭敬了。他实没想到,眼前这位少爷会跟梁家的少爷相交莫逆,让梁家倾所有工匠之力来帮她建宅子。 他区区一个小匠头,跟梁家之间地位差的实在太远。梁家伸出一根小指头,他就无法在这个地界容身。 不过,恭敬归恭敬,生意总是要谈的。 他开口道:“杜少爷,我能不能跟你谈一谈?” 杜锦宁自然知道莫敬明找自己想说什么。 既拿定了主意,她便也不跟莫敬明绕弯子了:“莫匠头,你的意思姚掌柜已经跟我说了。不好意思,这园子的建造手法我不能给你用。” 莫敬明愣了一愣,十分失望。他遗憾地行了一礼:“那是小人莽撞了。” “对不住了。”杜锦宁歉意道。 顿了顿,她又问:“莫匠头你这建造班子一共多少人?是你自己组建起来做活儿,然后再进行利润分配,还是另有东家?” 莫敬明不知道杜锦宁问这番话是个什么意思,不过他还是老老实实地道;“我们自己的班底一共二十人,不过另请了几十个干粗活的。那些挖坑垒土等粗活都是他们干。至于请多少,依宅子大小、屋舍多少而定。我算是这帮人的头儿,我接活儿,他们都听我指挥。” 杜锦宁点了点头,不再说话了。 姚书棋对杜锦宁道:“少爷,您跟齐少爷远道而来,车马劳顿,不如去齐少爷那边歇息歇息。等您吃过午饭歇息好了,我再带您去贡院那边看看宅子。” “行。” 杜锦宁对于齐府已熟门熟路了,与齐慕远去吃了饭,还在自己原来住过的院子歇息了一会儿,这才跟姚书棋去看贡院的宅子。 直到这时,姚书棋才有时间跟杜锦宁禀报买下人的事:“……消息还是梁少爷告诉我的。这城里有户人家的老爷在京中犯了事,府城这边的老家也被满门抄斩,下人全被发卖。我便去看了看,挑了三家人买了下来,一共十一口人,其中一个是厨娘。那个看门的朱老头儿就是这三家人中年纪最大的。” 说着他有些忐忑:“不知这事小人做的妥不妥当。如果少爷不喜欢这种下人,小人还可以把他们再卖掉,一切损失由小人来责任。” 这种下人,有好处也有还处。 好处就是比较懂规矩,因一直是奴身,原来的主家又犯了事,相比起平民出身被父母卖作奴婢的更知道安份守已。 坏处就是这些人以前在大宅院里呆着,身上难免会带有原来主人家的家风习气。如果那家家风正的话,那还好;要是不正,这种下人就有会有一些不好的习惯。 再者,因为主家是被抄家杀头的,有些人比较忌讳,不愿意要这种下人。这也是姚书棋能买到他们的原因。 “买多久了?你看他们如何?”杜锦宁问道。 “二十天了。这段时间我让他们将新建的屋子打扫清洗一遍,他们还挺老实本份,并没有出现偷懒耍滑的情况。”姚书棋道。 就是这些下人,他是托了梁家的大管家跟着一起去挑的。梁家大管事做管家已十几年了,而且是子承父业,他父亲原先也是梁家的老管家。他挑下人十分有经验,当时也是他跟姚书棋提了一嘴,又说了许多挑人的门道,姚书棋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这些人看着也不错,这才买回来的。 “那挺好,把他们留下吧。如果他们有什么不妥,再卖掉也不迟。” 担心杜锦宁年纪小不懂,姚书棋又把犯忌讳的事说了,又说了梁管家帮挑人的事。 “没事。只要他们不跟原来的主家有牵扯,我是不会在意这些的。”杜锦宁道,“梁家那边也不用担心。梁先宽既然对这事没说什么,那这位管家便是他信任的。我跟梁先宽交好,跟梁家又没什么利益冲突,梁管家没理由来害我。” 这么一说,姚书棋就把心放了下来。 到了贡院那边,杜锦宁把院子看了一遍。 很简单的院子,正房三间,东西厢房各两间,倒座一边做厨房和杂物间,一边是柴房和茅厕,中间的院子倒比府学那边宽敞一些,用篱笆围了一块空地,中间是菜园子。只是这院子许久没人住,菜园是荒的。姚书棋派人来收拾过院子,里面的杂草刚被拔过。靠近厨房门口还有一口井。 杜锦宁道:“这几日我还是住在齐府算了,考试头一天再到这边来住。” 姚书棋点点头:“好。” 回到齐府,杜锦宁将情况一说,齐慕远自然很高兴。杜锦宁又问:“明日我去拜访梁先宽,你去不去?” 齐慕远摆摆手:“你去吧,我不去。” 杜锦宁知道他性子有些孤僻,不爱跟人交往,便也不勉强。她写了一张拜帖让姚书棋派人送去梁府。 第二日吃过早饭,杜锦宁带着姚书棋去了梁府,梁先宽早在家里等着她了。见了她来,十分高兴,一见面就问道:“你那宅子到底是怎么想的?怎么会想到做成那个样子?” 园林虽很早就有,但大多数是皇家苑囿,也不讲究花草树木、假山楼宇的布局,大多数是圈养动物供贵族狩猎之用。后来到了唐朝有文人根据自己的山水图建造园子,但也仅仅是个雏形,还不能形成园林建造艺术手法的理论。直到明清时期,园林建造才渐渐成熟起来。 梁先宽家里就是做这个的,林林种种的园子他见过不少。但像杜锦宁这么精致的园子,他还是第一次见,所以才这么惊艳。 杜锦宁自然不可能说自己后世看多了苏州园林,自己又是个学植物的,园林设计这个专业因为涉及到许多植物种植知识,她顺便便把园林设计给学了。对她而言设计个园子实在不是难事。 正文 第三百九十一章 你是女的,我去提亲 她胡诌道:“我不是跟着袁先生学画画吗?而且因为我一直没有宅子,总想着自己的宅子是个什么样子的。因此平时没事便按着自己的想象画了几幅画。那日去看那处破宅子时,我一下来了兴趣,觉得按着自己的画来建一处园子也挺有意思的,跟工匠沟通以后也感觉可行,便试上一试。” “真不知道你那脑子是怎么想的。我们家主要就是做这个产业的,我打小就跟着家中的长辈去看各种宅子,愣是没想到园子还可以这么建。我原来还以为我跟你差不多,最多你的记性比我好些。现在才知道咱俩差别有多大。” 杜锦宁摆摆手:“你是因为打小就是在这种宅子中长大的,平时看的也是差不多的宅子。因此你对宅子的布局已经形成了固有印象,让你跳出窠臼创造出新的模式来,对你来说自然困难。我打小住的就是农家小院,即便去过老师家和齐家,也只是在厅堂里坐坐,并没有机会把整个宅子走完,更没机会知道你们所有的宅子都差不多。而我跟袁先生学画,画中的风景与园子却是与现实不同的。我按自己的想象来设计自己的宅子,自然容易许多。” 梁先宽听得这番理论,觉得杜锦宁简直是一语中的,忍不住拍案叫了起来:“有道理,太有道理了。” 他两眼晶亮地望着杜锦宁,叹道:“每每我觉得我对你认识已很透彻了,结果你总是又给我新的惊喜,让我不佩服都不行。杜锦宁,咱们可得做一辈子的好朋友,千万别成为敌人。有你这样的敌人,那简直太可怕了。” 杜锦宁被他说得好笑,点头道:“好。只要你不与我为敌,我保证不与你为敌。” “那就这么说定了。”梁先宽把手伸到杜锦宁面前。 杜锦宁愣了愣,将手放到他的掌中,跟他握了握。 男人的骨骼与女人的骨骼终究是不一样的。梁先宽这么一握,就感觉手感不对。 他不由得低头去,仔细地打量杜锦宁的手:“你的手怎么这么小?还修长细嫩得跟女人的手一样。”又伸出自己的大掌,跟杜锦宁相比较,“你看看我的,这才是男人的手。” 杜锦宁汗了一个,收回自己的手,佯装揶揄道:“看来你对女人的手比较有研究啊。是不是那啥……”她挑了挑眉,做出一副“你懂的”表情。 梁先宽顿时被她的话转移了注意力,嚷嚷道:“说什么呢说什么呢?我才没有呢。” 说完这话,他看了看杜锦宁的脸,遗憾道:“喂,我说,你怎么不是女的呢?你要是女的,我一准上门去求亲。这样的容貌,这样的才情,得此一妻,此生无憾矣。” “喂喂喂,再说我就恼了啊。”杜锦宁佯装恼怒,抿着嘴瞪着梁先宽。可她眼睛长得本就漂亮,这么一瞪眼,更有着别样的风情,看得梁先宽愣了一愣,好半天回不过神来。 杜锦宁被他这么直愣愣地盯着,十分不自在,赶紧咳嗽了几声。 梁先宽回过神来,立刻红着脸转过眼去,嘴里道:“唉,长这么好看干什么,又不是女人。” “你还说你还说。”杜锦宁站起来就作势就朝梁先宽踢腿挥拳。 “行行行,我不说了不说了,饶命饶命。”梁先宽赶紧求饶。 杜锦宁这才重又坐了下来,端起茶慢悠悠地喝了起来。 梁先宽看向她的眼神就十分复杂。 杜锦宁抬眸;“怎的,还在希望我变成女的?” “不不。”梁先宽立刻移开目光,咳嗽一声,敛了敛笑容,正色道,“我们想跟你合作……” “好。”杜锦宁不等他说完就直接应下,“两项买卖可以合作,一个是园林设计与建造;一个是京城里的茶馆。不过后者需得等关嘉泽上来,考完院试再商议具体股份分配事宜。” 梁先宽愣了一愣,随即脸色一喜:“茶馆的事你也同意了?” 杜锦宁点了点头。 “太好了。”梁先宽高兴道。 高兴之余,他又跟杜锦宁交个底,好让她放心:“我爹的事解决了。是有人诬告,我爹顺势进了牢里,要钓出大鱼,最后将他们一锅端了。现如今我爹不光没事,而且又升了一级,做了礼部左侍郎。所以京中之事你不用担心。如果关嘉泽再入股,那咱们就更不用怕了,他爹的官职不低。有我们两家在,不管京城再乱,也危及不到咱们的茶馆来。” 杜锦宁点点头:“关嘉泽是不怎么管事的。我又不在京城,更没有人手,所以茶馆和书铺的事就交给你全权负责了。详细的等咱们参加完院试后再跟关嘉泽商量。” “行。”梁先宽道,“院试后我也打算留在府城念书,不去京城。不过我有妥当管事,这件事交给他你放心。” 杜锦宁颇感意外:“你不去京城?” 梁先宽摇摇头:“如今京城甚乱,我爹让我在家呆着。不过漓水县那地方太小,继续呆在那里没意思,所以我便也打算到府城来求学。” 杜锦宁点了点头,倒挺高兴:“如此我们又多了一个伴。” “园林建造,你打算怎么搞?”梁先宽对于这个更感兴趣。 “我根据宅子地形和户主要求,做出设计图,并且标注出所种的花木,花木种植我指导,且包种活,花木苗也由我出;木材、石料的原料与加工归你。刨除材料、工人等成本,我要利润的五成。”杜锦宁道,“不过如果你觉得这样不妥当,还可以按每张设计图多少钱来算。像我宅子那么大的设计图,售价二百二十两;面积小且简单的一百至二百两不等。花木苗另以具体价格算。这些可以详细写在契约里。” 虽说两人是好朋友,梁先宽才帮了杜锦宁一个大忙,但杜锦宁觉得涉及到利益之事,还是把话说清楚的好。开头碍于面子期期艾艾不说清楚,到时候没准就会为了利润闹得朋友都没得做。 至于梁家帮她建宅子这个情份,别的地方再还回去便是。 正文 第三百九十三章 霸气 “谁说怎么的就是他拿院案首了?”杜锦宁道,“只要不去参加他这个诗会,就还能有机会。” 许成源挠挠头,被杜锦宁说得越发糊涂:“这话怎么说?” 杜锦宁叹了一口气。她这大姐夫啊,人是挺正直上进的,就是有点死脑筋。 她转过头去,对齐慕远道:“你来说说。”她想看看是不是就只有自己一个人想明白了这个问题。 齐慕远淡淡地开了口:“因为主考官是赵大人。” “赵大人?”许成源越发糊涂了。怎么又扯上赵大人了? 姚书棋也是一脸懵逼地看看这个,看看那个,看起来也是一头雾水的样子。 听到齐慕远这话,杜锦宁浑身舒爽了。 总算有个人能懂她的意思。 知道齐慕远不爱说话,她代劳道:“赵大人是祁先生的弟子。他是主考官,也就是出题官。可咱们院试的阅卷官,却是五百里之外的书院山长或幕友担当的。”见许成源还是一脸懵逼,她只得再点明一些,“主考官跟阅卷官不可能是同一阵营的人啊,当然,也不可能是敌对关系就是了。” 对于朝堂,许成源这种连秀才都还不是的底层读书人是不关心的,他们全部的精力都放在念书上了。唯有考上了举人甚至进士,才开始关注这些。所以听到杜锦宁这话,他还是没闹明白。 姚书棋是跟着杜锦宁一起经历过府试,参与了周东平事件的。听到这话,他倒是若有所思。 杜锦宁看许成源那表情,知道他还没闹明白。不过说到这份上还不清楚,那就很难再解释清楚了,三言两语可说不清。 她道:“总之,你只要知道不去参加这诗会,对我们来说利大于弊就是了。” 许成源见杜锦宁不想说了,他也不好再问,只得把祁思煜留下的地址跟杜锦宁说了。之后又闲聊了几句,他这才告辞。 不过走之前,作为大姐夫,他还是忍不住多劝了杜锦宁一句:“我觉得吧,案首只有一个,没必要去争那个。考上秀才并且进到府学里去念书,才是最重要的。那诗会的事,你还是好好考虑一下。” 说着不待杜锦宁多说,他便告辞离开了。 杜锦宁看着他上了汪福来的车,这才转过头来问齐慕远道:“你觉得呢?” “有机会拿案首,为何要拱手让人?我就不相信咱们考了前十,姓祁的还能不让我们进府学。”齐慕远依然是那副淡淡的表情。 杜锦宁竖起大拇指:“霸气。” 她放下拇指,挑眉道:“你可要想清楚了,你我是竞争者,因为案首只有一个。我是不会让你的,即便你是我兄弟。” “同上。”齐慕远斜睨她一眼,一甩袖子,转身进了门。 杜锦宁在他身后做了个鬼脸,也学着他的样子将袖子一甩,昂首跨过了门槛。 齐慕远余光里瞥见她这动作,忍不住笑了起来,伸手在她脑袋上敲了一下:“调皮。” 门外,一个乘马车路过的年轻男子正好看到这一幕,他的目光移到门前的匾额上,只见上面写着两个字:齐府。 他问身边给他打扇子的小厮:“刚才那两个人你看到没有?稍矮一些的那个我怎么看着挺面善的,是不是在哪里见过?这齐府不是不怎么有人住吗?他家主人从京城回来了?” 小厮摇摇头:“少爷,那人小的没见过。您看着面善,那是因为他跟七少爷有六七分相像。至于这家主人,前些日子老沈头来我们府上打听过宅子的事,小人倒是听他说了一嘴,说他家少爷回来参加院试。” “原来如此。”年轻人闻言将眉头一展,没再把杜锦宁放在心上,吩咐小厮道,“回去后你提醒太太,叫她备一份礼送去齐府。” “是。”小厮恭敬应下。 说话间,马车已深入巷子了,到了与杜锦宁新宅子相隔四家的对门停了下来,年轻人带着小厮下了车,直接走了进去。而那大门头上,写着两个大字:杜宅。 拒绝了祁思煜的邀请,杜锦宁也没把这事当回事,专心在家里念书。 学习就跟那圆圈一般,知道的越多,就越发觉得还有更多的未知。而且她看书与许成源这些一般读书人不同,许成源他们的眼睛只盯着四书五经,要把这几本书都背熟吃透,外加看一些疏注与释义。杜锦宁却不是这样。 她站的更高,眼光更开阔,她看的是这时代有什么学说流派,文学形式发展到了哪一步,这个时代的律法、政策如何,各行业的发展水平与朝庭的倡导方向等等,并与她记忆中的历史做对比,找出这段架空历史施政的优点与缺点。这些东西,虽没有什么资料让她可以查询,但她通过自己手头的书籍,便可以了解大致的情况。 这种跳出红尘之外,从上帝视角来宏观地、批判性地看待整个社会发展的,便是朝庭的执政者也做不到,因为他们自己也在局中。 也因此,杜锦宁总有看不完的书,学不完的知识。 齐慕远读书也很杂,不过跟杜锦宁比较关注民生问题不同,他更偏向于律法刑案等方面。两个人看到比较有趣或是感觉对方感兴趣的书的时候,也会互相推荐,一起分享。 沉下心来静静的读书,半个月的时间一晃而过,很快就到了院试的时候。 杜锦宁与齐慕远提前一天住进了各自的院子。让下人把东西放好,两人安步当车,去贡院门口逛了一圈。 这是杜锦宁前世带来的习惯,大考的头一天,要去看看考场。 因为贡院的存在,这一条街就叫做贡院大街。贡院居于一条街如果获得中,坐北朝南,与之遥遥相对的是城墙马道和坐落在城头的魁星楼。虽桂省不是文道昌盛之地,但大宋延续百来年,国泰民安,经济繁盛,科举又是朝庭唯一取仕的途径,所以这里的贡院也建得相当气派。三楹的大门,前面立着三门四柱的石牌坊,坊额上写着“贡院”两个字。贡院前面还竖着高高的牌楼,门额上书“开天文运”四个大字。 正文 第三百九十四章 祁思煜 杜锦宁本想进去看看的,但看到大门紧闭,门口还有兵卒把守,她泄了气。 这个贡院,齐慕远两年前跟着齐伯昆回来时曾随祖父去逛过一次。此时见杜锦宁对贡院十分好奇,他便介绍道:“里面正中是明远楼,四角还各设一座瞭望楼。科考时发生什么事,比如火灾之类的,官兵能迅速到位处理。” 他指了指里面:“中轴线上还依次设有大公堂、吏承所、弥封所、对读所、誊录所、受卷所等。东西两边则是几千座的号舍。” 杜锦宁最关心的就是号舍的情况:“号舍破败么?”别真如博阅书院特意布置出来的那样,上面破屋顶,下面虫蚁横行。 “因为朝庭重视科举,每届院试和乡试又有朝庭派下来的主考官与学政,执掌这里的官员自然不敢对贡院太过忽视,表面上看起来除了考舍狭窄一些,其他还好。”说到这里,他皱了皱眉,“不过被褥他们是收起来了的,并没有放在考舍里。所以我当时无从得见。” 杜锦宁同情地看他一眼。 让有洁癖的人用别人用过的被褥,上面还不定有跳蚤虱子,那真心是痛苦。不说齐慕远了,便是吃过苦的她也受不了。 “明日你记得穿我告诉你的衣服。一大早的没那么热,顶一顶就过去了。”她叮嘱道。 齐慕远点了点头。 “行了,回吧。明日一早再过来。”他道。 “明儿个我要路过你巷子口的,到时候你到巷口等我,咱们一块儿过去。” “行。” 第二天杜锦宁依然是后半夜起来,吃了早饭提了灯笼到巷子口时,齐慕远已领着观棋在那里等着了。 看看跟在杜锦宁身边的汪福来,齐慕远对杜锦宁道:“咱们走快些,我有话跟你说。” 观棋听得这话,立刻放慢了脚步。见汪福来傻傻地还要跟上去,赶紧拉了他一把:“走慢些。”说着下巴朝前面示意了一下。汪福来意会,赶紧放慢了脚步。 齐慕远见两人离得远了,四周也没人,轻声跟杜锦宁道:“这次的阅卷官名叫陆九渊,湘省北山书院的山长,没有明显的派系倾向,跟祁先生一样是个专心做学问的。因时间紧,他们的行程又保密,昨儿个晚上我们才接到消息,就只知道这么多。” 杜锦宁满心感激,停下脚步对齐慕远拱手作了个揖:“多谢。” 为了避免舞弊,阅卷官是上头临时指派的,通常是在院试开考后才会到达考试地点,便是学政赵良在今天之前都不知道自己的搭挡是谁。齐家能在这时候打听到阅卷官的名字,已经是手眼通天了。 最重要的是,杜锦宁是府案首,齐慕远也是府案首,平时写文章也各有风格,不相上下。两人可谓是院案首的有力竞争者。饶是如此,齐慕远得到如此重要的消息仍然肯告诉她,这已经是十分难能可贵的了。要知道,这可是齐伯昆特意为他打听的,他完全没必要拿出来一起分享。 齐慕远摆摆手,示意杜锦宁继续往前走,一边遗憾地道:“可惜这人没什么文章流传出来,没能好好研究一番。” “可不是。”杜锦宁点头同意。 这是王九渊,作为一介书院的山长,而且是专心做学问的,应该文名远播、写过许多文章才是,可他们完全没有听说过。 不过这时代的文化交流少,传播不广。比如北方里的学者写了什么著名的诗文,除非有参加会试的考生从京中带回来,否则他们就不知道。 如果王九渊以前是在北方呆着的,近期内才到湘省做山长,他们没看过他的文章就很正常了。 说话的功夫,他们已走到贡院附近了。此时是月初,天上没有月亮,考生们都提着灯笼,影影绰绰的,看不清容貌。 “杜锦宁。”一个声音从旁边传来,很快一个人窜到了杜锦宁面前。 杜锦宁一看,却是许久没见到的方少华。 方少华也不用杜锦宁开口,就自顾自地往下说:“哎呀,幸好遇到你,否则我还不知道要去哪里找你们呢。这里人多,又看不清楚谁是谁,到时候非得急死不可。” 杜锦宁正想问他刚才又是如何认出自己的,就听旁边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你就是杜锦宁?”说话间,一个灯笼高高的挑起,照到了杜锦宁脸上。 杜锦宁与齐慕远脸色一变。 这种举动,不啻于现代的时候拿电筒直接照人家的脸,是十分没有礼貌的行为。 齐慕远早在灯笼照过来时就拉了杜锦宁一把,将她拉到自己的右后方,皱着眉头看向对面的人:“你们是谁?” 之所以用“们”字,是因为对方不只一个人,而是一群人。站在最前面被大家簇拥着的,是一个身穿月白色长衫的二十出头的青年。容貌倒是长得还算英俊,只是那双微微有些阴鹜的眼神让齐慕远和杜锦宁都非常不喜欢。 站在这青年旁边的一个十七八岁的年轻人道:“这是我们府城的大才子祁思煜祁少爷,莫不是二位没听说过他的名字吧?”话语里带着浓浓的嘲讽之意。 原来是那位被下了面子的祁思煜! 杜锦宁跟齐慕远对视了一眼。 她抬起手来对祁思煜拱了拱手:“原来是祁兄。前段时间有幸得祁兄相邀,只俗务在身,无空前往,还请祁兄恕罪。” 祁思煜没理会杜锦宁,目光落在了齐慕远身上,语气比刚才问杜锦宁时有温度了许多:“你就是齐慕远齐兄?” 齐慕远对祁思煜无视杜锦宁的行为十分恼怒。 他也没理祁思煜,对杜锦宁道:“走,别让关嘉泽他们久等了。”说着拉着杜锦宁的胳膊就从祁思煜身旁绕了过去。 祁思煜没发话,跟随他的那些人也不敢阻拦,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杜锦宁一行三人离开。 祁思煜的眼神更加阴鹜,不过语气却是不变,淡淡道:“走吧。”说着率先朝另一个方向而去。 介绍祁思煜的那人对着杜锦宁他们的背景用力啐了一口:“呸,什么东西,给脸不要脸。” 正文 第三百九十五章 院试 方少华跟两人走了一阵,等离得远些了,才问杜锦宁:“刚才怎么回事?你们得罪他们了?” 这事没有什么不能对人说的,杜锦宁便将他们拒绝祁思煜邀他们参加诗会的事说了。 方少华别看性子有点逗比,但作为官二代,政治敏锐性还是不缺的,一语道破了真相:“他这是让你们去给他抬轿子呢。这人怎么这么不要脸?” 杜锦宁拍拍他的肩:“不错嘛,一眼就看穿了他。少年,有前途哦。” 此时他们已走到约定地点了,关嘉泽看到他们来了,立刻埋怨道:“杜锦宁,你们怎么才来?我都等你们好久了。” “得了吧,我还不知道你?你是那么勤快的人吗?不到最后一刻你就不会起床。要不是你的院子离我们近,你保准比我们来得迟。”杜锦宁毫不留情地戳穿他。 这种世家大族每年或是每隔两年就会有人参加科考,所以在府学和贡院附近都是有宅子的。关家自然也不例外。而且因为他们买得早,所以无论是关宅还是齐宅,都比杜锦宁的离贡院近。 “唉,人艰不拆啊。”关嘉泽哀号一声。 方少华好奇地问:“这话是什么意思?出自何典?” 关嘉泽指指杜锦宁:“出自他口。”又把这话的意思解释了一遍。 此时,住在县馆的许成源他们也到了。 “梁先宽呢?”杜锦宁担心地问道。 无论是县试还是府试,梁先宽家里都出了妖蛾子,她真担心梁先宽这次不能按时到。 “我在这儿。”人群后面冒出一个声音。 原来梁先宽早就到了,此时正被一个学子缠着问事情,没有过来。 杜锦宁打量了他一眼,见他衣冠整齐,精神饱满,便放下心来。 说着话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卯时刚到,云板和锣声就相继响起,有吏胥在门口喊:“入场了。” 大家都闭上了嘴,朝贡院入口看去,竖着耳朵听兵卒们喊县名。 这次并不是按大县小县的顺序来入考的,而是打乱进入。 第一个是寿县。 杜锦宁的眼睛紧紧地盯着入场门口。院试可是一定意义上的第一次大考,她生怕检查得比县试和府城更严格。 不过离得有点远,再加上中间有人遮挡,她看得不是很清楚。只感觉到考生进入的速度并不慢,猜想到检查并不会太仔细。 等轮到漓水县入场的时候,她特意排在了后面,就近观察了一番,确定虽跟县试与府试比稍微严格一些,却没叫大家脱光了衣服检查,兵卒们也没有在考生身上乱摸,她这才松了一口气。 轮到杜锦宁的时候,兵卒看着她脱下来的一层又一层的衣服,皱着眉问她:“你穿这么多衣服做什么?” 方少华因为跟她说话,排在了她后面,看着杜锦宁那脱下来的有厚有薄的三层外衣,再回头打量关嘉泽和齐慕远也穿着厚厚的衣服,即便额上冒汗也舍不得穿下,十分无语。 现在可是八月初,南方天气最热的时候。他都恨不得只穿一件无袖的单衣才好,这些人竟然还在里衣外面套了这么多层。这是什么意思? “我体弱,怕冷。”杜锦宁一副胆怯的样子。 这样子看得方少华更加无语。 兵卒看看杜锦宁,发现她确实挺瘦,虽说唇红齿白的,并不像那种生病体弱的样子,但她也就是穿得多,这衣服里里外外他都检查了,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外。 而且杜锦宁带的东西还奇奇怪怪的。 比如考篮里放了两块布,一块粗麻布,一块细棉布。担心她在布上用什么东西写了小抄,兵卒还将两块布放到水里浸了浸。布上自然没有显示出字来。 最后他拿着杜锦宁自制的几支灰绿的香看了看,皱着眉头道:“里面有蚊香,你不必带进去。” “我这效果更好,我要带。”杜锦宁态度十分坚持。这家伙参加过两回考试,知道这些兵卒或差役并不敢对他们怎么的,胆儿也肥了许多,敢跟兵卒们讲道理了。 方少华站在后面看着这些东西,再回头看看齐慕远、关嘉泽手里也提着同样的东西,表情更加古怪。 那位兵卒也看到齐慕远和关嘉泽考篮里一模一样的东西了,他表情有些烦躁。 这些东西并不违禁,但总让他感觉到古怪。 “怎么回事?”一个人走了过来,问道。 兵卒一看到他,忙笑着把事情跟他说了。 那人看看杜锦宁,问道:“你是府案首杜锦宁?” 杜锦宁记忆力好,一眼就认出这人来了。这人是学政大人赵良身边的下属,她在府试结束后拜见学政时曾跟这人见过一面。 “正是。”她忙拱手行礼。 “这些东西有问题吗?”那人问兵卒道。 “没问题没问题。”一听杜锦宁是府案首,兵卒连忙摇头。本来就没问题,只不过是多穿了两层衣服、多带了些古怪东西罢了。府案首,想来不会冒大风险作弊,就为了考得更好一点儿吧? “没问题就赶紧吧,后面还有不少人呢。” 兵卒便给杜锦宁做了个请进的手势。 “多谢。”杜锦宁将衣服又一层层穿上,拱了拱手对两人道谢,进了贡院大门。 既然放了杜锦宁的行,关嘉泽和齐慕远虽没像她那般弱不经风,但衣服和东西没检查出什么来,便也被放了行。 贡院门口不许停留,杜锦宁没等他们,由三个廪膳生作保,她拿到自己的考号牌就迅速走了进去。 因院试的试卷是弥封的,可没有府案首、县案首这些特殊待遇。考生都得按抽到的这些考号就座。而这考号与县试和府试时又不同,是按千字文来编排的,上头小小的标了“东”或是“西”。一千个考舍,对应千字文,简直不要太合适,杜锦宁都要佩服设这考号者的脑子了。 杜锦宁拿到的考号牌上写着大大的“曜”字,上头还小小地写了个“西”,她便知道是西边靠后的考舍。当下不耽搁,一路往西边走去,便看到一排排的考号相对而立,每两排之间留了一条仅容两人并肩而行的甬道。 她看了看手上的号,再看看上面标注的号码,脸顿时皱成了苦瓜脸。 正文 第三百九十六章 她可听书院里的廩膳生们说过,每一排巷道的最尾端,就是茅厕。 看看手中的牌子,再看看巷道上面的标注,她估计自己的考号就是传说中的臭号了。 抱着侥幸的心理,她朝甬道走去,只见这些个号舍低矮狭小,整齐密布在甬道的两侧,一直往后延伸而去。看着左右两边考舍头上的标注,杜锦宁不祥的预感就越强烈,最后她在巷道末端停了下来。 那里果然对面而立地建着两个茅厕。她的考舍,则紧挨着茅厕。 这运气,真不知怎么说了,倒霉催的。 杜锦宁深深叹了口气,比了比考号门的高度,只到自己的鼻子。出进时还得弯腰,否则就得被撞头。 好在这段时间在书院里饱受臭号的摧残,意志坚定、久经考验的杜锦宁同志并没有被眼前的困难击倒,弯着腰正打算进去,就听“啊”地一声惨叫,吓得她差点被撞着头。 她钻进考号站定,转过头朝外看去,就见一个穿宝蓝丝绸长衫的人正望着她对面的考号。不用说,这位就是跟她一样倒霉的难兄难弟了。不过这人的背影看上去怎么这么眼熟呢? 那人此时也转过身来,似乎想找到个同盟军,好互相吐槽一下惨状,但这么一打照面,两人就同时惊叫起来:“是你?”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入场前跟在祁思煜身边的那位狗腿子。 看清楚是杜锦宁,他“哼”了一声,转过身去,心里暗叫倒霉。 今天也不知是撞了什么邪,不光抽了个臭号,还跟这位不识抬举的乡巴佬坐对面。 杜锦宁亦是同样的想法。狗腿子什么的,最讨厌了。 她懒得理会对方,动手开始收拾考舍。 她先将考号里看不清颜色的铺盖卷卷起来放到了门口。现在天气热,她完全用不着这东西。一会儿兵卒来了会把这东西给收走。 那人听到响声,转过头,便看到杜锦宁考舍外面的铺盖卷。他转头看看自己考舍里的铺盖卷,皱着眉正思索着是不是要学着杜锦宁把它扔出去,就听“踢踢踏踏”一阵脚步声。 他转头一看,就见甬道上走来了一个人,到了他旁边的考号前站定,看看自己手里的牌子,再看看考舍上的标注,哀号了一声:“天哪,怎么这么倒霉。” 狗腿子看样子也是个忍不住话的,一听此言顿时找到了宣泄口,抬手朝那人道:“这位兄台,你还不是最倒霉的,我才是最倒霉的。你那还好些,起码隔了一个考舍。” 新来的那人正要答话,视线扫过杜锦宁,想说的话立刻忘到了脑后,惊喜地叫道:“啊,你是杜锦宁?这么巧。” 杜锦宁也觉得巧,直起身来拱了拱手:“周兄,没想到咱们这么有缘。”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府试时坐她隔壁的周致。 “可不是有缘。”周致看看自己的考号,再看看杜锦宁的,苦笑一声,“都抽到臭号。” 虽说他这个号比杜锦宁那个好一些,毕竟中间还隔了一个考舍。但这可是八月初三,南方的天气依然十分炎热,茅厕的气味能传到附近的六七个考号。他这个考舍跟杜锦宁那个,并无太大的区别。 “咱们这也叫做臭味相投了,哈哈。”杜锦宁幽了个默。 “哈哈,果然是臭味相投。”周致笑着摇了摇头。 狗腿子没想到周致是杜锦宁的熟人,且还不理他,他脸上的笑容顿时就挂不往,沉下脸来,转身打算钻进考舍里去。 周致看到他不高兴,这才想起自己刚才的举动有些不礼貌。他连忙对狗腿子拱手道歉:“对不住,对不住,这位兄台。在下兴宁县周致,幸会幸会。” 听到是兴宁县人,跟杜锦宁不是一伙的,而且周致的态度很好,狗腿子这才脸色稍霁,不冷不淡地抬了抬手:“府城杜哲彦。” 周致看了看杜哲彦,再看看杜锦宁,直觉里觉得两人间的气氛不对,不过还是活跃气氛地开了句玩笑:“你俩都信杜,五百年前是一家啊。” “哼,谁跟他是家!”杜哲彦冷哼一声。 杜锦宁并不是个好脾气的,这人三番两次挑衅自己,她不愿意在这个地方闹事,也就忍了。 此时见杜哲彦还没完没,她皱着眉歪着头似乎在想着什么,没有马上说话。 杜哲彦自以为杜锦宁怕了自己,得意洋洋地转过身去,低头弯腰正要往考舍里钻,杜锦宁忽然笑着对周致道:“他确实不跟我一个姓。认了主子的奴才,怎么还能有姓,不都统一姓‘奴’吗?” “你……”杜哲彦没想到杜锦宁敢还嘴,话还说得那么难听,他顿时气绝,转身就想大骂,却不想“咚”地一响,脑袋撞在考舍门头的横梁上,好家伙真叫一个地动山摇,一排七八间考舍顶上的灰尘扑簌簌地往下落,早些进去的考生被落了满头满脸的灰。也幸亏房梁结实,否则就不是落灰那么简单了。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你们在这儿搞什么?” 此时虽还没开考,但考舍里还是有兵卒巡逻的,听到响声赶紧跑了过来。 此时有考生灰头土脸从考舍时钻出来,满腹怨念,开口就告状:“官爷,有人用力撞考舍。” 因这里是考场,不能大声喧哗,周杜他们说话都压了些声音,那人离的又有些远,并没听到杜锦宁与杜哲彦的口角。离得近的或许是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处事原则,并没有出声。 考场闹事是要赶出去的,情节严重的还要惩罚。周致自觉是自己多嘴开玩笑才引来两杜这番口角,忙指着还一脸懵逼两眼蚊香圈、没回过神来的杜哲彦道:“是他不小心撞了头,不是有意的。” 杜哲彦这一下撞得结结实实,那滋味可想而知,眼冒金星,头痛欲裂,没准还有点轻微脑震荡,直到现在回不过神来。 兵卒见他捂着额头眼眶都红了,便知他不是有意的了——除了练铁头功,谁有意拿脑袋往房梁上撞呢,除非有病。 他脸色稍霁,不过语气仍十分严厉:“出进看着点。幸好房梁结实,否则撞倒了,不管你有意无意,统统以扰乱科考罪论处。” 说着他两眼一瞪:“进来了的赶紧进考号里去,不许在外面闲逛说话。” 几个出来看热闹的顿时作鸟兽散。 正文 第三百九十七章 全力以赴 周致的面色十分古怪。 他看了杜锦宁一眼,心里发誓以后决不能与杜锦宁为敌,否则真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他绝对不相杜锦宁说那话的时机不是捏准的,而是无意中凑巧。 这小子蔫坏蔫坏的。 当然,光是使这点小心机还不至于叫周致觉得可怕。可怕是杜锦宁心思的缜密与对人心的把握。 她肯定是知道考舍的房梁是结实的,否则绝不敢让杜哲彦去撞——她可是府案首,不可能为了惩罚一下杜哲彦把自己的前程搭进去。她要这点都想不到,也拿不到府案首。 其次,她也一定知道他、杜哲彦,甚至附近考号的考生,都会息事宁人,不敢把事情闹大的。这种对人心理的把握,就比较可怕。 最可怕的是,这所有的思忖与算计就只在那一瞬间。 杜锦宁早在杜哲彦撞头的时候就进了考舍坐下了——不坐不行,考舍太矮站不起来,此时正默默地坐在那里看热闹。 要不说颜即正义呢。那个二十来岁的兵卒看到杜锦宁长得好,年纪小,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一副乖宝宝模样,忍不住就夸奖了一句:“看看人家这位小相公,就老老实实地不给人添乱,大家都学着点。” 杜哲彦此时己缓过劲儿来了。他知道攀咬出杜锦宁来,杜锦宁得不着好,他也跑不掉,决定先忍下这口气,正弯腰进考舍呢,没想到就听到了兵卒这句话,他差点又撞着了头。 大家各自进了考号装鹌鹑,甬道上很快就安静下来。 杜锦宁这才起身,弯着腰转过身,将粗麻布拿了出来,开始打扫卫生。 这卫生她做得极仔细,不光把那两块板子擦了一遍,还把墙角都清扫了一遍。粗麻布进来时被弄湿了,搞卫生正合适。 战绩自然卓然,在墙角的老鼠洞里赶跑老鼠一只,收获小强三只,虫蚁若干。 茅厕边有清水,杜锦宁趁兵卒不注意,舀了水将抹布洗了,并洗了手。回来之后,她将两块布晾着,然后将两层外衣脱下来,折了两折,铺到了座位上,这才坐了下来。 刚才真是热死她了。 杜哲彦看她害自己脑门上撞个大包,竟然跟个没事人一般,忙出忙进地打扫个卫生还打扫得这么欢快,他心里呕得快要吐血。 可之后看到杜锦宁考舍里跑出来的老鼠,还有蟑螂,他忽然觉得浑身发痒。 本想像杜锦宁这样也搞一下卫生,但一来他打小是奴仆伺侯大的,从没做过这种事,二来也不想较仿杜锦宁,让杜锦宁笑话他,他最后只把铺盖扔出来就完事,剩下的时间就坐在那里发呆。 倒是周致扯了衣摆,学着杜锦宁的样子把卫生搞了一遍。 大家算是进来得早的,外面还有考生陆续进来。杜锦宁搞完卫生,估摸着时间还早,且还有得等,干脆趴在横板上小憩了一会儿,补了补眠。 大半个时辰后,天便已暗了下来,一队队的士兵在甬道里跑动,最后两个站到了杜锦宁和隔壁考号的中间,背靠背站着。 杜锦宁睡不安稳,早在他们跑动的时候就醒了。此时看着这两位兵卒,对他们真是万分同情。 紧接着,卖文房四宝和订饭菜的胥吏也过来了。这次的文房四宝跟府试一样,但质量明显要好一些。除此之外,她还买了火石和几支蜡烛。 周致和杜哲彦除了买这两样,还买了好些蚊香。 不一会儿,学政带着一行人在甬道里走了过来,对考号一一巡视。 巡视过后,举着试题的差役便在甬道中走动起来。 院试的题目是二文一诗。 杜锦宁把题目抄下来,外面的天色就渐渐黑了下来,订好的饭菜也送来了,她吃过晚饭便赶紧去上了个茅厕,回到考号她也没点蜡烛,而是拿出自己带来的一支香点燃,然后将那块粗麻布挂在门梁上,作了个门帘,隔断了外面的视线。 接着她将一件外衣铺在横板上,另一件厚实拿起来当被子盖在身上,和衣躺下了。 古代没有热岛效应,晚上还是挺凉的,不盖点东西不行。 杜锦宁这种香是特制的,不光驱蚊的效果十分好,而且还有一股十分好闻的清香。在狭窄且封闭的考号里弥漫开来,足够驱散隔壁茅厕的臭味。 大概是吃饱喝足打算睡觉了,渐渐的上茅厕的人多了起来。尽管茅厕与杜锦宁的考号中间并不是共用一层木板,但声音还是能传过来。而原先打扫得干干净净没什么异味的茅厕也开始飘散出臭味来。 杜锦宁叹了一口气,从考篮里拿出那块细棉布,将自己的半边脸蒙上,便是连耳朵都遮了个严实,这才重新躺下。 考号里燃着驱蚊逐臭的香,身上盖着薄厚适中的衣服,考号里干净没有虫咬,杜锦宁躺在伸不直脚的考号里,不一会儿就沉沉睡去。 对面的杜哲彦却十分苦逼,臭味,拉尿声,还有即便燃了香依然在耳边嗡嗡叫的蚊子,身上似乎还有跳蚤在咬。他把铺盖扔了之后,又没有什么可遮盖的东西,身上有些发冷,辗转了一晚上都睡不着。 如果对面的杜锦宁跟他一样,他心里还好受些。可眼见得对面门帘后没有丝亳动都,显然是睡得很熟了,他心里又妒又恨,就更加烦躁难安,完全没有睡意了。 他干脆爬起来点着蜡烛打算做题,可前天凌晨就起床了,在贡院门口等了半天,进来后又折腾到这时候。在烛光下望着题目,脑子里怎么也想不起该写什么。最后只得吹灭蜡烛,重又躺了下去。 周致的情况比杜哲彦又好很多。他虽也受蚊子骚扰,身上也发冷,但搞过卫生又心中无事,辗转了半个多时辰,终于睡意战胜了蚊子与寒意,睡了过去,不过睡得并不安稳。 杜锦宁的睡觉质量一向很好。这一觉一直觉到天色微明,到了生物钟起床的时间了,她这才睁开了眼。 她打开木板,在兵卒的监视下走到水缸边,解开蒙面的布巾,捧着水洗了一把脸,便又将布巾蒙上,憋着呼吸上了个茅厕,回到考号里,开始做题。 正文 第三百九十八章 心学? 第一题的题目是:是非之心,人皆有之。 这是出自《孟子·告子上》里的一段话:“恻隐之心,人皆有之;羞恶之心,人皆有之;恭敬之心,人皆有之;是非之心,人皆有之。” 看到这个题目,杜锦宁陷入了沉思。 赵良师从于祁元道祁先生。祁先生作为当世大儒,自然是以学说立世的。十几年前去世的张载提出以“气”为核心的宇宙结构说,这个“气”指的是孟子学说中的浩然之气,阐发了孟子的“民本”思想。祁元道是气学的倡导者,并将气学进一步完善和发扬光大。 这是杜锦宁第一次这么近距离接触到历史上的人物。 而陆九渊这个名字,齐慕远提的时候杜锦宁没感觉,可这会子她想起历史上也有一个陆九渊来。 历史上的陆九渊是南宋人,因讲学于象山书院,被称为“象山先生”或“陆象山”,是心学的代表人物。如果按照历史进程,要是历史不拐弯,现在也应该是南宋的时间段了。那么这个陆九渊会不会就是南宋的那个陆九渊呢?一样是在书院里做先生的,只不过一个是北山书院,一个是象山书院而已。但陆九渊不是从别的地方刚到北山书院吗?没准就是象山书院呢。 如果真是如此,那么她投其所好写符合他心意的心学学说,想来应该能取院案首吧? 县案首、府案首的名头,在考前检查中还是挺好用的。要是竞争者只有齐慕远而没有那什么祁思煜,她或许还不好意思这么作弊。但祁思煜的做法实在让她恶心,她可得好好争一争这个院案首才行。 要知道主考官是赵良,赵良可是祁元道的弟子。陆九渊作为被赵良邀请来做阅卷官,于情于理都得给赵良些面子。把院案首的名头给祁思煜,就是他还人情的方法了。反正是陆九渊取的案首,别人也没法说赵良徇私舞弊。 虽说院试是要弥封糊卷的,但初试与覆试过后还得进行综合评定。陆九渊真要把院案首给祁思煜,是完全可以办到的。 所以她得全力以赴,写出挠到陆九渊心痒处的文章来。如此才能在祁思煜手里把案首夺过来。 就算此陆九渊不是彼陆九渊,她把自己的观点提出来,即使不能迎合阅卷官,也能让人耳目一新。毕竟在院试这种层次的考试中能有自己独特见解的学子,还是极少见的。大多学子都是老师怎么教,他们就怎么说,人云亦云。 打定了主意,杜锦宁便提笔写了起来:“良知者,孟子所谓‘是非之心,人皆有之’者也。是非之心,不待虑而知,不待学而能,是故谓之良知……” 与县试、府试一样,第一场考试的第一篇文章,十分重要。这篇文章写得好,取中的几率就极大;要是文理不通、词不达意,这份试卷就直接黜落,后面的文章再无需多看了。 时间宽裕,杜锦宁也不急,精雕细琢,写完之后改了又改,直到自己觉得满意为止。 写这篇文章,花了她大半天的功夫。这是她写文章用的时间最久的一次。 写完之后,她站起来活动了一下身体,又借着去茅厕的机会走动了一下,这才趁着天还没黑的功夫,把文章抄写在了试卷上。 抄完文章写过饭,把东西收拾好睡觉。 坐在她对面的杜哲彦一个晚上没睡觉,再加上前一个晚上就只睡了个半宿就爬起来入考场了,现在又熬一夜,整个人都萎靡不振,脑袋就跟装了浆糊似的,坐在那里对着题目,愣是一个字都写出来。 反观杜锦宁,做事有条不紊,生活极有规律,仿佛不是坐在狭窄逼仄臭气熏天的考舍里,而是在自己家舒适的书房中,而且看她提笔写文章的速度与她的表情,似乎她对自己写出来的文章十分满意。 杜哲彦见状,越发的心浮气躁。 狗腿子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当的。要让祁思煜喜欢,愿意一块儿玩耍,有什么事都能想到使唤他,杜哲彦也有他的本事。除了会哄人,会揣摩别人的心理,他的成绩也很是不错的,在跟祁思煜一起参加的府试中,他也取得了第五名的好成绩。 现在发现自己的状态不对,他知道不能再这样下去。最后也学着杜锦宁的样子,把自己的绸缎衣衫的下摆给扯了,蒙在了鼻子上。可绸缎的布料太过轻薄,又能挡得了什么气味?被臭气折磨得已快崩溃的杜哲彦感觉自己鼻子里仍然全是那种味道了,即便是蒙面也还是一样。 他深深地看了对面的杜锦宁一眼,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对面的人能在这处环境下如此的悠然自得? 周致昨晚没睡好,脑袋也是晕乎乎的,但看到杜锦宁的状态,他心里很受触动,觉得对方小小年纪,就能以拿到府案首,并不是没有道理的。这种考试,考的不仅仅是学识,还有毅力与克制力。 想明白这些,他强迫自己静下心来,排除一切杂念与纷扰,集中精力写了一篇文章出来。到了晚上,见杜锦宁熄灯睡觉,他也赶紧躺到了横板上。 他决定向杜锦宁看齐,跟他一样的生活节奏,一样放松的心态,如此才能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中考出好成绩来。 杜哲彦盯着自己写得乱七八糟的草稿纸看了一会儿,决定也睡上一觉再说。这样熬着不是办法,睡足了精神才能写出好文章来。 这么想着,他干脆也吹熄了蜡烛睡觉。 第二天,杜锦宁早起洗漱吃早饭写文章,重复头一天的生活节奏。 赵良和祁元道都是世家出生的,跟叫嚣着要以八股取仕的周东平是不一个陈营的,故而他们出的题都比较开放平实。这样的文章好写,但想要出彩,在上千中人出类拔萃并不容易。不过杜锦宁在前一篇文章已定下了基调,第二篇文章仍按着这个思路去写就是了,倒也无需太过纠结。 因此第二篇文章也十分顺利地写了出来。看了一遍后,杜锦宁甚觉满意,直接抄写在了试卷上。 正文 第三百九十九章 试帖诗 这期间,赵良与几位副考官都过来巡视过几回,不过这对杜锦宁都没有什么影响。 第三天,剩下最后一首试帖诗。 写诗是杜锦宁的弱项,这方面就跟作曲一般,是极需要天赋的。杜锦宁正好在这方面天赋平平。经过两年的学习,她写一首四平八稳的诗还尚可,但想要出彩就不容易了。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文章。 杜锦宁这两年看了大量的书籍与文章,对这时代以及同窗们的水平都有所了解。她觉得自己的这两篇文章即便不能获得阅卷者在观念上的认同,通过院试并且高高取中还是没问题的。 但唐宋对诗词的重视程度是明清所不能比拟的。试帖诗虽然放在第三题,且只有一首,但如果阅卷者特别喜欢诗词的话,这一题也能成为是否取之为院案首的一个重要评判。 所以还得把这首诗给写好。 杜锦宁静下心来,看向题目:“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这句话出自于《论语.子罕篇》,意思是时间如流水一般不停流逝,感慨人生世事变换之快,亦有惜时之意在其中。 珍惜光阴这种题目,不光是现代,即便古代也是个老话题了。不少人写过这类的诗词。可要写出新意,不容易。 看到这个题目,杜锦宁脑子里就浮现出了杨慎的那首《临江仙》。关于光阴,对于一个死过去又重活到别人身上的她来说,或许这一首词里表达的意思最能体现她的感触。 只是,真的要抄诗吗? 杜锦宁犹豫着。 她倒不是顾忌节操。节操早在她抄袭人家金庸大大的武侠小说换银子时就已掉了一地,没办法捡起来了。此时再抄点诗词,也没什么心理压力。明清诗词的水平虽然比不上唐宋诗词,但好诗好词也有那么一些的,拿来装点门面完全没问题。 只是她自己写诗的水平不高,现在写出一首好诗,以后有人再像祁思煜那样邀请她去参加诗会,让她作诗,而明清诗词里正好没有对景的,那她岂不是要出大丑? 所以直到现在,遇到要做诗词她都是凭自己的真本事写,没敢“一鸣惊人”。 而现在,这么关键的时候,要不要抄那首呢?要不要呢? 最后杜锦宁一咬牙:不管了,写吧。 提笔刷刷刷,她把那首《临江仙》写在了草稿纸上,确定无误后抄在了试卷上。 这一下,所有的题目都做完了。 杜锦宁抬起头,看了看天,应该离午时还有一会儿,低头看了看试卷,她决定还是等晚上有许多人交卷的时候她一起交卷。 防人之心不可无。她也不知道赵良要是看到她的文章写得好,会不会为了祁思煜动歪心思。虽说这些试卷考上去,是要弥封抄录的,以免阅卷官认出某人的笔迹从而谋私舞弊,但作为一个主考官真要动手脚,还是很容易的。她不得不防。 虽然茅厕的气味经过三天的时间,越发地让人难以忍耐,但杜锦宁此前在书院里饱受摧残,神经已经练得十分粗大了,半天的时间总还是能坚持住的。 对面的杜哲彦此时可没空看杜锦宁要做什么。他第一天耽搁了时间,现在正抓紧写第二题。写完第二题后用半天时间做一首诗,时间紧得很,要是写得不顺,他都不一定能写完。 “快些过来,把这人抬出去。”监视杜锦宁的那个兵卒忽然朝前面招了招手。 一阵脚步声传来,杜锦宁隔壁的考号里发出一阵嘈杂声。不过很快,这些脚步声又步伐整齐地走了出去,隔壁安静了下来。 杜锦宁就知道考生中又倒下了一个,不由叹息一声。 因为天气炎热,狭窄密封的考舍就跟那闷罐子似的,再加上有些人三夜没办法入睡,精神疲惫,还有考试的压力,如果意志力不强,身体不好的,很容易倒下。这已是他们附近被抬出去的第三人了。 因为那人就在杜锦宁考号的隔壁,对面的杜哲彦和周致将这情形看得清清楚楚。 杜哲彦心有余悸,周致对杜锦宁却满心感激。 要不是有杜锦宁跟一根定海神针似的安抚着他的神经,他有可能也会这样倒下。 杜哲彦盯着那个空空的考号发了好一会儿呆,这才看了杜锦宁两眼,见她一直低着头看横板上的纸,丝毫不受隔壁考号的影响,他也赶紧低下头去,写自己的第二篇文章。 时间永远不紧不慢地走着,终于到了傍晚,交卷的云板被敲响,考棚里四处是考板被架起来的声音。杜锦宁也站了起来,将试卷拿出来再检查了一遍,确定无误,这才又装回考卷袋里,然后环视自己的考号一周,确实没什么东西落下了,她打开考板,走了出去。 杜哲彦和周致见状,赶紧将自己斟酌了一下午的试帖诗确定下来,抄在了试卷上。写一首诗用不了多少时间,他们也很快能出去了。 周致还好,觉得自己的状态不是特别好,但抽到臭号,还能写出这样的文章和诗词来,也算可以了。以这样的状态,院试还是能过的。有杜锦宁在,他可不觉得自己还有获得院案首的希望。再者,往年还有不少没有考过院试的考生,竞争激烈着呢,对于院案首,他根本就没敢奢望。他的目标是院试前十名。 朝庭极重视科考。这次院试,一支近六百人的官兵被调来维持考场纪律,每两个考号前都站着一个兵卒。此时见杜锦宁出来交卷,负责监视她的兵卒跟自己的同伴用眼神打了声招呼,便跟在了她的身后,一直看着她把试卷交给了主考官,主考官也将试卷弥封好存放,他这才回转身,继续回来盯着杜哲彦。 交了卷,杜锦宁默不作声地跟在一众考生后面,排着队等待放行。不一会儿,她就从贡院里出来了。 呼吸到新鲜的空气,杜锦宁深深地舒了一口气。 终于考完了。 虽说还有第二场覆试,但因为参加考试的人数少了很多,录取比例降到了二比一,考试时间也没有这么长,相对会轻松很多。再者,覆试时她总不可能再这么倒霉,抽到臭号吧。 所以,她最难的一关已经算过了。 正文 第四百章 理学与心学 “少爷,少爷……”一个人影冲了过来,却是江北。 “少爷您出来了?我扶您过去,姚掌柜和汪叔在那边。”江北朝一个方向指了指。 不过没等杜锦宁迈腿,姚书棋也过来了。姚书棋上前扶住杜锦宁,道:“少爷,您辛苦了。我让汪福来驾了车来,咱们上车去。” 杜锦宁其实并不累,更没到走不动路的地步。她现在每天早上打几趟拳,身体较以前强壮许多。再加上吃得好睡得好,除了坐了三天身体有些发僵,并没有什么不适的地方。 不过她还是由姚书棋扶着,上了汪福来的马车。 “少爷,去哪儿?”姚书棋问道。 杜锦宁想了想,道:“回小院吧。” 临近院试前,齐伯昆也来了府城,住进了齐府。虽说他对杜锦宁也很好,一直让她安心地住着,但杜锦宁还是觉得再没有原先那般自在。 现如今她只想回去洗个澡,再好好睡一觉,不想去齐府应酬。 再者,过几天还要覆试呢,搬来搬去的也是麻烦。 有姚书棋在,一切都井井有条的。小院里早已烧了热水,做了饭菜,等着杜锦宁回来了。 虽说现在汪福来与江北都同住在这个院子里,但杜锦宁习惯了装男人,倒也没感觉特别不方便。她让江北把热水提到自己房间,拴上门躲在屏风后面,好好地泡了一个澡洗了个头,出来后将脏衣服交给厨娘,吃了饭倒头就睡。 贡院那边,此时正紧张地忙碌着。把试卷一一弥封好后,试卷便被官兵运送到了誊录所,由一批人进行誊录,这是防止阅卷官认出某些笔迹舞弊,同时也直接黜落一部分脏污的试卷。誊录好后,原试卷封存,誊写好的试卷则转到了受卷所,交到了阅卷官手上。 阅卷的自然不止陆九渊一个人,还有他带来的两位好友。三人先初阅,黜落一部分水平不高的试卷,选出文墨流畅、言之有物,据有一定水准的文章,再交叉审阅。 这一届院试最终录取名额是五十人,第一场考试便是五十人的倍数,即取一百人。一千取一百,有九成的试卷要黜落。因此他们也是采取快速阅卷法,直接看第一篇文章,第一篇文章入不了眼的,后面不用再看,直接扔进落卷堆里。 三人阅一千份试卷,分到手上的就只有三百份。每份只看一题,再加上三人都是吃饱睡足来阅卷的,一个晚上加一个白天,估计到了第二天晚上这阅卷工作便基本完成了。 三人认真阅卷,有时候看到好文章,虽见猎心喜,但为了不打扰旁人,只在试卷上写个“取优”便罢了,并不敢出声。 可这会子阅卷官之一的彭士诚看到一篇文章,实在忍不住,拍案叫道:“好文章,好文章。”说着站了起来,在屋子里走了几步,“写得真是太好了。” 其他两人都抬起头来,看向他。 陆九渊是山长,但彭士诚与史修并不是他书院里的先生,而是名声与他齐平的两位老友。三人学问相当,志趣相投,陆九渊便邀他们来做阅卷官。 这会儿看到一向稳重的老友这副样子,陆九渊和史修都好奇起来,问道:“什么文章,让你这样?” 他们也看到几篇好文章,写得着实精彩,但还没精彩到让他们喜形于色的地步。毕竟这仅仅是院试,不是乡试、会试,考生水平有限,即便文章用词和结构巧妙,也有一些自己的观点,但终还是深度不够。 彭士诚便将试卷递给了陆九渊:“你看看,看看。”见陆九渊接过试卷,他又叹道,“唉,也不知写这篇文章的是何许人,回头我倒要见见他才行。” 史修被他说得实在忍不住,干脆起身凑到陆九渊身边,一起跟他看了起来。 只见上面写道:“良知者,孟子所谓‘是非之心,人皆有之’者也。是非之心,不待虑而知……” “嘿,有点意思。”史修忍不住抚了抚胡须,继续往下看。 “知是心之本体,心自然会知,见父自然知孝,见兄自然知弟,见孺子入井,自然知恻隐,此便是良知,不假外求……” 这一次史修没再感慨,憋着一口气把整篇文章都读了一遍,然后他跟陆九渊一站一坐,盯着那张试卷,久久不语。 彭士诚得意道:“如何?” “好文章,确实是好文章啊。”史修重重地吐了一口气,一时之间只觉心神十分畅快。 他们三人,都是志同道合的好友,他们推崇的理念是一致的。 现在社会上流行着一种道学,觉得“良知乃出于天,故明心可见性”,强调“理”高于一切。 但陆九渊三人却不认同这样的观点,他们觉得心才是宇宙万物的主宰。只是他们认知还处在朦胧之中,犹如被蒙了一层面纱,无法用明晰的理论来反驳,提出自己的主张。 而这篇文章却说:良知是心之本体,无善无恶就是没有私心物欲的遮蔽的心,是天理。在未发之中,是无善无恶的;可当人们产生意念活动的时候,把这种意念加在事物上,这种意念就有了好恶。善恶的差别,就在于“已发”。 就比如孝顺父母,心中有这个意念还不能算作孝,必须在实际行动中有所体现,并且在孝顺父母的过程中,奉养得宜,让父母舒适满意,这才是孝。这是本心的作用,万物皆在本心。 这篇文章,就像掀开了蒙在他们眼前的面纱,让他们的理论一下子明晰起来,有如醍醐光顶,叫他们眼前豁然开朗。 这种理论,简直是骚到了他们的痒处,说出了塞在他们心间却无法用明确的言语表述的东西,让他们只觉得酣畅淋漓。 “再看看下一篇文章。”他对陆九渊道。 陆九渊已经在看了。听得此话,他将试卷挪过来了些。 彭士诚刚才也只看了第一篇文章呢,后面没看,此时便也凑了过来,三个花白头发的脑袋顿时挤在了一起。 正文 第四百零一章 取他为第一 第二题的题目,出自《孟子》的《尽心章句下》:“尽信书,则不如无书。” 只见这张试卷的考生写道:“凡看经书,要在致吾之良知,取其有益于学而已,则千经万典,颠倒纵横,皆为我之所用。一涉拘执比拟,则反为所缚,虽或特见妙诣开发之益,一时不无,而意必之见,流注潜伏,盖有反为良知之障蔽,而不自知觉者矣。” “好啊,说得好啊。”史修忍不住又大赞。 这段话,岂不正与孟子的“尽信书不如无书”异曲同工,一脉相通?现如今有些读书人对于儒家经典迷信到奉为圭臬的地步,他们拿儒家经典来作自己行为的尺度,一切按照经典来行事。这是史修几人十分不赞成的,他们觉得,这已是失去了“自我”,即本心。 圣人之言自是不错,但如何理解,因人而异;如何运用,也同样是因人而异。这篇文章所说“皆为我之所用”的观点,正是他们平时之的所思所想。他们觉得,读书的“我”,才是最重要的;而“儒家典籍”,却仅仅是外物而已。 这种说法,跟前面那篇理论是一脉相承的,更深入地阐述了“本心”地重要性。 “好文章,好文章。”陆九渊也拍案叫绝。 “快看看试帖诗。”见陆九渊因为激动,试卷都合拢了,彭士诚顿时急了,抢过试卷展开来看。 几人都很好奇:能写出这两篇文章的考生,试帖诗又该写得如何呢?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好好好,好好好。”陆九渊连说了六个好字,才觉得心里憋着的那口气终于出尽了。 他们都已是五六十岁的人了,人生走了大半,对于功名利禄最是看得透彻明白。可不就是“是非成败转头空”,只见“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这首诗,完全是他们心境的写照。即便没有前面的两篇文章,就算为了这首试帖诗,他们都得斟酌着让这份试卷给个好名次。 陆九渊实在无法表达自己对这份试卷的喜爱了,一拍案台,“我要取他为第一名。”说着提起笔在试卷上画了个圈,写上“取优”两个字。这两个字写得龙飞凤舞,犹如他此刻飞扬的心情。 史修是三人中最理智的。看到陆九渊写完字,他的头脑就清醒了过来。 他问陆九渊道:“你拿定主意了?要知道这一次参加院试的还有祁元道的孙子。如果他的文章也同样出彩,取这人为案首怕是不妥。” 桂省的学政是赵良,赵良是祁元道的弟子。他之所以能邀请陆九渊来做阅卷官,那是他觉得陆九渊无论学问与人品都能担当阅卷官,是对陆九渊在为人与学问上的一种肯定。一般名师与大儒之间的区别,就在于他有没有屡次被邀为科举考试的阅卷官。陆九渊能被邀请为阅卷官,算是一脚跨入了大儒行列。 陆九渊如今在声望上跟祁元道还不能比肩,他不能无视这份邀请,他得承赵良的大情。也因此,要是陆九渊不能取祁元道的孙子为案首,将完全不能跟赵良交待。 陆九渊闻言,也有一丝的犹豫。不过只一瞬间他就做出了决定:“就取这个。” 他们读书人,心中有信仰,最不愿意受世俗权势所束缚。要是为了让赵良高兴就取祁元道的孙子为案首,而舍弃这一篇文章,舍弃自己的理论,舍弃文人的傲骨,他都要鄙视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开心。 他是书院山长,又不作官,没必要昧着良心取悦官员。再者他虽佩服祁元道的学问,尊他为大儒。可如果祁元道因他没取自己孙子为案首就在诗文界打压他,那么祁元道的为人也为他所不耻。为了这样的人违背自己的道义与良心,他陆九渊还没卑微到那个地步。 而且,如今有了这篇文章,原先蒙在他眼前的迷雾已散去,堵在心头的巨石已被搬开,他此时有非常强烈的冲动,想要回去写文章。等他写出几篇文章来阐述自己的观点,创造出一个新的学派来,他的地位或许也能跟祁元道比肩,甚至超过祁元道。因为祁元道并不是学派的开创者,他仅仅是张载大儒的跟随者与其学说的倡导者而已。 当然,这学派的开创者并不止他一个人,他不会把写这两篇文章的人的大功劳给抹掉。如果那人有完善的理论,那么他与史修、彭士诚便是他的拥趸,一起将这学说发扬光大;如果那人的理论还不是很完善,那他们四人就一起把这学派给建起来。但不管怎么做,他们三人对于学派的贡献,也是不可抹灭的。 想到这里,他心情澎湃,不能自已。 彭士诚也考虑清楚了这其中的利弊,他担心的不是史修所说的问题,而是另一个:“这篇文章可千万别是祁元道的孙子写的。” 陆九渊一愣,看向那张试卷,眉头皱了起来。 可不是,如果这篇文章是祁元道的孙子写的,那么那耀眼的光芒就不是他们的了,而是祁元道的。虽说他们淡泊名利,但在学问上开宗立派,这种荣誉可不能再让祁元道给夺去了。 史修此时也转过弯来了,脸色变了两变,他最后摇头道:“不可能。祁元道的孙子我听说过,不过是个二十出头的毛头小子。虽说家学渊源,人也聪明,但为人浮躁,喜欢沽名钓誉,立志要拿小三元。本来上一届他就是童生,可以参加院试了,但赵良当时还不是学政,派下来的阅卷官与祁元道在学问上一向不和,曾写文打过骂战,祁小子当即装病退出了考试。” 也正是他知道这个,所以刚才才出言提醒陆九渊,生怕好友因为不知情而得罪人。 可现在他脑子转过弯来了,恨不得祈祷这篇文章不是祁元道的孙子写的才好。能做开宗立派的大儒,谁还怕祁家呢。 正文 第四百零二章 我家少爷最厉害 陆九渊道:“不管它。不管这篇文章是谁写的,我都会取它为第一名。” “自然如此。”彭士诚点头赞同。 “我没意见。”史修也道。 确定了案首,彭士诚犹豫片刻,问道:“那祁思煜怎么办?咱们要不要取他为第二名?” 虽说院试是弥封糊名的,但想要判断出哪份试卷是祁思煜的,还是不难的。 因为祁元道在学问上的主张十分鲜明,祁思煜作为他的孙子,在文章中表现出来的思想不光跟祁元道一脉相承,而且还多处引用了祁元道的观点。 这也是祁思煜在院试时搞的小动作了。要是杜锦宁这篇文章没骚到陆九渊几人的痒处,祁思煜这种小动作就会十分有效,让陆九渊他们一眼能从众多试卷里把他的卷子挑出来。 史修张了张嘴,但是没有说话,目光看向了陆九渊。 这一次主阅卷官是陆九渊,这件事自然得陆九渊拿主意。 陆九渊想了想,伸手拿过另一张试卷:“把这份试卷取为第二。”他指了指祁思煜的那份,“这份取为第三吧。” 只要不取祁思煜为第一名,就是把祁家给大大的得罪了。如果把祁思煜取为第二,不光讨不了好,反而让祁家看轻了。还不如做得更彻底一点,把祁思煜取为第三。反正排第二的这份卷子,文章和试帖诗也是写得极好的,丝毫不亚于祁思煜。 剩下的时间里,他们初审之后,又将过审的试卷互相审阅了一遍,抽出了录取的一百名试卷,并排出了名次,交给领了士卒来监考的那位都尉,都尉命副手将原始试卷拆封,找出那一百份卷子,将姓名一一抄录出来。 将录取的试卷交给都尉那一刻起,就已没有陆九渊等人什么事了,他们可以去歇息了。可三人愣是一直等着,估摸着那边把名单抄录完毕,三人不顾忌讳地派人去问第一名姓甚名谁。 “你告诉他们,第一名姓杜名锦宁。”都尉说着,吩咐自己的副将,“把名单抄出去张榜公布了。” 陆九渊等人接到传话,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彭士诚疑惑道:“杜锦宁?这个名字没听说过啊。” 史修笑道:“这不是很正常的事吗?一介童生,即便他再有才,他的才名也传不到我等耳里。” 不说距离远,双方之间的身份也悬殊,他们没听说过杜锦宁的名字,再正常不过了。 “也不知这人年纪多大。”彭士诚道。 “是啊,这个还得等考试结束了之后咱们才能得知。不过,看他写的文章,起码得三十岁往上了。”陆九渊叹道。 他们进了这个贡院,便是不能再离开的,需得等第二场覆试的试卷改完,并且张榜公布了院试录取名单之后才能离开此地。这也是避免第一场名单张榜出去后,他们会受到外界的骚扰,让他们不能公正评卷。 …… 外面,杜锦宁考完回小院睡了一大觉,中午起来后便继续按步就班的看她的书,对外面的纷纷扰扰全不关心。考试的时候她尽力了,至于结果,就不是她能左右的了,忐忑不安也没用。 姚书棋和汪福来已跟着杜锦宁经历过一次府试了,看到杜锦宁这样还能淡定,可江北就淡定不了了。 他也不敢在杜锦宁面前晃悠,第二天早上一早就跑出去到贡院门口转上几转,想看看发榜了没有,听听别人又是如何议论的,揣摩着自家少爷能不能上榜。晃上几圈再转回来,也不敢拿听来的话去扰杜锦宁的清静,便拉着汪福来嘀嘀咕咕。 汪福来心里也是悬着的,虽还稳得住没去外面晃悠,但也十分乐意听江北带回来的各种真真假假的消息。 “……现在外面呼声最高的就是府学的祁思煜了。听说他考完试后把自己的文章默给他家老爷子看,他家老爷子连叫了几声好,说他那篇文章写得相当不错。他家老爷子是谁?当世大儒祁元道祁老先生。祁先生都叫好的文章,那是妥妥的院案首啊。咱们少爷想要拿案首,怕是悬了。” “祁思煜是府案首吗?咱们少爷可是府案首。他的文章写得再好,能有咱们少爷的好?我跟你说,咱们少爷的文章,那也是被关山长、郑山长和袁先生他们夸了又夸的。祁先生夸了又咋的?咱们少爷的文章也被祁先生夸过,当时祁先生还想收咱们少爷为徒呢。只咱们少爷低调,不爱把这种事往外面说。”汪福来对杜锦宁有着迷之自信。 江北震惊了:“什么?还有这事?你快说说,快跟我说说,那祁先生是怎么夸咱们少爷的?他真想收咱们少爷为徒?那怎么这次来府城少爷不去拜会他呢?要是去拜会他,没准这时候传出这事的就是咱们少爷了。” 汪福来会把上次府试的事吹嘘了一番。 其实杜锦宁去拜见祁先生的时候他又没在身边,并不是亲眼所见,只是后面听各种人说起,才知道这件事。但这不妨碍他展开想象的翅膀,在江北这种小萌新面前给杜锦宁树立一个光辉形象。 “咱们少爷真是太厉害了。祁先生收他为徒他都不为所动,就连学政大人对咱们少爷也另眼相看。这次的主考官可是学政大人,即便那祁思煜是祁先生的孙子,也不一定拼得过咱们少爷。”江北也迅速沦为了杜锦宁的迷弟。 汪福来拍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道:“所以啊,年轻人,你得学学少爷那稳当劲儿。你看看那祁思什么?” “祁思煜。”江北忙补充道。 “哦,管他是什么呢。我说啊,现在他被吹得这么厉害,到头来要是案首不是他,不知道他得臊成什么样子呢。还是咱们少爷这样好,稳当,不骄不躁。要我是学政大人,我就取咱们少爷为案首。” 杜锦宁正好出来,听到汪福来这番话,不由又好气又好笑。 她轻踢了汪福来一脚:“别在那里胡吹大气了,快去套车,我要去齐府一趟。” “好嘞。”汪福来从台阶上爬起来,屁颠屁颠地去套车。 正文 第四百零三章 了不起 “少爷,我跟着你去呗。”江北也爬起来,期盼地看着杜锦宁。 汪叔可说了,趁现在少爷身边没有贴身小厮,他得学聪明点,把这个位置给占上,免得被新来的人给抢了。 “不用。”杜锦宁两个字让他迅速沮丧开来。 可这份沮丧情绪还没蔓延开来,一个信封就递到他面前:“你帮我送一封信去县馆给大姑爷。回来后没事就去贡院门口守着,要是放榜了就通知我。” 江北顿时高兴了,大声应道:“是。” “你识字么?”杜锦宁想起这茬,又问了一句。心里斟酌着,等家里下人多了,她还得让姚书棋开两个扫盲班,让这些下人都识点字。 之所以是两个,自然是一个男,一个女。杜锦宁可不准备挑战这时代的世界观与行为准则。 “我念过几年私塾。”江北拍着胸脯,自豪地道。 杜锦宁点点头,转回了房里,写了一张纸条出来,递给江北:“到时候你就看看这几个座号在榜上的位置。” 那字条上写着周致和杜哲彦的座号——倒不是杜锦宁不关心齐慕远他们,而是考号都是进门时才发的,昨晚考完她就回来了,并没跟那几人见面,自然不知道他们的考号。唯一知道的,就是周致和杜哲彦两人了。 当然,想知道杜哲彦考得如何完全是她好奇,而不是关心那个狗腿子。 见江北看到那纸条点了点头,她又叮嘱了一句:“你叫厨娘做两份好菜拿去县馆,要是有人在大姑爷跟前,你就别把那封信拿出来,只说是来送菜的。等人走了再交给姑爷。你顺便告诉他,我不方便过去,过去了就不能好好说话。信里说的内容他想告诉同窗也行,只别说是我说的。” “小人知道了,一定照着少爷的吩咐做。” 见江北还算明白,不是那等十分糊涂的,杜锦宁便放心地出了门。 对于齐府,杜锦宁已算是常客了。守门的沈老头看到她,都不用通报,直接领她到齐慕远的院子门口,对里面喊一声:“少爷,杜少爷来了。” 见得齐慕远出来迎接,他对两人施了一礼便又退了回去。 齐伯昆也在家里,听闻杜锦宁来了,也不召她过来,而是自己亲自去了齐慕远院子。 祖父进孙子的院子,自然是不用通报的。他到了门口直接走了进去,正好听到杜锦宁在说话:“我研究了这些年朝庭的各省院试、乡试的题目,发现朝庭如今对算学与律法有越来越重视的趋向。” 齐伯昆听到这些话,脚步越来越慢,最后停在了门口,细听里面的谈话。 只听杜锦宁继续道:“算学你也看到了,因为这两年户部的倡导,咱们县试、府试都出了大量的算学题。律法题在院试还没出过,但上一届有多个省份的乡试题都出现了律法。那些题目不仅仅是考是否熟知律法条例,而是考一些案例分析。这以前可是会试才会出现的内容。由此可见,朝庭在这方面越来越重视。” “你的意思是赵良会出律法题了?”齐慕远问道,“是因为他曾在刑部任职?” “对。”杜锦宁道,“而且依我推断,他不会像乡试和会试那般,出案例分析题,而是会对律法条例熟知程度的考察。毕竟这只是院试,会试对于律法的考核也没有大面积铺开,他要是在院试出案例分析题,会被人所指责。但考律法条例就不会了,这是案例分析的基础。院试考条例的记忆,乡试考案例分析,这样更加顺理成章,他不光不会被指责,反而会大受赞赏。” 听到这话,齐伯昆忍不住了,转身抬脚进了门,嘴里出声道:“好,说得好,说得太好了。” 听到声音,杜锦宁和齐慕远都站了起来,齐齐行礼:“齐爷爷。” “祖父。” 齐伯昆压了压手掌,示意他们坐下,自己走到主座上坐了下来,上下打量着杜锦宁,赞赏之情溢于言表:“锦宁,我以为我已经很高看你了,不曾想我还是把你看低了,你比我相像中的更出色。我们小远能得你这个朋友,真是太幸运了。” “齐爷爷,您快别这么说。要没有您的提携与齐慕远的帮助,我不过是只井底之蛙,看不到外面的天。”杜锦宁忙站起来谦虚道。 齐伯昆摆摆手:“咱们不说虚的。我既然夸赞你,你就当得起我的夸赞。” 示意杜锦宁坐下,他问道:“你打哪儿知道往年其他省份的乡试和会试题的?” “我跟齐慕远不是合伙开了个书铺吗?这书铺不光卖四书五经及话本,还派人到各地去搜罗他们历年的乡试、院试、府试题印刷出售。” 齐伯昆越发震惊了。 两个孩子开书铺他是知道的,当时他只以为是齐慕远看杜锦宁缺钱,想帮他一把,这才出资帮着把这个生意给开起来。而杜锦宁也不过是卖卖他自己写的话本,再卖点书画和笔墨纸砚,如此而已。 没想到杜锦宁能利用手头的这些资源,把整个国家的科考趋势看得清清楚楚。这种大局观,这份洞察力,可不是一般人能有的。即便他孙子齐慕远很聪明,估计也没想到这些。 如今杜锦宁通过这些试题,就能对整个国家的科考趋势有了判断,那么,他是否能通过这些看清楚朝堂的变动呢? 他不动声色地问道:“如此的话,你对朝堂如何看?” 杜锦宁高屋建瓴,以上帝的视角俯视现在的大宋,对于朝堂自然是有她的看法的。但在齐伯昆这个老狐狸面前,她却不敢暴露太多。 多智近妖,她可不想让人把她当妖怪看到。 她摇摇头,有些茫然地道:“我没接触过朝堂啊,没想过这些。” 齐伯昆一笑,摇头道:“也是,是我糊涂了。你这么小,读书识字没几年,能有现在这般见识就已很了不起了。要是对朝堂的动向你都能洞悉,那我们这些老家伙真不知道怎么活了。” 杜锦宁一笑,没有说话。 正文 第四百零五章 出主意 杜锦宁失笑,摇了摇头,转身想要进屋去。 汪福来却对杜锦宁深深作了个揖:“恭敬少爷,贺喜少爷。”他果然没看错,他家少爷就是厉害。 朱大娘也跟着一起行礼道贺。 “行了行了。”杜锦宁摆手,“汪福来你说你也跟我考过一回试了,怎么还这么沉不住气?这才第一场呢,后日还有一场覆试,名次未定,不可自满。你可千万别在外面跟人说你少爷中了案首。” “少爷,您放心,小人知道轻重,小人不会出去乱说的。只是小人相信,以少爷之大才,第一场拿了第一名,第二场的第一名自然也是少爷的。院案首对少爷来说不过是早晚的问题,小人提前道贺也没错。” 杜锦宁用手指点了点汪福来,笑骂道:“我说汪福来,我原来怎么没发现你是个人才呢?挺会拍马屁啊。” “小人不是拍马屁,实话实说。”汪福来义正严辞地道。 杜锦宁被他这严肃的样子逗笑了。摇摇头,转身进了屋。 “少爷,晚上加菜不?”汪福来扯着嗓子在后面问道。 杜锦宁头也不回地挥了一下手:“行行,想吃什么,叫朱大娘去买。” 叫江北去看榜是没叫错的,不到一顿饭的功夫,他就又跑回来了,禀道:“少爷少爷,齐少爷中了第二,关少爷中了十五,大姑爷中了第二十七,梁少爷中了第八。” 听得许成源中了第二十七,杜锦宁悬着的一颗心放了下来。 其他人她不担心,最担心的就是许成源,生怕他发挥失常。现在能在这样的名次,只要覆试时不交白卷,秀才应该是没问题的了。 至于其他几个,不过是排名先后的问题。 而且,既然齐慕远得了个第二,那么那位祁思煜看来是完全不占面子了,也不知排到了第几。这妥妥的是被阅卷官打脸了啊。 亏得他考前还叫嚣得那般厉害。 “你让朱大娘做菜做早些,做好了叫汪福来送去给大姑爷,庆贺他第一场过了。”杜锦宁吩咐道。 “是。”江北见杜锦宁没有别的吩咐,施了一礼便退了出去。 …… 祁府里,祁思煜听到下人来报说他取了第三名,当即砸了几个花瓶。 祁元道听闻,从书房里出来厉声喝道:“平时我叫你多看些书,好好做学问,你却不肯沉下心来。整日呼朋唤友地开什么诗会,别人一捧就觉得自己了不起了。现如今技不如人,不知反省,还在这里跟个蠢货似的乱砸东西,你是我祁元道的孙子吗?” 祁思煜垂手低头,不敢作声。 祁元道十分了解自己这个孙子。头脑还算聪明,但就是为人浮躁,虚荣心强,见不得人家比他好。自打祁思煜十岁起从京城回来,他就一直在纠正他这个毛病。也不知是打小被父母宠坏了,还是天生如此,祁思煜这些毛病怎么的都改不了。 “我警告你,你别把你那些小花招拿出来,有些人不是你能得罪的。第二名的齐慕远,是原吏部尚书齐伯昆的孙子;第一名的杜锦宁,是漓水县关家四老爷的弟子。” 一听是县里一个什么老爷的弟子,祁思煜就暗自撇了撇嘴。可祁元道下一句就让他的嘴角耷拉了下来:“……关家的二老爷是太常寺卿,正三品官。杜锦宁还有个好友叫梁先宽,其父是礼部左侍郎,也是正三品。你要是动了什么手脚,让人查出来,我可保不住你。” 祁元道弟子虽多,也有许多在京中做官的。就比如这一次的主考官赵良,就是正三品官。不过祁元道为人还算正直,一心研究学问,并不愿意利用弟子们的权势做什么。再者让他为了孙子没下限的胡闹去求弟子,不说他自己没脸,便是弟子们也不乐意——谁愿意为了芝麻大点事去主动树立一个政敌呢?又不是吃饱了撑的。 祁思煜的老爹在礼部仪制清吏司做主事,正六品的官职,还正好是梁先宽父亲的下属。要是梁先宽肯为杜锦宁说话,去他父亲面前歪一下嘴,那祁思煜的老爹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想明白这些,祁思煜的脸色十分难看。 祁元道知道祁思煜虽然胡闹,但事情轻重还是分得清的。 “好好在家看书,哪儿都不许去。”他说着,拂袖而去。 祁思煜被关在了家里,但架不住有人来找他。没过多久,杜哲彦就过来了,观察着祁思煜的脸色道:“祁师兄,外面放榜你知道了吧?那榜是不是弄错了,你怎么才是第三名呢?第一、第二莫不是耍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 祁思煜斜着眼瞥了他一眼,没有作声。 杜哲彦自诩是祁思煜的第一心腹,一看他这样子就知道他不光知道了放榜的消息,没准还被祖父教训了一通。 他是知道祁思煜的脾气的,心胸狭窄,容不得别人比他好。 那杜锦宁和齐慕远不光拒绝了祁思煜先前的拉拢,现在竟然还抢了他的头名,祁思煜的面子算是被人扯下来扔到地下还踩了两脚,他生吃了两人的心都有。 杜哲彦便出主意道:“要不,我出去找几个人,给那两人弄点什么意外来,让他们参加不了覆试?” 祁思煜摇摇头,沮丧地道:“不行。”遂把两人的关系与权势说了。 杜哲彦之所以依附和巴结于祁思煜,就是看中了祁家的权势。他们家不过是普通人家,出过两个举人和几个秀才,却没有一个是能当官的。杜哲彦的父亲能以举人之身去兴宁县做主薄,还是托祁思煜的福。 此时一听对方是祁家都不敢动的存在,杜哲彦虽对杜锦宁十分愤恨,却不得不偃旗息鼓了。 不过他另有安慰祁思煜的法子:“不打紧,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他们考上了秀才,肯定要到府学来念书的,府学可是咱们的天下。到时候煜哥你一声令下,多的是人给他们使绊子,让他们不能安心在府学里好好念书。同窗之间的小摩擦,齐家大人和梁家总不可能还跑出来给他们撑腰吧?齐慕远的祖父终是致仕了,梁家又是转弯关系。只要不是闹出大矛盾,他们就是连求也不好求人帮忙。到时候那两人也只能吃哑巴亏。这次丢了院案首没关系,祁师兄到乡试的时候拿个解元,那才叫有份量呢。” 正文 第四百零六章 把第一名给夺回来 祁思煜听得这话,被安慰到了一点,脸色总算没那么难看了。 他道:“也只能这样了。” 杜哲彦见状,赶紧又拍了一记马屁:“其实祁师兄你没能拿案首,并不是你文章写得不好,肯定是陆九渊他们为了避嫌。你想啊,他们可是赵大人举荐来的,赵大人又是你祖父的弟子。要是他们取了你为案首,不定有人就拿这事做文章,攻讦你祖父和赵大人,说他们联合起来舞弊。为了个院案首的名头,被人攻讦,不值当。所以这名头不要出罢。” 见祁思煜的脸色进一步好转,他又再接再励:“祁师兄你不拿案首,是为了避嫌,是为了不让赵大人和祁老先生被人攻讦。你这不是水平不够,拿不了案首,你这是不想要。到时候为了这事,没准赵大人和祁老先生的美名还能传播得更广呢。”心里打定主意要赶紧把这些话都传出去。 这话算是彻彻底底地安慰到了祁思煜。他之所以恼怒生气,无非是开考之前的名声闹得太过,此时没能拿到院案首被生生地打了脸,让他感觉无脸见人罢了。 现如今杜哲彦能为他找到这么一个完美的说辞,不让他丢脸,而且还能让赵良和祁元道获得好名声,这让他心情顿时大好。 直到这时,他才有心情关心自己的小弟:“你怎么样?考了多少名?” 说起这个,杜哲彦就有些沮丧:“五十九名。” 杜哲彦能做祁思煜的跟班,并不仅仅凭他察言观色和拍马屁的本事,还凭他的成绩。 他知道自己没有什么家世做依仗,家里人都盼着他念书出头,所以他平时很努力。功夫不负有心人,他以前在书院里虽没有祁思煜成绩好,但也是名列前茅的,院试里考进前三十名没问题。却不想这一次倒霉,抽到个臭号,还正好在杜锦宁对面,发挥严重失常,这才考了这样的一个成绩。 祁思煜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你在覆试时加把劲儿,过院试是没问题的。” 院试只取五十名。杜哲彦这种名次,覆试时考得好就能取中,考得不好就被淘汰,所以覆试对他十分关键。 今天杜哲彦过来就是为了这个。 他看了看屋里的下人,又看了看祁思煜。 祁思煜便知道他的用意,吩咐下人道:“你们退下吧。” 待下人们都退出了屋子,杜哲彦这才压低声音问道:“那个……赵大人有没有给你透露点覆试的内容?比如出哪个范围的题目?” 祁思煜摇了摇头,无奈道:“科考舞弊风险太大,没人肯为了我这种外人冒风险。便是这次不取我做案首,没准也是赵良为了避嫌特意叮嘱的。” 杜哲彦十分失望。 他也知道祁思煜说的是实情。赵良自己好好地做着官,家中也有兄弟儿子在念书考功名,不可能为了个老师的孙子,就冒那么大风险把自己家几代人都搭进去。 他不死心,继续问道:“他来拜访你祖父的时候,有没有透露一点东西,比如他更偏向于哪些方面的知识?”杜哲彦问道。 祁思煜依然摇头:“上次府试结束后他来拜访我祖父,听说我要参加院试,这次来了桂省后他为了避嫌,根本就没往我家来,只派人送了一份礼物。” “以前呢?他最喜欢哪些方面的内容?他总有一些自己的偏向和爱好吧?” 祁思煜摸着下巴想了一会儿,迟疑道:“他似乎就喜欢我祖父的这些学说。每次他来,都谈论这个。” 杜哲彦的脸耷拉了下来。 赵良是祁元道的弟子,自然推崇自己老师的学说,这是毋庸置疑的。可祁元道这种学说就仅仅是学说,并不涉及到哪一方面的内容。 在开考之前,他也研究过赵良此人,此人的仕途完全是走“之”字形,户部、礼部、刑部都任过职,一路升迁。否则也不会在四十多岁的年纪,就成了正三品的大员。 祁思煜还是很重视杜哲彦这个小弟的。虽说因他家的权势,府学里有不少学子都是他的跟随者,但要说最了解他的心思,关键时刻也能给他出点馊主意的,还就数杜哲彦最厉害。杜哲彦也跟他走得最近。要是他没拿到案首,杜哲彦还在院试中落了榜,那些跟他不对付的还不知如何笑话他呢。 而且,赵良是他祖父的弟子,他要不说中点什么,似乎挺没面子的。 他绞尽脑汁地想了半天,忽然一拍桌子道:“有了,我知道了。” “什么?”杜哲彦眼睛发亮。 “他不是在刑部任过职吗?有段时间他频频聊起一些案件;上次他来,还跟我祖父说起一个案件呢。我觉得他会考律法。你回去赶紧把律法看一看。”说着他站了起来,跑到书架前翻了翻,找出《宋刑统》这本书来,摆在了自己的书案上。 杜哲彦有些迟疑。 赵良任刑部官员,还是在他任礼部官员之前。虽说做刑部官员的时间最长,足有七年,但这不能说他现在就会考律法吧? 因这么些年院试都没考过律法,他完全没看过这本书,对于《宋刑统》的内容完全是一片空白。这本书收集了唐朝开元二年到宋朝建隆三年一共二百多年近一百五十年间的敕、令、格、式中的刑事规范,一共十二篇、五百零二条,每篇下面还有二百一十三门,内容多得吓人。要是这一次院试真的考律法,他可就有大麻烦了。 这么一想,他就火急火燎起来,站起身道:“不行,我得回去看书了。有什么事你叫下人给我通传一声。” “去吧去吧,我也得看书了。说起律法来,我还陌生得紧呢。”祁思煜挥了挥手,巴不得杜哲彦赶紧走。 他得抓紧时间背律法。要是考到这个,而那个杜锦宁和齐慕远都不熟悉律法,没准他还能把头名给抢回来。院案首的名头鹿死谁手还不知道呢。而且第一场没取他作第一名,第二场他凭律法实打实地把第一名抢回来,谁也不能说他与赵良舞弊了。 这么一想,他斗志昂扬,打算今晚开个夜车,势必把这本厚厚的《宋刑统》尽可能地多背几条下来。 正文 第四百零七章 覆试 因参加覆试的人数较少,只有一百名,也为了防止有人没能及时看到榜单,所以覆试没有安排在第二日入场,而是放榜后隔了一天的卯时入场。 大家都同一时间到贡院门口等候入场,祁思煜、杜哲彦不可避免地又跟杜锦宁、齐慕远打了个照面。不过知道这两人也是有背景的,祁思煜并不敢像上次那样挑衅,而是鼻子里冷哼了一声,昂首挺胸的走了过去。 经过一天一夜的催眠,他已经完全相信自己没能拿到头名,是赵良避嫌的缘故,所以他早已恢复了自信,丝毫没有前期吹嘘太过没拿到头名被打脸的觉悟。 可他这番做派,完全是做给瞎子看。因为杜锦宁正忙着给漓水县参加覆试的考生发放她特制的驱蚊香。 大概是在书院里做的考前特训十分有效,这次来参加院试的博阅书院的十六名童生,足有十二名进入了覆试。这已是一个十分惊人的通过率了,比以前起码提高了三成。另外还有除博阅书院外的其他六名童生也过了初试。 一个书院的同窗一看到杜锦宁,就感激涕零:“杜师弟,我这次要是能过院试,我一定要好好感谢你一番。你不知道,初试的时候我倒霉,抽到了离臭号隔一个号的考舍,气味那叫一个难闻啊,要不是你的建议,还有你的驱蚊香,我肯定考不出平时的水平。你这驱蚊香不光能散发出一种清香,驱除臭味和蚊子,还有提神醒脑的功效,让人闻之头脑一清啊。” 设模拟考舍的事,关乐和与郑山长商议过了,决定不对外宣扬。否则其他书院都设模拟考舍,那博阅书院的优势就荡然无存了。 所以博阅书院进过模拟考舍的考生都被先生们特意叮嘱过,不能对外说模拟考舍的事,便是家里人也不要告诉,以免传得人人皆知。考生们也知道多一个人知道模拟考舍,就多一个有力的竞争者,因此大家都守口如瓶,对这事晦莫如深。 所以刚才这位同窗对模拟考舍的事说得含糊其词,着重强调驱蚊香的事。 这位同窗一说完,其他人也纷纷附和:“是啊是啊,还得多谢杜师弟。这驱蚊香的效果真是太好了。我都没挨蚊子咬,晚上睡得不错。我有个远房表兄是邻县的,他这次就落了榜,说是晚上被蚊子咬得睡不着觉,头脑晕乎乎的根本写不出什么好文章。” 那六个不是博阅书院的考生一听这话,就对杜锦宁给他们发驱蚊香的举动十分感激:“多谢杜案首。” “感激不尽。” 方少华一脸哀怨地对杜锦宁道:“杜锦宁,我一直拿你当朋友的,没想到你直到现在才把我当朋友。”说着,把手里的驱蚊香举了举。意思是他初试的时候没接到杜锦宁赠给他的驱蚊香,老伤心了。 性子大大咧咧的关嘉泽跟有逗比属性的方少华性子最合拍,早在上次考完府试逛街时,他们就成了好朋友了。 听得这话,关嘉泽就忍不住拍了方少华脑袋一下,没好气道:“初试时那么多人,每人发三支香,你要杜锦宁挑箩筐来啊!而且要是被搜出夹带,杜锦宁还得担干系。你说话做事过过脑子行不行?” 初试的时候,漓水县的考生可不少。四五十岁的考生有两个,还有一个六十岁的白发苍苍的老翁。其余二三十岁的考生也有十来个。杜锦宁给他们赠香,费点钱财也就算了,没准人多嘴杂,就会闹出点什么不愉快来。 方少华也知道自己刚才的话说得不过大脑,一面赔礼似地给杜锦宁拱了拱手,一面回头对关嘉泽怒道:“大哥,打人别打头啊。打笨了你负责啊。” 关嘉泽翻了个白眼:“叫谁大哥呢?你比我大好么?再说,你那脑子,不打也很笨了好么?” 方少华被怼得哑口无言,转过头来可怜巴巴地告状:“杜锦宁,他欺负我。” 杜锦宁懒得理这逗比,转过头去跟齐慕远道:“一百多人考试,考舍又不紧张,这次不会再有臭号了吧?” 她对那臭号心有余悸,可不想再尝试一次了。 “不会了。以前覆试都没有臭号。”齐慕远道。 杜锦宁便放下心来。 不过她看了看天,叹道:“这天恐怕要下雨了。”说着她看了看齐慕远,又看了看关嘉泽、许成源、梁先宽,看他们都带了油布,这才放了心。 “入场了。”前面有人喊,大家都安静下来,等着听官兵叫县名。 入场的速度很快,一百个考生,不到小半个时辰的功夫就入场完毕。且因为考舍充裕,都往巷道前头排,没有人被排到臭号。 十分不凑巧的是,杜锦宁跟祁思煜竟然坐了个面对面。 要是遇上别的熟人,杜锦宁会礼貌地上前打个招呼,说两句话,可对于祁思煜,她连个眼神都欠奉,自顾自地拿出抹布开始打扫考舍。 她的运气并不好。这次虽然没排到臭号,但仔细看看考舍的屋顶,虽说没有大窟窿,但仔细去瞧,依然能看到一些被虫蛀的小孔。下雨的时候雨水还是会从小孔漏下来。 她把油布打开,四角用布带系在木椽上。这样下大雨的时候中间会积水,依然会有水从某个地方漏下来,但起码能避免试卷被打湿,不至于让雨直接落到桌面上。 祁思煜还等着杜锦宁主动来跟自己打招呼呢。杜锦宁有背景,如果他对自己态度好,知道巴结自己,祁思煜便打算给他个机会,以后到了府学后也不为难于他。 却不想杜锦宁对他竟然熟视无睹。 这简直不能忍。 祁思煜跟只蛤蟆似的在那里运了半天的气,把一口牙齿都要咬碎了,可终究还是不敢发火。 这里可不是他能咆哮的地方。即便主考官是赵良,但祁思煜相信,如果自己咆哮考场,赵良是十分乐意把他揪出来扔出去,以显示自己的大公无私、大义灭亲的。而他家那读书读得有些迂腐的祖父,在责骂他之余,还得夸赵良一声:做得好。 正文 第四百零八章 全猜中了 杜锦宁刚把考舍打扫干净,一队兵卒就跑了过来,各自站好自己的位置。这一次人员充足,他们安排一个兵守一个考舍。 兵卒们站定,赵良也开始巡视考舍了。 府试结束后杜锦宁作为案首是去拜会过赵良的,赵良对这个貌容出众、才华亦十分出众的少年印象十分深刻。开考前巡视到杜锦宁这个考舍的时候,他的脚步顿了顿,对杜锦宁微微点头示意了一下,这才走了过去。 祁思煜刚刚才被杜锦宁无视,这会子又被赵良无视,他简直气得快要吐血,一直在心里安慰自己:赵良要避嫌,不方便对自己示意。把这句话在心里念了几遍,那股气这才被压了下去。 赵良巡视过来,举着题目牌的差役便在甬道上走来走去。 杜锦宁看着牌子,把题目记了下来。 五道律法题,两道礼法题,外加三道算学题。 算学是她的强项,且答案是固定的;《宋刑统》她早有准备,所以即便内容很多,对于过目不忘的她来说也不在话下;《礼记》更是熟记的。所有的考试的内容都是她的猜题之列。这场覆试,她完全有把握拿满分。 饶是如此,她也没有托大。前世经历过各种考试的她最是清楚,越是有把握的题,就越是要仔细,万不可掉以轻心,否则就容易丢分。 所以她没有急着动手,而是慢慢地磨着墨,凝神把脑子里的东西都过一遍,仔细想想有没有遗漏的地方。反正时间对她来说十分充裕,完全没必要着急。 对面的祁思煜一看果然考的是律法,那叫一个洋洋得意啊。 近水楼台先得月,他可是猜中了赵良出题的范围的。这一天一夜不停地背诵律法,虽说记了不到十分之一的内容,但眼前拿到的题目里,五题里有三题他是有印象的,其他两题也可以答一答,毕竟他可是把整个《宋刑统》给浏览过一遍,答得再不对也能沾点边吧? 果然功夫不负有心人啊。 至于《礼记》,他祖父最为重视,他打县试之前就背得滚瓜烂熟了;算学也还好,至少在书院里他的算学成绩是不错的。 这么算起来,覆试他稳稳地能拿个好名次。 他得意地瞥了杜锦宁一眼,见杜锦宁还有垂目沉思,他心里越发高兴了。 哼,初试时第一名又如何?五道律法题全部做不出来;至于算学,漓水县那种小地方精通算学的有几个?杜锦宁的算学水平怎么能跟他比? 这么一想,祁思煜觉得院案首和小三元已经在不远处朝他招手了。 他敛了敛心神,磨了墨,认真地写起答案来。 许成源跟关嘉泽正好抽到一条甬道的考舍,不过中间隔了几个人。两人看到题目,对杜锦宁那是佩服得不得了。 《宋邢统》那么厚一本书,里面的内容极多,又挺零碎。就这一天的功夫想要背下来,那是不可能的。所以杜锦宁给他们划了重点,专门挑一些涉及到基层社会的律法条例来让他们背。 她还把理由给他们摆出来,说即便这些读书人考上了进士做了官,基本都是从县令做起。而且县令处理案件时,用得最多的就是那么些律法。 她这理由还有一个十分有力的证据,那就是乡试和会试时所考的案件分析。那些案件中所涉及的律法,基本上都是一些跟老百姓关系极密切的律法条例。 而现在,五题律法题,全都在杜锦宁所划的重点里。这些他们都背下来了。 许成源和关嘉泽佩服之余,赶紧趁着现在头脑还清楚,把答案都写在了草稿纸上。 …… 有兵卒盯着,祁思煜连对杜锦宁瞪眼睛的举动都没敢有。题目对杜锦宁又没有丝毫的困难,她不紧不慢地做题,吃饭,睡觉,覆试过得十分轻松。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覆试第一天的下午竟然下起了雨,好在雨也不大,杜锦宁也早有准备,这才没有被雨淋。 倒是祁思煜那里差点被雨水打湿了试卷。幸好他躲避及时,这才避免了悲剧的发生。 夏天的对流雨来得快去得也快,不过半个时辰雨就停了。杜锦宁小心地把顶上油布里兜着的水都处理了,确认上面不会再有水下来,这才展开试卷写了起来。 她是打定了主意不提前交卷的。写完试卷后,她就在那里坐着发呆。直到交卷的云板响起,她才随着人**卷出去。 祁思煜却异常烦躁,因为他被一题算学题难住了。看看对面的杜锦宁一副成竹在胸,不紧不慢的样子,他一直安慰自己对方是装样子的。直到交卷的云板响起,他还是没算出来,只得胡乱写了个答案上去。 一出贡院,关嘉泽就拉着杜锦宁兴奋地道:“哇哇哇,你太厉害了。你说的那些我昨天全背了,竟然都考了。要不是你,我这次覆试就惨了,名次还不知掉到哪里去。” 许成源也是一脸庆幸。 “我也是猜的,毕竟朝庭对律法越来越重视,你没看到历年会试和乡试都考律法吗?”杜锦宁看到旁边有人,连忙解释了一句。 关嘉泽顿时意识到自己刚才的那话不妥。要是有人误会杜锦宁知道题目,怀疑她舞弊,那不是给她招黑吗? “可不是,我也猜是要考这个,所以早早提前就熟读了律法,哈哈。”他赶紧也跟了一句。 杜锦宁最关心许成源,问他道:“姐夫你考得如何?” “没问题。”许成源道。 杜锦宁都把题猜中了,他要再写不出就买块豆腐撞死算了。 至于算学,杜方菲嫁过去后,他发现妻子的算学竟然比他厉害,让他受了好大一个刺激,发誓要把算学学好,后来杜锦宁又专门辅导过他一段时间,他的算学水平也不低了。上次府试的时候五道题他就做对了四道,这一次院试,算学比那次要容易,他自然全做对了。 杜锦宁放下心来,挥了挥手:“行了,赶紧回去洗澡吧,臭死了。”急奔自家小院。 正文 第四百一十章 坏事变好事 许成源没理会杜哲彦,抓着袁仲秋的胳膊厉声道:“说,我枕头下的银子是不是你拿的?” 袁仲秋满心惶恐,浑身颤抖不已,没想到许成源却没头没脑地来了这么一句。他愣了好半天都没回过神来。 倒是那些围观的考生看向袁仲秋的眼神就不对了。 读书人,最重品行。 这老头子这么大年纪了还来考童生试,本就让人看不惯了。要知道一般人到了四十岁还不能考上秀才的,就不会再考下去,而是把资源放到儿子、孙子身上,全力培养他们。因为读书花费太大,年纪大了即便考上了秀才,再考上举人的几率也是微乎其微了;考上了也活不了几年,投资与收获不成正比,太不划算。只有那些十分自私,只顾着自己、不顾儿孙的人才会一直考下去。 现在又听说他偷银子,大家看向袁仲秋的目光就很不一样了。 有人道:“把这情况反应给学政大人,直接取消他的院试资格。” “对,对。”其他人也赶紧附和。 至于这些人中有哪些人出于道义进行谴责,哪些人是出自私心,那就不得而知了。一百名考生只取五十名,如果这老头儿在五十名以内,把他剔除掉,就等于多一个录取名额出来,大家就又多一份取中的希望了不是? 袁仲秋被这么一说,脑门上全是汗,已顾不得为告密之事害怕了。他连忙辩解道:“不不,我没偷银子,我没偷,我从没偷过银子。” “你没偷,我放在枕头下面的二两银子怎的不见了?只有你去过我的房间。”许成源满脸严肃,“走,跟我回县馆对质。要是查实真是你拿的,我定然上报学政大人。” 说着,他用力抓着袁仲秋的胳膊就往外拉。见袁仲秋还在下意识地挣扎,他意有所指地道:“你别想跑,我告诉你,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你们家在哪儿,我可是知道的。” 袁仲秋一听,彻底蔫了。 可不是?他家就在那里,地址在履历上写着呢,他还能跑到哪儿去?关家想和对付他,根本就不用抓住他,只需要直接整治他家人就行了。 “走。”许成源见他老实了,将他用力一拽,朝前走去。 没走几步,就见杜锦宁和齐慕远一起从一辆骡车上下来了,骡车的车夫正是他叫去传信的那一个。 许成源大喜,朝杜锦宁挥挥手,拉着袁仲秋走了过去。 “怎么回事。”杜锦宁见许成源跟个老头儿拉拉扯扯,而这老头儿她也认识,是漓水县来参加院试的考生。 “上车再说。”许成源仍然不肯放手,抓着袁仲秋的胳膊把他往骡车上推。 杜锦宁见状,跟齐慕远又上了马车,吩咐车夫回小院去。 骡车走了几十步,姚书棋和江北,以及齐家的忠伯和观棋也赶过来了。他们不放心,所以齐齐追了出来。 “回去吧,没事。”杜锦宁伸出头,叮嘱了一句,吩咐车夫继续向前。 回到小院下了车,许成源按承诺给了车夫钱,又把袁仲秋往屋里拉。从始至终,他的手都牢牢地抓着袁仲秋的胳膊。 进到屋里,许成源吩咐留在小院的汪福来在外面守着,自己三言两语把事情跟杜、齐说了一遍,然后指着袁仲秋道:“现在,怎么办?” 这件事,捂还来不及,否则即便杜锦宁是清白的,也被人以讹传讹,最后被传成什么样,就不得而知了。事情会变成不可控制。可就这么放过袁仲秋,许成源又心有不甘。 杜锦宁想了想,走到窗前对院门口的汪福来道:“你去关少爷那里一趟,把他叫过来。” “是。”汪福来答应一声,飞快地跑了出去。 关家在贡院附近的院子离这里也不远,跑过去比套车还快些。 早在许成源叙述的时候,袁仲秋就跪在地上,一个劲儿地求饶了。 齐慕远皱着眉头,对他道:“这件事,你求我们也没用。还得看关少爷怎么说。” 袁仲秋瘫倒在地,面如死灰。 许成源有些不明白杜锦宁为何要把事情交到关嘉泽手上来处理。 这件事虽是关嘉泽言行不谨引起的,但他也是无心之失。杜锦宁把事情扔给他处理,就相当于在追究他的责任。这样做,是不是不好?杜锦宁跟关嘉泽可是好友,她还是关嘉泽叔叔的弟子。她这行径倒显得对关嘉泽的过失太过计较,落了下乘。 但许成源绝不相信杜锦宁是这样的人。他相信杜锦宁这样做一定有她的道理。因为她从来没做过不靠谱的事。 他也没问,只静静地看着。 一盏茶功夫后,关嘉泽来了,一进门就问:“怎么回事?” 他可听汪福来说了,许成源抓了个老头儿回来。 杜锦宁踢了袁仲秋一脚:“你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跟关少爷说一遍。” 袁仲秋缩了缩脖子,害怕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说!”许成源用力踢了他一脚,“现在知道害怕了?早先我是怎么跟你说的?你又是怎么做的?”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一时糊涂,你们饶了我吧。”袁仲秋痛哭流涕。 关嘉泽看得一头雾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齐慕远扬了扬下巴,对着瘫倒在地的袁仲秋道:“让他说。” 袁仲秋见实在躲不过去,这才把事情说了一遍。说得不到位的地方,许成源就帮他补充两句。 关嘉泽听完,脸色骤变,抬起头看向杜锦宁:“对不起,我差点给你惹大祸了。要不是许成源,我就……”他后悔得都不知如何表示自己懊恼的心情才好。 “我叫你过来,不是为了追究你的错处。你很快要上京了,京中情况何等复杂,正有人千方百计想找你错处,让你父亲对你失望透顶呢。她要是心狠些,便是要你性命也有可能。你可千万得长点心,一言一行都得十分谨慎小心才好,一定得保护好自己。”杜锦宁道。 这话其实她早就想说了。可人家有正经长辈,轮不到她来教育关嘉泽。但关嘉泽就这样上京,又让她十分地不放心。她永远不会忘记,在她最艰难的时候,是关嘉泽伸出了援助之手,她之后的路才走得那般顺畅。 这份恩情,她一直没报。所以哪怕现在这话再僭越,她也得说出来。要是关嘉泽能因为这件事而改改他的性子,变得成熟稳重起来,今天的坏事也就变成了好事。 正文 第四百一十一章 记住了 关嘉泽望着杜锦宁,半晌没有作声。可他眼眶慢慢红了,最后“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天知道他这段时间压力有多大。不光要应付院试,想要考个好名次,好给母亲增光,更是想起即将上京,即将面对那些讨厌的人,面对勾心斗角的局面,他心里就十分忐忑。 他知道自己性格不够沉稳,也没有心眼,到了京城不知得吃什么亏呢。可还没等他吃亏,他就差点让好友吃了个大亏。 “对不起,杜锦宁,我差点害了你。可你不光没怪我,还为我好,呜呜呜……我怎么就那么笨呢。我舍不得你们,我不想走了,呜呜……” 看着哭得像个孩子似的关嘉泽,杜锦宁叹了一口气,走过去拍了拍关嘉泽的肩:“吃一堑长一智,你凡事多想想就是了。” “嗯嗯嗯。”关嘉泽一边哭一边用力点头,“你放心,我记住这次教训了。” 差点让好友吃亏,这份教训,比他自己吃亏还要深刻。他以后一定要谨言慎行,凡事多想想多看看,再不鲁莽行事。 杜锦宁知道关嘉泽之所以养成这样,一方面是他本性如此,另一方面也是关二太太觉得亏欠儿女的,希望他们有一个无忧无虑的童年。 可照关二太太那性子,是绝不会放任关嘉泽如此下去的。两年的时间不长也不短,这两年或许对她、对齐慕远来说也就是一眨眼的功夫,对于关嘉泽来说,恐怕就是一段最艰难的时光。 等他们乡试时再见面,她恐怕就再也见不到这样没心没肺总是快活无比的关嘉泽了。 “你上京时,你娘定然会派足智多谋和武功高强的人在你身边护着你的。但你也不能只靠别人,得多学学多看看,毕竟谁也不能靠别人一辈子,你总有落单的时候。你得有自己的主张和谋略,如此才能不给别人蒙蔽你的机会。毕竟有时候身边人也不是那么值得信任的。” 她又拍拍他:“你是男子汉,得长成参天大树,如此才能护住你娘你妹妹,而不是永远躲在你娘身后受她保护。你娘,她终有老去的一天。” 这番话,一字一句,重重地敲在关嘉泽的心坎上。在此之前,没有谁对他说过这样的话。关二太太总用自己柔弱的肩膀为儿女挡风遮雨;而事涉兄长的家事,关乐和即便再疼爱侄子也不好评说这种事。 他吸了吸鼻子,用力地点点头,看着杜锦宁,哑着嗓子道:“放心,我一定会好好活着,好好进学,挣出一片天地来的。就算不靠我爹,我也能挣出一片家业。我不屑争我爹手里的东西;但我们关家的东西,不该伸手的人伸了手,我就一定把他打回去,直到打痛为止。” 这两年,他看似没心没肺,但他又不是瞎子聋子,杜锦宁从一穷二白、无依无靠走到如今这般地步,关嘉泽可一直都看在眼里的。耳濡目染之下,他也学了很多。 他那个庶兄和姨娘,不就看中了他爹手中的权利与钱财吗?权利他们是拿不走的,只能自己去争取;至于钱财,他爹手里的钱财能有关家的多吗?他爹手上的他不屑,爱给谁给谁;可关家传给嫡子的那一份,庶兄和姨娘休想染指。 这一刻,关嘉泽心里生出无限的斗志与雄心,他忽然觉得前路并不可怕。只要他如杜锦宁所说的,多思多想,小心谨慎,积极进取,再难的处境他都能打出一片天来。 “杜锦宁,谢谢你。”他看着杜锦宁,发自肺腑地感激她。 “你记住,咱们是兄弟。以后有什么难处,一定写信来告诉我们。即便帮不了你,给你点安慰总还是可以的。”杜锦宁笑道。 关嘉泽用力地点了点头。 杜锦宁指了指袁仲秋:“这人交给你了,如何处置,你自己掂量着办。” 袁仲秋瑟瑟发抖。 如果由杜锦宁来发落。因为只牵涉到她自己,又没有造成什么不好的后果,只要她大度一点不追究,这事也就完了。 可交给关嘉泽,那他不死也得脱层皮。毕竟他差点害了关嘉泽的朋友。为了给杜锦宁一个交待,关嘉泽也不可能这么轻易地饶过他。 杜锦宁见袁仲秋那样子,不放心地又叮嘱了一句:“可恨之人自有可怜之处。处理他,这个度你得把握好,别太过了。” 关嘉泽点点头:“你放心。他有错,我的错只会比他更大。罚他得先罚我,所以我知道怎么做。” 杜锦宁听得这话,就放心了,挥挥手开始轰人:“行了,你们赶紧走吧,都回家洗洗,一个个臭死了。”她得赶紧洗澡,受不了了。 听到这话,其他人还好,齐慕远就先受不了了,行动比谁都快:“我先走了。”话声刚落,人已到屋门口了。 关嘉泽本还想去抓袁仲秋的胳膊的,这下子赶紧缩回手来,嫌弃地盯着袁仲秋道:“你是跟我走,还是我叫人把你绑了?” “我自己走,自己走。”袁仲秋连忙道,乖乖地自己走了出去。 “锦宁,那我先回去了。”还是许成源最稳重,还知道跟杜锦宁道个别。 “今天之事,多亏姐夫。”杜锦宁给他深深作了个揖。 “哎哎,别这样。”许成源连忙扶起她,“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行了,我也走了。”他挥挥手,也跟着出了门。 望着许成源的背影,杜锦宁十分高兴。 大家以后都是要在官场上混的。越是脑子灵活有手段,智商情商都在线,仕途才会走得顺畅。许成源现在是越来越有样子了。 她总算没帮大姐挑错丈夫。 洗澡,吃饭,然后就是一通大睡。 第二天一早,关嘉泽就又来了杜家小院,对杜锦宁道:“我叫人打了他一顿,就把他放了。” 他嘴里的“他”,自然是指袁仲秋。 “回去之后,我要学骑马,然后跟护院练几身功夫。所以我没罚自己被打。”他又道,“我罚自己一个月吃素不吃荤。” “呃。”杜锦宁瞅着他,一脸古怪。 关嘉泽这小子是个无肉不欢的主儿。想让他吃点青菜就跟要他命似的。现在竟然自己罚自己一个月茹素,这惩罚真是比打他两顿都厉害。 正文 第四百一十二章 排名次 想起梁先宽的事,她便将她建新宅子,承了梁先宽大情的事跟关嘉泽说了。 她道:“他一直说想要在京城里开茶馆和书铺,想跟我合伙,因你跟他关系不好,我一直没同意。现在我承了他的大情,便想答应这桩买卖。你如果不介意,就入个股咱们三人一起合伙在京城开茶馆和书铺;要是介意,或是你不感兴趣,那我就跟他合伙。” 关嘉泽其实是不想跟梁先宽一起合伙做生意的,且他对做生意也不感兴趣。但经过上次互不搭理的事,他发现,杜锦宁或许太优秀了些,身边总不乏愿意跟他成为好友的人。也就是说,杜锦宁身边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可他呢,这么些年能让他看得上眼,能肩并肩站在一起的,就只有杜锦宁和齐慕远两人。母亲也说过,少年时期的友情最是难得。等以后入了仕,表面对你笑呵呵、背后朝你捅刀子的人不要太多。 所以他格外珍惜与杜锦宁的友情。 而有了昨天的事后,他就更珍惜彼此间的友谊了。他不可能为了自己看梁先宽不顺眼,就阻拦杜锦宁与梁先宽合伙做生意,损害杜锦宁的利益。 而且细想想,他跟梁先宽两人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可调和的矛盾,不过是小时候的互相看不对眼罢了。 “好,那就一起合伙吧。”他点点头。 杜锦宁很高兴,派了姚书棋去梁府和齐府,把梁先宽和齐慕远叫了过来,三人一起签了一份契约,齐慕远则做了中人。 签完合约,由关嘉泽提议,四人还跑到杜家的新宅子去逛了一圈。 趁着关嘉泽跟着姚书棋在前面东张西望之际,梁先宽特意放慢了脚步,跟杜锦宁道:“莫敬明那里,我已经派人跟他谈妥了。他现在是梁家的匠人了。如果你这宅子急着入住,那我明日就可以多派些人手过来,帮你把工期赶一赶。花草树木需得等秋天,池塘假山这些却不用。只要有人手,不到十天功夫我就能叫人把它做好。” 杜锦宁大喜,拱手道:“那就拜托了,也不必十天,二十天能入住就行。先让他们把屋子的油漆刷好,地砖铺好,我明儿个有空就去你那边挑家具,到时候屋子弄好后,姚书棋带人来搬进去就成。” “好。” “杜锦宁,你这园子实在太好了。想像一下把花木种好后的样子,我就想占为已有。唉,我要有这样一个园子就好了。”关嘉泽叹道。 “这还不容易,只要有钱,我就能帮你建一处这样的园子,所需不多,两三千两银子足矣。当然,京城就不是这个价了。如果在漓水县,价钱能更便宜一些。”杜锦宁趁机打一波广告。 关嘉泽挠挠头:“我可没有这么多钱。” “等京城的茶馆和书铺做起来,分红的钱你别花,攒上几年,就有钱建园子了。”杜锦宁又给他勾画了一幅美好的蓝图。 关嘉泽却道:“不用攒,我去了京城也做点生意。等我赚够了银子,我就找你。” 杜锦宁给他竖了个大拇指。 以前关嘉泽可是对赚钱不感兴趣的,如今果真是不一样了。 她道:“你去了京城,有什么都可以写信回来跟我们说。要是日子不开心,你就回来。反正乡试你总要回来考的,就当提前回来好了。” “嗯。”关嘉泽点点头,扫了几人一眼,“可不许忘记我。别到时候我回来,你们都跟新朋友玩,不要我这个老朋友了。” “放心吧。”杜锦宁拍了拍他的肩。 齐慕远也拍了拍他,便是梁先宽也过来拍了他一下。 关嘉泽鼻子酸酸的,不过比起之前的惶恐,他现在内心强大了许多,这种舍不得的情绪便很快就过去了。 好朋友是要做一辈子的,短暂的分离,是为了以后更长久的厮守。 …… 他们在这里逛园子,贡院里,陆九渊他们已将试卷都改出来了。 覆试的试卷依旧是弥封抄录过的,他们这一次是完全不知道这些试卷是谁做的,只能依照上面答题的情况进行评判。将成绩都登记出来交给官兵。 直到这时候,他们才开始给两场考试的成绩进行综合评定。 第一场考试要比第二场重要得多,名次主要还是以第一场的成绩来排。但第二场的成绩对名次也有影响。比如初场时取得第一名的杜锦宁,如果她覆初时得零分,即便院试能让她过,但名次就得排到四五十名去了。 直到这时,陆九渊他们才看到杜锦宁覆试时的成绩,赫然是满分。 “啊呀,这个杜锦宁了不得啊,覆试几道题竟然全都做对了。等出去之后,我一定要见见这个考生。”彭士诚道。 陆九渊抚着胡子,点了点头:“可不是。不光是他,还有这个齐慕远也是很了不起的。文章写得好,一针见血,直指核心。这覆试亦是全对。要不是有杜锦宁珠玉在前,他完全可以做案首。” “那就仍取他为第二。”史修建议道。 陆九渊点了点头,在齐慕远后面写了个“第二”。 “这个……”三个人看着祁思煜的名字,都沉默不语。 初试时的第三名,确实是祁思煜凭真本事拿到的。到底是祁元道教出来的孩子,文章写得不错。只是这覆试就差一些了。律法题答了两题,这两题答得还不是全对;算学对了一题。 这样的覆试成绩,到底要不要把他挪到第四名去呢? 大家都把目光移到了第四名。 第四名叫周致,文章写得不错,并不比祁思煜差,只不过大家当时下意识里还是取了祁思煜为第三名。 而现在这个周致覆试的成绩至少比祁思煜好,律法题和算学都对了两题,礼法题都对了。按理自然是应该把周致提到第三名来,把祁思煜挪下去。 只是,这第三名和第四名却是有区别的。 因为院试与乡试之间,还有一个科试。科试是在乡试前进行,是取得参加乡试资格的一个考试。院试前三名,是可以直接参加乡试,不必参加科试的。这对考生而言,自然就十分重要了。 另外,院试前三名是用红纸另外张榜的,与后面四十七名不在一个榜单,这也是一种特殊的荣耀。 正文 第四百一十四章 小气的祁家 “咱们少爷果然是干大事的人啊。这样的大喜事,都如此镇定,就跟吃饭喝水一般淡然。”汪福来感慨了一句,然后一拍江北的脑袋,“所以我说你小子啊,可得学着点,别有点什么事就出去乱嘚瑟。少爷可说了,低调是王道。” 江北一歪脑袋,避开了汪福来的手,不服气地道:“我才没出去乱嘚瑟呢。整日吹嘘少爷能干的不是您老人家吗?咱俩谁嘚瑟一目了然。” “哎哟,这小子还学会顶嘴了。来来来,让你汪叔好好教训你一通。”汪福来抓了个扫帚就扫过去,把江北扫得四处乱窜。 “安静。”姚书棋低喝一声,“少爷写字呢,你们就不能消停点?” 汪福来赶紧把扫帚放下,讪讪地道:“这不是高兴吗?有点得意忘形了。” 姚书棋没理会他,吩附朱大娘道:“去买点好菜,咱们今天给少爷庆贺庆贺。” 可没等朱大娘出去,就听马彪的声音在门口响起:“杜少爷在家吗?”见姚书棋朝他看去,他便道,“我家老太爷说,让杜少爷晚上过去吃饭,他叫厨房好好整治一桌上等席面,给杜少爷和我家少爷庆贺。” 院子就这么大,马彪的声音也不小,杜锦宁在房里也听到了。 她从屋里走了出来:“行,你转告齐爷爷,我过半个时辰过去。” 马彪也不进门,骑上马又回去了。 …… 此时,一个十五六岁小厮打扮的人正坐在街头喝茶。 有个熟人看到了他,一拍他的肩膀:“流云,你小子今儿个怎么有空跑到这里来喝茶?” 流云吓了一跳,待看到是他有坊间认识的一个朋友张贵,这才放下心来,嗔怪道:“哎哟,你吓死我了。” 张贵在他身边的凳子上坐了下来,提起壶子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笑道:“这么容易被吓到,怎么,你又做了什么亏心事了?” “谁做亏心事了。”流云看看左右没有注意他,他压低声音道:“今天不是放榜的日子吗?我家少爷叫我出来看榜,我现在没敢回去呢。等有人先触了霉头我再回去。” 张贵显然对于流云的主子也是知道的,闻言诧异道:“怎的,你家少爷没拿到案首?” “唉,别提了。”流云很是郁闷,“不光没得案首,便是前三名都没进,直接拿了个第四名。” 说起这事,他就愁眉苦脸的。 祁思煜脾气爆,爱发脾气。稍有点不顺心的事他不是砸东西,就是拿下人出气。他在祁思煜身边伺候好几年,这屁股都不知道被打肿过多少次,偏偏每次还不是他做错事,而是祁思煜心情不好触了霉头。 所以现在他学精了,有什么不好的事,直接躲得远远的;有了好事,再往前凑。 “那你这样躲着不回去,你家少爷不会找你后账?”张贵问道。 流云摇摇头,得意地道:“我家少爷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跟那夏天的暴风雨似的,哗哗一阵大的就没了。这不,前阵子新提拔上来的一个小厮,正想着法儿地邀功呢。今天这份功劳就由他去领吧。” 张贵朝他竖了个大拇指。 流云却没理他,伸头往窗户外面看。 事情并不像他说的这样轻松,他可不敢回去得太晚。只要有人去触了霉头,他就得出现在少爷面前,所以他时时盯着窗户。 他们呆的这家茶馆,角落的这个窗户正对着祁家巷口。只要有人从巷子进出,这里都能看得到。 “咦,你听,这是什么声音?”张贵忽然竖起了耳朵。 流云立刻凝神细听。旋即他飞快地站了起来,抬脚就跑了出去。 “哎,茶钱。”张贵冲着他的背影喊道。 “这次你结,下次我请。”流云丢下一句,人却已跑到门口了。 张贵骂了一声娘,自认倒霉地去结了茶钱,跟着也出了门。 他得瞧热闹去。 不一会儿,张贵就到了祁府门口,就见一群衙役在那里吹吹打打,一个头目模样的人正说着吉祥话,给祁家少爷贺喜。祁家门口围满了看热闹的人。 张贵四处看了看,没看到流云的影子。而此时衙役们也被祁家门房迎进去了。但门前的众人也没散去。 依惯例,每个考上秀才的人,衙役上门报喜后,都会拿簸箩装了铜钱出来散。刚才张贵可是帮流云付了十文的茶钱,可心疼坏他了。这会子打算多捡几个铜板,也算补偿一点。 可大热的天,大家晒着太阳在门口等了许久,直到衙役们出来,祁府的人竟然都没有撒钱。祁家管家还跑出来赶人:“都散了都散了,走走走,别围在这里。” 有人喊道:“你家少爷不是考上秀才了吗?怎的连钱都不撒,这么小气?” 祁管家却像是没听到一般,吩咐门房:“看好门户。”便转身进去了。 走在最后的一个衙役见了这番动静,喊了一声:“这祁府忒小气了,大热的天跑过来道喜,人家连份茶钱都没给。你们就别想了,赶紧回去凉快凉快吧。” 走在前面的衙役一个个沉着脸,都满脸不高兴。 院试榜上前几名,他们最熟悉的就是祁思煜了。这可是祁元道老先生的孙子。祁府是什么人家?世家大族,书香门第,家里有钱得紧。大家都觉得这是份肥差,争相着要来祁家报喜。没曾想祁家少爷竟然连面都没露,大老远跑来连茶也没让他们吃一盏,直接给了个一百文钱的红封就把他们打发了。 他们这吹吹打打的班子再加上报喜的两个,一共六七个人。一百文钱好做什么?好点的茶馆连杯茶都喝不上。 这祁家也忒小气了。 要说祁思煜考得不好,所以打发的红封少,他们是不信的。一千名考生,祁思煜考上第四名,还有什么可不高兴的?即便不高兴,也不能连个辛苦钱也不给他们不是? 这些人嘴上不敢说,心里却把祁府骂了个半死,诅咒的话都不知说了多少。 正文 第四百一十五章 训话 祁府里,祁府管家看着跪在大太阳底下的一溜儿的小厮下人,再看看被砸了一地的碎瓷片,心里直发苦。 这小祖宗怎么就养成了这么个坏毛病呢?这些可都是汝窑出产的好瓷器,这么一砸又不知道损失多少银两。虽说再损失也不是他的,但这么看着也心疼得紧。 所以祁思煜气头上说赏那些衙役几十文钱,他便也照办了。他好歹还给添了点呢,给了一百文的红封。至于这事对祁家的名声有没有影响,那他就管不着了。反正是主子吩咐的,他只管照办。 今天祁元道有事出城了,心里掂记着孙子的情况,急急赶了回来,一进门就听到祁思煜考了第四名,正在屋子里发脾气的事。 他赶紧去了祁思煜的院子。 此时一屋子的碎瓷片已被收拾干净了。 见得祁元道进来,祁思煜眼眶一红,委曲地唤了一声:“祖父。” 祁元道沉着脸走到椅子上坐了下来。 孙子不用说案首了,连前三都没进去,他也很不高兴。他是大儒,培养出许多出色的弟子,可自己精心培养的孙子考成这样,他十分没面子。 “祖父,赵良也太不给您面子了。我初试的时候是第三的,覆试我也考得不错,为什么要把我从第三挪到第四?他这是为了自己的名声就把人往泥里踩么?”祁思煜心里恨赵良,忍不住要给他上眼药。 “初试的时候杜哲彦坐在那位案首杜锦宁对面;覆试的时候我又坐在他对面。他初试的文章再好有我好吗?覆试时我明明看到他做题做得十分不顺,为什么他却稳住第一名?这赵良是故意这样的吧?这样做他既然讨好了关家、齐家和梁家,又获得了好名声。可他眼里却没有了您老人家。” 祁元道虽也觉得赵良做事不够地道,但有些话,祁思煜能说,他是不能说的。 他道:“别瞎说。阅卷评卷明明是陆九渊的事,跟赵良没关系。” “陆九渊还是不是赵良邀请来的?他还不得照着赵良的意思办事?” “而且齐家、关家和梁家的少爷都参加了院试,要讨好为什么不在他们之中挑一个?非得去讨好一个什么都不是的人?”祁元道道。 祁思煜眼珠子转了转,急中生智地找了个理由:“讨好了齐家就得罪了关家、梁家,反之亦然。所以他才挑了个跟三家渊源颇深的人。”这么说着,他就深信不疑了,用力地点了一下头表示一定是这样。 祁元道没作声了。 末了,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安慰祁思煜道:“算了算了,不过是多考一道科试,没什么的。凭你的才学,科试也不过是走个过场而已。这件事已了了,你抱怨也没用,有这功夫还不如多看看书。” 说着,他严厉地望着祁思煜:“这段时间你哪儿都不许去,好好地把《宋刑统》给我背下来。这事也怪不得赵良,你要是把律法和算学都做对,赵良就算再想要名声也不好把你拉下来。” 祁思煜听得这话,简直是晴天霹雳。为了院试,他这段时间一直在苦读。还打算院试之后好好放松放松,玩上一阵呢,没想到竟然被祖父惩罚背律法。 “祖父……”他可怜巴巴的正想求情,就见祁元道摆了摆手,问道,“那个一直跟你走得比较近的杜家小子呢?这次考了多少名?” 一想起杜哲彦,祁思煜就十分同情;“那小子倒霉,初试的时候抽到臭号,考了个五十名开外。本想靠着覆试冲进来的,却不想覆试还是没考好,只得了五十四名,名落孙山。” “所以,只有平时多加努力,考试的时候才会不慌……”祁元道趁机给孙子上思想教育课。 祁思煜只得站起来听训。 …… 杜哲彦这边,可就没有祁思煜那般舒坦了,还能得到祖父的安慰。 此时他正跪在堂屋里,听着杜老太爷的训斥。而在杜老太爷身边,还站着他平生最讨厌的大房堂兄杜哲新。 杜哲新对堂弟一脸同情,还时不时地劝杜老太爷几句。可他那话哪里是劝慰?明明是火上浇油。杜老太爷本想训上几句就算了,毕竟杜哲彦平时也还算用功,去年还给杜家挣了大脸,竟然把他老子弄进衙门里去做官去了。区区一个举人,要是没有门路可做不了官。可见这小子还是有几分本事的。 可被杜哲新说几句,他心头的火就又冒了出来,最后越训越火大,直接道:“去廊下给我跪上半个时辰,不到吃饭的时候别起来。” “是,祖父。”杜哲彦低着头应了,老老实实地去廊下跪着, 看着杜哲彦出去了,杜哲新伸手给杜老太爷捶背,一边劝道:“祖父您也别太生气。虽说咱们家是书香门第,您也希望家里出个进士,可三弟他这不是运气不好吗?考了个五十四名,唉。要是能多写对一题律法题或算学题,他这院试没准就能过了。倒是叔祖父家的韵哥儿运气好,比三弟还小一岁呢,这次竟然考了三十四名,他这是连磕巴都不打,连续过了县试、府试、院试呢。唉,运气真是太好了。” 杜老太爷一听就更气了:“这科考,讲的是运气吗?自己平时不努力,临时抱佛脚。要是那律法书平时多看几眼,或是算学学精一点,这院试就能一次过了,还能被韵哥儿比下去?这么一蹉跎,又是两年。院试就要考四年,乡试再几年,估计都年龄老大了还考不上个举人,一辈子也就这样了。” 跪在廊下的杜哲彦听得屋里的对话,面无表情。 反正他们大房与二房不和,整日地斗争不休,今天他给大堂兄挖个坑,明天大堂兄给他挖个坑,大家都斗得不亦乐乎。现在他吃了亏,这个亏迟早是要还回去的。因为院试没过,他心里正窝着一团火呢,堂兄还来招惹他,这纯粹是找死。 正文 第四百一十七章 领悟 许成源见大家都看向他,顿时紧张起来。他还没跟齐伯昆这种二品大员坐在一起过呢。 “我也跟锦宁一样。”说着,许成源觉得自己口气太大了,忙解释道,“我是进不了府学的,我想去南麓书院看看。如果他们不要我,我再去找找别的书院。” 顿了顿,他又补充了一句:“我本来是打算就留在县里的,毕竟依我的家境,不可能到府学这边来求学。但锦宁劝我,说老呆在一个小地方人会废掉的,就如同那井底之蛙。到府城来才能接触得更多更广,眼界才能更开阔。” 齐伯昆听了这话,对杜锦宁越发的赞赏,点头道:“这话是对的。锦宁年纪最小,但看问题的透彻是你们这些人所比不了的。他的话,便是我都要听取几分。你们万不能因为他年纪小就对他的话不在意。” 大家都点了点头。 这是大家都深有体会的,不说远,当说覆试前的提点,就让他们的名次或多或少的上升了一些。这可全拜杜锦宁所赐。 齐伯昆指了指关嘉泽:“关小子要去京城,就不说他了;你们几个……”他指了指梁先宽、齐慕远和杜锦宁,“是不用愁的,依你们院试的名次,去哪个书院都没问题。” 他转头看向许成源:“以你的名次,进府学可能有点困难,但进南麓书院还是没问题的。你先想想,先决定好去哪个书院。要是想去而不能进,到时候可以来找我。无论是府学的唐教授,还是南麓书院的潘山长,我都能说得上话。到时候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多谢齐大人。”许成源站了起来,感激地给齐伯昆敬了一杯酒。 他知道齐伯昆能说这话,不是因为对他如何欣赏,而是看在杜锦宁的面上。他心里对杜锦宁越发的敬佩与感激。 拿着果酿酒跟大家干了几杯,齐伯昆便起身:“行了,有我在,你们也不自在。我先回去歇着了,你们慢慢吃。” 大家都起身恭送齐伯昆。 重新落座,关嘉泽举起酒杯:“来,我敬大家一杯,大家以后别忘了我。”说着,不待大家举杯,便一仰脖子,一口干了杯里的果酒。杯子放下时,一行眼泪从他眼里滑落。 饶是杜锦宁这等见多了悲欢离合的人,看到他这样心里也难受。 她端起果酒也一饮而尽,把杯底朝关嘉泽亮了亮,然后拍拍他的肩,笑道:“不就是分开一两年吗?跟个生离死别似的,没出息。两年后,你得回来参加乡试;乡试完了,我们就得上京去参加会试,咱们多的是时间相聚。不过到时候你成了京城阔少,可别看不起我们这些乡下土包子啊。你要那样,我非打断你的狗腿不可。” “你才没出息,你才是狗腿。”关嘉泽的眼珠子还挂在睫毛上呢,下意识的就跟杜锦宁拌嘴。刚刚营造出来的那点伤感情绪一下子就不见了。 “关嘉泽,咱俩一向不对付。你敢不敢跟我打赌?两年后乡试,咱们都一举考过。谁要是考不中,谁就是孙子。”梁先宽双手抱胸,斜睨着眼睛看着关嘉泽。那一副挑剔的姿态,让人怎么看怎么想扁他。 关嘉泽性子冲动,最受不得激。 一见梁先宽那样子,他热血就冲上了头,昂着脖子道:“比就比,谁怕谁?别以为你这次考了个第九名,老子就怕了你。” “来,干杯。”梁先宽举起杯子,凑到关嘉泽面前,又指了指其他三人,“大家都作证啊,两年后的乡试,要是关嘉泽考不上举人,他就得叫我一声爷爷。” “去你的,到时候谁是谁孙子还不一定呢。”关嘉泽也知道梁先宽这么激自己是为自己好。他跟梁先宽碰了一下杯,也斜睨着眼睛看他:“不过在此之前你得好好保重自己,别不是被人烧死就是被水淹死。你得活着参加乡试,知道不?” 梁先宽心里一暖:“放心,我会比谁都活得长久。” “那是。”杜锦宁悠闲坐在一旁看戏,就差拿点小瓜子来嗑了。此时她凉凉的接了一句:“俗话不是说嘛,‘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梁先宽保准能活个上千年。” “哈哈哈哈哈……”关嘉泽捧腹大笑起来。 “喂喂喂,杜锦宁,你到底是哪一边的?咱俩还是不是朋友?” 梁先宽气极败坏地放下酒杯,撸起袖子就想过来打人,却被齐慕远一伸手就拎住了后衣领:“想打人?你经过我同意了没有?” 许成源看着这几人打打闹闹,亲密无间的样子,忽然十分佩服和羡慕杜锦宁。 关嘉泽、梁先宽、齐慕远,都是世家子弟。家世显赫,父辈官居高位;他们本身也是人中龙凤,以后前程无量。杜锦宁身为农家子,与他们在身份地位上相差甚远。可他,愣是不光让这些人把他当成知己,更是把他当成了核心般的存在。他们打心眼里敬佩他、亲近他,他们甚至担心被他所疏离。 便是二品大员的齐伯昆都对他另眼相看。 这不是脑子聪不聪明所决定的,而是一种本事,是一种独特的人格魅力! 回想起自己,以前在博阅书院里,因为所谓的“骨气”,就刻意地与那些家境优渥的同窗划出一条深深的鸿沟,摆出一副生人勿近的姿态,许成源就觉得自己的行径太过可笑。 那是自傲,又何尝不是一种自卑? “行了,大家赶紧吃,吃饱就散了吧,果酒别喝了。明日还要去拜见座师呢。”杜锦宁道。 大家一听便不敢玩闹了,扒拉了两碗饭,便各自散去。 …… 第二日,大家都穿了崭新的青衫,头戴秀才才能佩戴的文生巾,到贡院门口来汇合,一起拜会座师赵良及陆九渊等人。 漓水县此次进学的考生不少,大家自然形成了一个小团体,一见面就互道恭喜,再打听接下来有什么打算。这里是贡院门口,座师眼皮子底下,即便是祁思煜等人也不敢出妖蛾子,否则学政是有权利剥夺他们的生员身份的。因此大家都和和气气的,一派和睦。 正文 第四百一十八章 震惊 到了时辰,大家根据院试名次排着队鱼贯而入,进到大公堂。 待大家一排排依次站定,便有衙门的胥吏高喊:“新晋秀才五十名,向座师赵大人、陆山长,行礼!” 大家朝坐在上首的赵良、陆九渊深深作揖行礼。 赵良还好,脸上挂着笑容,眼里满是欣慰与鼓励。 可陆九渊自打杜锦宁进门,整个人就处在呆愣状态,望着杜锦宁两眼发直。要不是在考生们还没进门时,陆九渊曾迫切地朝赵良打听过杜锦宁的情况,赵良还以为他看到杜锦宁长得太过漂亮而生出了歪心思呢。 当时陆九渊在言语里对杜锦宁的文章满满都是推崇,赵良还从他眼里看到了仰慕之意,他便起了个促狭心思,愣是没说杜锦宁的真实年纪,只满口称赞杜锦宁在府试时的优异表现,引得陆九渊对杜锦宁越发好奇。 此时看到陆九渊盯着杜锦宁的目光两眼发直,身后不远的门帘处还传出一阵奇怪的响动,赵良就忍不住想笑。 史修与彭士诚既不是主考官也不是阅卷官,仅仅是陆九渊带来的如同“幕友”一般的存在,他们是没权利进到这里来接受新晋秀才们的拜礼的。本来两位德高望重、颇有才学的老先生也不屑于参加这种活动,无奈他们对于新晋的院案首杜锦宁太过仰幕了,想要第一时间看到他。陆九渊没法,只得跟赵良通了个气,让他们在穿堂后的门帘里进行偷窥。 此时很显然,杜锦宁的年幼与漂亮,不光让陆九渊目瞪口呆,更令后面偷窥的两位老先生因为失态而发出了响动。 好在五十个秀才着实不少,大家即便表情肃穆,不敢有任何小动作,却仍免不了有些衣服摩擦声。又因大家都低着头,不敢抬头直视赵良和陆九渊,并没有发现此时已把门帘高高挑起的史修与彭士诚。 待大家行礼完比,赵良清了清嗓子,说了一番勉励的话。说完,他还特意看了陆九渊一眼。 陆九渊在赵良咳嗽的时候就回过神来了,心里暗暗叹息一声,掩饰了失望的神色,打起精神来应对眼前的局面。 院试不是乡试,是没有鹿鸣宴的。陆九渊训完话,胥吏便示意大家可以退出去了。 可临退散之时,陆九渊出声把杜锦宁留了下来:“杜案首请留步。” 杜锦宁一愣,停下了脚步。 看着杜锦宁稚嫩的脸,陆九渊一阵为难。 他已经认定那两篇文章和那首词不是杜锦宁所写的了。 只是此时案首已张榜出去了,赵良也没有任何怀疑的地方,他真要对这两篇文章的作者提出异议,从而掀起一场大风浪,那显然是十分不明智的。那两篇文章,即便不是杜锦宁做的,也是他的长辈或老师作的吧?要是这位真正的作者卷入舞弊案中,他们在学术上才刚刚生起的一点点希望,岂不是又煙灭了?而且,还是他自己亲手把写这两篇文章的人送去砍头的。 真需要这样做吗? 可不这样做,这件事能瞒得了多久?他们写的与这两篇相应和的文章还要不要发表出来?到时候,会不会有人来查这个源头? 种种思绪在陆九渊脑子里盘旋,让他心如乱麻。 见陆九渊盯着杜锦宁久久不语,赵良诧异地看了他一眼,转头对杜锦宁笑道:“四月份的时候我们在府试上见过一面,没想到时隔四个月又见到了你。杜锦宁你不简单呐,小小年纪就拿了个小三元。看来两年后的乡试上再拿个解元可也期啊?” “座师大人谬赞,学生愧不敢当。”杜锦宁拱了拱手,满脸谦虚,“学生能取得一点成绩,全靠各位座师提携。学生多谢各位座师提携之恩。”说着,她深深作揖,行了一礼。 陆九渊这才想起,杜锦宁是小三元,府案首、院案首都是在赵良的监督下拿到的。 赵良此人,他还是了解的。这人虽是一名政客,但一身才学也是不容小觑的。而且这人做事极稳,心还算正。他绝对不会做科场舞弊这等蠢事,拿自己和后代的前程来开玩笑的。 只是…… 还没等他那股纠结劲儿再起来,赵良又笑道:“陆座师对你初试的那两篇文章和试帖诗可是称赞有加啊,你可有什么要对陆座师说的?” 杜锦宁转向陆九渊,深深作了个揖:“学生多谢陆座师赏识。” 陆九渊见状,深吸了一口气,决定还是考校杜锦宁一番。即便不把这件事掀露出来,他也能借此给赵良提个醒,以免以后扯出事来时被弄得措手不及。 他先问道:“你几岁起开始念书?师从何人?” 闻弦音而知雅意,杜锦宁一听就知道陆九渊对她产生怀疑了。那两篇文章与她这个年龄实在太不相符,是个人都得怀疑一番。 她不慌不忙地拱了拱手:“回陆座师的话,学生十岁开始念书,老师姓关讳乐和,原漓水县博阅书院山长。” “十岁?”陆九渊诧异地打量着杜锦宁,问她道,“你今年几岁?” “过了年就十三了。” “十三?”陆九渊越发吃惊:“你才念了三年书,就拿了个小三元?” 赵良笑道:“陆山长有所不知,这位小家伙,天资聪慧,过目不忘。他看过的书不光能记住,而且还能融汇贯通。最难得的是还十分勤勉。短短两年的时间,他就把博阅书院藏书楼的书都通读过了。再加上他的老师关乐和是当年在京城里引起轰动的‘歌和才子’,他能写出好文章来也就不奇怪了。” 低头看着地面的杜锦宁,听得这话睫毛微微颤了颤。 赵良如此仔细地了解过她,这在她的意料之中。四月的府试,周东平在考场上针对她,从而最后被谪迁,赵良对她不可能不作一番调查。 紧接着又听赵良叹道:“我当年去京中参加会试并留京任职,‘歌和才子’已经离开京城回漓水了,只闻其名,无缘得见,甚是遗憾;现在虽到此主考,但政务冗繁,无空拜访,又是一憾。幸得能看到他学生的锦绣文章,总算是从侧面一睹‘歌和才子’的风采了。” 正文 第四百一十九章 再考校 “歌和才子?”陆九渊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个身影。他在年轻时跟关乐和在诗会上有过一面之缘,倒是知道关乐和才华横溢。 莫非,这两篇文章是关乐和写的?即便不是关乐和写的,也是受他的影响吧? 就如同祁思煜的文章里处处有祁元道的影子一样。 这么想着,他的心就放下了一半。有出处,有渊源,师从高才,即便杜锦宁那两篇文章传出去被人质疑,他们也有话说了——名师出高徒么。 心态一放松,他的神色也变得从容起来,抚着胡子道:“我看你文章,颇为赞成孟子之‘万物皆备于我’的说法。那么,对于六经,你待如何去解?” 杜锦宁在脑子里回想了一下历史上那个陆九渊的理论,回道:“六经注我,我注六经。” 六经即是《诗》《书》《礼》《易》《乐》《春秋》六部儒家经典。《乐经》因在秦始皇“焚书坑儒”时被坑掉而失传,所以后来就变成了五经。 陆九渊这话就是问她怎么看待圣贤之书,她治学的理论是什么。 杜锦宁用的是历史上那位陆九渊的说法来回答。“六经注我”就是自己继承孔孟之道的方法,“我注六经”即是借六经阐发自己的思想。意思就是说,每个人对于六经的解释都不同,只不过是借此来阐述自己个人的见解。 这种说法,杜锦宁是很赞成的,所以干脆就借用了这么一句话。 陆九渊眼睛一亮,两只眼睛如灯泡一样望着杜锦宁,差点把杜锦宁吓了一跳。因考生们退出去而大大方方走出来的史修和彭士诚,看杜锦宁的目光也如同看一件珍宝一般。 杜锦宁这句话,又重重地击中了他们的心房。 彭士诚性子最急,又紧接着问道:“那么,对于六经,你有何心得?” 这是问她具体如何看待六经了。 杜锦宁略一思忖,道:“《易》也者,志吾心之阴阳消息者也;《书》也者,志吾心之纪纲政事者也;《诗》也者,志吾心之歌咏性情者也;《礼》也者,志吾心之条理节文者也;《乐》也者,志吾心之欣喜和平者也;《春秋》也者,志吾心之诚伪邪正者也。” “好,说得好。”彭士诚用力击了一下掌,两眼放光。 赵良也一脸赞许之色:“没想到你小小年纪,竟然有如此见解。”他师从祁元道,推祟的是气学,但这两种学说并不矛盾,有些地方还一脉相承。而且杜锦宁这种说法,他个人也是极赞同的。 陆九渊的眼里也绽放着异样的神采。 此时他已经顾不得作不作假的问题了,心情迫切地问杜锦宁道:“你的这些理论,可是取自你老师关乐和?” 杜锦宁愣了一愣,旋即摇了摇头:“呃,不是,是我自己胡思乱想出来的。” 本来把这些理论推给关乐和是比较好的,这样比较容易让人信服。但眼有这三人那狂热的目光让杜锦宁心里发怵。要知道这些学说理论是关乐和提出的,他们定然不会回去,而会立刻收拾行装杀往漓水县。到时候关乐和一问三不知,这事就得穿帮。 古代读书人最重品行,撒谎不是好孩子,到时候她在这些人眼里就是一个满嘴谎言的人。她还想借这个理论学说在古代立足呢。好不容易提个理论出来,不捞点好处不说,还背负个“不实诚”的坏名声,她是脑袋被门夹了才做这样的蠢事。 她可是背负着欺君之罪的人,多一份保障,那就多一个活命的机会。眼前有这样的机会,为什么要往外推呢?那自然得臭不要脸地把这些理论归为己有啊。 所以就算这些人不信,她也得说是自己的理论,而非关乐和的。 本来陆九渊已认定这理论是关乐和提出来的了,可杜锦宁这话一出,他顿时就傻了眼。 “你、你说什么?这些理论是‘你’想出来的?”他把这个“你”字咬得特别重。 杜锦宁点了点头,愣愣地看着他,黑白分明清澈的大眼睛里全是疑惑,似乎不明白这有什么好惊讶的,怎么这些人都是满脸震惊的见鬼的表情。 一直没有说话的史修轻咳了一声,语重心长地道:“锦宁啊,你小小年纪能写出这样的文章,已是十分了不起了。那祁思煜在文章中推崇祁先生的学说,虽不如你,可我们也是认可的,还给他在次试中点了第三名。你这院案首也是实至名归。只是这理论的提出,是十分严谨而严肃的事,以后你这两篇一经传出,会有无数的读书人跑来跟你辩论。你要是认识不深,不光得不到荣誉,反而会获得个沽名钓誉的名声,你可得想清楚了。” 这话说的…… 杜锦宁在心底汗了一个,目光却迷茫地在史修脸上停留了片刻,继而好像明白了史修的话外音,脸上露出被逼急眼的神色,语调也变得高昂起来:“这真是我自己想的。我老师就在县里,要是我撒谎,你们一问他岂不就戳穿了吗?就这种文章,写了就写了,我有必要去撒这个谎吗?” 说到后面,她满脸的委曲。 “呃。” 史修和陆九渊几人哑然。 三人你看我,我看你,半晌没有说话。 “那我问你……”赵良在一旁开了口,“你对‘道在器先’这句话作何理解?” 杜锦宁最不怕的就是考校了。她脑子里有一个完整的理论学说,今生又博览群书,对四书五经也吃得透透的,不管别人考她什么她都不打怵。 她当下便说起自己的看法来:“天下惟器而已矣。道者器之道,器者不可谓之道之器。无其器则无其道……” 为了不让这些人再这样继续怀疑继续考校下去,她不再像之前那般说得异常简洁,而是长篇大论地说了一通,直说得陆九渊三人两光放光,便是赵良也眼眸发亮,差点就背弃祁元道的学说,掉到心学这个坑里去。 待杜锦宁说完,这屋里能保持理智的,除了几个下人和衙役,就只有赵良了。 赵良想了想,便又出了个题:“你以相思为题,做一首诗词吧。” 正文 第四百二十章 随我走吧 杜锦宁才十二岁,想来也没尝过相思滋味。他以此为题,也是想看看这孩子的诗才如何,思变能力如何 不擅长的题目也能写出好诗词来,这才说明诗才之高。 杜锦宁心里有些不耐烦了。她知道自己单独被留下,齐慕远和关嘉泽等人定然是不放心她的,他们一定会在外面等着她。 既要人相信那张试卷是她自己做出来的,她也不打算藏拙。 在脑子里搜索了一阵,她特意又等了一会儿,这才吟道:“又到绿杨曾折处,不语垂鞭,踏遍清秋路。衰草连天无意绪,雁声远向萧关去。不恨天涯行役苦,只恨西风,吹梦成今古。明日客程还几许,沾衣况是新寒雨。” “好诗啊,好诗。”赵良此人对学说倒不是特别热衷,他最喜欢诗词。一听杜锦宁这首词,他顿时拍案叫绝起来:“构思精巧,不露斧痕,好,好。” 他以为会用“相思”这个题目难住杜锦宁。要知道诗词就是有感而发,直抒胸臆。你个小屁孩子,情窦都还没有初开,相哪门子的思?可没想到杜锦宁竟然会以天涯羁旅对家乡和亲人的思念这个角度来写。这诗词写得十分大气,带着几分沧桑,倒跟她的那首《临江仙》一脉相承。 陆九渊终于从杜锦宁所说的那番理论中清醒了过来。听到这首词作,他也大声叫好起来,看向杜锦宁的眼神更加视若珍宝。 眼前这孩子才十二岁,且才念了两三年书,就能有这样的才学。看他在自己这些人面前,竟然丝毫胆怯畏缩都没有,被自己质问诘难竟然也没有慌张,表情一派从容淡定,言语不急不徐,思维缜密,口齿清晰,而且那些理论能说得顺溜如此透彻,可见他是把这些东西都理解透了的,甚至成了他自己的东西了,陆九渊的爱才之心就抑制不住了。 不管这理论是不是杜锦宁所提,只要杜锦宁愿意跟他们走,那他就一定把这孩子带回湘省去好好培养。 他看向杜锦宁的眼神变得慈爱起来:“杜锦宁啊,我北山书院建立百年,有大儒数名,出过进士无数。我有意让你跟随我去北山书院读书,你意下如何?” 杜锦宁对他的态度变化如此之快十分诧异,不过回答却丝毫不见迟疑:“多谢陆座师厚爱。只家父早逝,学生生下来便背负了克父之名,这些年来家母因护我而多受苛待,我念书后境况才好些。我不能为追求功名利禄而背井离乡,让母亲牵肠挂肚。学生只能辜负陆座师的好意了。” 陆九渊犹不死心,游说道:“你可携母亲前往,我赠你小院一座,将你母亲安置在书院附近。你可住在家中,做学问时再行前往书院。” 史修和彭士诚都不解地看了陆九渊一眼。 如果杜锦宁是那个理论的创始人,那么给他这样的待遇,丝毫不为过。可他们还没证实这件事呢。万一那是关乐和的理论,杜锦宁只是传声筒,有什么必要这样招揽他呢? 不过打量了杜锦宁几眼,两人也就明白了陆九渊的意思。 这孩子不错,悉心培养一定能成为一个人才;再说要是这理论真是他提出来的呢?刚才他可是信誓旦旦说跟关乐和无关的。不管怎么样,有枣没枣先打一竿再说总没错。不过是暂时给一座小院给杜锦宁住,又不是送,这点钱财他们还不放在眼里。 他们掂量着值不值得,可那边杜锦宁可完全没给他们掂量的机会,直接摇头拒绝:“家父葬于此,家母守志不远离。陆座师好意,学生心领。” “那你以后中了进士入仕怎么办?”陆九渊不赞成道,“你总不可能一辈子都守在这小地方吧?” 杜锦宁笑笑:“陆座师,学生现在才刚刚取得秀才,离会试还远着呢。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没准到时候家母就想通了呢。” 陆九渊一时语塞。 让杜锦宁跟随他,这明明是他自己提出来的。要是杜锦宁一口答应,可能他对杜锦宁的感官就会马上差下来了。趋炎附势、轻易改换门庭的人,他是看不起的。可这会子杜锦宁拒绝得如此彻底,他又十分不甘了,想把杜锦宁收归旗下的欲望越发强烈。 “你也不必一口拒绝。我相信一位母亲,为了孩子能做任何事。你没回去问过你母亲,又如何知道她是怎么想的呢?没准她就赞同你跟我去北山书院读书。”陆九渊干脆把话说得明白一些,“我是打算把你收为弟子。以后你的念书费用都由我来负责。老师是爱才,不愿你蜗居于此被耽误了。你回去好好跟你母亲商量商量。 却不想他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杜锦宁仍然一丝口风都不松,拒绝的理由还越发的强大,态度更加坚决:“我当初处境艰难,快要活不下去了,是我老师把我从困境中解救出来,又是他收我做弟子,教我读书。我发过誓,这辈子只有关山长一个老师,再不会拜其他老师。所以陆座师的青睐,我只能说抱歉。对不住您了。” 说着,她深深躹了一躬。 望着她,陆九渊和赵良一时之间都没有说话。 被这样拒绝,尴尬有之,但更多的是欣赏。 不是谁都能拒绝眼前的利益,固守本心的。眼前这孩子却做到了。不管那些理论是不是杜锦宁的,至少眼前他是获得了屋里这些人的好感与欣赏。 陆九渊点点头道:“没有关系。你能不忘关山长的恩情,十分难能可贵。你们山长真是慧眼如炬,收了个好弟子啊。” “陆座师谬赞。”杜锦宁惭愧道。 “咱们即便做不成师生,也可以做个讨论学问的朋友。以后咱们可以通信,互相探讨学问。以你的才华,相信用不了几年就能中进士,到时候咱们就不是前后辈关系了。”陆九渊笑呵呵地道,说着起身,把自己的地址写给了杜锦宁。 这时候有官方的驿站,是可以帮送信的,只不过送信的费用十分昂贵。 正文 第四百二十一章 你牛 杜锦宁拿着陆九渊给的地址,有些为难地道:“我还不知道将会去哪个书院念书,住处也没定下来。” 一直没有出声的赵良插嘴道:“你想去哪个书院念书,我给你写封举荐信。”不过转念又失笑,“是我糊涂了。以你小三元的名头,没有哪个书院是不抢着要你的。” 其实当初杜锦宁用母亲不能离开此地为由拒绝陆九渊时,他是想把杜锦宁推荐给自家老师祁元道的。后来杜锦宁又说除了关乐和再不拜别人为师,他才把这念头打消。现在说这个话,也不过是给杜锦宁卖个好。 杜锦宁小小年纪就有这样的天资与才学,如果不是天妒英才,出人头地也是早晚的事。而且他这样的容貌,这样的才情,这样的品行,很容易入那些皇亲贵胄的眼。他以后还不知道会爬到什么样的高度。早些跟他打好关系,总没错的。 打了这个主意,他便站了起来,走到桌前写了两封信,走过来将未封口的信递给杜锦宁:“这是我的荐书,名字是空白的,书院名也是空白的。不管是你自己用,还是给别人用,都可以。到时候你只要把抬头和学子姓名填上去就可以了。” 他是学政,这里没有哪个书院敢不买他的面子的。就算他推荐进去的是一坨垃圾,书院也得捏着鼻子收下。 “多谢赵座师。”杜锦宁感激地道。 她自己不用推荐,但许成源正需要。赵良这份礼物,也算是送到了她的心坎上了。 见赵良送了礼物,陆九渊便有些赧然。说了半天,自己什么实惠都没给杜锦宁。不管怎么说,他都从杜锦宁那两篇文章中收获良多。既然杜锦宁不愿意跟随他去北山书院,那么眼下便得表示一下心意。 他转头吩咐了下人一声,下人便出了屋子,急奔后院。陆九渊跟杜锦宁不过聊了几句话的功夫,他便急喘吁吁地跑回来了,递给了陆九渊一个小匣子。 陆九渊将匣子打开看了一眼,然后合上递到杜锦宁面前:“我在学问上多得你那两篇文章的启发,却没本事像你赵座师那般送你好礼,这是我喜欢的一个砚台和两支墨条,还有我写的两本书,都送给你,留作纪念。” “君子不夺人之好,我怎么能收陆座师如此重礼?砚台和墨格陆座师还是留着自己用吧,我只收书就好。”杜锦宁赶紧推辞。 陆九渊哪里肯收回?两人推拒了一番,最后在赵良的劝说下,杜锦宁收下了陆九渊的东西。 陆九渊和赵良又对她说了几句勉励的话,这才让杜锦宁离开。 杜锦宁走出贡院的门,轻舒了一口气。 “杜锦宁,你出来了?”关嘉泽的声音传了过来。 杜锦宁转头一看,便见关嘉泽、齐慕远、许成源、梁先宽四个人站在那里,显然是在等她。 “你们怎么还不回去?”杜锦宁问道,心里暖暖的。这些人果然在等她。 “还不是不放心你。”关嘉泽道,“你没事吧?” “没事。”杜锦宁摇摇头,“不过是考校我一番。” 众人这才放下心来。 梁先宽眼尖地看向杜锦宁手里拿的东西:“这是什么?” 他们今天拜见座师,可是什么都没带。这会子杜锦宁手里却拎着两样东西。 “呃,两位座师的礼物。”杜锦宁道。 关嘉泽竖起了大拇指:“你牛。人家都是给座师送你。你倒好,让座师给你送礼。” 众人看向杜锦宁的目光满满都是佩服。 “对了,我刚看了你的文章了。你怎么写得出这样的文章来?”梁先宽问道。 杜锦宁一愣,转头朝放榜的地方看去,便看到有一些人正围在那里,正对着墙上贴的纸张议论着什么。 以前前三名的文章是在张榜之时就贴出来的。可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有些自己文章写得不怎么样、甚至名落孙山的的人对着别人的文章却评头论足的挑出不少毛病来,反正不选他做案首、不取中他那就是评卷官有眼无珠。为此也掀起了不少口舌与风浪。 后来为了避免这种无谓的麻烦,各省学政就有志一同地把试卷延后一日、在众考生拜见完座师之后再张贴。这时候那些落榜的考生已回去了,有意跑过来看试卷的人终是少数;而被取中的考生是不敢乱说话的,生怕惹恼了学政大人,把刚刚到手还没捂热的功名给丢了。 如此一来,非议不公正的言论就少了许多了。 第一是杜锦宁自己,第二是齐慕远,第三是周致。杜锦宁也没有多少兴趣过去凑热闹,没的惹得看文的那些学子问东问西。 她白了梁先宽一眼:“说的好像你是第一次看我文章似的。行了,回去吧。”说着率先离开了贡院门口。 齐慕远几步跟了上来,道:“你去收拾东西,搬到我那里去住。” 见杜锦宁回头看过来,他又补充了一句:“我祖父今儿个一早就回漓水县了。” “哦。”杜锦宁倒没有意见。住在齐慕远那里确实方便,不光是环境好,生活方便,而且离新宅子也近,方便她查看检验新宅子的工程。 关嘉泽嘟了嘟嘴,嚷道:“我也要去住。” “行,没问题。”齐慕远道,“院子多的是。梁先宽和许成源住进来都没问题。” “我就算了,家里有事要张罗。”梁先宽摇摇头。 许成源向来是不愿意占人便宜的,张嘴正要拒绝,就听杜锦宁道:“大姐夫,你还是搬过去吧。这样我们去哪儿也方便,不用老派人来唤你。” 许成源便不好再拒绝,只得答应下来。 关嘉泽虽说要去京城,但如今天气太热,此时出发的话容易在路上中暑生病,所以他们启程的时间推迟到了九月初。也因此,院试完了他也没急着回县里去,而是打算跟着杜锦宁他们四处瞎逛。 接下来许成源乘汪福来的骡车回县馆收拾东西,关嘉泽也如此,杜锦宁带着齐慕远和梁先宽回小院收拾东西,然后乘齐慕远的马车去了齐府。 中午五人在齐府一起吃了顿饭。 正文 第四百二十二章 去府学? 饭罢,杜锦宁拿着姚书棋统计出来的房间和厅堂数量,跟着梁先宽一起去他家的家具作坊挑选家具。 其实这年头的家具,基本上都是请木匠回家慢慢做的。但梁先宽还是令他家的家具作坊了些成品摆着,他手上还有自己画的一些家具的成品图,以供客户挑选。 杜锦宁在他的作坊里逛了一圈,又翻了翻成品图册,她摸着下巴半晌没吱声。 “怎么了?是不是不满意?”梁先宽问道。 杜锦宁老实点:“你这家具,倒是结实耐用,但来来去去都是一个样,没什么要挑选的。等我回去琢磨琢磨,画几张图给你,你让木匠照着我画的图做。” 梁先宽的眼睛顿时亮了:“那真太好了。” 杜锦宁以前做的沙发,就让人眼前一亮;如今她设计的园子,更让梁先宽挪不开眼。他都已经决定好了要让杜锦宁给他设计一个园子。现在杜锦宁说要设计家具,自然让梁先宽万分期待。 关嘉泽在一旁听了,忍不住伸手敲了敲杜锦宁的脑袋:“我说你这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别人造了几辈子园子,做了几辈子家具,都没想出什么来。你倒好,一出一出的没完没了。” “可不是。我家就是做这行当的,几辈子了。现在看看你,再看看我,唉,这人与人之间的差距怎么这么大呢?”梁先宽点点头,感触唯有比关嘉泽更盛。 “哈,那没办法。谁叫我聪明呢。”杜锦宁骄傲地昂起了头,样子很是臭屁。 “我怎么有种想揍人的冲动呢。”关嘉泽看她那样子,只觉得手痒痒。 许成源忍不住笑了起来。 以前接触得少,现在他才发现,这群人在一起实在太好玩了。 一群人从家具作坊回来,就看到关家管家、梁家管家,齐家管家,以及杜家管家姚书棋正坐在偏厅里开会,听得他们回来,四人齐齐跑出来给大家行礼。 大家无语;“你们怎么凑一块儿了?” 齐家管家忠伯作代表回道:“我们把书院的情况打听了一遍,现在想跟各位少爷禀报一下。” “去客厅说。”齐慕远道,率先进了厅堂。 忠伯是上次跟着齐伯昆一起来的,齐伯昆走后他也没走,而是直接留在了此处。除他之外,还有好几个下人都留了下来。此时大家一坐下,下人们就迅速进来上了茶和点心,再悄没声息地退了出去,显示了良好的家风。 忠伯这才开口:“府学有教授一名,训导三名,先生十二名。先生中有有名的大儒和学者五名,有的擅文,有的擅诗词,都是大家;另有七名也是琴、棋、书、画等各个领域的翘楚,在府城里都是有一定声望的。他们平时会在府学里开课,依据报名的学子及其他课程的时间统一安排授课节数与时间。同时书院每隔半个月都会有一场讲座,或是自家书院的教授、先生举办,或是请外面的学者来作讲。学政大人也会每半年来做讲座一次。并且书院还会每隔一段时间跟其他书院的学子举办辩论活动。” 宋代的高承曾在他《事物纪原》里说过:“宋朝神宗元丰中,兴太学三舍,以经术养天下之才,又於诸大郡府,始各置教授一人,掌教导诸生。” 所以忠伯口里的教授,并不是现代的大学教授这种职称等级,而是学官名。所谓的学官就是管理教育生员的官员。各级官学的校长,在称呼上并不一样,府学的校长称教授,州学称学正,县学称教谕,在他们下面所设的训导,也属于学官。至于先生,则是由品行端正的有才之士担任,并不属于公职人员。所以流动性也很大。 他喘了一口气,继续道:“府学的学子一共六十七名,都是每届院试取得前十名,或是在诗文上有一定声望且学业优异,被先生们举荐进来的秀才,还有在某些方面有一定成就的童生。”说到这里,他补充了一句,“府学每位教授及先生每三年有一个举荐名额。学政大人有两个举荐名额。” 听到最后这句,大家都望向了杜锦宁。 现在大家都知道赵良把他手上仅有的两个举荐名额都给了杜锦宁了。 这让大家对杜锦宁敬佩之余,更多的是骄傲。能得学政大人如此看中的,估计几年来都不会碰上一个。现在眼前就有一个,还坐在他们身边,是他们的兄弟,这让他们也与有荣焉。 这一点忠伯也是知道的。他朝杜锦宁拱了拱手,又继续道:“府学的学子参加乡试录中率挺高,达到半数以上。且院风严谨,对学子的束缚极严格。一旦有学子触犯校规,便丝毫不讲情面,直接开除。学子之间是既竞争又友爱的关系,并无太多勾心斗角、吵架打架的事情。” 说完这些,他又把南麓书院的情况介绍了一遍。 南麓书院在众多私立书院中也算是个中翘楚,但跟有官府支持的府学一比,终究是差了一些。他们所收的生源也都是府学进不去而筛选出来的学子。就比如许成源,要是没有杜锦宁拿到的赵良的举荐信,他的去处就只有南麓书院了。因他院试的名次靠前,南麓书院也会收他。 除了这些优异生外,南麓书院多多少少还会收一些权贵子弟或关系户。当然,不能成绩太差,品行也不能不端。 按现代的说法就是,府学是公立重点第一高中,南麓书院就是私立重点第二高中,差别还是比较明显的。 “还有一点我要说明的,就是祁元道先生是府学比较有声望的先生,他的孙子祁思煜在院试中名列第四,必然是要进府学里念书的。”忠伯道。 祁思煜给齐慕远和杜锦宁下帖子,被两人拒绝。他还多次在考场上挑衅杜锦宁,这些事他都听姚书棋说了。所以这件事他也得提个醒。要是杜锦宁介意他们祖孙俩的存在,没准就会选择南麓书院。 正文 第四百二十三章 拔步床 齐慕远看向了杜锦宁,问她道:“锦宁你看呢?” 杜锦宁眨巴眨巴眼,反问道;“你认为呢?” “府学。”齐慕远言简意赅。 杜锦宁顿时笑了起来:“对,那自然是府学啊。不说先生了,光是那些同窗,都是每届院试出来的佼佼者,比南麓书院的强上一两个档次。这些人成了同窗,考上了进士走入官场,那都是人脉。咱们为什么要为了祁家就放弃这些好处呢?” 忠伯是得了齐伯昆的特意吩咐的。此时听了杜锦宁这番话,他心下感慨。这位杜少爷,想法与眼光就跟别人不一样。别的人可能只能考虑书院的老师如何,学风如何,从不会想到人脉资源这种问题。唯有杜少爷,想的就是要比别人深,比别人透。这已不是眼光独到的问题了,她似乎总是比别人站得更高,看得更远。饶是那些积年的政客,情商差一些的,都得自叹不如。 看来有人天生就是做官的,而且必须得做大官。 忠伯的感触,也正是梁先宽的感触。 他忽然明白为什么齐慕远谁也看不上,眼里就只有杜锦宁了。 齐慕远的经历与小时候的阅历也不是别人能比的,他也有许多超出旁人能力的地方。只是他不说而已。而能与他比肩的,怕只有杜锦宁,所以他才只看重杜锦宁。旁的人,不过是跟杜锦宁交情好,捎带而已。 想来关嘉泽那家伙也是如此吧。只不过那家伙脑子笨,只下意识这么做,并不明白为什么他一个世家少爷,得紧紧巴着要跟杜锦宁玩耍,唯恐杜锦宁不理会他。 这么一想,梁先宽就微笑起来。 看来他也得效仿齐慕远和关嘉泽才行。反正他打定了主意,杜锦宁去哪儿,他就去哪儿。跟紧杜锦宁,总是没错的。 许成源自然也是紧随杜锦宁的。能进府学,是他求而不得的事,他怎么会把这机会往外推? “如此的话,宜早不宜迟,明日咱们就去府学递帖子吧。”齐慕远道。这府学自然不是想进就进的,还得提交入学申请。 杜锦宁看看梁先宽和许成源:“你们明日有别的事没有?” 两人都摇头:“没有。” “那明日辰时在府学门口集合。”杜锦宁道。 说着她就站了起来:“你们想聊什么自己聊吧,我得回去画我的家具去了。” “去吧去吧,多画些。”梁先宽也站了起来,“我先回去叫他们把木头处理好,你的画到了就开工,争取早日让你住进去。” “有劳。”杜锦宁拱拱手。 杜锦宁走了,齐慕远是座冰山,许成源是个闷罐子,关嘉泽就觉得没意思,死皮赖脸地凑到杜锦宁身边:“我去看你画画?” 杜锦宁嫌弃地看他一眼:“不要,你太闹。回去看书或者睡觉都行,就是别来烦我。”说着伸出一伸葱白似的手指,“我警告你啊,没我的允许,是不许进我的院子的。现在是,以后也是。否则别怪我跟你翻脸。” 关嘉泽的脸就耷拉了下来:“要不要这样?咱们还是不是好兄弟?” “哼,你遵守我的规则就是,不遵守就不是。”杜锦宁说着,也懒得理会这耍宝的家伙,一甩袖子就出了门。 话说,她终于知道古人为什么费那么多布料把袖子做得这么宽大了。这背过身,一甩袖子,将潇洒的背影留给别人瞻仰的风范,太特么的拉风了有木有! 桂省毕竟地处偏远,文化底蕴也没有江南那么深厚,家具更倾向于实用性。杜锦宁把她以前在杭州博物馆看到的雕花拔步床以及一些现代仿古家具,甚至一些现代她觉得不错的红木家具式样都画了出来。 她打算在客厅这些有外人进入的地方用古式家具,她自己的房间等私密地方就用现代家具。现代家具的舒适度,真不是古代家具能比的。而且木色家具颜色既单一又暗沉,看久了就审美疲劳,她想在家具的款式和颜色上按现代风格来设计,不为别人,只为自己。 至于这些拔步床,她却是没什么兴趣用的,跟在屋子里又安了一座小木屋似的,太过封闭和压抑,不够敞亮,她不喜欢。她喜欢的是舒适、简洁、大气。不过这不妨碍她把它复制出来。到时候母亲姐姐们喜欢就用,不喜欢就把它放在客房或是别的地方。总之宅子那么大,房间那么多,做上一两张随便摆哪里都行。 “少爷,吃晚饭了。” 直到院子外面传来江北的声音,杜锦宁才发现天色已暗下来了。她这一画就画了一个多时辰。 转了转有些发酸的脖子,她放下笔,走了出去。 还没走出院子,就看到关嘉泽和梁先宽在那里探头探脑地往里瞧。 她不由笑了起来,指着两人道:“你俩鬼鬼祟祟的干什么?” “画好了吗?画好了吗?”梁先宽期待地问道。 为了杜锦宁这些画,他都没回去,一直呆在这里。 杜锦宁挠了挠脸,转回屋里把她下午画的雕花拔步床拿出来,递给梁先宽。 这东西最难画,她画了好几稿,才把记忆中的拔步床给画出来。 看到这床,梁先宽和关嘉泽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天哪,这是床?怎么这么复杂?” 他们印象中的床,那就只是睡觉的地方。可这床简直了,上面有顶,旁边还有置物板和各种小抽屉,能装许多东西,简直就是一个小房间好不好? “梁先宽你拿给木匠看看能不能做。能做就做两个,一个给我,一个放在你那家具作坊卖吧。那些大户人家嫁女,想来会舍得打这么一个床做嫁妆的。”杜锦宁道。 这拔步床是明代晚期才出现的,她倒不怕跟别人撞车。 “好。这床每卖出去一张,我给你五成的利润。”梁先宽道,“不光这个,你画出来的其他新式家具,只要交给我们作坊制作出售的,我都给你五成利润。” “不过是画一张图,用不着给五成;三成就好。”杜锦宁道。 正文 第四百二十四章 府学教授来了 “那不行。必须得给五成。我还希望你能多花点时间和精力来画家具式样图呢,给得少了你不愿意画怎么好?毕竟你随便写点话本都不止这点钱。”梁先宽道。 从这个角度来说,还真是如此,而且为点钱推来推去也没意思。杜锦宁便点头道:“那行吧。” 看着这两个人一来一往地谈生意,关嘉泽和站在门外一直没有作声的许成源都惊呆了:这两人还是读书人吗?怎么这谈生意的架式比老商贾还要熟练?而且看这样子,显然不是第一次谈了,就这么单刀直入,直奔主题,连个铺垫都没有。他们完全不适应啊。 关嘉泽还好,许成源完全是深受打击。他忽然觉得他整日埋头读书,再花一点时间写个话本画上几幅连环画,赚那一点点小钱真是弱爆了。想想杜方菲那丰厚的嫁妆,再看看杜锦宁一路小三元拿过来,还把生意越做越大,钱赚的越来越多,那新建的宅子就跟梦里的仙境一般,他自己把家搬来府城还要借住杜锦宁的宅子,许成源就深深感觉自己是个废物。 不行,他也要做生意,他也要赚钱。他不能让老母整日为赚钱操劳,让妻子拿嫁妆来养家。读书为重,读书人不讲铜臭,那简直是笑话。看人家杜锦宁,读书、赚钱两不误,他好意思整天捧着个什么都不做,让老母亲和妻子为生计操劳么? 几人正要去齐家吃饭的偏厅,就见观棋气喘吁吁地跑来:“少、少爷,各位少爷,我家少爷叫你们快去厅堂。府学的教授大人来了。” “什么?”几人都吃了一惊。 互相对视一眼,杜锦宁道:“走,看看去。” 几人进了正院,还没上正屋的台阶,就听得屋里传出朗朗的笑声。刚刚跨进厅堂门槛,坐在上首的一个中年男子就站了起来,看着走在最前面的杜锦宁道:“这位就是小三元了吧?” “学生杜锦宁,见过教授大人。”杜锦宁急走几步,深深作了个揖。 “哎,不必多礼。”唐昭亲自扶起了杜锦宁,又走过去将每个人都打量了一番,笑道,“漓水县还真是出人才啊,个个都是少年英才、卓然不凡。” 杜锦宁几人都客气了几句,彼此分宾客坐下。 “下午学政大人和陆山长几人到府学去巡视了一番。送走他们后我就赶过来了,倒没注意时辰。”唐昭解释了一句自己之所以这时候来的原因,然后看向杜锦宁道,“赵大人和陆山长对杜案首那是夸赞有加呀。赵大人主持学政事务两年,我还没见过他如此夸赞过一个学子。陆山长、彭先生、史先生几人亦是。可见杜案首才华卓绝,文彩斐然。” 杜锦宁连忙站起来作揖:“赵大人与陆山长、彭先生、史先生谬赞,学生惶恐。” 唐昭摆摆手:“不必过谦。”示意杜锦宁坐下,他才继续道,“我此来,便是亲自邀请杜案首及几位才子入我们府学深造,以示我们府学的诚意。不知几位意下如何?” 他做教授七八年,见过的案首不知凡几。从来都是案首和考生们上门去求他入学,他还是第一次倒过来求学子入学的。所以他说这话的时候脸上虽带着笑,心里却五味杂陈。 可谁叫杜锦宁才高,让赵良和陆九渊等几人一直不停夸赞,赵良还暗示他赶紧请杜锦宁入学呢?而且听赵良那意思,杜锦宁并不一定想入府学,可能还有别的打算。 听到这话,他就慌了。 要是小三元跑到南麓书院去念书,那他们府学就成了一个笑话。 不光是小三元。还有小三元的朋友们。 齐慕远是第二名,还有第七名的梁先宽、第十名的关嘉泽,都跟杜锦宁一样,是博阅书院的。要是他们互相影响,一个个都跑去南麓书院,府学就更一个大笑话了。以杜锦宁和齐慕远的年纪以及这三次考试的排名,想来两年后的乡试也是解元的有力竞争者。到时候他们中的一个真拿了解元,南麓书院的名声没准能跟府学平起平坐。 漓水县这两年出了不少高官。关嘉泽的父亲三年前成了三品大员,梁先宽的父亲前一阵也刚被提成了三品;齐慕远的祖父齐伯昆才从吏部尚书的任上下来,虽说回了漓水,但影响尚在,没准哪天就起复了。博阅书院这两年也很有起色,院试前十名里有四名是博阅书院的学子。可见那里已成了风水宝地。要是漓水县因为这四人入南麓而支持南麓书院,以后博阅书院的学子都跟着师兄入南麓,那府学就不仅仅是笑话那么简单了。到时候,他如何跟学政大人交待? 这么一想,他就冷汗直冒,心里十分感激赵良的提点。于是也顾不得脸不脸的了,也顾不得天快黑了,赶紧坐了马车过来请人。 现在看到在座的整整齐齐的五个人,他心里暗自庆幸自己肯舍下老脸来登门邀请。 这里唐昭心里各种思量,那边杜锦宁他们几个则在进行着眼神交流。 见自己目光所到之处,个个都微微点头,杜锦宁便笑着对唐昭道:“多谢教授大人相邀,我们正打算明日一早去府学递申请帖子呢。” 说着,她指着齐慕远:“想来齐慕远唐教授已经认识了,他是院试的第二名。”接着她把在座的人的名次说了一遍,关嘉泽虽不去府学念书的,但这时候也不好把他漏掉,一并介绍了。 最后介绍到许成源时,她道:“这是我大姐夫许成源,院试名次为第二十二。他没进前十,但我有学政赵大人手书的举荐信,不知我大姐夫能不能有幸入府学念书?” “可以可以,没问题没问题。”唐昭连声道。 杜锦宁刚才那句话,十分地给面子,没让他把老脸丢尽,这已让他喜出望外了。而且赵良竟然愿意送一封举荐信给杜锦宁,如此看好这个少年,他自然也不会跟这个前途无量的少年对着干。更何况,即便没有这一点,有赵良的举荐信在,他也不可能把许成源拒之门外。 正文 第四百二十五章 要内宿? 许成源听得这话,大为高兴,站起来一揖到底:“多谢教授大人。” 唐昭连忙摆手:“我可不敢居功,你得感谢赵大人和你这位小舅子。” 关嘉泽事不关已,只坐在那里看热闹,就见杜锦宁对他猛使眼色,朝唐昭那边努嘴。 他愣了一愣,这才反应过来,趁着唐昭跟许成源说话告一段落的空当,赶紧拱手道:“徐大人,我父亲不放心我,让我去京城念书。所以我没办法入府学念书了。有负于教授大人的青睐,着实于心不安。” “哦哦,没关系。令尊也是一片慈父之心。”唐昭笑道,“说起令尊,当年我跟他还有过一面之缘。” 唐昭提起关嘉泽的父亲,除了没话找话,也有套近乎的意思。毕竟他还不老,还想在官职上能更进一步。如果关嘉泽的父亲关正祥能帮他说句好话,他就有可能往上升一升。 可他这媚眼完全是做给瞎子看,关嘉泽对他父亲那是没一点好感。所以唐昭说的话,他“哦”了两声就没了下文,场合一下子就冷了下来。 这时候,也不知是哪个的肚子“咕咕”响了两声。 杜锦宁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哈哈,你们还没吃晚饭吧?是我来的不是时候。好了。天也快黑了,我就不多留了。明日一早我在书院等你们,你们过去办入学手续。”唐昭站了起来,笑道。 大家都答应着,恭送他出去。 入学的事敲定,许成源一颗心总算落了地。 吃过饭后,他对杜锦宁道:“明早入学手续要是办得顺利的话,我想回去了。出来那么久,想来家里人也都担心,我先回去给她们报个平安。” 掂记回家的男人都是好男人。杜锦宁十分赞许地点了点头:“行,我大姐大着个肚子在家我也不放心,你先回去也好。不过你最好去县馆看看是不是还有人没走,最好跟他们约伴一起回去,这样路上也有个照应。不管有没有伴,你还是把回去的日期定在后天,这样时间也没那么赶。” “好。”许成源答应下来。 第二天大家去府学报名,到门口把帖子一递,门房就笑着道:“可是杜案首和几位秀才公?唐教授已经交待我了,说你们来了就直接领你们进去,不用通禀。”说着他作了个手势,“几位相公请随我来。” 几人跟他进去,顺利见到唐昭,在他的安排下办理了入学手续。 “我们要回县里一趟,家里的事需得安顿好,可能要一个月后才能入学。”杜锦宁道。 “没关系,反正府学的学制都是以自学为主,你们把家里的事安顿好了再来也不迟。不过府学有规定,除非提交游学申请,否则学生一律在书院内住宿,隔八天有两日沐休日可以回家住。你们从家里来,就把铺盖衣物用品带好,并带好一个月的伙食费。” “啥?”大家都傻了眼。 没听说府学必须得内宿的呀! 这些人里又以杜锦宁和齐慕远为甚。杜锦宁情况特殊就不用说了,齐慕远有洁癖,是十分不愿意跟人同住的。 “这个内宿是怎么个住法?几人一间屋舍?”杜锦宁问道。 “我们这里有上舍、中舍、下舍。上舍一人一间;中舍两人一间;下舍四人一间。屋舍等级不同,收费标准也不相同。上舍一个月需得缴住宿费一钱银子;中舍五十文;下舍二十文。” 杜锦宁长松了一口气。 要是规定得与人合住,那她就算冒着得罪唐昭的风险,也要转到南麓书院去。当然,前提是南麓书院允许外宿,或是一人一间屋子。 她可不想学梁祝戏里演的那样在床铺中间放一碗水,那做法太特么的蠢了,只能戏说,绝不是事实。 她用胳膊肘拐了拐齐慕远,低声问他:“怎么样?” 齐慕远眉头微皱,不过还是点了点头:“行吧。” 杜锦宁又望向梁先宽和许成源。两人都点了点头。 “如此我们就先回去了,把家里安顿好就过来。”杜锦宁朝唐昭拱手告辞。 出了府学,许成源去了县馆,梁先宽回家去处理事务,关嘉泽依然跟着杜锦宁和齐慕远回齐府。 他们上车分头而去,府学门口就出来了几个人,为首的那个正是祁思煜,他望着杜锦宁和齐慕远消失的方向,眼神微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杜哲彦见状,上前一步,轻声道:“祁师兄……” 祁思煜这才似从沉思中惊醒过来一般,抬脚往前走:“走吧。” 杜哲彦看了看杜锦宁他们消失的方向,又看了看祁思煜,急急追了两步,跟在了祁思煜身后。 第二日许成源就回了漓水县,杜锦宁把手头的家具设计图画完交给梁先宽,自己便跟无所事事的齐慕远、关嘉泽一起去郊外看地。 她要买一片地种花木苗以及水稻。 因为曹中人在买宅子过程中出了力,所以这次买田地,杜锦宁仍然让姚书棋找曹中人。曹中人也觉得杜锦宁是个十分有潜力的用户,因此推荐的田地都比较好,而且价钱也还算公道。最后杜锦宁选中了一处离城比较近、但相对价钱比较高的地方,分别买下了两块大小不一的地以及一个小山头。 “这附近以后有谁要卖地,你都通知我,我买下。”杜锦宁对于这三个地方不能连成片十分遗憾。 府城权贵和有钱人多,肥沃又连成片、且离城近的田地早就被人占去了。除非家遭巨变,否则谁都不会把好田卖掉。前段时间犯事的那家人的田地,被充分后不到半天的功夫,就被有门路的权贵抢购一空,根本就没有拿出来公然出售。 所以杜锦宁买的这三块地,都没能让她满意。不过好在这三块地虽然没能连成一片,但三者中间有一个村子,村子还比较大,人口多,雇人打理倒是比较方便。且山头种茶,那块面积比较大却有些贫瘠的就种花木苗,到时候多多埋底肥就是了;面积小比较肥沃的就种稻谷。倒也挺合用。 正文 第四百二十六章 新问题 等她忙完这些,姚书棋这才道:“少爷,有个事情,因着您一直忙着,事情又不是挺急,我就没有禀报于您。” “什么事?” “就是上次我跟您提到过的,茶馆和话本的事。那家茶馆低价经营了一段时间,虽吸引了一小部分顾客过去,但因咱们的话本精彩,对咱们倒也没什么影响。后来它恐怕是支撑不住了,就把价钱提了上来。现在一直不愠不火地经营着,本不足为患。可不知怎么的,昨日它忽然换了匾额重新开张,同时在城西也开了一家分店。他们把价钱降到很低,又新推出了两部话本,精彩程度不比咱们的《神雕侠侣》和《天龙八部》差,有好几次我都听茶馆里的茶客在讨论那边的剧情。” 姚书棋说到这里,抬起头来看了杜锦宁一眼,见她表情依然淡定,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他定了定神,继续道:“现在《天龙八部》很快就说完了,《神雕侠侣》也说了大半,我就怕茶客们粘度不够,贪图新鲜与便宜,跑到他那边去。要知道他们的茶馆跟咱们的两个店都相隔不远,其中一个店还是门对门。” 本来这件事他老早就想跟杜锦宁说的,好叫她早做准备,该写新话本就写新话本。但《天龙八部》和《神雕侠侣》也还在写着,杜锦宁考完府试,只隔四个月又是院试。一个人的精力是有限的,杜锦宁又不是专门写话本的。茶馆的生意又哪能跟科考与前程相比呢?就算茶馆倒闭了,杜锦宁名下依然有别的生意可以维持她养家和念书的用度,犯不着用这个事来打扰她。 所以他一直忍着不说。 况且他也不是没有应对措施,。只不过请来写话本的人,终是没有杜锦宁自己写的这般精彩。 “不打紧。”对于这事杜锦宁早有准备,她用手指敲了敲桌面,“我会再写一部话本出来,题材是仙侠。我还是那句话,正当的竞争不怕,只要他们使那些下三滥手段,咱们就不予理会。要是因为话本不如对方精彩,生意被抢了去,我认赌服输。而且姚叔,你也要有个思想准备,一个行当,不可能一直红火下去的。红火一段时间就会疲软,这很正常。即便桂省这边的生意被抢了,也不打紧,咱们可以把生意做到别的地方去。” 杜锦宁跟梁先宽在京城合伙开茶馆的事,姚书棋是知道的,这段时间他也正给梁家的管事传授茶馆的经营经验。而且他的重心已往管家的方向移了,不再像以前那般患得患失,生怕这个生意做得不好,会让杜锦宁对他失望,从而换掉他,让他去坐冷板凳。 他的心态早已跟当初不一样了,至少已经能很客观地看待这个问题了。 他赞同地点了点头,道:“好,我知道了。不过我相信,少爷的话本是谁也比不了的。既便茶客一时贪图新鲜跑过去听一听,最终还是要回到咱们的茶馆里来的。” 杜锦宁摆摆手。这时代的人重文而轻理,科举考试的内容决定了他们打小在文学里摸爬滚打,水平高的文人太多太多了。只要肯出钱培养写手,写出比金庸大大更精彩的小说也不是没有可能。她并不觉得自己站在了巨人的肩膀上,就是不可打败的。她认得清事实。 “我叫你找的写话本的人你找得怎么样了?”她问道。 “找了两个。一个叫吕文,一个叫施绍聪。他们写的东西还行,但离您这种水平还差的太远。不过没办法了,有才华却又以写话本谋生的人很少,愿意跟咱们签契约的人就更少了。我这也是矮子里面选将军,这才选了这两个。” “你先把他们写的东西拿来我看看。” “好的,少爷。” 姚书棋见杜锦宁没有别的吩咐,便退了出去,不一会儿,他就让青木将两本薄薄的话本送到杜锦宁的案头。 青木是跟朱大娘他们一起被买过来的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姚书棋觉得江北缺少训练,且性子也些大大咧咧,总归是有些不放心,便把他感觉很不错的这个少年拔过来给杜锦宁做小厮。青木原先有个原主人起的名字,来伺候杜锦宁的时候就主动请求少爷为他赐名。杜锦宁便随口给他起了个青木的名字。 原先杜锦宁有什么事一直使唤江北,现在青木这一到来,让江北既委曲又危机感十足。最近他都在跟着观棋学着如何做一个合理的小厮,又请忠伯给他指点,倒比原先长进不少。 可见有竞争才有进步的动力。 杜锦宁翻了翻,一本是写才子佳人的;一本是仿照《射雕英雄传》所写的跟风之作,不过作者大概没写惯长篇,在开始的框架构建得太小了,最后还是写成了一个短篇。 两本的文笔都很不错,人物性格生动,剧情也还算曲折吸引人。当然,要没这些优点,它们也不会被放到杜锦宁的案头来。 “你让姚叔过来一趟。”她对青木道。 “好的,少爷。”青木答应一声,施了一礼退了出去。 他在原主人家就受过良好的教育,做事既细心又懂规矩,让杜锦宁使唤起来十分顺手。不像江北,因为从没伺候过人,有些事情你不交待清楚,他就想不到要去做。原先杜锦宁还没觉得,现在被青木这么一比,他就显得太过被动。 不一会儿姚书棋过来了。 杜锦宁指了指那两本话本:“这两个人,你跟他们签了契约没有?” “签了。”姚书棋道,“而且照着少爷您的吩咐,把保密条例也写在了里面,并把违约金定在了一千两银子,又去官府签了红契。为了这个,这两人足足犹豫了一个月才签的。本来还有一个人,因为咱们这契约的条例有些苛刻,便没有签约。” 杜锦宁点了点头;“那你把他们叫过来吧。” “是,少爷。” 姚书棋走后,杜锦宁磨了墨,开始写起话本来。 她打算写忘语的那本《凡人修仙传》。 正文 第四百二十七章 仙侠与侦探小说 选哪一本小说来承接三本金庸大大的扛鼎之作,她考虑了很久。最后还是选择了这一本。 首先四大名著是不能写的。《水浒传》就不用说了,《西游记》也是一本反封建的书。孙猴子的反抗精神与不受掌控,是统治者所不喜欢的。在现在这种政治派系斗争十分激烈的时候,她要写出一本这样的书来,没准就有人拿它来攻讦关乐和与关家——保持中立又如何,你不能为我所用,我就要把你踩下去。 至于《红楼梦》那也是不能碰的。关嘉玉那么个小萝莉看了杨过与小龙女的爱情后,就要死要活地喜欢上了“某个长得不错、有几分才华的外男”,她是吃撑了才去写这类题材,惹得众多深闺小姐们春心萌动。到时候广大家长拿着刀来砍她,她抱头鼠窜都躲不过去。 而《三国演义》涉及到太多的权谋争斗,她小小年纪就写一本这样的书来,让朝庭的老狐狸们都自叹不如,她以后去了朝堂,如何装小萌新扮猪吃老虎呢?再者多智近妖,没准就有人把她抓去切片再放一把火烧掉。 反正一切惹麻烦的书都不能写。 其实便是武侠小说都不能多写。侠者以武犯禁,给社会增添了诸多的不和谐因素,也是为朝堂与老百姓所不喜的。所以即便现在没有跟风之作,她也打算趁着整个社会风气还没受影响,写完这三本就罢手了。 所以,还是修仙吧,修仙最保险。经过个人努力青云直上成为仙人,跟现实社会的谁都没有干系。没准牛鼻子老道们还要引她为知己哩。 而从凡人到修仙,是要有个让大家适应的过程的。这里面,还有比《凡人修仙传》更合适的小说吗? 写了两三百万字的武侠小说,她现在写这种半文不白的话本真是老熟练了。等姚书棋领着两位书生来叩响院子的大门时,她已经写了差不多有一千字了。 “进来。”杜锦宁扬声道,把笔洗干净放好,看向了跟着姚书棋进门的两个人。 “少爷,这是吕文,写那本《玉簪缘》的。”姚书棋指着一个四十来岁的瘦高个儿道,又指了指另一个三十来岁的,“这是施绍聪,写那本《英雄侠客传》的。” 杜锦宁点点头,指了指凳子:“坐。” 待三人落座,她问姚书棋道:“这两本话本销售情况如何?” 那两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姚书棋身上。 姚书棋道:“在众多话本里,是属于还算卖得动的那一类,不过总体也就卖出一两百本而已。我们刨出印刷、铺面、人工等费用,也就赚点小钱。所以每一本话本给他们的价也没办法很高,一两银子就顶天了。” 杜锦宁便看向两人:“你们想过是什么原因吗?” 施绍聪站了起来,激动道:“是我水平不够。我学了杜少爷写的现如今最火的武侠话本的写法,但水平不够,写出来的话本小眉小眼。与杜少爷您的书一比就如同萤火与皓月。所以姚掌柜一提能跟杜少爷学写话本,我激动得好几晚没睡着。如果杜少爷能指点我写好话本,我宁愿不要银子。还请少爷不吝赐教。” 吕文显然是个慢性子,等施绍聪说完,他才慢吞吞地站了起来,语调也是不紧不慢的:“我写的都是老题材,没新意。” 见两人都能认识自己的问题,杜锦宁满意地点点头,道:“我说两个故事,你们写出来给我看看。” 她对施绍聪道:“这个故事叫《紫府仙缘》。”遂把整个故事的背景和人物设定跟他说了一遍。 她之所以选这个故事,是因为篇幅不长,比较适合施绍聪这个新手学。像《仙逆》这些篇幅太长,施绍聪完全把握不住。让他跟风写仙侠,也是因为施绍聪比较热血,能把打斗场面写得热血沸腾。 施绍聪听了顿时一喜,道:“杜少爷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写。” 杜锦宁又转向吕文:“才子佳人的话本,在茶馆是没办法讲的。你是想一直写才子佳人,还是想改写别的?” “别的。”吕文说话虽慢,表态却不慢,而且态度还十分坚决,“如能得杜少爷指点,在下感激不尽。” 杜锦宁点了点头:“刑案的故事,你愿意写吗?” 吕文一愣,旋即一喜,用力点头,说话的语速都快了几分;“愿写愿写。”他一笑,语速慢下来,“我以前看到过写刑案的一个小故事,十分喜欢,想再找来看,却再也找不着这样的故事了。”话语里十分遗憾。 他抬起眼来,看向杜锦宁:“不过我不会写刑案。” “没关系,我告诉你。” 杜锦宁把福尔摩斯和华生的设定先告诉了吕文,又把《福尔摩斯探案集》的一个案件说给了吕文听。当然,她把背景改成了中国,福尔摩斯成了福尔,华生依然是华生。至于吕文听了这个设定与故事梗概,如何去再创造,把这个故事写成什么样,那就是他自己的事情了。 这其实也是杜锦宁不愿意写这故事的原因。 一来她年纪小,也没接触过什么案件,写这种故事会让人怀疑,被人知道后对她的声誉也会有影响,别人会怀疑她是不是杀过人,否则写这种东西怎么这么老道呢? 二来这个故事由她自己来创作,未免会被原著所影响,写出来的故事肯定会让人觉得怪怪的,中不中西不西。吕文是土生土长的中国古人,这故事经过他再创造,那就成了一个地地道道的中国故事了。 吕文显然是很喜欢侦探小说的,听杜锦宁说这故事时就两眼放光,等杜锦宁说完,这么个慢性子竟然迫不及待地站了起来,问杜锦宁道:“不知杜少爷还有什么要说的吗?如果没有我想回去写话本了。到时候我写好了再拿给杜少爷看。” 杜锦宁十分能理解他这种心情,挥手道:“去吧。”见吕文转身,她又道,“不过我马上回漓水县了,估计二十天后才会回来。你也别急,慢慢琢磨,争取第一次就能写成功。” 正文 第四百二十八章 认祖归宗吧? “是,少爷。”吕文虽说刚才进来的时候态度也算恭敬,但此时的恭敬却是发自内心的,跟进来时已完全不同。 杜锦宁又看向施绍聪:“你也回去写吧,跟吕文一样。” “是。” 见得两人背景消失在台阶下,杜锦宁这才转向姚书棋:“我明儿个就回县里去了。” 姚书棋很是意外:“这么快就回去了?” 杜锦宁点了点头:“齐少爷和关少爷这么陪着我,我总过意不去。反正大的事情已办得差不多了。” “那屋子里的摆设呢?”姚书棋问道。 到时候把家具搬进去,那些帐幔、花瓶等各种摆设还需要添置,这些是最能体现主人品味的东西,姚书棋可不敢越厨代庖,替杜锦宁置办这些东西。 “我正要跟你说这事。”杜锦宁道,“那位陶妈妈,我跟她聊了一阵,我觉得她的品味还不错。你让她按她的想法把厅堂与我们要住的院子布置起来。我二十天后会带太太她们上来,先住在府学附近的小院里。如果屋子布置得不如意,再慢慢改动便是,不急。” 听得杜锦宁对陶妈妈的评价还不错,甚至把这么一件事交到了她的手里,姚书棋松了一口气。 陶妈妈是他买回来的下人之一,以前是跟在当家太太身边做丫鬟的,后来嫁了人被提拔上来做了管事妈妈,行事干练,为人精明。如果真心在杜家做事的话,倒是以后陈氏管家的一个助力。 如此一来,姚书棋做大管家,陶妈妈做内管事,他身上的担子也轻了许多,可以有人跟他分担内宅了。 …… 第二日,杜锦宁就跟齐慕远、关嘉泽一起回了县里。梁先宽也要回去处理事务,干脆一起同行。 梁先宽也是会骑马的,但大家为了照顾关嘉泽,全都选择了坐马车,这让关嘉泽发誓,等回了县里一定要学会骑马。 他们在院试上的名次和荣耀,早就由县里差役上门报喜,让众所周知了。 此时一听杜锦宁回来了,大家都涌上门来贺喜。杜锦宁先去拜会了关乐和等人,接下来家里办三天流水席。 第一天,不光关乐和、郑山长等人来了,便是县令也上了门;第二天来了些衙门的胥吏及乡绅,还有一同赴考的同窗等人;第三天打算请桃花村的一些人及庄子上的众人。 而杜寅生和杜辰生作为杜家长辈,打算三天都过来帮着杜锦宁张罗和招待客人。 杜寅生在听到杜锦宁获得院案首消息的时候,就碾转了好几天没睡着觉。第一天请客时因客人太过重要,他按捺着激动的心情没有跟杜锦宁说事儿。 到得第二日,客人稍稀点时,他忍不住找了个空儿,对杜锦宁道:“宁哥儿,你获得了小三元,这份荣耀甚至不比获得举人身份差。你说,咱们是不是该回府城去,认祖归宗了?” 这个主意,是他思忖了很久才拿定的。 其实获得个秀才的名头并不算什么,如果能在杜锦宁获得举人甚至解元身份去认祖归宗,更能扬眉吐气。 但杜寅生觉得,乡试又岂是那么好考的?要是杜锦宁考不上,或是在他去世后才考上,那他就看不到那一天了。 可举人常有,而小三元不常有。趁着现在杜锦宁以十二岁的幼龄拿到小三元之际去认祖归宗,想来府城那一支也会被震上一震。以后他到地下见父亲,也可以向父亲交待了。 杜锦宁知道杜寅生心心念念就想着回去光宗耀祖,可她不想。她以后可是要在府城里呆着的。认了那门亲戚,麻烦不要太多哦。 要是那家人不善,来为难她,难道她有事没事还得去应付别人的刁难?她是嫌日子过得太清闲了么?要是那家人就算人品还可以,她有出息了是不是还得提携帮衬那家人?而且她辈份小,要是那家的长辈打着“为你好”的旗号给她作主,直接给她订门亲事,她哭都没地方哭去。 拿克妻的借口来唬人,对女方家有用,对杜家人不光没用,反而会惹来许多“好心”的劝解。整天“嗡嗡嗡”地在你耳边劝说,甚至强行给你订亲,烦不烦呢? 反正认了那门亲戚,那等于就找了一只虱子在头上挠,那叫自找麻烦。 不过这些话,她是不好跟杜寅生说的。她这种“独善其身”的现代生活理念,跟有着“达则光宗耀宗,惠及族人”思想的古人完全不能沟通。到时候杜寅生哭着让她体谅他,求她帮他完成曾祖父的遗愿,那她是答还是不答应呢? 她对杜辰生可以不管不顾,可对着曾对自己有恩的杜寅生,她完全冷不下脸来。 所以拒绝还得委婉。 “伯祖父,你对我没信心吗?”她问道。 杜寅生疑惑道:“什么意思?” “你觉得两年后我考不上举人吗?” 杜寅生赶紧摇摇头:“没有,怎么会没有信心呢。可是……” 不等他往下讲,杜锦宁就打断他道:“那为什么你要我以秀才身份上门去自取其辱呢?就算得了个小三元,那也仅仅是秀才。他家不光有秀才,还有举人。我平白比人家矮一大截,咱们这样去不是光宗耀祖,反而是向他们低头,承认咱们这一支比不上他家吧?否则几十年过去,仅仅取了个秀才功夫,就迫不及待地上门去耀武扬威,这不惹人笑话么?” 见杜寅生默不作声,她把语气缓了缓:“咱们再等两年,等我考上举人后再去不好吗?学政赵大人……” 她抬起手对着空中拱了拱:“还有阅卷官陆山长,都一致夸赞我的文章,说我的文章就算是放到乡试上都没问题。我才上了两年多的学能写出这样的文章。要是再给我两年,我的文章岂不是又有大进步,考个举人也不是难事吧?为什么您老不愿意多等两年呢?” 这番话说得杜寅生哑口无言。 一直沉默着坐在旁边不作声的杜辰生开了口:“哥,宁哥儿说的有道理。” 正文 第四百二十九章 咱俩不熟 杜寅生点了点头,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对,宁哥儿,你说的对,是伯祖父太过心急了。” 他抬起眼,殷切地看着杜锦宁:“那你答应伯祖父,等过两年你考上了举人,一定跟伯祖父回去认祖归宗,全了你曾祖父的心愿?” 杜锦宁点点头:“好。”说着又补充了一句,“不过在这之前得打听清楚,看他家是不是有了进士,否则咱们上门就没意思了。要是他家有进士,那就等我考上了进士再说。” 杜寅生点点头。 虽说他父亲心心念念要回去,但重点是“光宗耀宗”,是去打脸而不是去丢脸的。要是那一支真出了进士,那就再等几年好了。 反正几十年都等过来了,也不差几年。 “他家地址是哪里,伯祖父您还记得么?”杜锦宁虽说不愿意认亲戚,但对跟这具身体有血缘关系的那家子还是有些好奇的。未来几年她会呆在府城,没准就有可能跟那家人接触。 即便杜锦宁不提这个,杜寅生也是要跟她说的。他担心他要是哪天撒手人寰,杜锦宁即便考上了进士,也找不到家门了。 所以听得杜锦宁主动问起,他很欣慰,赶紧道:“自然记得。你曾祖父去世前反复交待,我在心里记得牢牢的。不光我记得,你祖父也记得。” 杜辰生在一旁默默地点了点头。 “你记好了。是府城城北葫芦巷西头第三家。那里有棵几百年的大榕树,很容易找的。你太祖父叫杜承业,你叔曾祖父叫杜仲辉……” 杜锦宁越听脸色越古怪。 她的新宅子可不就在城北的葫芦巷?而且巷子里有棵几百年的大榕树。西头第三家,应该跟她家就隔了有四五家的距离吧? 这虱子莫不是她不捉,也得跳到她头上来? 要不要这么衰? 打定主意不跟那家人有什么牵扯,杜锦宁坐在那里,又听着杜寅生絮絮叨叨地把上一辈子的事重新说了一遍。 人老了,就爱唠叨。 听老哥哥唠叨完,杜辰生赶紧问杜锦宁道:“宁哥儿,乡试之前,你有什么打算?是去县学念书吗?” 杜寅生本打算起身要走了,听得这话,又重新坐了下来,看向杜锦宁。 为免麻烦,他们要是不问,杜锦宁是不会提这话的,到走之前给杜寅生留封信就是了。 可既然问了,她也不好撒谎,便道:“院试前十名是可以进府学的,我打算去府学念书,见识也广一些。” “府学?”杜寅生有些诧异,“你问过关山长了?他同意?” “关山长要去京城了,九月初天凉些就走。”杜锦宁道,“关嘉泽也跟着一起去。” “原来是这样。”杜寅生点了点头,赞同地道,“是应该出去走走看看,老窝在这小地方,没出息。” 杜辰生张了张嘴,想问杜锦宁是一个人去呢,还是陈氏她们也去,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闭了上嘴。 杜锦宁一直都是对他爱搭不理的,从没个笑模样。就算是有外人在,她对他也是客客气气的,没有半分的亲近,两个相处完全不像个祖孙,以至于那些外人看了都会在背地里打听是怎么一回事。待弄清楚祖孙俩的事情后,大家就会反过来对他指指点点,并且夸赞杜锦宁大度。也就是说,杜锦宁什么都没做,就搞臭了他的名声,自己还获了个好名声。 这让他恼怒之余,又无可奈何。因为杜锦宁并没有对他有任何不敬,更没有半点不孝的举动,他想发作一回都没有机会。 他盼着杜寅生把这问题问出来呢,可杜寅生似乎完全没想到这个问题,只一味地叮嘱杜锦宁:“有什么困难,尽管跟伯祖父说。府城的开销大。虽说伯祖父能力有限,但终归能帮你一点。你别把伯祖父当外人。” 他说这话是真心实意的。 当初他就借了杜锦宁一百文钱,然后在分家的过程中帮了杜锦宁一点忙。结果杜锦宁因为碍着杜辰生的关系,没办法对他家照顾太多,但逢年过节托章鸿文带回去的礼物,加起来都有一百两银子之多了。有这钱,可是能在城里买一套小宅子了。这让他心里实分不安,总觉得自家占了杜锦宁太多的便宜。 “好,如果我遇到困难,我一定向伯祖父求助。”杜锦宁接受了杜寅生的一片好意。 “祖父这里也一样。有困难你尽管开口。”杜辰生也连忙卖好。 “你就不用了。”杜锦宁表情冷淡,“我也不至于混到惨得要求到你的地步。” 杜辰生一直想跟杜锦宁开诚布公地谈一谈,缓和缓和关系。 听得这话,他连忙做出十分受伤的表情,挤出两滴眼泪,哽咽着道:“宁哥儿,你就这么恨祖父,还是不肯原谅祖父么?” 杜锦宁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忽然笑了起来,语气却是淡淡的:“我原来就说过,恨谈不上。但要谈什么祖孙情,那还是免了,咱俩不熟。就这么不远不近地处着吧。你想要更多,那是不可能有的,别再想那些有的没的了。”说着她看也不看杜辰生,站起来走了出去。 不说杜辰生,就是杜寅生一脸的愕然。 这么久以来,杜锦宁对杜辰生虽没什么好脸色,但也没有说这么强硬且直白的话。在这种场合,他说这话,不是刺激杜辰生么? 杜寅生担心地看着弟弟。 杜辰生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指着杜锦宁的背影道:“你看看,你看看他,这像是什么话?这么没良心的话他也说得出来。天下无不是的父母,我怎么的也是他祖父,没有我就没有他。他怎么能这么对我?他怎么能对我说这样绝情的话?” 杜寅生本来还觉得杜锦宁刚才做得太过了一点,可听到说“没良心”三个字,想起杜辰生对小三房母子几人做的种种事情,他的心也变得冷硬起来。 他道:“父慈子孝。想要子孝,前提父就得慈。你是他祖父又怎么样?你既对他不慈,却反过来想要他孝顺你,把你当老太爷供着,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说着他也站了起来,走出门去。 正文 第四百三十章 闹起来 走到门槛前,他又停住了脚步,转过头来警告杜辰生:“我可告诉你,他现在是小三元,两年后是举人,几年后是进士,前途无量。你要是敢在外面胡说八道,坏他的名声,我绝不饶你。逼得急了,我跟你同归于尽,拉你到地下爹的面前,让他狠狠教训你。” 说着他一甩袖子,转身离去。 杜辰生却是没有动,坐在那里脸色阴晴不定,好半晌,他似拿定了主意,从屋子走了出来,找到坐在隔壁屋子的牛氏,道:“走吧,回去。” 牛氏见老头子的脸色比任何时候都难看,忙跟着他出了门,低声问道:“咋的了?” 杜辰生看了看她,犹豫片刻,就把刚才杜锦宁的话跟牛氏说了。 牛氏一听顿时炸了。 她这两天在小三房坐着,虽说是坐在最上首的位置上,但庄子上和熟悉的人谁不知道他们老两口跟小三房的关系?因而来来去去的妇人都奉承着陈氏,对她却是不冷不热的,最多口头敷衍两句,转头就亲亲热热地找陈氏说话去了。所以这几天她也不好过。可想想大儿媳妇对她说的话,还有杜锦宁以后做了官不得不把她接过去享福的情景,她就把这种难堪给忍了下来。 这会子她却是忍不了了。 要是杜锦宁飞黄腾达了,她却沾不上半点光,而且小三房要搬到府城去吃香喝辣的了,他们老两口却冷冷清清地呆在村子里,想吃口肉都要斟酌半天,这种日子过起来还有什么意思? 而且,她跟老头子生活了大半辈子,老头子现在把事情告诉她,不就是想让她闹么? 管他呢,既然有好日子不让他们去过,那大家就都别过好日子,看谁怕谁!就算小三房要走,要去过好日子不带他们,那他们也得咬下一大块肉来。没有一百两,不,没有三百两银子,他们就别想这么甩掉他们两老。 瞅了瞅屋里院外还有不少客人,且还有一个附近村的秀才,她干脆一拍巴掌,就哭了起来:“老头子,这可怎办是好啊。人家看着咱们风风光光,孙子都考上秀才了,可哪里知道孙子考上了秀才,就嫌弃咱们老人了,要把咱们赶出去啊。” 她嗓门极大,这一嚎,不光是杜家小三房,便是董家那边的院子都听见了。大家都纷纷过来看是怎么一回事。 杜辰生眼里闪过一抹满意,脸上却露出焦急地神色来,上前拉住牛氏,嘴里斥道:“老婆子,你这是干什么?赶紧回去。” 老两口成亲几十年,早已十分默契。 牛氏将胳膊一抽,推得杜辰生差点一个踉跄,她掩面又哭了起来,嗓门越发高了:“孙子都说不认我们了,我连伤心的资格都没有么?你别拦我,让我哭一会儿。” 陈氏见牛氏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哭闹,便知道出大事了。 要是杜锦宁不走科举这条路,这样对杜辰生老两口自然没问题。看看姚氏和杜锦寿就知道了。他们不靠老两口吃饭,所以不光不搭理他们,甚至还跟他们对着干,杜辰生和牛氏还不是拿他们没办法?农村子女、婆媳妇关系大抵如此。只要不把老人饿死、打死、虐待而死,别家也不好说什么。最多是他们的名声不好听而已。 可读书人在这方面都很要紧了。要是传出点不孝的名声,没人会给你做保,你连参加科举考试的资格都没有。 这也是杜锦宁即便跟杜辰生签了断绝文书,也不得不敷衍他们的缘故。 现在杜锦宁刚刚取了个小三元,就传出不孝的名声,以后还不定怎么样呢。 她一把揪住刚刚从屋里出来的杜锦宁,低声急问道:“你说什么了?怎么惹得他们闹成这样?” “没说什么。我就是告诉祖父,别跟我谈什么祖孙情,不管我以后怎么样,他都别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好处。”杜锦宁面无表情地道。 “你……”陈氏看着杜锦宁,想责怪她不该此时捅马蜂窝,可事情已发生了,再责怪也无济于事。她点了点头,对杜锦宁道:“你别怕,这事就交给娘吧。” 说着,她斗志昂扬地转身就挤进了人群,往牛氏走去。 杜锦宁的名声重要,她的名声可不重要。说她不孝顺公婆,那又怎么的?就算杜辰生代杜云诚把她休了,她有杜锦宁和三个女儿,怕什么? 可不等她挤进人群中央,就听得一声冷笑,笑声丝毫不比牛氏的声音小,且跟银铃似的,十分悦耳动听。 紧接着杜方苓的声音就响了起来:“我弟弟刚刚出生的时候,你们说他克父,要把他溺死;要不是我娘死活拦着,我弟弟的命早就被你们害死了。这么些年,他可没吃你们杜家一粒粮食,全是我娘我大姐当牛作马累死累活地做事,再从口里省出来粮食养大的我弟弟。 怎么的?现在看他出息了,你们又想来家里做老太爷、老太太了是吧?没答应你们,你们就在这里唱作俱佳地演上了是吧?我说你们还能不能更恶心一点?二伯母把祖宗传下来的田地都卖了十几亩,你们屁都不敢放一个。现在却来闹从十几年前就没吃你家一粒粮食、反而养你们十几年的我们是吧?这是杮子捡软的捏么?要不要这么欺负人?” 说着她转脸对看热闹的人道:“你们说,有哪家老人,孙子得了秀才,得了小三元,不替孙子高兴、以他为荣的?可你们看看这两人,倒像是跟孙子有仇,有意要坏他名声、毁他的前程呢。这是祖父、祖母么?这分明就是仇人。” 此时是流水席的第二日,请的是衙门的胥吏和乡绅,以及县里的秀才、书院的同窗,还有一些冲着小三元的名头,或是想让儿子、孙子跟杜锦宁结交,或是想跟杜家结亲的。他们并不知杜家内情。 开始听牛氏哭闹,又见杜方苓这么个未嫁女站出来,不光不劝慰自家祖母,反而冷笑连连,对杜家的印象就大坏,以为戳穿了杜家人的真实面目。 可听杜方苓这么一说,他们也反应过来了。 正文 第四百三十一章 一巴掌 是了,不管儿孙如何不孝,但他们能考上秀才,也是光宗耀祖了,不光自家能免税免徭役,还能帮衬族人或是亲戚。长辈再对他不满,这时候也不会跳出来指责儿孙不孝的。 可牛氏就这么不管不顾地当着外人的面闹起来了,这明显是想毁了小三元啊。 “娘,您为什么这么不依不饶?十二岁前相公去世时你就不想让我们娘儿几个活了,现如今我们搬离了你们,住到了庄子上,靠佃田过日子,宁哥儿也得了关山长的提携,能念书识字,考上了秀才,您又来闹。到底我们跟您有什么仇什么怨啊?你为什么就不能容我们母子几人活在这世上?” 陈氏跪在牛氏面前哭了起来。开始时或许还有几分演戏的成份在里面,可她越说越伤心,哭得那叫一个撕心裂肺,闻者伤心见者流泪,直叫围观的妇人们都抹起眼泪来。 杜锦宁这么大的荣耀,势利的张氏和杜云翼哪里会不来帮忙的?这些天带着儿子媳妇,每天一大早就来帮忙,直到晚上才回去,自家的事都顾不得了。这时候见老太婆竟然闹起来了,这对于张氏不啻于晴天霹雳,她恨不得掐死那个老太婆才好。 她用力地挤进了人群,嘴里嚷嚷道:“云翼,云翼,你死哪儿去了?你娘又病发了,你怎的不出来管管?” 一听张氏说自己有病,牛氏气得半死,恨不得想一巴掌扇过去。 不过她是不敢惹张氏的。要是她今儿个打了张氏,小大房没准就再也不管他们了。 她只哭嚎道:“我没病,我好好的。是宁哥儿没良心。你们都没听见刚才在屋里他对他祖父说的那番话……” “娘!”张氏一声厉喝打断了牛氏的哭诉,“你再这样闹下去,我们可不管你们了,别到时候也说我们不孝,我们都是被你逼的。你到底跟我们这些做儿女的有什么仇怨,就丁点儿见不得我们好?宁哥儿对你还不好吗?你们以前那样对他,他逢年过节都去看你们,又给你们养老钱。” “哪儿给……”牛氏心里一喜,终于提到钱了。 她正想顺竿子提钱的事,就见张氏根本没给她张嘴的机会,又大声喊了起来:“云翼,杜云翼,你死哪儿去了?你娘发病了,你快来。” 杜云翼慌慌张张地挤了进来:“我来了,来了。” 他刚才在院子外面跟一个胥吏说话呢。平时这些人他想巴结都巴结不上,却不想他们却主动来喝侄子的喜酒。他仗着是小三元的大伯,上前攀谈,别人也不好不给他面子。如此他一连认识了好几个有身份有地位的胥吏与乡绅。 没想到这个当口,他娘竟然哭闹起来,杜云翼真叫一个头两个大。 他是真孝顺。因是长子,从小他都知道父母是他的责任,所以即便成了家在城里常住,每个月还是按时给银子给二老养老的。 可这会子他也真怒了。杜锦宁得了秀才功名,最受益的就是他了——家里的赋税和男丁的徭役,现在完全不用交了。他和儿子的东家因着杜锦宁的关系,对他们也十分客气,还把工钱往上提了一两呢。 他们这一房跟杜锦宁并没有什么情份,全靠着他们把老头儿老太太管住,杜锦宁才肯跟他们交往。现在老太太这么一闹,杜锦宁绝对会迁怒他们。现在可正是杜锦宁出息的时候,该可以从他身上得好处了。可现在,老头儿老太太是要把他们大房往死里逼么? 一挤进去,他就扑到了老太太面前,嘴里哀求道:“娘,娘,您能别闹了么?算儿子求您了行么?宁哥儿对您二老够孝敬了,饶是你们当年那样对待他们母子,他逢年过节依然带着礼物去看望您二老,您还要怎么样?你是不是要把我跟宁哥儿全都逼死才肯罢休?” 他知道他娘一切听爹的,便又转过头来,朝杜辰生叫了一声:“爹。” 杜辰生自然不会真毁了杜锦宁的名声。这一场闹剧,不过是他给杜锦宁下的一碟小菜。要是过了今日杜锦宁还不敢过来跟他妥协一二,他到时候非得闹到府学里去。 听到儿子哀求自己,他一伸手,“啪”一声脆响,一个巴掌打在了牛氏脸上。牛氏本来是坐在地上的,被这一巴掌扇得扑倒在了地上。 大家都惊愕地看向打人的人。 “老头子,你打我?”牛氏被杜辰生这一巴掌打懵了,捂着脸不敢置信地望着丈夫。 杜云翼和张氏却大松了一口气。 “打的就是你。”杜辰生指着牛氏,手指微颤,满脸都是愤怒,“我们杜家,好不容易有了个有出息的子孙,你怎么能这样毁他?他哪里对你不孝顺了?稍稍不如你心意你就不顾场合地闹,我们杜家的脸都给你丢尽了。蠢妇,败家娘们!” 张氏虽很少在村里住,但婆婆的性子她还是了解的,这就是个不肯吃亏的主儿,脾气暴躁,易怒易激动,还吃软不吃硬。 她生怕牛氏不管不顾地跟杜辰生闹起来,赶紧趁牛氏还没反应过来之际,一把抱住了她,嘴里叫道:“娘,娘,您别再闹了,别再闹了。你想想云翼,他多少不容易。为了给你请郎中看病吃药,不知花了多少银子。您安安静静、消消停停的,爹也不会生气了,好不好?” 说着,她用力捏了牛氏一下,示意她真别闹了。 牛氏被她这一提醒,终于清醒过来。她明白老头子的意思了。 本来他们闹一闹,是想逼杜锦宁就范的。因为今天来了很多有身份地位的客人。他们想着,只要他们一露出点想闹的意思,杜锦宁肯定会屈服的,这时候就好跟他提条件了。 他们的条件也不苛刻,以后杜锦宁不管去哪儿,他们想去住一住,他就得把他们二老当成真正的长辈一般尊敬孝顺,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只把他们当个泥塑的雕像供着,半点不显得亲近与尊重。 正文 第四百三十二章 会受影响么? 这点条件,为了前程与名声,杜锦宁肯定会答应的。 可没想到小三房的人完全不按套路出牌,似乎根本就不怕他们闹,反而要把事情往大里闹的趋势。而且,以前在她面前一声都不敢吭的陈氏和杜方苓,竟然如此厉害,三言两语就把形式给扭转了,杜锦宁的名声一点儿也没受影响,反而是他们二老,就完全成了不慈的长辈,她还被亲儿子按了个疯病的名头。 现在再闹下去也得不到什么好处,不如照老头子的意思,先停一停。反正现在杜锦宁也知道他们的厉害了,想来他也肯跟他们二老谈一谈条件了。 见牛氏默不作声地坐在那里,张氏才松了一口气,连忙放开牛氏,对杜云翼道:“来,把娘扶起来。”转脸她又对杜辰生道,“爹,我看还是把娘送回去吧。村里环境熟悉些,娘不那么容易犯病。” 说着又歉意地对大家笑笑:“对不住大家了,我娘有些癔症,本来已好了的,有一两年没犯了。可大概是这次的喜事太大,让她受刺激了。” “哦哦,没关系,你还是赶紧扶她回去吧。”刚才跟牛氏说过话的妇人都有些心有余悸。幸好刚才没犯病,否则要是伤了她们可怎么好? 熟悉的知道杜家事情的人,都互相对视了一眼,心里叹息:杜锦宁摊着这样的长辈,也是八辈子倒了血霉。 牛氏还不想走,还想留下来跟杜锦宁谈谈条件呢。但陈氏是怕了她了,在她耳边低语道:“娘,您先回去,有什么事回头再说。” 公公和婆婆都是无利不起早的人。他们在这种时候闹腾,陈氏哪里不清楚他们打的什么主意? 不过牛氏这爆脾气,她是不敢再让她留在这里的。刚才小三房的态度她也看到了,可强硬着呢。虽说她自己也想要利益,但却是在没惹恼小三房的基础上。 这两年他们对小三房做低伏小,不就是为了长远利益吗?为了一二百两银子得罪小三房,不值当。而且这一二百两银子也倒不了她手里,牛氏肯定会抓得死紧的。她何必要跟牛氏一样犯蠢? “先回去。”杜辰生也拿了主意。 牛氏这才乖乖地被杜云翼和张氏扶上了车,杜辰生自然也跟着走了。 而发生了这样的事,那些客人担心杜锦宁尴尬,稍坐了坐也都离开了。 送走了客人,陈氏吩咐江北兄妹和汪福来打扫卫生收拾东西,忧心忡忡地跟着杜锦宁进了屋子,问她道:“今天这样闹,真不会对你有什么影响?” 虽说在杜锦宁的劝说下她同意杜锦宁参加科举考试,但她总是担忧杜锦宁被人发现,以及杜锦宁不成亲、以后孤独终老。可随着杜锦宁成功获得了小三元,她也真正是理解了杜锦宁的想法——有这样念书的资质,随随便便念一下书都比那些男人强,比他们都优秀,能闯出一片广阔的天地,换作是她,她也不甘心仰望着男人的鼻息过活,被圈在后宅那狭小的天地里吧? 所以现在被牛氏这么一闹,她比谁都着急。 杜锦宁在椅子上坐了下来,没有回答陈氏的问题,反而对也是一脸担忧跟着进来的杜方苓笑道:“三姐,你今天做得特别好。今天多亏你我才没有吃亏。” 杜方苓一听这话,心里比吃了蜜还甜。 自打知道真相之后,她一直很内疚,总想对杜锦宁好点再好点,以弥补小时候对杜锦宁的亏欠。只是杜锦宁太能干了,她一直都没机会能帮到杜锦宁。 今天能这样维护一回杜锦宁,她觉得特别高兴。 “姐,你当时为什么会想着去跟她理论,而不是选择息事宁人呢?”杜锦宁问道。 “为什么要息事宁人?祖母她都嚷嚷出来,让大家都听见了。要是咱们息事宁人,反而让人觉得咱们心虑。反正咱们也没什么好心虑的,他们的事,稍一打听就清楚了,咱们为什么要怕他们?正好趁着人多,咱们把窗户打开说亮话,也好打消那两个的念头,免得总以为他们能以孝道拿捏咱们,以后咱们都得听他们的,把他们当祖宗供着。” 杜锦宁点了点头。 杜方苓不是鲁莽行事,而是想透了这其中的利弊才做的,这样非常好。 “今天这件事,我是有意而为之。咱们就这么搬去了府城,祖父祖母是一定不会甘心的,没准哪天他们就跑到府城去,要住在咱们家里,不让他们住他们就在大门口闹。所以咱们得先把这脓包给挑破了,免得到了府城后再发作就糟糕了。”杜锦宁解释自己为什么在这种场合用话刺激杜辰生的原因。 “再者,你们也知道,考上了秀才,是可以免徭役和一定赋税的。咱们家名下又没什么田地,就这么白白浪费,不让祖父和大伯他们沾点光,那肯定是要招闲话的。现在让祖母这么一闹,咱们算是完全撕破脸了,到时候咱们不让他们沾光也没人说闲话了。” “对对,这话说的对。”陈氏还真没想到这一茬。 “不是还有大伯和大伯母管着他们吗?”杜方苓问道,“他们会管着不让老头儿老太太去府城的吧?” 杜锦宁摇摇头:“大伯和大伯母又不是真心对咱们好。他们想让咱们提携大哥和二哥,这才帮管着祖父祖母。可他们以前是如何对咱们的,我可记着呢,怎么可能帮他们太多?不过是互相利用罢了。而且这人吧,是贪得无厌的。当咱们的日子越过越好时,他们就想得的越多。一旦不能满足他们,他们不光不会帮咱们管着祖父祖母,而且还会怂恿他们去闹咱们。” 她笑了一笑,笑容不到眼底:“所以,我就让他们闹一闹,也好让他们一家知道,咱们根本就不怕他们闹。就算闹,咱们也有办法对付。” 陈氏赞道;“你做得对,确实应该这样。不过……”她的眉头蹙了起来,“就像你刚才说的那样,你祖父祖母不会罢休的。就算现在闹了,到时候他们仍有可能去府城。毕竟那地方咱们人生地不熟的,谁也不知道咱们家的过往。他们一闹,你的名声就大受影响。” 正文 第四百三十三章 县令主动帮忙 杜方苓也点了点头,一双漂亮的眸子期盼地望着杜锦宁。 她觉得杜锦宁是世界上最聪明的人,就没有她不能解决的事。 果然,杜锦宁没叫她失望,她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不用担心,去府城不是想去就能去的,得有路引。章里正那里我不担心,我就担心到时候大伯和大伯母从咱们身上求而不得,会想办法在衙门弄张路引给二老。今天我之所以让他们闹这一场,也是想让衙门里的人看看,我的祖父祖母是个什么德性。到时候我再求他们一求,他们就知道我的难处。这世上有一部分人总喜欢站在道德制高点,对别人家的事指手划脚。就算我求的人在办事的胥吏们面前在放了话,让他们别给祖父祖母开路引,到时候祖父祖母去他们面前哭一哭可怜,没准就有人给他们开路引。我得把这条路给堵死了。” 听得这话,陈氏和杜方苓对杜锦宁那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杜锦宁目光之长远,思维之缜密,真是细思极恐。她们忽然就觉得,这样的杜锦宁,她们走到哪里都会是很安全的,绝对不会有人能欺负得了她们去。 …… 杜锦宁知道牛氏这么一闹,为她好的人肯定坐不住。可她还是远远低估了她这个新出炉的小三元的威力。 要知道尽管她才是个秀才,但能连续拿到小三元的人,几十上百年里,漓水县都不一定有一个。而且她还如此年幼,才仅仅十二岁。 年轻就是资本,这意味着不管她运气再不好,就算考几届才考上举人、进士,那也是有出头之日的。她过目不忘的资质早在她获得府案首的时候就从博阅书院学子们的口出传了出去,在整个县读书人之中流传开了。有这样的资质,两年后在乡试上她又拿一个解元回来,也是极有可能的事。 更何况,她的厉害还不止这一点。她虽是农家子的身份,但因为资质过人,才华卓绝,极受齐大人、关山长、袁先生等人的喜受,是关山长的弟子,更与齐家、关家、梁家少爷是莫逆之交,亲如手兄。有这几家的作靠山,有即便上京去任职的关乐和提携,她的前程如何,稍微有脑子的人都能估摸得到。 所以第二日一早,还没等杜锦宁去县令那边递帖子,县令的师爷就上门来拜访了。 寒喧了几句后,他开门见山道:“杜相公家中的事,县翁那日就听齐大人、关山长等人提及过,昨日又发生那样的事,县翁觉得心下十分惭愧。在他的治下,还有这样不慈的长辈,让杜相公这样的俊才受尽虐待,是他的失职。所以今日特意遣我来问问,杜相公可有什么难事,尽可提出。县翁能办到的,一定帮杜相公达成心愿。县翁公务繁忙,且身份敏感,不好亲自过来,便让鄙人代为转告。” 杜锦宁大喜,忙道:“还真有一事,想求助于县尊大人。” 师爷也很高兴。能替东翁卖个人情给杜锦宁,他此行的任务也算圆满完成了。 他忙道:“杜相公有何事尽管说。” 杜锦宁便将杜辰生夫妇俩的事简单地说了,道:“我就担心我去了府学,他们也要去闹的,总要闹得我声败名裂读不了书才肯罢休,毕竟他们深恨我克父,恨不得我一辈子生活在泥淖中、永远爬不起来才好。之所以留我一条命,也无非是想为家父留一点血脉。这件事关乎到性命与前程,我也只能厚着脸皮恳请县尊大人在这件事上循私一回,等我祖父祖母想去府城开路引时,县尊大人向下面交待一声,拒绝此事。如能得县尊大人庇护而安心读书,锦宁感激不尽。” 师爷还以为杜锦宁会提出什么事呢,脑子里已想了一百零八种如何处置杜辰生和牛氏的问题了,却不想杜锦宁却只要求不开路引。这实在是小得不能再小的事了。 他连忙满口答应,又问:“杜相公还有什么困难,尽管说就是。县翁虽官位不显,但为治下子民保安宁还是能做得到的。” 杜锦宁笑道:“县尊大人爱民如子,治下富足安定。锦宁身为老父母之子民,衣食无忧,生活安定,并无什么不可克服的困难。只此一件,因涉及长辈,甚是棘手,是锦宁目前最大的困难。如能得县尊大人相助,锦宁必感激不尽,铭记于心。 “杜相公请放心,县尊大人一定会把这件事处理好,不会让其扰了杜相公进学的。”师爷说着,又没口子地夸了杜锦宁一通,“杜相公实在仁义,打小受如此不公之待遇,杜相公却以仁厚而待之,颇有卧冰求鲤之仁孝,鄙人实在佩服得紧。” 卧冰求鲤最早出于干宝的《搜神记》,后被房玄龄编撰于《晋书》之中,讲的是晋人王祥被继母所虐待,但他却依然十分孝顺。因为继母想吃鱼,他就大冬天赤身卧于冰面为继母捕鱼;继母想吃烤黄雀,他又捕黄雀以孝敬继母。后在元代被收入“二十四孝”之中。 现如今被师爷称赞有王祥之风,杜锦宁满头黑线。 咳,好吧,估计那王祥也不是脑子有坑,而是腹黑,做那事是让继母的恶名远播,而他也获得了至孝之名,如此来解读这个故事,她确实跟王祥有异曲同工之妙,师爷的夸赞倒也没错。 师爷又跟杜锦宁说了一会子闲话,这才告辞离开,回了县衙,面见县令,他将事情禀报了一番。 县令便皱眉:“就这么点要求?” 要知道,昨儿个的事一出,他竟然收到了齐伯昆、关乐和、郑山长、袁修竹等人的信,全都是为杜锦宁申辩正名的。这些信,看似为杜锦宁正名,实则是想让他解决杜辰生和牛氏这两个麻烦。他这里因为这件事承受的压力,实在太大了好吗?至少得帮杜锦宁一个大忙,才能向这些大佬们交待。可杜锦宁这点事,根本就不叫事啊,一个里正就可以办到了。 正文 第四百三十四章 县令示好 而且他们村里那个里正章光义,听说跟杜锦宁的关系好着呢,这个事根本用不着他。如此的话,那他岂不是什么都没帮杜锦宁做?他如何向那些人交待? 师爷跟杜锦宁聊了一会儿天,倒是对这个少年有了一定的了解。况且师爷就是为东家排忧解难的。 他便把自己的分析说了,道:“想来对于杜相公来说,最大的困扰就是这两个老人了。县翁能不让那两人去府城扰他清静,就算是帮他一个大忙了。杜相公会感激县翁的,想来那些大人们的想法也是如此。如果县翁做了别的事画蛇添足,大人们反倒不喜。” 说着,他又压低声音道:“本来杜相公想着那两个老的再如何也是祖父祖母,县里杜家几口也是他亲大伯大伯母。可现在被这么一闹,他也寒心了。他虽没明说,但他话里透露出来的意思,是觉得让这样的亲人享受他秀才的好处,他太委曲了。既如此,那就由咱们来出面,别让他那祖父母享受免徭役赋税就行了。” 县令点点头,熄了别的心思,道:“好,那你放下话去,让这些人都紧着点皮,别被人塞几钱银子,就悄没声息地把路引开了,给我惹来大祸。” 可还没等师爷行动,他就站了起来:“算了,还是我亲口去交待一声吧。”说着,他走了出去。 那些胥吏昨日就在场,自然知道杜家的这档子口舌官司,因着杜方苓口舌伶俐,把前因后果说得清楚,杜云翼和张氏也站在杜锦宁这一边,这些人倒是没一个同情牛氏的。 这会子得了县令的吩咐,自然没口子答应下来。 县令接着又叫了衙门里的几个能说会道厉害的差役,跑到桃花村跟杜辰生和牛氏放了一通狠话,说如果他们再去胡搅蛮缠,就以妨碍公务的罪名抓到牢里坐几天,直到小三元去府城为止。 另外,杜锦宁跟他们是写过断绝文书的,杜锦宁这个秀才的福利他们不能享受。所以他们名下田地的赋税,以及一家几口的徭役,还得照常交纳与执行。 杜辰生和牛氏闹了个开头,本还想第二天去跟杜锦宁谈条件呢,还没启程就见到一群差役来,说了这么一大通话,他们顿时被唬得不轻。 “差爷,差爷,我们不闹了,我们真的不闹了,你能跟县官大老爷说说好话,让他把宁哥儿秀才名下的赋税与徭役仍然挂到我们家里不?”杜辰生哀求道。 他实在没想到杜锦宁竟然有这样大的本事,能差遣县令和衙役。 “嘿,晚了。我实话告诉你,小三元可不是你们家的,而是咱们整个漓水县的光荣。要是因为你而让他丢了功名,那咱们县尊老爷也没办法向上面的学政大人交待。所以你还是老实点,否则,保准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章光义听到差役来杜家,立刻赶了过来,正好听见差役的话。 等把差役送走,他道:“你们且消停些吧。你们不为自己着想,也为云翼一家想想吧。真惹恼了县令,你们自己受罪是小事,怕是云翼一家子都要受连累。锦德现在还在念书呢,真要让他连学都上不了,云翼和他媳妇怕是得恨死你们两个。以后谁给你们养老?” 杜辰生和牛氏没有说话。 他们没想到不过是闹一闹杜锦宁,竟然会惹来县令和衙役。杜辰生在县里做了二十年的账房,哪能不知道“破家的县令,灭门的府尹”这句话?真要惹恼了县令大人,衙役嘴里那些话可不是吓唬人的。 衙役一来,全村人都惊动了。昨日杜寅生知道牛氏大闹宴席后就来这边大骂了一通,今天这么一见,又来骂了一通。 杜云翼和张氏得知免徭役与赋税的好事竟然没有了,气得要命,杜云翼连着好几个月都不给父母钱,即便后来给了,那再也没有以前多。当然,此是后话。 把这件事敲定,杜锦宁一身轻松。三天的流水席忙完了,她正打算去看看庄越的情况,就听江南来报,说关乐和派人来了,邀她去关府一趟。 杜锦宁赶紧换了身衣服,随那下人一起去了关府。 现在关和乐已经不管书院的事了,在家里整理东西,准备九月上京。 “老师。” 见得杜锦宁来,关乐和赶紧对下人示意了一下,然后对杜锦宁道:“你自己坐。” 杜锦宁却撸起了袖子:“老师,我帮你。” 关乐和却摆摆手:“不用不用。我得自己看看,哪些书要带到京城去,哪些书留在家里。” 杜锦宁只得罢了手。 她刚刚坐下,就看到门外进来个人,却是庄越。只是只有一个月不到的功夫,庄越像是瘦了一大截,胡子拉碴的,样子十分憔悴。 她顿时吃了一惊,问道:“庄掌柜,你这是……” 庄越拱了拱手:“杜少爷。”却是没解释自己的状况。 关乐和此时已经把袖子放下走了过来,对杜锦宁道:“锦宁你也知道,我是不管家中庶务的,关家的产业都是你关二伯母在打理。她的事情多,也管不了那么细,有些事都是交由下面人去打理,她定期看看账目,处理一些大事。” 杜锦宁心里已猜到是怎么一回事了。 她并不点破,点点头,顺着关乐和的话意笑道:“不说关家家大业大,便是我自己那几个小铺子,也都是如此。除非是专门做商人的,否则没有自己亲自打理庶务的道理。” “正是此话。”关乐和道,“而且我们两房要上京去,你关二伯母手里的产业要移交给别人打理,又紧在一时,人多事多,未免就有些顾不过来。这不,因看着你这几个铺子生意好,管事的又是庄越,那些人便以为这是庄家的产业,借着这个机会把庄越挤了下去,安排了自己人去做了管事。” 说着他十分歉意地看着杜锦宁:“这事你们去府城的时候就发生了,我们一直不知道,还是嘉泽昨日在府外遇到庄越,才知道发生了这样的事。” 正文 第四百三十六章 乔迁之喜 本来府学附近的小院以后是给许成源住的,此时安排他们住进去最合适。但杜家人多,且有下人,须得两个小院才住得开,便先这样安置了。等新宅子建好后,再让许家人搬过来。 到了小院,陈氏把小院前前后后看了一遍,就十分喜欢,赞道:“这小院挺好的。”说完瞅着杜锦宁道,“要不然咱们就住这儿了?这儿离府学近,你来回也方便,不必跑来跑去的。” 杜锦宁笑而不语。 等明日看过新宅子后,陈氏就不会觉得这里好了。 在小院住了一夜,一家人第二日就去了新宅。 果然,陈氏看到新宅子,嘴张得老大,半天回不过神来。不停地问杜锦宁道:“这宅子真是咱们的?” 杜锦宁第一百零八遍地回答她:“是的。” “天呐,怕是皇上的皇宫也不过如此吧。”陈氏感慨一句。 杜方苓连忙制止她:“娘,这话不能乱说。” “哦哦,不乱说,不乱说。”陈氏连忙捂了嘴。 杜方苓不叫陈氏说,她自己却也感慨上了:“这宅子真叫一个好啊。要是花木都长起来了,还不知道是怎样一个漂亮的景致呢。” 杜方蕙近来对种植物已到了痴迷的程度,对杜锦宁道:“要不这园子的花木就交给我吧。” “这次带来的花木今天我就叫人种下去;下次再买了苗木来,你就领着人种。”杜锦宁自己是没时间的,这件事交给杜方蕙最为妥当。 姚书棋一直跟在后面。此时见大家已把园子能走的地方都走了一遍,他上前请示杜锦宁道:“少爷,要不要让下人们来拜见太太、小姐?” 杜锦宁摆摆手:“先不用,等明儿个搬进来再见。” 姚书棋和梁家的木匠们都很能干,杜锦宁回去的二十天里,除了那雕工极繁复的拔步床,其他家俱都已做好摆进去了,软装也购置到位了。 只要把院子外面的花木都种上,再把院子的青砖冲洗一遍,就可以入住了。 她转头吩咐江北:“你跟汪福来先陪太太她们回去。”又对陈氏道,“要是闷了,你们就让汪福来带你们到贡院那边找亲家母她们逛逛街。我今儿个要把这边的事处理一下,就不陪你们了。” “不用陪,你忙吧。”陈氏知道杜锦宁过几天就要入府学了,趁此时有空得把这边的事都处理好。她深恨自己帮不上杜锦宁什么忙,只得带着女儿回去了。 杜锦宁送了她们上车,便转回来,吩咐姚书棋:“你去挑几个壮劳力过来,一会儿我指挥他们把昨日运来的花木给栽上。” 这些花木本来昨晚种上最好,但杜锦宁昨日在骡车上颠簸了一天,实在没精力管它们了。不过好在花木是经过了处理的,根上都带着泥,又包扎妥当,这两天又正好是阴天,耽误个一晚上倒不打紧。 杜锦宁在这边忙着,过了半个时辰,许成源来了,撸着袖子道:“锦宁,有什么事我可以帮忙的?” 杜锦宁有些意外:“你怎么来了?” “你这边忙着,我自然不能袖手旁观。”许成源笑道。 杜锦宁便了然,问他道:“我娘去你们那边了?” 许成源点点头:“要不然我也不知道你在这里。” “没什么要帮忙的。家里如今买了下人,什么事都不用自己动手了,只需吩咐一声便好。”杜锦宁笑道,她又指了指几个健壮男子,“那是梁家的工匠师傅,梁先宽知道我今天来,特意派了来帮忙的。所以人手完全足够。” 许成源看到屋子里有几个丫鬟在擦拭家具,收拾屋子;院子里则是几个男人及健壮婆子在杜锦宁的指挥下挖坑种花木,虽然一片忙碌景象,却有条不紊。他想了想,找了间空屋子,换上自己带来的短褐,也加入了种树行列。 杜锦宁见状,知道许成源的性子,便也没有拦着他,且由他去。 当然,他是文弱书生,又是大姑爷,姚书棋自然不敢让他真去挖坑,只让他帮扶一扶树木就罢了。 杜锦宁从漓水县带来的花木,也就挑了一些依照习性种在院子里,另有姚书棋按照杜锦宁吩咐买的花木也栽种了一些。杜锦宁还留了些空位,打算去齐府、关府和梁府剪些枝条做扦插,还有些地方下种子。 园子里哪处种什么花木,她可是都作了规划的,可不能乱种。 当然,剩下的那些活儿她打算都交给杜方蕙。 人多干活就是快,不过一天功夫,后院这个区域就收拾妥当了。有一些小细节,完全可以等搬进来后再慢慢处理。 “明日就搬家。”她宣布道。 “少爷,要不要看看日子?”姚书棋提醒道。 杜锦宁犹豫片刻:“那就看看吧。” 她自己倒没那么多忌讳,不过陈氏在这方面比较在乎。虽说她们也搬了不少次家,但这是杜家小三房第一次置办宅子,陈氏想来比较看重。 姚书棋一听,赶紧叫人去看日子。回来后就禀道:“后日就是好日子。” 好日子有很多,他知道杜锦宁过几日就要入府学了,自然得挑个最近的。把家安顿好,杜锦宁到了府学后也放心。 不过是搬个家,杜锦宁并不打算通知大家,决定一切从简。于是第三日上午,她们一行人按着挑好的时辰坐了辆骡车过来,打算把行李搬进去再放一放爆竹,把大门上的匾额蒙着的红布掀开就好。 却不想到了那里,远远就看到门口围了一群人。定睛一看,除了梁先宽、许成源等,齐慕远竟然也在列。梁、齐都带了两三个管家、下人;许家则是一家三口,再加上姚书棋等人,那么宽的路也被占得差不多了。 汪福来把车停下,杜锦宁就下了车,一一打了招呼,问他们道:“你们怎么来了?”目光却在齐慕远脸上停了停。 “这不是你乔迁之喜吗?我们自然是来贺喜的呀。”梁先宽用手指遥遥地朝杜锦宁点了点,“你这家伙不厚道,要不是我们问了姚书棋,还不知道你今天乔迁入宅呢。都不通知一声,太不够意思了。” 正文 第四百三十七章 谁是“杜宅” 齐慕远点点头,表示同意。 “不过是搬个家,没啥大不了的,又不是没搬过,所以一切从简。”杜锦宁笑道。 说着她看向齐慕远:“你不会是特意为了这个从县里赶来的吧?” “你第一次置新宅,我自然要来。”齐慕远道。 “那就谢谢大家了。”杜锦宁拱手笑道。 她是个十分有公共道德的人,觉得大家堵在这里也不怎么好,不见这条街上的的住户都派了下人来打听了吗?见得姚书棋把爆竹都准备好了,她便没再多话,上前接过青木手中拿着的竹竿,就往匾额上蒙着的红布挑去,随着红绸布飘落下来,“杜宅”两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出现在众人面前。 这匾额上的大字,是杜锦宁央求关乐和写的,并在漓水县叫人做成了匾额,昨日按上了去。 姚书棋和江北、青木几人连忙大喊:“乔迁之喜了。” “噼噼啪啪”地爆竹声也响了起来。 “大家请进。”杜锦宁把大家都请了进去。 乔迁入了宅,就会有客人上门,而厅堂是门面,必须得收拾妥当的。因此这处宅子收拾得最为齐整的就是厅堂了。过了八月十五天气便凉了下来,这十来天姚书棋特意照着杜锦宁的吩咐,买了些树回来栽上。虽没办法一下子绿树成荫,繁花盛开,却也不至于到处是裸/露的泥土。 此时大家进了门,迎面便是一座假山。此时假山前面已栽了些花木,山石上还种了些植物,看上去已十分有模样了。 进了门杜锦宁便对陶妈妈道:“你领太太去后院吧,看看屋子有什么要改动的,赶紧去办。” 原先陶妈妈便被委以重任布置屋子,昨日杜锦宁又跟她说,让她协助太太管家,她心里十分感激。要知道她们这些主家获罪被发卖的下人,新主人会对他们多加忌讳和猜忌,一般是不会委以重任的。她现在十分庆幸自己一家能被杜锦宁买了来。 此时她答应一声,便引陈氏她们往右边方向去了。 杜锦宁则领着大家往左边去。 绕过假山,并不是一个宅院,而是一处景致漂亮的空间,沿着蜿蜒的回廊再往里走,这才看到三间高大的屋子。这便是杜家的厅堂了。 梁先宽道:“我们就不进厅里坐了吧。”他指着栽种了绿树的四周道,“先前来的时候,你还没把树种上,这里空落落的。现在把树种起来,景致就出来了,实在是好看。咱们再把这园子逛一逛?” 杜锦宁笑道:“得,别看了,就种了刚才和这里两个地方,还有后院我们住的院子,别处都仍是光秃秃的,跟原来一样。” 她这园子,梁先宽可不止逛过一次。 梁先宽还想说话,齐慕远就道:“就算不一样,今天也逛不了。行了,赶紧进厅堂里坐着吧。有什么好茶、水果地赶紧端上来。” 梁先宽诧异地看向他:“你没吃早饭来的?” 齐慕远还没说话,就见一个小厮领着两人走了进来,为首的是一位年轻公子,后面跟着的仆从手上捧着礼盒。 齐慕远便把下巴朝那边一扬:“看,贺喜的客人来了。” 原来,魏家的破宅子卖出去了,买家又建起了新宅,这段时间运材料、建宅子,动静也不小,这条街上的住户自然知道。他们早就派下人来打探消息了,姚书棋担心杜锦宁一家妇孺因身份不高被人欺负了去——一介秀才在这些权贵面前完全没有地位,他对杜锦宁的身份晦莫如深,只在话语间透露他们家少爷跟齐家少爷是莫逆之交。 当初买宅子的时候,齐家沈老头确实是向他们打听过消息的。而且建宅子期间,齐家人在这宅子也出出进进。所以大家对姚书棋这话深信不疑。 此时听得下人来报,说新宅子的主人今天乔迁,而且家主是个十二三岁的少年,大家便备了一份礼,让自家的少爷带着礼物来贺喜。 杜锦宁原先见沈老头儿说起过邻里之间相处的情形,预料到了这种事,所以早早就叫姚书棋准备好了。她把厅堂这里整理出来,也是为了这个。 这会儿见有人进来,她便抬眼去看,想知道来得最早的是哪一家。 却不想这一抬眼,看清楚来人,她脸上的笑容就敛了起来。 对面的人也停住了脚步,诧异地看着杜锦宁一行人道:“是你们?” 原来来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在考场里跟杜锦宁发生龃龉的杜哲彦。 杜家,杜哲彦。她淡淡一笑,原来如此。看来这位狗腿子没准还跟她有血缘关系呢。 对面的杜哲彦的脸色变了又变,好一会儿这才盯住杜锦宁道:“杜宅?原来这是你家的宅子?” 杜锦宁点了点头:“对,是我的宅子。” 杜哲彦定定地看了杜锦宁一眼,目光又扫过站在杜锦宁身后的齐慕远和梁先宽,在齐慕远身上停留了好一会儿,最后似乎终于拿定了主意,道:“不管什么事,都有个先来后到。我们家在这里住了七八十年了,葫芦巷杜家,说的就是我们家。我祖父说了,让你把门上的匾额改一个名号,杜舍、杜寓都行,别叫什么‘杜宅’。”说完,他对仆从道,“我们走。”转身就要离开。 却不想这一转身,就差点撞上站在他身后不远处的一个人。 杜哲彦连忙对那人拱了拱手:“苏大哥,您也来了?” 那人却没回礼,只朝他点了点头,绕过他朝厅堂这边走来,老远就拱手对杜锦宁等人道:“榕树下苏家苏若虚,来向杜公子恭贺乔迁之喜。”说着又朝齐慕远笑道,“齐公子,你也在这儿?幸会幸会。” 齐慕远回了一礼,便向杜锦宁介绍这人:“这是前面苏家的二公子。苏公子前年就考上了举人。” 杜锦宁连忙回礼,又介绍了梁先宽,并邀请苏若虚进厅堂入座。 今天进新宅,陈氏听许成源回去描述宅子的情况,以及周边邻居们的身份地位,生怕别人瞧不起杜锦宁,特特做了几身绸缎衣衫,她们母女几个都是特意穿了新衣,好好打扮一番来的。 今天的杜锦宁穿了一身墨绿色绸缎衣衫,头上用同一布料做的头布扎着,越发显得冠面如玉、丰逸俊秀。那举手抬足间流露出来的泰然从容与自信,根本就不是一般人家能养出来的气度。 苏若虚看到这样的杜锦宁,又看着这十分别致的偌大一个园子,对杜锦宁不敢有半分的轻视。待看到杜锦宁和齐慕远之间言行随意,完全是交情匪浅的模样,他言语之间越发客气。 之后又来了几人送礼,大家都是客客气气的。本是打算过来走个个场,顺便探听一下这家人的底细。待看到这样的杜锦宁,以及他身边的齐慕远,再加上得知梁先宽的身份,大家都没有马上走,而是坐下来好好攀谈了一番。 从一大早一直折腾到中午,这才把这些人送走,杜锦宁只觉得身心都疲惫,她往椅子后面一倒,哀叹道:“累死了。” 梁先宽作为家主后继者,这种场面对他而言真是司空见惯了。他笑道:“以后你当了官,这种应酬就是家常便饭。反正就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就是了,说多了也就不觉得累了。” 杜锦宁摇摇头:“我不喜欢。”作为一个技术宅,她还是更喜欢跟植物打交道。 齐慕远笑了起来。 他此时正处于变声期,却没有像关嘉泽那样成了鸭公嗓,只是嗓音慢慢低沉下来,就好像小提琴过渡到了大提琴,声音依然好听。这下子他一笑,竟然带了一种特殊的磁性,十分好听。杜锦宁抬眼看去,只见少年眉目俊朗如远山黛水,平时没有什么表情的脸上,此刻五官全都舒展开来,竟然异常的好看。 这家伙,没事长这么好看干嘛。 她在心里感慨一句,挑眉问道:“你笑什么?” 齐慕远摇摇头:“没笑什么。”目光移开,不看杜锦宁。 杜锦宁歪着头瞅着他,一瞬不瞬,一副你不说我就一直一直看着你的架式。 梁先宽插嘴道:“他肯定觉得你跟他一样,高兴呗。” 杜锦宁依然一直瞅着齐慕远。 齐慕远终于受不了她了,投降道:“我是笑你,刚才一副游刃有余、八面玲珑的样子,我以为你很享受这种感觉呢,没想到人家一走你就这样子。要是让那些客人看到,还不定是什么表情呢。” 想像一下那些人的表情,梁先宽也笑了起来。 杜锦宁翻了个白眼。 “来,说正事。对于匾额,你打算怎么办?”齐慕远问道。 杜锦宁懒洋洋地瘫在椅子上,道:“如果没有祖上的纠葛,而且他们好好地跟我说话,我自然会改,确实如他所说的那样,有个先来后到。可没有如果。” 梁先宽听出了话外音,十分意外地问道:“祖上的纠葛?你们家跟他们家还有什么渊源不成?” 正文 第四百三十八章 杜老太爷 杜锦宁点点头,也不瞒着他们,便将杜家祖上那段恩怨说了。 她道:“我也是这次回家,我伯祖父提起祖上的宅子,我才知道是他们家的。有这段渊源在,我伯祖父又一心想压倒他们家,我自然不好就这么认怂,被人家放了狠话之后,灰溜溜地把匾额给改了。谁比谁高贵呢?就这么挂着吧。对外的时候,说清楚是巷尾杜家还是巷中杜家就好了嘛。” 齐慕远看看她:“对于他们家,你有什么打算?” “我本不想理会他们的。那毕竟是三代之前的恩怨了,也不是什么谋财害命的大事,无非是两房相争,我们这一房败走而已。说句不敬祖宗的话,我那位太祖父当年也不大争气,一来意志不坚定,受人引诱,二来意气用事,赌气离家出走。既然一代两代三代的都没有回来,我也不会多事跑去他家讨什么公道。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全当陌生人相处就罢了。” 杜锦宁叹了口气:“无奈那杜哲彦跟我不对付啊。我不惹他们,估计他却会来惹我。看吧,进了府学,他跟祁思煜肯定要为难咱们的。碍于你们的权势可能不敢当面做什么,可背后的小动作肯定是少不了的。” “怕什么,他敢伸手,把他打回去就是了。”梁先宽道。 齐慕远很是赞同地点点头。 “几位少爷,饭已摆在偏厅了,请移驾过去用饭吧。”姚书棋过来请。 几人便去了偏厅。 现如今杜家新宅子的厨房由朱大娘管着,做出来的菜还是挺拿得出手的。 吃过饭,三人定下了过几天去府学报道的时间,梁先宽便先离开了。 齐慕远道:“酒楼的铺面买下来了,你要不要去看看?厨子你打算什么时候培训?” “还能什么时候?就这几天有空。”杜锦宁又问,“厨子在哪里?” “我家。” “那我歇了晌就去你家吧。我把食材写给你,你让人采买了来,我教他们做菜。买食材的钱算在成本里面。”杜锦宁想了想,问齐慕远,“你家有多余的掌柜和账房么?” 齐慕远瞅了她一眼:“你别犯懒。掌柜和账房,我家只出一个,另一个你自己砸摸去。” “嘿嘿。”杜锦宁讪笑两声。 齐慕远的为人她太清楚了,就不是个为了钱耍手段的。她也不怕齐慕远贪了她的钱去,这跟当初跟关嘉泽合伙,她要把权抓在手里不一样。毕竟关家情况复杂,有些话便是关嘉泽都做不了主。庄越先前受排挤就是个很好的证明。 齐家跟关家不一样。她手下又没有合适的掌柜,这才想让齐慕远那里一块儿出了。 谁知道这主意行不通。 “哦,我想起来了,我伯祖父好像提过,那个杜家就是经营酒楼的,好像还不止一家。也不知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家是不是还经营酒楼。要是仍做这一行,那就有热闹看了,咱们这死对手是妥妥的没跑了,哈哈。” 齐慕远无语:“你那是什么表情?有死对手你很高兴?” 杜锦宁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唉,你不知道无敌是多么多么的寂寞。” 齐慕远翻了个白眼,对杜锦宁这臭不要脸的样子已经无力吐槽了。 齐慕远走后,杜锦宁就把庄越叫了过来,问他道:“我要开个酒楼,让你儿子当掌柜你觉得如何?” 庄越一愣,旋即大喜,跪下来磕了个头:“多谢少爷。” 他今年三十九,大儿子庄正平也有二十岁了,原先在关家一直在绸缎铺子里做事,庄越觉得儿子能力是够的,只是关家的关系户和排资轮辈的太严重,一直没能出头。没想到刚一到此处,杜锦宁就给他委以了重任。 这让庄越觉得,自己的决定再正确不过了。 杜锦宁看看姚书棋,再看看庄越:“你们一个做我的大管家,一个做我的大掌柜,我家里和外面两个摊子就交给你们了。只要你们跟着我,我是不会亏待你们的。” “多谢少爷。”姚书棋也赶紧跪下,磕了个头。 杜锦宁叫他们起来,又对姚书棋道:“汪福来一家的卖身契,你叫他们签了。”这事是她从漓水县来的时候就跟汪福来说好的。否则她也不会让汪福来一家子跟着上府城来。 “是,少爷。” 杜锦宁又对庄越道:“你下午就带你儿子去齐府找忠伯,看看酒楼在哪里,需要如何布置,添置什么,都交给你们去办了。” “好的,少爷。” 杜锦宁又想了想:“家里的账目,就交给四姑娘;外面的账目,交给三姑娘。” 姚书棋犹豫了一下,却没说话。 “姚管家有什么话就尽管说,咱们主仆,弄搞吞吞吐吐那一套。” “是。”姚书棋这才把自己顾虑说出来,“如果三姑娘以后是往外嫁的,管着家里生意上的账并无不妥,等她出嫁的时候把账目一交就可以了。可现在……” 他看了看杜锦宁,没有说下去。他知道杜锦宁能明白他的意思。 杜锦宁摇头道:“错了,三姑娘也是要往外嫁的。到时候她会嫁到鲁小北家里去,生意上的账目也会交过来。”说着她叹了一口气,“没办法啊,我手上缺人,只能这么着了。” 杜云翼倒想让杜锦程过来帮她做账房呢,可她哪里敢用? 这终是杜家的家事,姚书棋能提这么一句已是僭越了。听得杜锦宁这样说,他便没有说什么,按着杜锦宁的吩咐去办事了。 且说,杜哲彦回到家后,一进门就看到十岁的堂弟带着下人出去。 “三哥。”杜哲予见了堂兄,连忙站住,垂着手叫了一声。 杜哲彦皱着眉,问他道:“你去哪儿?” “我今天的功课做完了,去前面找余睿玩。” “别整日疯跑,多在家里念书习字。”杜哲彦教训道。 “是,三哥。”杜哲予见杜哲彦挥了挥手,赶紧跟一匹脱缰的野马,领着小厮飞快地跑了出去。 盯着杜哲予的背影,杜哲彦问自家小厮阿居:“你有没有觉得,那杜锦宁跟小七有六七分相像?” 阿居点头:“是的,少爷,七少爷跟那位杜少爷很相像。”说着他看了看杜哲彦,到嘴的话没有说出来。 其实杜哲彦跟杜锦宁也有三四分相像。 杜哲彦皱了皱眉,没有再说话,去了厅堂。 杜老太爷见孙子进来,问他道:“怎的这么快就回来了?”去贺喜,总要在那里坐一坐,喝盏茶再走,不可能放下东西就离开的。 杜哲彦的脸色就不怎么好:“祖父,那杜家没有大人,只有一个十二三岁的毛头小子在那里接待宾客。我把您的话说了,他完然不理会,只把那苏举人当成座上宾热情招待。那杜小子家也不是什么权贵人物,不过是漓水县的平民。只是与齐家少爷交好,这才在这里买了宅子。祖父您看该怎么办?” “你怎么知道他不是权贵人物?”坐在杜老太爷背后给他捶背的一个青年问道。 杜老太爷本来已在思忖怎么办了的,这会子听到大孙子的话,忙又抬起眼皮来盯着杜哲彦。 杜哲彦顿时气闷,不过面上却是不显,似笑非笑地道:“我不像大哥整日忙着酒楼的事不得闲。我跟着祁少爷结交的朋友多,消息总灵通些。” 杜哲新没有看他,淡淡道:“我消息确实没你灵通,但我怎么听说你跟那位小三元发生了各种龃龉?在贡院门口当着众多考生的面,给齐少爷和那位杜少爷难堪?” 杜老太爷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盯着杜哲彦道:“怎么回事?你给我好好说说。” 杜家虽出了两个举人,却都没有做官。唯有杜哲彦攀上祁思煜,让他爹去兴宁县做了个主簿,但也只是个不入流的小官,连个品级都没有。因此杜老太爷在这葫芦巷里一向夹着尾巴做人,就唯恐招惹了大人物引来灭家之祸,平时也殷殷叮嘱子孙要低调做人。 杜哲彦也知道这一点,所以才没敢说出跟杜锦宁的冲突。这会子被大堂兄杜哲新捅破,心里暗恨,不得不老老实实地把贡院门前的那两句口角说了,又解释道:“这都是祁少爷跟他们的矛盾,我是一句话也没说。” 杜老太爷对这个孙子却是了解甚深,道:“你当时没说话,背后难道没给祁少爷说什么主意?” “我……我没有。”杜哲彦便有些吱唔。 杜老太爷见状,眼睛眯了眯,抬起眼皮来看向跟杜哲彦去杜锦宁家的小厮阿居:“阿居,你把刚才三少爷在那小三元家的言行都给我详细说一遍。” “这……”阿居额头都冒了汗。他现在要是把杜哲彦刚才的言行说出来,待会儿回到院子,三少爷还不定怎么惩罚他呢。 “你别怕,只管说,这是我吩咐的。他要是敢惩罚你,那就是对我不满。你只管来告诉我,我叫人对他家法伺候。” 杜老太爷说着,忽然喝道:“你要是敢偏向你家少爷,不跟我说实话,你们一家子就别在杜家呆着了。” 正文 第四百三十九章 曾通判家 “不敢,小人不敢。” 阿居额上的汗直往下掉。他也不敢看杜哲彦,低着头把刚才的情形说了一遍。 当然,身为杜哲彦的贴身小厮,他说的虽然大部分是事实,但在言辞上还是偏向了点杜哲彦。 可就这样,还是把杜老太爷气得够呛,指着杜哲彦骂道:“你以为攀上个祁少爷,就老子天下第一了吗?我告诉你,那齐家老太爷可是吏部尚书,正二品。就算那位姓杜的小子没什么权势,可他有齐家做靠山。祁少爷在齐家面前(我当初起这个姓的时候没想这么多,现在才发现两个字是同音。好在大家是看文不是听书,应该影响不大),那就什么都不是。你当着人家齐少爷的面,恶形恶状,给他朋友难堪,你这是要为我们杜家招祸吗?” 杜哲彦因为巴结上祁思煜,给自家老爹弄了个官来当,让杜家从书香门第一下子上升为官宦之家,最近心理十分膨胀。要是以往,杜老太爷怒气上头,他是连吭都不敢吭的,可这会子他却不服气了。 他道:“那齐老太爷不是致仕了吗?致仕回来就是一介白身,咱们有必要因为杜锦宁是他孙子的好友就怂成这样?要是让他把那杜宅的匾额挂在那里,这一条巷子的人怎么看咱们?在一个啥都不是的小子面前认怂,没准到时候是个人就想来踩咱们一脚。” 杜老太爷原本还挺生气的,可听到他这句话,又觉得十分有道理。 杜家大房跟二房一直在暗中争权夺利。两房的孙子辈也一直在较劲儿。 此时杜哲新见祖父被杜哲彦这花言巧言说得似乎意动了,连忙道:“三弟怎么知道人家啥都不是?啥都不是能花那么多银子买块地建那么大一个宅子?” “他得罪了祁少爷,祁少爷自然要调查他一番。”杜哲彦得意洋洋地道,“那人叫杜锦宁,不过是一个农家子,小时候连书都念不起。还是因为他有些小聪明,机缘巧合之下拜了漓水县博阅书院的山长为师,日子这才好过起来。至于他怎么有钱建宅子,那就不得而知了。没准这钱是关山长给他的。现在关山长已经去了京城,他除了跟齐少爷和梁少爷有些交情,也没什么靠山。如果这样的人都能踩在咱们头上,不把咱们放在眼里,咱们以后怎么能在府城立足?” 杜哲新还想再说,杜老太爷把手一挥:“行了,哲新不用多说了。” 他唤杜哲彦:“你去把我屋里的那幅颜大师的墨宝来,我去找一找曾老太爷,到时候请他家不论哪个少爷往那家走一走。强龙压不过地头蛇,便是齐少爷和梁少爷都要给曾家面子,更不用说那小子了。” 每每想说“杜家”或是“杜小子”时,他都感觉别扭,干脆就用“那家”“那小子”代替了。 他们杜家虽说没出过什么官,但盘桓在府城几十年,又住在这葫芦巷这样的地方,自然还是有些人脉的。这不,隔壁的曾家已跟杜家做了六七年的邻居了,相处也还融洽。在杜老太爷的有意巴结下,两家的老爷子常常在一起谈诗论画。 曾家虽也没出过什么大官,但曾大老爷却是在府衙里做通判,正六品官员,掌管粮运、家田、水利和诉讼等事宜。宋朝的通判还身兼监察官的职务,即可以直接向皇帝奏报府郡内一切官员的情况。所以即便是知府都不敢得罪他。 像这样的官员,便是齐伯昆自己都要给几分面子。他万不会为了个跟自己孙子交好的农家小子出头的。 杜家现在不仅仅是为了一个“杜宅”的名号,他们要给人展示自己的实力。他们家虽读书不成,没人当官,但生意做得挺红火。杜家名下的酒楼可是有好几家,时不时地展示一下实力,让人不敢小觑,便可以避免许多麻烦。 “子卖爷田不心疼”,更何况是一副墨宝呢。能给杜锦宁一个教训,代价再大些杜哲彦都愿意。 他当即跑得飞快,很快就拿了一卷卷幅出来,交给杜老太爷。 杜老太爷打开看了一下,确认是那幅字,便在杜哲彦搀扶下去了隔壁曾家。 杜哲新见状,恨得咬了咬牙。 无论哪一个家族,家产大部分都是传给长子的。可近来因为杜二老爷,即杜哲彦的父亲当了个县衙主簿,又有杜哲彦这么个小马屁精攀上了祁家那棵大树,原本十分倚重长子长孙的杜老太爷,天平竟然慢慢向二房倾斜了。这让杜哲新和他父亲十分不甘心。 他们父子精心经营着酒楼,付出多少心血,别到时候竟然为他人做了嫁衣裳。 杜哲新微眯着眼,想了一想,吩咐自己的小厮道:“再去查一查,看看那个杜家到底是个什么来路。姓杜,跟七少爷还长得如此相像,莫不是跟咱们家有什么渊源不成?” “是,少爷。”小厮答应一声,出去办事去了。 杜哲新父子是这家的长子长孙,家里内外都是由他们掌控着,所以想要查点什么,办点什么事,可比杜哲彦方便得多。 隔壁曾老太爷垂涎杜老太爷的那幅墨宝许久了,这会子又听杜锦宁如此不懂规矩,一个后来者,又是年轻后辈,竟然跟老住户挂同一样的匾额,且他也知道杜锦宁不是什么权贵人物家的少爷,不过是跟齐家走得近。曾老太爷仗着自己儿子在府衙里做通判,并不怵其他人。 不过他终是跟杜老太爷不同。家里有人做官,他行事就谨慎许多。事关致仕的官员,他嘴巴上跟杜老太爷说没问题,可当时并没有行动,而是打算等中午儿子回来问过儿子后再看看帮不帮杜家出头。 可没想到那日曾通判有事,中午并没有回来,而是带着下属去乡下巡查水利工程去了。 杜老太爷等了一上午,见曾家都没有动静。他便沉不住气了,下午便去了曾家,对曾老太爷道:“如果曾老哥不愿意为了我们这老邻居得罪人,我也不强人所难,我一会儿就让大孙子过去再跟他说一说。” 这就是激将法了。 曾老太爷之所以能跟杜老太爷如此谈得来,两人的眼光水准那肯定是十分接近的。而且因为儿子做的通判便是知府都得讨好,他这老太爷被人奉承惯了,心理便有些膨胀,最听不得别人说“不敢”两个字。 当下他就把在家读书的一个孙子叫了过来,对他叮嘱了一番,道:“去吧。办好了这件事,祖父赏你块好玉。你不是说看上满堂斋的一块玉了吗?” 杜家经营酒楼,家底颇丰。杜老太爷一听这话就赶紧道:“钰哥儿看中哪块玉?杜爷爷送你。只要你帮我办好这件事,一会儿我就差人帮你把那块玉买回来。” 曾家这个孙子不过十五、六岁,因长得好,嘴又甜,倍受曾老太爷的喜欢。他看似聪明,实则是个没心眼的孩子,除了吃喝玩乐,其余一概不管。平日里也没少跟他那些狐朋狗友胡闹。大家看在他爹曾通判的面上,也不跟他一个小孩子计较。久而久之,便养成了他夜郎自大的毛病。 此时听杜爷爷要给自己买那块垂涎了许久的玉佩,而且自家祖父还默许了,他顿时乐了,拍着胸脯道:“祖父、杜爷爷你们放心,我一定叫他把匾额拆下来。新来咱们这里,不守咱们葫芦巷的规矩可不行。他不守,我就教会他守为止。” 曾钰跟杜哲彦年纪差不多,杜家要巴结曾家,自然不能只烧一个灶。要是曾老太爷一命呜呼,以前杜家所拍的马屁、用来巴结曾家的钱财岂不就白费了吗?所以杜老太爷每每来曾家时,都会带孙子来跟曾家孩子培养感情。其中带得最多的就是杜哲彦和大房的杜哲予。这俩孩子面乖嘴甜,也甚得曾老太爷的喜欢。 曾钰此时见杜哲彦站在那里,便挥手道:“杜哲彦,走吧。” “这……”杜哲彦迟疑,看向自家祖父。 他的本意可不是自己上阵,而是让曾家代劳。送了一幅价值一百来两银子的墨宝,外加几十两银子的玉佩,曾家还不给他们出头,还想让他自己出面去跟杜锦宁打嘴仗不成?接触了几次,他在杜锦宁手上可吃了好几回亏。 杜老太爷心里对曾家也不满,不过面上不好说什么,对杜哲彦道:“去吧,你们哥儿俩一起。” “祖父,不是我不愿意去。为了自家的事,就算是上刀山下火海我都不会有半分推辞。”杜哲彦苦着脸道,“可您不知道,那杜锦宁最是狡猾。在考场上我就吃了他的大亏。要是我去了,他肯定不接曾钰的话茬,直接把矛头指向我,只跟我一人过不去。如此一来咱们就被动了。” “这个……曾老哥你看……”杜老太爷为难地看向曾老太爷。 曾老太爷微一沉吟:“彦哥儿说的也有道理。那钰哥儿你自己去吧,多带几个人。”生怕孙子没领会自己的意思,他又补充了一句,“带那嘴巴子利索的。” 正文 第四百四十章 谁怕谁? “是,祖父。”曾钰却以为杜哲彦是临阵退脱,朝杜哲彦翻了个白眼,出了门选了几个嘴巴厉害最能吵架的,径直往杜锦宁家去。 此时已是下午时分了。杜锦宁并不在家,而是在齐家培训厨子。曾钰这一去,就扑了个空,连杜家门都没得进,门房朱老头儿直接告诉他:“我家少爷不在家,在齐府。” 身为官二代,曾钰可以不会读书,可以不会赚钱,但脑子和眼力界却不能少。这时代讲究连坐,只要家里有人做官,长辈们都会教育子女,哪些人能惹,哪些人不能惹,以免儿女在外面惹了不该惹的人,为家中长辈招祸。 此时一听杜锦宁在齐府,曾钰就怂了。他可不敢冲进齐府去教训杜锦宁。 可就这么回去吧,杜家祖孙还在那里等着呢。要是他这么灰溜溜夹着尾巴回去,连个致仕官员的府宅都不敢进,肯定要被杜家祖孙在心里笑话。 他踟蹰良久,一咬牙,对下人道:“你去跟杜家守门那老头儿说一声,就说我曾家少爷到访,叫他家少爷赶紧回家。” 下人赶紧去说了。 朱老头儿见状,也不敢怠慢。生怕一同看门传话的十岁孙子说不清楚,他叮嘱孙子看着门,自己一溜烟跑到齐府,在厨房里找到杜锦宁,把外面的事说了。 末了他道:“少爷,我看那曾家少爷气势汹汹,怕是来找麻烦的。我听说曾家老太爷跟杜家老太爷相交莫逆,没准这曾少爷是来帮杜家出头的。他家大老爷是府衙的通判,您得小心应对。” 杜锦宁听了这话,只觉得姚书棋给她买的几房下真真是不错。 要知道她多羡慕沈老头儿那样的门房呢,不光知道如何接待客人,还能帮着主人打听各路小道消息,主人不在的时候还能帮主人跟街坊邻居走礼交际。可她也知道这样的门房,没有几代官宦是培养不出来的。 没想到她竟然捡到宝,这朱老头竟然一点也不比沈老头儿差。 她正要说话,门外忽然走进来两个人,为首的那个问道:“小宁儿,怎么回事?什么找麻烦?” 杜锦宁看清楚来人,惊喜地叫了起来:“齐爷爷,袁先生,你们怎么来了?” 前几日他们上府城来的时候,齐伯昆因为府城没玩伴,还不愿意上来呢。没想到只隔了三四日,他和袁修竹竟然上府城来了。 齐慕远听得下人通报,也赶了过来。 “哈哈。”说起这个,齐伯昆就开心,“你袁先生被我说动,准备到府学里来做先生了。” “真的?”杜锦宁越发惊喜。 齐慕远也很高兴。 他知道祖父放心不下他,又舍不得袁修竹这个老伙伴。他要在府学念书,齐伯昆少不得府城、县城两边跑。 齐伯昆终是五十多岁的人了。这么车马劳顿的,他就担心祖父吃不消。 现在好了,袁先生上府城来了,自家祖父可以安心在府城呆着了。 “你刚才说的是怎么一回事?谁找你麻烦?”齐伯昆问杜锦宁。 要是照着以前,他适当地照顾一下杜锦宁可以,但让他为杜锦宁出头去做什么事,他这么个在官场上面混久了的老油子,是不愿意干这种事的。 活久见,他活这么些年,见过太多惊才绝艳的人。但这些人即便聪明绝顶,才学横溢,但也往往带有许多毛病,比如恃才傲物、目下无尘。这种人往往在官场上走不长远。当年的关乐和就是一个十分典型的例子。 所以杜锦宁即便聪明程度超出了他的想像,也没让他太过于另眼相看。 可在听到杜锦宁分析试题,得知这个孩子有十分卓越的政治头脑和眼光后,再想想这两年他在自己和袁修竹、关乐和等人面前的表现,齐伯昆对杜锦宁的态度已完全不一样了。 杜锦宁是多敏感的一个人啊,齐伯昆态度的变化,她自然能感受得出来。 长辈欣赏你,关爱你,她自然得接受这份好意。 她便把事情跟齐伯昆说了,当然也没忘记交待杜家的上辈子的恩怨,然后笑道:“没什么大事,不过是个宅子名。如果杜家真的托了曾家来说情,那我改了便是。” 原本她是不打算改宅名的,就算曾家来说情也不予理会。她是一介百姓,又不在官场做官,曾家也不是破家的知府,就算不给曾家面子,曾家还敢把她下大狱不成?不说她以小三元的身份入了一些人的眼,便是齐家、关家、梁家在后面撑腰,曾家只要稍有脑子,就不会为了那边杜家出手为难她。 但齐伯昆来了,局势就不一样了。她不能为自己的事让齐家难做。毕竟曾家是通判,齐伯昆是致仕的官员。即便齐伯昆这退下来是权宜之计,朝中门生故旧遍地,权势依然十分强大,但终得给地方官点面子。她不能因为她的缘故让齐伯昆得罪人。 所以她愿意退让一步。 “怎么,你怕了曾家了?”齐伯昆笑问道。 “那倒不是。”杜锦宁摇摇头,“我跟你们走得近,被人误会我仗着你们的势不把老住户放在眼里就不好了。” 齐伯昆一愣,旋即明白杜锦宁的意思。 感慨于这孩子心思之通透,想问题之周到,齐伯昆笑道:“便是仗着我们的势又怎么了?我齐伯昆虽然致仕了,但濒死的骆驼比马大,可不是一个六品官就能随意欺压的。这件事,你不必理会。我来帮你解决。” “这……”杜锦宁一愣,“齐爷爷,这不好吧?一件小事而已。” 确实是一件小事,而且因为有“先来后到”的说法,她也不占理。要是让齐伯昆动用自己的人脉帮她强压那边杜家,她可对不住齐伯昆。 齐伯昆道:“这可不是一件小事,你要把匾额改成‘杜舍’或是‘杜寓’,平白就把自己降成分支了。你们是正宗的长房嫡脉,他们不过是继出二房。要是让你伯祖父知道你把自己降了一等,不定气成什么样呢。所以这匾额不能改。” 杜锦宁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她倒也这么想的,但她不想因为她而让齐伯昆得罪人啊。 “你那小脑瓜子顾忌什么,我都知道。放心,我还不至于怕个六品通判。” 齐伯昆拍拍杜锦宁的肩膀,就扬声道:“阿忠,去把我的帖子送一份给杨云涛。那小子可有一阵子没送酒给我喝了。你告诉他,少了两斤梨花酿就别进我的门。” “是,老太爷。”忠伯赶紧退出去,派人去送帖子。 杜锦宁惊呆了。 她这么个注意收集各种信息的人,哪有不知道杨云涛是谁的?那是桂省的现任知府啊,去年才来府城任职的。 听齐伯昆这意思,杨云涛不光跟他关系匪浅,还是他晚辈一般的存在?那她这靠山,岂不是老牛逼了? 虽说通判有监督知府、直达天听的权利,但他终是知府的下属,是在知府手下混日子的。只要知府不贪赃枉法、循私舞弊,通判这权利就形同虚设。可知府想给通判小鞋穿,那是分分钟的事。官场中能使的手段,不要太多哦。 杜家用曾家来压她,她却依仗着齐家用知府来压曾家?嘿嘿,想想就带感。 “多谢齐爷爷。”她深深作了一揖。 “不必客气,我拿你当孙子一样对待,你可别跟齐爷爷见外。”齐伯昆摆手道。 他倒很想认杜锦宁为干孙子呢,但想想关乐和的态度,他还是作了罢。 关家想保持中立,他要是背着关乐和把他心爱的弟子拉下水,让杜锦宁卷入政治的争斗中去,关乐和不得把他恨死? 另外,杜锦宁的志向也让他把这份心思给压了下去。 这孩子一片赤诚,那就让他一直保持中立,在仕途上走得更顺一点吧。有必要的时候,他和他这个势力,可以给这孩子一份助力。 当然,前提是这孩子一直能保持他的这份赤诚之心,不走歪路。 “齐爷爷,那现在我该怎么办?曾少爷还要外面等着。”杜锦宁问道。 齐伯昆摸了摸下巴想了想:“你先回去吧。一会儿我过去。你那园子建好后我还没去逛过呢。你袁先生更是对那园子好奇不已。他要是看中了,你接下来就有事做了,他肯定得叫你帮他造一座。” 杜锦宁便看向袁修竹:“袁先生想要,弟子自然服其劳,尽心尽力。不过先说好,我这园子还没建好,您看了不喜欢,可不许批评。” 袁修竹笑道:“只要你让那些厨子做几道好菜上来,我就不说你这园子不好了。毕竟拿人手短,吃人嘴短么。” “这个容易。”杜锦宁笑着应承道。 齐伯昆闻言,笑道:“正好,一会儿杨云涛拿了梨花酿,好酒配好菜,今晚有口福了。” “如没有什么吩咐,我这就过去了。”杜锦宁估摸着也晾得曾钰差不多了,便提出告辞。 “嗯,去吧。别怕,一切有我。” “是,齐爷爷。”杜锦宁心领神会,“我一定让他们知道他们曾家在府城还不能一手遮天。” 正文 第四百四十一章 太嚣张了 齐伯昆便知道杜锦宁明白自己的意思了,不由“哈哈”大笑起来:“好好,孺子可教,真是个好孩子。” 杜锦宁拱了拱手,带着朱老头儿回了杜宅。 朱老头儿在来禀报的时候,就吩附孙子把曾钰迎进了门厅,并给他上了茶。 曾钰虽没被晾在大门口外面站着,但心理的优越感却让他一刻都等不了。然而茶都喝了一盏了,左等右等都不见杜锦宁的身影,他气得直想甩袖子走人。 他正冲朱小六咆哮呢,就见门外进来一个少年,唇红齿白,眉眼精致,竟然十分漂亮,曾钰一下子看得愣住了。 正怔愣间,听得朱小六唤了那少年一声“少爷”,曾钰这才回过神来,将脸色沉了下来,摆出个十分不高兴的姿势。 “对不住,让曾少爷久等了。”杜锦宁对曾钰拱了拱手,客气地道。 曾钰抬手回了个礼,脸上却没带半分笑意,直接就开门见山:“我今儿个来,是跟你说一件事。咱们这条巷子已有一个杜宅了,你门头上的匾额,还是换个称呼吧。” 杜锦宁脸上的笑容也敛了起来,淡淡道:“那我要是不换呢?莫不是曾大人还想拿我下大狱不成?” 跟着进来的朱老头儿吓了一跳。 他家少爷什么时候说话这么能噎死人了?还是跟通判家的少爷。 “你……”曾钰还没听人跟他们家这样说过话,气得直接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杜锦宁坐在椅子上,直视着他,没有半分惧意。 “你别以为攀上个齐家就无法无天了,咱们这府城可不是你们漓水县,你别太嚣张了。”曾钰指着杜锦宁的鼻子就大骂起来,“就没见过你这样不知好歹的东西,给脸不要脸。” “曾少爷的意思是,这府城是你们曾家一手遮天的,所以只要不顺着你们的意,就灰飞烟灭么?”杜锦宁淡淡地道。 她前世虽不从政,但从不缺政治敏感性。刚才齐伯昆虽只说给她撑腰,但他一叫杜锦宁先过来,杜锦宁就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定然是姓曾的通判大人不跟知府一条心,没准还在背后捅上杨云涛的刀子,所以齐伯昆要借此收拾他。 如此的话,她自然要把事情闹大,怎么闹大怎么来。 “你、你……你少他娘的胡说八道。不过我们曾家虽做不到一手遮天,整治你个小秀才还是没问题的。别以为考上个秀才,拿个小三元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我告诉你,这世上多的是你惹不起的人。” 曾钰也不想在这里跟杜锦宁打嘴仗了。这样吵架,他深觉掉价。一会儿回去让人来为难杜锦宁,直接把她打趴下,像狗一般爬到他面前来“汪汪”叫,那才是他曾家少爷的本事。 所以没等杜锦宁说话,他放了一句狠话:“等着瞧。”转身拂袖而去。 闻讯赶过来的姚书棋正好听到这番对话,顿时吓得不轻,看着曾钰气冲冲出门而去,他赶紧进了门,对杜锦宁道:“少爷,您这是怎么了?怎么惹上曾家呢?” 他在这里呆了两三个月,对于这条巷子各家的情况都摸了个清楚,深知这曾家官虽不大,却是不能惹的。 杜锦宁摆摆手:“没事。我就是个马前卒,给齐爷爷办事呢。” 姚书棋听到这话,这才放下心来。 他抹了抹额上的汗:“少爷心里有谱就好。”刚才真是吓死他了。 “估计一会儿曾家就派人来。你也别拦着,他们想砸什么尽管让他砸,最后总得加倍赔给咱们。” “是,少爷。”姚书棋恭敬地应道,心里却有些冒汗。 实在是杜锦宁这玩的有点大,一介平民竟然去挑衅连知府都要避让三分的通判,稍有不慎他们的好日子就到头了。 “没事,你别担心。”杜锦宁安抚他道。 “你让朱大娘看看有什么菜,一会儿做几个拿手的。齐爷爷、袁先生和知府杨大人要在这儿吃饭。要是食材不够又买不到,直接去酒楼订上一桌上等席面。不过别去对面杜家的酒楼。”她又吩咐道。 齐伯昆刚才话里的意思虽是让她吩咐那些学厨做,但她可不傻,在齐府吃饭和在杜宅吃饭,于她而言那意义是完全不一样的。 她愿意做这马前卒,一个是卖齐伯昆的面子,一个也是想在这府城立个威,免得以后是个阿狗阿猫都欺她后台不够硬,到她面前来瞎蹦跶。 姚书棋一听知府大人竟然要来,而且还在他们家吃饭,刚才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神色轻松地应了一声,便出去张罗席面去了。 杜锦宁想了想,没再去齐府,而是去了后宅,指导朱大娘做菜。 朱大娘的厨艺可不是那些生瓜蛋子能比的。杜锦宁只要把要求和做法说出来,朱大娘就能做得八九不离十来。 既说要拿新鲜菜待客,她总不能空口说白话,还得得拿出点真章来。 且说曾钰气鼓鼓地回了家,不待回禀祖父,就直接吩咐自家下人:“去衙门里跑一趟,就说咱们巷子新来的那个杜家门庭建得很是僭越,叫捕头带几个衙役来把他家大门给砸了。” 曾老太爷听了,连忙喝住下人:“等等。”转头问孙子,“怎么回事?” 曾钰添油加醋的把事情说了,发狠道:“我要不给他点颜色瞧瞧,往后谁还把咱们曾家放在眼里?” 杜老太爷和杜哲彦一听,心里顿时乐开了花。没想到那个杜锦宁竟然这么嚣张这么蠢,难道他不知道曾家老爷是府衙的通判大人吗?这样不给曾家面子,他的脑子被门板夹过了吧? 事情发展到现在,看来已不是他们杜家的事了。这事即便他们不想追究,想来曾家也不会罢休了。要是曾家不把杜锦宁给打压下去,怕是以后谁也能不把曾家放在眼里了。 为了自家面子,曾家也得把杜锦宁踩到泥地里去。 曾老太爷听了孙子的话,也怒了。不过江湖越老胆子越小。这样直接打上门去,他总感觉不妥当。 他对孙子道:“这事且放放,等你爹回来再说。”说着他看看天色,“不到半个时辰你爹就能回来了。” 曾钰长这么大,因着父亲的关系,都是被人追捧的,哪里受过这样的奇耻大辱?被人指着鼻子骂,而且这人还什么都不是,他能忍得下这口气才怪呢。 他道:“祖父,您别拦我。受了气就得当场打回去,这样我心头才畅快。半个时辰后再找场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曾家认怂了呢。而且半个时辰后爹爹回家,那些衙役也回家了。到时候再叫他们出来,他们指定不乐意,就是替咱们办事也不尽心。还是现在办的好。” 看看祖父仍不放心,他又道:“你放心,我找这个理由充分得很,就算别人知道咱们是故意找茬儿,也说不出什么来。反正到时候大门被砸了,僭越不僭越还不都由咱们说了算?” 曾老太爷一听也是,便示意下人照曾钰的吩咐去做。 杜老太爷能巴结上曾老太爷,那是很有眼色的,当即表示:“这些衙役也辛苦,到时候叫他们直接到我那酒楼去喝酒去。” 说完,他又吩咐自家下人:“你去得福楼,叫他们准备一桌鱼翅席,估摸着曾大人下衙后就送到曾府来。” “是。”下人应下。 曾老太爷和曾钰对杜老太爷的做法十分满意。 他家虽有当官的,但不可随意贪墨,富裕程度完全比不上生意做得挺红火的杜家,这鱼翅席可不能时常吃到。再者,曾大老爷虽是衙役的上司,但公器私用,被上司当成私家打手使唤,有些衙役总不那么乐意。适当的好处总是要给的,这样他们下次再叫这些人做事,这些人便不好推脱。 …… 且说那头,齐伯昆在任上多年,提拔过不少的官员。这杨云涛就是其中一个。他去年之所以被派到桂省任知府,有一半的原因是为了齐伯昆。 所以此时齐伯昆相召,他二话不说把手头的事推了,回家提了酒就往齐府赶。到了齐府却被门房告之,齐大人不在府内,而是去了对面的杜宅。 “杜宅?”杨云涛十分诧异。 因齐伯昆住在这条巷子里,他对这条巷子的住户倒是有所了解。他知道这巷子有一个杜宅,但好像是个普通人家。怎么恩师唤了他来,不在家里等着他,反而去了杜宅? “不是您知道的那个杜宅,是咱们漓水县的一个少年,博阅书院关山长的爱徒,跟咱们家少爷十分要好,老太爷特别喜欢他,把他当亲孙子一样看待。只是碍于关家的立场,才没有提出收他为干孙子。”沈老头儿照着齐伯昆的吩咐,乐呵呵地给杨云涛解释。 他引着杨云涛出了门,往杜锦宁家去,一面继续推销杜锦宁:“说起来杜少爷也是好本事,今年才十二岁,念书两年,就考上了秀才,拿了个小三元。他本是一个一无所有的农家子,愣是凭自己写话本的本事,跟咱们家少爷、关家少爷和梁家少爷一起合伙开茶馆和书铺,赚了一笔钱,在这巷子里买了处地方,建了一个十分漂亮别致的园子。老太爷和袁老太爷现在就是去逛园子的。” 正文 第四百四十二章 使劲儿砸 杨云涛敏感地捕捉到两个词:“话本?茶馆?你说的莫不是博悦茶馆?” 沈老头儿这一回诧异了:“杨大人,您也知道博悦茶馆?” 这茶馆和话本,他可听姚书棋、汪福来等人经常吹嘘,所以知道。可没想到这茶馆名气如此之大,竟然连知府大人都知道。 “你刚才说,这位杜少爷是靠着写话本的本事开的茶馆?他写了什么话本?”杨云涛盯着沈老头儿的眼睛,问道。 “叫什么……”沈老头儿皱眉想了想,“什么英雄传。” 他敲了敲脑袋,对杨云涛致歉道:“对不住,我听杜家下人提起过,不过人老了记性就是差,全名叫什么一下子想不起来了。” “是不是叫《射雕英雄传》?” 沈老头儿一拍脑门:“对对对,就是这个。” 杜云涛的脸色隐隐发红,似乎有些激动:“真是这个?”旋即他想起沈老头提及的杜锦宁的年纪,又不可置信地道,“你是说,写这话本的是一个十二岁的少年?他是今年的院案首?” 担心科场舞弊,院试不容知府插手,所以杨云涛并没有太过关注院试。即便是院试过了也才是一介秀才,层次极低,且这院试三年两试,平常得紧,他完全没必要太过在意录取了谁。所以直到现在,他才知道这座园子的主人竟然是这次院试的案首。而且听这下人说,还是小三元? 十二岁的小三元,还真不多见,算得是一个神童了。 “可不是?杜少爷今年只有十二岁,才念了两年的书。”沈老头说这话的样子十分骄傲,就好像杜锦宁才是他的主子似的。这全是因为汪福来洗脑的功夫强大,弄得沈老头儿不自觉地带上了这样的情绪。 此时两人已走到杜家了。朱老头是得了齐伯昆的吩咐,一直盯着外面的。这会子见沈老头儿陪着一个中年男人过来,便知这位是知府大人了。 他忙上前行礼,问道:“可是杨大人?”得到杨云涛的肯定后,他道,“齐大人和袁先生他们在内院,让小人在此等候,领大人过去。” 杨云涛跟着朱老头往里走,抬眼看到那座假山就感觉不错,再转过去,便是通往厅堂的那条路,景致让见多识广的杨云涛都看傻了眼。再一路往前走,虽说因为花木没种起来,显得十分凌乱,但该有的雏形还是在的,杨云涛也能看出这处园子的好处来。 “这园子是谁建的?”他忍不住问道。 “我家少爷画的图,叫梁家工匠给做的。”朱老头老老实实地回道。 杨云涛很是吃惊:“你家少爷打哪儿知道这样建园子的?” 朱老头犹豫了一下:“小人听管家说,这园子是我家少爷自己想出来的。” “自己想的?”杨云涛抬眼看着这些景致,深深怀疑自己是不是白活了这么些年。 而这时候,曾家下人请来的七八个衙役终于上门来了。 “就是这处了。”曾家下人指着杜家大门道,“少爷说了,这大门建得僭越了,让差爷们只管使劲儿地砸,有什么事他担着。” “好嘞。” 说来也巧,带队来砸门的正是江北的前主人秦宝忠的姐夫张捕头。听得这话他就招呼衙役道:“大家赶紧干活,干完了去得福楼吃饭啊,曾少爷有请。” 衙役们一听,顿时浑身是劲儿,提起大锤子就往大门上砸去:“咚……” 沈老头送了杨云涛到这里就回去了,朱老头陪着杨云涛去厨房,只有朱小六在这里看门。听得一声大响,连地都震了几震,他吓了一大跳。想起少爷的吩咐,他也没去拦着,拔腿就往后宅跑。 于是乎,杨云涛到了后宅的厅堂里,刚跟齐伯昆打了声招呼,又打量了杜锦宁几眼,还没来得及坐下,就见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孩子跟炮弹似的冲了起来,嘴里嚷嚷道:“少爷,少爷,不好了,有人来砸咱家大门了。” “什么?”杜锦宁噌地站了起来,瞪着朱小六问道,“是谁?” “好像……”朱小六喘着粗气,“我听他们说话,好像是什么捕头。” “什么?”这一回轮到杨云涛惊呼了。 “走,看看去。”齐伯昆手一挥,率先出了门。 一行人到大门前的时候,杜家的大门已被砸烂,有一扇已倒在了地上,另一扇没倒,但上面却有一个大窟窿。门边的墙也被砸出了一个坑。估计再砸几下,那面墙就倒了。 这么大的动静,杜家门前已站了好几个出来看究竟的。这些人看到是衙役在砸门,倒没人上来询问。 “兄弟们,动作快些啊,一会儿就下衙了,干完早点收工。”当着别人的面,张捕头不好说吃饭的事,只管催促这些衙役。 他又指着一个懒洋洋的衙役道:“你这是干活的吗?中午没吃饭?力度大一些,别软绵绵的。”说着,他给手下做了一个示范,“看我的。” 却不想这锤子刚举起来,他忽然听到一声熟悉的喝斥道:“住手。”正愣神间,他就见大门口走出来一个人。这人张捕头太熟悉了,半个时辰前还在衙门里见过呢,可不正是知府大人杨云涛吗? 他怎么在这儿? 杨云涛见自己衙门的一众捕快几乎都在这儿了,一个个手里拿着锤子,跟那打家劫舍的强盗也没区别,他气得脸都红了,用力大吼道:“你们这是做什么?为什么要砸人家大门?” 张捕头看看杨云涛,再看看杜家大门,心里直叫不妙。 要是这会子大门被他们砸得看不出原样了,那还好办,直接说这大门僭越就是了,反正谁也没有证据说他说的是假话。这条街上的人虽然也看到过这个大门,但谁没事会得罪曾通判呢?还不是他们说是什么就是什么? 可现在却被杨大人直接抓了包。 怎么办?怎么办? 虽说这已是九月,又到了傍晚,天气已凉下来了。可张捕头愣是急得满头的汗。 “我问你话呢,为什么砸人家大门?”杨云涛听到身后的脚步声,知道齐伯昆他们也跟着出来了,望向张捕头的眼神越发气恼与凶狠。 在他的治下,竟然出现这样的一幕,他如何对老上司交待?现在京中局势又有变化,老上司很快就能官复原职了。要是被他认为自己能力不够,连手下几个捕快都管束不住,自己以后还想升官?怕是做梦都难了,他这官职不被撸下去就不错了。 此时他生吃了张捕头的心都有了。 这一出戏就是齐伯昆导演的,他对眼前这景象还有什么不明白?可他愣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皱着眉问杨云涛道:“怎么回事?小宁儿这好好一个大门,才建起来没多久,就被砸成这样。他这是得罪谁了?” 杨云涛满脸尴尬,讪笑道:“我问问,我问问。” 转头朝张捕头喝斥道:“你既不说,我也不勉强你。你直接回衙门卷铺盖走人吧。” 他直接望向了其他捕快:“谁要是说出来,而且平时表现也不错,我就提他当新捕头。” 张捕头神色大变,连忙道:“大人,我……” 可还没等他说完,就有一个捕快抢在他前面,而且声音之大盖过了张捕头:“大人,是通判大人家的下人拿了曾大人的令牌叫我们来的,说这大门建的僭越了。我们也不懂什么是僭越,张捕头既叫我们来,我们不得不来。” 其他捕快害怕丢了饭碗,而且眼看着张捕头这身捕头的衣服穿不住了,由他一个人背锅总比他们一群人受责罚要强,纷纷附和:“对对,张捕头还说,把这事干好了他请我们吃饭。我们虽不稀罕吃这个饭,但他是我们的上司,他的话我们不敢不听。” 张捕头的脸色十分难看,怒视着这群落井下石的同僚:“你们、你们……” 不过他很快意识到自救要紧,以后再跟这些捕快算账也不尽,赶紧对杨云涛道:“是通判大人下的令,属下也不得不从。就跟大伙儿说的这般,他是我们的上司,属下位卑,总得听从上官的命令。” “你这捕快是朝堂给的,可不是通判大人给的。他叫你去杀人,你要不要也去杀人?”杨云涛冷冷道。 他到这桂省一年,脚跟还没站稳;而曾通判在这里做了许多年,手下有一班他的人马。平时杨云涛办事,多多少少还得看他的脸色。尤其是这帮子捕快,叫他们做点事,他们总以各种理由推诿;可曾通判一声令下,却一个个跑得跟孙子似的。杨云涛早有心把这位张捕头拿下了。无奈张捕头做事谨慎,没什么把柄可抓。他这空降的知府一来就无缘无故地把张捕头撸下去,这做法根本就站不住脚,到时候曾通判往京里告上一状,他吃不了也得兜着走。 这会子张捕快递了个现成的把柄给他,他要是再不利用,那就真是无能了。到时候被曾通判吃得连渣滓都不剩。 正文 第四百四十三章 赶紧告状 他转过头去,看向杜锦宁家的大门,冷笑道对张捕头道:“你睁开你的狗眼瞧瞧,这大门真是僭越?你莫不是得了谁的好处,被人当作刀子来杀人的吧?你这样的人,是公衙之蠹虫,我着实留你不得。” 他指着那个最先开口告状的捕快汤志忠道:“从今儿起,你就暂代捕头一职。等我将公文递上去,上头批下来了,你就正式任职。” 汤志忠大喜,深深给杨云涛作了个揖:“卑职尊命。” 张捕快心乱如麻。他知道杨云涛一心想拿下他,好安插自己人上来,此时不过是一个契机。他再辩解也无济于事。 他干脆将手里的锤子一扔,转身就跑,直奔曾家。这事是曾通判让他干的,此时他的职位被撸了,于情于理通判大人都得给他一个交待。就算不能重新当上捕头,那也得在其他职位上安排他。 杨云涛见状,嗤笑一声:“张威直接从衙门除名。” 听到这话,大家都拿同情的眼光看向张捕头的背影。 张捕头抱着曾通判的大腿,即便从捕头位置上退下来了,以后也能找机会调到别的地方去,过段时间就又被提拔起来了。可被从衙门里除名,那就彻底完蛋了。看来这些年在衙门里他过得太顺风顺水,尤其在在他的协助下帮着曾通判把上一任知府给排挤走,他都不知道自己姓谁了。不知道这衙门里,知府大人要提拔某人不是他说的算的,但把某个人开除于他而言轻而易举的吗?张威这个跟斗算是载得十分彻底了。 大家同情张捕头的心情还没平复下来,就听杨云涛旁边的那个老头子淡淡地道:“杨云涛,要是这一次你只能弄下去个捕头,以后就别说是我的门生。” 大家一惊,全都朝齐伯昆看去。 这老头儿是谁啊?直呼知府大人的名字,而且还用这样的语气说话。等等,刚才他说什么?门生?知府大人是他的门生,那岂不是说他的官职比杨大人的还要大?这老头子到底是什么人? 在大家惊疑不定的时候,他们的知府大人以十分谦卑的口吻对老头儿道:“老师,云涛知道该怎么做了。” 不管砸门的命令是不是曾通判下的,他公器私用,让衙门的捕快都成为他的狗腿子,用以欺压黎民百姓,这是官场十分忌讳的事。杨云涛只要把这件事报上去,曾通判的好日子就到头了。 想到这里,杨云涛呆不住了,对齐伯昆道:“老师,我先回去写奏折了。等学生得空了,再来跟老师喝几杯。” 齐伯昆也知道这事宜早不宜迟,要是让曾通判把折子先递上去,恶人先告状,那他这出戏算是白唱了。 他一挥手;“去吧,正事要紧。” 杨云涛拱了拱手,对杜锦宁道:“锦宁放心,这大门他是怎么砸的,我就叫他们怎么建回来。不光是建好,还得赔偿你的损失。新宅才刚进伙呢,就被人砸成这样,可不能光是赔点银子就了事。” 杜锦宁笑道:“没事,且由它先放着,也让大家看看张捕头的霸道,这跟那道上的流氓地痞可没有丝毫分别。” 杨云涛闻言,诧异地看了杜锦宁一眼。 他也是这般想的。这大门自然要放一放,等满城都知道曾家的“杰作”和霸道了,他才会派人来给杜锦宁重建大门。这一次,他非得让曾通判好好喝一壶不可。 可还没等他说出来,杜锦宁就主动提出了,这孩子的果真不了不得啊。小小年纪就知道官场的弯弯绕,看来老师就是老师,眼光就是毒辣。 “我近日也忙,总得等这一阵才抽空出来给你新建大门,这段时间你就委曲些了。不过你是我治下的子民,受了委曲我怎么也得给你讨个公道,你这委曲是不会白吃的,且放心交给我吧。”杨云涛说着,朝齐伯昆重新拱了拱手,道了一声别,便离开了。 齐伯昆对袁修竹和杜锦宁道:“行了,咱们回去继续喝酒。” 曾通判今天不在家,而是去县里看一个水利工程去了。 他管着水利这一块,并不是凭着几封告密信就能升官的,还得做出相应的政绩来。所以这段时间他都在县里大兴水利,希望通过这个工程,在他将杨云涛排挤走后,能顺利坐上知府的位置。 却不想他还没到家呢,就听得下人来报,说家里出事了,知府大人都在葫芦巷。他唬得路上催促了车夫好几次。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伸出头去问报信的下人道。 下人吱唔着也不敢明说,只道:“好像是钰少爷叫人砸了别人家的大门。” 曾通判一听是这种事,顿时放下大半的心来。 只要不是家人在平安问题上出事,那就不是大事。至于砸门,就算闹到知府面前也没啥,只要他说上几句话,杨云涛也不敢不给他面子。 马车还没到曾家呢,就见前面一群人围在巷子里,对着一个方向指指点点。这巷子的人非富即贵,车夫也知道轻重,并不敢再像刚才一样在路上狂奔,只得放慢车速,避着行人往前走。 “这是怎么一回事?”曾通判听到声音,掀起车帘来问道。 下人犹豫了一下,还是照实相告:“这家的大门就是少爷叫人给砸的。” 曾通判心里“咯噔”一下。 要是砸的是这条巷子住户的人,可能真惹大麻烦了。谁不知道这巷子里住的都是什么人? 不过旋即他的眉头又松开了。 他的儿子曾钰虽然有些胡闹,但打小就灵醒,最是知道哪些人能惹,哪些人不能惹。他既叫人来砸这家的大门,那肯定是知道这家没什么背景的。没有背景,就不怕。 马车此时已驶到杜锦宁家门口了。曾通判伸头一看,就见一处崭新的大门被砸出了个大窟窿,另一扇干脆就直接躺倒在了地上,粉刷一新的墙壁也被砸了个窟窿。 旁边正有人在说呢:“不过是不肯改匾额上的名字,就被砸成这样,这府城还有没有天理了?” 曾通判一听,目光上移,就看到门上挂着的匾额上写着两个字:杜宅。 杜宅?怎么这么耳熟呢。旋即曾通判想起,他家隔壁可不就有个“杜宅”么?这是杜家人挑着他家摊上的麻烦? 这么一想,他的火气就冒了出来,催促车夫道:“快走。” 好在此时马车已驶过人群,前面已一片空旷了,车夫让马跑起来,不一会儿就到曾府门前停了下来。 不等马车停稳,曾通判就从车上跳了下来,大踏步进了门。 “老爷。” “老爷。” 一路有下人行礼,曾通判理都没理,直接进了曾老太爷的院子,就见父亲正跟自己儿子坐在那里说话。 “爹,您回来了?”曾钰惊喜地叫道,叫完后心里又一阵忐忑。他今天似乎闯祸了。 “你们今天做什么了?老老实实给我说一遍,我看看有没有法子描补。”曾通判向来是个做事干脆利索之人。现在不是责怪的时候,先把事情的影响降低到最小程度要紧。 今天张威跑来说杨云涛把他的捕头职责给撤了,甚至把他踢出了衙门,曾钰心里就直叫不妙。这会子他也不敢隐瞒,老老实实把事情跟父亲说了。 “胡闹。”曾通判听得这祖孙两个为了点子蝇头小利就给自己捅了这么一个大漏子,气得把桌子拍得“砰砰”直响。 “那幅墨宝值几个钱?一桌鱼翅席又能值价几何?你们就非得为了贪这点小便宜给人去做打手,我这六品官儿有没有这么廉价?你们把我这官职就这么廉价的卖掉了?真要做官老太爷和官家少爷不耐烦,那咱们都回乡下种地去。” “没、没这么严重吧?”曾老太爷心虚地道,“不过是砸个门,而且又不是咱们砸的。把张捕头弄下去杨云涛已占了大便宜了,他还能拿你怎么样?” “还不严重?公器私用,你知道这是什么罪名吗?捕头是衙门里办案的,不是我私人养的护院打手。这会子你们为了点私人恩怨就帮人出头,下令叫张捕头带人来砸人家大门,而且那大门还摆在那里,根本没有僭越,你道杨云涛是吃干饭的?现成的把柄递到他手里,他会不往上报?上头会如何处置我,我是被罢职还是降官,下场还不知是什么,这还叫不严重?” 曾通判喘了一口气:“再者,我这个六品的通判,能跟四品的知府掰手腕子,你道是为什么?还不就有张捕头他们这些人的帮衬。你现在为了帮个无权无势的邻居,就让张捕头被踢出了衙门,不说当捕头,连口公家饭都没得吃了,那些人看了怎么不会心寒?他们看到张威这下场,还能全心全意地帮我跟知府对着干?他们会不会兔死狐悲,干脆投诚了杨云涛?” 曾通判一连串的问题如连珠泡似的,砸得曾老太爷有点晕,曾钰更是听得心惊胆战。 正文 第四百四十四章 求助 曾家原不过是一乡下土财主,直到曾通判考上进士做了官,这才威风起来。曾老太爷的所有风光,曾钰的好日子,都是拜曾通判这官位所赐。 这会子听说这件事有碍于曾通判的仕途,两人就发慌了。 跟孙子对视一眼,曾老太爷颤巍巍地问儿子:“那、那怎么办?” “怎么办怎么办,你们现在知道问怎么办了,早先做什么去了?打着我的幌子在外面乱管闲事的时候,你怎么不先问问我怎么办?”曾通判烦躁地怼了他老子一脸。 曾老太爷知道自己做错了事,平时挺爱在儿子面前摆威风的一个人,愣是一声都不敢吭。 曾钰却“噌”地一声站了起来,抬脚就往外走。 “你去哪儿?”曾通判忙喝问道。 “我去找杜家。没的咱们为他们出头,现在出事了,他们倒躲得清闲,叫咱们来收拾烂摊子。他们不是巴结上了祁家吗?让他们去想想办法。”曾钰道。 曾通判一想,便挥了挥手:“去吧。”反正这件事,多拉一些人下水他就多一点保障。要是能趁此机会跟祁元道的那些弟子扯上关系,他还算因祸得福了。 知道这件事闹大了,杜家祖孙正在家里惶惶不安呢。 知府和通判掰手腕,可不是他们这种层次的人能插手的。可两人矛盾的起因,却是因为他们杜家。这让两人心底都生出一种恐惧,生怕哪时就来个人把他们杜家给铲平了。 杜大老爷听到下人禀报,立马从酒楼里赶了回来,对杜老太爷道:“这事是哲彦引起的,我们这一房何其无辜?现在怎么办?咱们就在家里等着,什么事都不做,就等他们两位大人争出结果来好灭了咱们杜家吗?” “不会吧?咱们又没做什么事。”杜老太爷满心惶恐地道。 “那人家对面那个杜家,还不是什么事都没做,就被人砸了大门?”杜大老爷道,“人家要对付咱们,连理由都不用找,直接叫几个衙役去酒楼找点麻烦,咱们家就得摊上官司了。”杜大老爷说着,意有所指地又逼问杜老太爷,“真就这么干等着,什么都不做?” 杜老太爷一听这话,就跟那溺水的人抓到了根救命稻草似的,满眼期盼地望着大儿子:“你有办法?” “如果你想咱们全家都沦落街头、一无所有的话,那就仍这么等着;要是您不想的话,就抓紧时间分家。酒楼、田地、铺面都归我们大房,二房意思意思拿点就行了。反正等知府和通判大老爷们追究罪责的时候,分给二房的财产也保不住,全都得充公,分他们再多也是白搭。我是长子,奉养父母是我的责任,爹您就跟我过。二房渡过了这次劫难,要是日子真过不下去,我还能接济他们,宅子也划一部分出来给他们住;他们也不用路宿街头去讨饭了。” “不行,不能这样。”杜哲彦一听就喊了起来,“祖父,不能分家啊。”大房竟然趁此机会让他们二房净身出户,真是岂有此理。 知道祖父的德性,他继续道:“这次定然会没事的。两位大人相争只不过是因为他们的利益,跟咱们家没什么关系。再者,咱们还有祁家这个靠山呢。不看僧面看佛面,他们也不会为难咱们的。祁家能让我爹去做官,这次肯定也能保咱们家无事。” 杜老太爷这才想起二儿子还是个官身。要是分了家,他跟了大儿子,哪里还能四处去显摆他这个老太爷的身份? 他便催促道:“那你快去找那位祁少爷,让他想办法帮咱们求求情。” 杜哲彦也是这么打算的。可还没动身,曾钰就来了。 让自己家惹了这么一个大麻烦,曾钰嘴里还能有什么好话?自然怎么难听怎么来。杜家老老小小一家子都跟那鹌鹑似的,缩着脑袋都不敢吭声,任由曾钰这么个十几岁的小娃娃在那里把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个遍。 曾钰骂累了,才把自己的意思说了,让杜哲彦赶紧去找祁家。 “我正想过去呢。”杜哲彦笑道。 “那就赶紧的,别耽误时间。” 杜哲彦一溜烟跑到祁家,把自己家的难处跟祁思煜说了,抹着眼泪道:“我之所以想让人去砸他家大门,也是为你出口气。他敢伸手把你的案首拿了,还让你落到第四名,不出口气我这心里难受。谁曾想事情竟然发展成这样!祁师兄你能不能想想办法帮我们一把?不说我们家,便是曾通判家也会记住你跟祁老先生这份恩情的。” 一听这事牵涉到知府和通判的政治争斗,祁思煜就不想管这事。 自家人知自家事,他父亲和他叔叔虽也在京中做官,却不过是个虚职,并没什么权利。他们家依仗的,只不过是祁元道在学术上有些地位、多收了些弟子而已。 尤其是这次院试他落到了第四名,让他对祖父这些弟子的嘴脸看得更为清楚——没事的时候,这些人自然是愿意亲近他们家的,毕竟他祖父是个大儒,学问好,弟子又多,以祖父为中心编织起一张关系网,大家都可以从中获得不少好处。可一旦出了事,涉及到他们自身的利益的时候,这些人就把这份“师生”情份放到一边了,端起大公无私的嘴脸,最后还能获得个“不循私”的名声。 但杜哲彦好歹是为自己出气,自己也不能让他觉得自己无能。 他道:“你说的情况我都知道了。你且回去吧,我回头跟我祖父说说,看看他有没有办法。” 担心最后办不好事让杜哲彦瞧不起,他尽量把事情说得难一点:“不过你也得知道,这两虎相争,不是谁都能有本事去阻拦的。就算我祖父的弟子不少,他们也愿意帮忙,但一来他们离得远,跟杨大人和曾大人也没什么交情;二来杨大人和曾大人毕竟是为了权利相争,不是那么好劝的。我也只能请我祖父想想办法。要是实在帮不到你,那也无可奈何。我只能说我尽力。” 正文 第四百四十五章 闹到最后…… “赵大人是三品官吧?他又是咱们这里的学政,杜锦宁还是他定的案首。要是他开口说句话,不说杨知府和曾通判能卖他个面子,便是杜锦宁也不敢拿这件事做文章,那这件事岂不就平息了?”杜哲彦倒是门儿清。 祁思煜对赵良愿不愿意在这件狗屁倒灶的事情上伸手相帮,并没有半分信心。 他摇头道:“你有所不知,他前段时间有事上京去了。你这事吧,要是提早半个月,他还在桂省的时候还好办。无奈远水救不了近渴。等咱们送信过去,他再写信回来,杨知府和曾通判的争斗怕是早就平息了。” 杜哲彦很是失望。 在这件事情上,最能伸手帮他们的,就数赵良了。可现在他不在这里,这事可怎么好? “你先回去吧,我去找我祖父想想办法。”祁思煜道。 “好,那就拜托你了。”杜哲彦也没有办法,只得一再相托,这才满腹心事地离开。 祁思煜目送着他离开自己院子,想了想,还是去找了自家祖父,把这事跟他说了。 末了他道:“杜哲彦好歹是我兄弟,他如今有难了,祖父您看咱们能不能帮他家个忙?比如,写封信给赵良?” 祁元道看他就跟看个傻子一样:“你觉得赵良会帮忙?人家两个地方官抢地盘,有他一个学政什么事?他有什么立场来调解?他又能给杨知府和曾通判什么好处?没有好处,别人会不会听他的?不听他的,他这面子往哪儿搁?” 祁思煜被问得哑口无言。 他讪讪道:“那咱们是没办法了是吧?” “不说这事跟咱们无关,便是有关,那些人都不一定会帮咱们。煜哥儿啊,你要知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虽也有些心眼实在的,愿意记着祖父对他们的这份恩情,但他们的情份也是用一次少一次。他们又不是咱们家奴才,任咱们随意使唤。现在咱们为了杜家就托他们帮忙,到时候你爹出了事,你出了事,他们还肯不肯帮忙呢?你如今也大了,都成了亲做了爹的人了,做事情不要跟个小孩儿一般,要成熟起来了。” 祁思煜事情没办成,反而又被祖父教训了一通,末了灰溜溜地回了自己的院子。 不过他也没把自己这里的情况跟杜哲彦说,杜哲彦派人来问,他也只说已写了信出去了,一时半会儿还没有回音,让杜哲彦耐心等待。 可杜哲彦有耐心,杨云涛却没有耐心。他雷厉风行地把张捕头拿下,提了一个愿意听自己话的捕快上去;又利用这事,往上司那里参了曾通判一本;同时利用齐伯昆的人脉,在官场里宣扬了一下。这事一闹大,上司想包庇曾通判都不能,最后只能写了信斥责了曾通判一番,并罚了他半年的薪俸,这一年的考评想要评优那是不可能了,曾通判想往上升的想法也破灭了。 同时,杨云涛却利用曾通判无暇他顾之时,迅速导演几起事件,把原本属于曾通判阵营的人拿下,换上了自己的人。于是府衙里由原来他跟曾通判各拥有半壁江山,变成了由杨云涛说了算。曾通判大势已去,只能夹起尾巴作人,对杨云涛俯首称臣。 因为杜家的事,曾通判吃了这么大一个亏,他岂敢罢休?当即让人去杜家的酒楼找麻烦。杜家一面抬出祁家来,一面愿意送一座酒楼给曾家。 在这个风口浪尖上,曾通判也不敢对杜家再使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生怕再被杨云涛抓了把柄;曾老太爷也觉得反正亏已吃了,再追究杜家也无济于事,还不如得些实惠;再说这事也有他们祖孙意气用事在里面,并一怪杜家。于是他便收了那座酒楼,还让杜家拿了几百两银子出来做补偿,这才算是把这件事给了了。只是杜曾两家交恶,曾老太爷再不愿意跟杜家往来。 杜家不光送了酒楼和几百两银子,而且还赔了四百两银子给杜锦宁,算是赔偿那座大门的钱和赔礼道歉。而杜锦宁新建的大门门头匾额上,依在挂着关乐和写的那两个龙飞凤舞的大字:杜宅。 损失了钱财是小,杜家在这条巷子却是名声臭了,巷子里的住户都不愿意再跟杜家往来,便是杜家用热脸去贴人家冷屁股,人家也不带搭理他们家的。杜家通往上层社会的人脉算是断裂了。 而那些住户对齐家和杜锦宁家,则又是另一个态度了,经常把自家少爷派过去跟齐慕远和杜锦宁说话套近乎,时不时还送点小礼。对两个杜家的态度那是一冷一热,让杜老太爷和杜哲彦气的不行。 杜家在兴宁县做主簿的二老爷得知此事,写了信回来大骂了杜哲彦一通。杜家大房因为家中损失了钱财,在家里好一通大闹,最后杜老太爷放了一些权利给大房,这才没有分家。这些损失到头来全都算到了二房头上。 “唉,你说,咱们闹个什么劲儿?损失了小半个家业,得罪了曾家,还什么好处都没捞着。”杜哲新对没能借此机会分家十分不甘心,便不停地在杜老太爷面前进谗言。 杜老太爷想起家里损失的那么些银子,心痛不已,时不时地就把杜哲彦抓过来罚跪训斥一通。 杜哲彦则把杜锦宁恨个半死,发誓去了府学,一定要让杜锦宁好看。 当然,此都是后话。 且说杜锦宁那日送了杨云涛走后,跟齐伯昆等人吃了饭,把母亲和姐姐们好好安抚了一番,接下来几日就一直呆在齐府的厨房里,教那些人做菜。 她教做菜可不是自己先做一遍,然后手把手地教。她先让人报自己最擅长的是什么菜式,然后针对性地说出一道菜的方法,让对方记下方法后自己做。每人先各教学一道菜,做好后她尝一尝,挑出毛病让他们改进,直到做得她满意为止。 另外又招了一些学徒进来做墩头,只管切菜,不管做菜。 正文 第四百四十六章 分宿舍 这样做的好处是不累,而且教学速度相当快。墩头那更不用说了,旁的都不用做,一心只练刀功,这刀功的水平自然日见厉害。如此一来,那些厨师就只需练习做菜就可以了。这些人本就有厨艺基础,学上一两道跟自己擅长的菜比较接近的菜式,还是没问题的。 做出来的菜也不浪费,齐家和杜家上下人都加餐,许家三口也被请过来一起帮着解决这些菜。 有些蠢笨些的,半天学不会一道菜,她便不再教新菜了,而是教给那些学得快的。所以有些只学了一道菜,有些学了三道菜。当然,特别笨的和特别聪明的人毕竟是少数,所以大多数人还是学了两道菜。 齐慕远一共买了十个厨子,杜锦宁打算开两家酒楼,便分成了两拔,这两拔人所学的菜式是一样的。五个人,一人平均两道,一共便十道特色菜,再加上他们自己会的,完全足够开一家酒楼了。 “咱们这是一个人顶一个岗位。你学会的菜,要是教给了别人,那你就可以回来做下人,让他顶你的岗了。贪多嚼不烂,你也别去偷学别人的。把你自己的那两道菜做好。要是不出纰漏,吃了让客人满意,不被投诉,我会再教你新菜。”杜锦宁道。 她这也是怕有人把这些菜式偷偷传授出去,同时在厨房中间也能保持竞争与和平。 最爱美食的袁修竹就跟掉进了米缸里的老鼠,每天最大的乐趣就是帮杜锦宁尝菜。 花了几天时间培训完厨师,把他们交给庄越父子,杜锦宁便收拾收拾准备去府学了。 “唉,怎么要求住书院里呢?就不能让人回家住。”陈氏对杜锦宁要去书院里住宿的事十分担忧。 “没事,一人一个房间呢。”杜锦宁将箱笼一关,提在手里,另一只手抱着铺盖卷,“娘,我走了。” “让江北给你拿着。”陈氏道。 站在院外等着的江北听到这话,赶紧跑进来接过杜锦宁手里的箱笼和铺盖卷。 “……” 杜锦宁默默地回头看了她娘一眼,挑了一下眉。 果然,从劳动人民进入到剥削阶级,都不用过渡,一步就跨过去了。就和她一样。 “你那是什么表情?要走赶紧走。”陈氏失笑,所有的不舍和担忧都消散不见了,抬手轻拍了杜锦宁一下。 “那娘,我走了。”杜锦宁欢快地出了门,“不要太想我哟。”最后这句话,是在院门外传来的。 “这孩子。”陈氏摇摇头,跟着也出了门,往杜方蕙院里去。 她近来在学算学,也好能管管家里的账。大家都在努力进步,她即便年纪大了,也不能被儿女们落下太远。 住得近就是好,杜锦宁出门前是叫了青木通知齐慕远的。等她走到门口时,齐慕远和他家马车都已等在那里了。 有顺风车蹭,杜锦宁也不叫汪福来套车,领着江北直接上了齐慕远的车。 府学是不许带下人进去伺候的。不过今天东西多,需得让江北一块儿送去。齐慕远也带了观棋。 四人是一起约好时间的。他们俩到府学门口等了一会儿,梁先宽和许成源都先后到了。 大家进去找教授报道交了住宿费。杜锦宁、齐慕远、梁先宽自然是要上舍;许成源本想要下舍的,被杜锦宁劝了几句,最后要了中舍。 杜锦宁本想给他出钱要上舍的,但想想许成源的自尊心,再想想许家现在也不是拿不出这笔钱,而是许成源节约成性,最后还是作罢。 交了钱,四人便跟着斋夫去了宿舍。 路上,斋夫介绍情况道:“这些宿舍都是原来的学子考上举人或是去别处求学后腾出来的,所以空着的宿舍并不在一起。上舍有一个在东院,有两个在西院;西院的两个房间也是一个在东一个在西;中舍在另一个地方,许相公要跟一个叫秦正的学子合住。” 大家听了,都皱起了眉头。 杜锦宁问道:“难道就只有三间上舍?如果许相公也选上舍,就没办法安排了?” 斋夫的脸色变了变,旋即笑道:“那也不是这么说。我们可以想办法挪一挪,再腾出一间来。” 杜锦宁便定定地盯着这个斋夫。 斋夫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敛了笑脸看向杜锦宁:“杜相公这是做什么?我说的都是实情。” 杜锦宁笑了笑,笑容却有些冷:“实情不实情的,等我去问一问教授大人就知道了。对了,还没请问你如何称呼呢。” 斋夫立刻紧张起来:“我以后不跟你们打交道,你们的宿舍另有斋夫管,所以你也不需要知道我的名字。” “那不行。”杜锦宁将脸上的笑容一敛,“你这么照顾我们,我怎么能不记住你呢。” 见斋夫还不说话,她将身边的人一指:“这位,齐家大少爷,祖父是吏部尚书,官居二品;父亲是大司农,官居三品。” 她又朝梁先宽那边一指:“这位,梁家家主继承人,父亲是礼部左侍郎,官品三品。” 她漂亮的眼眸直直地盯着斋夫:“现在,你还想告诉我们只有这三间屋子吗?” 斋夫额上冒出了冷汗:“呃,这个……” “要不然我们等等,你好好想一想?”杜锦宁步步逼紧。 “我我……好吧,我再看看,帮你们调剂调剂。”斋夫抹了一把额上的冷汗,低下头去翻他手上的那本册子。 梁先宽偷偷地对杜锦宁竖了个大拇指。 杜锦宁笑,用口型说了一个词:“狐假虎威。” 梁、齐、许三人顿时失笑。 斋夫放下手中的册子,起身道:“你们跟我来吧。” 杜锦宁却是不动,盯着他道:“我们仨……”她指指齐慕远和梁先宽,“要住在一个院子,最好挨着。”她又指指许成源,“给他安排个好屋子好舍友。最重要的是舍友要好。” 说着,她递了一锭银子过去,足有二两。 “这、这怎么好意思?”斋夫说着不好意思,手却期期艾艾地接过了银子,脸上绽放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多谢杜相公照拂了。” 正文 第四百四十八章 谁跟谁住? “这个院子环境最幽静,而且是前些年才建成的,屋子比起别的来得宽大一些,里面的床铺桌椅也都是新的。最难得的是院子不大,住的人少,便少许多嘈杂。”曹礼领他们进了一个小院。 杜锦宁看了看,果然这院子是位于一座小山座下,山上绿树成荫,风景不错,且这院子跟另一个院子之间有一段距离,环境比较清幽。走进去,便见这院子中间似乎有一块嶙峋怪石,横卧于院内,如同一座天然的假山,怪石四周还种了一些花卉和灌木。因怪石占地颇广,又想在此建屋舍,于是这院里的屋舍都是在怪石与山体之间插缝而建,东边三间屋,西边四间,南边三间,这正东西南北之间的屋舍还插建着些屋子,这些屋舍围成的院子便不像许成源那个院子一样方方正正的,显得错落有致。因中间有怪石与树木相隔,互相之间便没有什么关联,隐秘性极好。不像许成源那边,东屋这边说话,稍大声一些西屋就能听见。 杜锦宁一看就喜欢上了这地方。 “这种地方还能有空位?”她转头问曹礼道。 “嘿嘿。”曹礼的笑容有些晦莫如深,“这里的屋舍,一般学子我们是不会安排进来的。” 杜锦宁跟齐慕远对视一眼,都知道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看来走到哪里,身份地位都是等级分明的。要不是狐假虎威,托齐慕远和梁先宽的福,杜锦宁还不能住到这样的院子里来呢。 “那这院子现在住了多少个人?”梁先宽问道。 “这里一共十五间屋子,不连三位相公的话一共住了九个人。”曹礼道。 “都有哪些?”杜锦宁问道,说着又塞了五钱银子过去。 曹礼喜笑颜开,对杜锦宁拱了拱手,便把这九个人从姓名到家世、性格、癖好都详细介绍了一遍。 本来许成源对杜锦宁塞银子的举动还有些不以为意,觉得杜锦宁这样做,容易助长曹礼的歪风邪气。可现在听曹礼将这些人的底细抖落得如此干净,让杜锦宁他们在相处之时少了许多麻烦,他觉得这钱花得值之余,以前坚持的书生意气开始崩塌,深深地觉得处事之道有时候也是一门学问。 当然,此时他还没意识到这一点。以后他考上了进士做了县令,在处理老百姓那些鸡零狗碎的政务,以及跟如滚刀肉般胥吏们相处的时候,他深深地感激杜锦宁在这方面对他的影响,这让他少走了不少弯路,仕途更为顺畅。此是后话。 而杜锦宁和齐慕远听到这九个人里竟然有祁思煜和杜哲彦两人,彼此对视一眼,觉得这府学生活怕是不能安宁了。 曹礼把里面的学子介绍完,抖了抖钥匙道:“走罢,咱们进去看看。” 领着众人往里走,他又道:“其实这院子有个缺点。许相公那院子你们看到了吧?一进门就是个回廊,所有的房间沿着回廊都能走遍,但这院子因地势不平,屋子也是东几间西几间的,所以没办法建回廊。下雨的时候想要窜门子,需得打伞才成。” “那不打紧。”杜锦宁道,“我们也不喜欢窜门子。” 曹礼听得这话,脚下就顿了顿,解释道:“有一点我得跟三位相公说明一下,这院里虽剩下六间屋子,但只有两间是挨着的,其余房间都比较零散。而且挨着的那两间屋子并不是正东正西正北的。” 他指了指前面的屋子:“前面有一间空屋子,倒是正东朝向的。如果三位相公比较在意朝向,所住的房间就比较零散。” 这话说得大家又皱起了眉。 大家一块儿来的,又是好友,自然是希望住在一起方便互相照应。 梁先宽看了杜锦宁和齐慕远一眼,笑道:“你俩挨着住吧,我住附近的一间屋子。” 杜锦宁和齐慕远打一开始就比较要好,平时在博阅书院他俩跟关嘉泽、章鸿文都是四人行的,可不包括他。他虽跟杜锦宁互相赏识,也算是至交好友,但相比起齐慕远跟杜锦宁来,还是差了一些。至于他跟齐慕远,互相之间也没有多少交集,在一起玩也全都是因为杜锦宁的缘故。 与其让两人不方便开口,不如自己主动提出来。 果然,他这话刚一落音,齐慕远的马上点头应下:“好。”他不放心杜锦宁单独住。 梁先宽就抿了抿嘴。 虽是这话是自己主动说的,而且即使自己不提,想来这两人也要挨着住在一起。但齐慕远这毫不推辞迫不及待应下的样子,还是让梁先宽有些不爽。 杜锦宁将梁先宽的表情看在眼里,笑道:“要不你俩住一块得了,我另外住。”为了表示自己不是客套,不待两人说话,她紧接着又道,“我说的是真的。我各种生活习惯不好,不爱收拾屋子、臭袜子还乱扔,住在齐慕远隔壁我怕他受不了。” 说完,她将手一摆:“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她倒不是谦让,而是确实不愿意跟熟人住两隔壁。她情况特殊,还是跟人保持点距离的好。 她倒是愉快了,可另两人却不愉快了。 要是让他们其中的一个跟杜锦宁做邻居,他们十分乐意。可让他们两个自己住…… 齐慕远和梁先宽对视一眼,旋即又同时移开了视线,两人心里都不大乐意。 虽说大家都是同窗,品行、性格也都挺好,这段时间在一起相处也挺融洽,并没有什么矛盾。可不知怎么的,让两人撇开杜锦宁这个媒介自己做朋友……总感觉有点不大对劲呢。 反正让他们挨在一起住,把杜锦宁给单独抛到另一边,那是绝无可能的事。 “这不行。”这话一出口,两人都愣了愣,互相对视一眼,把剩下的话都咽了回去,打算让对方先说。 可两人打的都是同一个主意,最后谁也没张口,一时之间场面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哈,我听着声音怎么这么熟悉呢,竟然真是你们。”一个声音忽然从不远处传来,紧接着一个人蹦到了大家面前,咧着嘴高兴地直乐。 正文 第四百四十九章 被嫌弃了 “方少华,你怎么在这儿?”杜锦宁十分诧异。 “我爹升任贵省巡抚,写了信来让我留在这边念书,别跑来跑去了。反正两年后我也得在这边参加乡试。”方少华道,“我刚才路过,听到你们为屋子推让。我旁边就有一间空屋子,不如杜锦宁你住我隔壁吧。” “呃。”面对如此热情的方少华,杜锦宁不知说什么好了。 跟方少华住隔壁,这完全跟她的计划不符。这家伙性子跳脱,没准什么时候就神出鬼没的出现在她的房门口或窗子外面,她还有什么秘密可言? “那个……”她讪笑着,悄悄将手背到了身后,扯了扯齐慕远的背上的衣襟。 “杜锦宁就跟我住俩隔壁了。梁先宽你住哪里,自己决定。”齐慕远马上道。 杜锦宁不愿意跟方少华一起住两隔壁,任谁都能看出来。梁先宽本来也打算让杜锦宁跟齐慕远一起住的,这会子自然没有半点不高兴的情绪,直接答应了下来:“行。” 方少华却被杜锦宁这样子伤到了。他捂着胸口伤心地看着杜锦宁:“杜锦宁,咱俩是好朋友不?” “嗯,是。”杜锦宁点点头。 “那你为何这么嫌弃我?” “哈哈,哈哈。”杜锦宁干笑道,“不是我嫌弃你,是我怕你嫌弃我。刚才我们说话你也听到了,我不爱收拾屋子,臭袜子还喜欢乱扔。我这样的德性任谁都嫌弃,还是让齐慕远受点罪吧。反正我俩是从小玩到大的,他嫌弃也没法子,谁叫我是他兄弟呢。” 说着她仰起精致的小脸,期盼地望着齐慕远道:“对吧?” 齐慕远嫌弃地看她一眼,一脸拿你没办法的样子,点点头:“对。” “那好吧。”方少华哀怨地叹了口气。 他的目光转移到了梁先宽身上,不过停了一息功夫,果断地转过头去。 哼,这家伙县试的时候还抢他的名次呢。不讨人喜欢。 梁先宽嫌弃地斜睨了方少华一眼,对曹礼道:“曹斋夫,咱们走吧,你看看把我安排在哪儿。”他指着方少华道,“我不跟他住两隔壁。” 本来是方少华先嫌弃梁先宽的,这会子被梁先宽反过来嫌弃,他顿时怒了,一把拉住梁先宽的胳膊就往前拖:“走走走,就住我隔壁。”说着上下打量梁先宽几眼,眉头皱得死紧,“要不是看在杜锦宁面上,我才不愿意跟你住两隔壁呢。” 杜锦宁看着这对冤家,笑着前仰后合。 曹礼也笑着凑趣道:“梁相公,你不是说要跟杜相公和齐相公住得近一些吗?离他们那里最近的,就是这位方相公旁边的屋子了。” 能跟熟人住两隔壁,总好过不知底细的。而且方少华这人虽有些不靠谱,但总体来说还不是那么让人讨厌。梁先宽说不住他旁边的屋子,不过是开玩笑。 他当下应道:“好吧。”又对方少华道,“要不是看在杜锦宁面上,我才不愿意跟你住两隔壁呢。”把话原封不动地还给了方少华。 一行人跟着曹礼过去,先到了梁先宽的屋子。这一排一共三间房,方少华和另一个学子各住了一间,剩下中间那一间便让梁先宽住了。 杜锦宁和齐慕远的屋子跟方少华那一间隔了两丈远,一排四间屋子,另两间已让人住了,余下的偏西头的这两间便由他俩住。 “你先挑吧。”齐慕远道。 杜锦宁也不跟他客气,指着最边上的这间道:“我就住这间。” 其实齐慕远本意是让她住里面那间的,那间在中间,安全性比较好。他自己打小练武,住在边上没什么。不过杜锦宁既喜欢边上的,他便也没说什么,想来这府学危险性还是少的,祁思煜和杜哲彦再怎么看不惯杜锦宁,也不敢明目张胆地打杀上门来。 各自都带了小厮来,江北看杜锦宁挑好了房间,赶紧将铺盖和箱笼放了进去。他还想给杜锦宁铺床,杜锦宁却道:“行了,放着吧,我自己来。” 江北也知道杜锦宁最不喜欢别人动她的东西,便也没敢多说什么,站起来候到了一边。 杜锦宁看这屋子还算宽大,大概有二三十平方米的样子,屋子里除了床和桌子、椅子,竟然还有一架屏风,一个书架,这些家具都有七成新。大大的窗户外面,绿树成荫,透过树缝,还能看到十分开阔的风景。 她对这住宿条件十分满意。 她问曹礼道:“我们能不能往房间里增添一些家具或是用品?” “小件的必要的日常用品可以,大件的家具不行。”曹礼道,“比如浴桶,衣箱这些东西还可以。桌椅床铺及博古架这些就不行。书院提倡简朴,不允许学子生活奢靡。” 说着,他看了小厮们一眼:“下人是一律不允许进书院的。今天你们要带铺盖等东西来,才破例允许一次,以后家里有事要找,也只允许在门口由门房通传,不许进书院一步。” 杜锦宁点点头。 博阅书院也是如此,而且博阅书院在这方向执行得更为彻底:书院的学子统统穿细布或粗布青衣,便是先生也是如此;饭菜最好的也是一素一荤一汤。可这府学里,刚才她还看到一个学子穿着绸缎衣衫在院中行走。至于伙食,还没看到,不能下评论。 曹礼还有事,把每个房的钥匙交给他们,就离去了。 “行了,你也回去吧。”杜锦宁见江北还杵在那儿,直接便把他打发走。 江北在门外瞅了瞅,见观棋也站在门外傻等着,齐慕远也不用他帮忙铺床,心里的失落感这才少了几分,走过去问他道:“你走不走?” 观棋点了点头,跟着江北就往外走。路过梁先宽的房间时,两人还往里看了看,却见梁先宽的小厮正在屋子里忙着给自家少爷铺床,两人对视一眼,没有唤他,径自离开了上舍的院子。 杜锦宁等人则各自在自己房里,整理自己的东西。 杜锦宁的东西很简单。因为是夏天,床上只需一张席子,一床薄被。衣物也不过是四身换洗衣服,外衣都是细布长衫。除此之外,就是文房四宝和她带来的几本书,还有一些洗漱用品。 她知道府学是有藏书阁的,所以只带了三四本正在看的书。打算从明天起就去藏书阁里找书看。 这几样东西,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就归置好了。 正文 第四百五十章 撞人 且说江北出了院门,正要朝书院大门走,观棋就一把拉住了他,还对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又朝一个方向指了指。 江北会意,跟着他蹑手蹑脚地走过去,躲在了一块石头和一丛灌木后面,朝那边望了一眼,就见搬家那日气势汹汹要少爷改换门头上匾额的杜家少爷正站在另一人身后,而那人正面色不善地对着曹礼说着什么。 观棋却知道那两人中,说话的是祁思煜,另一个则是杜哲彦。 “……你是不想在府学里呆着了是吧?我叫你办事,你就是这样阳奉阴违的?你信不信我说一句话,就叫你从府学里卷铺盖走人?” “祁少爷,我也是没办法啊。我本准备按您吩咐做的,可教授大人却交待我要把他们安排好。我哪里敢违背教授大人的话啊。”曹礼一副叫苦不迭的模样。 “你哄谁呢?教授大人会管这事?”祁思煜瞪着眼睛道。 “他们一个是吏部尚书的孙子,一个是礼部左侍郎的儿子,还有一个是小三元,教授大人关照一下也正常得很。祁少爷,不是小人不按您说的做,是真没办法啊。” 祁思煜顿时一噎,瞪着曹礼,目光阴鹜。 曹礼缩脖垂目,不敢看他。 “好,很好。”祁思煜咬着牙,狠狠地看了曹礼两眼,转身朝院子走来。 杜哲彦连忙跟上。 观棋赶紧拉着江北绕到了灌木丛的另一边,直到祁思煜两人进了院子,曹礼叹了口气也转身离去,他这才拉着江北道:“走,咱们回去。” 两人重又返回,把刚才的情形告诉了齐慕远和杜锦宁。 齐慕远看了杜锦宁一眼,道:“不怕,他们不敢拿咱们怎么样。” 杜锦宁叹了一口气:“我就想不明白这些人。咱们往日无怨今日无仇的,不过是没给他面子而已,他为何三番五次地要跟咱们过不去。大家和平相处不好吗?非得闹这些无聊勾当。” “有些人,面子大过天。”齐慕远道。 杜锦宁点点头:“也是,世界上总有那么些脑残,他们的脑回路是咱们理解不了的。”说着她对俩小厮道,“行了,没事,你们回去吧。” 见江北要转身,她又叫住他:“回去别跟太太、姑娘说这事,免得她们担心。你就说我一切都好。有齐慕远和梁先宽互相照应呢,也没人敢欺负我。” 江北答应着,跟观棋离开了。 杜锦宁是从她的房间过来的。见两人走了,她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我回那边去了。” “有事叫我。”齐慕远道。 “嗯。” 杜锦宁走出房门,正要往自己那边去,忽然一个男人从旁边冲了过来,直接往她身上撞来。眼看着就要撞到她了,杜锦宁却身子一转,就避了开去,那人刹不住车,直接就朝走廊外面冲去,倒在了回廊下面。 这院子到处都是凸起的石头,那人倒的时候正好腰撞到石头上,顿时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齐慕远早在那人冲过来的时候,就飞快地从房间里出来了。只是看到杜锦宁轻松避让开去,他才没有伸手相帮。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旁边的屋子出来了几个人,其中两个正是祁思煜和杜哲彦。 杜锦宁看到这两个人,再看看倒在廊下呻吟的那个书生,冷冷地扯了一下嘴角。 “马超,你怎么了?”一个穿暗紫色绸缎长衫的书生看到这情形,大惊,冲过来一把想要扶起那人。却不想他不扶还好,这一扶,那人又杀猪一般叫了起来。 暗紫衣衫见状,满脸愤怒地对杜锦宁和齐慕远道:“你俩是怎么一回事?马超哪里惹到你们了,你们要对他下这样重的手?” 响动这么大,便是连住得远一些的学子都过来了,大家围在那里看热闹。此时听见暗紫衣衫说这话,大家看向杜锦宁和齐慕远的眼神就不对劲了的。 杜锦宁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你哪只眼睛看到是我下的手?我认都不认识他,才住进来不到一盏茶的功夫,我害他做什么?倒是他,你问问他发什么疯才是。无缘无故地朝我冲过来。要不是我避让得快,现在躺在那里就是我了。” 她走过去,居高临下地望着马超道:“说吧,谁指使你这么干的?”说着,她抬起眼看,直直地看向祁思煜和杜哲彦,“我还真不明白了,在这里我谁都不认识,先是安排宿舍的时候有人做手脚,现在又想把我撞到石头上去,害我性命。这是多大仇多大怨呢。” 她抬了抬手,朝着祁思煜作了个揖:“院试前祁兄邀请我等参加诗会,我们因为俗事缠身,没能去参加,上次已经给祁兄道过歉了。要是祁兄心里还不爽,那么在下在这里再给祁兄赔个不是。还请祁兄高抬贵手,不要再与我等为难。” 祁思煜一时愕然。 他实在没想到杜锦宁竟然连证实那一个环节都不用,直接就这么认定他,而且还当众指着他的鼻子说是他指使的,往他身上泼上一盆脏水。古人含蓄,做事婉转,尤其是他们这些读书人,即便心里恨得牙痒痒,也都是当面笑盈盈,后面使绊子,哪里会像这样当面撕破脸的?这人是疯了不成? 他怒道:“谁为难你了?空口白牙朝我身上泼脏水,你有病啊你。” 他指着马超道:“马超,你说,是不是我指使的你?” 一直在呻吟的马超立刻摇头:“不是不是,是我自己走着路,被他一头撞下来的。” 杜锦宁却不接马超的话茬,困惑地挠了挠脑袋:“哦?不是祁兄吗?当初在贡院,你跟你身后的这位狗……哦不,这位杜兄还放出话来,说进了府学要让我们好看,我以为这些事都是你指使的呢,原来不是吗?” 她深深地作了个揖,态度十分真诚:“我给你道歉了。不好意思,误会你了。”她又朝围观的众人不好意思地笑笑,“是我糊涂,大家别误会祁兄啊。” 吃瓜群众都面露古怪之色。 这人到底是精明到了极点,还是个货真价实的二愣子呢?没有真凭实据就直接怼上祁思煜,可连人家的衣角还没碰到呢,人家轻飘飘说一句话,她又直接缩了回来,态度还放得如此底。这行为怎么这般古怪? 看她白白净净、眉目精致、目光清纯,又不像是个二愣子啊。要说精明到了极点,似乎也不是。这莫不是被父母宠坏还没经历世事的小孩子吧? 大家都困惑了。 困惑之余,大家看向祁思煜的目光就很不对了。祁思煜是什么性子,谁不知道呢?他刚考上童生,就凭着他祖父的名头进了府学,在府学里沽名钓誉,稍有不顺着他意的就使各种手段排挤人家。依据杜锦宁刚才描述的情形,这件事不是祁思煜做的才怪呢。 祁思煜被大家看得恼差成怒。他有心想发作,可刚才杜锦宁已经诚挚地向他道谢了,还让大家别误会他。他想要骂杜锦宁都不知道从哪里骂起。一口老血憋在心里,让他难受得要命。 他刚要继续骂杜锦宁几句,就见杜锦宁转过身,对齐慕远道:“唉,这府学怎么这么危险呢?要不,咱们转学去南麓书院吧?南麓书院咱们没得罪人,想来那里应该安全吧?” 齐慕远蹙着眉认真地想了想,点点头道:“有道理。”又交待道,“你的行李就别打开了,没准一会儿就得搬家。” 说着,两人竟然自顾自地进房间里去了,留下一众石化的围观群众。便是那一直在呻吟的马超都傻了眼,不知道接下来怎么办。 祁思煜气的脸都红了。 不光朝他泼脏水,还正大光明地威胁他。 他气得要命,却又无可奈何,心里还有些忐忑,生怕杜锦宁真的去告状。到时候没准教授大人就到祖父面前说嘴,他非得吃不了兜着走。 “我们走。”他阴着脸说着,领着杜哲彦走了。 “哎,我……”马超躺在地上,看到祁思煜管都不管他,就这样走了,他想叫住祁思煜,却又觉得不妥,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祁思煜离开了。 那个最开始要去扶他的那人叫秦仁忠,跟他交情比较好,见状叹了一口气,上去扶起他,问道:“你要不要去医馆看看?” 马超倒下去的时候正好背撞到石头上,痛得他差点背过气去。此时被扶着站起来,问好友道:“我后面有没有出血。” 秦仁忠看看,摇了摇头:“没有。” “没出血就不用去了。” 马超家贫,缺银子,这次祁思煜许诺出二两银子让他去给杜锦宁一个下马威,没想到人没撞到,反而自己撞到石头上,还让祁思煜失了面子,马超心里十分忐忑,不知道祁思煜还会不会把那二两银子给他。 掂记着还没拿到手的银子,这时候他哪里还舍得花钱去看背后的瘀伤?人穷,身体也没那么金贵,这点小伤且由它慢慢好吧。 秦仁忠有心想劝他两句,但想想马超家里的情形,最后什么也没说,扶着他出了这个小院,去了下舍。 正文 第四百五十一章 办诗会吧 在马超惨叫的时候梁先宽就从房里出来了,看到跟马超发生争执的是杜锦宁,他本想上前帮忙的,谁曾想杜锦宁都不用别人出马,自己三言两语就弄得马超和祁思煜灰头土脸的,梁先宽佩服之余,便没有上前多事。 这会子人群散去,他想了想,没有去杜锦宁房里,而是出了院门,去了曹礼那儿,打听马超的底细。 许成源跟他们不是一个院子,又不认识人,开始并不知道杜锦宁这边发生的事。还是出门时听院子里有人议论此事才知道的。他飞快地跑到杜锦宁这边,确认杜锦宁没事,这才放下心来。 正巧梁先宽回来了,见大家都集中在杜锦宁房里,他便道:“我刚去打听了一下,马超能念得起书,原本家里衣食无忧的。可他做账房的父亲生病去逝,家中没有顶梁柱,家道就中落下来。现在他母亲病着,下面又还有三个弟弟妹妹,最小的弟弟才五岁,他在府学开销又挺大,很是缺钱。大概正是因着如此,社思煜这才找上他,让他来算计你。” 杜锦宁听得这话,不由得看了许成源一眼。 这马超的境况跟许成源当初十分相像。 许成源当即明白杜锦宁的意思,忙摆手道:“你要做什么,别顾忌我。我家当初虽也是这样,但我没跟他一样为了点钱就做害人的事。他这种人,不值得同情。” 杜锦宁笑了笑;“我不做什么。他不过是人家手里的一把刀,我要找麻烦,自然得找拿刀的人。” 梁先宽以前虽跟杜锦宁是朋友,但杜锦宁总是跟关嘉泽他们在一起,他只知道杜锦宁十分聪明,且做生意还厉害,但这种用几句话就化解矛盾的本事他还是第一次见。 他便有些好奇,问杜锦宁道:“你打算如何对付祁思煜?” 齐慕远就看了杜锦宁一眼。 杜锦宁摇摇头;“目前没想着要如何对付他,以后再说吧。” 梁先宽便有些看不懂杜锦宁了:“你不是那等被打了不还手的人啊?他这样对付你,你都没想着对他做什么?” 跟梁先宽一样,杜锦宁对他也不是特别了解,只觉得彼此是一类人,还算性情相投。 这会子被梁先宽这么一说,她便来了兴趣,问梁先宽道:“那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做才好?” “他会收买人,咱们就不会吗?到时候我来出手,收买一个平常跟教授说得上话、又不怕祁思煜报复的人,让他到教授面前把今天的事禀报禀报。你可是教授专门请回来的学子,一进府学就被人这样针对,那还得了?到时候教授必然会对祁先生提及此事。祁思煜回到家可有得他受的,教授等人对他的印象也大打折扣。” 这办法确实很好。如果杜锦宁要以牙还牙,确实会采取这个方法。只是…… 她还没有说话,齐慕远就淡淡地开口了:“这样做,确实是让祁思煜不好过了。但你想过杜锦宁的名声没有?他刚刚进府学,就惹了祁思煜这么个麻烦,教授虽会解决这个问题,但对杜锦宁的印象就不会那么好了。毕竟大家都觉得,一个巴掌拍不响。祁思煜是他看着长大的,以前的名声也不是特别坏,咱们一来就惹得他频频报复,杜锦宁私下里对他做了什么,由不得人不多想。” “再者,刚才的事,大家都看到了,杜锦宁并没有吃亏。可如果她还收买人到教授面前告祁思煜的状,那些学子们会怎么想?得理不饶人?心胸狭窄、睚耻必报?还是那句话,咱们新来乍到,祁思煜在府学可呆了两年,跟他有交情的人不少。祁思煜受他祖父喝斥,也不过是不痛不痒就过去了,但杜锦宁以后便得受人排挤。” 齐慕远的话声刚落,许成源就点头道:“我赞同齐师弟的观点。咱们还是忍一忍吧。老话说得好,吃亏是福。咱们现在什么都不做,才是最好的。” 梁先宽看看杜锦宁,点了点头:“是我思虑不周,想得不够深远。确实如齐师弟所说的这般,以静制动最好。” 杜锦宁摇摇头,笑道:“其实是因人而异。如果我有你们两人的这种家世,自然是采用梁师兄你这种方法,受了气就即时打回去。不管教授大人还是祁思煜、众学子,都不敢说什么。可惜我不是。我就是一个农家子,无权无势。要不然祁思煜谁也不对付,怎么就只对付我呢?” 齐慕远像是听不得她这话一般,眉头皱起,反驳道:“他对付你,那是因为你抢了他的小三元。我们都不是。” 这话一出,梁先宽就笑起来:“可不是。” 杜锦宁也笑了,耸耸肩把两手一摊:“好吧,这个理由挺充分,我无从反驳。” 杜锦宁他们这里谈笑风声,杜哲彦那里却不好过了。 今天是杜锦宁他们入学的第一天,不说齐慕远和梁先宽的家世、以前杜锦宁小三元的名头,光说赵良的特别关照,就让唐昭对杜锦宁他们十分关注。 很快,他就得知了祁思煜在分派宿舍时搞的小动作,以及收买马超想伤害杜锦宁的事,杜锦宁那句要“去南麓书院”的话也传到了他的耳里。 他气得要命,当即就去了祁家,找到祁元道,说杜锦宁和齐慕远是学政大人让他亲自上门去请回来的,那话里话外透露出来的意思,就是让祁思煜别在学府为难他们四人。 祁元道当即把祁思煜叫回了家中,狠狠责骂了一番,任祁思煜百般狡辨,说那些事并不是他做的,祁元道还是罚他跪了一个时辰。 祁思煜也不敢在家里发作,憋着一口气回到书院,一进杜哲彦的屋子就开始摔东西。 杜哲彦见他那样子,知道他心情不好,还不敢阻拦,可眼见得祁思煜拿起砚台想往地上摔了,他连忙上前抱住了祁思煜的胳膊:“师兄,煜哥,你别生气了,气坏了身子不值当。咱们再找机会对付他就是,别气坏了身子。” 这屋子可是他的,刚才祁思煜已摔坏他一套茶具了,这砚台可贵得很,摔下去他都要哭出来了。 上次他家赔了酒楼和许多银子,大房自然不肯罢休,话里话外地挤兑,而且还闹着要分家。还是杜老太爷做出二房两年内用度减半的惩罚,大伯又想沾弟弟这个官儿的光,这才作了罢。 也因此,杜哲彦现在是勒紧裤腰带过日子了,哪里还敢让祁思煜乱砸他屋子里的东西? 被他抱住动弹不得,而且手里的砚台还被抢走了,祁思煜满肚子火没处发,干脆踢了杜哲彦几脚。 杜哲彦也不吭声,抱着头由着他踢。 好在祁思煜对杜哲彦还有几分感情,这才没像打小厮那般肆无忌惮,踢了三四下便停了脚,站在那里直喘气。 杜哲彦便知道他的火气过了,长舒一口气,站直身体,也不敢斟茶给祁思煜,生怕他再把茶杯摔了。 “我就不信了,咱们还能治不了他?齐慕远和梁先宽咱们不好动,杜锦宁还能动不了?”祁思煜咬牙切齿道。 杜哲彦叹了一口气:“一时还真想不出什么办法。” 祁思煜忽然眼睛一亮:“要不咱们找几个街头的混混,趁他落单的时候打他一顿,断胳膊断腿是小事,最好是划花他那张脸。只要他破了相,他这辈子都不能做官了。” 说完这话,他“哈哈”笑了起来,似乎觉得这是个好主意。 “呃。但他现在总跟齐慕远同进同出,连坐的马车都是齐家的,实在是找不着机会啊。总不能把齐慕远也一块儿收拾了吧?就算当着齐慕远的面把杜锦宁打伤了,齐家也不会善罢甘休的。看看这次砸门的事就知道了。” 想起齐慕远背后站着杨云涛,两人都沉默。齐慕远那可是不能惹的主儿。谁曾想齐伯昆都致仕了,杨云涛怎么还那么巴结他呢? “那咱们就没办法了?”祁思煜极不甘心地道。 杜哲彦现在对于使用暴力手段也是怕了。他家为了砸门的事,差点倾家荡产。祁思煜有祖父护着,就算做点出格的事也会有人护着他;但像他这种小喽罗,出了事不光没人能保他,到时候看看情况不对,还很有可能把他推出去顶缸。 为了跟杜锦宁争闲气冒大风险,实在不值当。 他冥思苦想了一会儿,忽然眼睛一亮:“有了。” “哦,你说。”祁思煜顿时来了精神。 他之所以如此看重杜哲彦,就是这小子的脑瓜子挺好使,鬼点子那是一想就有。不像那些只会读死书的愚笨书生,没意思透了。 “师兄,你向来以诗才而闻名。这次你何不借着新来了学子为由举办一场诗会?杜锦宁他们以前可以不参加诗会,可现在府学里举办的诗会,他是必须得参加的。到时候你在诗会上狠狠地把他踩到地上,岂不是很爽?这是正大光明地跟他比本事,便是祁先生也不会说你什么的。” 正文 第四百五十二章 陆九渊来了 “好主意。”祁思煜一拍桌子,“就这么办。” 他之所以在院试前广邀各府案首和县案首参加他的诗会,是因为他在诗才是确实有几把刷子,至今还没碰到在诗词上能比得过他的。 杜锦宁和齐慕远在院试前就做了缩头乌龟,可见在诗词上完全拿不出手。既如此,就别怪他心狠手辣,把他们踩在脚下了。 正好因为他没拿到院案首,府学里那起子小人就在背后嚼舌根。要是他在诗会和文会上能力压杜锦宁和齐慕远,那岂不啪啪打那些小人的脸? 一想起杜锦宁和齐慕远被他踩在脚下的狼狈样儿,以及那些小人难看的嘴脸,祁思煜就忍不住笑起来。 “开完诗会,咱们再开个文会,我一定要让他们知道,我之所以没能拿到案首,全是因为赵良要避嫌的缘故。他们的前三名,都是我让给他们的。”他十分豪气地挥了一下手。 虽说贡院门口贴出了院试时前三名的试卷,但祁思煜丝毫不觉得杜锦宁那两篇文章和诗词写得好。文人相轻的毛病,在他身上得到了十分完美的诠释。 杜哲彦却没有祁思煜那么乐观。虽说这主意是他出的,但他只提了诗会,可没提文会。杜锦宁那两篇文章,便是祁元道都说好的。祁思煜这样自大,到时候要是打脸不成反被打,第一个被拿来当出气筒的肯定是自己。 得想得万全的法子才行。 让祁元道帮写两篇文章那是不行的,以祁元道对名声的看重,可不会帮祁思煜作这个弊,所以,只能另辟蹊径。 忽然他一拍巴掌:有了。 “怎么了?”祁思煜看他这样,好奇地问道。 “周先生和于先生不是老去你家走动吗?到时候让他们在文会上跟杜锦宁辩论辩论。那小子没经过这种阵仗,肯定会当场认怂的。哈哈。” 杜哲彦都要为自己的机智点个赞了。 他兴致勃勃地道:“我去写帖子,咱们先办诗会。” 诗会最稳妥,以祁思煜府学第一才子的名头,碾压杜锦宁那是妥妥没问题的。 此时,府学的教授唐昭看着眼前的这三人,满脸的为难。 “唐教授如果为难,我们也不难求,可以改去南麓书院执教。”为首的那人道。 如果杜锦宁在这里,一定能认出这三人是谁。说话的这人是陆九渊,站在他身后的则是史修与彭士诚。 “不为难不为难。”唐昭连忙道。 开玩笑,眼前这三个可是进士,名气比他这个府学教授还大,否则也不会被赵良相邀来做阅卷官了。要是他把这三个赶出去,让他们去南麓书院,赵良知道了恐怕生吃了他的心都有。 便是杜锦宁这样一个案首他们都得跟南麓书院争呢,更不用说三个大学者了。 只是…… 想起书院的三名训导名额已满,他心里就一阵为难。 对于府学,朝庭是有规定的,一名教授三名训导,这都是拿朝庭俸禄的。先生数量倒是不限。 但陆九渊三人的学问、声望都不比他差,甚至比他还强些,让陆九渊他们屈居训导已够委曲了,他总不能让他们去做先生吧?可那三名训导也是同进士出身啊,本身又没错处,而且训导的身份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撤下的,需要上报提督学事司,可不是他说给就给,说撤就能撤的。 看着眼前这三位,唐昭下了决心:不管了,先别得罪人最要紧。把这三人先安顿下来,这边再写信给赵大人,把情况说一说。要是赵大人那里来个指示,叫那三位给这三位让位,他这里也不用得罪人了。 如此想着,他便笑着问道:“三位可有住处?是携家眷来的吗?需要书院为三位先生做些什么吗?” 陆九渊摇头,代表三人道:“我们是带了家眷来的,住处就不劳唐教授费心了,我们会在外面租赁宅子。倒是你看我们什么时候开始上课?” “三位远道而来,又要租宅子又要安顿家眷,授课的事不急。这样吧,我给你们一个月的休整时间,一个月后来书院授课,你们看如何?”最重要的是到时候就知道如何安置这三位了。 陆九渊摇摇头:“不用不用,安家的事自有家人去办,我们来此就是来授课的,哪能为安个家耽误那么久?如果方便的话,明日我们来上课也没问题。” “这这……”唐照没办法了,干脆把话讲明,“三位先生能看上我们这座小庙,是我们桂省学子的大幸。只是先前的训导,我总得想法子把他们安置了,这才能腾出位置给三位先生。所以这事还请给我些时间,我这边安排妥当了再通知三位先生。” 陆九渊才知道唐昭是为了这个为难,一摆手道:“你也不用为此事为难。我们来此,不是为了那点子薪俸,我们就打算做个普通的先生。反正府学的授课形式灵活,你只需安排个时间,让我们授授课,做做讲座便是。至于每月的薪俸,就免了,我们不要。训导什么的更是没必要。” “这……”唐昭这就不明白了。这三位千里迢迢拖家带口,从繁荣富庶的地方来到这里,又急着到府学来授课,又不需要府学给身份给薪俸,这到底是为什么? 开始他还以为这三人在湘省那边得罪了人,所以来此谋个职位。可现在看来,又不像。 好在来日方长,只要他们还呆在这里,他们的来意迟早会弄明白的,唐昭倒也不急,更不会明着打听。 当然,他不会真的让这三人打白工的,打定主意立时写信给赵良说这话。 不过,事情没办妥,他也不好夸下海口,遂笑道:“如此的话,那三位随时可以开课。我到时候叫人给三位先生一个排课表,先生们可以根据课表来安排自己的授课时间与形式。我也会让人在书院里给三位先生进行宣传的。” 陆九渊三人大喜,拱手谢道:“有劳唐教授。” 又寒暄了几句,唐昭表情古怪地把他们送走。 他刚回到屋子里还没坐下,斋夫就送来了一个请帖。唐昭打开一看,却是府学学子办诗会的,而倡导者,赫然是祁思煜。 唐昭摇了摇头,将帖子放到了一边。 看来那小子,还是不愿意停止折腾啊。 他对祁思煜并没有太多好感。虽说诗做得好,但为人不够踏实。虽说文人好名,多少大儒学者追求文名、才名,这无可厚非。但追求太过却是失去了做学问的本心。这在唐昭看来,就是本末倒置。 不过祁思煜是祁元道的孙子,祁元道又是桂省府学的招牌。学风不昌的桂省能招揽到一些有名的学者来讲学,又有一些才子慕名到此求学,皆拜祁元道所赐。再加上祁思煜此举对府学的文风昌盛也起了一定的作用,唐昭不光不会阻止,还会时常勉励于他。现在祁思煜举办诗会,虽有针对杜锦宁之嫌,但这种正大光明的针对,他还是不好阻止的。 有竞争,才会有进步。 现在祁思煜既下了帖子请他做评判,他身为府学教授,定然是要去的,也能防止双方起冲突。 他问送帖子来的斋夫:“祁思煜还请了哪些人做评判?” “王常致和吴勤两位先生。” 唐昭顿觉诧异:“怎么放着诸多先生不请,却请了这两位先生?” 这两人都是举人,且也不以诗闻名。王常致是祁元道的弟子,在学问上自然有乃师之风,不以诗文见长;吴勤则在书法上一定造诣。 不过想一想吴勤也是十分亲近祁元道的,虽没拜祁元道为师,却对他执以师礼,逢年过节很勤快地往祁家跑,唐昭就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他冷笑一声,没有再说话。 唐昭这里收到请帖,杜锦宁等人自然也收到了。 梁先宽和方少华来找她,举着请帖问道:“咱们去么?” 齐慕远此时也正跨入房门,闻言看向杜锦宁。 “去,干嘛不去?”杜锦宁道,“上次没去,这次要是再不去,岂不正中祁思煜的下怀?他正愁没理由抹黑咱们的名声呢。” “可是……”梁先宽眉头紧锁,欲言又止。 杜锦宁此人聪慧过人,才识渊博,但却有两个短板,一个是书法,一个就是诗词。 书法经过差不多三年的时间勤练,倒是已经挺有模样了,至少在考试的时候不至于让考官挑出刺来。 可诗词就不一样了。同窗两年多,杜锦宁写的诗如何,梁先宽再了解不过了。她在作诗上似乎就没有天赋。 不过…… 想起院试时杜锦宁写的那首诗,梁先宽正要开口询问,就听齐慕远道:“你院试那首诗词是妙手偶得之,还是平时藏拙了?” “哈哈。”杜锦宁干笑两声,“是妙手偶得之。当时福至心田,灵光一闪,就写了那么一首出来。现在可不敢保证还能写得出一样的好诗词。” 梁先宽叹了一口气,不过心里却莫名的舒畅许多。这家伙总有一样不擅长的了。要是什么都擅长,什么都比他们强好多,他们都不用活了。 正文 第四百五十三章 琴棋书画 “这样你还去?”齐慕远道。 “去,怎么不去?不去就是怂包。去的话,技不如人就技不如人了呗。” 杜锦宁说着,拍拍齐慕远的肩:“这不还有你吗?好歹你也是咱们博阅书院的诗词小才子,怕他怎的?” 一听这话,梁先宽“哈哈哈”地大笑起来,齐慕远的脸色则黑成了锅底。 他这称号还有一段典故。 齐慕远为人冷淡,平时不大爱说话,也不爱理人,在杜锦宁看来就属于冰山人设的那种类型。可这家伙写起诗来,却完全是崩人设,风格绮丽且不说了,还热情澎湃,十分有感染力,杜锦宁每每看到他写诗就忍不住想笑,关嘉泽更是他每写一首诗都要拿出来朗诵一通。 本来他这跟本人性格完全不符的诡异画风在一定范围内让小伙伴们欢乐一下就行了,偏书院有位教诗词的老先生最爱齐慕远这种风格,赞他为诗词小才子——至于大才子,那当然是关乐和山长了。只要是那位老先生上课,都要拿齐慕远的诗词来做范例。 闹到后来,博阅书院低年级的那些学子忍不住跑到甲班来瞻仰一下齐慕远师兄的风采,结果就看到一个冒着冷气的面瘫脸,再三确认这位确实是写出那些热情洋溢的诗词的齐慕远师兄后,乙班和丙班的师弟们集体石化,总觉得看到的是一个假的齐慕远师兄。 杜锦宁向来不怕齐慕远的冷脸,继续不怕死地又拍了拍他的肩膀:“到时候要加油哦,我会不会被他们笑话,全靠你了哦。” 齐慕远斜睨了她一眼:“别做梦了,自己写吧,是死是活自己承担。我就写一首平平淡淡的诗。反正我不是案首,我无所谓。” 说着他一耸肩,酷酷的走了出去。 梁先宽看着他走到门口,收回视线,也学着耸了耸肩,问杜锦宁道;“这动作是跟谁学的?看上去挺牛的。” “哈哈,哈哈。”杜锦宁干笑两声,没接他的话茬,拿出刚领到的课表问道,“你打算选哪些课上?” 这府学的课有点像后世大学里的选修课似的,是可以任由学子凭兴趣上的。 梁先宽顿时被转移了注意力,低头看着课表:“你打算选什么?” “琴棋书画。” “哈?”梁先宽瞪大了眼睛。 “很奇怪吗?” “嗯。”梁先宽狂点头,“一般人都不会特意学这些,要学也只学一门。” 君子六艺,但都精通的又能有几人?大家都热衷于追求功名利禄,专注于科举,对于这些不能给自己带来好处的东西,是不肯花时间和精力去学的。 “这是我老师给我的建议。”杜锦宁道。 这个“我老师”,那肯定只有关乐和了。 梁先宽点了点头:“确实也是,你是可以学学这些的。” 就凭杜锦宁这变态的记忆力和理解能力,再加上她又勤奋好学,时常手不释卷,藏书阁一泡就是一整天,别人花大量时间和精力去学的东西,估计都不够杜锦宁学几天的。所以她完全有时间和精力去学那些华而不实的东西。 “我跟你们不一样,还是缺少一些文化底蕴。”杜锦宁摇摇头。 关乐和的用意,她十分明白。 以后考上了进士去了京城,光会读书是完全不够的,还得会玩。因为那些皇家贵胄们更看重你有没有趣。她虽然不喜欢跟那些人来往,更不愿意卷入政治中心里去,但别忘了她还有个紧箍咒呢。要解开这紧箍咒,一是死遁;二是皇上特赦,或是获得免死金牌之类的东西。而想要后者,不跟皇家人打交道是不行的。 所以呢,有备无患,技多不压身,多学点东西总没有错的。 而且她在博阅书院已把藏书阁的书已看完了。她又不想当什么大学者或大儒,整日捧着本书苦读实在没意思。不如趁着有时间,学点有趣的东西。以后要是死遁了,那日子可有多无聊呢。能有点东西打发时间也是好的嘛。 所以看到府学里竟然还有这些课程,她赶紧把这些都勾了,正经课程在时间上有冲突的,倒要给这些兴趣爱好让路。 “唉,其实有时候我挺羡慕你的。我们这些世家弟子,别人看着挺羡慕的,锦衣玉食,可谁能想到我们背负的重担呢?一族人的兴衰荣辱。相比之下,我倒愿意粗茶淡饭呢。” 这些人之中,梁先宽是活得最累的一个,小小年纪就背负很多。杜锦宁看他越说越忧郁,开玩笑道:“我就是粗茶淡饭的代表,正在为锦衣玉食努力,你别打击我的积极性啊。” 梁先宽笑了起来。 可不是么?寒门子弟,正为过上他们这样的日子而奋斗呢。而他呢,却想着放下这一切回归平淡。或许真要平淡了,他又心有不甘吧。 府学的生活比起博阅书院还是更自由一些。除了要求住在书院里,其余时间你想做什么都可以,并不是不允许出校门。但就是因为太过宽松,府学担心学子们基本不来书院,这才要求他们内宿。 吃过午饭,齐慕远就问杜锦宁:“回家么?” 杜锦宁摇摇头:“不回去。” 家里事是挺多,但都安排好了,并没有什么事急着回家处理不可。回去也就半天功夫,到了晚上还得回来。她也懒得跑了,干脆就在这里写话本。 这段时间忙碌碌,《凡人修仙传》还没写多少。昨日庄越已经开始催更了。 齐慕远那样问是因为他知道杜锦宁一堆的事,他自己却是个清闲的。见杜锦宁不回去,他便也安静地呆在房里看书。 第二日,大家就按着自己选的课去上课了,杜锦宁上的是琴课,可到了那里一看,除了老师之外,就只她一个学生。 先生姓龚,是一位三十来岁相貌俊美的大叔。他正一个人坐在空屋子里拔弄着琴弦。见了杜锦宁进来,他挑了挑眉,问她道:“你要学琴?” 杜锦宁点了点头:“学生杜锦宁,见过先生。”说着她左右看了看,“是只有我一个学生呢,还是今天并不是授课日?” “只有你一个学生。”龚先生道。说完他就不说话了,只看着杜锦宁。 杜锦宁被他看得莫名其妙,低头看看自己是不是穿错了衣服,最后干脆抬起头来问龚先生:“怎么了?” “也不是所有人都不愿意学琴,但因为看到上课的人少,最后大家都走了。”龚先生道,“你要不要走?” 杜锦宁被他问得很无语:“我不走。”说着她坐了下来,看着龚先生手下的琴,“我要不要先买架琴?” “不用。”龚先生说着,指了指旁边一间小屋,“你去里面选一架琴,先学一阵子吧。如果你真想学下去,再买也不迟。” 杜锦宁进小屋一看,便发现屋里好几架琴,而且材质不一,式样不同,估计是以前的学子留下不用了的。她也不懂怎么选,只选了一架自己看得顺眼的,拿出来放到了龚先生对面。 “以前学过吗?”龚先生又问。 杜锦宁摇摇头:“没有。” “嗯,那我先给你讲一讲基础的东西,你仔细听着。”龚先生的教学态度倒是极好的,接下来给杜锦宁讲了最基本的指法,然后指导她练习一下。 杜锦宁记忆力好,又经过后世音乐的洗礼,倒是领悟得很快,一个上午的时间,倒是学了不少东西。 “你把这架琴拿回去练习吧。下次也不必再拿来,到时候进小屋再挑一架就是了。”龚先生道。说着拿了一个盒子出来,把琴放进去,递给了杜锦宁。 “多谢先生。”杜锦宁拿着琴,施了一礼,退了出去。 她回到宿舍的时候,发现齐慕远已回来了,跑过去问他道;“上课的感觉怎么样?” 齐慕远摇头:“人多。讲得浅,没意思。” 他看到府学里竟然开律法课,便兴致勃勃地去听了。没曾想因为今年院试考了律法题,所以选择这门课程的学子挺多。又因为这些人对那本《宋刑统》都不了解,老师便从最开始的释义讲起。这对深入研究过律法、并用其条例分析过案情的齐慕远来说太过简单了,他便感觉十分无趣。 齐慕远看看她手中的琴又问,“你呢?” “人少,只有我一个。” 两人对视一眼,都笑了起来。 杜锦宁知道齐慕远不喜欢人多的地方,安慰他道:“慢慢先生就会往深里讲了。你手头不是拿了些衙门的案例在看吗?也可以向先生多请教请教。” “嗯。”齐慕远点点头。 他既对这个感兴趣,自然不可能因为人多就不学。只能耐着性子等着了。 中午吃了饭,杜锦宁歇息了一会儿,看看时辰差不多了,便邀了几人往府学里用来集会的地方去。今天下午不开课,祁思煜的诗会就选在这个时候。 不是所有的学子都能收到请帖的,比如许成源就直接被祁思煜给无视掉了。府学里一共五六十名学子,此次前来参加诗会的也就二三十个。 正文 第四百五十四章 这不是座师吗? 杜锦宁他们来得不早也不迟,他们到时,已有十几个在座了。 “哎哟,稀客稀客啊,咱们的小三元也来参加诗会了。上次祁师兄邀请你参加诗会,你可是不给面子啊。”一个坐在祁思煜不远的青年一见杜锦宁进来,就大声嚷嚷道。 祁思煜和杜哲彦都跟杜锦宁撕破脸了,他们不方便主动跟杜锦宁说话,所以这个艰巨的任务就交给了这位叫潘定的青年。 大家都朝杜锦宁看过来。 杜锦宁叹了一口气,转头对齐慕远道:“我看这里不欢迎我呢,要不我还是回去吧。”说着转身就走。 大家一愣,都朝祁思煜那边看去。 祁思煜和杜哲彦也愣住了。 在这个时代,大家都是含蓄的,尤其是读书人,他们更讲究中庸与委婉。即便内心不满,甚至愤怒得想扇人一耳光,也会面带微笑用文雅的词嘲讽两句,不会跟那些街头粗汉似的张口就骂,撸袖子就上,更不会直接跟人撕破脸。 可杜锦宁上午在宿舍里一言不合就开撕,以及这会子一言不合转身就走的风格,实在是太出人意料了,让大家完全不能适应。 但不可否认的是,效果出奇的好,两次都把祁思煜和杜哲彦架在了火上烤,却让他们偏偏发不出火来。 祁思煜压下想把桌上的东西都摔个稀巴烂的冲动,对潘定点了点头。 他好不容易找到这么个机会筹备了诗会,就是冲着杜锦宁来的。要是杜锦宁现在走了,而且还是被潘定出言嘲讽逼走的,他不光没有踩着杜锦宁上位增加声望,反而容易沾上负面评价,那他们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潘定连忙冲着杜锦宁的背影叫道:“哎哎,杜小三元,我不过是开句玩笑,你怎么这么不给面子啊。行行,我给你道歉,刚才言辞不当,还请见谅。来来,过来这边坐吧。” 说着,他一边示意坐在最边上的两位书生拦住杜锦宁,一边上前给杜锦宁作揖行礼。 梁先宽见杜锦宁还要往前走,不由拉了她一下。 这种情况下,要是他们还要离开,定然会被人说成气量小,容不得人;而且也让大家怀疑杜锦宁是不是做不出诗以此为借口逃避。这样对她的名声会产生很不好的影响。 见两位书生起来拦在她面前,梁先宽又在后面暗示,杜锦宁只得停下脚步,叹了一口气。 杜锦宁转过身去,看了潘定一眼:“那这样的玩笑兄台还是不要乱开的好。在下向来古板,并不喜欢开玩笑。你这玩笑一开,我可是会当真的。” 潘定憋屈得要死,还得给杜锦宁赔笑;“是是,对不住,对不住。在下潘定,再次给杜兄道歉。” 坐在祁思煜身边的杜哲彦暗自庆幸。 要不是他跟杜锦宁因为砸门的事撕破了脸,今天上去对杜锦宁开嘲讽的任务指定落在他身上。那这会子在杜锦宁面前装孙子的人就是他了。 给祁思煜当孙子倒还罢了,或是给齐慕远当孙子也行,可杜锦宁,他算老几?一个乡下农家子,泥腿子还没洗干净呢,不过是巴结上了齐家和关家、梁家,跟自己一样的货色,还想在他面前充老大? 潘定把姿态放得这样低,杜锦宁便不好走了,随着潘定走到几个空座位面前,坐了下来。 齐慕远、梁先宽、许成源乃至方少华都一副唯她是瞻的样子。刚才她转身,这些人也跟着她转身。现在她回来坐下,这些人也都跟着回来,围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这还是杜锦宁他们这一行人第一次在众位学子们面亮相。大家看这情形,心里便犯了嘀咕:怎么跟自己猜测的有些不一样呢? 因为杜家砸门事件,致仕后就一直很低调、蜗居在漓水县的前吏部尚书齐伯昆,再一次进入府城权贵们的视眼,大家由此也关注起齐慕远来,在此之前就一再叮嘱家中晚辈,在府学里不要跟齐慕远过不去。连带着梁先宽也进入了大家的眼帘。 但杜锦宁,他们是没看在眼里的。他们以为杜锦宁是齐慕远等人的攀附者,是依附于齐慕远等人而存在的,就像杜哲彦之于祁思煜一样。这种人没有文人的骨气,是最让人看不起的。 因此,因为礼思煜自始自终针对杜锦宁,这些人都冷眼旁观,并没有帮着说一句话。可这会子看到这伙人相处的模式,大家在心里都犯起了嘀咕。 难道这位杜锦宁还有什么隐藏的身份没被他们发现不成?否则这些人怎么隐隐是以他为中心呢? 祁家有钱,这次诗会又是祁思煜倡导的,诗会上茶水点心水果倒是不缺。 大家喝着茶吃着点心等了一会儿,参加诗会的学子们陆续到了。两位作评判的先生王常致和吴勤也到了,唯独剩下府学的教授唐昭还没有来。 唐昭并没有明确表示不来,大家也不好先开始。王常致叫来一名斋夫,正要叫他去问问唐昭有没有空,就见一行人从外面走了进来。 “咦,杜锦宁你看,那不是咱们的座师吗?”梁先宽推了推正低头跟齐慕远说话的杜锦宁。 杜锦宁抬起头来,就看到陆九渊正一面跟唐昭说着什么,一面走了进来。在他身后,还跟着两位老头儿,一位身材高大,一位精瘦。而这两人的目光,正朝她这边看来。 唐昭进来,所有人都站了起来,杜锦宁也连忙收回目光,起立站直。 “我来给大家介绍一下。”唐昭笑着指着陆九渊对大家道,“这位陆先生,原是湘省北山书院的山长,这位史先生、这位彭先生,都是北方传教立说多年,颇有建树。他们都是进士出身,因立志研究学问,在翰林院任过职,后专注学问,在北方写书立著,传道授业。” 他扫视了众人一圈,声量微微提高:“他们三位都是著名学者,在这一届咱们省的院试中,陆先生被邀为阅卷官,史先生、彭先生都是阅卷参与者。他们因看中咱们桂省山清水秀,决定在此停留一段时间。我慕名上门邀约,再三请求,三位先生便答应在桂停留期间为我们府学的学子授课传道。” 下面的学子听闻,都欣喜若狂。 能被邀为院试阅卷官的,可不是一般人,而是有一定建树与声望的才高者。而且北方的文风比之桂省这个偏远地方可昌盛多了。在那边闻名遐迩的,那学问可不是一般的高。他们能得陆九渊这些人的教导,何其幸运也。 见学子们一个个面露狂喜,唐昭十分满意:“三位先生的授课时间及内容,明日会公布在礼堂门口,大家多加关注。” 说着,他又笑道:“三位先生听闻咱们府学举办诗会,对大家的写诗水平甚是好奇,前来评判指点,此是我们府学的荣幸。” 陆九渊说了几句勉励地话,便在主座上坐了下来。 祁思煜盯着陆九渊,郁闷得想要吐血。 他找这么个机会筹办一次诗会容易么?怎么这些人偏要来捣乱呢?这三位老头子可是在院试时直接把他弄到第三、第四名,而把杜锦宁拔高到了头名的,跟他是完全不对盘。现如今他们竟然还要作诗会的评判,那么诗会的走向全然不按自己预想的走啊。 杜哲彦也直叫晦气,不过仍不忘出声安慰祁思煜:“师兄放心,以师兄的诗才,不管是谁做评判,众目睽睽之下也不能失之偏颇。所以师兄放心大胆的写就是,怕他怎的。” 祁思煜一想也是,遂安下心来。 杜锦宁却有些不安了。她总觉得陆九渊三人忽然跑到桂省呆着,而且还进到府学来授课,是冲着她来的。 她似乎低估了这个时代文人对哲学思想的狂热与渴求。 不过她很快她就安定下来。 这些学说本就是陆九渊自己的。如果他想要,那她指引他沿着他以前的路走就是了。她这是顺应历史,并没有改变历史。 台上,唐昭笑着对陆九渊道:“陆公,你是贵客,也是先生,不如你来拟一个题目让大家作诗?” 这种诗会,为防止有心人借此沽名钓誉,弄虚作假,题目都是现场拟的,或由德高望重的主持者出题,或是大家自己议论推举。 陆九渊作为大学者,此生不知道参加过多少诗会。 他笑道:“好,那我就当仁不让了。” 说着他走到旁边摆好文房四宝的桌前,提起笔一挥而就。 斋夫待墨干,将那张纸举了起来。上面写着:“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看到这句诗,众书生都哀号起来。 他们最怕的就是这种题目。 要是出个比较明确的题目,比如“吟春”,“杨柳”,或是“送行”这类的题目,那就比轻松,不必去解题。最怕的就是这样还得去思索题目意思的。万一审题错了,那你的诗写得再好也是枉然。而时间就那么点儿,为了不出错,就得花大量的时候去审题,这就增加了做诗的难度。 正文 第四百五十五章 诗里也有心学? 比如眼前这题,虽说的是明月,可你如果真的直接描述明月“化作白玉盘”,那肯定是不行的。因为“几时有”、“把酒”、“问青天”,这里有着诗人的影子,需得先把李白那首诗的心境给剖析出来,再针对他的这种心境写一首跟明月有关的诗,这首诗还得应和李白的心境。 这也太难了好吗? 看到这个题,杜哲彦顿时兴奋起来,对祁思煜悄声道:“师兄,老天助你也。” 祁思煜瞪他一眼:“噤声。”但微微上翘的嘴唇却显示出了他的好心情。 在他院试前,祁元道曾出过不少的题目让他写文作诗。李白这句“明月几时有”的诗句,祁元道正好出过,他当时写的诗还得了祁元道的赞扬。 而那首诗,因是为院试准备的,所以并没有在其他场合公布写出来过。这会子他直接把这首诗用上,那是半点毛病都没有。 要知道,诗会是比赛性质的,这速度也是一个标准。大家要在一小截香燃完之前把诗写出来,否则就以失败论处。 而要在有限的时间内思索出一首好诗,这不光要有写诗的天份,也要有灵感和急智。有些人如果给他充足的时间他能写得很好的诗来,但这么一急,那水准就大幅下降。 大多数人都是如此。 所以祁思煜有现成的诗可用,而且是他原先精雕细琢的,那可是占了大便宜。 梁先宽也是一个不擅长作诗的人,写出来的诗看似精巧工整,却总是缺少一股灵气。 因此他就把希望寄托在齐慕远身上,希望他能写出一首好诗来,为他们几人撑面子。 所以题目一出来,他不是自己开始冥思苦想,而是盯着齐慕远。齐慕远却望着那个题目皱起了眉头,很显然没有什么好灵感能一下子把诗写出来。 梁先宽微微失望,目光习惯性地往杜锦宁那边扫了扫,便见杜锦宁也蹙着眉头,一脸为难的样子。梁先宽便叹了口气,低下头去思索诗词。 不管写得好不好,他都得尽一份微薄之力。 杜锦宁倒不是写不出诗,而是为了怎么写而纠结。 这份纠结,跟她在院试的时候抄那首诗词时的纠结是一样的。 她以为自己除了考试,再用不着抄诗词了。她也打定主意以后除非考试,能不抄诗词就不抄。 但这时候的情况比较复杂,除了陆九渊,还有祁思煜在盯着她。祁思煜正为他没能在考试时把她压下去而心有不甘呢。要是她现在写出来的诗词跟那首《临江仙》水平相差甚远,他定会在在外面散布谣言,说她院试时的那首词是事先叫人代写的。 尽管顾忌着赵良和陆九渊,祁思煜不敢做得太过,但这对她终究不是好事。 再者,明明有好的诗词可以拿出来,把祁思煜比下去,却憋屈地不敢用,眼睁睁地看着被祁思煜打脸,再眼睁睁地看他用这件事情来做文章,这真不符合她的个性。 敢招惹她,不管是来文的,还是来武的,她都狠狠地还击回去,叫他们只能夹起尾巴做人才行。快意恩怨,这才是她的性格。都穿越了重生了,站在巨人的肩膀上,拥有那么多的资源,还活得无能憋屈,她干脆一头撞死得了。 这么想着,她便开始写起诗来。 本来祁思煜还不紧不慢,觉得这些人拿到题目怎么的都得想好一阵子。为防止别人怀疑,他也不着急,慢慢磨着墨,不过关注力还是放在杜锦宁他们这边。 此时见杜锦宁竟然提起笔准备写字了,他诧异之余,心里便着急起来,赶紧把墨条放下,提笔蘸了蘸,也开始写起诗来。 不管怎么的,他有先天的优势,绝不能让人抢得头筹。曹植以七步诗而著名,可见做诗的速度也很重要。在别人还没思索停当之际,他就已把诗写出来了,而且写得还相当好,这样他的诗才才会让大家惊叹。 磨磨蹭蹭写个老半天,眼看着香快燃完了,大家都已把诗都交上去了,你才哼哼哧哧地写出一首来,即便写得挺好,也让人看不上眼。这种蠢事他是不会干的。 作为死对头,祁思煜看着杜锦宁,杜锦宁也看着他跟杜哲彦呢。因为知道祁思煜在诗词上的名声,所以她不敢有丝毫怠慢。在两首诗水平都差不多的时候,那就得评作诗的速度。所以不管怎么的,她都得抢在祁思煜前面把诗交上去。 两人同时开始写,手中运笔如飞。可祁思煜写字再快,能有每天写几千字话本的杜锦宁快吗?写得快了,就容易出错。但所有读书人为考试而养成的惯例,不管你写什么,只要是交给别人审阅的东西,都不能有涂改,也不能犯忌讳,否则不管你写得再好,那也是直接黜落的。 在写错了一个字换了一张纸后,祁思煜就不得不放慢了些速度,同时也不敢再东张西望,而是集中精力把诗词写出来。 等他抬起头准备要交卷时,就看到一个穿青色长衫的单薄的身影竟然已走在了交卷的路上了。他心里一急,起身就想抢在前面,却不想仓促之下脚钩住了桌脚,“叭”地一声他摔到了地上,桌上的笔架倒了下来,砸到了他的身上。 这还不算,因这礼堂是府学集会的地方,桌子都不是平常他们用的案几,而是一张长条桌,跟祁思煜共用一张条桌的书生有好几个。他脚上这一钩虽没把桌子弄倒,但桌子还是猛烈地摇晃了一下。那些书生有的正在磨墨呢,这一晃动墨汁全撒出来了;有的抬手欲写,直接在纸上画了一道长长的曲线,纸张废了不说,前面写的都不能要了。 这情形让人恨不得大骂祁思煜一通,但顾忌着祁思煜的身份,以及台上唐教授和诸位先生,大家都把这口气忍了下来,但脸色都十分不好看。 而这一声巨响,所有人都抬头朝这边看来。 杜哲彦赶紧放下笔,把以狗啃屎姿势趴在地上的祁思煜扶起来,关切地问他道:“你没事吧?” 祁思煜长这么大,还没出过这样的丑,一张脸涨得通红,恨不得找一条地缝钻进去。 陆九渊三人第一次参加这种诗会,自家府学的学子就以这样的方式展示了“风采”,唐昭心里那叫一个气啊。 本来身为书院教授,学生又不是故意犯错的,他即便不出声安慰,也最好不出声,这才是一介教授的风范。 可他实在忍不住了,黑着脸对祁思煜道:“做事怎的如此毛躁?就不能稳当点?” 杜哲彦见祁思煜愣在那里不出声,赶紧推了他一把。 祁思煜似乎这才回过神来,赶紧拱手道歉:“对不住,弟子知错了。” 陆九渊三人可没空理会祁思煜那里发生了什么事,此时见杜锦宁拿着稿纸站在那里,似乎在考虑是把诗词交上来,还是等唐昭有空了再交,陆九渊也顾不得僭越不僭越了,对杜锦宁道:“来,拿上来吧。我们先看看。” 杜锦宁这才上前,将写了诗词的那张纸交了上去。 史修和彭士诚想起杜锦宁在院试时写的那首《临江仙》以及赵良考校时写的那首《思》,实在忍不住,不顾形象地凑到了陆九渊旁边,一起欣赏起杜锦宁的新诗来。 只见上面写道:“李白前时原有月,惟有李白诗能说。李白如今已仙去,月在青天几圆缺?今人犹歌李白诗,明月还如李白时。我学李白对明月,月与李白安能知?李白能诗复能酒,我今百杯复千首。我愧虽无李白才,料应月不嫌我丑。我也不登天子船,我也不上长安眠。姑苏城外一茅屋,万树桃花月满天。” “好诗啊,好诗。这诗写得好。”把诗看完,性格最为豪放的彭士诚就忍不住叫起好来。 “真好,真是好。”连一向情绪内敛自持的史修也忍不住拍案叫绝。 可不是?这首诗用的是李白的调门,字字句句都离不开李白,却又有自己的新意。月固有阴晴圆缺,但卒莫消长,诗仙却不能复生。诗中接着说其实这并不遗憾,因为“今人犹歌李白诗,明月还如李白时”,说明李白和明月一样永存。 如果只是这样,还不能让这三人如此激动。让三人激动的地方是这首诗在李白与明月之间,虽句句离不开李白,却句句有我的影子,表达的是“我”的志向。这正是他们心学最为看重的东西。 “李白能诗复能酒,我今百杯复千首。”这是敢于自己来比李白,说自己也有李白的风度,自信之情溢于言表。但“我”并非狂妄,接下来一句“我愧虽无李白才,料应月不嫌我丑。”对李白我佩服得五体投地,而对他人则不遑多让。最后一句“我也不登天子船,我也不上长安眠。姑苏城外一茅屋,万树桃花月满天。”更是比之李白还要倜傥不群、超然物外,表现了自己高洁的品行与志向。 如果说院试的时候杜锦宁用了她两篇文章来阐述了心学理论,那么这首诗也是心学理论的最佳诠释者。 李白又如何?明月又如何?他与它被人仰望又如何?我敬佩他们,并不这妨碍我超越他们。这诗中所阐述的内容,与当初杜锦宁回答如何看待“六经”,何其相似? 正文 第四百五十六章 人比人得死 陆九渊看向杜锦宁,满满的赞赏快要从眼里溢出来:“前有《临江仙》和《思》,后有这首《把酒对月歌》,可见杜锦宁你的诗才不比文才差啊。果然不愧是歌和才子的弟子,诗词写得如此之好,有乃师当年在京城的风范。最难得的是,你的诗写得好写得快倒也罢了,你诗里阐述的哲学思想,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下面的那些学子顿时在心里一片哀嚎:要不要这样啊,他们还没把诗作交上去呢,怎么就给这位杜锦宁这么高的评价了?还让不让人活了? 心里最苦的就数祁思煜了。 如果是他最先把诗作交上去,陆九渊他们看到他的诗,就不会这样毫无底线地夸赞杜锦宁了……吧? 什么破诗,能有他的诗好吗? 这时候他也顾不得刚才丢脸的事了,庆幸刚才那一跤没把手中的稿纸弄破,他把诗作递到了唐昭面前:“弟子做好诗了,还请教授过目。” 相比起陆九渊,他还是更愿意相信唐昭一点,至少他不会那么偏心。 唐昭仍没从刚才的愠怒中平复下来呢,对祁思煜便淡淡的:“行,放在这儿吧。” 要是以前,因着祁元道的关系,唐昭对祁思煜总是即便说不上慈爱有加,却也是很和善的,这还是第一次对他如此冷淡。 祁思煜知道刚才的错误让唐昭不高兴了,而且刚才他出了那么个大丑,此时退下去老实坐着才是上策。但他心有不甘,不愿意让陆九渊他们的眼神一直在杜锦宁那里停留,夸赞的言语不要钱似的往外扔。 他仗着祖父的面子,仍站在原地,对唐昭道:“还请教授大人评点。” 唐昭听到陆九渊称赞杜锦宁的诗作,本想先品读杜锦宁的诗的,毕竟杜锦宁最先交稿,他总得先评点了杜锦宁的,再到祁思煜的。 可祁思煜竟然站在这里不动,而且颇有你要不评点我的诗,我就不走的架式,想想祁元道对府学做出的贡献,唐昭忍下了心头的气,拿起诗稿看了起来。 说实话,祁思煜的诗才,不光在府学著名,而且还在府城都小有名气,并不是毫无道理的。 他的诗清新脱俗,灵秀隽永,而且十分善于用典。 比如这一首:“春游浩荡,是年年、寒食梨花时节。白锦无纹香烂漫,玉树琼葩堆雪。静夜沉沉,浮光霭霭,冷浸溶溶月。人间天上,烂银霞照通彻……”就用了岑参的诗句与《庄子.逍遥游》对姑射真人的描写两个典故。而且此词虽是咏物,实即咏自己,很是符合陆九渊那个题目的要求。 唐昭就觉得很不错。 他忍不住表扬道:“这诗写得生动鲜明,让人有清新脱俗、灵秀异常的感觉,不错,很不错。” 祁思煜要的就是这么一个效果。 陆九渊几人究竟是新来乍到,论威望肯定比不了唐昭的。杜锦宁先交稿又如何?得陆九渊几人的偏心又如何?唐昭这边几句夸赞的话一说,他后交稿的劣势就扭转过来了。 等一会儿陆九渊看到他的诗稿,发现比杜锦宁的更好,那时候才是他光芒四射、众人瞩目的时候。 陆九渊三人是极护短的。一听唐昭夸赞祁思煜,三人就不服气了。 在他们看来,杜锦宁这首诗写这个题材算是写到了极致,还有什么诗能比这首更好的呢?祁思煜的诗他们在院试的时候又不是没见过,诗是好诗,但斧琢的痕迹太重,并不如杜锦宁的这般清爽自然。 陆九渊便将自己手中的稿子递给唐昭,道:“唐教授不如先看看这个。” 三人中,史修的性子最为谨慎缜密。 他生怕让人看出他们对杜锦宁太过另眼相看,惹出不必要的麻烦,连忙补充一句:“这份稿子毕竟是第一个交的。” 唐昭便放下手中的稿子,拿起了杜锦宁的诗作,想了想,他又把祁思煜的稿子递给了陆九渊。 他这举动也没有别的意思。 毕竟杜锦宁写诗的水平他还不清楚,但祁思煜这首诗的水平确实是不错的。他不想让三人看低了自己这个府学,便想把最好的东西呈现在三人面前。 陆九渊只得接过祁思煜的诗稿。 这一回史修和彭士诚没有凑过去,而是等陆九渊看过了他们再审阅。 可还没等他们看时,唐昭就一拍桌子叫了起来:“好诗,好诗啊。杜锦宁这首诗写得好。” 说着他抬起头来,看向杜锦宁,却发现杜锦宁早已回到座位上坐着了。只有祁思煜还站在那里。 有些东西,需得比较才能看得出好坏来,比如他手中的诗,比如做人。 虽说祁思煜的那首诗不错,但总是格局小了一些,而且结尾还落入了谈道论教的范围;相比起来,杜锦宁这首诗就大气许多,不光十分扣题,而且在末尾来了个让人拍案叫绝的转折,表明了自己高洁的志向。同样的题目,同样想表达的意思,但祁思煜那首跟杜锦宁这首下比,终究是差了许多。 祁思煜正期望唐昭能对杜锦宁那首诗进行批评呢,就听到他的叫好声,而且比读他的诗时叫声还要响,似乎不大声不足以表达他心中的惊喜似的。他心里简直要崩溃了。 特么的那小子的诗怎么好了?好在哪里了?怎么一个个对着他的诗夸赞不已? 陆九渊听到唐昭也夸杜锦宁的诗写得好,他就心满意足了。 他知道自己这些人才来府学,得罪祁思煜不要紧,但得罪祁元道就不明智了。心里把祁思煜的诗评为了目前的第二名,陆九渊碍于祁元道的面子,还是把祁思煜夸了两句:“这诗写得不错,很有灵气。” 如果他多夸赞几句,或许比较显得有诚意。可刚才夸了杜锦宁一大通,到了祁思煜这里却只有这寥寥两句,听在祁思煜耳里就感觉十分没有诚意。 王常致和吴勤虽也同样是先生,但他俩只是举人,无论在身份还是学问上跟陆九渊三人都不能比,早在陆九渊他们来的时候,两人就主动站了起来,把最中心的位置让给了几人,自己坐到了边上去了。 这会子见祁思煜难堪,他俩忍不住了。王常致年纪大些,都有六十了,此生进学无望,再加上有些才名,这才来府学授课,得些薪俸养家,同时也搏些名声。 因此他对祁元道那是十分巴结的。 这会子见祁思煜脸色不好看,他也顾不得自己的举动会不会让唐昭深想,连忙过来从刚刚拿到稿纸、还没来得及看的彭士诚手里拿过祁思煜的稿子,草草看了两眼,就大加赞赏起来。 杜锦宁交了稿,没事可干,便将上面的种种当成一场大戏来看,见到这个情况,她实在忍不住,捂着嘴笑了起来。 王常致此举,看得她连尴尬症都犯了,就不知道当事人祁思煜感觉如何。 祁思煜感觉如何尚不可知,可唐昭却看不下去了。 唐昭抬头看了祁思煜一眼,沉下脸道:“你先回去吧。你那些师兄们还没写完交稿呢。” 任谁都能听明白唐昭这话里的意思:大家都还没有交稿,你就算再急,吃相再难看,也得等大家都交了稿评阅了之后再说吧? 祁思煜不笨,这意思他自然也听出来了。心下恨恨,却又不敢有丝毫表露,只得应了一声,转身打算回座位上去。 却不想差点碰到一个人。 他正要道歉,抬头就撞上了齐慕远那双眼睛。齐慕远看着他那种冰冷的眼眸,让祁思煜只觉心头发寒,一股凉意从脚底一直窜到颈脖,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齐慕远根本不理他,绕过他走了过去,将自己的诗稿递到了唐昭面前,然后对着唐昭和陆九渊几人各施了一礼,就干脆利索地回到位置上坐了下来。 他跟杜锦宁这举动,跟祁思煜死皮赖脸想逼着上座的老师们夸赞的行径一比,高下立见。 那些自觉得自己的诗作不行、根本没有竞争之心的学子作诗并不特别专心,自打杜锦宁和祁思煜上台交稿时注意力就在台上。此时看到这一幕,忍不住在下面互相使眼色。 祁思煜仗着他祖父的身份,在府学里称王称霸,他又是个心胸狭窄的人,以前没少因为别人得罪他而给别人下绊子。不过他做得隐密,且也不是特别过份,再有王常致这样的先生护着他,唐昭他们没有发现,但这些却瞒不过学子们。大家私下里对他也多有诟病。只是怕报复,敢怒而不敢言而已。 这会子看到他吃瘪,大家还是挺开心的。 书院里的先生评卷,一向以考试的评判方式为标准。感觉不错的,会在上面画一个圈,感觉特别特别好的,还会在上面写一句评语。圈得得越多,评语越多,说明这首诗或文章就越好,越能夺得头名。 而台上的座次也没有按照惯例,以中为尊,再两边依次而坐。为了阅卷方便,唐昭坐在了最头一个,过去依次是陆九渊、史修、彭士诚、王常致、吴勤。吴勤最后一个审评完稿子后,会交到斋夫手里进行统计。稿子上的圈越多,评语越多,斋夫就会把那张稿子排在越前面。 正文 第四百五十七章 我又有个主意 因王常致和吴勤是坐在末席的,所以前面几位先生是否画圈,写了什么评语,他们都能看到。 也不知是给祁元道和府学面子,还是祁思煜那首诗真的写得好,前面所有的人都给他的稿子画了圈。可除了他得了全圈,目前还有杜锦宁和齐慕远也都得了全圈。不同的是,杜锦宁那张稿子上,每个先生都写了评论,以至于稿子的空白之处,密密麻麻写满了字,这跟祁思煜那只有寥寥几个评论差别就大了。 再考虑到杜锦宁是比祁思煜早交卷的,今天诗会的第一名是谁,即便还没有完全把学子们的诗稿审阅完,王常致和吴勤也知道了。 凭着良心说,他们也觉得杜锦宁的那首诗好。 那么,要不要在他的稿子上写评语呢? 这些诗稿,在诗会结束后是会张贴到礼堂外面的墙上,让府学所有学子来学习与欣赏的。如果前面的教授与先生都对这诗大大夸赞,他们这两个举人先生却一语不发;祁思煜那张稿子上他们的表现却截然相反,猛夸祁思煜写得好。 全府学的师生又不是没有眼睛,更不缺乏判断力,杜锦宁和祁思煜的诗孰高孰低,大家都能看出。 他们这样做,岂不是向全府学的师生表明,他们想巴结祁家?作为一个读书人,府学的先生,表现得太过附炎趋势,他们还要不要脸,以后还有没有脸坐在讲台上给学生们上课? 王常致年纪大,做事老成。他拿着杜锦宁那张稿子思忖良久,还是在上面写了一句评语;而在祁思煜那张稿子上写的评语比杜锦宁这一张稍微好些,但相差并不大。 吴勤见状,自然也有样学样,写上了差不多的评语。 这边唐昭可不知道坐在最末端的王常致和吴勤的纠结。他见齐慕远的诗写得也极好,面有得色地将其递到了陆九渊手上。 唉,杜锦宁和齐慕远都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啊,难怪院试的时候能考到第一、第二名。幸好自己听了赵大人的话,亲自去把他们请进了府学。要是让他们去了南麓书院,估计自己这个教授也做到头了。 要是以前还罢了,可现在不是陆九渊来了吗?要是陆九渊以后就呆在这里不走了,赵良还舍得让他只做这个先生吗?那肯定会借着这个机会把他这个无能的教授换下,给陆九渊让位的。自己跟陆九渊相比,除了占个先机把这个位置占了,其他什么都比不了啊。 他看了陆九渊一眼,暗暗下定决心要做得更好,让赵良找不到借口把他换下去。 很快香就燃到下端了,看着香的斋夫发出警示,学子们纷纷把自己的诗稿交了上来。 因学子不多,台上的人都是阅卷经验很丰富的,诗词的字数也不多,批阅一张稿子费不了多少时间,没一会儿的功夫,稿子就审阅完了,而斋夫也将结果统计了出来,递到了唐昭手上。 “本次诗会,第一名:杜锦宁;第二名:祁思煜;第三名:齐慕远。” 听到唐昭宣读的名次,下面的学子都纷纷看向了杜锦宁和齐慕远。 并不是所有院试前十名的学子都会来府学念书。比如周致,因家中经济以及他已娶妻生儿,父母年纪又大了,他选择了回县学念书,没有进府学。因为这些原因,以及名额所限,所以这里绝大多数学子都是往届的秀才,都比杜锦宁等人多读了几年甚至十几年的书,是他们的前辈,这些人里,虽然没有小三元,但墙头上掉下一块砖,也能砸着个县案首、府案首、院案首的。 所以这些人并不觉得杜锦宁有多了不起。见面的时候夸赞一句“小三元”,内心里还有些轻视,毕竟他们吃盐走的路看的书都比杜锦宁多,这小屁孩子不过是运气好些而已,写的文章入了陆九渊的眼,或者干脆就是外界传言的那般,赵良为了避嫌所以不让祁思煜得院案首,让杜锦宁捡了个大便宜。 可会子大家看杜锦宁的眼神完全不一样了。 祁思煜这人确实有些毛病,但不可否认他在作诗上确实是比较有天赋的。当初他以府案首童生的身份进府学来念书,府学里并没人说闲话,那是因为祁思煜以诗才在府城闻名。他这所谓的“闻名”,不是自己吹出来的,而是在各种诗会上真刀真枪地比出来的。 另外在文章方面,凭着祁元道在学问上的建树,祁思煜就算只在文章里复述他祖父的观点,那也是带着思辩性质的文章,完全不是那些没有自己观点与灵魂的文章能比的。 所以他的才学,是府学大多数学子服气的。 这会子在众目睽睽之下,唐照和陆九渊等人的表情大家都看在眼里,即便还没有读到杜锦宁的诗词,也可以想见他这诗定然是非常不错的,完全能够碾压祁思煜。 直到这时,大家才开始正视起杜锦宁来,觉得他是凭真本事拿的小三元,而不仅仅只是运气而已。 要是往时,杜哲彦为了拍祁思煜的马屁,这会子可能就要在下面起哄,让唐昭把杜锦宁的诗念出来给大家听听了。可这会子他完全不敢作声。因为他已经清楚的意识到杜锦宁不是个好惹的,更不用说杜锦宁背后的齐慕远等人了。 杜哲彦原先跟着祁思煜也混了些才名,并且凭着祁元道的举荐进了府学。如果这一次院试他考中了秀才,那还好说;可现在祁思煜成了秀才,他仍还是个童生,虽凭原来府学学子的名头留在此处,但他不得不夹着尾巴作人了,就生怕别人想起他,拿他的身份来说事。要是被赶出府学,那真的是丢脸丢到姥姥家了,他都不用在府城里作人了。 所以这会子他什么都不敢说,默默地看着祁思煜的脸色变来变去,暗自咬牙切齿。 在自己最擅长的领域被人打了脸,那是什么滋味?祁思煜会告诉你,那是又酸又苦又痛,以及压抑不住的怒火。 可这还不算完,最让他难以忍受的,是在诗会结束的时候,许多他昔日的同窗、以前在诗会上对他大加赞赏的人,在看了张贴出来的诗稿后,都开始到杜锦宁跟前去自我介绍,顺便夸赞杜锦宁几句。说得简单些就是跟杜锦宁套近乎。倒是到他身前来说夸赞话的,寥寥无几。 他气得差点吐血,也顾不得有几人对他说话,板着脸一言不发地走了出去。 杜哲彦赶紧跟上。 “咦,祁师弟这是怎么了?咱们没得罪他吧?”被他冷脸弄得有些下不来台的同窗不悦地道。 另一个同窗朝杜锦宁那边努了努嘴:“没看到那边吗?以前那种风光都是属于祁师弟的,现在却归了别人,他心里能好受吗?” 那位心有些大的同窗这才恍然,不过就更不理解了:“这不很正常吗?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见到一个比自己强的就这样,那咱们这样的还要不要活了?” “你能跟天之骄子比吗?他们那种人一生下来就被人抬得高高的,一路顺风顺水,半点挫折都没受过。咱们这种糙养着长大的,别的能耐没有,最经得起摔打。” “哈哈,你说的对。走,回去回去,有这闲功夫不如多看几页书,争取早日考上举人。” 且说祁思煜不愿意留在府学里看这些人的嘴脸,也不想回家去被祖父训,直接上了街,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 杜哲彦跟在他身后,一句话都不敢说。 因为他知道,苍白的安慰是最没用的,除非他能有什么好的建议,否则喋喋不休的无用之言只会让祁思煜更烦躁。 他看着街上一个个店铺,忽然拉住了祁思煜的胳膊:“祁师兄,我有好办法了。” 祁思煜知道他向来鬼主意多,闻言精神好了一些,问道:“你有什么主意?” 杜哲彦道:“你也知道,因为博悦茶馆的生意比较火爆,所以我开了两家茶馆,请了人来写武侠类的话本。” 这件事祁思煜当然知道。 杜家大房与二房这些年一直在明争暗斗,杜哲彦这人脑子还算活,趁着他父亲去兴宁县做主簿、二房在杜家话语权比较高的时候,偷偷挪了一点钱出来,放在他母亲名下开了这么两家茶馆。茶馆开业时还请他去坐过,便是写话本的那两个秀才也是他给介绍的。 所以他有些耐烦地道:“你想说什么?” “本来不过是一家茶馆,我也不大在意,都是让管事去打理的。谁知昨日我家管家告诉我,他在杜锦宁家看到博悦茶馆以前的那个掌柜了。他派人去观察了好几天,发现那个掌柜现在在杜锦宁家做管家,而博悦茶馆现在来了个新掌柜。你说这事奇不奇怪?” 祁思煜停住了脚步,想了想,转脸问杜哲彦:“你的意思是,那家博悦茶馆是杜锦宁开的?” 杜哲彦点点头:“即便不是他开的,跟他也脱离不了关系。我正派人去衙门里查呢,打算查出结果来再告诉你。” “那还等什么?现在咱们就去衙门。”祁思煜一挥手。 正文 第四百五十八章 背个黑锅 祁思煜之所以能安排杜哲彦的父亲去县里做主簿,自然不会只有祁元道这么一个靠山和他远在京城的父亲。祁家世代居于此,由于联姻、收徒而盘下的盘根错杂的关系网才是他们的依仗和根基。府衙里不光是小胥,便是一些不入流的小官都有祁家的姻亲在里面。 因此祁思煜往衙门走了一趟,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他就查出了茶馆东家的名字:杜陈氏。 “不是杜锦宁?”祁思煜兴致勃勃而来,没想到看到这样一个名字,不由大失所望。不过…… “等等,这杜陈氏也姓杜?”祁思煜对管户籍的小吏道,“查查这是什么人。” 小吏得了上司的吩咐,不敢怠慢,拿起卷宗翻了翻,道:“这个茶馆原先写的名字是杜锦宁,最近才改换到了杜陈氏名下。他们是母子,漓水县人……” “我就知道。”杜哲彦轻拍了一下桌子,“我就知道是杜锦宁。” 祁思煜却皱起了眉头,看向小吏;“茶馆是什么时候改换到杜陈氏名下的?” 小吏又翻了翻,告诉祁思煜;“三个月前。” “这茶馆开了多久了?” “两年前开的。” “这位杜锦宁或者杜陈氏名下还有什么产业?”祁思煜又问。 “杜锦宁名下还有葫芦巷的一处大宅子,在贡院大街和府学附近还有两处小院子,其他的就没有了。杜陈氏名下除了几家博悦茶馆外,在府城还有好几间书铺。”小吏老老实实地道。 祁思煜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他抬起头来,看了杜哲彦一眼。 杜哲彦会意,觉得自己也没有什么想问的了,便同祁思煜一起告辞出来。 出了门,两人干脆就去了杜哲彦新开的茶馆坐下,祁思煜问道;“你打算怎么办?” 在他看来,不说杜锦宁十分鸡贼地把几个店铺都挂到了他母亲名下,即便写的是杜锦宁自己的名字,他们拿着这个也做不出什么文章。 毕竟宋朝不是明清。这个时代并不重农抑商,而是农商并举。因此商人并不像明清那般受限制与轻视。商贾之子不得参与科举考试的制度,在这个架空时代是不存在的。所以即便那些茶馆和书铺挂在杜锦宁名下,并且他在农业方面所纳的税少于商业纳税,被划为商户,对他的前程也产生不了太大的影响。 所以他想不明白杜哲彦想干什么。 “你可知道这博悦茶馆和书铺的生意为什么会这么好吗?”杜哲彦问道。 “不知道。”祁思煜被他这打哑谜一般的行径弄得实在不耐烦了,“你别卖关子了,有什么想法直说就是。” 杜哲彦赶紧道:“他们生意之所以那么好,是因为《射雕英雄》《天龙八部》这些话本。” 祁思煜这一回是惊讶了:“这话本我知道。难道是这些话本是他们书铺出的?” 杜哲彦点点头:“是的。” 祁思煜沉默了。 祁元道管束他管束得甚严,不许在外与纨绔们厮混,不许逛勾栏瓦肆,甚至跟杜哲彦他们出来逛逛街吃饭的时间也不能太长。所以祁思煜是没功夫去茶馆听说书的。至于话本,祁元道也不许他看。杜哲彦担心受祁元道责罚,即便自己看话本,也不敢拿给祁思煜看。 祁思煜之所以知道这些话本,还是听府学里的同窗提的。有些同窗是这几部话本的书迷,每到出新书的时候都会热烈的讨论一番,祁思煜或多或少地听到一耳朵,也知道这话本的内容和火爆程度。 可他还是第一次知道这几部话本是杜锦宁的铺子里出来的。 “是谁写的你知道吗?”祁思煜问道。 如果杜哲彦不提这个,他绝对不会往那处想;可杜锦宁一说这话本是杜锦宁铺子里的,他总忍不住想这话本是不是杜锦宁自己写的。 毕竟这个人很奇怪,小小年纪就十分有才学,听杜哲彦说他还弄了个什么园子,里面景致漂亮得连知府大人都夸赞不已。要是他弄出几本话本来,祁思煜觉得自己也能接受。 他这时候还没意识到,在他的脑海里已经有了“杜锦宁很厉害”这种认知了,只是自己还没觉察而已。 “哎呀,师兄你太厉害了,一问就问到了点子上。”杜哲彦一脸佩服的样子。 “我怎么厉害了?”虽说这马屁拍得舒服,但祁思煜还是被拍得莫名其妙。 “我想说的就是这个。”杜哲彦满含深意地一笑,不敢卖关子,“咱们不管这话本是谁写的,咱们就把这屎盆子扣到他头上,就说是他写的。反正这茶馆和书铺是他家的产业,这是不争的事实。” 祁思煜想了想,眼睛顿时一亮:“好主意。” 这时代写话本的都是落魄书生,不知不觉的大家一听某人写话本,都会对他产生一种轻视。所以这个消息一传出去,必然会给杜锦宁的名声带来不好的影响。 他不是牛逼吗?不是拿了院案首拿了小三元吗?不是在诗会上还夺了自己的才子之名吗?祁思煜觉得,让杜锦宁受点小伤住个条件差的宿舍,或是损失些钱财,这些都不足以解他心头之恨;只有让杜锦宁名声受损,让他从人人尊敬的才子变成人人鄙视的人,自己才能浑身舒坦。 这么一想,他就十分赞赏地拍了拍杜哲彦的肩膀:“还是你脑子活,想出这么个好办法。行,你尽管去做。只要毁了杜锦宁的名声,我是不会亏待你的。” 杜哲彦听得这话,满脸惊喜,站起来对祁思煜深深作了个揖:“多谢祁师兄。” 上次也是他帮着祁思煜出了个主意,修理了他看不顺眼的某人一番,祁思煜就给他爹找了个官职。现在这事要是做好了,那他爹是不是就可以升职了? 这么一想,杜哲彦干劲十足,回去就布置了一番。 别说,这小子真不愧是杜家人,脑子还是挺好使的。上次他们家正面扛上杜锦宁,还把曾通判这尊佛搬出来,都没叫杜锦宁吃亏,这次他不敢正面扛了。他们杜家无权无势的,这次又不占理,要是齐家或是梁家看不过眼,伸出一根小指都能把他们灭了。 为了给祁思煜出口气,不值当拿杜家来冒险。 正文 第四百五十九章 影响不大 因此这一次他十分小心谨慎,想了个迂回的办法,让一个相貌平凡、让人记不住容貌的下人乔装打扮了一番,去了博悦茶馆,然后在跟茶客闲聊的时候装作不经意中提起,说那几部话本是博悦茶馆的东家杜锦宁写出来的。还把杜锦宁“小三元”的身份给吹嘘了一通。 要是不说后面那句话,茶馆们还不在意。一个陌生人写的话本,即便这话本他们很喜欢,对于那只生蛋的母鸡他们也没多少兴趣去深究。 可“小三元”和“府学才子”的名头一出,大家的兴趣顿时高涨。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他们竟然有幸每天能听到“小三元”写出来的话本,坐在“小三元”的茶馆里喝茶,顿时觉得自己都高大上了许多。 这个下人不光在一个茶馆里说这事,还去了其他几个茶馆散布消息,渐渐的,这消息就传开了。 尤其是那些痴迷于这几本武侠话本、却又被父母、老师严令禁止看话本的读书人,这会子得知自己看的话本竟然是“小三元”写的,而且又不是那种才子佳人似的低俗的读物,他们顿时理直气壮起来,觉得自己看的话本跟长辈们说的话本完全不是一回事。 可杜锦宁手下的人也不是吃素的,尤其是现在在茶馆里坐阵的是庄越。庄越这人的能力比姚书棋还强,这个消息还没在茶馆里完全传开,他就知道了。 他匆匆忙忙派人了进府学,把杜锦宁叫了出去,将事情禀报了,问她道:“少爷,现在怎么办?” 杜锦宁想了想,道:“别管,随他。” “啥?”庄越完全不明白杜锦宁的意思。 “纸包不住火,这件事我也没有特意去瞒着,县里知道我是这话本的作者的不少。不说别的,光是博阅书院的学子基本都知道。不光县里,知府大人都知道这件事,那日去园子里吃饭还问了我一嘴。所以这件事,咱们否认也没用,不如干脆别管。”杜锦宁道。 “可、可这对少爷您的名声有影响吧?” 杜锦宁摇摇头:“影响不大。”见庄越不解,她耐心解释,“其实写话本的人之所以让人觉得低俗,是因为他们写的话本比较艳俗,都是才子佳人的故事,情节俗套、格局低小不说,还影响那些千金小姐的清誉。可你看我写过那样的话本吗?” 庄越摇摇头:“多少人喜欢少爷的话本,就是喜欢‘侠之大者,为国为民’的情怀。这样的话本,又岂是那些才子佳人的低俗话本能比的?” 杜锦宁一笑:“可不就是。” 她做事向来谨慎,走一步看十步,即便当初没有打算考科举,她也不会在这件事上不留心眼。 写小说的谁不披几个马甲呢?鲁迅先生就有差不多一百个马甲。有这样的前辈在,又明知这时代的人对写话本的人有看法,她怎么能不效仿? 再者,她终是做了文抄公,节操可以没有,但做人的底线还是在的。说她矫情也好,说她虚伪也罢,反正她写《阿宝》的时候,署的作者名是蒲松龄;写《转运汉巧遇洞庭红》的时候,署的是凌蒙初;《射雕英雄传》、《天龙八步》等几个长篇话本,因为抄的都是查先生的作品,再加上茶馆和书铺对客人粘沾度的需求,她署名金庸。 因此,就算那些人把她写话本的消息放出去,也无非是说署名金庸这的几本。而这几本,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她把所有的民族矛盾和朝堂争斗部分都做了大量的删减,便是有人想借此对她搞个文字狱,那也无可奈何。 如果有人拿韩非子一句“侠以武犯禁”的话来针对她,她在文中提及的“侠之大者,为国为民”的思想,正好破了这个局。 总之,她在写话本这件事上,是万事小心,滑不溜手,便是有人想借此找她麻烦,那也找不着。 “这事是瞒不住的。与其等以后我进入了朝堂让对手作为秘密武器来攻讦我,还不如现在就抖露出来。”她淡淡道。 看到这样的杜锦宁,庄越很是惭愧。 枉他是个四十岁的大叔,又做了这么多年的掌柜,遇到事情还没有杜锦宁沉着冷静。 是啊,就算传出杜锦宁写话本又如何,既没犯法,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何必怕人知道?你越怕,别人就越拿捏你。 “如果他们想要攻讦我,还有很多别的事情。比如,我祖父。”杜锦宁勾唇一笑,幽深的眸子里却是一片冷意,“不如,咱们坏事变好事,把这些隐患都一并解决了。” 她抬起眼眸,看向庄越;“你也让人放出消息去,就把我家贫,当年没钱吃饭,没钱念书,最后不得不靠写话本来支撑生计的事宣扬出去。我祖父的事可以不提。你明白了吗?以后有人拿我祖父的事来攻讦我,现在这些传言就是一个铺垫,别人自动就能脑补出一出大戏。如此咱们就能把攻讦化作无形。” 庄越深受启发。 他点了点头:“我明白的。放心,我知道怎么做。” 杜锦宁微微颔首。 “那我回去了。”他站了起来。 “辛苦了。”杜锦宁目送庄越上了骡车,正要转身进府学大门,却听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叫她。 她转过身来,看到江北从一辆骡车上下来,对杜锦宁欣喜地道:“少爷,姚叔让我来告诉您,鲁少爷回来了,让您有空回家一趟。” 庄越的骡车还没启动,就听到了这话。他伸出头来高兴地对杜锦宁道:“鲁小北回来了?” “看来是了。”杜锦宁也很高兴,想想下午没什么事,干脆上了庄越的骡车,“走吧,一道回去。你也见见鲁小北。” 回到家中,杜锦宁就看到鲁小北坐在后宅的厅堂里,跟陈氏和杜方苓、姚书棋在说话。 鲁小北如今已十七、八岁的小伙子了,正是长个儿的时候。只半年的时间没见,他又长高了一些,身体也变得健壮起来。人虽瘦了一些,却神采奕奕。 正文 第四百六十章 又搞事? 见到杜锦宁和庄越进来,鲁小北惊喜地站了起来,唤了一声:“少爷,庄叔。” “怎的叫少爷?你该叫锦宁。”陈氏嗔道。 “哈哈,我忘了。”鲁小北爽朗地笑了起来,露出一口白牙。 大家互相行礼坐下,杜锦宁就问鲁小北道:“怎么想着回来了?” 大家虽半年没见面,但却是一直通着信的。鲁小北在京城的情况,杜锦宁和庄越都清楚。 鲁小北在京城并没有盘个店面做生意,而是跟后世的推销员一般,走街窜巷,看到茶叶店就进去推荐茶叶。积累下一批订单后,他就写信让庄越在这边发货。 所以不过是半年的时间,杜锦宁手上的茶由原来跟着齐伯昆、袁修竹、借他们的渠道销售,变成了渐渐不再依靠齐袁两家,单独走鲁小北这一条销售路线。因为产茶量小,还供不应求。而所销售的茶叶价格,刨开给鲁小北的利润,比跟着齐伯昆他们还高一些。 鲁小北社交能力强,什么样的人他都能搭上话,并获得别人的好感。因此这半年里他在京城也积累了不少人脉。同时贩卖的茶叶扣除给杜锦宁的利润,他自己也赚了一笔钱。 “我这次回来,是想在府城盘下一间铺面,专卖绸缎。这样运货过去再回来的时候,也不至于跑空,同时也赚点利润。”鲁小北道。 提起绸缎,杜锦宁就不得不感慨这时空虽然变化,但有些东西却是不变的,比如这个架空时代的京城。 北宋的都城叫汴梁、汴京、东京,即后世的开封;后来汴梁被金攻陷,徽、钦二帝被掳,康王赵构在应天称帝后又逃到杭州,把杭州改名临安,当作了都城,这就是杜锦宁前世历史上的南宋。 可这时空历史拐了个弯,辽金西夏没有变得强大,“靖康之变”没有发生,但因海上贸易繁荣到影响整个国家的经济,宋朝的都城竟然迁到了杭州。不过杭州不再叫做临安了,依然叫做东京。 杜锦宁翻阅了博阅书院整个藏书阁的书,对于这个宋朝的历史都已熟知,并没有在资料记载里发现穿越者的痕迹,但历史变化了,战争没有了,经济发达了,现在的宋朝延续着唐朝“万国来朝”的盛况,海上贸易频繁,明代中后期原产美洲等地的番薯、玉米、马铃薯、花生等新作物被引进了中国;内陆交通发达,从桂省府城到东京,有一条十分宽敞的道路,还可以通过运河到海边再乘船而上,交通十分便利。 虽说江南地区自唐朝以来就成为了中国的主要产茶区,本不缺茶叶的,但无奈这时代的茶都是蒸青绿茶,味道自然比不过“锦宁绿茶”这种炒青绿茶。所以鲁小北运过去的茶才会大受欢迎,有市无价。而江南盛产绸缎,鲁小北运绸缎回来贩卖,中间的利润还是挺可观的。 “丝绸生意很不错。”杜锦宁道,“铺面你有空自己张罗,没空的话就叫庄叔帮你张罗。” 想了想,她又道;“那边的茶园如果价钱合适,你帮我买上一些。”杜锦宁道,“具体等你走的时候咱们再谈。” “好。”鲁小北点头。 大家聊了聊近境,杜锦宁见鲁小北一个劲儿地往三姐那边瞧,心下哂然,站起来对陈氏道:“叫人做饭了没有?吃过晚饭我还得回府学去。” 陈氏知道其意,也站了起来:“我吩咐了厨房,不过得去看看。”说着她又招呼庄越,“庄掌柜在这吃饭,一会儿跟姚管家一起陪小北好好喝一盅。锦宁年纪小,一会儿又得回府学,不能喝酒。” “行。”庄越也不客气,满口应下,又站了起来,对姚书棋道,“这园子我每回来都想逛逛,要不你陪我去走一圈?” 大家都是打年轻时过来的,哪有不了解鲁小北心思的道理?此时见陈氏和杜锦宁都打算避开了,姚书棋自然也不会留在这里碍眼,跟大家告罪一声便跟庄越出去了。 这么一走,屋里就还剩下鲁小北和杜方苓。 鲁小北打开桌上的一个包袱,从里面拿出一个锦盒,打开来,里面都是金玉首饰。他推到杜方苓面前,又把包袱完全打开来,里面是几块鲜亮的绸缎。他一起推了过去,道:“这是我从京城带回来的,你看喜不喜欢。” 杜方苓饶是平时挺泼辣的,这时候也羞红了脸。 她看看首饰,又看看绸缎,嗔怪道:“你盘铺子要钱,怎么的还如此破费?快拿回去做本钱,以后也不用买东西给我。” 鲁小北却坚持道:“我为什么赚钱?还不是为了你。你要是不收我买的东西,我赚钱还有何意义?” 世间女子皆爱听情话。杜方苓明知鲁小北赚钱不止是这个原因,听得这话,心里还是甜滋滋的。 “你喜欢我买的东西,我赚钱才更有劲儿。”鲁小北又道。 杜方苓便不再推辞,道:“我给你做了几身衣裳,一会儿让下人拿给你。” 吃饭的时候,庄越说起了有人在茶馆里散布杜锦宁谣言的事。 姚书棋问杜锦宁:“是不是祁思煜和杜哲彦干的?” “我来府城,除了跟他们结仇,还能有谁?他们在府学里看对付不了我,就想这些歪门邪道。”杜锦宁冷哼一声。 “少爷你打算怎么办?” 三人都望向杜锦宁。 “他们之所以对付我,主要还是因为我没有依仗,杮子捡软的捏。要是是齐慕远得了院案首,昨日的诗会上又胜了他取了第一名,估计他连个屁都不敢放。”杜锦宁道,“所以我也不跟他们玩你打我一下,我打你一下的小孩儿把戏,要搞就搞大的。” 姚书棋和鲁小北一听,两只眼睛一下子变得锃亮。 他们可是跟着杜锦宁把周东平给撸下来了的,所以一听杜锦宁想搞事,两人就异常兴奋。 “锦宁你有什么用得着我的,尽管说。”鲁小北道。 “你自己还有一摊事呢,用不着你。”杜锦宁摇头。 正文 第四百六十一章 你们得负责 鲁小北急了:“我那事不要紧,把要求说了,让中人介绍一个铺面,只要价钱合适就行了。至于铺子的开张和打理,并不需要我出面。我从县里叫个朋友上来帮我就成。” “要不让张狗儿和王路生过去帮你吧。他们以后就跟着你了。” “不用不用。”鲁小北摆摆手,“他们跟着你就好。我摊子小,目前就这一家店,用谁我已经有数了。他们还是跟着你吧。以后也如此。” 其实杜锦宁也十分赞成鲁小北跟张狗儿、王路生分开来。如果鲁小北不是她姐夫,她自然不会管这么多。但现在是姐夫了,她就得为鲁小北打算。 张狗儿和王路生在她这里,就是个普通掌柜,还是签了契约的那种。她与两人算是上下级关系。但他俩去跟鲁小北呢,毕竟是一块儿长大的,亲如兄弟,鲁小北自然不好把他们当下属使唤。那么如此一来,赚了钱是不是来得跟他们平分呢?要是不平分,时间长了,张狗儿和王路生会不会生出不甘和埋怨之心?到最后,生意上不光会出问题,多年的兄弟也没得做了。 所以张狗儿和王路生跟着她这边,才是最好的选择。以后鲁小北发达了,想要提携兄弟,最多不过是出几个钱让他们自己做生意。而给这个钱,那就是情份十足的了。 人性这东西,最经不住考验,所以最好不要拿它去考验。 她刚才那话,也不过是问一问。毕竟他们三人是兄弟,比自己这个半主兼小舅子在感情上或许更亲近一点。 现在看鲁小北头脑清醒,并没有因兄弟情谊自乱阵脚,她算是放下心来。 鲁小北却不想谈这个,跟杜锦宁道:“别说他们,说说你这事。不管怎么的你的事都比我的重要。等你这边把事情摆平我再去京里。反正现在也没什么事。你快说,想要如何来处理这件事?” 姚书棋和庄越也盯着杜锦宁。 杜锦宁一笑:“他们想要踩我以彰显自己的优越感,无非是我没有家世没背景,而他们有家世有背景。那我把他们的家世背景弄下去,他们岂不是消停了?”说着,她补充一句,“当然,这件事不要让对方知道,否则这个仇怨就结得太大了。” 要不是祁思煜和杜哲彦想毁她的名声,她还不愿意使这一招。小打小闹的意气之争,她最多麻烦一点,多打祁思煜几次脸也就过去了。可毁一个秀才的名声,这是何其恶毒的行为?要是她不好的名声传了出去,影响了进学,这可是毁人前程啊。 她到底跟祁思煜和杜哲彦有何仇有何怨,让他们下这样的毒手?所以她真的怒了,打算将他们的依仗从根上拔出。 鲁小北三人的眼睛越发明亮。 姚书棋问道:“少爷你打算怎么做?具体说说。” “祁思煜依仗的,无非是祁元道。而祁元道所依仗的,无非是他的学说。”杜锦宁道,“如果我跟我的座师提出一种新的学说,遮掩住他的光芒,那祁思煜就不攻自破了。” “至于杜哲彦,他爹不是在兴宁县做主簿吗?你们派人去兴宁县查一查,看看他有没有贪赃枉法,如果有的话,把消息告诉他的死对头,自然可以把他从官位上撸下来。” 鲁小北一听兴奋了:“什么学说不学说的我们不懂,只能靠你自己了。但杜哲彦他爹的事,可以交给我。我保准把他的底摸得透透的。” “那就拜托三姐夫了。”杜锦宁对鲁小北拱了拱手。 其实派谁去都不如派鲁小北去。鲁小北这人搞交际实在是太有一套了。任你是谁,相识不一会儿就能拿他当知已,什么话都愿意跟他说。这实在是天赋秉异。派他去摸杜哲彦老爹的底,那肯定是一摸一个准,还不用多少时间。 “我明日就去兴宁县。”鲁小北道。 杜锦宁刚要说不急,就听姚书棋道:“对了,咱们不是要开酒楼吗?对面杜家的主要产业就是酒楼。咱们把他家酒楼挤垮,那也算是还击他了。” 说着,姚书棋自顾自地点了点头:“这件事我催催忠伯,赶紧把酒楼开起来。” “那我还是把茶馆经营红火一点吧。跟我们竞争的茶馆我叫人查过了,就是杜哲彦开在他母亲名下的买卖。嘿,这些怎么都凑一块儿了,正好一起收拾。”庄越道。 大家都笑了起来。 吃过饭,杜锦宁让江北跟着她去了府学门口,她匆匆进去,拿了写好的话本交给他,这才重又返回府学里面。 齐慕远见她来了又去,不由好奇,问是怎么一回事,杜锦宁便将有人在茶馆散布消息的事跟他说了。 齐慕远也是个心思通透的,不用杜锦宁多说,他就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他道:“你先别急,我回家一趟。”说着站起身就往外走。 “哎,你干嘛去?”杜锦宁冲着他的背影叫道。 齐慕远头也不回地朝后挥了挥手,径直出了门。 回到家里,他在自己家没寻到齐伯昆,便直接去了袁修竹那里,果然在袁修竹家找到了祖父。 “你不是在府学吗?怎么来了?有事?”齐伯昆奇怪地问道。 他这个孙子,遭遇巨变后就变得十分独立,有什么事能自己解决的都自己解决了,不能解决的也会想办法解决,向家里求助的次数极少。可这会子却急匆匆寻到这里来,必然是有事找他了。 齐慕远行了礼后,看向齐伯昆:“祖父,上次匾额的事,杜锦宁并不想闹大的,但你为了帮知府杨大人,愣是把事情闹大了,让杜锦宁得罪了曾家和杜家。现在杜家的孙子在书院里给祁思煜出主意,屡屡为难杜锦宁,甚至买通了人想让杜锦宁受伤丧命,现在又在茶馆里散布谣言。这件事,您跟杨大人可不能坐视不理。” 齐伯昆似笑非笑地看着齐慕远:“你这可是胳膊肘朝外拐啊。” 齐慕远嘴唇轻抿,认真地看向齐伯昆:“如果这件事不是因你而起、杨大人得利,我自然不会说。不光我,便是杜锦宁他自己也有办法解决。可这不是因为你们吗?” 正文 第四百六十二章 推断 齐伯昆一愣,哈哈大笑起来,指着齐慕远对袁修竹道:“看看这孩子,唉。” 笑完又语重心长地对齐慕远道:“小远啊,你是我最疼爱的孙子,你有什么事,不管跟没跟我有关系,你都可以跟我说,都可以向我寻求帮助。并不是因我而起这才求助于我,知道吗?祖父是很乐意为你解决事情的,任何事。”后面三个字,他咬字特别重。 “不用。”齐慕远道,“自己能做到的事,用不着求别人。但现在这件事,是你和知府大人欠杜锦宁的,得帮他把麻烦处理了才是。” 顿了顿,他又道;“你要不是我祖父,我也不会来跟你说这话,直接帮杜锦宁把麻烦解决了。” 听得这话,齐伯昆心里一暖。 他是最了解自己这个孙子的。齐慕远虽然面上总淡淡的,好似跟父母跟他这个祖父并不亲昵,但这孩子却是默默把亲人放在心上。言语上他很少表露出来,但做的却不少。在外面看到什么好吃的,他都会买了回来叫人送到自己面前;在天气变化时,他老毛病犯之前,齐慕远就会叫忠伯请郎中来给自己做个预防治疗…… 这孩子,做的远比说的多。 像今儿个这事,自己要不是他祖父,他肯定就自己解决或是由着杜锦宁解决了,不会来跟他说。可如此一来,他跟知府欠杜锦宁的情就欠得越发大了。 齐伯昆点了点头:“你说的对。放心吧,这件事,我会跟知府说的。杜家不是因着祁家帮弄了个官当吗?咱们把他那个官职撤掉就是了。至于祁家……” 他好奇地问齐慕远:“他是怎么打算对付祁家的?” 齐慕远摇摇头:“我没问,他也没说。我只是看他今天匆匆出去,又匆匆回来,就问了一嘴,才知道散布谣言的事。” 齐伯昆点点头:“其实他那话本并没什么,完全不怕别人说嘴。” 齐慕远眉头轻拧:“可杜哲彦用这样的手段来对付杜锦宁,太过下作,不能纵容。” “确实如此。放心,他们掀不起大浪。”齐伯昆道,“不过祁家的地位不在官职上。所以对于祁家,我还真没什么好办法。” 齐慕远点点头:“我知道了,我们来想办法。” 他看向祖父:“如果祖父没有什么事,我就回府学去了。” “去吧。”齐伯昆挥挥手,示意孙子可以走了。 “等等。”坐在一旁一直默不作声的袁修竹开了口,“陆九渊他们在府学里有没有找过杜锦宁?” 院试是童生升秀才的考试,这种级别的考试,对于他们这些中过进士的学者来说层次太低,杜锦宁那篇文章或许祁元道没看过,但袁修竹却是看过的。 别看他平时缩在漓水县,整日养花喝茶,修心养性,但他对于外面的动静还是了然于心的。 这次院试,他知道是陆九渊做阅卷官后,特地了解过陆九渊,也托人从北方把陆九渊写的书和文章带来看过,对陆九渊的学术主张有所了解。联想起杜锦宁院试时写的那两篇文章,他对陆九渊忽然跑到府学来任教的动机便有所怀疑。 “没有。”齐慕远摇头。 袁修竹蹙眉沉思片刻,示意齐慕远道:“好,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待齐慕远走后,齐伯昆看向自己的好友:“怎么了?陆九渊他们有什么不对?” 袁修竹把自己的猜想跟齐伯昆说了,末了道:“你刚才说祁家的身份不在官职上,所以拿他们没办法。但咱们没办法,不代表陆九渊没有办法。他跟祁元道相比,还差了那么一点,但这一点完全可以弥补起来嘛。” “你是说,杜锦宁的那两篇文章?” “对。” “他不是迎合陆九渊的理论写的那两篇文章吗?还能对陆九渊有帮助?”齐伯昆不解了。 “唉,你啊,这些年你那脑子全都用到如何勾心斗角上了。”袁修竹无奈地看了好友一眼,“你看看陆九渊的文章,再看看杜锦宁那两篇,你就知道并不是杜锦宁迎合他们,而是引领他们。” “有这么厉害?”齐伯昆表示怀疑。 就算杜锦宁聪明异常,思维也天生比别人缜密,但总不能在理论学说上也无师自通、比祁元道和陆九渊这种研究了一辈子学问的大儒还要厉害吧?那不成了妖孽了? 袁修竹转头吩咐下人:“去我书房里,把我案头上陆九渊写的那两本书和杜锦宁的两篇文章一起拿过来。” 下人应声去了,不一会儿就把东西拿了过来。 陆九渊虽写了两本书,但古人的书字都挺大,里面收录的文章也不过是十来篇,花了大半个时辰就看完了。 看完陆九渊的,再将杜锦宁的两篇文章仔细阅读一遍后,齐伯昆沉思不语。 “怎么样?看出来了吧?”袁修竹问道。他相信即便自己好友这些年一直沉浮宦海,没把心思放在学问上,但眼力界还是有的。 齐伯昆点了点头。 他看向袁修竹:“你说,这孩子怎么这么厉害?他在院试之前,应该没接触过陆九渊,并不知道他提倡的学说吧?” 袁修竹笑了起来:“你也跟我当初一样钻了牛角尖。我当初看到他的文章不光跟陆九渊的主张一样,而且还比陆九渊把这个理论说得更深入更透彻,我也满心惊骇,真觉得杜锦宁这孩子是个妖孽。可细想想,又觉得这很正常。他这不是未卜先知,而是用他那异常聪明的头脑和缜密的思维给推断出来的。” 齐伯昆不解:“这话怎么说?” 袁修竹道:“赵良是祁元道的弟子。他请的阅卷官一定不会跟他自己信奉的学说唱反调的。而现在最为主流的学说就是理学了。理学跟祁元道所主张的气学可不大对付,祁元道曾多次写文章批判理学。而他的大儒地位,也正是因此而来。” 齐伯昆点点头。 “所以由此可推断出,提倡理学的大儒、学者赵良是不会请的。而那些没有自己哲理主张的,又怎能入得了赵良的眼?要是别的学政官倒还罢了,赵良跟着祁元道这么多年,在学问上自视甚高,他是看不上那些没有自己的建树,只知道人云亦云的所谓‘学者’的。那么,除却理学派的人,再除却没建树的,你纵观各大书院的山长,还有几个是可以入选这次院试阅卷官人选的?没有,除了陆九渊,几乎没有。” 正文 第四百六十四章 解决了 当杜锦宁在府学里接到斋夫带来的口信时,她正跟那掉进了米缸里的老鼠,快活地在府学的藏书阁里徜徉。 她既存着跟袁修竹一样的心理,把祁元道踩下去,那就得做许多功课。她得找出祁元道学说上的漏洞,以及理学派系的学说,写文章加以一一驳斥。唯有这样,她的学说才能建立起来。 袁修竹把他跟齐伯昆想的办法说了,问道:“你觉得如何?” 杜锦宁也不是傻子,她知道这个时代的道德观念极强,不像后世是笑贫不笑娼。有些事情,她能做不能说,或者能在鲁小北、姚书棋这些自己人面前说,却不能在袁修竹这些人面前说。 因此即便她的想法跟袁修竹一拍即合,她仍做出为难的样子,道:“先生,我明白你的意思。只是,这样做是不是不好?” “有什么不好的?”袁修竹吹胡子瞪眼,“这理论是你提出的,又不是偷他们的。他们放弃在北方的地位与舒适生活,跑到这里来做先生,是为了什么?还不是想从你身上得点什么。他们这样的大学者为了名声尚且如此,你个小孩子又有什么架子是放不下的?” 这话说的倒也没错。 杜锦宁的理论,并不是来自于陆九渊,而是来自于明朝的王阳明。王阳明的观点比陆九渊的更为明晰与深入,是心学在历史上的最高成就。 陆九渊其实这时候还没能建立起心学,他还在理学与心学之间摇摆,这段时间是他的迷茫期。杜锦宁在院试里写的那两篇文章是王阳明的代表作,犹如黑夜里的一盏明灯,照亮了陆九渊的眼前的黑暗。 有这盏明灯,他可以提前数年提出自己的观点与学说,这是杜锦宁这个穿越者所带来的。即便杜锦宁现在不再把王阳明的理论全盘托出给陆九渊,她也算是给了他一定的帮助。 而陆九渊三人从北边来,自然是为了她这学说来的。虽说他们的本意并不一定是想占有杜锦宁的这些理论,但如果任事情发展下去,结果确实是如此。 杜锦宁期期艾艾地道:“那、那好吧。”她抬起又黑又亮的眸子,期盼地看向袁修竹,“可咱们该怎么做?” “我先问你,对于这个学说,你是真有比较深刻的体会,还是在院试看到题目的时候凑巧想出来的?如果有人来跟你辩论,你能驳得倒人家吗?比如祁元道,你看过他的文章吧?他文章里的一些观点能不能理解,有没有别的想法?能不能找出他漏洞来驳倒他?” “那两篇文章,我确实是在院试的时候看到题目想出来的。”杜锦宁道,“但后来陆先生不是把我留下来问我一些问题吗?我从他的问题里得到启发,这段时间就一直在思考和整理这个理论。你唤我之前,我还在府学的藏书阁里看书,想找到更多的理论依据呢。” “那找到了吗?”袁修竹紧紧盯着杜锦宁,看他这样子,倒比杜锦宁本人还紧张。 杜锦宁用力地点点头:“嗯。”她抬起眼跟袁修竹对视,信心满满的样子,“先生,我有信心能驳倒祁先生的。” “好,很好。”袁修竹知道杜锦宁年纪虽小,办事却比许多大人都稳当。他说行,那就一定行。 他不由心情大畅,不过还是按捺住心头的激动,给杜锦宁泼一瓢冷水:“你现在年纪太小,以前在学问上又没什么建树,你写出来的文章信服力不够。如果没有陆九渊的支持,你是掀不起什么浪花的。所以这件事有不可控性。很有可能到头来大家只知有陆九渊,不知有你杜锦宁,你为他人做了嫁衣裳。” “没事,不过是写几篇文章,不成就不成了呗,也没什么大损失。反正我的志向也不在学问上,成不成都没所谓。”杜锦宁态度十分光棍。 袁修竹无语。 为点荣誉地位,多少人争得头破血流。那些撞死在御前死谏的大臣,还不是为了千古流芳、名垂青史吗?可眼前这孩子,竟然把这种事看得如此风轻云淡。都不知道该说她天真呢,还是该夸她豁达。 不过,这也算是好事,袁修竹没多说,只道;“好吧,那我先找陆九渊聊一聊,看看他是什么意思再定。” 说着他又道:“对了,齐慕远回来过,说让你齐爷爷和杨大人在匾额的事情上给你个交待。你齐爷爷去寻杨大人了,兴宁县杜主簿的官运算是到头了。” “啊?”杜锦宁瞪大了眼睛。 她万没想到齐慕远不声不响地跑来给她要债,还是向他亲祖父要债。 这个……她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你也别想那么多,其实即便齐慕远不说,你齐爷爷也打算这么做的。只是这头才闹完匾额的事,那头杜主簿就罢官了,让人联想起来总不大妥当,杜家也会越发的怨恨你。我们倒没什么,但你们一家妇孺,总是小心点才好。所以你齐爷爷才跟杨大人说了,要晚一些再动。没想到那杜家孙子见咱们不动手,还以为咱们是怂包,竟然还有胆挑唆祁家小子对你不依不饶。他既敢伸手,那咱们就直接把他的手砍断得了。又不是没有能力,还能光挨打不还手不成?” “如此就多谢齐爷爷、袁先生和杨大人了。”杜锦宁感激地道。 “没事,我告诉你就是让你心里有个防备。”袁修竹摆摆手,“行了,你回去吧。我跟陆九渊谈完再把情况告诉你。” 杜锦宁从袁家出来,没有回府学去,而是直接回了家,找到姚书棋道:“你派人个去兴宁县一趟,告诉鲁小北,就说事情解决了,让他回来吧。” “啊?”姚书棋一脸不解,“怎么解决了?” 杜锦宁把事情跟他说了一遍,笑道:“倒省了咱们的事。而且这样对那边杜家的威慑力更大,杜家再求爷爷告奶奶都没用了。” “果真是好事。”姚书棋也很高兴,“我这就派人去叫二姑爷回来。” 正文 第四百六十五章 嘿嘿,又要搞事了 杜锦宁知道袁修竹那事没那么快。陆九渊几人初来乍到,家都没有安顿好;他们和袁修竹的课都没排上。至少得等过段时间,袁修竹跟陆九渊他们都相熟了,才好找机会说这事。如果能等到陆九渊他们主动找上他,那就更好了。 谁曾想第二日袁修竹就派人叫她去了,道:“今天早上,你们府学的唐教授来找我了。” 杜锦宁诧异:“找您做什么?”她当然不会以为唐昭找袁修竹是为了在府学里排课的事。如果那样,袁修竹就没必要把她找来了。 果然,袁修竹道:“他跟我做了个交易。” 杜锦宁更诧异了。不过她没问,只瞪着大眼睛望着袁修竹。 袁修竹笑了笑:“唐教授能在府学做教授,可不是个酒囊饭袋。陆九渊三人莫名其妙跑到府学来,只求做一个普通先生,还举家南迁,他自然要去打听一下到底为什么。要知道,陆九渊比唐教授还有名望呢,唐昭有危机感不足为奇。” 杜锦宁点点头。 袁修竹继续道:“院试时是陆九渊取你做的案首,你的文章唐昭也能看到。看看你的文章,再看看陆九渊的书,联想到拜见座师时你被单独留下来考校一番,就不难知道陆九渊在打什么主意。唐昭今天来跟我说,他昨日去跟祁元道谈过了,让他管一管祁思煜;杜哲彦是童生,也没什么才名,原就不该进府学的,唐昭准备让他退出府学,举荐他到南麓书院念书。” 杜锦宁的眼睛瞪得更大了:“唐教授替咱们解决这些问题,他想求什么?” 袁修竹得意地抚着胡子:“只求你这两年不要跟陆九渊有太多学术上的交流。” 杜锦宁眉毛挑了挑,若有所思。 这唐昭倒是个聪明人。如果她不跟陆九渊交流学术,陆九渊没准就冲不破自己的桎梏,在学术上没有大的进展。如此一来他的名声不升反降——沉寂两年,淡出北边儒学圈子,谁还记得他?这样唐昭的地位就不会受到威胁了。 响鼓不用重捶。袁修竹知道杜锦宁不用自己去分析这些利弊,开口问道:“你是怎么想的?” 杜锦宁摇摇头:“不好。” 袁修竹道:“我也说不行。” 不说这涉及到杜锦宁做人的底线问题,光拿交易来说,唐昭都没有诚意。他不想得罪祁元道,光拿杜哲彦开刀有什么用?杜哲彦家,他们又不是对付不了? “那你打算怎么做这件事?”他问道。 “我打听过了,祁元道每隔半年都会举办一次辨论会,以推广自己的学说。为了推广,他会发许多帖子邀请外地的学者来参与。到时候我上台就是。倒是有一点唐教授说对了,这段时间我会尽量避免跟陆九渊等人谈学问。他们要是问起我,我直接说没有什么心得,或者用一些是似而非的话搪塞过去就是。” 袁修竹眼睛一亮:“这倒是个好主意。” “不过,咱们不答应唐昭,估计在府学里我的日子就难过了。”杜锦宁叹气道,“唐昭都能猜出陆九渊的来意,祁元道又如何不知?由祁思煜的为人得知,这位祁先生恐怕也不是那种心胸开阔的,他肯定不会放任我成长起来。所以我以后在府学,不仅仅是要对付祁思煜刁难了,还要对付祁远道的为难。而唐教授那里,你没答应他的请求,他虽不敢为难于我,但肯定会袖手旁观的,因为他现在跟祁元道的利益是一致的。” 袁修竹一愣,眉头顿时皱了起来,埋怨道:“这陆九渊,捣什么乱嘛。他们来的倒是轻巧,却把你给架到火上去烤了。” 他想了想:“要不,咱们换到去南麓书院去?你这一去,陆九渊他们肯定会跟着去,南麓书院的山长怕不得高兴坏了,直接把你奉为座上宾。那里就没有唐昭和祁元道了,没人会为难你。到时候你跟祁元道对辩的时候也不会被人诟病,因为他不再是你的先生。” 杜锦宁的人生字典里没有“懦弱”和“逃跑”这两个词,但袁修竹最后一句话却打动了她。 祁元道是府学的先生,就算她不去上祁元道的课,只要她是府学的学子,两人之间依然是师生关系。以后她驳斥祁元道理论的时候,就会有人拿“欺师灭祖”来说事。德行有亏,不管她在学问上地位再高,那也要是被人诟病的。 她当初进府学的时候,因为还没生出要针对祁元道的心思,根本就没有想过这个问题。现在看来,这个府学还真不能呆下去了。 这么一瞬间,她就下了决心。 “这件事您先别插手,我来想办法。走我是要走的,但不能就这样灰溜溜的离开。被祁先生和陆先生、唐教授逼得连府学都不能呆,我可亏大发了,总得找点本回来。”她道。 袁修竹一听,顿时好奇起来,问道:“你打算怎么做?” 杜锦宁竖起手指,在面前摆了摆:“佛曰:不可说。” “这你调皮孩子。”袁修竹笑了起来,“行,我不问,我也不说,跟谁我都不说,你放心大胆的去做就是。不管怎么样,你都不是没人护着的孩子。” 从袁修竹那里出来,杜锦宁想了想,没有回家,而是直接去了府学,找到曹礼:“你帮我放一番话给祁思煜,就说……”她把唐昭去跟袁修竹谈交易、被袁修竹拒绝的事说了一遍。 曹礼吓了一跳:“这、这……这些话是我能说的么?” 一个唐昭,一个祁元道,还涉及到陆九渊和袁修竹这几个新来的先生,而且这事也太重大了些。他一个小小的斋夫,就算是亲耳听到都要憋在肚子里,不敢跟人说,更不用说还是杜锦宁叫他传的,他不知道这番话的真假。 “你就说是我跟齐慕远说话的时候,你听到的。祁思煜一定会去认证这些话的真假的,你放心。”杜锦宁说着,将一锭五两的银子放到了桌上。 盯着那锭银子,曹礼咽了咽唾沫。 正文 第四百六十六章 推理 杜锦宁又道:“等祁思煜闹起来后,你还得帮我把这些话在府学里传上一传,让大家都知道。什么时候传,到时候我给你信号。”顿了顿,她又道,“事成之后,我再给你五两。” 一听还有五两银子,曹礼一咬牙:“好吧,我帮你传。” “不是帮我传话,是你偷听到的。即便你咬出我来,我也是不认的。”杜锦宁淡淡道。 曹礼点了点头:“那是当然。我偷听的去禀报,那是我忠于祁家;要是帮你传话,我就是叛徒,没好下场的。” 杜锦宁这才笑了起来:“不错,你是个聪明人。” 跟曹礼分手后,杜锦宁就回了宿舍,找到齐慕远,把今天的事情都说了。祁思煜和村哲彦的人品她实在不放心,明枪难躲暗箭难防,所以她可不敢掉以轻心,要求助于齐慕远。 齐慕远从来没有让杜锦宁失望过,这一回也是。一听杜锦宁说完事情的经过,都不用杜锦宁出言相求,他就直接道:“我叫刘高来跟着你,你自己也要小心点。” “叫刘高?”杜锦宁扬眉,“不用那么紧张吧?” 她跟齐慕远说,只是想让他帮帮自己而已。毕竟齐慕远的武功是很不错的。至于她自己,她就是个三腿猫功夫,如果来害她的是个普通人,就跟上次那个马超一样,她还可以顶上一阵;可要是来个会武功的,或者力气比较大的壮汉,她就没撤了。 可直接叫刘高来,是不是太过大惊小怪了? “而且,他不能进府学里来吧?”她又道。 “他在暗中保护你就行,别人觉察不到的。” “……牛逼。”她知道刘高身手好,但不知道他能跟武侠小说里的高人似的,感觉好了不起。 “他怎么保护?十二个时辰跟着我,我去哪里他就去哪里?”杜锦宁问道。 “对。” “呃,还是不要了。”杜锦宁坚决否认这个提议。 开玩笑,要是连上茅厕刘高都跟着,那她岂不是露陷了?尽管刘高不会靠近看她上厕所,但别人都是站着嘘嘘的,她却是蹲着的,姿势完全不对啊,在远处瞄一眼就能知道。 再说,她要洗澡呢? 现在天还热,她可是每日都要洗澡的。 “为什么不要?什么都没有安全重要,你难道要陷自己于危险之中?”齐慕远完全不明白杜锦宁为什么要拒绝这个提议,“你不要觉得麻烦。他就是干这个的,每个月拿着十分丰厚的月例银子,却什么都不干,他们还不乐意呢。偶尔出出任务,对他们来说就是一种乐趣。” “不是怕麻烦。”杜锦宁道,“他们要害我,刘高暗中帮我解决了危机,那还有什么意思?我是闲得发慌特意给自己挖坑玩吗?咱们得让所有人都知道祁思煜和杜哲彦要害我性命,最后我不得不被他们逼出府学,转到南麓书院去,这才是正确的剧本吧?悄没声息的解决危机算怎么一回事?” “哦对,我糊涂了。”齐慕远一脸懊恼。 “我知道你是关心我,一听到有人害我,第一反应就是想让人保护我,我懂的。”杜锦宁一脸“我理解”的表情,拍拍齐慕远的肩。 齐慕远看她一眼,神情里满是无奈。 尽管这是事实,但这么直白地说出来,而且还是从杜锦宁嘴里说出来,他怎么觉得怪怪的? “那你打算怎么办?”齐慕远干脆直接问道。 杜锦宁摸了摸下巴:“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就这么被动地等他们动手是不行的。我来设计一个局吧。”说着,她直接转身回了自己的房。 等进了房想要关门时,一转身就看到齐慕远跟在她身后。透过齐慕远的肩膀,她看到许成源正朝这边走来。 她忙停住关门的动作,问许成源道;“大姐夫,有事吗?” 许成源举了举手里的包袱:“我回去了一趟,你大姐给你做了两身衣服,叫我拿来给你。” 自从杜方菲跟着谢氏学做衣服后,杜锦宁所有的衣服都是她做的。她从里到外所有的衣服式样跟男的并无区别,所以倒不怕经别人的手。当然,许成源也不会去翻妻子给小舅子做的衣服。 杜锦宁接过包袱,招呼两人进屋。 大家都熟,常来常往的,也不用招待什么。她脑子里想着事情,坐下后便就不管两人了,自己拿着只炭笔在纸上写写画画。 许成源也知道这是杜锦宁想问题的习惯。他轻声问齐慕远:“有什么事吗?” 齐慕远知道许成源为人比较可靠,而且他是跟杜锦宁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杜锦宁不能在府学里呆下去,依着她的关系进府学来的许成源也肯定是要跟着她走的。 他便把事情跟齐慕远说了。 等他说完,杜锦宁乱写乱画的手也停了下来,炭笔被她扔在了纸上。 齐慕远感兴趣地问道:“想到什么了?” 杜锦宁知道齐慕远经常在看陈年案件卷宗,便起了考考他的兴趣,问道;“你知道我中午会吃什么菜么?” 这没头没脑的问题让许成源愣了一愣。 他不解地望向齐慕远。 齐慕远倒是跟杜锦宁在一起呆久了,脑电波比较容易连接,很快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想了想,十分笃定地道:“苦瓜。” 杜锦宁还没说话,许成源就抢着问道:“为什么?” 要知道,府学里的伙食还是挺不错的,每天都有三四样菜,有荤有素。而且这些菜都会变着做,不会每天都一样。今天有没有苦瓜这道菜都不一定呢,他怎么能肯定杜锦宁会吃苦瓜? “今早咱们去膳堂的时候,不是看到正有人送菜进来吗?有鸡、羊肉、苦瓜、茄子、豆角。天气热,羊肉不经放,鸡却是活的,所以中午肯定先做羊肉。而你一向嫌他们做的羊肉太膻,不爱吃;茄子昨日你才吃了,不喜欢重复,所以就剩下苦瓜和豆角了。咱们膳堂规定每人只能一荤一素,不许奢侈浪费,你这两天又有些上火,昨天还嚷嚷下巴长了个痘痘,两个素菜两个选一个,那自然是苦瓜了。” 杜锦宁给他竖了个大拇指,肯定了他的猜想。然后又问:“那祁思煜想要做什么,想来你也能推理出来吧?” 正文 第四百六十七章 抽丝剥茧 许成源见齐慕远想说话,连忙出声阻止:“等等,先别说。” 听了齐慕远刚才的话,他觉得自己摸到了一点思路。他想自己能按着这个思路去推理,看看能不能推测出祁思煜的行动来。 可想了半天,他也想不出所以然来,只知道杜锦宁让曹礼放了那话后,祁思煜肯定会报复杜锦宁的。至于怎么报复,他就想不出来了。 他沮丧地摇摇头,对两人道:“我想不出来。” 齐慕远看了杜锦宁一眼,见她对自己微微颔首,这才道:“杜锦宁不过是没有参加院试前的诗会,祁思煜就记恨在心;后来杜锦宁获得案首,他处处针对杜锦宁,可见这个祁思煜心胸十分狭窄,稍有不如他意者,他就要针对报复。” 许成源点点头。这一点他也知道。 “而祁思煜最大的依仗就是祁元道,他十岁就被接到祖父身边,想来跟亲生父母感情淡薄,跟祖父感情很深。所以无论从哪一方面来说,祁思煜都是十分在乎祁元道的。现在杜锦宁竟然会威胁到祁元道的地位,那简单是触犯了祁思煜的逆鳞。所以他这次针对绝对不会像以前那般小打小闹。前次他都想让马超把杜锦宁撞倒在石头上受伤,那么这次,绝对是想取杜锦宁的性命。” 许成源吓了一跳,问道:“不会这么歹毒吧?” 齐慕远摇摇头:“绝对会。” 许成源转头看向杜锦宁:“要不,咱们回去算了,这样的险咱们不冒。什么都没有性命重要,咱们何必去跟这种人置气呢?咱们直接退学,去南麓书院吧。当初唐教授都能亲自去请你,南麓书院要是知道你愿意过去,不知怎样高兴呢,肯定对你的到来求之不得。” 杜锦宁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别急,你先听齐慕远把话说完。” 齐慕远也对他做了个稍安勿躁的表情,继续道:“而取杜锦宁的性命,并不容易,因为他大部分时间都跟我在一起,除了上课、上茅厕和在屋子里的时候除外。因为我祖父的缘故,祁思煜是不敢连我一起对付的,所以就只能等杜锦宁落单的时候。” 听了这段分析,许成源并没有被安慰到。因为杜锦宁落单的时候还是挺多的,防不胜防,不定什么时候就被人暗害了去。不过他没有再发问,而是耐心的听齐慕远继续分析下去。 “因为祁家并没人做大官,家里靠的就是祁元道在学问上的本事,不直接参与朝堂争斗,不怕被人暗害,因此,他家没法、也没有必要养一些武功高强者来保护自己,所以祁思煜是派不出人来暗杀杜锦宁的。而且,前段时间杜锦宁十分高调,在马超撞她和参加诗会时,都嚷嚷祁思煜为了案首和诗会的事怀恨在心,肆意报复,整个府学都知道杜锦宁和祁思煜有旧怨。那么,杜锦宁一旦出事,大家会怀疑谁?” 许成源下意识答道:“自然是祁思煜。” “对,所以祁思煜并不敢这样明目张胆的去雇人来杀杜锦宁的,他也没这个胆子,他能采取的就唯有暗害。”齐慕远道,“排除了暗杀的可能。那么,如何才能在杜锦宁落单的时候暗害她呢?” 他并不是特别热心的人,对提携、帮助别人不感兴趣。但他看得出,杜锦宁很看重许成源这个姐夫,总想培养他。而且许成源在袁仲秋那件事的处理上让他很是赞赏。 齐慕远对于聪明人一向比较另眼相待的,他并不介意启发一下许成源。 许成源想了想,试探着问:“下毒?” 齐慕远点了点头,却没有说话,只是望着他。 许成源见状,想了想,自己开口分析起来:“下毒的话,不说祁思煜能不能找到无色无味的毒药,让杜锦宁吃下去而不自知,且说下毒的时机也难寻。他在书院里吃饭总跟我们在一起的,且跟我们吃的都是同一锅做出来的饭菜。除非祁思煜买通膳堂打饭的师傅,在杜锦宁盯着的情况下把药下到饭菜里。但那样难度太大,膳堂师傅也不会冒着生命危险去帮他害人的。而喝的水,你俩因住在一起,总是共用一缸水来烧水泡茶,他也不可能把毒下在水缸里。至于杜锦宁的杯子,因锁着门,杜锦宁又向来谨慎,他也做不到把毒下了而不让杜锦宁察觉。” 说到这里,他觉得自己的脑子完全不够用了,因为他只能想到这些了。 他看向齐慕远:“还是你说完吧。” 齐慕远点点头:“咱们这种推理,那就是否定。就跟杜锦宁中午会吃什么菜一样,两个之中选一个,否定了一个,那选择的只能是另一个。你刚才的分析已经很对路了,只是有一点你没想到,那就是除了下毒,还有另一种神不知鬼不觉的害人的办法。” 许成源紧张起来:“你说。” “毒蛇。”齐慕远吐出两个字。 许成源只觉得背脊发凉。 他看向杜锦宁:“锦宁啊,咱们还是回去吧,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咱们不拿性命开玩笑好不好?岳母和你大姐要是知道我让你这么做,非剥了我的皮不可。你要是不答应,我就告诉她们,让她们来跟你说。” 杜锦宁无奈了:“姐夫啊,都已经分析到这份上了,我还能主动站在那里让毒蛇咬不成?那我一定不是被毒蛇咬死的,而是笨死的。” “噗嗤。”一向面瘫脸的齐慕远听到这话,竟然笑了起来。 杜锦宁索性接过齐慕远的活儿,向许成源解释道:“茅厕共用的,人来人往,他也不知道我会去上哪一个,所以不可能在茅厕里放蛇,唯一可能的就只有我的房间。而想要到我房间附近来放蛇,还不引起别人的注意,你说会是谁?” “杜哲彦?”这话一出,许成源自己否定了。杜哲彦跟祁思煜一样也是个惜命且精明的,不可能冒这样大的风险。因书院不许陌生人进来,祁家下人也排除了。 他想到一个人;“马超?” 正文 第四百六十八章 引蛇出洞 “对。”杜锦宁道,“马超缺钱,上次就为了钱就害了我一次,可见这人是没下限的,没准多给些钱他就能为祁思煜卖命。那么,害我的人找出来了,害我的方式也知道了,想要防犯,不难吧?” 许成源也不是个笨的,他前面纯粹是关心则乱。这会儿杜锦宁一说他就明白过来了:“只要派人盯住了马超,就一切尽在咱们的掌控中了。” “为以防万一,杜锦宁房间也得让个人盯着。”齐慕远道,“我把刘高和马彪都叫来,一个盯着马超,一个住在我房间里盯着杜锦宁房里的动静。另外再派个人盯着祁思煜,这事就万无一失了。等知道他们何时行动了,咱们就制造机会抓个正着。另外马超的家人也可以提前做防犯,以免祁思煜拿他家人来做人质。” 杜锦宁点点头:“我还得演一出苦肉计,越惨越好。”说着,她嘴角一勾,露出一个蔫坏的笑容。 许成源看到她这个笑容,再想想刚才分析的话,他再一次背脊发凉,比听到毒蛇时还要厉害。 这个小舅子千万不能得罪啊,以后也得对妻子更好一点才行,千万不能动什么花花心思,否则真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既知道了祁思煜的计划,杜锦宁和齐慕远精心布置了一番,做好了充分的准备。为不了出意外,齐慕远这些天跟杜锦宁同进同出,而且因为上课的自由度挺大,可以随时调换课程,再加上现在的律法课没意思,齐慕远干脆陪着杜锦宁去上琴棋书画课。 许成源十分不放心,不管怎么的,杜锦宁的性命远比他自己的学业重要,他干脆也跟着两人一起去上课。杜锦宁怎么劝他都不听。 然后教琴课的老师龚先生就发现自己的学子一下子从一个变成了三人,他还挺高兴,以为这些学子开始重视起培养个人情趣了呢。 陪了两天,许成源没发现有什么异常,他见杜锦宁和齐慕远跟没事人一般,该吃吃该喝喝该睡睡,谈笑风声的,似乎只有他一个人草木皆兵,他不由有些郁闷,问杜锦宁道:“怎么样还没动静?咱们这防犯要等到什么时候去?” “前天杜哲彦的父亲从兴宁县回来,杜哲彦才知道他爹卷铺盖走人的消息,所以昨天晚上我们才把陆九渊和我联手对付祁元道的消息放给祁思煜。大概接下来两天就有行动了吧。”杜锦宁表情轻松地道。 说着她又安慰许成源:“我没事,你不用再跟着我了。看你紧张那样子,弄得我也快要紧张起来了。你不放心我,还不放心刘高他们这些人吗?真不用担心。” 许成源无语。 看杜锦宁这整日悠然自得的样子,哪里有半点紧张? 不过他也知道自己的状态不对。杜锦宁他们这表现才是正确的,他这样子落在别人眼里,恐怕会发现端倪。 为了不让杜锦宁赶他走,他尽量让自己放松些,别露出马脚来。 第二天他赶过来叫杜锦宁去上课的时候,杜锦宁道:“今天他们就会动手,估计是在我下课回来的时候。你不用跟着我,你在书院里有说得上话的同窗,最好叫他们一起过来,到时候也好做个见证。” 许成源也知道自己跟着杜锦宁也起不了作用,反而拖了后腿。照着杜锦宁吩咐的这样做才是最正确的。 他反复叮嘱杜锦宁要注意安全,又嘱托了齐慕远一番,这才匆匆离去。 杜锦宁仍然照常上课,今天上的课是书法课,同窗还挺多的,下课的时候她还跟同窗说说笑笑了一番,直到看到齐慕远在外面等她,这才匆匆出来,一起往宿舍走。 “都布置妥当了吧?”杜锦宁问道。 “没问题了。”齐慕远道。 快到院子外面时,方少华与四五个同窗从另一方向走了过来,看到杜锦宁,方少华大叫一声:“锦宁。”带着那几个同窗跑了过来,兴奋地问道,“我听人说,你又打算写新话本了?” 杜锦宁扫了那几个同窗一眼,点了点头。 这消息由杜哲彦散布出来,现在已传进书院里了。效果果然如杜锦宁所料,这几本武侠小说的受众不小,痴迷的人也大有人在,其中不乏府学里的学子。大家不仅没有因她写话本而看不起她,反而想要跟她亲近,就跟后世的影迷们追星一般。 也因此,知道杜锦宁就是这几本武侠话本的作者,本来还因她跟祁思煜不和、而且身边还有个高冷的齐慕远对她敬而远之的同窗,这两天对杜锦宁热情了不少,上课下课都会向她打听写话本的事,问一下情节。 杜哲彦因为他父亲被罢官的事焦头烂额,并且为置杜锦宁于死地做着准备,并没有来书院。否则他看到自己千辛万苦散布的谣言不光没让杜锦宁声败名裂,还获得了同窗们的热情追捧,不知道会不会气得吐血。 杜锦宁刚想说话,就看到许成源也跟三四个同窗过来了。那些同窗听到方少华的问话,一个个两眼放光的望着杜锦宁。 “回屋里再说吧,堵在这里算怎么回事?”齐慕远开口道。 方少华一看大家正堵在院子门口,顿时不好意思起来,嘴里嚷嚷道:“走走走,进去说话。” 于是一行人走了进去。 有些学子是住在中舍或是下舍的,看着这个院子的布置,东张西望地都十分新奇。 梁先宽这两日家中有事要忙,白天都回家去处理事务了,只有晚上才回来住。而方少华这里,杜锦宁并不想把他扯进来,所以也没跟他说什么。这会子他领着一群同窗过来,杜锦宁还奇怪,转头问齐慕远道:“你跟他说了?” 齐慕远摇摇头:“早上遇见时,我跟他提了一嘴你写新话本的事。” 杜锦宁无语。 看了一眼正兴高采烈,跟同窗们介绍这院子的情况的方少华,杜锦宁笑了一下。 方少华知道杜锦宁和齐慕远都有些怪癖,不喜欢别人进他们的屋子,他走到自己的宿舍门口就停住了脚步,问杜锦宁道:“要不,在我这里坐吧。” 杜锦宁还没说话呢,齐慕远就淡淡回了一句:“人家是冲着你来的还是冲着杜锦宁来的?既是冲着杜锦宁来的,杜锦宁连个屋子都不让同窗进,这样好吗?” “呃。”方少华被噎得无言以对。 “不打紧不打紧,去哪里都一样。”大家纷纷谦和地道。 “去杜锦宁那里吧。我昨天还看着他写新话本呢。”许成源状若无意地道。 大家一听顿时两眼放光,都期盼地看向杜锦宁。 “那就请各位师兄到小舍一坐。”杜锦宁笑道。 于是一行人继续朝前走,到杜锦宁宿舍门口停了下来。 杜锦宁掏出钥匙,打开房门。 知道一会儿要发生什么,许成源的心都快要提到嗓子眼了,可看杜锦宁的手,却是稳稳当当,半点颤抖紧张都没有。倒是齐慕远不放心她,紧紧地跟着她的身后,一只手还伸进了袖袋里。 正文 第四百六十九章 我们要外宿 杜锦宁把锁打开,将门用力一推,门就开了。在门开的那一瞬间,一条黑影直接朝她面门扑了过来。齐慕远早有准备,从袖袋里掏出匕首,手起刀落,扑过来的蛇就一分两截,落到了地上,屋子里一片血腥味儿。 “啊……”一个胆小的学子看到这一幕,高声尖叫起来,一个劲儿地往后退,差点被后面的学子绊倒。 “怎么回事?” “刚才怎么了?”后面的学子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一个劲儿地伸头朝里瞧。 站在前面的有些呆住了,有些这会子似乎才反应过来,脸色煞白,也是连连后往退,嘴里道:“蛇,有蛇。” “蛇?在哪里?”一听有蛇,这些人吓得连忙后退,离门口远些。 有那胆子大的,看杜锦宁和齐慕远、许成源都站在门口不动,他们便也不退反进,凑过来往里瞧,就看到一条有两个指头粗细的蛇被砍成了两截,头尾都还在抽搐地动;齐慕远手里拿着一把匕首,匕首上似乎还沾了些血。 待看清楚那条蛇的时候,这些学子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桂省多蛇,这里的人对于蛇也有一定的认识。斑纹越炫丽的蛇,毒性就越强。眼前的这条蛇明显就是一条毒蛇,而且还是很毒的那一种。被咬上一口,估计不待郎中到来,人就没得救了。 “天呐,这里怎么会有蛇?而且还是毒蛇?太可怕了。” 大家转着脖子四处打量屋子四周,就唯恐哪里又钻出一条蛇来。 “四月黄蜂八月蛇”,现在虽已进入了九月,但仍是蛇十分猖獗的时期。想想这院子依山而建,中间还有一块大石,四周树木繁盛,有蛇也就不奇怪了。 杜锦宁似乎这时候才从惊吓中醒过来一般,连连后退几步,捂着胸口一个劲儿地喘气。 许成源也挺机敏,一看杜锦宁这样子,他就一脸关切地问道:“锦宁你没事吧?” 杜锦宁摇摇头,却是没回答他,只是喃喃道:“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齐慕远倒一副高人风范,慢条斯理地从怀里掏出一块手帕,仔细地把匕首擦拭干净,这才又装回匕首套里,放回到袖袋里去。 他转头安慰杜锦宁:“没事了。” 杜锦宁一把抓住他的胳膊,问道:“你说,怎么会有蛇呢?要不是你,我刚才保准没命了。”又拍拍胸脯,“太可怕了。” “怎么回事?这么多人围在这里做什么?”一个人走过来问道。 “啊哎,曹斋夫,你来的正好。快看看,这屋子里竟然有蛇。你们这宿舍,我们怎么敢住哦。万一晚上钻了一条蛇进去,那我们不就完蛋了?”学子们看到曹礼过来,就跟看到救星一样,连忙向他述说。 “蛇?”曹礼疑惑地挤了过来,朝地上看了一眼,也吃了一惊。 他又看了看杜锦宁他们,问道,“你们没事吧?” “没……” 杜锦宁正想说没事,许成源就拿出家长的派头,怒气冲冲地道:“怎么没事?要不是今天凑巧,我们一块儿来了,齐慕远身上还带着防身的东西,我家锦宁定然被蛇咬了不可。你看看这是什么蛇?巨毒的蛇啊,书院是怎么回事?收那么贵的住宿费用,却这么不安全,谁还敢在这儿住啊。” “对啊,书院里请你们这些人来做什么的?不好好检查打扫,让蛇钻到屋子来,我们怎么敢住?不行,我今晚不敢在这儿住了,我要回家。” “对,让书院允许我们回家住。” 因为这翻动静,书院里先前上课回来,或是陆续回来的学子都纷纷围过来探个究竟。知道是有蛇钻进了杜锦宁的房间,而且还是一条毒蛇,大家脖子都感觉凉飕飕的。一想到如果蛇钻的是自己的房间,那岂不是要人命吗? 因此有人一提出要回家住,大家都纷纷相应起来。 本来么,这些学子大多数都是府城的,尤其住上舍的这些人,非富即贵。家里吃得好住的好,还有娇妻美妾小丫鬟,软玉温香,日子别提多舒坦了。可为了上个学,就要住到这种地方来,拥挤就不说了,还不能带下人,衣服要自己洗,吃的也不好,还受限制,晚上更是衾寒枕冷。这种生活对于打小就锦衣玉食、奴仆成群的他们来说,简直是受罪。 现在有这个由头能回家住,再也不用住宿舍了,他们自然十分乐意跟着起哄。 “大家先别吵。”曹礼高叫一声,“府学建了上百年了,从未发生过蛇钻进屋时的情况。净夫们每日都清扫院子,清理杂草,屋舍四周都没有草木可藏,再加上这里总是人来人往的,蛇一般都不会往院子里来。” “不管你说的再有道理,可事实是蛇钻进了杜锦宁的屋子,刚才的危险,我们亲眼所见。”方少华道。 “对对,可见还是有蛇的。我们要求回去住。”这些学子就想借此机会回家去住,“曹斋夫,这事你做不了主,所以你也别在这费口舌了。你赶紧禀报一下唐教授,让他给我们一个回复。” 面对着一片嘈杂杂的声音,曹礼不得不高声大喊:“大家别急,听我说啊。这蛇并不是自己爬进来的,而是有人放进去的。” “啊?”大家都是一惊。 可接下来,场面就更沸腾了:“怎么回事?怎么会有人往屋里放蛇?” “是谁?” “你怎么知道?你既知道,为什么不让他把蛇弄掉,你知道刚才有多危险吗?” “大家听我说,大家听我说。”曹礼满头大汗,“刚才净夫在这院子里抓了个鬼鬼祟祟的人,还以为是个贼,把他抓住送到唐教授那里了。我本来是想过来跟杜相公说一声的,看看他屋里丢了东西没有。没想到发生了这样的事,这蛇肯定是那人放进去的。” “谁啊这么歹毒?” “这是要把杜锦宁往死里害啊。 “是谁,是谁?” 曹礼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看向了杜锦宁:“杜相公,出了这样的事,你怕是得去唐教授那里一趟。放心,这事书院会给你交待的。” 正文 第四百七十章 来拼爹吧 “好。”杜锦宁点点头。 “我陪你去。”齐慕远道。 “我也陪你去。”许成源立刻附和。 方少华一直很喜欢杜锦宁几人,总想跟他们成为朋友。这会子一听这话,立即举起手:“我我我,我也陪你去。” 曹礼一听,面有难色:“这……人太多了。唐教授喜静,不喜嘈杂。” “我们不去,有人要是半路再想害他怎么办?这书院还能保证人身安全吗?”齐慕远冷着脸道。 他又指了指方少华这些人:“他们都是证人。衙门里判案还讲究举证,也允许旁观,以示公正呢,你们难道还想藏着掩着,好包庇某些人?杜锦宁院试之后才来的府城,平时在书院里也没跟什么人来往,更谈不上结仇。这些日子谁屡屡为难于他,大家明眼都是看得到的。现在他被人放毒蛇进屋里,经历生死,你们还想偷偷地审判,包庇某些人不成?如果这样,我们也不去唐教授那里了,直接报案吧。” 说着,他向杜锦宁道:“走吧,去衙门。”说着又对众人拱了拱手,“你们都是证人,希望大家能一起去,为这件事做个见证。” 一听这话,众人便各有思量。 齐慕远话里的“某些人”,虽没指名道姓,却呼之欲出。 还能有谁呢?屡屡为难于杜锦宁的,就是祁思煜和他的狗腿子了。这次,怕也是他们。 有那胆子小,习惯于明则保身的,想到这事面对的是府学和祁思煜,便打了退堂鼓,不愿意去趟这浑水,所以连连往后退;有的则得了家中父辈的叮嘱,要跟齐慕远搞好关系的,倒是挺乐意去做这个证。 虽说这样或许会得罪府学和祁家,但府学不过是他们念书的地方,而且还是官办,只要他们学业优秀,唐昭也不能把他们赶出去。至于祁家,如果平时没事,这些官宦人家或许乐意给他们一个面子。可到了涉及到利益的时候,祁家的面子又值几个钱?祁元道的那些弟子也不可能为了祁思煜就来报复他们这些做人证的不是? 因此一听齐慕远说这话,有些想要攀附齐家的学子就应好。 曹礼虽得过杜锦宁的吩咐,还收了她的银子,但眼前的事态发展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 要是他没把学子们拦住,让他们直接去衙门击鼓喊冤,那这事情就闹得太大了,他绝对吃不了兜着走。 他连忙对大家道:“大家听说我,听我说。大家想去唐教授那里作证就去,还是先别去衙门了,事关重大,闹出去不好。大家放心,唐教授一定会秉公办理的,大家要相信唐教授。” 说完他又对杜锦宁和齐慕远频频作揖:“二位,你们以后还要在府学里上学呢,这样没经过教授和训导,直接闹到衙门去不好看。不如先去唐教授那里如何?也许唐教授就能给二位满意的答复呢?再说,净夫抓到的人还在唐教授那里呢。” 杜锦宁和齐慕远也没想真闹到衙门去,不过是虚张声势而已。此时便顺坡下驴,杜锦宁道:“那好吧,先去唐教授那里。” 看到那些愿意跟齐慕远去衙门作证的都是官宦人家的子弟,一些聪明的人便想明白了他们的用意。现在看杜锦宁他们只是去唐教授那里,而不是去衙门,且大家在这件事上都倾向于杜锦宁的,更不用说这其中还有许多是她的书迷了,大家都纷纷表示要去。 于是大家一拥而出,一起跟在了杜锦宁等人身后,浩浩荡荡的朝唐教授办公的地方去。 此时正是下学的时候,来往的学子见这一大群人往前走,问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后,有喜欢凑热闹的便也跟在了后面。 于是人群就跟滚雪球一样。等杜锦宁她们走到唐教授那里时,身后已跟了二三十个人了。 事情已经发展到这地步,一切都照着杜锦宁和齐慕远预想的那样,甚至连步骤都没发生变化,仿佛主导这件事的是他们两人而非祁思煜和杜哲彦似的,许成源对他们就已是心服口服了。等到了唐昭那里,看到跪在地上的马超时,他对两人的佩服更如同滔滔江水,连绵不绝了。 如果这件事没有惊动任何人,只有杜锦宁和齐慕远几人知道,那唐昭会选择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在马超硬咬不松口时就不逼供了。毕竟祁元道是他们府学的一个依仗,他能护着自然尽量护着。 可现在这么多人,有些还不乏家世不凡的。众目睽睽之下,他哪里敢徇私包庇?只得当着众人的面审讯马超。 马超其实也不算多坏一个人,被祁思煜威逼利诱下做了放毒蛇的事,在良心上十分受谴责了。这会子被唐昭用大道理一通说教,再加上这么多人围观,他羞愧难当,最后终于把祁思煜和杜哲彦说了出来。 “唐教授,这已是害人性命的大案件了,咱们不能私自了了,得上报官府。”齐慕远对唐昭正色道。 唐昭一脑门的汗。 他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一地步。 而且,眼前这个齐慕远,在他上门去邀请入府学的时候,印象里还是个不怎么爱说话的沉默少年。怎么这会子就跟变了一个人似的,竟然有着一种淡淡的威压,就仿佛此时坐在自己面前的不是齐慕远这个十四五岁的少年,而是齐伯昆那个堂堂二品大员一般。 唐昭此时也不敢再把齐慕远当小孩子,用商量的语气对齐慕远低声道:“虽说他放了蛇,但杜锦宁毕竟没有被咬,祁思煜最多是被训斥一通,再把他的廪膳生资格取消、然后赔偿点损失给杜锦宁就是了。因为有祁先生和赵大人在,他连剥夺功名的惩罚都不会有,更不用说坐牢了。去衙门,还不如私下里解决。你看如何?” 齐慕远和杜锦宁虽不愿意在府学呆了,本意却也不是要坏府学的名声。而且齐慕远熟知律法,知道祁思煜这害人未遂,惩罚确实不严重。而且祁家在府城里盘根错杂,就算杨云涛站在他们这边,却也不得不给手下胥吏们面子。作为一位政官,他会为自己的最大利益来考量,不一定按着他们的思路走。到头来,确实会如唐昭所说的这样,赔点银子给杜锦宁了事。 他跟杜锦宁既能预料到事态的发展,自然也事先商议过想要什么样的结果。他们的本意是把祁思煜的名声搞臭,而不是跟府学对立。他们身为府学的学子,不顾府学的面子,死咬着不放,最后也会被人所诟病。而今天这事传出去,即便不去衙门,祁思煜的名声也臭了。 他道:“私下里解决可以,不过祁思煜的祖父不可能袖手不管吧?所以我祖父也得来。他有靠山,难道我们就没有靠山吗?而且这件事,我觉得还是让杨大人来评判会比较好。” 正文 第四百七十一章 偏心 “这……”唐昭真是汗出如浆了,对齐慕远越发客气,甚至有些低声下气,“你看,杨大人公务繁忙,日理万机的,这么点小事,咱是不是就不要惊扰杨大人了?” “小事?性命攸关,在唐教授眼里就是小事?”反正不打算在府学呆了,齐慕远完全不给唐昭留面子。他嘴角露出一抹嘲讽的笑:“可见祁思煜敢在府学里做这样的事,草芥人命,所依仗的是什么了。” 唐昭压低声音,他的声音可没压低,这话大家都听到了。 大家看向唐昭的眼神就不对了。 原本大家还觉得祁思煜依仗的是祁元道,唐昭之所以不愿意把事情闹到衙门里去,是为了府学的名声着想。可被齐慕远这么一说,大家就怀疑起来,总觉得要是没有唐昭的纵容,祁思煜也不敢在府学里这么放肆。 看到大家的目光,唐昭真是冤枉死了。 他怎么可能纵容祁思煜?不过是看在祁元道的面上而已。他一个小小九品芝麻官,敢得罪谁呢?祁元道在赵良面前歪一下嘴,他这个教授就别想当了。如今闹了这么一档子事出来,没有祁元道在赵良面前护着他,很大的几率他有可能被撤下来,换陆九渊上去。所以他这心怎么也得偏向祁思煜一点不是? 他这也是没办法呀。 “我不是护着祁思煜,我是为了咱们府学。咱们府学的名声不好了,你们身为府学学子,在外面也不光彩吧?”他极力为自己辩驳,“所以咱们还是私下里解决好,你看如何?” “私下里解决可以,但必须得杨大人做评判。”齐慕远摆出一副“我信不过你”的姿态。 唐昭一噎,却是没办法了。 他做教授多年,从来没遇到像齐慕远这样软硬不吃的学子。不过想想人家的出身,他也就释然了。 这么多眼睛盯着,他也没办法,只得点头道:“那行吧。” “你通知祁先生和祁思煜、杜哲彦父子,我通知我祖父和杨大人。”齐慕远又道。 “好。”唐昭苦笑,转脸让曹礼去通知祁元道。至于杜哲彦家,自有祁家下人去跑腿。 齐慕远则对许成源道:“你回去一趟吧,杨大人那里让我祖父派人去请。” 如果说原先许成源对齐慕远的印象还仅仅是才学好,家世好,性格冷淡,除此之外对他既无好感也无坏感。可这会子他对齐慕远那真的是完全改观了。 高智商,料事如神且不说了,单看这气势,这气度,直接怼得唐昭脸色发青,就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这让他们这些平民出身的学子真是高山仰止啊。 “是,我很快就回来。”许成源知道齐慕远和杜锦宁能想到今天会发生这事,齐伯昆是一定会在家的。不光是齐伯昆,恐怕连杨云涛都会在衙门里,而不是去了别处公干。他答应一声,就飞快地跑了出去。 唐昭看许成源和曹礼都走了,又开始赶人:“屋子就这么点大,大家挤在这里,杨大人和齐大人、祁先生他们也不舒服。不如大家先回去吧,如果用得着你们的时候再把你们请来,好不好?” 说着他在人群里扫了一眼,点头道:“你们有哪些人,我记下了。” 这话说的,好像要秋后算账似的,大家心里都毛毛的,左看右看,寻思着是不是回去算了。 两虎相斗,必有一伤。反正不关他们的事,他们还是要不参与进来了吧? 齐慕远可不想让这些人退缩。 他直接点了几个人的名字:“你们几个当时是跟在杜锦宁身后的,所有的情形都看到了,留下做个见证吧。” 这位小祖宗开口了,唐昭要是再赶他们走,那就更显偏心了。 他只得道:“对,你们几个留下,其余人都回去吧。” 其他人闻言都纷纷退了出去。 而留下的几个,有那不想得罪祁家的,思来想去,壮着胆子对齐慕远道:“齐公子,我……我当时站在后面,又想着别的事情,并没有看清楚。你看……” 齐慕远用他那凉飕飕的目光盯着这人,直盯着这人冷汗都要从额头上滴下来了,这才冷冰冰地开口:“行,你走吧。” 他又看向其他人:“想走的,我不强求。” 反正当时那么多人在,估计现在都还有络绎不绝的人去参观那条毒蛇,再加上马超被抓了个现形,祁家再能耐也不能把黑的说成白的。这些人作不作证都无所谓。 有那本来就想巴结齐家的,自然不肯走。而且他们看得明白,这祁思煜想再在府学里横行霸道,怕是不行了,不光不能横行霸道,怕是连府学都呆不下去了。 有两人就表示:“我们留下做人证。” 另有两个对视一眼,犹豫道:“我们、我们还是留下吧。”这其中有一个是想明白其中道道的,还有一个则是纯属被齐慕远那一股低气压给镇住的。 那个要走的看看同伴都不走,而且还有两个是平民出身的,他心里也打起鼓来。犹豫半晌,又期期艾艾道:“那……那我也留下吧。我即便没看到,但大家的惊叫声还是听见了的。” 齐慕远懒得理会这些人。 倒是杜锦宁拱了拱手,十分感激地朝这些人作了个揖:“多谢诸位相助。” 她这一揖,大家心里顿时舒服许多,真心实意道:“杜师弟不用客气,这是事实么。” 祁思煜和杜哲彦布局,自然不会不关注事态的发展。潘定在杜锦宁他们走后,跑到杜锦宁屋里看了一眼那死蛇,就飞快地跑去禀报了祁思煜。不过马超被抓的消息还没传开,祁思煜和杜哲彦并不知道自己暴露了。在曹礼到祁家的时候,他们还在懊恼毒蛇没把杜锦宁咬死呢。 曹礼没找祁思煜,而是直接去见了祁元道,把事情跟祁元道说了,祁元道气得差点吐血。 让曹礼先回去,他把祁思煜叫来,劈头就狠狠地臭骂了一顿。 骂完之后,他道:“这件事,你打死都不能承认,只说是马超被他们收买来冤枉你的。” 正文 第四百七十二章 企图翻案 祁思煜一听暴露了,心慌得不行,毕竟人命关天。可听祖父这么一说,他立刻如同抓住了一救命稻草一般:“对对对,这是他们的苦肉计,是他们陷害我的,我什么都没做。” “一会儿过去你就这么说。”祁元道,又问,“杜哲彦呢?唐教授叫他和他父亲过去。” “他在我院里。” “你去把情况跟他说一下,叫他把嘴闭紧点,别露出马脚来。” “是,祖父。” 看到祁思煜退了出去,祁元道叹了口气,佝偻了身子,仿佛老了十来岁。 他作为一个大儒,自然是用严格的道德标准来要求自己的。但涉及到自己心爱的孙子,他这要求就不由一降再降。毕竟两个儿子不在身边,他身边就只有祁思煜这么一个孙子。这孩子既嘴甜又孝顺,让他的晚年生活温馨许多。人老了,心就软,孩子犯了错就舍不得太过责罚,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这一步。 齐伯昆和袁修竹早在家里等着了,一接到许成源的报信就去了府学。等祁元道和杜哲彦的父亲杜载德去府学时,齐伯昆两人早已等候多时,便是杨云涛也到了。 见大家都来齐了,唐昭便将事情的经过跟大家说了一遍,然后介绍杨云涛:“我们请了知府杨大人来,给我们做个评判。” 祁思煜得了祖父的支持,丝毫不胆怯。唐昭话音一停,他就叫起冤来:“那蛇不是我叫人放的,我冤枉。” “对,我根本就不知此事,还请杨大人给我们做主。”杜哲彦也跟着叫道。 杜哲彦因为匾额的事,自家吃了大亏;而且父亲这次罢官肯定也有杨云涛的手笔,他把杨云涛恨之入骨。但这小子还有点城府,并没表示出来,还主动向杨云涛求助,就像杜家跟杨云涛之间完全没有芥蒂一般。 杜锦宁抬起头来,看了杜哲彦一眼。 杨云涛却慢条斯理地道:“把马超押过来。” 马超一被押过来,祁思煜就先发制人:“马超,你可别血口喷人。想你家中贫寒,我曾助你银两,你母亲的病还是用我给的银子治好的;要是没有我,你弟弟妹妹早饿死了,你更不能在这里念书。你怎么能恩将仇报,被人收买,陷害于我?” 他提及家人,马超原来麻木的眼眸更是晦暗了几分。 他眼珠转了转,抬头望了祁思煜一眼,张嘴正要说话,就听旁边的杜锦宁开口了:“杨大人,我怀疑祁思煜用马超的家人威胁他改口供,还请让衙役去马家走一趟,把他家人保护起来。如被祁家扣押,便解救于他们。” 杨云涛点了点头:“可以。”转头便吩咐了新提上来的捕头一声。 祁思煜一听急了,大声道:“杜锦宁你胡说八道。这一切都是你自编自演的苦肉计,想把一切都栽赃到我头上。我不过是在诗会上跟你有点小小的口角,你为何这样心肠歹毒,陷害于我。” 杜锦宁不理他,又看向杨云涛:“祁思煜在府学里除了马超,还有一个潘定经常受他差使,这件事他定然也知道。我提议把潘定抓来,问他事情始末。想来潘定的口供定然会跟马超一样。” “潘定也被你收买了?”祁思煜做出吃惊的样子,转身也向杨云涛道,“杜锦宁收买与我交好的同窗陷害于我,还请杨大人明察。” “收买不收买,可不是你一张嘴说了算的。”杨云涛冷冷道。 他转头对唐昭道:“如果贵府学的学子在本官审案的时候,频频出言蛊惑、威逼、利诱本案疑似犯人,那这案件本官就得拿到衙门审问了。” 说着,他站了起来,似打算回衙门去。 唐昭急了,忙道:“不会不会,绝对不会再有刚才的事发生。”说着,他朝祁元道叫道,“祁先生,如果你不想去衙门丢脸的话,你就管一管你孙子。” 祁元道用沉沉的眼眸看了唐昭一眼,对祁思煜道:“不可胡言。如有什么话,需得向杨大人示意,在他同意下方可出声。” 说着,他又朝杨云涛致歉:“对不住杨大人,犬孙从未去过衙门,并不知衙门审案的规矩,还望杨大人恕罪。” 这话把杜锦宁给气笑了。 合着他们就去过衙门,知道审案的规矩?果然上梁不正下梁歪。祁思煜能有这样的德性,跟祁元道完全脱离不了干系。 杨云涛对祁家人也没好感,冷冷道:“现在懂规矩了吧?要不要我叫个衙役来教教他?” “呃,不用不用。”祁元道干笑一声,脸色却沉了下去,显然对杨云涛的态度十分不满意。 杨云涛懒得理他。一会儿办完这件事,他还要回衙门呢。他事务繁忙,可没功夫在这里跟祁元道这种以虚谈为业的人扯闲篇。 他对马超道:“现在衙门已派人去保护你家人了,对于放蛇一事,我希望你实事求是地说。不要以为你信口开河就能左右这个案情,因为我们不止你一个人证。作伪案和伪证,罪行加重一倍;而且你把事情承担下来,你就是主谋,说出幕后指使者,你就是从犯。主谋与从犯量刑之轻重,你一个秀才,想来不用我再跟你说清楚这其中的区别吧?” 早在齐慕远审马超的时候,他的心理防犯线就已被攻陷。现在在知府大人面前,又确保自己家人能平安,马超自然不敢翻案,把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祁思煜自幼被宠大的,性子颇有些无法无天,根本没把杨云涛的警告当回事,总以为杨云涛看在自家祖父的面上,也不会责罚于他,最多喝斥几句。因此在马超叙述的时候,他好几次打断马超的话,企图用言语威逼马超将供词翻过来。 杨云涛岂会对他客气?他也知道恩师对祁思煜严重不满,他便也给祁思煜挖个坑,在祁思煜第一次插嘴时他虽做出了警告,却没说明惩罚是什么。等祁思煜第二次插嘴时,他直接就叫衙役拿竹片来掌祁思煜的嘴。 看着孙子被打,祁元道赶紧出声求情:“杨大人,犬孙年幼,不知规矩,还请看在我面上饶他一回。” “年幼?”杨云涛冷笑一声,“原告杜锦宁,如今才十二岁,人家就坐在一旁老老实实地听,从不插嘴。你孙子多大了?二十来岁了吧?还年幼?这话说出来也不怕人笑话。” 祁元道一张老脸涨得通红。 正文 第四百七十三章 我咎由自取 祁思煜长这么大,还没挨过一巴掌呢。看着比人手掌都粗的竹片,他脸都吓白了,立刻认怂地嚎叫起来:“杨大人,我不敢了,你且饶我这一回,我真不敢了。求你饶我一回……” 杨云涛岂会跟他开玩笑,板着脸坐在那里一言不发。 那新提拔上来的捕快是匾额事件的获利者,今天的苦主是杜锦宁,涉案的是杜哲彦,而杜哲彦依靠的就是这祁家,这里面的利益关系他分析得清清楚楚。而且像他们这种在街面上混着、靠苦力吃饭的,对于祁元道这种满口仁义道德,养出来的孙子却如此不堪的读书人,心里是很不屑的。 所以他对祁思煜完全不客气,拿着竹片“啪啪”便用力打了几下。因为他力道大,虽只掌嘴六下,祁思煜的嘴却肿了起来。他本还杀猪似的叫着,到后面嘴太疼,都只会“唔唔唔”地哼哼了。 祁元道心疼得差点没厥过去。要不是尚存一点理智,知道如果认罪的话,祁思煜吃的苦头唯有更多,他都要直接认罪了。 这时候潘定已经被抓来了,一进门就看到祁思煜“啪啪啪”被打脸,他腿一软就瘫倒在地,嘴里念道;“我招,我全招。”求别打我,好可怕啊娘,我要回家。 就这样,潘定这里还没审呢,就竹筒倒豆的全招了。 说法跟马超的一致。 祁思煜和祁元道因为疼痛和心疼变得煞白的脸,这下子又变得铁青铁青。 妈蛋事情怎么变成这样? 祁思煜张嘴想要否认潘定的说辞,可还没等他出声,就“嘶”地一声痛得脸都皱成一团。 祁元道见状,赶紧安抚他:“你别说,祖父来说。” 他转头对杨云涛道:“虽说这两人的供词一样,但就跟犬孙所说,他们被人收买了也未可知,还请大人明察。” “哦?”杨云涛一挑眉,“这两人平时都是跟你孙子走得最近的,只要在这书院里一问便知。现在你们张嘴就说他们被人收买,我就问了,谁收买?谁跟他们有交情?谁比你家更有钱?他们被人收头陷害祁思煜的动机是什么?难道是表面看似臣服于你孙子,暗地里却对你孙子恨之入骨,想要让他坐牢?那我问你,你孙子对这两人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让别人这样怨恨?” 祁元道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来。 “凡事要讲动机、讲证据,不是空口白牙说是诬陷就是诬陷的。原告说你孙子指使人往他屋里放毒蛇,现如今人证物证俱在,全书院大半的书生都可以作证。你现在说这是污蔑,那你拿出证据来,没证据,那就说明你们才是污蔑,除了放蛇一罪,还得罪加一等,我劝你这话想好了再说。” 唐昭听到这话,暗自点头。 他虽不懂审案,但确实是这么个道理,否则那些死不认罪的,口头上一否认,这案就审不下去了。凡事都得讲究证据。 “杜载德,你原先做主簿,跟着陈县令,怕是也审过不少案子吧?你说,我刚才说的审案程序可有错?”杨云涛忽然点了杜载德的名。 杜载德吓了一跳。 为了儿子,他有心不承认吧,却又做不到。因为衙门里审案确实如此。承认吧,他这不是亲手把儿子往火坑里推吗? “这、这这……”他抹着汗,嘴里吱吱唔唔的,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哦,我都忘了,你是因为收受贿赂,径自篡改宗卷,这才被罢的官。像你这种是非不清的人,我问你简直是问道于盲。”杨云涛毫不客气地把他也怼骂了一句。 紧接着他用力一拍桌上的镇纸,道:“把祁思煜和杜哲彦抓起来,送回衙门,关押入监。” 唐昭一听,顾不得心疼自己那黄花梨木的案桌和自己那玉石镇纸,忙道:“杨大人,杨大人,且息怒,且息怒。” 他凑近杨云涛,低声道:“今儿请你来,而不是把人押送公堂,就是想私下里了结此事,免得坏了府学的名声。您是知府,府学也是您属下所管,如果府学传出大丑事,您面上也无光不是?所以,还请高抬贵手,直接私了得了。” 见杨云涛想要说话,他急急又道:“如果杜锦宁真被蛇咬了,出了人命,那这事必然要经公审理的。可现在不是还没酿成大错吗?所以还请杨大人通融通融。私了的事,原告杜锦宁他们也是同意的。” 杨云涛很不满地看了唐昭一眼。 他既然肯来这里做个私下评判,自然就不会往大里闹。但刚才那不是想吓唬吓唬祁元道和杜载德吗?没等那两人痛哭流涕地过来求饶,你唐昭就跳出来帮着说情了,特么地让人十分不爽啊。 杨云涛面无表情地道:“正是因为有唐教授这样包庇护短的教授,所以你府学的学子才会这样无法无天。自以为自己是大儒的孙子,连唐教授都要包庇他,他才这么肆无忌惮。今儿个不是他没做,而是他做了,只不过杜锦宁命大,没丧命而已。莫不是唐教授还觉得遗憾,没能达成祁思煜的心愿,想给他机会再来一次不成?” 他冷笑一声:“我今天把他轻轻放过,你看看他是不是能真心悔改,会不会过几日又闹出人命来。反正闯了祸有人包庇,不会受惩罚,看谁不顺眼我直接就要人性命,这就是这些纨绔的心理。你看似护他,其实是害他。他祖父这样想我能理解,可你唐教授这算什么?” 这包庇杀人犯的大帽子一扣上来,唐昭冷汗直流,一张脸顿时涨得通红,嘴里嗫嚅道:“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杨云涛懒得再跟他说,站起身对捕头喝道:“怎的还不去?赶紧把人绑了送到衙门去。” 祁元道和杜载德本还想喊冤的,并不承认孙子(儿子)有害人之心。可被杨云涛这么一搅和,注意力马上就转移了,上前就哀求杨云涛网开一面,看在两个孩子年岁不大的面上,把这件事私了了。 杜锦宁看得好笑,对齐慕远眨了眨眼。 姜果然还是老的辣啊。虽说证据确凿,但祁元道本身有声望,再加上祁家盘根错杂,只要他们咬死不了认,这件事往后拖一拖,即便杨云涛是知府,恐怕末了也只得把祁思煜两人放了——毕竟没出人命,事态并不严重。理法不外乎人情,杨云涛想在这地界做稳这个官,当地人的支持也是很重要的。而这件事,可能就不了了之了。 可现在杨云涛来了这么一招,这些人直接放过了喊冤的最佳时机,只求他私了,那就等于承认了罪行。 如此,就好坐下来谈一谈了。 果然,祁元道和杜载德把好话讲了一箩筐,杨云涛顺势就坐下了,对两人道:“你们既要私了,那你们说,怎么办吧。不是我说,你们的孩子是孩子,别人的孩子也是孩子。你们换位思考一下,如果你们的孙子、儿子屋里被人放了蛇,差点丧命,你会如何对别人?” 作为心疼孩子的家长,那肯定第一反应就是“老子弄死他”。 祁元道和杜载德代入了一下那场景,面上都讪讪的。 “杜载德我就不说了,他家就那样。到是祁先生你,你是做先生的,德高望重,平日里你教导弟子是如何的,想来不用我多说了吧?现在你孙子犯错了,你说怎么办吧。既要私了,那就拿出你的诚意来。” 杜载德的脸红了又青,青也又红。 什么意思?什么“就那样”?这是说他家风不正么? 可想一想前段时间儿子带叫人砸了杜锦宁家的大门,他低着头就不敢说话了。 祁元道被杨云涛说得也是羞愧难当。 他一辈子的老脸,都在今天给丢尽了。 他想了想,诚心诚意地想给杜锦宁赔偿:“我在太学还有几分薄面,我写封举荐信去,举荐杜锦宁入太学,不知大家觉得如何?” 杨云涛一听这话,点了点头。 这也算是祁元道拿出来的最有诚意的道歉了。对于读书人来说,拿钱赔偿是最低俗的,唯有读书的机会,是可遇不可求的。 他看向了杜锦宁。 杜锦宁摇摇头:“我家境不好,而且一门妇孺,不宜去京中求学,祁先生的好意学生心领了。” 他这话说的客气,并没有因为祁思煜要害自己性命就对祁元道无礼。此话一出,顿时获得了在场先生及学子们的好感:看看人家杜锦宁,心胸就是宽阔;再看看祁思煜,那就是一坨狗屎,稍不顺他的意就要取人性命,这种人简直太可怕了。 “那你要什么,可直接说出来。”祁元道也知道杜家除了钱,是拿不出什么东西来的。而杜锦宁说家境不好,但能在葫芦巷建起那么大个宅子,看上去也不是个缺钱的,他干脆自己做主跟杜锦宁谈。 他觉得,通过杨云涛和齐伯昆这些人谈,他肯定讨不了了,但杜锦宁一个小孩子,也没见过什么世面,稍给些好处、再用老师的威严压一压,他拿点好处便也罢了。他既罢了手,杨云涛等人也不好说什么了。 在场的都是人精,谁看不出祁元道心里这点小九九?唐昭期望小事化小,小事化了,所以不出声;而齐伯昆和袁修竹深知杜锦宁是个小狐狸,祁元道想要从杜锦宁手里占到好处,可能还得再修行几百上千年。 于是大家都不阻拦,也不出声,只竖起耳朵,听杜锦宁怎么说。 杜锦宁摇摇头,一副乖宝宝的样子:“祁先生说哪里话?祁师兄虽看我不顺眼,想害我性命,但我岂是那等贪心不足、要占人便宜的人?我什么都不要,真的。这件事我也有错,当初祁师兄邀我去参加诗会的时候,我就应该去,不该抹祁师兄的面子;后来院试我也不该得案首,让祁师兄只得了个第四名。后来府学里举办诗会,我也不该占了第一名。总之,像我这种没权没势的平民子弟,就应该夹着尾巴做人,怎么能抢祁师兄的风头呢?这都是我的错。我落到如今这般田地,全是我咎由自取。” 听到这番话,在场的人都差点笑出来。 正文 第四百七十四章 公道自在人心 祁元道一张老脸涨得通红。 他一生育人无数,走到哪里都受到别人的追捧,还从来没人敢对他如此羞辱。 他看向杜锦宁的目光不由透出两分阴狠。 感觉到祁元道目光里的不善,齐慕远眼睛眯了眯,身体朝杜锦宁这边挪了挪,挡在了杜锦宁前面。 看到齐慕远,祁元道一下子清醒了过来。 杜锦宁身后,有齐家撑腰的,所以才敢这么放肆,连他祁家的面子都不给。而他祁元道,似乎也拿有齐家撑腰的杜锦宁没有办法。 他垂下眼睑,遮住一切情绪,不再看杜锦宁。 杜载德见气氛尴尬,尽管知道会遭到杜锦宁的讽刺,但如果能卖祁家一个好,让祁元道不那么尴尬,他丢点面子倒没什么了。 他出声道:“我们家,也拿不出什么东西,唯一能拿得出的补偿就是银子了。我们愿意拿出一千两银子来表达我们的歉意。虽说银子是俗气了一点,但衣食住行都离不开它,买上百来亩田地也是好的。” “我说了,我什么都不要。”杜锦宁冷着脸道。 “这也不要,那也不要,你想要什么直说就是。”祁元道压着脾气道。 杜锦宁抬起眼看,看向祁元道:“我有说我想要什么了吗?我刚才说了两遍,我什么都不要,祁先生是年纪大了听不见吗?” 说着她站了起来:“你们要是有诚意,就应该想想你们的孙子、儿子做错了什么事,应该如何惩罚他们,而不是追着我问我要什么赔偿。我虽出身农家,不如你们的儿孙金贵,但在我自己眼里,我的命是无价之宝,不是一千两千银子能买的,我有手有腿,也不稀罕你们赔偿的银子。如果你真问我我要什么?那我告诉你,我要的是公道!” 说着她朝杨云涛作了个揖:“多谢大人还我真相,至少让我知道害我性命的人是谁。”说着,她又朝屋里众人施了一礼,转身出了屋子。 齐伯昆和袁修竹看着她单薄的身影,都要忍不住为她的言行鼓掌喝彩了。 可不是?祁元道屡屡逼问杜锦宁要什么,看似真心实意想要赔偿杜锦宁,实则在给杜锦宁挖坑。一旦杜锦宁拿了他们的赔偿,没准明天就谣言四起,说杜锦宁是在碰瓷,眼里盯上了祁家的底蕴和杜哲彦家的钱财。即便之后祁思煜和杜哲彦放毒蛇咬杜锦宁的事情流传出去,有碰瓷一说在前面,人们也不会相信杜锦宁是无辜的。而且因为祁元道的声望,大家的天平都会往祁思煜这边倾斜,觉得毒蛇是杜锦宁自己弄的,无非就是想从祁思煜和杜哲彦手里讹诈钱财和助力。 看来能养出祁思煜这样的孙子,这个祁元道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不过想想也是,如果祁元道是潜心研究学问的人,就不会见着个天资稍微出众一些的就收为弟子。祁元道这么做,无非是网罗人才,为自己编织一张名利网。不管他名下的弟子哪一个在学问上有了成就或是有了高官厚禄,祁元道都少不了得好处。这人看似德高望重,其实不过是个沽名钓誉之辈而已。 齐伯昆很是庆幸当初孙子直接拒绝拜祁元道为师。 这一回齐慕远没有跟着杜锦宁出去。 他倒要看看,杜锦宁都走了,祁元道和杜载德还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唐昭见杜锦宁离开,赶紧在中间打圆场:“我代表府学对这事先表个态吧。祁思煜和杜哲彦放毒蛇进同窗屋里,差点害人性命;但鉴于没有造成严重后果,所以祁思煜革去廪膳生资格,杜哲彦驱除出府学。” 说着,他看向了杜云涛和齐伯昆。 杜锦宁说什么都不要不算数,只要这两位大佬同意才行。 可让唐昭失望的是,杨云涛和齐伯昆都板着张脸,没有什么表情,看不出是满意还是不满意。 祁元道自然知道这件事因涉及人命,想轻轻掀过去是不行的,唐昭没有把祁思煜赶出书院,已是对他们祖孙的维护了。 他语气沉沉地开口道:“等回去,我自然要对祁思煜进行家法伺候,不过这是对祁思煜做错事的惩罚,跟杜相公无关。还请齐大人和袁先生能替杜相公说说,我们祁家要如何才能弥补对杜相公犯下的错。” “对对,我们也是。” 家法伺候? 听到这四个字,齐伯昆和袁修竹就想摇头。 或许会打上几板子,做给外人看,但就凭祁元道对祁思煜的溺爱,会舍得重罚吗?如果舍得,祁思煜就不会变得今天这样了。 不过这是祁家和杜家的家事了,跟他们无关。他们还真是什么都不要,就如同杜锦宁说的,只要公道。 什么是公道?公道自在人心! 纸是包不住火的,这件事大半个书院的人都知道了,祁元道想要堵住悠悠众口是不可能的。不过几日,这事就会传得满城皆知。因杜锦宁没有收他们任何东西,碰瓷这一借口不能用了,这件事的始末真相就会完完整整地展现在众人面前。 祁元道和祁思煜祖孙俩最珍惜的就是他们的名声,名声受损,这才是对他们最大的惩罚。 而这一切,又跟杜锦宁有什么关系呢?这完全是他们咎由自取。祁思煜不起害人之心,不用毒蛇来害人性命,一切都不会发生。 齐伯昆站了起来,道:“既然小宁儿说什么都不要,那我自然也不可能代他收什么。这件事就这样吧。” 见袁修竹和齐慕远也站了起来,他朝众人微一颔首,走了出去。 “行了,这里应该没我什么事了,我也告辞了。”杨云涛说着,跟在齐伯昆身后也走了。 屋子里剩下的众人面面相觑。 唐昭、祁家祖孙面色沉沉,杜家父子却是满心的庆幸。 他们上次因为匾额事件,就损失了一大笔钱财,而杜载德又丢了官,现在二房在杜家很不好过。要是这次又要赔偿一千两银子,大房肯定会闹着分家,趁此机会把他们净身出户的。为了儿子,杜载德这才咬牙表达诚意。 现在杜锦宁分文不取,这对他们来说无益是一件好事,反正他们杜家也没什么名声,被人说几句就说几句吧,又不会掉块肉。 正文 第四百七十五章 离开 杜锦宁一出了院子,就见那些同窗还没散去,都在院子外面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聊着这事呢。 大家看见杜锦宁出来,连忙围了上来,询问事情的结果。 “哦,没事了。他们都道了歉了,我也没丧命,好好地毫发无损,还能怎么的?我再闹就是不知好歹了。”杜锦宁满脸无奈地道。 这情形落在这些人眼里,就是祁家和唐昭联手把事情给压了下去,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 这个年纪的读书人最是热血方刚,大家都很气愤。 没丧命?没丧命就没事了?真要丧了命,他们能赔得出一条人命来吗? 不过想想祁元道,便是唐昭都要看他的脸色行事,他们心里再愤怒也不好表露出来,只得空洞地安慰了杜锦宁两句。 有那顾忌着祁家的同窗,在旁边站了站就走了;有心巴结齐家的人,看杜锦宁这样子,似乎齐家并没有出力帮他,心里掂量着跟她交好似乎也没什么用,跟杜锦宁说了两句也走了。 其他心里没什么想法的,看看大家都走了,唯恐唐昭迁怒于他们,当下也纷纷散去。 人群散去之后,一直站在那里没走的人就显现了出来。除了许成源、方少华,一身青布长衫的梁先宽也在那儿。 “咦,梁师兄,你不是家里有事吗?这么快就处理好了?”杜锦宁问道。 “他是得了消息匆匆从家里赶过来的。”方少华帮着解释道。 梁先宽关切地看着杜锦宁,问道:“怎么样?” 杜锦宁示意他们往前走,一面走一面道:“想来事情的经过你都听方少华说了吧?我就不多说了。现在有件事我得告诉你一声,我一会儿就搬东西回家去,这府学我不想呆了。我姐夫会跟着我走,齐慕远说他也跟我一起。你呢不用太顾忌我,咱们即便不在一个书院里呆着,也还是好朋友,想见面了就到外面聚一聚,没什么的。” 许成源点了点头。 “我当然是跟你们一起。”梁先宽忙道。 见杜锦宁要开口,他又道:“你不必劝我,我知道怎么做才是对的。这么说吧,撇开咱们之间的情谊不说,只说利益,这满府学的同窗能有你跟齐慕远的前程广大吗?而且我跟他们又不熟。放弃你们而选他们,我傻了不成?” 杜锦宁不由得笑了起来。 这就是梁先宽最让人舒服的地方了。就算他心里在衡量利弊,他也衡量在明处,清清楚楚地说出来。这样做只会让你觉得他坦坦荡荡,不会让你反感。 “行,那你就一起吧。” 方少华一听这话就嚷嚷起来:“不行,你们去哪儿也得带着我,杜锦宁你说把我当好朋友的,可不能把我扔下不管了。” “你小子。”杜锦宁不由拍了他一下,“又不是啥好处,你跟着干嘛?” 方少华嘟了嘟嘴:“反正这府学我也没相熟的人,而且出了这档子事,我在这儿心里也膈应。我看这教授和同窗们都不顺眼,不如跟着你们。杜锦宁我信得过你,你去的地方一定不会错的,所以我跟定你了。” 梁先宽不由笑起来,揶揄道:“方少华,别看你人傻,没想到还是有点眼光的。” “你才傻。”方少华瞪了梁先宽一眼,转过头来眼巴巴地望着杜锦宁,仿佛一言不合就哭给你看的架式。 “你呢,别急着下决定,写封信跟家人好好商量再说。反正我去哪儿又不会藏着掖着,你商量妥当了再来也不迟。”杜锦宁还真怕方少华脑子一冲动就做决定,连忙劝道。 “那……那好吧。”方少华只得答应。 “姐夫,你先回你宿舍收拾东西吧,等我把东西收拾好就去唤你。”杜锦宁对许成源道。 许成源却不放心杜锦宁屋里的那条蛇,道:“我先陪你过去,一会儿再过来。我东西少,随便收拾就可以了,不必费什么功夫。” 杜锦宁只好由他。 一行人走到宿舍院门口,方少华扯了扯杜锦宁的衣袖,停住了脚步:“那个……那蛇还在你房里不?要不,咱们叫斋夫先清理了再进去?” 杜锦宁对那蛇也十分膈应,心里也是这么打算的,闻言自然应好。 三人先去了斋夫那屋,把要求说了,斋夫自然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他管理的宿舍出了这样的事,他也是有责任的。而且打扫屋子,本来就是他的职责范围。 等斋夫把屋子打扫干净请他们过去时,杜锦宁发现蛇已被弄走了,地面被斋夫用水擦洗了几道,已经没有了什么痕迹,便是血腥味都散去了。 梁先宽放下心来,问杜锦宁道:“现在就收拾东西?不用去唐教授那里告之一声吗?” “你们先不收拾。”杜锦宁道,“我跟我姐夫先走,你们等我到新的书院安顿好了再走,走的时候跟唐教授说一声。至于我们,就不用打招呼了。” 反正刚才她对祁元道说话那么不客气,而且完全没有通融余地,一点赔偿都没要,这已是完全得罪唐昭了。等以后她跟祁元道在学术上斗法的时候,唐昭估计还要更恨她。既然都得罪了,那就没必要再去唐昭面前告辞了。要知道她这么一去,唐昭势必要挽留的,挽留不成,两人会闹得更不高兴。所以还不如不去辞行,直接离开了事。 至于梁先宽、方少华和齐慕远他们,就没必要跟唐昭闹得这样僵了。她杜锦宁就孤家寡人一个,又没有兄弟子侄要念书,得罪了府学也没事。可梁家、方家和齐家的人以后还要来这里上学呢。 而且,她也想让梁先宽和方少华冷静冷静,好好考虑一下利弊,免得现在一冲动跟她走了,回头又后悔。 杜锦宁的东西也简单,稍微收拾一下就可以了。她也拒绝了梁先宽和方少华的帮忙,自己一手提着铺盖卷,一手提着书箱,去了许成源那里跟他汇合,两人一起往外走去。 走到半路,正好遇见送了齐伯昆等人往回走的齐慕远。 齐慕远一手就接过了她手里的铺盖卷:“走,我送你出去。” 正文 第四百七十六章 转学 这一回杜锦宁没有拒绝,让齐慕远送到门口,雇了辆骡车,直奔杜家而去。 发生了这样的事,杜锦宁正是大家关注的焦点。看到她拿着铺盖卷和行李离开,学子们心里就犯了嘀咕,转头议论纷纷:“犯事的是祁思煜吧?怎么祁思煜没被踢出书院,倒把杜锦宁给踢出去了?这世道到底还有没有王法,有没有天理?” 斋夫帮杜锦宁打扫完屋子,觉得浑身都沾了毒蛇的味道,刚刚去洗了个澡,回来就听说了这件事。他心里咯噔一下,赶紧去禀报了唐昭。 “什么?”唐昭惊得一下子站了起来,“你说什么?杜锦宁拿着行李走了?” “不光是杜锦宁,还有他姐夫,就是那个叫许成源的。”斋夫一路过来正好路过中舍,听中舍的人提了一嘴,便知道许成源也跟着走了。 “你怎么能让他走?”唐昭急得声音都变了,“你怎么不拦着他?” “我……”斋夫委曲极了。但他不敢说他不知道,只道:“我以为你把他赶出书院了呢。”说着还嘟哝了一句,“书院里的学子都这么说的。” “我赶他走?我为什么要赶他走?”唐昭朝斋夫吼道。 斋夫低着头,不敢作声,心里却道:还能为什么?为了祁家呗。 唐昭对斋夫吼了两声,自己也泄了气。他不用问就知道外面的学子是怎么想他的。他们一定以为自己不敢得罪学政大人,所以选择护着祁思煜,把杜锦宁赶走了。 他冤枉死了好吗? 他有心想辩解,却又不知该找谁说去,只得按捺住心头的火气,对斋夫解释道:“这件事是祁思煜错了,我怎么会赶杜锦宁走?被赶出府学的是杜哲彦。”说着他又把刚才事情是如何处理的说了一遍,道,“你现在就去,跟学子们解释一通,别让他们在那里瞎议论。” “是。”斋夫应了一声,退了出去。 回去后,斋夫倒是老老实实把唐昭的意思传达了。但他不可能逮着个学子就跟人说一通吧?再加上他当初还收过杜锦宁的银子,对于这件事在道义上他也偏向于杜锦宁,并且深恨祁思煜的歹毒——要是当初杜锦宁运气不好,被毒蛇咬死了,那他这个斋夫当不下去不说,没准还要受到惩罚。谁叫这院子是他管的呢?所以他对这事的解释根本不尽心。 唐昭可没精力去管这个。 要是杜锦宁离开府学去了别处,不说他没法跟赵良交待,便说府学里的谣言也会四起,那些学子们如何议论他、如何议论祁家就说不准了。 所以斋夫前脚一走,他后脚就让人备了马车,直接去了杜锦宁家。 结果门房朱大爷告诉他:“您找我们少爷啊?我们少爷前脚刚进家门,后脚就被南麓书院的山长请去了。这不,才刚刚离开没多久。” “什么?”唐昭都感觉到天晕地旋了。 阴谋,这一定是个阴谋,否则怎么这么凑巧,南麓书院的苏老头怎么会这时候跑来找杜锦宁呢? 他想找些证据,便套朱大爷的话道:“苏山长怎么知道你家少爷今天会回来,这么巧找上门?” “哦,苏山长是跟齐大人和袁先生,还有知府的杨大人一块回来的,我听他们说,好像是在路上遇见的,这不就一起来了?正巧遇到我们少爷和大姑爷回家,苏先生就一力邀请少爷和大姑爷一起去他的书院看看。” 唐昭一口老血差点没喷出来。 他觉得自己已没力气走路了,道:“我就在你这门房等着吧,等你家少爷回来。” 朱大爷犹豫了一下:“要不我回禀我家太太,请您进厅堂里坐坐?” 唐昭摆摆手,有气无力地道:“不用。” 此时,杜锦宁、许成源跟南麓书院的苏山长正相谈甚欢。 这些年,苏山长一起想把南麓书院提升到能跟府学平起平坐的地步。但因为天生比官学矮一截,所有院试前十名都会优先考虑府学,进不了府学才会考虑南麓书院,所以在生源上他一直拼不过府学。至于师资,倒是因为南麓书院不缺钱,网罗了不少致仕的进士和有才名的举人,倒是不比府学差。 而南麓书院是巨商苏家办的,苏家最不缺的就是钱,办书院也不是为了牟利,而是为了名声与造福家乡,所以书院无论是占地面积,还是里面的教舍、宿舍,都比府学条件要好。 为了把这位新出炉的院案首留住,苏山长也拿出了十二分的诚意。 他领着杜锦宁到了一处簇新的院子门口,示意跟随的斋夫把门打开,走了进去:“这宿舍是去年才建好的,我一直没安排人进去住。如果杜案首你喜欢清静,我可以把你跟许相公单独安排在这个院子。只要你们在南麓书院读书期间,住宿费就不用交了。而且如果你们偶尔想回家住,那也无妨,只需跟斋夫说一声即可。” 只见里面的院子甚是宽敞,但屋舍并不多,只有朝南、朝东、朝西的屋舍各三间。每一间屋子的面积都挺大,最难得的是这些屋子竟然都是一个个套间,里面是卧室,外面可做书房或会客之用。 从宿舍里出来,他又领着杜锦宁去了藏书阁:“我们的藏书在某些藏本的珍贵度上比不上府学,但书籍的册数却是比府学多出三成,尤其是近些年各处学者们写的书和文章,我们都有收藏。此外,我们藏书的种类也比府学的要丰富。” 杜锦宁翻开藏书单,两眼亮晶晶的。 她对于那些珍本不感兴趣,倒是南麓书院的各种书籍十分符合她的口味。 “苏山长,我们现在能不能直接入学了?”她不想出去被唐昭骚扰,所以打算速战速决地直接入住南麓书院。 “当然可以,当然可以。”苏文韬顿时高兴的不行,当即把自己的小厮派给杜锦宁,让她随意差遣。 于是唐昭在杜家等了半天,最后等来的就是南麓书院山长苏文韬的小厮来杜家拿行李。 “他他他,他不回来了?”唐昭目瞪口呆。 “杜相公已入了我们书院了。”小厮得意地道。 他跟在苏文韬身边,以前可没少受这位唐教授的奚落。现在看唐昭这模样,他心里有说不出的畅快。 正文 第四百七十七章 肝儿疼 看到小厮被杜家门房热情地迎了进去,唐昭也心灰心意了。 不过旋即他就自我安慰自己:跑的不过是一个杜锦宁和许成源。许成源当初就是作为搭头进到书院里来的,不算什么优秀学子。而杜锦宁不过才进了府学几日,就生出了许多事,纯粹是个搅事精。现在他想走就走吧。只要齐慕远他们不走就成。 这么安慰着自己,他坐着马车回了书院。 “唐教授,您可回来了。陆先生他们找您呢。”斋夫一见他回来,便赶紧禀报道。 “找我?什么事?”唐昭心里很是不耐烦,“要是没什么大事,叫吴训导他们处理了吧。” 今天发生的事实在太多了,他现在只想好好歇一歇,可没心情去管陆九渊他们的那些琐事。 可他这刚坐下喘几口气,还没把刚泡的茶喝到嘴里,斋夫又进来了,满脸为难地道:“教授,陆先生他们是来辞行的。” “啥?”唐昭差点烫着嘴,连忙把手中的茶盏放下,看了斋夫一眼,想了想,“你让他们进来吧。” 这才来几日呢,连家眷都带来了,似是要在这里安家落户的样子,怎么转眼就来辞行了? 不过这对唐昭来说倒是一件喜事。他最怕是就是陆九渊把他的位子占掉,让他失去教授这个职位。 倒霉了一天,终于有件好事能安慰他受伤的心了。 唐昭一时心情大好,对斋夫道:“请他们进来吧。” 陆九渊三人进门,跟唐昭互相见了礼,就开门见山地道:“唐教授,对不住了,我们打算去南麓书院去任教,这会儿来跟你辞个行。” “去南麓书院?”唐昭一惊,刚刚生起的好心情一下子就没了。 陆九渊他们回北方去,这对他来说是一件好事;可他们要去南麓书院任教,这对他来说就是一件坏事。 南麓书院可是他的死对头,这些年来抢了不少好生源。而且因为他们舍得砸钱,这些年培养出来的学子在乡试上的成绩越来越耀眼,都快赶上府学了。这让唐昭压力极大,恨不得哪时南麓书院出点什么事解散了才好。 但因为府学还有个祁元道这么一面旗子在,无论是求学的学子,还是来讲学的大儒学者,都会冲着府学来,这一点是南麓书院比不了的,也一直是唐昭最得意也最放心的地方。可要是陆九渊他们去南麓书院,这情形就有可能改变了。 虽说陆九渊在学问地位上跟祁元道还不能比,但有个不按理出牌的杜锦宁在,谁知道他什么时候就能创出什么学说来,抢了祁元道的风头呢?到时候,他们府学怎么办? 这么一想,唐昭整个人都不好了。 “这这……这怎么想着去南麓书院呢?我以为你们要回北方去。”唐昭道。 陆九渊笑道:“不瞒唐教授,我们从北方来这里,就是冲着杜锦宁来的。我们摸索了几年的东西尚且迷茫,他却在院试写的文章里一针见血,为我们找到了方向。我们想跟他多探讨些学问,这才千里迢迢而来。现在他去了南麓书院,我们自然要跟着去。” “这……”唐昭想劝他们不要去南麓书院,可想到陆九渊有可能威胁到自己的地位,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不管怎么说,府学还有个祁元道。就算陆九渊把他们的学说给建立起来,还有祁元道去对付他们。现在祁元道怕是对杜锦宁恨之入骨,陆九渊他们跟杜锦宁搅和在一起,祁元道对他们一定会不客气的,他们想把学说建立起来,怕是没那么容易。 “既如此,我也不好强留了。祝陆先生、史先生、彭先生早日在学问上获得成功。”唐昭说着违心的话,把他们送走。 可他送了人回来还没坐下呢,斋夫又来禀报,说齐慕远、梁先宽、方少华三人求见。 唐昭心里顿时生出不好的预感,忙对斋夫道:“你跟他们说,我有事出去了,不在书院里,叫他们明日再来找。” 想了想,他不放心,又道:“你问问他们是什么事。” 斋夫出去了,不一会儿就拿了一封信进来,对唐昭道:“齐相公说,你不在不打紧,他给你留了一封信,就不打扰您了。我问他们什么事,他说您看了信就知道了。” 这下子唐昭怎么还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要不是齐慕远他们也想去南麓书院,怎么会连等他回来的时间都没有,还给他写信?有什么话不能当面说的? 这么一想,他连看信的勇气都没有了。 “你……你拆开看看,上面说的什么。”他道。 斋夫奇怪地看他一眼,不过还是依命把信拆开,自己先看了一遍,然后嗫嚅着嘴不敢说话。 “有什么就直说。”唐昭怒道,“吞吞吐吐地做什么?看个信都看不好,要你何用!” “那个……齐相公说,他跟梁相公、方相公去南麓书院求学了,多谢、多谢您这几日的关照。”斋夫说完,根本不敢抬眼看向唐昭。 “咣当”一声,那一盏还没喝的茶连着茶盏就被唐昭摔到了地上,茶水撒了一地。 “他娘的,这一个两个的,都他娘的是见了鬼了。”唐昭直接暴了粗口。 那位斋夫在府学里做事多年,还从未见过唐昭如此暴怒和失态。他缩在那里,大气都不敢喘,生怕被迁怒上。 唐昭气得肝疼。 一下子走了这么多人,还是赵良特意叮嘱他请回来的。现如今还得再加上陆九渊他们三个先生,估计袁修竹也不会到这里来做先生了。五个学子四个先生,一下子全走光了,这让他如何跟赵良交待? 最最重要的是,这件事传出去,府学岂不成了天大的笑话?大家岂不认为,府学偏袒祁思煜,逼走了杜锦宁他们和几位先生?府学的声誉何在?他唐昭的声誉又何在? 一想起即将要面对的局面,唐昭连想死的心都有了。 这一切,都是祁思煜那兔崽子惹出来的,偏偏他还不能拿祁思煜怎么样,这简直是……哎哟,这肝怎么这么疼? 正文 第四百七十八章 避无可避 南麓书院那头,苏文韬面对陆续到来的陆九渊及齐慕远等人,已经高兴得想要晕过去了。 天哪天哪,他这是走了什么大运,竟然自动来了三尊大佛,还有三个院试前十的几位秀才。莫不是佛祖显灵,保佑他们南麓书院了? 杜锦宁看到齐慕远他们时,很是无奈:“你们怎么这么急?不是说明天吗?” “在那里呆着没意思。”齐慕远道。 虽说世情皆是如此,但看到唐昭和祁元道那些人的嘴脸,还是让他觉得没意思,所以懒得再呆下去。没有当时跟杜锦宁一起离开,已经算是给府学的面子了。多呆一天他都不愿意。 “哈哈,这个院子就咱们几个住啊?实在是太好了。”方少华看到这么好个院子,就住他们这几个好友,那叫一个高兴啊。 他从来没有过过集体生活,在府学里,杜锦宁他们还没来之前,他真是过了一段很不习惯的日子,什么都要自己做,上个茅厕、洗个澡都得排队,让他深切地体会到什么叫做“活人被尿憋死”这句话。光是生活不方便倒还罢了,慢慢就能适应,但人际关系十分复杂,说话稍不注意就得罪人,还有人嫉妒你,明里暗里地说酸话,或是背后黑你,日子过得实在是让人难受。 后来杜锦宁他们来了,他跟着这群人混,府学的生活才过得开心一些。 梁先宽也很高兴:“最难得的是南麓书院并不硬性要求一定要在这里住,那我就方便多了。” 他家里事多,有时候处理完事情,还得急匆匆赶回来。回得晚了还得被斋夫数落一顿,别提多不方便了,南麓书院这个规定就挺好。 齐慕远却直接给他泼盆冷水:“那是人家给杜锦宁的优待,又不是整个南麓书院可以这样。” “哈哈,那是,咱们都占了杜锦宁的光了。” 见这些人并没有埋怨自己,反而如此自得其乐,杜锦宁心里暖融融的。 她挥臂一呼:“走吧,我请客,咱们去外面吃一顿。” 前几日,她跟齐慕远合伙开的酒楼开起来了。说来也巧,有一家店正在南麓书院门口。 想起当初在漓水县开茶馆时的操心与忙碌,再看看现在即便开了两家酒楼,自己跟没事人一般,杜锦宁就感慨手下有得力助手就是不一样啊。这酒楼就当初她培训了一下厨子,然后派了个账房去,其他什么都没管。齐慕远更是直接当了甩手掌柜。 “这会不会不好?要是让府学的人知道了……”梁先宽犹豫道。 “怕什么。”齐慕远道,“得都得罪了,咱们吃饭碍了谁的眼?就是碍眼又怎么样,他们还能拿咱们怎么的?” “哈哈,这话说的霸气。”杜锦宁竖了个大拇指,“走吧,书院门口宁远楼。” 大家出了门,还没到院门口呢,就遇到正往里来的陆九渊三人。 “呃,陆先生、史先生、彭先生。”众学子忙行礼。 “这是要去哪儿?”陆九渊看到大家,忙问道。 “我们正打算去吃饭呢。”杜锦宁邀请道,“要不三位先生一起?” “不了。”陆九渊看向杜锦宁,“我们能跟你说一会儿话么?” “那是自然。”杜锦宁看向几人,“那一会儿再去吧。” “好。”大家散去,各自回房收拾。 杜锦宁便请了陆九渊他们去了她的屋子。 这屋子挺宽敞,外面的厅堂也有二十来平方米,里面还配有几张椅子和一张八仙桌,一张条案,待客正合适。 杜锦宁还想进屋沏茶,陆九渊摆手道:“行了,坐下吧,你别忙活了,我们不喝茶。” 杜锦宁只得坐下来,看向他们,等着他们说明来意。 “我们千里迢迢从北方来,想来你也能猜出我们的来意吧?原先在府学,担心会影响你,让你被同窗议论,所以我们到了之后并没有去找你,而是打算借着授课的功夫慢慢跟你接触。”陆九渊开门见山地道。 说到这里,他苦笑了一下:“可没想到,你根本就没选我们的课,整天不是在藏书阁里看书,就是只上琴棋书画课。” 杜锦宁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这是我老师关山长的建议。他觉得我走得太急了,需得停下来好好沉淀沉淀,静一静心,把以前囫囵吞下的知识进行反刍。这时候就不能再灌进新的东西,而是选一些陶冶情操的课程进行学习,这对我的心性成长和知识沉淀都有好处。” 这套说辞本是她瞎掰的,用以解释为什么不选陆九渊三人的课程。有些窗户纸完全没必要去捅破,这样大家相处起来会更舒服一些。 可听到陆九渊三人耳里,却是耳目一新的感觉。 他们从事教育二三十年,对于教育也是有很多心得体会的。有些学子资质上佳,十分聪明,但很容易心境浮躁而走弯路。此时听到杜锦宁这番话,他们竟有一种醍醐灌顶的感觉,深觉十分有道理。 陆九渊赞道:“令师真不愧是当年的‘歌和才子’啊,在学问上让人仰望,现如今在教书育人上也令人折服。” “我老师的才学与为人,一直是我最为景仰的。”杜锦宁点头赞同道。 史修看着她,笑了起来,道:“我们从北方搬到这南方来,又从府学追到南麓书院,并不是来跟令师抢学生的,而是我们想让你加入我们的‘心学派’。” 杜锦宁之所以一直避着他们三人,不选他们的课,也不上门去拜见他们,就是不想跟他们当面说起这事。 他们之间,始终是要合作的。毕竟一个学派,不是一个人就能建立起来的,需得有一群拥护者和支持者,才能与其他学派分庭抗衡。但一旦搅和到一起,就得分出主次来。以她现在的年纪与资历,完全不能与陆九渊相争,只能屈从于他之下,成为他的拥趸和跟随者,这是她万万不能接受的。 有这样的矛盾,她才一直避着他们,不愿意跟他们进行面对面的接触,免得吃亏。 可现在史修直接把话挑明了,杜锦宁避无可避,只能面对了。 正文 第四百七十九章 装傻? 杜锦宁低下头,眼睛瞧着地面,一副十分为难的样子:“齐爷爷和袁先生叫我老实念书,别弄那些虚的。他们担心我年纪小,太出风头了不好,就跟那祁思煜一般,不踏实做学问,就想着沽名钓誉。” “……” 陆九渊满肚子的话就卡在了嗓子眼。 他们来之前也设想过种种情形。想得最多的是杜锦宁欣喜若狂地答应。因为像他这样仅仅是个秀才,而且年纪这么小,能进入到他们这些学派里来,成为学派中的一员,而且还是四个人中的一个,这是多少新晋进士都没有的殊荣。一旦他们这个学说能创立起来,并在读书人中引起一定的反晌,那可是要载入史册的,这是多少读书人可遇而不可求的。 至于让杜锦宁成为四人中的领头羊,他们完全没有想过。开什么玩笑,他们都是进士出身,做学问多少年,在北方也是十分有名望的大学者。杜锦宁小小一个秀才,要不是那两篇文章引起了他们的注意,想拜他们为师都不可能。现在他们能让杜锦宁加入学派,成为跟他们平起平坐的人,那已经是他们对杜锦宁的看重了。但再如何也不可能让一个乳臭未干的半大小子做他们的领军人物吧?那不是开玩笑么? 倒不是他们有私心,想侵占杜锦宁的学术理论,而是资质摆在那里。就如同君臣一般,你再能干你也仅仅是大臣,不可能做君主,因为你没那资格。 至于杜锦宁会拒绝他们,他们也考虑过这种可能,但只以为杜锦宁是因为自己资质太浅,对他们的邀请诚惶诚恐,觉得自己没资格,这才推拒。对于这一点,他们早已准备好了说辞。 他们完全没想到杜锦宁会以这样的理由拒绝他们。 彭士诚皱眉道:“我们这是做学问,怎么是沽名钓誉呢?这能跟祁思煜一样吗?” 杜锦宁却一个劲儿地摇头:“我打小就没爹,我老师和齐爷爷、袁先生他们就跟我的长辈一样。可以说,没有他们就没有如今的我。所以他们说的话我是要听的。他们让我老实念书,我就老实念书,争取早日考上举人、进士,这才不辜负他们对我的期望。” “既如此,那你怎么又选那些课呢?这不矛盾吗?”彭士诚问道。 “选那些课,是让我沉淀,跟我念书无关啊。”杜锦宁睁着一双清澈的大眼睛不解地道,“我也不是不学啊,每日我都会在藏书阁里看半日的书呢。我老师说了,我现在看的书还太少,眼界不够开阔,如果一味地钻进四书五经里,很容易钻牛角尖出不来。考学可能是够了,但整个人就跟那针似的,容易把自己给扎出窟窿来。所以我现在每日就在藏书阁里看书,希望能获得更多知识。” “……” 杜锦宁口口声声的“我先生”,“我齐爷爷袁先生”,满脸懵懂少年的模样,说出来的理由又是这么强大,让人都不知说什么好。 “其实研究学问,比如《孟子》,也花不了你多少时间。我们隔个三五日给你出个题目,然后指导你的文章,所花的精力不多,你能得我们三个先生的指点,想来进步会不小。除了写一篇文章,你还有大量的时间读你感觉兴趣的书,你觉得如何?”陆九渊极力的劝说。 杜锦宁摇摇头:“还是不要了。我不听先生他们的话,他们会不高兴的。” “你也别急着拒绝,可以去找你齐爷爷、袁先生商量商量。” 这一回杜锦宁没有拒绝:“好。” 此行来的目的没有达到,陆九渊他们走的时候脸色都不大好看。 出了南麓书院大门,坐上了马车,一直没有出声的史修忽然开口道:“你们觉得,杜锦宁会不会在装傻,他根本不想跟我们一起做学问?” “不会吧?”彭士诚不解地道,“这样的好事,多少人求都求不来,他还往外推?” “好事?不见得。”史修摇摇头,“他的理论,比我们的更明晰,更透彻。” 彭士诚想明白史修话里的意思,诧异地问道:“你不会是说,他不想成为咱们的跟随者,而想成为咱们的引领者吧?这怎么可能?” “就算他自己不这么想,他的长辈却难免不这么想。” “那他们也太贪心,再不知好歹了。”彭士诚气愤地道。 陆九渊却皱眉道:“你的意思是说,杜锦宁刚才在装傻搪塞咱们?” 史修点点头:“很有可能。” 彭士诚一扬眉,张嘴想要说什么,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 马车里一阵沉默。 让他们认一个十二岁的小屁孩儿当学问上的引领者,这简直荒谬得可笑。不光他们觉得荒谬,恐怕整个大宋的读书人都会觉得荒谬吧?到头来,他们这个心学就要变成一个笑话。 可这十二岁的小孩儿,却确确实实写出了让他们心动的文章。否则,他们也不会北方来到南方,又从府学追到南麓书院了。 好半晌,彭士诚艰难地开口道:“如果……那些文章是关山长写出来的就好了。再不济,袁先生也行,或是齐大人也可以。”他抬起眼来,“你说,咱们要不要去跟齐大人和袁先生谈一谈?” 陆九渊看他一眼:“就算齐大人和袁先生用身为杜锦宁长辈的便利,冒用他的学说,咱们甘心拜这样的人为引领者?” 彭士诚脸色一滞。马车里又陷入了沉默。 良久,史修长叹一口气:“我觉得,咱们不必着急,先静一静。不管是为自身的学问,还是为跟杜锦宁合作,都不能急,一急就容易出岔子。” 彭士诚点点头,很赞同地道:“杜锦宁的长辈起这样的心思,又何尝不是跟咱们表现得太过急切有关系?上赶子的都不是买卖。咱们还是先静一静吧。反正做学问,也不急于一时,咱们就在这里潜心钻研,没准不必别人提点,咱们也能慢慢把学说给建立起来。” 陆九渊拍板:“就这么办。” 正文 第四百八十章 后续 第二日,府学里选了陆九渊、史修、彭士诚和袁修竹的课的学子,忽然发现这四位先生离职了;对齐慕远十分欣赏的那位律法先生也惊愕地发现齐慕远并没来上课。经过一问,大家才发现,昨日漓水县那五位新晋秀才全部离开了府学。 四位先生,五位学子,而且这五位学子都是这次院试的佼佼者,全都离去。这其中是否有什么隐情,是几位先生和学子看不惯府学的歪风邪气,愤而离开,还是被人逼迫的?大家私下里都议论纷纷。 授课的先生们以及知道这一情形的斋夫都把情况反应了上去,还没缓过劲儿来的唐昭再一次不好了。 先生和学子们都有种种猜疑,府学的公信度将迎来一波危机啊。一个处理不好,府学的名声就大大地受影响。等学政赵大人回来,知道这种情形,他唐昭怕是要完。 现在首要的任务就是跟先生和学子们解释。可怎么解释,却成了一个难题。 毕竟祁思煜害人是大家都看到的,唐昭再有本事也不能把黑的说成白的。而在处理这件事时,不管这件事是不是杜锦宁他们给府学和祁家挖了个坑,在外人看来他唐昭的屁股就是歪的,完全是坐到祁家那边,把杜锦宁给挤走了。 事实摆在眼前,现在不管他怎么解释,这些先生和学子都不会信任他的,他这个教授的声誉将大打折扣。 虽明知这样,但该做的事情还得做,唐昭将三个训导召了过来,把事情说了一遍,道:“这件事不好公开解释,只能趁学子们不上课的功夫,去宿舍走一走,私下里进行沟通。你们现在就去做这件事。我去一趟祁家。这件事完全是祁家惹出来的,不能咱们焦头烂额,他们却跟没事人一样。” “理应如此。”训导道。 于是四人分头行动。唐昭去了祁家,把事情跟祁元道说了,道:“这件事本不该拿来打扰祁先生的,但无奈这里涉及到祁先生的名声问题,我不能私自处理了。而且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我跟几位训导再如何严令禁止,怕是也堵不了悠悠众口。所以过来把这事跟先生说一声,也看看先生这里是不是有什么好办法。” 祁元道沉吟了好一会儿,方道:“你散布消息出去吧,年前我将在书院里选两个学子成为我的弟子,在这三四个月内,我会好好观察府学的每一位学子。我择弟子,成绩仅仅是一个参考,更重要的是个人秉行及其写文的风格。” 唐昭大喜:“好主意。” 祁元道在桂省乃至整个大宋的影响力是什么样的,他太清楚了。那些学子不管是真的为了学问,还是为了名利,肯定对这两个弟子名额趋之若鹜,打破了头地争抢。有了这个诱惑,他们哪里还会说祁元道和祁家的坏话?就算有人说,他们也会帮祁家辩驳,极力维护祁元道的声誉的。 解决了这个问题,唐昭又问:“祁先生近期内要不要举办一场讲学?” 讲学对整个府学声誉的提升是有好处的。现在府学名声受损,唐昭想用讲学来进行弥补,同时也可以为府学招揽人才,以填补杜锦宁他们走后的空缺。有了远道而来的资质不亚于杜锦宁的学子入学,想来赵良即便知道杜锦宁他们离开,也不会太过责怪他这个教授的。 祁元道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而是问道:“陆九渊他们是不是也一起去了南麓书院?” “是的。”唐昭道。 知道祁元道没有甩手不管,而是关注着府学内的动静,唐昭心头那点对祁元道的抱怨也烟散云散了。 祁元道说道:“我不能举办讲学。陆九渊等人来者不善,正等着我举办讲学抓我漏洞呢。这段时间我会潜心学问,完善我的理论学说,让他们无漏洞可抓。” “先生高瞻远瞩是我等不能比的。”唐昭虽心有遗憾,却也知道祁元道说的很有道理。 祁元道是府学的一面旗帜,这面旗帜可不能倒。为了长远的利益,短时间内还是不举办讲学吧。 好在祁元道收徒这一消息一公布,府学里的议论声就会戛然而止。而事情不往外传,府学的声誉就不会受影响。 唐昭放下心来,告辞离去。 然而事情并不如他想像的那般就这样慢慢平息下来,府学的学子因为祁元道要收弟子的消息,倒是没有再议论祁思煜这件事了,但不过是隔了几日功夫,似乎全城的人都知道祁思煜和杜哲彦在府学里拿毒蛇害人的事了,而且事情之后,祁思煜和杜哲彦没有受到什么惩罚,倒是这一届的院案首、小三元杜锦宁却被赶出了府学,不得不去了南麓书院。 祁思煜被祖父关在家里闭门思过,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都快气疯了。他多年经营的诗才名声毁于一旦倒也罢了,他祖父的名声受损,这是他最不能容忍的。 “查,给我查,看看消息是从哪里传出去的。”祁思煜知道自打祖父传出要收徒的消息后,府学的学子都没有再议论此事,但保不齐他们回家的时候跟家人说。他要把这人找出来,再狠狠地惩罚。 祁家的管家还是挺得力的,不过几日功夫,就把消息的来源查出来了,回来禀告祁思煜道:“少爷,是杜少爷的茶馆里传出来的消息。” “杜少爷?哪个杜少爷?”祁思煜根本就没往杜哲彦那处想,还以为管家说的是杜锦宁。 他还想为了这个称呼跟老管家发脾气呢,就听老管家道:“就是杜哲彦杜少爷。” “什么?不可能!”祁思煜一口否认。 开什么玩笑,杜哲彦跟他就是一条蝇上的蚂蚱,这消息怎么可能是杜哲彦传出来的?不说他没这个立场,他也没这个胆子! “真的,我们打听得真真的。外头的人之所以知道,都是因为在那茶馆里喝茶听书,然后听人说的。后来才慢慢传了出去。” 祁思煜气坏了:“去,把杜哲彦给我找来。” 老管家苦了脸:“少爷,您饶了老奴吧。老太爷说了,不让您跟杜少爷来往。” 祁思煜算是祁元道一手带大的,祁元道怎么也不相信自己教育失败,总觉得自家孙子还是挺好的,就是杜哲彦带坏了他。所以那日带了祁思煜回来后,就下了死命令,再不许祁思煜跟杜哲彦来往。 正文 第四百八十一章 一年半后 听老管家这么一说,祁思煜皱了皱眉,半眯着眼睛道:“你告诉他,既是他家茶馆传出来的,那就让他把消息给平息了。如果不能平息,他那茶馆就别开了。” “是。”老管家去了。 杜哲彦一听,彻底懵了。他还真不知道这消息是从他茶馆里传出去的。 而且,他以前依附着祁家和曾家,还算有些能量。现在曾家再不理会他们家了,祁元道直接叫祁思煜跟他绝交,父亲杜载德还被罢了官,家里大房闹分家闹得不亦乐乎,他哪里还有人手和能力去平息流言? 流言这东西,也不是想平息就能平息的。 杜哲彦直接把事情告诉了他老爹杜载德。 杜载德叹了口气:“明日我去向祁先生请罪吧,也尽量平息这流言。不管怎么样,咱们的态度总要做出来。”他看向儿子,“你到底打算去哪个书院?” 一提到这事,杜哲彦就蔫了。 府学把他踢出来了,他本打算去南麓书院的,可没曾想南麓书院为了讨好杜锦宁,竟然拒绝收他,把他跟父亲气个半死。他跟着祁思煜念的一直都是府城里最好的书院,现在让他去小书院,他完全看不上眼。 “你去湘省求学吧。”杜载德道,“等你考上了秀才再回来。” 杜哲彦低头想了想,点头道:“行吧。” 以前他跟着祁思煜没少得罪人。现在他落魄了,那些人一定会笑话和针对他的。倒不如去外地避一避。 “那就这么办吧。” …… 暮春三月,草长莺飞。 杜锦宁坐在临窗的敞亮的书房里,正专注地练着字。 “咚咚咚”,院门被敲响,江北的声音在外面响起:“少爷。” “进来。”杜锦宁扬声回了一句,笔下却未停,继续练自己的字。 院门是虚掩的,也不必杜锦宁去开门,江北自己推门进来,看到杜锦宁在书院里练字,便也不敢出声,站在一旁静静地候着。 一盏茶功夫后,杜锦宁写完最后一个字,放下笔,仔细地端详了一下自己的书法,发现比之前又有了些许进步,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她转过脸来,看向江北:“什么事?” “少爷,是这样,东城的林老爷,刚刚来看过咱们的园子,说想请您亲自为他设计一个园子,价钱好谈。” “地有了吗?面积多大?”杜锦宁问道。 “五六亩左右。” 一听这面积,杜锦宁就摇头:“你知道我规矩的。” 她这个杜家园子,经过一年多快两年的时间,植物都生长繁盛起来之后,园子的整体设计就展示在了大家面前,让府城爱好风雅的人一阵惊艳。 当初设计的时候,杜锦宁就打着用它做生意的主意,所以他们居住的后院跟前院有一道门,平时有人要来参观园子的时候,姚书棋就会叫人把那道门锁上,并派人把守。能进杜家园子参观的基本都是跟梁家有建造买卖的,而且都是大生意,素质和层次还是能保证的,而且人数也能控制,大约一个月有五六起人来参观,对杜家人的生活影响并不大。 而被梁家管事引着来参观园子的,十有八九都会两眼放光地要求也造这么一个园子。于是,杜家园子的名声就渐渐传了出去。 尤其是袁修竹和知府杨云涛相继也造了一个类似的园子后,杜家园子更加出名了,上门来求造园的人不少。 杜锦宁要读书,当然不可能把精力都放在这上面。虽说设计园子对于杜锦宁来说用不了太多时间,而且收益还挺不错的,她很乐意做,但她想给杜方蕙锻炼的机会。 杜方蕙人很聪明,又对种植和绘画特别有天份,经过两三年的学习,现在已经能独立设计园子了。不过鉴于对客户负责的态度,面积大太、太复杂的园子杜锦宁还不敢交到她手上,所以就做了个规定,七八亩以上的由她设计,七亩以下的由杜方蕙设计。 因为设计园子是要设计师亲自去实地考察的,两人的分工瞒不了人,梁家管事也会如实向造园主人说明。而杜方蕙交出的设计稿也能令人满意,所以这分工就这样定下来了。 但也有不按理出牌、非得让杜锦宁来设计的。 “是,梁管事跟他说过了。但他说,可以多出两成造价的钱,请少爷您帮他设计这个园子。”江北道。 五六亩的园子,对于杜锦宁来说不费什么功夫,虽说她现在不缺钱了,但整天看书写字也很累,正好散个心,再说,她也不会跟钱过不去。 “你回复梁管事,就说我答应了。”她道。 往往遇到这种情况,多出的这两成的钱她跟梁家就不会按契约上订的比例来分钱了,而是都归她所有。 “少爷什么时候去看那块地?”江北问道。 杜锦宁想了想:“明日下午吧。正好书院里没课。” 第二日上完课,杜锦宁就打算直接回家了。齐慕远却道:“我跟你一起去吧,下午没什么事,不想呆在书院里了。” “哦,那一起吧。” 梁先宽一听,赶紧道:“那我也一起去吧。”这生意是他跟杜锦宁合伙的,齐慕远都陪杜锦宁去了,他不去实在说不过去。 杜锦宁赶紧作了个噤声的动作:“别喊了,一会儿方少华和我大姐夫也要跟着去就麻烦了。人家还以为咱们去打架的呢。” 梁先宽哈哈大笑起来:“你姐夫可没空陪你,他稍微有点空闲就回家去陪他闺女。” 杜方菲去年年后生了个大胖闺女,现在已有一岁了。小丫头长得漂亮,跟小鸭子似的蹒跚学步,又喜欢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话,可爱的不行。谢氏和许成源一点儿也不嫌弃她是个丫头片子,对小家伙稀罕得不行。尤其是许成源,每日都要回家一趟看看小家伙,自然也是借机看看妻子——杜方菲前几天查出来又怀上了。 杜锦宁一听,不由莞尔一笑。 “你也不必陪我去,你不家里有事吗?你去忙吧。”杜锦宁道。 正文 第四百八十二章 此处有女娇娥 随着梁父在京中的官位越坐越稳,梁先宽在族中的话语权越来越大,他也越来越忙碌。这边要兼顾学业,那边要打理事务,恨不得长出三头六臂才好。杜锦宁一个月总有一两会去给人设计园子的,又不是特例,她根本不想麻烦梁先宽。 梁先宽想想自己还有老师布置下来的功课没做,叹了一口气,道:“那好吧。” 杜锦宁和齐慕远回家吃饭歇了半个时辰,便在门口碰头,一起坐马车去城东。跟他们一起去的,还有梁家的管事梁满昌。 “梁叔,那家是什么人家?为什么宁愿多花两成价钱也要找我做?我四姐设计的园子也不差的,总会设计到他们满意为止。”杜锦宁不解地问道。 梁满昌也很纳闷:“这家姓林,也不是什么权贵人家,就是有些家底,林老爷这些年做生意赚了不少钱,可能想附庸风雅吧。” 杜锦宁一笑,摇了摇头。 一顿饭功夫后,马车在一个院门前停了下来。 几人下车,就看到几个人从门里迎了出来,为首的是一个胖胖的中年人,一见面就笑呵呵地拱手道:“鄙人姓林,见过杜相公。”说着他看向齐慕远,问道,“这位是……” 梁满昌忙介绍了齐慕远的身份。 林老爷一听齐慕远是吏部尚书的孙子,眼睛顿时一亮,态度更加热络,道:“二位远道而来,不如进去先喝杯茶歇一歇再忙不迟。” 杜锦宁不耐烦浪费时间,直接拒绝:“不用了,我们直接去看园子。” 林老爷见状,也不好勉强,便将几人迎了进去,一边走一边介绍园子的情况。 这处是林家的旧园子,里面也是有山有水,只不过景致不够精致,有一半还种了许多果树。林老爷手里有钱,便打算重新修建一番,平时请客吃饭也倍有面子。 一行人走到一处竹林边,忽听一阵“叮叮咚咚”的琴声,杜锦宁一听就停住了脚步,问林老爷道:“这园子里还住了人?” 林老爷似乎原先并没有听到声音,听到这话一愣,凝神听了听,问他家管家:“谁在那边?” 林家管家道:“可能是少爷吧。上午老奴看到他在这里。” 林老爷便向杜锦宁和齐慕远笑道:“可能是犬子。他也是读书人,不过资质不行,二十岁了也才中了个童生。他一直对二位十分仰慕,想来是他在弹琴吧。”说着朝前面作了个手势,“二位相公请。” 杜锦宁和齐慕远对视一眼,跟着林老爷继续往前走。 拐过了弯,前面的景致豁然开朗,一座原先被树丛挡住的凉亭出现在众人面前,琴声越发明朗清晰。一位十三四岁穿着一袭石榴红衣衫的少女,正坐在亭中专注地弹着琴,似乎没有察觉林老爷一行人似的;站在她身后的一个婆子一个丫鬟见了,也没敢作声,只是朝这边行了一礼,便垂手站在那里。 林老爷也没出声,站在那里凝神听着,似乎在仔细辨别少女的琴声有没有进步一般。杜锦宁和齐慕远也不得不站在那里等着。 好在少女的琴声渐稀,没一会儿就收了声。 放下手抬起头来,她似才发现林老爷一行人站在那里,连忙站了起来,笑着奔了两步,嘴里叫道:“爹爹。” 这两个字出口,她惊讶地发现自家父亲身边还站着两位陌生的少年,连忙止住了脚步,两朵红霞飞上两颊,似害羞忸怩又觉得没礼貌,最后大大方方朝这边福了一礼:“不知爹爹有客人,女儿失礼了。”言语娇羞,声音悦耳。 林老爷“哈哈”笑了起来,对杜锦宁和齐慕远道:“二位相公,对不住了。小女想是没料到有外客人,在此弹琴,扰了二位清静,实在对不住了。” “无妨,无妨。”杜锦宁笑道,“林老爷,既然贵园还有家眷在此,我们就不便打扰了,就此告辞。”说着拱了拱手,跟齐慕远转身就往回走。 林老爷面色闪过一抹失望,对女儿使了个眼色,追了几步对杜锦宁道:“二位相公,来既来了,还请把园子走完吧,我就这叫小女回避。” 林小姐也连忙上前几步,离杜锦宁和齐慕远更近一些,咬着嘴唇泫然欲泣地施了一礼:“二位相公请留步。我以为今天这园子没人来,便过来散散心练练琴,是我不对,我这就离开。”说着她施了一礼,后退了两步转身快步离去。 她的丫鬟婆子连忙抱着琴跟上。 “杜相公、齐相公。”林老爷歉意地道,“这是我的小女儿,跟着尘心师太学琴已五六年了,有时候会到这园子里来练琴看书。今天也是我疏忽了,没通知她,她并不知道我们过来。如有失礼之处还望海涵。” “这是你家园子,她在此弹琴自无不妥。倒是我们来的鲁莽。”杜锦宁笑道,没有再说离开的话。 林老爷舒了口气;“不不不,是我没让人跟她说,疏忽了疏忽了。”说着他自责地拍了拍脑袋,又腆着笑作了个前行的手势,“二位相公请。” 杜锦宁点了点头,跟着林老爷继续把这园子看完。 还好,直到把整个园子走完,再也没有看到那个林小姐的身影。 看完园子,林老爷极力挽留杜锦宁两人在此吃饭,道:“我还有些要求要跟杜相公说一下。” 一般有什么要求,都是在看地形的时候随便提出来,而不是后面才说,杜锦宁便觉蹊跷,拒绝道:“不了,我们还有事,急着回去。你有什么要求,可以跟梁管家说,他会跟我说的。” 说着她对梁满昌道:“梁叔你就受累一下,多在这儿留一会儿。我们先回去了。”说着她朝林老爷作了个揖,便和齐慕远离开了。 上了马车,她对齐慕远道:“你说过两日媒人是上你家还是上我家提亲呢?” 这两年,像这种情形他们遇上不止一次。这位林老爷的用心,自然一眼就能看得出来。 正文 第四百八十三章 出、出血了 齐慕远瞥她一眼:“上你家。” 杜锦宁摇摇头:“不一定哦,很有可能上你家。” 两人对视一眼,都笑了起来。 杜锦宁虽然这样说,但心里很明白,这位林老爷的媒人十有八、九是上她杜家门的。因为齐慕远的门第太高,像林老爷这样无权无势的,是高攀不上齐家的。除非齐慕远主动看上他家女儿,哭着闹着要娶他家女儿为妻,否则都没戏。 这也是林老爷安排今天这场会面、让女儿出来露面并展示才华的主要原因。想来他觉得他女儿长得不错,万一齐慕远看上了,林家就立刻水涨船高了。 就算齐慕远看不上,他把女儿嫁给她这个小小的小三元也是可以的。她们杜家的财力并不比林家弱,她能设计园子,还挺会读书,前程可期,妥妥的乘龙快婿。 再不济,嫁给齐慕远做妾也不错。 林老爷打的好一个如意算盘。 马车继续往前走,杜锦宁打量齐慕远一眼,问道:“你家里怎么还没给你订亲?” 齐慕远比她大差不多两岁,现已快十六岁了。当初单薄的少年,现在已长成了一个棒小伙了,个子足有一米七五,身材匀称颀长。因为练武,他穿着长衫文质彬彬,脱了衣服却是一身的键子肉,典型的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类型。 古人成亲都早,男性十七八岁成亲是常态,但十五六岁起,家里就帮着相看订亲了。更不必说齐慕远他娘只得他跟他弟两个儿子,他身为长子,肩负着传宗接代的重任,又岂是说不想成亲就能不成亲的? 以往,杜锦宁问到这个问题的时候,齐慕远都会说“我不成亲”,典型的中二少年的标准回答。这一次杜锦宁再提起时,他沉默了,好半晌方道:“我跟我祖父说,等我考上举人再说。” “哦,秋天就乡试了呢,也很快了。”杜锦宁想想齐慕远他们要成亲了,往后怕是不能这么形影不离了,她就有些惆怅,“唉,等你们都成了亲,就跟我大姐夫一样,整天的围着老婆孩子打转了,我就成孤家寡人一个了。” 齐慕远睨她一眼:“说的你好像不用成亲似的。” 被你说中了。 杜锦宁笑了两声:“我还小嘛。等你当爹了,我都还没成亲呢。” 齐慕远往后一仰,靠在椅背上一脸的生无可恋:“我真不想成亲,想想一屋子的女人,我就头疼。” 杜锦宁是打算一辈子以男装示人的,而且装男人装久了,又跟齐慕远他们朝夕相处,早已把自己当成了男的,此时说话便没什么顾忌。 她打量着齐慕远,满脸不解:“《孟子》曰:人少则慕父母;知好色则慕少艾。你也到娶亲的年纪了,怎么就对女人一点感觉都没有?你莫不是有啥毛病吧?我跟你说啊,有病就得治,别藏着掩着。” 齐慕远一脚踢了过来:“说谁有毛病呢?谁有毛病我都没毛病。”脸却不由的红了起来。 杜锦宁也不避开,由着他踢了一脚,脸却凑近齐慕远,欣赏着他那张红脸:“看,脸红了,说中心事了。原来你不是没想女人,而是口是心非。” 齐慕远身体并无毛病,又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早上起来洗内裤的情形也时有发生。所以被说到这问题的时候,他神情便十分窘迫, 可这会子杜锦宁那张越来越漂亮的脸凑到他身边,他只觉得一股说不出的馨香味儿直扑鼻腔,让他心跳不由加快,热血也直往头上涌。这种感觉十分奇妙,让人不自觉想靠近杜锦宁那张脸,想求更多。 他忽然有一种冲动,想把杜锦宁搂进怀里,想与他亲热,想亲他的……唇。 这念头一出,他只觉脑子“轰”地一声就炸了,心里慌得不行,一把推开杜锦宁:“你你你……你离我远点。” 齐慕远行事向来小心,即便调调打打,也都是轻轻的不用一点力道。就像刚才那一脚,不光没用力,而且还怕弄脏她的衣衫,都是用脚背踢的,所以杜锦宁对他完全不设防。这会子忽然被这么一推,力道还有点大,杜锦宁一个没坐稳,身子一歪“扑通”一声摔到了车厢里。马车正在行驶,路又有些颠簸,她这一摔屁股顿时痛得不行,脸都皱成了一团。 齐慕远吓了一大跳,连忙去拉她:“你没事吧?” 杜锦宁摆摆手,正想说没事,却感觉一股热流从身体里涌了出来,小腹竟然还有一些坠痛。 她愣了愣,脑子正思索这是怎么一回事,齐慕远就愰着她的肩膀满脸焦急地问道:“怎么了?哪里伤了?” “没、没事。”杜锦宁哭丧着脸朝他挤出一个笑容,这笑容看在齐慕远眼里就是强忍痛楚、佯装没事。 “彪叔,这附近哪里有医馆,停一下。”齐慕远冲着前面喊道。 齐慕远向来自持,对什么事都淡淡的连个表情都欠奉。刚才车厢里这番动静,前面赶车的马彪也听到了。这会子见自家少爷如此情绪激动,显是杜锦宁伤的不轻,他也慌张起来,连声应道:“好好,我看一下。”朝四周看看没看到医馆,干脆将车停下来向路人打听。 杜锦宁这么多年一直装男人,这具身体又一直没来月信,而且刚才又是这种情形,她开始第一反应自己是不是摔伤了,后来才反应过来有可能是天癸水至。 这会子听到两个男人要带她去医馆,她顿时急了,对齐慕远道:“不用不用,我真没事。”说着她手脚拼用的从地上爬了起来,想活动一下向齐慕远展示一下自己没事。 却不想她不爬起来还好,一爬起来,齐慕远的脸色都变了:“血,血都出来了。”说着他又朝外面吼,“彪叔,找到医馆没有?” 杜锦宁低头一看,并没看到自己衣衫上有血。转过头去朝后面瞧了瞧,又将后面的衣衫提起来,才看到后襟上有一个巴掌大的血痕。 马彪听他声音都变了,也管不得向问路的人道谢,跑过来掀开车帘,一面往里瞧,一面道:“这就去,这就去,就在前面,等等啊杜少爷……” 正文 第四百八十五章 套路 “不用不用不用。”杜锦宁回答得又快又坚决。见齐慕远的表情有些怪,她赶紧又补了一句解释:“我没有大碍,自己能走。” 相处四年,齐慕远很清楚,杜锦宁对谁都一脸春风和煦,似乎挺随和的样子,其实并不是个脾气好的人。别人惹了她能怼得你生不如死不说,什么事只要她拿定了主意,别人说什么都没用。 因此他也没再多说,只等着杜家人出来。 可杜锦宁却不好受,一股热流又来了不说,而且肚子似乎更不舒服了。 齐慕远见她脸色更白了,表情也愈发不对,似乎在忍受痛苦,他忍不住劝道:“你这样子,还是去医馆吧。” 杜锦宁摇摇头,已经没精神搭理他了。 想想以后每个月都要见大姨妈一面,而且大姨妈还如此不友好,她还得在书院里提心吊胆,生怕被人发现,她的心情就特别的不美好。 老天为什么不干脆直接让她穿成个男的呢? 今天杜方蕙正带着人巡视园里的植物,离大门口并不远。一听杜锦宁病了,就赶紧吩咐人去抬轿子,自己提着裙子飞奔着冲了出来:“宁哥儿。” 人不舒服的时候最是脆弱,一听到杜方蕙的声音,杜锦宁就委曲地嚷嚷:“四姐,我在这儿。” 车帘掀开,杜方蕙那张漂亮的脸就露了出来。 杜方蕙比杜锦宁大一岁半,现如今已出落得越发标致。她跟杜锦宁有七八分相像,虽没杜锦宁的五官这般精致,但因着是女子打扮,比一贯青布长衫的杜锦宁更加让人惊艳。平日里她去给人看园子的时候都是戴着从头罩到脚的帷帽,否则求亲的人估计要从城北排到城南去了。 饶是如此,因她能设计出十分受士大夫们追捧的园子,再加上杜锦宁的样貌不俗,由此推之杜家小姐容貌也不差,这两年上门提亲的媒婆也是络绎不绝的。只是陈氏和杜锦宁都没有看上的中意人选。 男女有别,齐慕远知道杜家一家的女人,平时很少上杜家来。即便要去,也只在前院跟杜锦宁说话,并不往内宅去。 所以他跟杜方蕙很少碰面。 杜锦宁看到四姐那张美丽的脸,下意识地看了齐慕远一眼,却见他的眼神只落在自己身上,一脸关切,她暗地里吐了一下舌头,收敛起自己刚才的胡思乱想,回答杜方蕙刚才的问话道:“四姐,我没事,只是扭了一下脚。” “怎的这样不小心?”杜方蕙伸手去扶杜锦宁,“你能自己下车不?轿子一会儿就到了。” “能的。”杜锦宁小心翼翼地站了起来,打开大氅想要往身后披,一股热流又涌了出来,肚子抽搐似的猛地痛了一下。 “哎哟。”她禁不住捂住了肚子。 齐慕远一眼就看到她衣襟后头的血痕面积大了一倍,很显然刚才一直在流血。此时看杜锦宁脸色痛苦,他忙站了起来:“四姑娘,杜锦宁这病得挺重的,我建议还是去医馆看郎中吧。” 杜方蕙知道杜锦宁不能去医馆,否则让郎中一拿脉就露馅了。为了杜锦宁的身体,这两年她还看了许多医书,以便于在杜锦宁有个小病小痛的时候能派上用场。 此时一听齐慕远建议,她下意识地否定齐慕远的话:“不用不用,没事的。。” 齐慕远的眉头就皱了起来。 他怎么觉得杜锦宁的这位四姐似乎根本不重视杜锦宁的身体呢? “姑娘,轿子来了。”朱大爷在门口叫道。 果然,几个婆子抬着轿子过来了。 杜锦宁忍着小腹的坠痛,把大氅披在身上,正准备挪步,身体却一下子失重,一下倒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却是齐慕远问都没问,直接把她打横抱起。 “我说了不用抱。”杜锦宁挣扎了一下,又看了杜方蕙一眼。杜方蕙回家要是跟陈氏提上一嘴,陈氏能忧心半天。 “别闹。”齐慕远冷着脸道,“去医馆。”这么严重,杜家人还这么不当回事,他怎么放心? “我不去。”杜锦宁这三个字斩钉截铁。她最不怕的就是齐慕远的冷脸了。这家伙,就是个外冷内热的。 两人打小一起长大,她也知道齐慕远的脾气,这家伙得顺毛撸。 她连忙放缓了语气求他:“我真的不想去。一去别人就知道我有这病了。我不想让人笑话。我们家有药,真的,祖传的,一抹就没事了。” 齐慕远皱着眉瞧她一眼:“那药真有用你还能把病情拖得如此严重?讳疾忌医。” 杜锦宁转了转眼珠子,没想出什么理由解释,只好腆着脸笑。 “不去医馆也可以,但我得看着你没事才行。” “……” 等等,这家伙竟然套路她。 “不行,不方便。”她断然拒绝。 “要不去医馆,要不让我看看你如何用祖传药来治病。”齐慕远不为所动。 杜锦宁看着齐慕远板着的一张俊脸,知道他说到做到,无奈地举了白旗:“那你进去吧。” 齐慕远这才迈开长腿,抱着杜锦宁下马车。 杜方蕙的嘴一直是“o”字型。 此时见齐慕远要下车,她连忙退开几步,然后满脸纠结地看着齐慕远把杜锦宁小心翼翼地放进软轿里,跟着轿子往宅子里去。 齐慕远是男的,不宜进内宅,杜锦宁本应该叫婆子把她抬进外院的。可她现在身体虚弱,心也很累,不想一会儿还得再找借口让婆子抬她进内宅,干脆让她们去了内院。 反正两家是通家之好,以前在庄子上时齐慕远又不是没去过杜家,唯一未订亲的四姐,齐慕远刚才也见过了,用不着再避讳什么。 陈氏听闻下人禀报,心急地匆匆出来,在垂花门正好遇见杜锦宁一行人,她连声上前问是怎么一回事。 杜锦宁正在回答母亲的问题,就听一声轻呼:“齐、齐少爷。”意外里带着惊喜。她抬眼望去,就见江南站在陈氏身后,正一脸惊喜地望着齐慕远。 齐慕远抬头看了江南一眼,皱眉想了想,大概想起江南是谁了,他朝江南微微点了点头。 正文 第四百八十六章 叹息 江北和江南是杜锦宁和齐慕远一起将他们买回来的,买回来后,因为杜锦宁那个小院不好安置他们,便将他们放在齐家呆了好一阵子,江南当时跟着沈大爷一家子伺候齐慕远,两人倒是见过不少面。 只是这情形…… 杜锦宁不由得好好看了江南几眼。 因着江南的容貌太过出众,生怕惹出事端,所以杜锦宁将她安置在了陈氏身边,只做些针线活儿,平时很少跟着出来走动。这会子她怎么跟出来了?而且还在这样的情况下跟齐慕远打招呼? 杜锦宁的目光又转移到了齐慕远身上。 齐慕远不光身量长了,相貌也变得更英俊了;再加上宽肩窄腰大长腿,越发的有男人味了。江南的心思在他身上而不是在自己这个伪汉子身上,倒是火眼金星,目光如炬。 一个人容貌不俗,就容易心高气傲,不甘平凡度日,更何况江南又是好人家出身,不得已才进了府做了丫鬟。所以当年杜锦宁也观察过江南好一阵,想着如果江南不安于室,就让他们兄妹俩赎身或是直接放他们自由,免得为家中惹祸。后来见江南似乎挺安份守已的,整日呆在院子里做针线活儿,平时话也很少,连跟其他丫鬟婆子说话八卦都极少有,她才这放下心来。 不曾想她的心思在齐慕远身上吗? 她这心思百回千转,在外不过是一瞬间的功夫。那头陈氏已向齐慕远道谢了,又道:“今天有劳小远了,我先带宁哥儿进去。等她好了再让她去给你道谢。”说着又补充了一句,“如果有需要,还得托你向书院的先生请个假。” 南麓书院虽不拘着杜锦宁他们做什么,但有什么事都得报备一声,免得在外出了事,书院都不知晓。 陈氏这言外之意,就是打发齐慕远回去了。 因为有了杜方蕙的不上心,齐慕远却是不放心把杜锦宁交给陈氏,用言语试探道:“杜锦宁这病挺严重的,婶儿还是给他请个郎中吧。” “一会儿看看情况再说。”陈氏含糊道。 杜锦宁身份特殊,不到万不得已是不能看郎中的。即便要看郎中,那也得死遁后换个身份去看,否则就会以欺君之罪招来大祸。 可这情形落在齐慕远眼里就是杜家对杜锦宁不上心了。 他的眉头不由紧紧地蹙了起来,看向陈氏的目光带着些冷意。 他犹记得当初第一次见杜锦宁的模样,以及第一次去杜家小三房时的情形。这几年杜锦宁不光要辛苦念书,还要殚精竭虑地做买卖赚钱养家,而陈氏和三个姐姐对杜锦宁平时也一副疼爱的样子,怎的这会子却对他的身体如此不上心? 有些话他不好说,却又不放心就这样把杜锦宁交到陈氏手上,他没有再说话,却也不提出告辞,打定主意要跟着杜锦宁一起进去,看着杜锦宁得到妥善安置方才放心。 陈氏没听到齐慕远告辞的话,不由看了杜锦宁一眼。 杜锦宁朝她微微摇头,示意她放心,挥着手让婆子继续往里抬,一面对齐慕远笑道:“我娘就我一个儿子,岂有不紧张的道理?只我脾气怪,不爱看郎中,我娘这才想看看情形再说。齐慕远你不知道,我四姐因为我这脾气,愣是自己看了许多医书,就唯恐我生了病不看郎中误了病情。她懂得一些也能知道什么情形下要看郎中,什么情形下不用看郎中。” 齐慕远点了点头,表情缓和了几分。 刚才也是他想岔了。陈氏就杜锦宁这么个儿子,要是杜锦宁有个三长两短,这份家业她们几个女人肯定保不住,杜辰生和杜云翼那些人还虎视眈眈地看着呢。 听得这话,陈氏这才发觉刚才似乎让齐慕远误会了。她看着齐慕远高高大大的背景,长叹了一口气。 杜锦宁的几个小伙伴里,齐慕远面上虽为人冷淡,其实却是个热心肠,杜锦宁遇到什么事都是他伸手相帮的。如果杜锦宁能丝毫无碍的恢复女儿身该有多好,齐慕远就是个最好的女婿人选。 现如今,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些好孩子一个个地娶妻生子,杜锦宁却孤家寡人一个,想想这情形陈氏就难受得睡不着觉,不知道看到齐慕远他们成亲时,杜锦宁心里会是怎样一个滋味。 在杜锦宁的命令下,婆子们将杜锦宁抬到了她房里。待轿子放下,杜锦宁就道:“你们都出去吧,我要换衣服上药。”说着她又看向齐慕远,“齐慕远你去隔壁书房坐坐喝杯茶,我上好药了再唤你。” 齐慕远点了点头,转身走了出去。 闻声而来的姚书棋忙给他引路:“齐少爷这边请。” 待他出去,杜锦宁又道:“娘你留下,其他人都走吧。”见杜方蕙和刚刚赶过来的杜方苓不放心,她笑笑,“不必担心我。” 陈氏知道杜锦宁一向是个稳妥的,这样做必有她的用意,便挥手赶人:“都出去吧出去吧,这里有我。” 杜方苓和杜方蕙只得领了一群丫鬟婆子出去。不过两人都不放心,对下人们道:“你们都出去吧,少爷不喜别人进她的院子。有事情我们再唤你们。” 下人们只好退了出去。 杜方苓和杜方蕙跟门神似的站在廊下,防止别人偷听。 屋里,待众人一出去,杜锦宁就从轿子上站了起来,哭丧着脸对过来搀扶自己的陈氏轻声道:“娘,我来癸水了。” 陈氏虽吃了一惊,却也不见得特别意外。 可以说这两年,她跟杜锦宁自己都一直担着个心,唯恐哪天杜锦宁来了癸水在书院里被人发现。不过还好,古代的食物含激素的不多,女孩子来月信不如现代的早。再加上陈氏自己年轻时就是癸水来得晚的,所以杜锦宁一直拖到十四岁了才来。 “小远知道吗?”陈氏轻声问道。 “他看到血了,很紧张,我告诉他是痔疮。他没怀疑,只是看我血出的多,叮嘱我一定要看郎中。” 正文 第四百八十七章 问江南 陈氏松了一口气。 但这口气松完,她的心又提了起来,瞅着杜锦宁道:“以后怎么办?你这一月一次,就算时间很准,每个月在家里歇息也不是办法啊。那些先生或是成过亲的同窗,没准就会怀疑你。” 麻烦还不止这些。来了月信,杜锦宁的身体也会发育起来了。到时候这身段再怎么遮掩,也总有些跟男孩子不一样的地方。 杜锦宁也头疼。 但她现在的日子过得很有奔头,实在不想怂怂的死遁去过隐姓埋名的日子。到时候整天被圈在后宅那方巴掌大的小天地里,她会疯的。 “我会万分小心的,娘您信我。”她只得先安抚陈氏,“你去打点热水来,再拿那个……那个什么来给我用。” 想想古代女子用的草木灰和月事带,杜锦宁就又想叹气。现代大家都用号称防侧漏的护翼小天使,还时不时的有女同学在学校里闹些乌龙事。古代条件简陋,为了不出丑,有条件的女子那几日就干脆呆在房里不怎么动弹,免得弄脏了衣裙。 她可怎么办哟。 …… 待杜锦宁收拾好,已是一顿饭功夫之后了。 感觉下面垫的东西还挺牢靠,而且不知道是因为情绪放松了还是别的原因,她的肚子也没刚才那么不舒服了,热流也停止了。她打开门,打算出去。 “哎,你出去做什么?进屋躺着,小远那里我去说。”陈氏喊住她。 “我要不去,而是躺在床上,齐慕远就得叫郎中来了。” 陈氏张了张嘴,最后没有说话。看到杜锦宁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往书房那边去了,她不由得深深叹了一口气。 杜锦宁进书房的时候,就看到齐慕远正坐在她常坐的地方看书,而姚书棋却不见了踪影。 “怎么你一个人在这儿?姚叔呢?”姚书棋不会这么没礼貌,扔下客人做自己的事吧? “我叫他忙自己的,不用陪我。”齐慕远站了起来,上下打量杜锦宁,看到她除了脸色还有一点点苍白,跟平常已再无两样。 他却感觉有些不对劲。明明刚才还那般严重的,血流得那样多,这会子却就没事了,哪儿有那么神奇的药? 他不由皱眉:“这么快就好了?” 杜锦宁尴尬地笑了笑:“抹了药就没事了。” 她这表情和说法,倒是打消了齐慕远的疑惑。 这样的病,确实挺让人尴尬的。 但两人都是男人,又是好兄弟,齐慕远觉得并不需要太过忌讳。 他问道:“你这种情形有多久了?一直没看郎中?” 两人从小长大,朝夕相处四年,杜锦宁不管什么情况都瞒不住齐慕远。所以她也不好扯谎,只含糊道:“有一段时间了。看过郎中的,不过你也知道,这病很难好。像今天这样严重的情形很少。” 齐慕远点了点头,没再继续往下追问,扬了扬手里的书:“这本书你在哪儿买的?看完了给我看看。” 杜锦宁暗松了一口气,瞧了书名一眼:“书院藏书阁的,我看完了,你拿去看吧。” 齐慕远就将那本书拿在手上:“你赶紧去歇息吧,我走了。” 杜锦宁跟着他一起往外走,一面道:“你帮我请几天病假。” 齐慕远忽然停住脚步,杜锦宁连忙急刹车,才没撞到他背上。她嗔怪地看了齐慕远一眼,后退了两步。 齐慕远张了张嘴,似乎一下子忘了要说什么了。好半晌这才想起,开口道:“梁先宽他们问起,我该怎么说?” “说我感了风寒。并且告诉他们不要来探病,容易过了病气。他们来了我也不见的。” 齐慕远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转身出去了。 杜锦宁这才回了卧室躺下来休息。 陈氏也不敢去叫厨房给杜锦宁煮红糖水,好在杜锦宁这里经常泡茶,有炉子有陶罐,而且平时下人都不许进来,陈氏便叫杜方蕙去拿了些红糖来煮水给她喝。 杜锦宁作息向来规律,这时候躺在床上睡不着,想起江南看齐慕远那眼神,她问陈氏:“江南自打进咱们家后,为人如何?” 陈氏闻言,有些诧异:“挺本份的啊。怎么了?你怎么问起她来?” 杜锦宁向来敏锐,她相信自己的眼睛是不会看错的,便把刚才的那一幕跟陈氏说了。 陈氏当时全部的心神都在杜锦宁身上,倒是没注意到江南的异样。听到这话,她的眉头不由皱了起来:“她怎么能这样?” “你把她叫来,我问问她。” “啊?”陈氏有些迟疑,“这样会不会不好?万一误会了呢?” 这种质疑,对于一个女孩子来说是很要命的。要是遇上个脾气犟又容易钻牛角尖的,以死来证清白都有可能。 “那你说怎么办?”杜锦宁反问道。 陈氏哑然。 真要是江南对齐慕远有意思,以后闹出事情来就麻烦了。要是为此影响了齐慕远的声誉,从而影响他订亲,不说齐伯昆会怎么想他们杜家,便是他们自己都无脸去面对齐家人。 除此之外,这对杜家的名声也有影响。杜家可是一门女人呢,杜方蕙还没订亲,要是坏了名声…… 想到这里,陈氏忙道:“行吧,那就问问看。不过你和缓些,说话别太尖锐。” “我有分寸。” 陈氏便让人把江南传了过来。 江南进来时,脸色有些苍白,手掌不自主地紧紧握成了拳头,显得十分紧张。 杜锦宁却没有说话,上下打量着江南。 当年江南被救下的时候,杜锦宁就发现她的容貌十分出众。如今两年过去了,她出落得越发好了,一双大眼水汪汪的,鼻子高挺,嘴唇饱满,皮肤白皙,身材也婀娜窈窕,如一朵盛开的花,娇艳动人。 杜锦宁敛回目光,情绪十分复杂。 她也不知道为何心底会有一丝烦躁。这使得她不愿意跟江南绕弯子,直接问她道:“你喜欢齐少爷?” 江南低着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被她这一问,顿时吓了一跳:“啊?”睁圆了眼睛跟受惊的小鹿一般望着杜锦宁。 正文 第四百八十八章 两条路,选择吧 陈氏也被杜锦宁这直来直去的问话吓了一跳,一脸焦急地想要开口阻止,却被杜锦宁一个眼神定在了原地。 杜锦宁神情冷淡地又问了一遍:“你喜欢齐少爷?” “我、我我……”江南也不是羞的还是恼的,一张俏脸涨得通红。她低下头去,两只手把手帕绞成了一团,却是没有回答杜锦宁的问题。 “你可要想好了,这话我只问你一次。如果你喜欢齐少爷,我可以帮你去问问他愿不愿意要你;如果你不喜欢,现如今你年纪也大了,该婚配了,我会让太太给你好好挑个小子嫁了。府里哪个下人你有看中的,也可以跟太太说。”杜锦宁面无表情,语气比起先头来都还要冷上几分。 陈氏提起的一颗心放了下来。 确实该是如此。 否则放任江南在府里由着她胡来,迟早要出事。这样单刀直入,快刀斩乱麻也不错。 “我……”江南抬起头来,想要说话,可对上杜锦宁那双冷洌的眼睛,她又慌乱地低下头去。 杜锦宁可没心情去猜她心事,不耐烦道:“给你几息功夫,一会儿你要不说,我就当你默认你想要在府里配小子了。以后你想要再说什么,我是不会听的。” 江北是杜锦宁的迷弟,一向爱在妹妹跟前说少爷如何厉害。而且对于府里唯一的少爷,丫鬟们偶尔也会在私下里议论。杜锦宁这些年从来不近府里的丫鬟,除了偶尔使唤青木和江北,平时连下人都很少用,更没对丫鬟们露出过怜香惜玉的行径。有时候路上遇见了,对丫鬟们连个表情都欠奉。所以府里的丫鬟们向来有些害怕杜锦宁。 此时见她如此杀伐果断,原先还觉得自己的心思难以启齿,又担心说出了心思,万一齐慕远不要她,她再难在杜府呆下去,所以左右为难,不愿意吐露心声的江南顿时慌了。 虽还是很难为情,她一咬牙还是说出了口:“奴婢、奴婢想托少爷向齐少爷问上一问。”担心杜锦宁和陈氏没听见,她这话还不敢说得跟蚊子叫似的,声音还算大声,一副豁出去的架式。 听得这话,陈氏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没想到江南竟然真的有这样的心思。 杜锦宁闭了闭眼,想象着齐慕远和江南琴瑟相和的情形,心底便涌动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想起这辈子自己要走的路,以后看到别人夫妻相爱、家庭和睦,心底的酸涩总是难免的,她瞬间将自己的情绪压了下去,并在心房处巩起了一道坚硬的壳。 再睁开眼时,她的眼眸比起之前更清冷幽深了几分。 她道:“好,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顿了顿,她又道,“要是齐少爷不愿意,你想要如何?” 这种心思藏了两年没有表露出来,其实江南也不是个喜欢作妖的。 她一听这话就用力地摇摇头:“奴婢自知配不上齐少爷,奴婢……有自知之明。”说着,她紧紧地咬着嘴唇,低下头去。 陈氏听得这话,忍不住道:“什么配得上配不上的。江南你可得清楚,即便齐少爷要你,你去了那边也只是作妾或是通房丫头,别想得太美。” 江南羞愧得满脸通红,低着头道:“奴婢知道的,奴婢不是那个意思……”说着,鼻子一酸,落下泪来。 杜锦宁看着她,心里叹息一声。 江南有这样的容貌,不甘心一辈子做下人,她十分能理解。 如果她穿在江南身上,或许她也会像江南一样不甘心。只是她不会去给人做妾,更不会因为某个男人稍微长得清俊一些就对人死心踏地,芳心暗许。 江南对齐慕远,又有多少了解呢?还不是看中他那身皮囊以及家世? 十几岁少女的青春萌动,大抵如此吧。一见钟情,一往而情深。 她的表情和缓了些,也有心情跟江南耐心地说话了:“你回去把这些事跟你哥哥说清楚。如果齐少爷愿意要你,我就送你们兄妹去齐府,至于他如何安置你们,我是不会插手了;如果他不愿意要你,你们也不好再在这府里呆着了,否则我跟齐少爷相处会很尴尬。我也不要你们的赎身银子,直接放你们自由。你们出去后要过什么样的日子,需早作打算。” “啊?我我……”江南一阵慌乱。 正是因为杜锦宁的收留,他们才过了两年安生日子。一旦被赶出府……想想两年前的经历,她就一阵害怕。 “不不,少爷,要不您别问齐少爷了,我、我……我安心过日子,再不会生出异心。”她有些语无伦次地道。 如果刚才齐少爷对她另眼相看,她对于去齐府还有些信心;可刚才齐少爷虽看了她一眼,还对她点了点头,但并没有露出什么情谊来。这要是……齐少爷不要她,她岂不要跟哥哥流落街头,再被坏人觊觎? “你现在对出去生活的恐惧大于对去齐府的憧憬,这才会否决先前的决定。等你回去后安定下来,你又会不甘心的。我跟我娘虽不是坏人,却也不会容一个三心二意的人在府里。你在说出刚才那话的时候,就已没有退路了。”杜锦宁冷淡地道。 “所以,好好回去跟你哥哥商议如何安置自己,想好退路吧。我不过是一介秀才,无权无势的,你们出去后即便遇上麻烦我也帮不了你们,你们好自为之。“ 江南一听这话,更慌张了,摇摇头:“不不不,不要……” “就这样,你下去吧。”杜锦宁闭上了眼。 江南绝望地看了杜锦宁一眼,转过头去期盼地望向陈氏。 陈氏也不是个烂好人,虽对江南兄妹俩出去后的处境有些忧心,但也知道杜锦宁说的是实情。既然江南生出了这样的心思,即便将她留下,她也不会甘心的。到时候在齐慕远来府里的时候她趁机算计齐慕远,从而闹出丑事来,那她们真是万死都难脱其咎。 况且,杜锦宁向来在家里说一是一,说二是二。一旦她拿定的主意,即是自己是杜锦宁的娘,也改变不了她的决定。因为陈氏自己也知道,杜锦宁向来是对的,自己听她的保准没错。 “去吧,就照少爷说的这样做。”陈氏道。 正文 第四百八十九章 来握个手 江南走后,杜锦宁闭着眼静静地躺在软榻上,一动不动。陈氏看了她一会儿,拿了被子来盖在她身上,关上门走了出去。 听到门口“嘭”地一声被关上,杜锦宁睁开了眼。盯着屋顶发了一会儿呆,这才重新又闭上眼,迷糊睡去。 等她睡了一觉,起身想要往书房去的时候,就发现江北跪在她的院门口,一动不动,也不知道跪了多久了。 杜锦宁走到他面前,没有说话。 “少、少爷。”江北抬起头来,望着杜锦宁,满脸的愧疚。 “进来吧。”杜锦宁转身去了书房。 江北想要起身,却一屁股坐到了地上。他跪得太久,腿都跪麻了。 杜锦宁没有理他,走到书房坐了下来。等江北走进房里时,杜锦宁已在看书了。 “少爷,我……”江北哭丧着脸开了口,可只叫了这么一声,他“哇”地一声就哭了出来。 杜锦宁十分无奈地放下手里的书,望着江北:“你今年多大了?” “十、十八。”江北抽抽咽咽地道。 “十八?我还以为八岁呢。”杜锦宁淡淡道。 江北一噎,用袖子抹了把脸,止住了哭声,不过眼泪却时不时淌下来,止也止不住。 杜锦宁干脆不理他,继续看自己的书。 哭了一会儿,江北大概哭的没意思了,这才开口道:“少爷,我对不起你。” “嗯。”杜锦宁翻了一页书。 “……” 江北咬了咬嘴唇:“少爷,我不想出去。” “我知道。” 江北低着头不作声了。 杜锦宁抬起头来,叹了一口气,把手里的书放下:“江北,你要知道,即便没有发生今天的事,我也不可能让你们一直在府里。今年之内,你们也是要出去的。” 江北愕然,睁大了眼睛:“为什么?” 杜锦宁转过身来,面对着他;“你甘心一辈做子奴才,或是让你妹妹一辈子做奴才,再让你们的孩子都做奴才吗?” 江北沉默了好一会儿,这才摇摇头。 他自然是不甘心。他自己倒也罢了,他觉得在杜家生活得挺好,万事不用发愁,只管做些琐事,不累也没人苛待他,每月有月钱拿,还没人找他的麻烦,生活安定轻松,他对现状特别满意。 可他不愿意妹妹也这样。他的妹妹长得比世间的女子都好看,她值得更好的。 可如果他们是奴才身份,江南即便长得再好,也不过是配个小子,最多嫁去外面给人做妾,这是他不能容忍的。 所以少爷现在放他们出去,也是为他们好。 杜锦宁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想通了。 “如果你不来找我,事情就像我跟江南说的那样做了。可现在你来找了我,那么我也可以给你们第三条路,那就是现在离开,我放了你们的奴籍,你们的婚嫁就由你们自己作主了。当然,如果这样,齐慕远那里我是不会再出面问了,毕竟这是你们之间的事,你们又不是我家的下人,我不好插手的。” 江北沉默了一会儿,道:“我、我想跟我妹妹商量一下。” “嗯,去吧。考虑好了给我答复。” “多谢少爷。” 看着江北退了出去,杜锦宁盯着书看了半晌,却是一个字都看不进。 她长长地吐了口气,把书关上,放到书架里,然后开始研墨,准备练字。 练字最能让人心平气和。 研了墨,还没等她写几个字,江北又回来了,对杜锦宁道:“少爷,能不能容我们再住几日?等我们在外面找好宅子再出去?” “自然没问题。”杜锦宁道。 见江北还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杜锦宁又道:“如果你为出去后的生计发愁的话,你去找庄叔,让他给你安排个活计,或是去茶馆,或是去酒楼,或是去书铺。虽然做伙计钱不多,但养你跟你妹妹两人也够了。你妹妹针线活好,也可以做些针线赚钱贴补家用。” 说完她又问:“你手头攒了多少银子?” “八两。”江北道。 “我再给你十两。你去租个地段好一点的宅子,别去那些鱼龙混杂的地方。以你妹妹的容貌,要是被人盯上,那就是天大的麻烦。所以出去后,直到她嫁人前,你让她最好不要出门。” “少爷……”江北的眼泪又下来了。 要不是少爷,他们现在没准都在勾栏里生不如死。少爷救了他们,又给他们提供了安定的生活。现在不光不要他们的赎身银子,还倒贴银子给他们,为他们想得如此深远。而他们为少爷做了什么?什么都没做不说,还给少爷惹了个大麻烦。 这让江北觉得愧疚极了。 “行了,去吧。放心,江南的事我这几日不会跟齐少爷提的。这事留到你们出去后自己做主。”杜锦宁温言道。 江北跪了下去,“咚咚咚”给杜锦宁磕了几个响头,这才一抹眼泪退了出去。 …… 对面齐府里,齐慕远正盯着从杜锦宁这里拿回去的书发呆。 他总觉得今天的自己不对劲儿。 盯着书发呆了半晌,他把书往前一推,对外面道:“观棋。” 观棋走了进来:“少爷。” 齐慕远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招了招手:“你过来。” 观棋莫名其妙,不过还是走了过去。 “再近些。”齐慕远见观棋又往前挪了两步,伸出了手,“把手给我。” 观棋一脸疑惑,不过还是把手伸了过去。 齐慕远一把抓住他的手,握了握,然后一把将他的手甩开:“行了出去吧。”说着想要掏手帕擦手,蓦然想起自己的手帕给杜锦宁垫坐,拿去洗了。 观棋越发地莫名其妙。 这是啥意思?少爷今天怎么这么不对劲呢?莫不是去林家园子撞了邪了吧? 可他走了几步,还没走到门口呢,又听他家少爷有些迟疑的声音传来:“你……” 观棋停住脚步,转过身来看向齐慕远。 齐慕远犹豫了好一会儿,还是挥了挥手:“行了,你去吧,没什么事了。” 观棋这才退了出去。 齐慕远转过身来,面对着,伸手想要摸一摸下巴,可想到这手刚才跟观棋握了一下,不由得皱了眉。 他起身来去了廊下,舀了水到铜盆里,用皂角细细的洗了手,方才觉得舒坦了。 正文 第四百九十章 完蛋了,爱上兄弟了 第二日中午,杜锦宁刚吃过饭,就听齐慕远的声音在外面响起,她忙冲着外面:“进来吧。” 不一会儿,齐慕远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许成源。 要是来的只有齐慕远,杜锦宁是完全不跟他客气的,坐在那里可以连动就不动一下。可许成源来了,她就不好失礼了。 她站起来笑道:“大姐夫怎的来了?” “听说你病了,来瞧瞧你。”许成源把一盒糕点放到桌上,“来探病人,空着手不妥当,也不知买什么给你,就顺路买了些糕点。” 杜锦宁一耸肩,看向齐慕远:“不是说让他们别来吗?” 齐慕远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坐下,眉毛一挑:“我能拦得住梁先宽和方少华,我还能拦着你家大姐夫不成?” 杜锦宁捂着嘴佯装咳嗽两声,对许成源道:“行了,看也看过了,没什么的,只是这春天时冷时热的,染了风寒。大姐还怀着孩子呢,你别在我这里染了病气过给她。赶紧回去吧。” 许成源屁股还没挨着凳子呢,就被往外赶,他无奈道:“你就不怕给齐慕远过了病气?” “他又没老婆孩子。” 齐慕远:“……” 许成源:“……” 许成源只得站起身:“那行吧,我去看看岳母。”再坐下去,估计杜锦宁就得说他不疼杜方菲了,这个小舅子他可惹不起。 看着许成源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杜锦宁看了那糕点一眼,伸手拽了过来,将上面捆绑的麻绳打开,看到里面是自己爱吃的那家玉馔斋的糕点,不由笑了笑,推到齐慕远面前,站起身来:“我去泡两杯茶。” “不用。”齐慕远站起来拉住她的胳膊,旋即似乎反应过来一般,赶紧把手放开,出声道,“我去吧,你坐着。” 杜锦宁便也没推辞,由着他去。 杜锦宁这个院子是有厨房的,主要是烧水泡茶用。 齐慕远平时不用下人,烧水对他来说是常做的事,轻车熟路。没多久,他就提着水壶走进了书房,给杜锦宁和自己各泡一杯茶。 “给我泡淡些,我不能喝浓茶。”杜锦宁叮嘱道。 齐慕远依言给她那杯茶放少些茶叶。将她那杯递到她面前,自己拿着一杯坐下,就见杜锦宁伸手去拿糕点。 杜锦宁知道齐慕远有洁癖,也不帮他拿,只把糕点包推到他面前:“来一块吧。”他们这年纪,正长身体,吃得多饿得快,所以哪怕刚吃过午饭,再吃块糕点也无所谓。 让完齐慕远,她也不管他,自己咬了糕点一口。 这正是以前她在袁修竹那里吃过的鸳鸯奶卷。用牛奶卷成的奶皮子卷上两种馅儿。不过玉馔斋的奶卷卷的不是山楂馅,而是红枣馅;另一边是芝麻花生白糖馅。奶皮细腻,馅料香甜,杜锦宁十分爱吃。 杜锦宁也是女生,这辈子虽没机会像杜方蕙她们那样穿红着绿地打扮,但她也是爱美的。 因为这副容貌太漂亮,为了不显得太过娘气惹人怀疑,她平时都是石青色或藏青色细布长衫,再用同色发带束发,着装十分简朴。 今天在家里,她便特意换了一件墨绿色的绸缎衣衫。杜方菲针线好,平时不能回娘家,却掂记着杜锦宁,所以时常会给她做衣服,衣服都做得十分精心。这一件也是她做的。墨绿的颜色特别正,衣领和袖口还用浅黄色的丝线绣了云纹。 杜锦宁的皮肤很白,现如今被墨绿色的衣服一衬,越发显得白如玉。她的眼眸很黑,如同两颗黑葡萄嵌在白皙的脸上,黑亮而灵动;睫毛很长,如蝴蝶的翅膀,扑闪扑闪的。她的唇形长得特别好,饱满盈润,颜色嫣红;牙齿整齐而莹白,咬在奶白与枣红交替的奶卷上,红唇随之蠕动…… 齐慕远忽然“嘭”地一声站了起来,差点把他面前的那杯茶弄撒了。 杜锦宁停止了咀嚼,鼓着一边腮帮,抬起一双黑亮如幽潭的大眼睛望向齐慕远:“怎么了?” “我我我,我忽然想起我有点事……”齐慕远结结巴巴地扔下一句,迈开两条长腿急步离去,留下两眼迷茫的杜锦宁。 “这家伙,怎么了?”想起刚刚看到齐慕远发红的耳根和慌张的神情,杜锦宁扬了扬眉,盯着自己手里被咬了一半的奶卷看了一眼,“莫不是跟江南对上眼了?” 她摇了摇头,长叹一声,将嘴里的东西咽下,把手里的奶卷全都扔进嘴里,拍了拍巴掌,把装糕点的盒子盖上,用绳子扎好放到书架上,这才重新坐回座位上,端起茶来轻抿了一口,然后拿起书看了起来。 步伐凌乱神情慌张的齐慕远直到出了杜锦宁的院子,又往前走了好一会儿,这才放慢了脚步,抚了抚胸口,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强烈的忧虑涌上了他的心头。 他完了。 他完蛋了。 他竟然对着他的兄弟,动了别样的心思了。 怎么办怎么办? 刚刚看着杜锦宁吃奶卷,他竟然看呆了,满脑子都是旖旎念头,忽然觉得杜锦宁特别好看,是他从小到大认识的人里最好看的一个,好看到他怎么看也看不够。 看着他莹白的牙齿咬在奶卷上,看着他红唇一张一合,想起昨日把杜锦宁抱在怀里时那柔软的身躯,飘荡在他鼻尖的若有若无的馨香,他竟然……他竟然有一种强烈的冲动,想把他抱在怀里,想要尝尝……杜锦宁嘴唇的味道。 他他他、他到底怎么了? 他怎么能对一个男人产生这样的念头? 难道真如祖父所说的,他长大了,知道想女人了? 可杜锦宁明明不是女人好不好?不是女人! 齐慕远一路朝前走,出了杜家大门,进了齐府,直到回到他的院子,他仍然精神恍惚。 “少爷,老太爷唤您过去。”观棋在院门口喊道。 呆呆坐在椅子上发愣的齐慕远这才转动了一下眼珠。回过神来,他问道:“什么事?” “来了个客人,说要见见您。”观棋道。说着他犹豫了片刻,又多嘴说了一句:“那位客人,还带了位少爷和一位小姐。“ 正文 第四百九十一章 齐哥哥你讨厌我? 听到还有一个小姐,齐慕远的眉头就皱了起来。不过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随即站了起来,问道:“在前厅?” “是的,少爷。”观棋见齐慕远朝外面走去,不由有些纳罕。 如今的齐家,不说齐伯昆这个虽致仕却余威尚存的吏部尚书,只说他家老爷是朝中六卿之一,就已在桂省是比较顶尖的权贵存在了。更何况齐慕远还如此优秀,院试的时候取了第二名,长得英俊不凡,家里也没有一堆的通房小妾,可谓是乘龙快婿的最佳典范。这两年来不知有多少人家打他的主意,只要能跟齐家搭上点关系的,隔三差五就有人到齐家来拜访。有些豁得出去的还把自己的美貌女儿带过来,就希望齐慕远能一眼看上他家女儿,搭上齐家这条大船。 对于这种情形,齐慕远向来是烦不胜烦的。不说带女儿了,就是不带女儿,他也不去见的。除非是齐家的世家好友,推不掉的那种,这才去见上一面。 而齐伯昆虽然觉得孙子已到了谈婚嫁的年纪了,有合适的人家也可以订亲了。但他是祖父,不好越过儿媳妇给孙子订亲,所以并不勉强齐慕远去跟这些人见面,以免惹出不必要的麻烦来。 观棋今天来走这么一趟,也不过是例行公事,如果齐慕远说不去,他过去只说少爷去书院了就可以了。客人即便知道这是托辞,也无可奈何,并能从中知道齐家的态度。 可他没有想到今天的齐慕远竟然不按理出牌,问都不问对方是什么人,听到带了个小姐来,竟然就这么干脆直接地起身去见客,这让观棋诧异不已。 他总觉得他家少爷这两天有些不对劲儿。 前厅坐着待客的齐伯昆没想到孙子会过来,愣了一愣这才笑着给对方做了介绍。 来客姓苏,是府城官宦世家苏家的三老爷。苏老太爷在京中做官,跟齐伯昆也算认识,两家是同乡,苏家有意攀附,便也时常来往。 因苏家有意跟齐家联姻,苏三老爷从京城回来前,便特意去了齐家,问齐老爷和齐太太有什么东西要带给老父和儿子的。今天登门,便是送东西来的。 苏三老爷夸赞了齐慕远几句,便笑着对他道:“我这犬子苏皓一直听我在家里夸赞你做的诗文好,心生仰慕;小女苏月喜好作诗,每次你的诗从书院里传出来,她都如获至宝,反复吟诵,偶尔还会喝和两首。所以听说我要来齐府,两个孩子就嚷嚷着要来,要见见一直仰慕的齐家哥哥,我便冒昧把他们带来了。慕远你要是方便,可否能跟他们说说你做诗文的经验?” 所有想攀附齐家或是跟齐家结亲的,来的时候都是这么一番说辞。齐伯昆担心孙子会不耐烦,正想帮齐慕远谦虚几句,再说他的功课繁忙,也好为推托做铺垫,让气氛不至于那么尴尬。 不曾想齐慕远表情淡淡的,没什么笑模样,但却一口答应了下来:“好。” 齐伯昆和观棋都有些傻眼。 两人同时做了个动作,往苏家少爷和小姐那边看了一眼。 这个苏家少爷苏皓,今年不过十二岁,还没长个子,白白胖胖的,一团孩子气;苏家小姐大约十四五岁,跟弟弟像是一个模子里出来的,也是白白净净的,虽没弟弟那么胖,却也略显丰满。圆圆的眼睛,长相虽不是很漂亮,却跟个面团子似的绵软可爱,颇为喜庆。 莫不是齐慕远好这一口? 苏家官虽不大,但风评很好,家风很正,对面这个小姑娘也是一副乖宝宝模样。要是齐慕远喜欢这一挂,跟苏家结亲倒也不错。 心念一转,齐伯昆就笑道:“既如此,小远你不如陪苏家弟弟和妹妹到园子里走一走,也免得听我们这些大人说话,无趣得很。” 齐慕远扫了苏皓和苏月一眼,应道:“好。” 苏月感觉到他的目光,低下头去,脸色有些发红。不过从那翘起的嘴角可以看得出,她十分高兴。 小胖团子苏皓看看自家姐姐,再看看齐慕远,十分自来熟地上来扯住齐慕远的衣袖,笑道:“齐哥哥,我们走吧。” 齐慕远下意识地想把衣袖扯回来,不过最后还是忍住。不光忍住了,他还十分友好地拍了拍小胖团子的肩膀,开口道:“请。” 看到自家少爷这动作,不光一直观察着齐慕远的观棋,便是齐伯昆的目光都有些古怪。 齐慕远有洁癖,一向不喜欢跟人有肢体接触。除非是特别熟悉且十分亲近的人,否则他是不会主动跟人亲近的。但今天一反常态。 齐伯昆心里喜笑颜开,感觉自己很快就要抱孙子了,目光不由老往苏月身上看,对苏三老爷的态度也由不冷不热变得真正热络起来。 苏家家庭和睦,人口也不复杂,苏皓和苏月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性格十分开朗,也很愿意与人亲近,一路上姐弟俩叽叽喳喳地说话,齐慕远时不时应和几句,倒也不会冷场。 只是走在后面的观棋发现,开始这位苏家小少爷时不时扯一下少爷的衣袖,拉一下他的胳膊,自家少爷还没什么反应,可后来似乎忍无可忍了,就有意避开,不再让苏皓碰触。而那位苏小姐看似白白净净跟面团似的,一副乖宝宝模样,却也是有些心机的,在弟弟接近齐慕远的时候,也有意往他那边去,离齐慕远更近一些。 最后一行人在一棵桃树前停了下来。 这棵是碧桃树,杜锦宁帮着嫁接过的,开花要比其他早春开花的桃树要晚,而且颜色是深桃红,十分的漂亮和耀眼。 苏月走到齐慕远身边,睁着大眼睛望着他道:“齐哥哥,你家这桃花好漂亮啊,你能帮我摘一枝吗?” 她站得有些近,眼睛又大又圆,眼里满是期待,睫毛扑闪扑闪的,模样十分天真可爱。 一般的少男,看到这样的“妹妹”,肯定会很乐意为妹妹摘一枝花的。 可齐慕远却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表情越发淡了,叫道:“观棋,过来给苏姑娘摘一枝花。 观棋愕然,愣了一愣这才反应过来,应声上前来摘花。 苏月圆圆的脸上带着一丝沮丧。她低下头,咬了咬嘴唇,最后忍不住噘着小嘴问:“齐哥哥,你是不是讨厌我?” 齐慕远此时已借着看花的由头离苏月又远了几步,听到这么直白的问话,他也很直白地淡淡地回了一句:“我这人生性冷淡,对人都这样。” 说着他点了点头:“我还有功课要做,接下来的园子,让观棋陪你们吧。”说着拱了拱手,转身就走。 苏月愕然:她说错做错什么了? 苏皓却不甘心,冲着齐慕远的背影大声问道:“齐哥哥,我们能去你的院子坐会儿不?” 齐慕远却装着没听见,快步离开了。 观棋把摘下来的一枝花递给苏月,帮着解释了一句:“我家少爷做功课一向不喜人打扰的,苏少爷苏姑娘还请见谅。” 苏月却不去接那枝花,表情一下子冷了下来,吩咐观棋:“我们也累了,带我们回前厅吧。” 正文 第四百九十二章 嗯,就是这样没错的 回到自己院子,齐慕远一连洗了两遍手,这才叹着气回了书房。 他完了,彻底完蛋了。 他本来想着,他抱着杜锦宁有感觉,看到杜锦宁的脸有一种想亲他一下的冲动,但跟观棋接触却会产生厌恶感,这可能是缘于杜锦宁白白净净,整个人都是澄净而剔透,不含一丝杂质的。不像观棋就是典型的“臭男人”。这跟他爱干净这个习惯有关系。 今天看着那一对姐弟,长得白白净净还挺讨喜,他便想试一试。没准他接触那个小胖团子,就跟接触杜锦宁一样的感觉呢?如果是这样,那他对杜锦宁的那种感觉就是正常的了。 可没想到,当他摸到白白胖胖的苏皓的肩膀时,心里竟然十分抵触,甚至比跟观棋接触的反应还大。那位苏月的小姑娘就更不用说了,对方离他稍微近一些,他都本能地想离得远一些,更不用说跟对方进行肢体接触了。 想起关嘉泽以前偶尔拍个肩膀搭个背,他也没有这么反感;祖父触碰他时他也没有抵触的情绪,他忽然有一丝的明悟。 或许不是什么干净不干净的问题,而是亲近程度与否的问题。越是亲近的人,他就越不反感别人触碰他。 也就是说,杜锦宁是他最愿意亲近的人? 这么一想,齐慕远就豁然开朗。 是了,就是这样。 可不是么?自打四年前他跟着祖父回漓水县开始,他跟杜锦宁就夕朝相处,形影不离。两人在一起的时间,比他跟祖父在一起的时间还多。他跟杜锦宁最亲近,也就不是什么奇怪的事了。 这么说来,他并不是喜欢杜锦宁。哦,也不是,不是不喜欢,而是不是男女之间的那种喜欢? 以后他娶了妻子,跟妻子日夜相对,朝夕相处,他也会跟妻子越来越亲近的,到时候就不反感跟妻子接触了……吧? 对,就这样没错。 虽然以齐慕远缜密的思维来想,这个说法还有许多漏洞,他心底也有个小声音在反驳他这种说法。但齐慕远完全不愿意去深想。得出了这么个结论后,他就像解决了一道难度极大的算学题一般,整个人都透着一股释然的轻松。 他并不是一个不正常的人,这很好。 于是等观棋来唤他吃饭时,就见自家少爷嘴角噙着笑,表情很是轻松,跟前两天山雨欲来、黑云压顶的情况完全不同。 观棋愣了一愣,还以为齐慕远是为了苏家小姐心情大好。想了想,在祖孙俩吃过了饭后,他找了个空儿悄悄跟齐伯昆说:“少爷心情很好。” 齐伯昆大喜,立刻召了齐慕远过去,对他道:“苏家有意跟咱们联姻,我看那位苏家姑娘还不错,这门亲事我给你订下来如何?” “不要不要。”齐慕远像是受到了莫大的惊吓一般,“不要!” “为何?我看你对他们姐弟跟对别人不一样啊。”齐伯昆没想到孙子反应这么大,不由有些纳闷。 “没有不一样。”齐慕远回答得斩钉截铁。 齐伯昆无可奈何。 他这个孙子,样样都好,就是性子有些冷。小时候是这样,后来遇到被掳那件事后,就越发冷淡了。要是他们这些长辈硬逼着他娶一个女人回来,依他的性子,能做出跟人分居的事来。他不去妻子的院儿,也不许妻子来他的院子。这跟没娶妻没区别不说,还害了人家一个好好的姑娘。时间久了,未免容易出乱子。 所以他们根本就不敢乱点鸳鸯谱。 “你今年十六岁了,也该议亲了。从订亲到娶亲起码得一年,到时候你就十七、八岁了。要是再拖,可就太晚了。你祖父我这把年纪了,也没多少年好活,你总不能让我抱不着孙子吧?要是你兄弟多,我就不说你了。可你看看,你弟弟还那么小,我不指望你,我指望谁去?作为长子长孙,你有你的责任,这事可不能任性。”他苦口婆心地劝道。 齐慕远沉默了一会儿:“我答应过你的,乡试过后。” 齐伯昆这才满意地点点头:“你记得就好。” 回到自己的院子,齐慕远有些烦躁。他起身想去杜家看看杜锦宁,可还没走到院门口,又停住了脚步。 这段时间,他还是离杜锦宁远一点吧。 …… 杜锦宁那头,大概是大姨妈第一次造访,就那天在马车上来的时候有点多,吓了她一跳,之后就没多少了,第二天还有一点点,第三天已经完全没有了,她的身体也不觉得有什么异样。 陈氏养了四个女儿,对这事经验再丰富不过了,道:“头半年都是这样的,不规律。有时候多有时候少,来了这次,后面两个月不来都是有可能的。” 杜锦宁就有些发愁。 规律还好,每个月这几天她就特别注意一些,提前请个假回家住。不规律就不好办了,没准什么时候就来了那天的那一出,不把她自己吓死都要把齐慕远给吓出个好歹来。 不过这话她不好跟陈氏说。 陈氏是个十分容易满足的人。现在家里不愁吃不愁穿,生活富足,使奴唤婢的,她便无所求了,唯一让她忧心的就是杜锦宁的生死。在得知杜锦宁手上有几千两银子的存款后,就老想着让她激流勇退,死遁后找个人嫁了,安安心心地过日子。 所以在书院里不管遇到大困难还是小困难,她都不跟陈氏说,免得陈氏又找到理由来劝她。 可她不提,陈氏却想到了,不光想到这个,还联想到了那日齐慕远送她回来的情形。 陈氏朝杜锦宁这边挪了挪,凑到她耳边悄声道:“你说,小远那孩子是不是对你特别好?要是他知道你是个女的,会不会愿意娶你?只要他愿意娶你,你这事就不打紧了吧?齐老太爷肯定能帮着遮掩过去的。” “娘。”杜锦宁吓了一跳,瞪着她道,“您千万别有这样的念头。” “我怎么就不能有这样的念头?”陈氏却是不愿意,也回瞪她道,“你俩打小一起长大,不说小远对你好,便是齐老太爷对你也是夸赞有加的。我都听姚管家说了,齐老太爷说,不管遇到什么事,他都愿意帮你。” 正文 第四百九十三章 纠结 “这怎么能一样?”杜锦宁赶紧给陈氏泼冷水,免得她做白日梦,“齐爷爷对我好,愿意帮我,是觉得我前程远大,以后在官场上能跟齐慕远守望相助,看重的是我的前程。要是知道我是女子,不光不能给齐家带来一丁点好处,反而是个大把柄,以后只要有人发现我就是秀才杜锦宁,齐家就脱离不了包庇欺君大罪,他怎么还会想着帮我?我们自己尚且还担心姐姐们被连累,他祖孙三代那么多人,他敢冒这样的风险吗?恐怕在得知我是女子的那一刻,为了自保,他就得立马把我拿下,交到衙门去,让朝庭治我的罪。我跟他们家再亲厚,比得上自家亲人的性命吗?” “不、不会吧?”陈氏吓了一跳。她没想到后果会这么严重。 “怎么不会?换你处在那样的境地,你敢说你不会这样做?”杜锦宁继续道,“退一万步说,就算齐爷爷和齐慕远看在多年相交的份上不告发我,可齐爷爷敢让齐慕远娶我吗?一旦娶我进门,而纸又包不住火,有人发现我跟杜锦宁长得一模一样,到时候齐家的政敌抓住这一点来告发齐家,齐家还不一样得完蛋?我放着安生日子不过,偏要跑到火山口上去坐着,还要害人一家性命,我这图的是什么?” 陈氏发热的脑子冷静下来。 想想杜锦宁描述的那种情形,她不由打了个寒战,连声道:“不了不了,咱们还是这样安生过日子吧。”回过神来,她望着女儿又叹息,“唉,就是苦了你了。” “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能有广阔的天地让我施展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这就已经足够了。婚姻那种东西,不要也罢了。” 说着杜锦宁摇摇头,看向陈氏:“而且你以为嫁了人,日子就好过了吗?你瞧瞧隔壁的张太太,再看看巷口的李太太,那过的是什么日子?那样的日子不要说给我,便是你自己都不愿意过吧?” 陈氏神情一滞,最后长叹了一口气,彻底不说话了。 因杜家与齐家的关系亲厚,巷子里有不少人家也跟杜家走动起来。逢年过节的礼尚往来且不说了,有哪家婚丧嫁娶办酒席的,都会发帖子给邻居,陈氏去参加过几次宴席后,就跟巷子里的几家太太走动起来。 隔壁的张太太,经历跟关嘉泽的娘孔氏有些相似。不过她丈夫喜欢的不是表妹,而是跟他一起长大的通房丫鬟,后来抬了姨娘。张太太有娘家撑腰,姨娘有丈夫撑腰,两人在家里斗得你死我活,总没个消停的时候。 巷口的李太太倒是夫妻恩爱,无奈她子女缘薄,生了个儿子死了,膝下只得一女。婆婆为继香火,为儿子纳了许多小妾。夫妻恩爱又如何敌得过年轻美貌、新鲜与儿子?现如今夫妻感情渐淡,李太太心如枯木。 这只是住得近、肯跟陈氏来往、愿意跟她说家中情形的。而那些不曾知道的女人的苦楚,又有多少? 每每看到这些人,陈氏就不由得想到自己。如果杜云诚当年没死,而是考上了举人进了进士,自己年老色衰,又没生儿子,到头来是不是也会落得李太太那样的下场? 不想还没什么,细思则极恐。 “你想的是对的,是娘想得太简单了。”陈氏算是对杜锦宁嫁人的事彻底死了心。 “你在外面小心些,别露了马脚。”陈氏叮嘱道。 “放心,我知晓。” 杜锦宁的年纪比许成源、关嘉泽、齐慕远都小,把他们的成长过程完全看在眼里。早在一年前她就用自己练就的口技变了声,让自己的声音变得低沉些。她本来的声音就不是那种尖尖细细的,而是略带些中音,这么往下压一压,就跟男孩子无异了。 她做事小心,不光在书院里一直用男声,便是刚才跟陈氏在这从不让人进来的院子里说话,也同样是用男声。所以即便现在她来了月信,陈氏对杜锦宁还是十分放心的。 “娘,四姐的婚事,您早点定下来吧。只要四姐出嫁了,我的心理压力也就没那么大了。”杜锦宁道。 一提起这事,陈氏就头痛。 以前杜方菲时是没得挑,所以稍有个合意的就嫁了;杜方苓因着有个鲁小北,也没费多少心思。可杜方蕙这里,因着杜家现在条件好了,再另上杜锦宁的表现十分优异,上门提亲的人多是家境富裕的,挑选反倒困难了。 农村人娶媳妇不易,所以能娶到一个,生儿育女负担重,整日为糊口忙忙碌碌的,虽然辛苦,倒也没那么多花花心思。可城里这些富贵人家不一样,一大家子住在一起,矛盾本来就多,再加上纳妾的风气又盛,家庭和睦的还真没几家。 可杜家现在条件好了,又没有特意回头去找个贫寒人家的道理。贫寒人家的男人手里有了几个钱后会不会变坏,那还是个未知数,为了这个特意去找贫寒人家嫁女,那是脑子犯抽了才会做的事。 因此杜方蕙的婚事就这么被耽误下来了。 “你们书城里有没有合适的?”陈氏问道。 “没有,有的话我早就说了,还能等到这时?”杜锦宁叹了一口气,“我会再留意的。” 陈氏点了点头。 杜方苓的婚期是在一个月之后。要是杜方蕙的婚事再能订下来,除了杜锦宁,陈氏就没什么可忧心的了。 身体无恙,杜锦宁第二日便回了书院。 她自然是受到了众同窗的热情问候与关心。 “多谢大家的关心。”杜锦宁抬手给大家行礼。 梁先宽和方少华虽被拦住了,没去探望她的“病情”,但他们是送了礼去的。其他交好的同窗也相继送了礼。 杜锦宁扫了人群一眼,问道:“齐慕远呢?今天没来?” “自打你生病后,他也不怎么来书院了,想是还不知道你回来的消息吧。”方少华道,说着又打趣,“我看你们焦不离孟,孟不离焦,倒好得跟一个人似的。你不来,他也不来;你一来,他准马上回来。” 大家都“哈哈”笑了起来。 杜锦宁白他一眼:“你还不是跟孟春一样形影不离?” 梁先宽家里事多,时常不在书院里;再加上性格也不怎么合得来,所以方少华和梁先宽并不是特别好。倒是他跟一个孟春的同窗性情相投,时分要好,平时除了回宿舍,其他时间都在一起。 书院里关系要好的同窗比比皆是,杜锦宁和齐慕远走得近,并没有人说闲话,方才也只是方少华开玩笑而已。 可这句话却被正好走到院门口的齐慕远听见了。 他脸色有些发僵。 他虽一再跟自己说他是因为跟杜锦宁亲近,才喜欢与她碰触,但他对杜锦宁产生了旖旎的想法,这是怎么也抹不去的。所以他正打算离杜锦宁分开,保持些距离呢。可大家都知道他们要好,就这么骤然疏离,不知同窗们会如何说他跟杜锦宁的闲话。说闲话倒也罢了,横竖他是不在意别人的看法的。但杜锦宁会怎么想? 凭杜锦宁的脾气,一旦他表示出冷淡,想来杜锦宁会转身就走,从此之后再不理他吧? 他真要跟自己的好友形同陌路? 正文 第四百九十四章 求娶 齐慕远站在院门外面,久久没有进去。 可院子里很快就有同窗出来了,正好看到站在外面的齐慕远。 “齐师兄,你回来了?刚他们还问你呢。”同窗还以为齐慕远是刚走到这里,连忙招呼道。 齐慕远对他点了点头,拱手回了一礼。 院中方少华听到这话,立刻笑着对杜锦宁道:“看,我说对了吧?你一回来,齐慕远保准回来。” 齐慕远便知道不能再在外面呆着了,只得迈脚进了院子。 杜锦宁一面跟方少华斗嘴,一面转过身来看向门口,正跟齐慕远四目相对。 “齐慕远,我没来,你竟然也躲懒不来书院。”杜锦宁笑道。 齐慕远看到杜锦宁如花一般的笑颜,心跳不由得加快了几分。 他抑制住自己的情绪,如常走过去,淡淡道:“家里有客,祖父唤我回去。” 齐伯昆虽致仕了,却是一点儿也不寂寞,经常有人上门拜访。所以杜锦宁听到这话,倒是没往深里想,点了点头,转而邀请众人:“进屋里坐坐吧,正好我带了点心和好茶。” “好啊好啊。”方少华完全不知道什么叫客气,“是今年的新茶么?那我可得好好尝尝。” 齐慕远见一群人簇拥着杜锦宁进了房间,他脚下未停,没有跟着进去,而是直接去了他自己的房间。 许成源身为杜锦宁的姐夫,在众人跟杜锦宁表达问候与亲近的时候,自然不会往前凑。可这会子他看到齐慕远的举动,不由走到杜锦宁身边,问她道:“齐慕远怎么了?” 齐慕远虽然看上去为人冷淡,但平时对人也还好,至少礼数还算周到,不会给人一种高高在上看不起人的感觉,只会让人觉得他生性如此,这也是许成源比较佩服他的地方。 因为与杜锦宁亲近,即便齐慕远不大喜欢热闹与应酬,他也会到这房里来说上两句,这才回自己房里去,不会这么冷着脸走掉。 杜锦宁是个敏感的人,许成源能感觉到的异样,她自然也感受到了。只是此时人多,她即便心里有疑惑也不会这时候去问,只是对许成源笑笑,帮齐慕远解释道:“或许是累了。要不就是他家客人又烦他了。” 许成源想起络绎不绝的客人带着自家孩子上门,打着跟齐家结亲或是让儿子、孙子跟齐慕远交好的主意,心下便也了然,同情地点点头:“那倒也是。” 南麓书院的同窗不像府学那般非富即贵,或是天之骄子。这里的学子或是有钱却无地位,或是家境不算好、在院试中名次也不高的。人对于跟自己身份地位差不多却比自己强一点的人会心生嫉妒,但对于高出自己一大截、望尘莫及的人,就只有“抱大腿”的想法了。 书院里的同窗便是如此。他们对齐慕远、杜锦宁他们只有佩服、景仰的份儿,不会像府学那般,有些学子明明在学问上比不上杜锦宁,却依然鄙夷她的身份地位,觉得自己可以踩她一脚以示高贵;便是对齐慕远也多有不服。 大家怕杜锦宁烦他们聒噪,每人吃了一块点心呆了一会儿就离开了。许成源也随之离开,唯有方少华却留了下来。 杜锦宁看他欲言又止的样子,不由好奇地问:“有什么事么?” 方少华哼哧了半天,挤出了一句话:“那、那个……我们家的情况,你了解么?” “你们家的情况?”杜锦宁诧异地看着他,旋即摇摇头,“不了解。” 她是不爱打听别人隐私的,只是听方少华说他父亲被调去了贵省做巡抚,他才留在了这里念书,其余的一概不知。 “我家祖籍在寿县,老家只有堂伯一家。我爹父母早逝,是由我大伯抚养长大的。我爹当年殿试时中了探花,被我外祖看上,将我母亲许配给了我爹。” 说到这里,他抬眼望向杜锦宁,补充了一句:“我外祖是文渊阁大学士魏正铭。” 杜锦宁的心猛地一跳。 宋代沿用唐朝官制,但发展到如今,在中央集权上已有了一定的改变。比如这文渊阁大学士,不再是掌文学著作之官,而是有了明朝内阁大学士的地位,成为了皇帝顾问,官居三品。品级虽不高,但因为是天子近臣,能左右皇帝的决定,故而手握实权,地位极高。 她实在没想到,方少华一副大大咧咧没有任何心机的模样,却是真人不露相,竟然比之齐慕远的身份地位也不差。 不过转念一想,她就想拍自己脑袋了。 其实方少华的背景,还是有迹可寻的。 桂省的权贵人家,还有他们在京中的关系,她都了然于心,但这其中并没有方家。可见方少华的父亲不是出身显赫之家。她知道方少华第行第二,由此推断方少华的父亲年纪并不大,如今也就四十出头的年纪。一个出身平常的人,以四十出头的年纪,却能做到一方巡抚,三品大员的位置,说身后没人鼎力相助,可能吗?方家这边没人,那只有方少华的外祖家了。 见杜锦宁只是面露惊讶,并没有露出生气或是疏离的态度,方少华松了一口气,继续道:“我爹跟我娘只有我大哥、我和我妹妹三个孩子,一家五口,再无其他。我哥已中进士并娶了亲,在外地做官;我妹妹今年只有十二岁,还没许人。” “除此之外,我爹做了官娶了亲后,就把大伯一家接到了任上,跟我们一起住。但没到两年我大伯就去世了,只留下大伯母和两位堂姐。两位堂姐现如今都出嫁了,嫁在了江南。大伯母原是跟我们一起住的,这次我爹他们去贵省任职,大伯母舍不得堂姐,没有跟去,而是留在了我们在苏省的宅子里。” 说着,他停了下来,看向杜锦宁。 杜锦宁越发纳闷,见他停下来半晌不说话,忍不住问道:“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她又没查他家户口。 “我……”方少华红了脸,吞吞吐吐地道,“我、我想向你四姐求亲。” “啥?”杜锦宁瞪大了眼睛。 正文 第四百九十五章 我又不是断袖 “我、我已写信问过父母了,他们同意的。”方少华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来,递给杜锦宁。 杜锦宁饶是脑子转得快,可此时看看信,再看看方少华,也不知道该接不该接。 她完全没有想过要把杜方蕙许给方少华。 方少华一见急了,把信往杜锦宁怀里一塞:“你看看嘛。” 杜锦宁拿着信,却是没看,而是问方少华:“你什么时候生出了这个心思的?我怎么不知道?” 方少华的脸本来就有些发红,此时更红了。 他低下头道:“一年半前,你姐姐帮孟春家设计园子的时候。” “……” 孟春家里是富商,也不知是真心喜欢园林,还是附庸风雅,抑或是想跟杜锦宁乃至齐慕远拉近关系,他家也请杜锦宁帮着造了一个园林。 杜方蕙当时刚上手设计了一两处园林,最是着迷的时候。孟春家的园子又只有七亩,杜方蕙迫不及待地把这件事搅了下来。她不像杜锦宁有丰富的经验,又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对一个园子看上一两遍就能了然于心,回头就能把设计图给画出来。 她那时经验不足,又想把园子造得好一点,便一趟一趟地往孟家跑。孟家有意跟杜家交好,又知是杜锦宁的姐姐来帮着做设计,当下便派了跟杜方蕙年龄差不多的孟春的妹妹陪着她。 而那时候,孟春跟方少华的交情已很不错了。想来定然是那时候方少华见到了杜方蕙。 见杜锦宁不说话,方少华有些急:“你相信我,我一定对你姐姐好的。真的,我发誓。” “我姐姐知道吗?”杜锦宁皱眉问道,“除了那次造园子,你还见过她几次?” 方少华摇摇头,低下头去:“你姐姐不知道。她、她每次去给别人设计园子的时候,我都想办法偷偷在半路上去看她一眼。怕吓着她,我都没敢跟她说话。” 杜锦宁无语。 “那你是看中我姐姐的容貌了?”她问道。 “不不不。”方少华摇摇头,随即又点头,“当然,容貌肯定是一方面,要是个丑八怪,我肯定不能看上。可我更欣佩的是她的才华。能设计出那么美丽的园子,她的才情又岂是一般女子能比的?不说女子,便是男子都很少有人能做到。听说她还擅种植花卉果树。” 他这话杜锦宁挺爱听。 她不由开了句玩笑:“我能设计出更好的园子,也比她更擅长种植花卉果树,她所会的东西都是我教的。你怎么没看上我?” 窗外一个人正路过,却是齐慕远在屋里坐卧不宁,又担心杜锦宁得了空跑到他那里去,他到时候理也不是,不理也不是,干脆便想着去藏书阁看书,却不想正走到杜锦宁的窗外,就听到了她这么一句话。 齐慕远心脏猛地一紧,停住了脚步。 屋里,方少华古怪地打量了杜锦宁一眼:“你要是个女的,我倒是求之不得。可我又没有断袖之癖,对男人不感兴趣。” 听到这句话,齐慕远感觉像是有一道雷直直地劈到他心房上一般,震得他不知是个什么滋味。 尽管身体僵直,他依然逃也似的离开了这里,没有一丝的停留。 杜锦宁坐的位置正对着门口,看到齐慕远的身影快速地从她门前掠过,她皱了一下眉,不过旋即心神就放到了方少华身上:“你的意思是,我要是个女的,你就娶我不娶我姐姐了?” 方少华还是挺警觉的,一听就知道这是个语言陷阱。 他赶紧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不不,我只中意你姐姐,对你没兴趣。” “或者换个说法,只要有一个容貌才情比我姐姐更出色的,你是不是就更愿意娶她而不是我姐姐?” 见方少华张嘴想要说话,她伸手阻止:“你别急着表明心迹,好好想想再说。我不希望你以后后悔。” “不用想。我就中意你姐姐这样的,别的人再漂亮再有才情,那也不是她。”方少华道。 “娶了我姐姐,是不允许纳妾的。”杜锦宁又慢条斯理地道,“这一点,你要想清楚。要是做不到,这件事就不用再谈下去了。” 不等方少华说话,她又道:“不要打着现在答应,以后食言的主意。我会看着你的。虽然我现在才是个小小的秀才,但我也不是拿你没办法的,相信我。” 方少华一听这话就笑了起来,很轻松地道:“放心,我娘说了,别人家她管不着,但我们家不许纳妾。除非四十仍无子,否则一律不要有纳妾的念头。” 杜锦宁没想到方家的家风竟然如此好。她此时对方少华的表现还是挺满意的。 不说别的,光是方少华能先写信回家去向父母禀报,得到父母允许后才来找她,这就十分有诚意了。而刚才那些回答,也都在及格线以上。 她把那封信拿出来,打开来看了一遍,然后还给了方少华:“行,你的想法我已经知道了。我会好好考虑,也会回去跟我娘商量的。你回去等消息吧。” 方少华一脸懵逼:“我有哪里不好吗?干嘛还要考虑?同窗两年,难道你还不了解我的为人?”他以为把刚才的疑问回答一遍之后,杜锦宁就会答应这门亲事的。 “就是因为了解你的为人,所以我才要好好考虑。要知道我给我四姐找夫婿,从来没考虑过你。”杜锦宁直言不讳。 “为什么?” “第一,你性格不够稳重,不能给人安全感,不是个好依靠;第二,你门第太高,咱们门不当户不对。” “我、我哪里不稳重了?我挺稳重的啊,真的,我从来没办砸过什么事。”他赶紧道,“至于门第,你考上进士也不过是时间的问题,咱们很是门当户对的。” “行行行,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啊。有消息我通知你。”杜锦宁把他往外推,直到把方少华赶回他的房间再把门关上,她这才舒了一口气。 方少华反正也跑不了,而且这事急不得,她得细想想。 她打算先去找一下齐慕远,看看发生了什么事。要不是有什么事,齐慕远绝对不会来来去去的连个招呼都不跟她打。 正文 第四百九十七章 生气 齐慕远慢慢抬起眸子,看向杜锦宁。 “不管是什么女子,我都不会要的。”他道。 说着,他转过身,大步离开。 望着齐慕远的背影,杜锦宁蹙起了眉。 齐慕远他这是什么意思?是生她的气呢,还是不生气了? 看到齐慕远没有再回藏书阁,而是直接往宿舍方向去了,杜锦宁轻轻叹了一口气。 她好像真做错了呢。 她挠了挠脑袋,想着如何给齐慕远赔礼道歉。 可等她回宿舍的时候,她发现齐慕远的门是锁着的,直到吃午饭的时候没有见他。 想了想,她干脆也出了书院,到街上买了齐慕远爱吃的点心,回到家将她前些日子画的一幅画用锦盒装了,将点心一起,吩咐青木送到齐府去。 齐慕远很喜欢她的画,那幅画他讨要过好几次。因为是杜锦宁自己也十分满意的画作,她便没舍得送。这回送给他,他应该高兴了吧? 可不一会儿青木就回来了,禀道:“齐少爷没见我,也没收我的东西。” 这可麻烦了。 杜锦宁发愁。 “你把东西给我吧。”她接过青木手里的东西,亲自去了齐府。 她跟齐慕远交好,两人都是常来常往的,进出府里根本不用通报,齐府守门的沈老头儿也没拦她,由着她进去了。 杜锦宁直接去了齐慕远的院子,不过并没有直接往里闯,而是把院门推开后往里喊:“齐慕远,齐慕远。” 齐慕远正在书房里练字静心呢,听到她的叫声,实在不好装作没听见,放下笔走了出去,神色淡淡地道:“何事?” 杜锦宁愣了一愣。 齐慕远虽是个面瘫脸,脸上没什么表情,但她却能从齐慕远眉眼间看出他的喜怒哀乐。 像现在这样冷淡而疏离的齐慕远,除了在博阅书院生平第一次见面时,她还从未见过。 她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错事了? 不就是让江南去问一问他愿意不愿意收留她吗?而且,这件事根本还没付诸于行动,江北和江南还在杜府上呢。他怎么就以这样的态度对待她? 这一刻,杜锦宁心里也委曲极了。 她咬了一下嘴唇,把手里的东西递给齐慕远:“这是我赔罪的礼物,还请原谅我的冒失。” 齐慕远的目光在她拿着的东西上打了个转,心里一狠,道:“不用。”说着转身回了书房。 杜锦宁没有跟过去,而是呆呆地站在那里望着齐慕远的背影,好一会儿,她转身离开。 谁还没个脾气呢。 虽说齐慕远这样做,是故意让杜锦宁生气,好就此分开,两个人以后不粘在一起,免得他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等以后他这份心思淡了,两人再续友谊不迟。可这会子见杜锦宁竟然没跟进来,而是转身离开,似乎生气了,他的心像是忽然空了一块似的,一种十分难受的情绪在心间弥漫开来。 他想继续练字,好静一静心,可他发现自己根本静不下来,字也越写越差,带着一股浮躁之气。他气得一把将纸揉成了一团。 杜锦宁那头,虽然跟齐慕远闹成这样让她十分沮丧,心情很不好,但还得强打起精神处理杜方蕙的事。 方少华还在那里抓耳挠腮地等着呢。 她回到家,便将这件事跟陈氏说了。 “你觉得好就好,你觉得不好,那就再另外挑。”陈氏现在就跟汪福来一样,对杜锦宁有着谜之依赖。 对于几位姐姐的终身大事,再没有比杜锦宁更精心的了。而且杜锦宁看人又准,凡事想得深看得远,她觉得杜锦宁挑出来的人是保准没错的。 不说别的,光看前头两个女婿就知道了。 许成源对杜方菲一直很好。即便现在杜方菲成了两个孩子的母亲了,许成源依然跟她夫妻恩爱,没有异心。 鲁小北就更不用说了,即便京城、府城两头跑,可捎回来给杜方苓的东西都快堆满一个屋子了,吃的用的玩的,只要他觉得新奇的,都会买下来捎给杜方苓,可见他心里时刻掂记着未婚妻。 更不用说鲁小北现在的生意已越做越大,不光在京城买了三个铺子,在府城买了几个铺子和几百亩田地,还置了一处大宅子,同时还买了好些奴仆。等杜方苓嫁过去就能过富贵太太的日子,完全不失杜家姑娘的体面。 杜锦宁叹了口气:“我是拿不定主意。” 想了想,她道:“这是四姐的终身大事,还是让她自己决定吧。” 说着她出了门,让下人去把杜方蕙叫过来。 待杜方蕙来后,她第一句话就问:“方少华想求娶你,你可喜欢他?” 杜方蕙顾不得羞涩,睁着大眼睛满脸茫然地道:“方少华是谁?” 这倒从侧面证实了方少华没有撒谎。 杜锦宁便把方少华家的情况,以及他本身的性格等一一跟杜方蕙说了,又问道:“你对他可有印象?” 杜方蕙想了又想,这才犹豫道:“好像在孟家见过一次。不过就说了两句话。” 陈氏问道:“那你愿不愿意嫁给他?” 杜方蕙看看陈氏,再看看杜锦宁,这才羞红了脸,低下头去。 陈氏在杜方蕙的亲事上已经是日夜难安、心急火燎了。见她这样,不由有些着急:“你倒是说话啊。” “娘,这事急不得,你让四姐慢慢想。”杜锦宁道,又转向杜方蕙,“不用急着回答,你如果拿不定主意,回头我叫他来家里几趟,你跟娘都见一见。” 杜方蕙却抬起头来,道:“不用想了,我同意。” 杜锦宁诧异,转头看了杜方蕙一眼:“你别急,这可是你的终身大事,嫁错了可就糟糕了。” 别看陈氏催得急,杜方蕙这么干脆利索地答应下来,她反而不高兴了:“可不是,自己的终身大事,别草率答应。” “宁哥儿的同窗好友,人品自然是没话说的。至于宁哥儿你说他不够稳重,跟个孩子似的,我倒觉得没什么。我自己就是个闷性子,不爱说话,嫁个性情活泼的,也是好的。”杜方蕙道。 她这两年因着设计园林,整个人都洋溢着自信。虽看上去也温温柔柔的,却十分的有主见,说话做事也剪利。 再加上她容貌出众,因为聪明,虽没念几年书,却也一肚子才华,所以杜锦宁才给她挑夫婿挑花了眼。因为她觉得杜方蕙真的是没有哪一处不好的,她值得这世上最好的男子。 此时听杜方蕙说出如此有见地的话,杜锦宁就更可惜了。 杜方蕙看出杜锦宁的纠结,笑道:“宁哥儿,我知道你的心。但这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人呢?就比如跟你最要好的齐慕远,人人都说他是金龟婿,我却觉得他性子太过沉闷,为人也冷淡。所以别人觉得好的,在我眼里或许不是。而在你们眼里有缺点的,或许我觉得刚刚好。” 杜锦宁想一想,倒觉得杜方蕙说的挺在理。萝卜白菜,各人所爱,或许方少华配杜方蕙正正好。 正文 第四百九十九章 好吧 杜宅里,陈氏吩咐丫鬟:“见了江北回来,叫他来见我。”顿了顿,她道,“别去问江南,你派人在门口等着,江北回府时直接带他过来。” “是。” 傍晚时分,丫鬟把江北带了过来。 “太太。”江北行了一礼,神色间忐忑不安。 “你房子找到了吗?这都五天了。要是找不到,我叫庄掌柜和姚管家给你想想办法?”陈氏问道。 “我、我……”江北吞吞吐吐。 陈氏也没逼他,只静静地看着他,等着他回话。 江北是千般万般不愿意离开杜家的。他觉得离开了杜家,他可能就保护不了妹妹了。他总觉得搬出去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可想到妹妹的鬼迷心窍,以及少爷的话,他终于一咬牙,开口道:“不用,我能找到的,再给我一天时间,后日我们就搬出去。” 只要不是特别在乎租金,去中人那里问一问,总能租到合意的。所以房子并不难找,前儿个他就把房子找到了。只是他一直下不了决心搬出去,这才没有租下来。明日只要去把租金一交,再签份契约就可以了。 陈氏点了点头:“好,要是找不到,尽管跟我们说。” “是,谢谢太太。”江北拱了拱手,见陈氏没有其他的吩咐,退了出去。 他出院门口时,正遇上三姑娘杜方苓进来,连忙避到一旁行了礼。等杜方苓带着两个丫鬟进门,他才退了出去。 杜方苓进到屋里坐下,问陈氏道:“他还没找到宅子?” “说没有,让我再给他两天时间。” “哼,白眼狼。”杜方苓对江北没什么看法,但对江南十分有意见。 “你们都出去吧。”陈氏吩咐丫鬟婆子们。 见得她们出了门,她这才对杜方苓道:“当初宁哥儿把他们带回去时,就跟我说过,这兄妹俩怕是不能安心做下人的,让我对他们好一些,即便不能施恩,也别结仇。所以你这话还是别说的好。” 杜方苓倒不知道还有这一出,诧异地问道:“为什么?” “江北还好,江南一看就是个心眼子多的,因长得好,心气也高,否则她就不会弄出这一出,肖想着要嫁给齐少爷了。我估计她还存着让齐少爷一看到她就被她所迷,然后死活闹着要家里同意娶她进门做正妻的心呢。” 杜方苓被江南这“雄心壮志”惊呆了:“她怎么敢想?” 陈氏摇摇头:“也正是如此,宁哥儿很爽快地就把他们放出去,不要赎身银子,还送十两银子给他们安家,就是怕江南恨上咱们,以后得了机会报复。宁哥儿说了,或许是她把江南想得太坏,人家小姑娘没那么多心眼,也不会那么忘恩负义,但咱们做事小心些、防上一手总是没错的。” 杜方苓点点头,十分赞同杜锦宁的做法:“确实该这样。像她那样的容貌,就算做过奴仆,那也是好人家出身。要是她存着向上爬的心,还真有可能成功的。不能施恩,也别结仇,这话说得太对了。” “你妹妹的婚事,还没定下来,你也别往外说。我怕会横生枝节。”陈氏又叮嘱道。 她知道杜方苓不是那等行事轻浮爱炫耀的,就是担心她会跟丫鬟们聊天时说起。家里有江南这样心大的姑娘,陈氏不放心。 杜方苓也知道陈氏的意思,赶紧保证道:“不会,你放心吧。” “你过来可是有事?”陈氏问道。 “这不还有一个月我就成亲了。我想过来问问,县里那些亲戚怎么办?要不要通知?” 本来出嫁的事情不应该是出嫁女自己操心的,但陈氏平时管着府里的事就很累了,杜方苓实在舍不得她这么操劳。而且她嫁的是鲁小北,算是半个自己人,没那么多讲究,所以置嫁妆、打家具、筹办婚宴等等事情,她就包揽了下来。 “这个我跟宁哥儿商量之后再定吧。”陈氏想起县里那些人,就有些头疼。 这两年日子过得舒坦,她真不愿意见那些人。要是杜辰生和牛氏来参加婚礼,那肯定是要闹腾的。她们好不容易在府城站稳脚跟,跟邻居关系比较好,名声也不错,要是被杜辰生和牛氏一闹,那名声真是要臭大街了。 要是由此影响杜方蕙的婚事,那损失就大发了。再者,杜锦宁在书院里怕也要被人指指点点,先生们也不待见她。 想到这里,她立刻下了决心:“不请你祖父祖母,只请你大伯、大伯母来就可以了。为了不让你祖父他们知道,你伯祖父也别通知。” 杜方苓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 “不急,等你弟弟回来商议后再办吧。就算要请你大伯和大伯母,也不用提前通知,只需在头两天派人去把他们带上来就行,免得出乱子。” 因为家里奴仆多了,所以母女几个说话要比以前小心很多。即便明知道杜锦宁是女孩子,她们嘴里也经常会唤她作“弟弟”,就怕不小心被丫鬟婆子听到,闯出大祸来。 …… “杜锦宁,走了,去吃饭。” “杜锦宁,这个截搭题,怎么解?” “杜锦宁,我娘做了些点心,送来给你尝一尝。” 齐慕远望着身边永远热闹的杜锦宁,眼眸黯然而失落。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以前他跟杜锦宁形影不离,他从不知道自己的人缘如此之差,而杜锦宁的人缘又是如此之好。 现在分开了,因为他的冷脸和不拘言笑,同窗们都有些怕他,并不敢往他身前凑。反观杜锦宁,身边依然有那么多人向她示好,愿意跟她交朋友。 于是齐慕远悲哀的发现,他不跟杜锦宁在一起,似乎就没有朋友了;而杜锦宁,她身边却永远不缺朋友。 有没有朋友齐慕远不在乎,但一个事实却摆在了他的面前,让他怎么也回避不了:杜锦宁的朋友太多,或许有一天,她会将自己这个曾经地好友忘掉,从此以后形同陌路。 一想到这一点,齐慕远就揪心地难受。现在杜锦宁不理他,他就这般难受了。要是形同陌路,他该怎么办?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杜锦宁她就不能再来哄哄自己,赔个笑脸道个歉吗?他或许、他或许就会原谅她了呢? 齐慕远的黯然神伤,许成源看在眼里。他知道这两人以前有多要好,这样真的不理采了有多可惜。 他私下里劝杜锦宁道:“你不如去跟他示个好,没准他就不生气了呢。” “不去,惯的他。”杜锦宁却不肯服软。 许成源只好又来劝齐慕远:“你们有什么误会,就不能说开吗?这样闹下去,可是连朋友都不能做了。” 见齐慕远虽没说话,却有些意动,他再接再励:“杜锦宁最是心软了。你也不用跟她道歉,只要你主动跟她说话,她就不生气了。” 齐慕远眨了眨眼,垂下眼眸想了想,点头道:“好吧。” 正文 第五百章 宠溺?一定是幻觉 许成源走后,齐慕远在房里坐了好一会儿,这才起身,走到杜锦宁门口,朝里面看去。 古代没有玻璃窗,杜锦宁比较喜欢宽阔明亮的屋子,只要不是大冬天,平时没事并不喜欢关门关窗,而是让门窗都敞开着。 此时她正坐在桌前画画,春日的阳光照在她的身上,她神情专注、挥毫泼墨,从齐慕远之个角度看去,只觉她长身玉立,气质出尘,半垂的睫毛微微颤动,让她精致的五官更显出一种灵动的气息来。 齐慕远只觉得自己的呼吸都要停滞了,心跳也要加快几分,刚刚出门前还一再告诫自己要控制的情绪,如同沸腾的水,怎么压也想要翻滚上来。 他正想着要不要先回房去平息一下心情,屋里的杜锦宁似乎画完了最后一笔,转过头朝他这边望了过来。 齐慕远心里一跳,脚下一动就想退回去。 看到冷了几天的齐慕远忽然站在自己门口,想起许成源似乎才从齐慕远房里才离开不久,杜锦宁便已明了他的来意。 乞今为止杜锦宁都不知道齐慕远到底是为什么生气。 她后来回家问了问,发现江南并未走出过杜宅,而江北也说他没有去问过齐慕远。也就是说,齐慕远根本就不知道江南之事。而且据她对齐慕远的了解,即便这件事让他有些不高兴,他也不会因此而太过生她的气的。因为他不是那种小肚肌肠的人。 对于友情、亲情或是爱情,她一向本着随缘的态度。合则聚,不合则散,不强求,也不强留。不管有多喜欢,你喜欢我,我就全心全意对你;你若不喜欢,那我也转身就走,挥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你若无情我便休,就是这么回事。 所以齐慕远没有任何质问,没有任何给她解释的机会,单方面地冷淡下来,她的心便也迅速冷却,不拿这种事来折磨自己。 此时见齐慕远站在门口,瘫着一张脸不动也不说话,她也懒得打招呼,漠然地看了他一眼,就将脸转过去端详自己的画。 这漠然的眼眸,给心潮翻涌快要沸腾的齐慕远蓦地泼了一大盆冷水,他刚刚抬起的脚就如同被施了定身术一般定在了原地,让他动弹不得。 骤失珍宝的焦虑让齐慕远赶紧开了口:“杜锦宁。” 杜锦宁抬起眼眸,转过头来。 “我……”望着冷漠稍微退去的那双眸子,齐慕远发现道歉的话说起来也不是那么困难,“对不起,我前几天不该那样生气。” 杜锦宁的眸子浮上了一层暖色。 她道:“进来说话。” 齐慕远赶紧走进去,到她桌前的对面坐下。 这是他的老位置了。以前杜锦宁看书或是作画、练字,他要不想回自己房间的话,就会坐在这里看书静静地陪她。 坐到自己的老位置,看着对面那张熟悉却让人痴迷的脸,看到那张脸上慢慢浮起的一抹笑意,这几天压在心头的那种焦躁不安、那种压抑难受,一瞬间就烟消云散了。一种从未有过的舒畅与暖意流过齐慕远的全身,让他脸上不自觉地也露出了笑容。 “对不起。”这三个字,他说得格外真诚。 “行了。”杜锦宁一挥手,十分大度地把这一页掀过。 她深知齐慕远性子别扭,能来跟她道歉就已很不错了,她并不想现在就追究齐慕远生气的原因,倒显得她秋后算账、得理不饶人似的。这些问题,可以以后再问。 为营造轻松活跃的气氛,她语气轻快地指着自己的画道:“我刚画了一幅画,你来帮我看看有没有进步,哪里还有什么不足?” 不再抗拒心里生出的那种情愫,最开始察觉自己异样时的那种压力消散不见了,齐慕远跟杜锦宁相处也轻松自在起来。 “我看看。”他站起身走到杜锦宁身边,朝桌上的画作看去。 这么一看,他就不由赞叹起来:“画得非常好。” 杜锦宁一直在跟着袁修竹学画。她最大的优点就是十分有灵性,而且不拘一格,用色构图大胆,在笔法线条上并不讲究到底是工笔还是写意,该用什么就用什么,不像别人那般死板板的,老师怎么教,他们就怎么做。 她在光影这些方面似乎无师自通,所以她画的画,无论是画人还是画物,都给人一种活生生的感觉,仿佛下一秒那人或物就从画中走出来一般。 袁修竹对自己这个得意门生满意得不行,逢人就夸赞,总说她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而齐慕远,对杜锦宁的画作也是极爱的。 他不由想起杜锦宁那日赔礼道歉时给他送的那幅画。 那幅画上画了一只猫,那猫真是活灵活现,灵动异常,齐慕远对那画爱不释手,想让杜锦宁送给他。但杜锦宁觉得或许自己再也画不出第二幅这样的画了,想要留着,并不打算送人。因此一直拒绝齐慕远。 可没想到那日她竟然舍得拿来向他赔礼道歉。 可惜他竟然拒绝了。 “那幅逗猫,你不是要送我的吗?在哪儿?”齐慕远问道。 杜锦宁看他一眼,不由笑了起来:“齐慕远,我以为你是正人君子,没想到我竟然看错了你,你竟然会耍无赖了。那画是我送去赔礼道歉的,你没接受,那自然就不可能再送你了。今天你来跟我说对不起,该你送我东西才是,怎么还向我要起东西来了?” “……” 齐慕远无语地看着她,忽然抬起手来轻拍了一下她的脑袋:“反正你这张利嘴,我怎么都说不过你。” 旋即他道:“行吧,我送就我送。你想要什么只管说。只要我有的,都没问题。” 杜锦宁有些诧异。 她怎么感觉有些不对劲呢。 这态度,这语气,这小眼神儿,怎么带着点“宠溺”的味道?齐慕远宠溺她?怎么可能? 她晃了一下脑袋,赶紧把这种想法从脑袋里甩出去。她一定是前世看多了“霸道总裁爱上我”,这几天又吃了三个姐姐撒的狗粮,开始产生幻觉了。 “嗯……”她摸着下巴想了想,挑眉看向齐慕远,试探道,“你常用的澄泥砚?” “行。”齐慕远十分爽快地答应了下来。 这一回杜锦宁真真正正地惊诧了。 要知道这方澄泥砚是齐伯昆在齐慕远满十岁那日送的生辰礼,质地细腻、犹如婴儿皮肤、滋润胜水……名砚的种种优点就不说了,最难得的是它是大自然鬼斧神工之作,自然形成一老翁在松树下听涛的画面,齐慕远一向对此爱不释手,把它当作宝贝一般。 没想到他最心爱的东西竟然也肯相送了。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齐慕远这小子酝酿着什么阴谋不成? “真的送我?送给我了可就不能反悔了。”她斜眼望着齐慕远。 齐慕远眼眸里全是笑:“不反悔。除了砚台,你喜欢的香墨我也送你两条。” “你不是想换我那幅逗猫吧?”杜锦宁恍然大悟,觉得自己真相了。 正文 第五百零一章 拒绝 第二天从书院里出来时,齐慕远一向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 他现在已经调整好了自己的心态。 不管他喜欢杜锦宁这个男人是不是不正常,他是不是断袖,反正他已是这样了,他也懒得再抗拒纠正。他会把这种情绪隐藏起来,便是连杜锦宁都不让知道。他只需默默在站在一旁边喜欢就行。 当然,为了不让家人难过,他也会成亲生子。或许随着成亲成子,他会改变自己,也有可能除了杜锦宁,他的心里再也装不下任何人。但不管怎么说,喜欢杜锦宁,是他一个人的事,与别人无关。 他这会儿是回府探望祖父的。 齐伯昆前几日染上了风寒,虽说不怎么要紧,只是轻微的咳嗽两声,但他毕竟上了年纪,齐慕远不放心。 南麓书院正好在城北,离葫芦巷不远,走路也不过是一盏茶的功夫。齐慕远并没有乘马车,而是安步当车,慢慢地朝家里走。 到葫芦巷口时,一辆骡车从巷口出来。路比较宽敞,也不需要齐慕远给让路。他往旁边挪了挪,继续朝前走。 骡车驶到他身边时,车里却有个熟悉的声音传来:“停车。” 如果是杜锦宁,她这会儿肯定要停下来看看车里坐的是什么人;但齐慕远是个不爱管闲事的,他并不理会,往前走几步便打算进巷子里去。 骡车里跳下一个人,急跑几步,跑到齐慕远跟前道:“齐少爷。” 齐慕远转过头来,就看到江北站在那里,后面一个娇俏的身影正从骡车上下来。 想起杜锦宁的话,他脸色瞬间变冷,眉头也皱了起来。 江北向来有些怕他,这会儿见他一下子冷了脸,心里打颤,满心的话竟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下意识地转过头,看向江南。 他们刚刚拜别了陈氏,雇了骡车正打算去新租的宅子。没想到竟然在这里遇上了齐慕远。 齐慕远除了在齐府就是在书院,出进书院时也会跟杜锦宁同行,像现在这样落单的机会很少。江南知道此时不把话说了,想要再找机会,恐怕得等上好一阵子。 她急步几步,到江北身边站定,对齐慕远行了一礼,开口道:“齐少爷,我们有事要跟您说。只是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您看能不能移步……” “不用。”齐慕远打断她的话,“有什么话在这里说吧。” 如果不知道这兄妹俩打的什么主意,他以为他们要说的话跟杜锦宁有关,肯定跟他们找个安静的地方说话的。可知道了他们打的什么主意,他傻了才跟他们走。万一江南使点什么手段,他这不是送上门去给人坑么? 本来照他的脾气,他刚才理都不会理这对兄妹,但他不想让他们知道杜锦宁已把这件事跟他说了,让他们误会杜锦宁。 而且不把话说清楚,恐怕这叫江南的丫鬟还要想方设法地来他面前晃荡,没准又要求到杜锦宁头上。他不想给杜锦宁添麻烦,不如干脆利索地处理算了。 江南看了看这巷口,咬咬着唇,一脸为难地望向齐慕远。这里人来人往,实在不是说话的地方。 尤其她说的话还很让人难为情。 她生的极美,做这样一个动作,是个男人可能都会心软,可看在齐慕远眼里这女人就是矫揉造作。想想他们兄妹枉顾杜锦宁当年的救命之恩而弃主,他就心生厌恶。 “不说算了。”他抬脚就走。 “不,齐少爷。”江南赶紧叫住他,一咬牙,表露心迹,“我、我们已从杜家出来,不再是杜家奴仆了。不知齐少爷愿不愿意收留我们兄妹二人?江南愿意给少爷您当牛作马。” 齐慕远停住脚步,转过身来。他并不看江南,目光落到了江北身上,淡声道:“我记得,当年是杜少爷在做勾栏生意的秦三爷手里将你们买下,花了十两银子。你们这是赚够了银子,给自己赎身了?” 江南哑然,咬着唇低下头没有作声。 江北却是涨红了脸,结结巴巴道:“没、没有。少爷大恩,直接放了我们,没要我们的赎身银子。”不光没要,还送了十两银子给他们安家。 齐慕远又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江北,我以为你是个知道感恩的人,没想到我竟然看走了眼。当年要不是杜少爷,你们兄妹现在应该在勾栏里卖笑吧?现在你们这是打算弃杜少爷来巴结我这个官家少爷了?我怎么能相信有一天你们不会看到身份比我更显赫的,又弃我而去攀附别人?像你们这种背信弃义、不知感恩的人,我可不敢要。” 说着,他转头就要走。 “齐少爷。”江南急声道,“不是这样的。我、我……我不是不知感恩的,杜少爷的恩情我一直铭记在心里,只要有机会我一定报答。只是……只是我、我心仪齐少爷您,能到您身边伺候您是我的心愿,杜少爷也是为了成全我,这才放了我们的自由身。” 齐慕远这才像是刚刚认识江南一般,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她。 江南就盼着他能正眼看自己一眼,见此心里欢喜,绞着手帕紧张地等着齐慕远的决定。 说实在的,齐慕远居于齐家嫡出少爷这个位置,这些年攀附逢迎的脸嘴他也算是见得多了,真没见过像江南这样脸皮厚的。他真的很想用毒舌挖苦讽刺江南几句,但想起杜锦宁一再叮嘱他不要太过得罪江南,说女人报复起来是很可怕的。他虽不怕江南这种人报复,但杜锦宁的殷殷叮嘱,他是不能辜负的。 “我不缺人伺候,更不会要一个背主之人。”他说着,一甩衣袖,转身离去。 江南没想到自己背着忘恩负义的名声,又厚着脸皮站在大街上向齐慕远表明心迹,而且所求的也不是什么妻位妾位,仅仅是个丫鬟的位置,竟然会被齐慕远拒绝。 她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抬起头,望着齐慕远那渐行渐远的背影,心里一片茫然。 “妹妹。”江北忍不住开口道,“咱们还是算了吧。不如……咱们不如回杜家去?” “哥……”江南的声音飘渺而悠远,“我不是背主,我从没忘记杜少爷的救命之恩。我只是不甘心而已。我不甘心像朱大娘她们那般,嫁个粗鄙的下人,生的儿女也都是下人,唯唯诺诺的过一辈子。以后有能力了,我一定会回报杜少爷的恩情的。我这样做,难道错了吗?” “没错,怎么会错呢,人人都想要过更好的生活,这不怪你。”江北忙安慰江南。 “你别担心,咱们不回杜家了,我这就带你去咱们的新宅子。凭你的容貌,要嫁个好人家还是不难的。齐少爷,他就是个木头,一心只想着念书而已。” 江北说着,拉着呆愣愣的江南上了骡车。 他们这辆骡车是江北随便从街上找来的,车夫全程把刚才的事都看在了眼里。听到江北这番话,他很赞同地点了点头。 眼前这小姑娘就是个尤物,没有哪个男人是不动心的。刚才那位齐少爷拒绝了她,那只说明一件事——他年纪还小,还不知道什么叫做男人! 正文 第五百零二章 五皇子与祁元道 齐慕远回了家,直接去了齐伯昆的院子,谁知下人告诉他,老太爷一大早就跟袁先生出去溜弯了。 齐慕远的眉头皱了起来:“老太爷的身体怎么样了?” “已经没事了。昨儿晚上一晚都没咳嗽。”下人禀道。 齐慕远这才放心。 他刚回自己院里没一会儿,齐伯昆的声音就在院门口响起:“小远。” “祖父。”齐慕远连忙放下手中的书走了出去。 齐伯昆已经推门进来了,身后还跟着袁修竹。一行人直接去了齐慕远院里的厅堂。 齐慕远跟袁修竹见了礼,就数落自家祖父:“祖父您也是,身体还没大好,就到处走。早上的气温终是有些凉,您要注意自己的身体。” “没事,我早好了,别大惊小怪的。” 齐伯昆进门坐下,待观棋上了茶,他道:“我接到一个消息,五皇子要到桂省来拜见祁元道。” 齐慕远的眉头顿时皱了起来。 当今圣上有七个儿子,大皇子是贵妃所出,占了长位;二皇子是皇后所出,占了嫡位。另有其他妃嫔所出的五个儿子。 为了太子之位,贵妃与皇后相争多年,自是不容其他皇子成长,有一些母位不显的皇子便没养住,直接夭折了。现如今长大成人的,除了大皇子、二皇子,就还有四皇子、五皇子和七皇子。七皇子还在襁褓中,四皇子和七皇子今年一个十七岁,一个十五岁。四皇子的母妃是四妃之一,也有争位之心;五皇子的母亲份位不高,他自己也一心向学,痴迷于学问与琴棋书画,摆出与世无争的架式,表明自己只做闲王,无心皇位。 当然,五皇子的母亲份位不高还能把儿子养大,说明也是有手段的;五皇子到底是扮猪吃虎,还是真的无心皇位,那就有待商榷了。 祁元道之所以被世人推崇,地位如此高,除了他写过许多文章著作,也是因着五皇子曾向他请教过学问的缘故。皇家是养不出小白兔的,现如今五皇子打着拜见老师的名义来此,齐慕远深切怀疑他是为了回避京中越来越激烈的夺嫡之争。 杜锦宁与祁家矛盾很深,五皇子来了之后,要是把祁元道的地位抬起来,祁思煜估计又要开始作妖了。他第一个拿来开刀的没准就是杜锦宁。也因此,齐慕远连带着对五皇子此行很是不喜。 齐伯昆想也知道孙子为什么皱眉头,安慰道:“五皇子这人还是很不错的,祁元道再如何宠孙子,也不敢在五皇子面前放任他孙子搞东搞西。他那孙子真要使什么手段,你们只管捅出来就是了。五皇子不光要去拜见祁元道,我这里他肯定也是要来的。到时候我在他面前歪上一嘴,把祁思煜的所作所为说一说,祁元道自己都落不得好。” 齐慕远听了,赞同地点了点头。 可不是,祁思煜不搞事还好,一旦搞事,没准坑的就是他自己。齐伯昆这里即便不说,他跟杜锦宁也会这么做的。 “不用祖父您亲自去说,到时候我们在外面放点风声让五皇子知道就行了。”他道,“刀子自然是要在背后捅才好。” 齐伯昆和袁修竹不由得笑了起来。 不用说都知道持这种观点的肯定是杜锦宁。齐伯昆是官场的老狐狸,不光不反感这种“狡猾”,还十分赞同。他最担心自家孙子太过正直。现在这样,心正,却又不失手段,就非常好。 对此他是由衷感谢杜锦宁的。 袁修竹也不是迂腐之人。而且这位老先生十分护短,自家的孩子怎么做都是对的。别人欺负自家孩子,那肯定得使手段报复回去。 齐伯昆又叮嘱:“这件事你和小宁儿知道就行了,别往外传。毕竟事关皇家,五皇子要是在路上出了事,咱们也难脱其咎。” “祖父您放心,我跟杜锦宁都是知道轻重的。” 齐伯昆点点头。 齐慕远回到书院,把五皇子要来的事悄悄跟杜锦宁说了。 杜锦宁倒跟齐伯昆一样的看法:“没事。我会叮嘱庄越和姚书棋那两处小心的。只要小心防犯,就不怕别人做手脚。酒楼那边,你让他们这段时间在卫生和采买各方面都小心些。毕竟是做吃食的,容易出事” “好。” 小心起见,两人就各处的生意都筛选了一遍,想看看有哪里容易出现问题的,到时候让掌柜小心防范。 说了一会儿话,忽然听见外面有人喊:“杜锦宁。” 听出是陆九渊的声音,杜锦宁十分诧异,连忙站起身来走出去,果然看到陆九渊三人站在院子里。 她忙拱手道:“三位先生怎的来了?有什么事尽管让斋夫来唤我便是,岂用降尊亲来?” 齐慕远也出来见礼。 “没事没事。”陆九渊笑着走了过来,顺着杜锦宁的手势进了她的屋子,在会客厅里坐了下来。 这两年他们跟杜锦宁的关系挺好,时不时地会来这里讨论一下学问,所以对杜锦宁这宿舍也是熟门熟路的。杜锦宁在他们面前虽没露出多少干货,但她的很多说法对三人还是很有启发的。又因有袁修竹敲打过三人,陆九渊他们并不敢把杜锦宁当作无知小儿来忽悠,秉的是平等的态度,袁修竹便也由着他们去。 杜锦宁给他们上了茶,寒喧了一通,齐慕远正要告辞,就听陆九渊说:“齐慕远,你不要走,坐下也听听。” 齐慕远只得坐下。 陆九渊看着两人,表情严肃地道:“我们刚刚收到祁元道下的帖子,他要在半个月后举办一场讲学。” 杜锦宁和齐慕远对视一眼。 半个月后。算算齐伯昆所说的五皇子的消息,那岂不正是五皇子在这里逗留的时间?看来祁元道那里也得了消息,赶紧趁着这个机会举办讲堂,好在五皇子面前露脸了。 杜锦宁问道:“他这讲学什么人可以参加?一定要有帖子才能入内吗?” “不不不。”彭士诚最是性急,赶紧插话道,“只要是读书人,都可参加。只不过持有帖子的会有座儿,其他人被隔在一定范围之外,只能旁听,不能发言。” 闻弦歌而知雅意,杜锦宁一听就知道他们这么着急过来是为了什么了。 她故意叹了一口气:“看来到时候我们就只能远远地听讲,不能参与这场盛会了。” 彭士诚忍不住笑起来,指着杜锦宁道:“你这小子,装什么傻?明知道我们定然不会拉下你的,偏还要说这样的话。” 陆九渊从袖袋里拿出两张帖子,递给杜锦宁:“我说有几位门生要去,特意问他们多要了两张帖子。祁家人虽不乐意,却也不好拒绝,便叫人送了来。” 杜锦宁接过来,打开一看,上面的抬头是空白的,只要添入名字即可。 她递了一张给齐慕远,站起来给三人道谢:“多谢三位先生提携。” 虽说陆九渊他们带她去是有私心的,是想让她助他们在辩论中得胜。且没有陆九渊,袁修竹也能弄到帖子。但对方毕竟是先生,对陆九渊几人她向来在礼数上做得十分周到。 正文 第五百零三章 拜访 送走陆九渊三人,齐慕远问杜锦宁:“你做好了准备了吗?” 他们分析过,祁元道的讲堂会在乡试之后才举行。毕竟到时候可以邀请一些乡试取中的举人,以及来主持乡试的官员一同参加他的讲学,以此来提高他的声望。 现在因为五皇子,他把时间提前了几个月。 这形势,对杜锦宁有利也有弊。 弊端就在于杜锦宁现在仅仅是个秀才,要不是陆九渊特意为她要了帖子,她连进入里面参加辩论的资格都没有。即便现在有了帖子,她身份低,人微言轻,起身辩论时别人也不会把她当回事。 而利则在于,一旦她在辩论中暂露头角,甚至一鸣惊人,那对于她的乡试还是很有好处的。毕竟在最后排名的时候,主考官总得根据名气来进行排名。否则要是取中一个名不经传的人为解元,那可是要被所有人质疑的,觉得他是不是收了别人的好处,科场舞弊。 虽说前三名的文章是要公布出来的,但文无第一武无第二,第二名的文章怎么就不如第一名呢? 当初祁思煜不断经营自己“才子”的名声,原因就在于此。 “就那样吧。”杜锦宁并不是十拿九稳。这种学术上的辩论,变数太多,准备得再好也有可能出意外,所以她的心态放得极正。 齐慕远也知道这一点,倒也没再追问,也没有为杜锦宁太过焦虑。 他正打算回自己房间去,忽然想起一件事,对杜锦宁道:“对了,我差点忘了跟你说,江北和江南今天拦住了我,想到我府上来做下人,我把他们拒绝了。” “呃……”杜锦宁对江南表示深切地同情。 人家不是想去做下人好不好? 不过齐慕远的态度那天就表明了,杜锦宁也知道他只是这么一说,并不是真不明白江南的意思。 “那就不管他们。”杜锦宁道。 虽说对这对兄妹杜锦宁不怎么上心,第二天回家时,她还是跟母亲和姐姐提了一嘴。 杜方苓把嘴唇一弯:“我一会儿就去看看他们。” 陈氏奇怪地望她一眼:“看他们做什么?”又告诫道,“你别去为难讽刺他们啊。你忘了我前两天说的话了么?” “没忘,我怎么会忘呢。我这不是去关心关心他们吗?”杜方苓笑道,“他们好歹是咱们府上出去的人,出了事,江北肯定会上门来求助的。所以我得去告诫他们一番,免得出了事又来给咱们添麻烦。” 杜锦宁点头:“三姐说的有道理,确实该去一趟。” 杜方苓把碗一放:“我吃饱了,这就过去。” 江北是把他新宅子的地址给了杜家人的。为了安全,他并不敢离杜家太远;而且这个街坊的房子虽然贵些,但治安好,所住的都是殷实人家,江北即便多花钱也愿意租个安全的地方。毕竟江南的容貌容易招祸。 杜方苓坐了马车过去,不过半盏茶功夫,马车就在一个小巷口停了下来。 “姑娘,前面巷子太窄,过不去了。”汪福来道。 他现在仍然在杜家当车夫。不过现在已鸟枪换炮,驾驶的已不是骡车,而是马车了。 杜方苓领着一个丫鬟和一个婆子下了车,道:“你在这里等着吧,我们走过去就好。” 汪福来跟江北交情很好,江北这处宅子,还是他帮着打听到的,他对这地方十分熟悉,早就知道有这么一着,所以他特意带了他家的小儿子出来。 他不放心三个女人进去,把马鞭往小儿子手上一放,吩咐道:“在这儿看着。”自己下了车,跟着杜方苓进了巷子。 在巷子里走了一阵,汪福来在一个小院门口停住了,伸出手来“砰砰”地敲门。 里面却是没有丝毫声响。 “咦,难道没人在家?不应该啊。”汪福来纳闷地道,“江北现在去茶馆上工了,但江南应该在家才对。” 杜方苓却是知道怎么一回事,对自家丫鬟一努嘴,丫鬟会意,上前就扬声道:“江南,我是小雨啊。你在家吗?姑娘来看你了。” 果然,院子里立刻响起了脚步声,不一会儿门就开了,江南那张漂亮的脸出现在门口:“姑娘。”又把门打开,“快请进。” 杜方苓走了进去,打量了一下院子。 江北手上的银子有限,而且也不知出来后会遇上什么事。虽说庄越给他安排了个活儿,但工钱并不算高,仅仅只能养活他们兄妹俩。要是遇上什么急事难事,他就只能靠手上的这点积蓄。 所以他并不敢把钱太过花在租房子上。 这只是一进的院子,院子不大,屋子也只有三间,唯一的好处就是院子里有一口井,用水的时候可以不用到外面挑。 三间屋子,中间做了厅堂,两边兄妹俩各占一间,另外还有一个厨房一个茅厕。屋子的摆设都很简单,一床一桌一椅,不过胜在干净。 杜方苓把屋子打量完,问江南道:“你在做饭呐?” 江南笑了笑:“对,一会儿我哥要回来吃饭。” 杜方苓点点头,对汪福来道:“你去巷口守着车。”再吩咐丫鬟和婆子,“你们去厨房帮做饭吧,我跟江姑娘在厅里说说话。” “不用不用。”江南忙推辞。 小雨和婆子都知道杜方苓要跟江南单独说话,特意支开的她们,两人不顾江南阻拦,径自去了厨房。 江南见杜方苓往厅堂去了,只得跟着她进了门。 杜方苓性格爽利,不耐烦绕弯子,直接问江南道:“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江南低着头,绞了绞衣襟,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姑娘,说出来可能你不相信,但我真不是忘恩负义的人。” 她抬起头来,看着杜方苓:“我说我想嫁给齐少爷,不是因为我喜欢他,而是……他们家能护得住我。” 见杜方苓诧异地望着她,她又低下头去,绞着衣襟:“我年纪到了,肯定是要嫁人的。府里的小厮,没有一个我能看上的。可嫁到外面平头百姓家,我这张脸一定会惹祸。所以我思来想去,不如去给齐少爷做妾。” 她苦笑了一下:“我知道太太和姑娘肯定会说我心大,说我不要脸,但这却是我的真实想法。” 正文 第五百零四章 召见 杜方苓看着江南,久久不语。 不管江南这番话是不是真心,她还是很动容的。 设身处地的想一想,如果她处在江南这样的境地,是不是也愿意为了报杜家救她的这点恩情,而让自己乃至自己的儿子、女儿、孙子们都为奴为婢呢?换作是她,她肯定也跟江南现在一样的想法。报恩并不一定要赔上自己和孩子的几辈子,也可以以后日子过好了,用别的方式来回报杜家。 这几年杜方苓受杜锦宁的影响,来了府城后又打理事务,开阔了视眼,独立意识越来越强,她特别能理解江南的这种想法。 而且母亲也说了,随着江南长大,容貌越来越出众,她暗地里也是很担忧的,她唯恐江南出去被人看见,为杜家引来不必要的麻烦。杜锦宁虽与齐家交好,但终不是自己有权和势。到头来真有人看中江南要纳她为妾,难道齐家还要为了个婢女去跟人竖敌,与人相对吗? 所以江南自己愿意离开杜家,母亲是暗自松了一口气的。 她也不说相不相信江南,只问道:“你今后打算怎么办?” 江南摇摇头,有些茫然:“我不知道。” “你愿不愿意嫁给书院里的学子?如果想,你可以让江北想想办法。”杜方苓出主意道。 那些少年人的德性,她再清楚不过了。 想在漓水县的庄子上,博阅书院的学子时不时跑到庄子上去偷偷看她和杜方蕙。因为她们的美貌,上门来提亲的不乏家境不错的。这世道的婚姻虽然讲究门当户对,却也不是绝对的。儿子看上了个女孩子,死活闹着要娶,只要对方不是那等出身有问题的,疼爱孩子的父母还是会迁就孩子的。 更何况,江南不是一定要作妻,作妾也愿意,这就更容易了。纳妾不需要讲出身门第,江南又不是青楼女子,不犯家长的忌讳。只要哪家少爷看上她,纳进府里作妾还是不难的。 江南长长的睫毛扇了扇,似乎有些意动。 这种事,外人不好多嘴,杜方苓说这一句也已是提点了,她并不欲多说,转了话题道:“你哥哥出去做事,你在家干什么呢?平时要不要上街去买菜?” 江南摇摇头:“我哥哥不放心我去,都是他一早去买好回来让我做的。”她又感激地道,“也是少爷大恩,特意让庄叔把我哥哥安排在离这里比较近的茶庄,他中午得空了还能回来看看我,否则他定是不放心让我一个人呆在这里的。” 一听这话,杜方苓就放心了。 她叮嘱道:“你也知道你这容貌容易惹祸,平时尽量少出去。即便要出门,也戴上帷帽做些掩饰。平时关紧门户,不是熟人不要开门。刚才我们来的时候你就做得挺好。” 江南站起来给杜方苓行了一礼:“多谢姑娘掂记。我对不住你们,你们还这样掂记我们,实在叫我无地自容。” 杜方苓站起来扶住了她:“别这么说,你也是好人家的女儿,不甘心做奴婢,我很能理解。”她叹了口气,“行吧,我就不多打扰了。你在家里想来也要做些女红贴补家用,我就不多耽搁你时间了。有空我再过来看你。” 江南再三挽留,杜方苓仍然领着丫鬟婆子告辞回去了。 回到家里,杜方苓把江南的情况与说辞跟陈氏一说,陈氏摇摇头:“难。她之所以看上齐少爷,想来也是深思熟虑的。江北因着宁哥儿的关系,没少跟齐少爷接触,她知道齐少爷是个外冷内热的人。齐家人口又少,她到齐少爷身边做个通房丫鬟,以后齐少爷娶了亲,再把她提成姨娘。只要主母不是那等特别难处的,凭她的容貌和与齐少爷的感情,再生个一男半女,她这辈子过得就不错了。除此之外,还能提携一下她哥哥。” 她叹了口气:“可别的男人怎么样的,那就难说了。就算去打听,也都是道听途说,谁知道内里是什么样的呢?一个不好,就是落入火炕。而且她又怎么知道她看中的那人不是跟齐少爷一样,是个不念美色的呢?这一个两个不成,传扬出去,她的名声也就毁了。总之,她这情况就是难。” 说着,她看着杜方苓:“你们几姐妹的容貌虽比不上江南,却也不差了。你们之所以没有这种烦恼,还多亏了宁哥儿。要不是宁哥儿努力念书,又与齐少爷、关少爷他们交好,借了他们的势,你们的下场如何,还是两说呢。” 杜方苓笑了起来:“娘,哪有你这么夸自己女儿的?我们哪里比得上江南?就算比一般人稍好些,也不过如此。也就是你是我娘,才看我们怎么都觉得好。” 她敛了敛笑容:“不过娘您说的对,没有宁哥儿,就没有我们的好日子。娘您放心,我们一定不会对不起宁哥儿的。” 陈氏满意地点点头。 她就是想借机敲打一下女儿,免得她们出了嫁过上了好日子,就忘了杜锦宁的好。 杜锦宁可没有精力去管什么江南和江北,她这段时间除了日常的功课外,就埋头写文章。 在祁元道的讲学上如果辨论成功,她就得发表几篇文章出来,以确定自己在学术上的地位。现在既有时间,她自然得对文章进行精雕细琢。 眼看着过两日就到祁元道开讲堂的日子了,这天杜锦宁正如往常一样上完课,在自己房里练字,就听自己的房间被敲响。 转头看到是齐慕远,她问:“什么事?” “我祖父派了人来唤,让咱们回去一趟。” 想起齐伯昆说五皇子要来,杜锦宁心里“咯噔”一下。不过旋即她就把这个念头从脑子里排除了。 就算五皇子要来,会去拜见齐伯昆,想来齐伯昆也不会把她一块儿叫上,在五皇子面前露脸的。能让齐慕远这个孙子上去拜见拜见,就已是极限了。毕竟皇子这等身份的人,不是谁想见就能见的。 “你祖父派人来,是叫你回去,还是叫你和我?”她一边洗笔,一边确认道。 “叫你和我。” 杜锦宁点点头,快手快脚地把东西收拾好,起身跟齐慕远出门。 正文 第五百零五章 忽悠大法 杜锦宁跟着齐慕远走到葫芦巷的时候,她忽然发现齐慕远整个人都不对了,嘴唇紧抿,神经紧绷,脸虽不动,眼睛却不动声色地在打量着四周。要不是杜锦宁跟齐慕远特别熟悉,而且她自己也是个敏感的人,她都不会发现齐慕远的异样。 齐慕远这两年有时候会跟着杨云涛去办案,自身武功又高强,警觉性特别高,稍有不对他都能发现。杜锦宁自己虽没感觉有到这巷子有什么异样,但看齐慕远这样她就知道有情况了。 杜锦宁的神经也跟着紧绷起来。 不过两人配合默契,她虽神经紧绷,脸上却没露出什么异样来,更不会转过头去东张西望。她觉得应该是五皇子到齐府了,这巷子被暗卫们所监视,恐怕飞进一只苍蝇来都能被人所辨认分析,她现在的一言一行想来都在别人的眼皮子底下。 “袁先生的功课你交了没有?”她貌似闲聊似的问齐慕远。 齐慕远也想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他虽没放松警惕,神色却越发平静闲适,回道:“没有。一会儿吃过饭就回书院写。”说着他又问,“你呢?” “我写了,还没交。等你呢。” “你那字,上回袁先生就说写得不错,有进步……” 两人说着闲话,已走到齐府门口了。齐慕远敲了门,开门的依然是沈老头儿和沈明,进了门也没见什么异样,但不光是齐慕远,便是杜锦宁都有所感觉,寒毛根根竖起,显然这院子里的警卫比外面巷子的还要厉害。 但齐府依然如故,跟以前没有什么区别。 齐慕远和杜锦宁一路走去,直到进了正院,这才看到厅堂门口的廊下立着两个不属于齐府的人,一个护院打扮,一个则是管家打扮。听到脚步声,两人都朝齐慕远和杜锦宁看来。 陪着齐慕远两人进来的沈明对所有的异状一无所觉,到了台阶下就停住了脚步,对着厅堂里通禀道:“老太爷,少爷和杜少爷回来了。” “进来吧。”齐伯昆的声音从屋里传来。 齐慕远和杜锦宁这才上了台阶,从那两人面前走过,进了厅堂。 厅堂的上首,坐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圆脸,眉目清秀,长相和善而讨喜,十分有亲和力,让人一看就心生好感。 齐伯昆见了两人进来,笑呵呵地对少年道:“赵公子你跟我家小远小时候也见过一面,看看现在还能认得出来没有?” 少年看看杜锦宁,再看看齐慕远,似乎有些拿不定主意。他的目光最后落到了齐伯昆脸上,似乎想看看两人里哪个跟齐伯昆更为相像。 齐慕远跟齐伯昆并不相像。他长得像他娘。 在长相上没看出来,大概是想起齐慕远小时候的遭遇,少年指着气质冷清的齐慕远道:“你是小远。” 齐伯昆“哈哈哈”地笑了起来,夸赞道:“赵公子果然目光如炬。” “齐慕远见过赵公子。”齐慕远便知道眼前这人是五皇子了。既然祖父唤他赵公子,他自然不会捅破他的身份,不光跟着唤对方赵公子,他也没有行大礼,只是作揖施了一礼。 五皇子作揖回了一礼,目光好奇地落到了杜锦宁身上。 齐伯昆指着杜锦宁道:“这位是小远的好朋友杜锦宁。” 五皇子见杜锦宁行礼,也回了一礼,笑道:“刚才老尚书总是夸赞你,我心生好奇,便让把你一块儿叫过来见一见。杜公子果然卓尔不凡,难怪老尚书赞不绝口。” 杜锦宁一笑:“是齐爷爷谬赞了,锦宁愧不敢当。” 齐伯昆在一旁道:“小宁年纪虽小,对于儒家学说却是有自己的想法。赵公子对儒学感兴趣,可以多跟小宁交流交流。倒是我家孙子小远,痴迷于律法刑统,对儒学也只是泛泛,不曾有自己的思想。” “哦?”五皇子顿时兴趣盎然起来,看向杜锦宁的眼眸瞬间变亮。 他道:“杜公子何时有空?不如我们探讨探讨。” “能向赵公子讨教,荣幸之极。”杜锦宁笑道。 现在她算是彻底明白齐伯昆的用意了。 这位五皇子不说心眼子如何吧,但至少为人敦厚,且真心喜欢儒学。如果她今天能在五皇子面前留下一个好印象,不光对明日在讲学上的辩论有利,让五皇子不觉得她太过狂妄,从而心生不喜;如果能勾起五皇子对“心学”的喜爱,从而改弦易张,从喜欢气学改变为喜欢心学,即便她明日辩不赢祁元道,收获也是大大的。而齐伯昆,则算是把五皇子的心收笼了过来。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啊。 虽说杜锦宁不愿意在朝堂争斗中站队,但能帮一帮齐伯昆,同时帮一帮自己,她自然是十分乐意的。交好在夺嫡之争中立场不明显的五皇子,这对她来说好处是大大的。 见五皇子迫不及待地开始跟自己讨论起学问来,杜锦宁顿时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誓要施展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把五皇子给忽悠瘸了,让他改换门庭,从而弃祁元道而就自己。 只要锄头挥得好,不怕墙角挖不倒。 见得杜锦宁小脸上迸发出异样的光彩,眼眸闪亮,嘴里妙语连珠,把五皇子说得一愣一愣的,旋即听得入迷,齐伯昆跟齐慕远对视一眼,心情大畅。 他就知道杜锦宁这孩子最是灵醒,一点就通,完全能明白自己的用意与苦心。 虽说把五皇子从祁元道的学说里争取过来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但今天能种下一颗种子,明天或许就能生根发芽。 杜锦宁智商和情商都在线,忽悠人的水平不是一般的高。她并不像古代的先生那般,硬把知识都灌进对方的脑子里,态度强硬,不管对方感受如何。她不是。她完全是在引诱五皇子顺着她的思路去想,去启发,进而亲自得出结论。 人总是相信自己所见所闻、所思所想的。自己亲自得出来的结论,比任何信念都要坚固,尤其像五皇子这种心居高位、自信心极强的人,更是如此。 正文 第五百零六章 错了 由着杜锦宁的引导,祁元道在五皇子心中巩就的信念摇摇欲坠,随时轰塌,取而代之的是“他自己”总结归纳出来的学说。谁不想当大儒呢?即便五皇子在政治上已居于高位,这也不妨碍他在学术上竖立自己的地位。随着与杜锦宁的交谈,五皇子越来越兴奋,神采越来越飞扬,只恨不得马上就把杜锦宁引为知己。 眼见着五皇子跟杜锦宁越说越高兴,越说越兴奋,那神情飞扬地就差没有跳出来手舞足蹈,齐伯昆及时叫停:“赵公子,时辰不早了,你不是说要回祁府?你要再不回去,恐怕祁先生就要急着出来寻你了。” 五皇子这才发现天色确实不早了,到了该吃晚饭的时间了。他答应了祁元道要去祁府吃饭的。 他正想叫人进来,去通知祁元道,他不去祁府吃饭了,就听齐伯昆继续道:“书院不许学子在外逗留太久,小宁和小远也要回书院去。我就不留赵公子在府上吃饭了。” 五皇子只得作罢。 他朝杜锦宁拱了拱手:“在下赵昶,有缘与杜公子相识,三生有幸。以后希望还能有机会多跟杜公子讨教,今日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 杜锦宁高兴地道:“在下才是这种感觉。与赵公子论道,锦宁收获匪浅,受益良多。赵公子许多真知灼见如同明灯驱散了我心中的迷茫。锦宁期待与赵公子再一次谈经论道。” “哈哈哈……”齐伯昆在一旁畅快地笑了起来,“明日祁先生开坛讲学,二位都没空;但过了明日,赵公子可随时与小宁儿探讨学问。只要你还在此地,有的是机会,不急,不急。” 赵昶的眼睛一亮,看向杜锦宁:“明日杜公子也要参加讲学吗?你的观点新颖,与祁先生的大不同,可打算起身辩论一二?” 此时的读书人崇尚“灯不拔不亮,理不辨不明”的说法,只要有人开坛讲学,总会有人与之辩驳,从而在儒学上争得一席之地。被驳者,也可以借着驳倒别人从而让自己的声望更高。这是常态,不是要特意与之为敌,所以赵昶才有此一说。 杜锦宁一笑,点点头:“我想借此机会向祁先生讨教讨教。” “我对你的表现拭目以待。”赵昶很兴奋。 齐伯昆的意思杜锦宁很明白,就是让赵昶在食髓知味的时候戛然而止,让他抓耳挠腮地掂记,以保持他的最大兴趣,她不再多说,拱手告辞。 “打扰老尚书良久,我也该告辞了。”赵昶舍不得杜锦宁,趁机也提出告辞。 齐伯昆对此情形倒也乐见其成:“反正赵公子还要在这里逗留几日,有的是机会说话。赵公子有空还请到寒舍一坐。” “会的,一定。”赵昶满口应承。 听得这话,齐伯昆心里一喜:成了。 赵昶随着杜锦宁、齐慕远出门,正想跟杜锦宁继续刚才的话题,却听一阵吵闹声:“放开我,你们干什么?” 赵昶身份尊贵,齐伯昆自然要送他出来的,听到这话心里一紧,朝吵闹声看去。 杜锦宁却是不用看,一听那声音就皱起了眉头。 江北跟了她两年,他的声音再熟悉不过了。这种时候,江北跑到这里来干什么? 此时江北的两只胳膊被人反按着,正气极败坏的挣扎,就见齐府出来了人,看到杜锦宁几人顿时大喜,忙叫道:“少爷,少爷,快救我,救救我。” 赵昶手下的扩卫一听这称呼,便知这人不是齐府就是杜家的下人。生怕大家误会,忙解释道:“公子,齐老尚书,两位公子,小人刚刚看他鬼鬼祟祟、探头探脑的,这才把他抓住……” 他们在暗处,并不是进这巷子的所有人都抓,免得露出行藏,惹出不必要的麻烦。只眼前这位行迹太过可疑,这才抓了起来。 江北一听既尴尬又委曲:“少爷,我是想见您又不好意思见您,这才犹豫不决,不是要做坏事的。” 杜锦宁对赵昶拱手道:“这是我家曾经的下人江北,前几日说想赎身,我便放了他跟他妹妹自由身。赵公子不必看在我面上,毕竟他来此做什么,我也不清楚。” 江北离开了杜家,就已不再是杜家的人。赵昶身份如此特殊敏感,她要是帮江北说情,最后出了差子,比如江北被人胁迫来刺杀赵昶,她这做保的人就难脱其咎。她还有一家子老小要顾,江北在离开杜家时跟她就已是陌路。她能善待于他们,不过是不想结仇,是她小心谨慎所使然,但要说她跟江北、江南还有什么情谊,那就纯属扯蛋了。 江北一听就傻了眼,眼眶都红了:“少、少爷……” 杜锦宁已不再理他,转过头去跟赵昶:“赵公子,我们要回书院去,往前步行一段就到了,不用乘马车。我们先送您上车吧。” 齐伯昆也道:“恭送赵公子上车。” 赵昶无意于皇位,只想做个闲散王爷。无奈没人相信他,总觉得他是假意,针对他的手段也时有发生,所以他的护卫才如此紧张。 他虽舍不得跟杜锦宁分开,想跟杜锦宁步行一段路,但他也知道不可任性。他没有再推辞,上了马车,由几个护卫护着离开了葫芦巷。 直到马车驶出了巷子,抓着江北的护卫才把他的手放开,转身去追赵昶。齐伯昆、杜锦宁和齐慕远一直站在那里不动,目送着一行人离开,直到看不到马车了,齐伯昆回了府,齐慕远和杜锦宁则往前去书院。 江北见杜锦宁跟齐慕远抬脚就走,似乎根本就没打算理他,他追上几步,唤了一声:“少爷……”声音之哀伤,闻者落泪。 杜锦宁脚步一顿,皱眉正想说话,齐慕远在一旁发话了:“谁是你少爷?江北,你别忘了你们兄妹已不是杜家人了。他欠你们兄妹什么了?什么都没欠吧?不光没欠你们,当年救了你们两条性命,如今又放了你们自由,这等于是四条命。四条命啊,够不够?你们不光没想着报恩,还理所当然地想再从他身上索取更多?我就没见过你们这样不知感恩还贪得无厌的人。滚,别有事没事来求他帮忙,他不欠你们的。” 江北被他这一番话说得傻了眼。 杜锦宁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拉着齐慕远道:“走吧。”齐慕远的话,就是她刚刚想要说的话。 她不想跟江家兄妹结怨,却也不是个能让人欲予欲取的,她不是个好脾气的人。她只不过是有自己的道德底限。 否则,真要觉得江南的容貌对她是个隐患,她小小的使个计谋,就能毁了江南的那张脸,这兄妹俩也得好好地呆在杜家做奴仆,不至于像现在这样被动。府里嫉妒江南那张脸且跟他们有罅隙的人可不止一两个,她都不用自己动手就能达到目的。 只不过江北、江南并没有任何对不起她的地方,她的良知不允许她做出这样的举动。 现在江南出去了,这是个隐患,她只能小心看着,防犯着,却不能做什么。 但江北和江南以为她是他们的依靠,那就错了。在不打紧的地方,比如他们经济拮据了,给上点银子,举手之劳她不介意结个善缘;可真要遇上什么麻烦都来找她,那她就不是那么好说话的了。 直到杜锦宁和齐慕远走出巷子,江北还傻傻地站在那里看着,等他站得脚麻了想要回去的时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汪福来站在了他的身边。 “汪、汪叔,我真做错了吗?”他喃喃开口。 “错了,很错,非常错。”汪福来用力地点点头。 正文 第五百零七章 讲学 第二天是祁元道讲学的日子,这对于府学来说是大事,府学所有的学子都会在外围对讲学进行围观和学习,但对于南麓书院来说,却是事不关已,唯有几个收到帖子的先生把课调了调,至于学子,都是没资格入场的。 杜锦宁和齐慕远跟着陆九渊等人一起去了讲学地——讲学的地点并没有设在府学里,而是设在了府城附近的一座风景极好的南山的半山腰处。这可能是考虑到了赵昶的安全问题。南方山腰处有一处洼地,声音传得广,四周坡地可坐人,是绝佳的学讲地点。而从山脚到山腰,却只有一条路,典型的易守难攻。 杜锦宁跟着陆九渊递了帖子,还经过了一番盘查,这才得以入内。到了山腰洼地,便见中间用木头搭了一个离地几尺的台子,上面放着一张椅子,这是祁元道的座位了;离台子三米远的四周,又设了一些桌椅,把台子团团围住;桌椅后面用木头打了栅栏围了一个圆。栅栏围得很高,足有两米,以防止外面的人爬进来。 这块地方中间低四周高,倒跟现代的体育馆看台十分相像。 此时栅栏外面的坡地上已坐了许多人,杜锦宁一眼望去,还能看到一些熟悉的面孔。这些都是府学的学子。 栅栏处只留了一个入口,到了这里又是一通盘查,他们这才得以入内就座。 杜锦宁坐下,就感觉到一道不好友的目光。她抬起头,发现差不多两年没有见过的祁思煜正坐在他们不远处,正满脸阴鹜地看着自己。 这人有病。 杜锦宁对这条疯狗神烦,转过头去跟陆九渊说话,根本懒得理他。一会儿等她把祁元道从神坛上拉下来,祁思煜就知道她的厉害了,此时互瞪,太过掉价,除了让人觉得她德行有亏,没有任何好处,她才不做这样的蠢事。 等了一会儿,祁元道进来了,与他一同进来的,还有赵昶和他的护卫与管家。赵昶进来后,在场中环视了一圈,看到杜锦宁他眼睛一亮,直接朝这边奔来:“杜公子,齐公子。” “这位是……”陆九渊疑惑地问道。 齐慕远抢先道:“这是京城来的赵公子。” 赵虽国姓,但民间姓赵的百姓很多。不过陆九渊政治敏感性还是有的,想起祁元道虽指点过一位皇子,他倒吸了一口凉气。好在他反应很快,连忙遮掩住自己的惊异,拱手笑道:“幸会幸会。” 杜锦宁给彼此作了介绍,见四处都安静了下来,似乎只有自己这边喧哗,她赶紧问赵昶:“赵公子的座位在哪儿?” “我就坐这儿了。”赵昶丝毫不客气,一屁股坐到齐慕远刚才坐过的椅子上,转头对管家吩咐道,“你去把咱们的椅子搬过来。” 要是从安全性来说,这里四面都没有遮挡,坐在哪里都是一样的不安全。管家倒是没说什么,转身去了。不一会儿就领了一个男人过来,那男人左右手各拿一张椅子,管家自己端着一张,放到了这边。 发了多少张帖子,安放多少张椅子,都是有数的,场地就这么大。他这三张椅子一搬过来,这边就显得有些挤了。 陆九渊这人还是挺有眼水的,他也看出来赵昶是冲着杜锦宁来的,他也顾不得他是主,杜锦宁是次了。见场地不够,他赶紧让史修和彭士诚一起,三人的椅子都往旁边挪了挪,将中间的位置留给了赵昶和杜锦宁他们。 台子中间的祁元道开始看赵昶直奔过来跟杜锦宁和齐慕远说话,还以为是看在齐伯昆的面上过来打声招呼;后来看到管家把椅子都搬了过来,他的脸顿时黑得跟锅底似的。祁思煜怨恨的目光恨不得化成实质直接射向杜锦宁的心脏。 杜锦宁暗自摇头。 虽说祁元道和赵昶有一师之谊,赵昶为了自己的名声不会拿祁元道怎么样,但有时候要对一个人不利,并不需要光明正大的动手脚,还有别的许多方式。赵昶去哪儿,愿意跟谁在一起,是祁家人能左右的么?现在这祖孙俩摆出这样的脸色,赵昶能不暗自生恼? 读书人,还是太耿直了啊。 祁元道和赵昶是最后进来的。他们到了之后,人就算到齐了。 祁元道开始讲起学来。 他主要是宣扬自己的学说与思想。 古代没有网络没有电视,连纸质的书籍都是稀缺之物,读书人除了在先生的指引下学习四书五经,根本没有机会接触其他思想。 这会子听到祁元道说“气为天地根”、“变化生于阴阳之推移”,天为自然的天,无主宰意志,认为宇宙是一个无始无终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充满浮与沉、升与降、动与静等矛盾的对立运动。这些理论让大家都十分兴奋,就如同在他们面前打开了一扇门,让他们看到了更广袤的世界。 此时除了风吹动树叶的声音,就只有祁元道高亢洪亮的声音在响:“两不立则一不可见,一不可见则两之用息”,“两不立,则一不可见;一不可见,则两之用息”。 “物无孤立之理,非同异、屈伸、终始以发明之,则虽物非物也。事有始卒乃成,非同异、有无相感,则不见其成。不见其成,则虽物非物”。 …… 不说其他读书人,便是陆九渊几人都听住了,赵昶更是听得两眼放光,望向祁元道的目光里满是崇敬,跟昨日看向杜锦宁的时候一模一样,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只有齐伯昆心不在焉,他看到赵昶那样子,忍不住忧心忡忡地望了杜锦宁一眼。 祁元道宣扬自己的道义,足足讲了一个半时辰才停了下来,喝了一口茶,开口道:“刚才都是某这几十年读书得来的浅见,如有哪位前辈兄台持有不同见解,请予以辩驳指正,某不胜感激。” 听到这话,杜锦宁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祁元道说的大多是张载的主张,而不是他自己的。他自己在张载理论的基础上拓展深入的内容极少,他不过是个倡导者而不是理论的提出者,哪里来的“浅见”?这老家伙的脸皮不要太厚。 正文 第五百零八章 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虽说听祁元道论道时大家都一脸醍醐灌顶的表情,但这并不妨碍有人借此机会搏一搏声望。尤其是刚才赵昶跟着祁元道一道进场,年纪不大,还是个生面孔,再联想起祁元道的一些事,大家心里都猜测这个少年是不是京中那位贵人? 不管是不是,在这位贵人面前露个脸,那都是有好处没坏处的。因此大家都纷纷起身,向祁元道提出自己的疑问。 仔细听了一会儿,听到这些人虽以辩驳的名义起身的,但因水平关系,问出来的问题更像是“请教”,希望祁元道能“解惑”,而不是把他的理论驳倒。祁元道这十几年来讲学无数,对于这种不痛不痒的“诘问”驾轻就熟,赵昶就觉得没意思起来。 他凑到杜锦宁耳边道:“杜公子一会儿不上去说几句吗?” 杜锦宁点了点头,指着正跟祁元道说得起劲的陆九渊几人道:“陆先生他们说完,我就上场。” 陆九渊虽学识渊博,也有自己的理论,但对学说理论的认知还是浅薄了一些;祁元道又是身经百战的,就这么个理论跟人辩论了十几年,已经吃得很透了,即便陆九渊比其他人问的问题更深,最后陆九渊还是不敌祁元道。 彭士诚急了,见陆九渊很快就要败北,连忙叫杜锦宁:“锦宁,快上。” 杜锦宁这才不慌不忙地站了起来,在陆九渊被祁元道驳得哑口无言之际,拱了拱手,对祁元道道:“祁先生为世之大儒,我一介小小秀才,本没有资格向先生发出质疑。只是晚辈看祁先生之文章,总有些问题想不明白,借此机会晚辈欲向祁先生请教几个问题。” 祁元道自然是不把杜锦宁放在眼里的,哪怕是杜锦宁曾经写过两篇文章,阐述过一些观点,但他觉得此子的行为跟他的孙子一样,不过是借用长辈的一些论点来沽名钓誉罢了。此时杜锦宁起身,他也觉得此举不过是为陆九渊找台阶,让陆九渊不至于败得太过难看。 他对杜锦宁有着深深的厌恶,不光是因为他的孙子因为杜锦宁的缘故,不得不在家里闭门思过一年有余;更有五皇子竟然弃他而跑到杜锦宁身边,与杜锦宁行止亲密,这算是犯了祁元道的大忌。 他决定给杜锦宁一个难看,最好让他在读书人面前丢个大脸,把名声搞臭,以后无颜再在人前行走。 他淡淡道:“请说。” “‘太虚无形,气之本体’,‘气有聚散而无生天,气聚则有形而见形成万物,气散则无形可见化为太虚’。这些可是祁先生的观点?” 祁元道很不想回答杜锦宁的问题,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必须维持他宽厚仁和、关爱后辈的人设,于是耐着性子点头道:“对。” “‘鬼神者,二气之良能也。圣者,至诚得天之谓;神者,太虚妙应之目。凡天地法象,皆神化之糟粕尔’。这也是祁先生的观点,对吧?”杜锦宁又问。 祁元道忍不住了,出言微讽道:“这位小朋友,你要是对我的学说不清楚不明白,可以回去多读几遍文章。这里是讲文论道之处,还请不要耽误大家时间。” 一听祁元道这样说,那些不认识杜锦宁的读书人看向他的眼神就怪怪的。 虽说杜锦宁现在已有一米六几,跟中等身材的男子无异,但她十四岁那满满都是胶原蛋白的脸上仍显稚嫩,再加上她刚才自报家门,说她仅仅只是一个秀才,这些人便认定了她是在捣乱——不要说秀才,便是一般的举人都没有资格进到这里来参加辩论呢。 此时听祁元道如此说,那主持此次讲学的一个老者就想站起来劝阻杜锦宁不要再说话了。 杜锦宁却笑道:“晚辈确实有不清楚不明白的地方,这不正向您请教吗?晚辈很想知道,您说太虚是无形无象的气,说‘运于无形之谓道,形而下者不足以言之’,却又说‘散殊而可象为气,清通而不可象为神’,那么我想知道,您所说的‘太虚之神’与‘有形之气’,究竟孰大孰小呢?此‘神’既无处不在,无所不容,它与佛道的神又有何区别呢?” “……”祁元道张着嘴,却一时哑然。 刚才还有些吵杂的山腰渐渐安静下来。 那对祁元道的理论研究不深的,看着说不出话来的祁元道,满脸莫名;可那些对祁元道的理论有研究的,却陷入了沉思。 确实如此。这位杜小秀才所说的那几句理论,正是出自祁元道的文章里。只不过这些理论并不出于一篇文章,而且这些话出现之前都会有大段的理论做依据,大家看了只觉得叹服,从未去深思这些理论的矛盾之处。 经杜锦宁这一问,大家才发现,祁元道的理论中,似乎把神与气对立起来了,过份夸大了太虚的神与有形之气二者的区别。他把所谓“神”讲得非常玄妙,真是神乎其神,致使他的气一元论跟佛道一样,也蒙上了一层神秘面纱。 一边反对佛道,一边又塑造出一个“神”,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杜锦宁并不需要他回答,继续又问:“祁先生说,气之能变本性,此性通贯于太虚与万物之中,因而是永恒的。而祁先生却又认为这个性也就是人的本性,于是人的本性也是永恒的,从而得出了‘知死之不亡者可与言性矣’的论断,认为人死以后还有不亡的本性存在,这与佛道,又有何区别?” “……” 山腰处又是一片寂静。 如果说,杜锦宁前面那个问题提出来的时候,还有人小声议论,那么这句话一出,满场皆寂。 佛宣扬来世,认为人死了之后以灵魂而存在,最后投胎到下一世;道宣扬长生不老,认为只要人勤于修行,就能得道成仙。而如果祁元道的理论中,觉得人死了之后是不亡的存在,这与佛道的教义有何区别? 可刚才杜小秀才已把祁元道的理论说出来了,祁元道自己也承认,自己是反驳佛道的。他的理论里又有这样的观点,那他是不是自己打了自己的脸?他那么老脸到底有多疼? 正文 第五百零九章 一口老血 祁元道坐在高台上,脸青一阵白一阵。他有心想要反驳杜锦宁,想要把杜锦宁的问题狠狠地回击回去,但杜锦宁所提出的问题,正是气学理论本身的漏洞,祁元道自己身在局中,还不是这个理论的创建者,他怎么可能有能力对这些漏洞进行弥补呢?如果有,他早在自己的学说里就提出来了,不会等到现在由杜锦宁来提出。 读书人,虽也重资历,但更重本事。垂垂老矣的七十岁老童生,与十七岁的少年进士相比,谁更受尊敬,不言而喻。 如果说刚开始大家看杜锦宁年纪小,资历浅,看他还跟看不懂事的孩子一样,可她这两个问题一提出来,大家看向她的目光就全然不同了。 所以此时杜锦宁继续再往下问,大家不光不觉得她在耽误时间,反而比开始时更集中注意力听她说话。 “祁先生说:‘天性在人,正犹水性之在冰,凝释虽异,为物一也;受光有小大、昏明,其照纳不二也。’说‘人之刚柔、缓急、有才与不才,气之偏也。天本参和不偏,养其气,反之本而不偏,则尽性而天矣。’既然刚柔、缓急这些‘气质之性’都是天地之性,那祁先生为何要强调学习、养气、虚心与得礼呢?为何要通过变化气质使‘气质之性’反本于‘天地之性’,最后居性即善呢?” 祁元道张着嘴,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不光额上冷汗潸潸,背上的衣襟里外都湿透了。 祁元道在学术上经营多年,他收的弟子无数,这些弟子跟祁元道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祁元道风光,他的弟子自然是走到哪里都受人尊敬;一旦他被人从神坛上扯下来,他的弟子自然灰溜溜的没脸见人。 此时见祁元道被杜锦宁问得久久说不出话来,面上更是苍白如纸,便有个四十来岁留着八字胡的弟子起身,对杜锦宁冷声道:“这位小相公,你既问出这样的问题,想来对于这个问题有着深入的研究,不如你把你的想法跟大家说说。” 如果杜锦宁光知道提出问题,而不能解决问题,那不过是祁元道本身的理论,或者说是张载的理论出了点问题,只要祁元道承认自己的理论还不够完善,那么刚才的诘难便可以轻轻掀过去,祁元道还会落得一个敢于承认自己不足,善于反思自己理论的好名声——孔子、孟子等圣人的理论,也并不是完善得没有一丝缺陷的。所以,有不足不怕,端看如何去处理这场危机。 只要把杜锦宁问住,让她也不能再发难下去,祁元道说上几句自谦的话,再让其他几位德高望重的学者为祁元道开解开解,这场尴尬就能转化。 果然,这人的话一出,大家的目光就从祁元道身上移开,落到了杜锦宁身上。有人还窃窃私语起来。 陆九渊则为杜锦宁捏了一把冷汗。 找出别人理论的漏洞相对容易,提出自己的观点也相对容易。而要在找出别人理论漏洞的时候提出自己的观点,以填补这个漏洞,就不是一般的困难了。这就跟巩坝一般,发现堤坝有漏洞不难,新建一个堤坝也不难,但要去补一个正在漏水的堤坝,难度就骤然加大了许多。 陆九渊承认杜锦宁这个孩子的思维跟一般人不一样,他总能非常敏锐地发现问题,解决问题,提出十分新颖的观点,他是一个天才。但他的年纪终是小了些,学识也还不够渊博,想要在找出漏洞时提出一个无懈可击的理论,陆九渊觉得杜锦宁是没办法做到的。 他正要出声为杜锦宁解围,就见杜锦宁微微一笑,道:“太虚之气无论是清是浊,因为不是人,所以不是人性。水无论如何,只要没凝结成冰,就不是冰之性。人之性,只能在气凝结之后才有,才可言。因此,我认为,‘天下无无性之物。盖有此物,则有此性;无此物,则无此性。’” 大家一听,都点了点头。 这位小秀才说得十分在理,确实如此。 那位弟子却不放过杜锦宁,逼问道:“小相公既有如此高见,那么对于‘气质之性’与‘天地之性’的关系,小相公也一定有自己的见解吧?” 杜锦宁也不卖关子,直接道:“‘天地之性’是本然,‘气质之性’是实然,变化气质使实然的气质之性反本于天地之性,人性不是二元而是一元。道理如此来阐述,祁先生的学说才没有漏洞。” 此言一出,场中一片哗然。 气学的人性理论就是“二元论”,这位姓杜的小相公直接把人家的理论从根本上否定了,提出了“一元论”的观点。这是把祁元道的理伭从根本上直接铲除啊。 但不得不说,杜小相公说的确实有道理啊。 所以说,难道祁元道的学说不只是有漏洞,而是整个理论从根子上都是错误的? 大家看向端坐在台中的祁元道,对他的理论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一个学说,最重要的是什么?是读书人对它的认可与推崇,它的一切都是建立在认可与推崇之上。一旦失去了这种认可,那么它就如同没有地基的空中楼阁,不过一瞬就轰然倒塌。 此时,大家对于祁元道的信任、对这这些年来认可与推崇的气学的信任已摇摇欲坠了。祁元道要是不提出反驳意见,从理论上把杜锦宁的说法驳倒,那他的理论,他的一切声望与地位,就如同雪山崩塌,完全不可救药了。 他的弟子都脸色大变,对着祁元道唤道:“老师。”期望他能说出反驳的话来。 齐伯昆的政治斗争十分丰富。陆九渊几人,甚至于袁修竹,他们都是读书人,都沉浸在学术讨论的胜利中顾不得其他,齐伯昆却保持着清醒的头脑。 他知道此时需要缓和气氛,而不宜再咄咄逼人,否则这时候祁元道被气得一口老血喷出,杜锦宁虽在学术上赢了祁元道,但在为人处世上要被人诟病,觉得他太不尊重前辈与老者,得理不饶人。 他赶紧推了袁修竹一把,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袁修竹立刻朗声道:“宁哥儿,不得无礼。祁先生研究儒学几十年,又岂是你这黄口小儿能质疑的?你还大言不惭,竟然还要把人家的二元论改成一元论,也忒不知天高地厚了。还不赶紧向祁先生赔礼道歉?” 杜锦宁大松了一口气,她也十分担心祁元道会被气得吐血。其实她还有许多质疑没提出来呢,看到祁元道这样子,她都没敢再说下去了。这老家伙也太弱鸡了一点,竟然一句话说不出来,真没劲! 她赶紧拱手道:“对不住,祁先生,我不过是才读了几年书,才疏学浅,不知天高地厚,刚才言语过激了些。如有不当之处,还请祁先生看在我年幼的面上,不要跟我计较。” 她不说还好,这一说,正寻找退路的祁元道一下子被堵住了去路,竟然退无可退了。他“噗”地一声,一口老血从嘴里喷出。 而他这时候才吐血,大家对他与杜锦宁的感观就大不相同了。 大家都摇摇头,纷纷叹息道:“唉,这祁先生的心胸也太狭窄了些。他的理论有问题,难道还不让别人提出来吗?这些年,他太过顺风顺水,真把自己当回事了。倒是那位小相公,即便找出了理论漏洞还谦逊若此,真是少年出英才,了不得啊。” 正文 第五百一十章 建立学派吧 祁元道吐了血,他的弟子和祁思煜都手忙脚乱,顺气的顺气,安抚的安抚。赵昶吩咐管家:“叫人给祁先生看看。” 他是皇子,到这地方来,总得防几手,除了或明或暗地带了好些护卫之外,郎中自然是必不可少的,以防止在此受伤却离医馆遥远,救治不及丧了命。 那边厢,祁元道的弟子有心想责怪杜锦宁几句,或是用话语引起大家对杜锦宁的指责和不满,可思来想去,也不知说些什么好。 要是杜锦宁那位长辈不出声喝斥她,她又没有态度诚恳的道歉,他们还可以说一说;可他们既做了这一步,他们再指责杜锦宁,怕是要让在场的众人对他们更加不满了。他们只得咽下这口气,关心起祁元道的身体来。 赵昶派去的郎中给祁元道拿了拿脉,开口道:“急火攻心,没有大碍,最近不要再动气就好。” 这更坐实了祁元道心胸狭窄的名声了。 开一个讲学辩论会,那就是要互相辩驳的。祁元道自己的名声,也是在问诘别的学者时慢慢建立起来的。怎么到了他这里,就不许别人质问呢?问他几句就吐血,这人完全不是一个大儒对于学问应有的态度,只在乎自己的名声而已。 这么一折腾,祁元道不光在学术上输了个彻底,便是在作人上也一败涂地。 与他相反的,这时候已有许多人到杜锦宁面前,夸赞她年少有为,再顺带自我介绍一下,等讲学结束后也能有借口去拜访杜锦宁。如果能与这位一看就前程可期的少年相交于微末之中,以后他中了举人、进士,他们至少能有个显摆的机会,没准还能沾一沾光。 祁思煜心系祖父安危,无暇顾及杜锦宁。直到赵昶所带的郎中说祖父无碍,他才松了一口气,转过头正想用目光将杜锦宁给杀死,就看到她身边围了七八个人,大家都满脸笑容,态度极为热络。虽说这些人身份都不高,但这叫祁思煜也差点吐了口血。 那些人,以往都是围着自家祖父打转,对自家祖父满口奉承之辈,现在竟然全都跑到杜锦宁身边去了。 “师侄。”八字胡男子拍了拍祁思煜的肩膀,“师父说要回去了。” 祁思煜忙伏身去看祖父。 就见祖父满脸灰败地道:“煜哥儿,咱们回去吧。” 祁思煜也知道局面无法挽回,在这里多停留一刻就多丢一刻脸,当下命令道:“把轿子抬过来,把老太爷抬下山去。” 祁元道已六十多岁,平时又养尊处优的,来的时候就是乘轿的。这会子祁思煜吩咐下去,不一会儿祁府的下人就抬了轿子来,把祁元道抬了下去。 虽说在辩论中败北,但面子还是要的,八字胡男子与两三个师兄便留在原地,向那些德高望重的学者致歉。那位主持此次讲学的老者又帮祁元道讲了一大堆挽回的话,给他找了找补,这场讲学就虎头蛇尾的草草结束了。 “几位兄台,大家都下山了,我们也下山吧。”齐慕远见还有人跟杜锦宁说话,知道她心里不耐烦也不好表现出来,赶紧出言帮她解围。 “是啊是啊,有什么话下山再说。”袁修竹也道。 大家这才一起下山。 下了山,大家本来是要分开走了,但赵昶却仍紧跟着他们,似乎要跟他们一起走。 齐伯昆不得不出声问道:“赵公子不回去歇息么?” 赵昶摇摇头,犹豫了一下,似乎有话要说,但最后闭上了嘴,什么也没说。 齐伯昆略一思忖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 赵昶是祁元道邀请来的,他现在住在祁府里。可祁元道经此一役,想来已没精力顾及赵昶了,赵昶对祁元道失去了敬仰之心,不大愿意再住在祁府,更想住到杜锦宁家里或是他们齐府 但此时弃祁元道而就杜锦宁,容易被人说闲话。 再者,有皇子住在自己家,虽是一份殊荣,却也是一件极麻烦的事。要是出了什么安全问题,那就是满门抄宰的大罪。 齐伯昆到了这样的高位,倒也用不着去巴结讨好像五皇子这样手无实权的皇子了。他自己不乐意,也不想为杜锦宁招惹一个大麻烦。 所以即便想到了赵昶的心思,他也没有出言邀请,只装作没这回事,笑道:“一会儿回去,想来会有无数人要去杜家拜访锦宁。赵公子你想跟锦宁探讨学问,怕是没有机会。不如明日再来。” 赵昶也明白齐伯昆话里的意思。 刚才在山上,到杜锦宁面前套近乎的都是名声不显的举人,那些进士或是德高望重的学者,不好当着众人的面做出讨好杜锦宁这么个小秀才的举动。但下了山,背地里他们一定会想办法跟杜锦宁交好的,或是自己亲自上门来以示亲近,或是派家中子弟来跟杜锦宁交好。这时候如果他们看到他赵昶在杜锦宁家里呆着,这跟他搬离祁府而去杜家或齐府的行径一样,都会让人说闲话。 另外,杜锦宁忙于应酬,也没有时间跟他探讨儒学。 他不得不点了点头,对杜锦宁道:“明日我再上门向杜公子讨教讨教。” “是我向赵公子讨教才是,赵公子在儒学上的见解有许多是我不及的,昨日我收获极大。”杜锦宁笑道。 这倒也是实话。毕竟教导赵昶的都是当世大儒,是比祁元道还要厉害的存在。赵昶又是个潜心学问的,对于儒学有自己的深刻理解。昨晚探讨的时候,杜锦宁也受益良多。 于是赵昶便与他们分别,带着明护暗护们去了祁家。 而杜锦宁回到家刚吃了一顿饭,就有客人络绎不绝地上门了,一如齐伯昆预料的那样,可是有学者亲自造访,或是派其子弟前来拜访交好。一直到天黑,杜锦宁才松了一口气。 接下来两日,杜锦宁都没能去书院,除了应付时不时上门的客人,余下的时间就是跟赵昶探讨学问。齐慕远全程作陪。到最后陆九渊三人也加入了进来,大家越说越兴奋,越说收获越大。 末了赵昶道:“杜锦宁,我看你这理论十分完善,你不同自己建立一个学派,把你的理论推广出去。” 正文 第五百一十一章 出事了 杜锦宁连连摆手:“不成不成,我不过是个小小秀才,对于儒学也不过是一点浅见,哪里谈得上建什么学派?怕不得惹人笑话。” “谁敢笑你?”赵昶的皇子威严露了出来,“秀才怎么了?只要有真才实学,一样受人尊重。” 杜锦宁仍然摇头:“八月就乡试了,乡试之后再说吧。” 她这样,赵昶倒是佩服她的心性了。要是换了别人,有了这样的成就,恐怕早就飘起来了,哪里还像这般稳得住? 他点点头:“你说的也有道理。” 齐伯昆却在一旁插嘴道:“小宁儿,我建议你现在写上两篇文章。许多人都想看你的文章呢。” 杜锦宁跟他对视一眼,老小两只狐狸对彼此的心意都心照不宣。 杜锦宁犹豫了一下,最后在齐伯昆和赵昶的劝说下点了头:“那我就写两篇文章。” 齐伯昆转头问赵昶:“赵公子还会在这里停留一段时间吧?” 赵昶摇摇头:“恐怕不行,我过几日就得离开。” 齐伯昆就对杜锦宁道:“既如此,你明后两日就不用过来了,专心写文章。也好让赵公子离开前能看到你的文章。” 有赵昶张目,即便杜锦宁仅仅是秀才,这名声也能宣扬开来,所以现在写上两篇文章以满意赵昶的渴求,还是很有必要的。再说,赵昶老是拖着杜锦宁谈儒学,齐伯昆担心谈多了,杜锦宁把肚子里的货倒没了,赵昶会对她失去兴趣。酒饮微醺,花看半开,谈兴最浓时戛然而止,那才是最让人掂记的。齐伯昆不想再让赵昶跟杜锦宁谈下去,最好的办法就是赶杜锦宁去写文章。 杜锦宁就看了看赵昶,面露踌躇之色。 赵昶正尽管十分舍不得跟杜锦宁谈论儒学的机会,但又想看她系统地将她的观点写在文章里。待他回京时,也可拿这文章来细细品味。 他点了点头,同意了齐伯昆的提议:“行,你接下来两天就好好写文章吧。我对杜公子的文章翘首以盼。” 杜锦宁十分高兴。 被人缠着天天谈儒学,让十分腻味。现在终于可以因书院里躲清静了。 当天杜锦宁就回了书院,并且宣告,她要闭关写文章,请勿打扰。 闻讯而来想跟杜锦宁套近乎的山长立刻化身为守门人,把得知杜锦宁回书院上门请教的先生和学子都挡在了门外。 要是南麓书院出了个大儒,那他们书院可不比府学差了。不光不差,还更上一层楼——祁元道已垂垂老矣,如同天边的夕阳,很快就落山了;可杜锦宁还这么年轻,前途无量,南麓书院只凭她的名气,至少可以风光几十年。此消彼长,可以想见南麓书院压倒府学的日子。 齐慕远自然知道杜锦宁写文章就是个快枪手,而且那些理论学说就在她脑子里,不消半日功夫就能把两篇文章写出来。但他深知杜锦宁烦应酬,这几日陪着笑脸应付陌生人的吹捧,已让她到了快崩溃的边缘了。 因此他也不说破,只由得杜锦宁假装闭关,怕她关在屋里憋出病来,到了吃饭的时候还大声嚷嚷:“身体重要。你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怎么能不吃饭呢?科考的时候还按时吃饭呢。走走走,跟我一起去膳堂吃饭,也好走几步,别老坐着,对身体不好。”拉着杜锦宁去膳堂吃饭,也好让她走动走动。 山长听了这话,自然深以为然,也拿这话来劝杜锦宁,还告诫书院的师生:“杜锦宁没把文章写出来前,不许打扰他。” 于是杜锦宁算是过了两天清静日子。因为这日子太过清静了,两天过去之后,她干脆又躲了一日。 可到了第三天,守门的斋夫过来禀报,说杜家的下人来求见。 山长思忖片刻,当即叫了许成源来:“你岳母家的下来过来求见杜锦宁,你去看看是什么事。要是小事,别打扰他。其他事情,你能处理的就帮着处理了。处理不了,你先来跟我和齐慕远说。杜锦宁写的文章可是关乎他的前程的大事,万不可因家中小事就扰他清静。” 许成源当即去了,出门就看到江北站在书院门口,正眼巴巴地往里瞅着。 江北和江南的事,他自然也知道。像这种奴仆消籍成为自由身,是需要通知亲朋好友乃至邻里熟人的,以免这些人再打着杜家的名号做坏事。 他还没开口,江北就扑过来,焦急地道:“少爷怎么不出来?” 许成源把衣袖从他手里扯过来,冷着脸道:“江北,你已不是杜家下人了,不必这样称呼杜锦宁。” 江北心急如焚,不愿意在称呼上花精力,连忙改口道:“杜少爷怎么不出来?” 许成源一听这话更反感了,说话的语气越发蕴含火气:“为什么要出来?你是谁啊?还能让他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不成?” “不是……”江北也知道杜家的亲朋好友可能都拿白眼狼来看待他们兄妹俩,心里既委曲又焦虑,“我妹妹丢了,我想请杜少爷帮我找找。” “丢了?在哪里丢的?不是在杜家吧?”许成源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不、不是……”江北目光闪烁。 许成源看他这样,心里越发生疑,不过该说的话一句不少:“不是你找杜少爷做什么?他又不是捕快。丢了人你为什么不去衙门报案,却来找杜少爷?” 江北哑然。 他跟着杜锦宁做了两年仆人,早已习惯了有事找少爷。而且少爷是那么聪明那么能干,不管什么事,到了他的手里,都没有做不到的。所以妹妹不见了,江北第一反应就是来找杜锦宁。 许成源想想妻子的叮嘱,看着江北,缓了缓语气道:“杜少爷现在在写两篇十分重要的文章,这关乎他的前程和在读书人心中的地位。你没看许多人想来拜访他,都被婉拒回去了吗?我们山长亲自守在这里,不许人打扰。你把你妹妹丢了的情形告诉我,我去衙门里递个帖子,让捕快帮你找找。” 正文 第五百一十二章 一波骚操作(二合一) 这几日书院守门的斋夫帮杜锦宁挡过不少来访的人。所以对于来见求杜锦宁的江北,斋夫也把话说清楚了。江北倒也知道许成源的话不是托辞,而是实情。 于他而言,妹妹丢了是天大的事;可对于眼前的这些人来说,大概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事吧。 他心中沮丧、焦急、悔恨、自责……等等情绪如同潮水一般,差点将他淹没。 待这些情绪退去之后,他心里就一片茫然。 他该怎么办? 许成源见他这样,冷道:“你要报案,我可以帮你去衙门递个帖子,不过你得跟人家捕快说实话。藏着掖着那还是算了,你自个儿找吧。”说着转身就要进书院去。 “姑爷……”江北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担心许成源生气他又赶紧放开,改口道,“许相公。” 许成源没再要走,不过也没有说话,只冷眼看他。 江北知道自己不说实话,恐怕许成源是不会帮他找妹妹的,只能深吸了一口气,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许相公能跟我去我家坐坐么?”说着赶紧又补充一句,“我家离这儿不远。” 许成源并不想去。 他对江北没好感,更何况江北家还有个江南。以前在博阅书院的庄子上时,因为杜家就那么一个小院子,杜家的杂事又都是江南在做,所以他每次去杜家时也能碰上江南,知道这丫鬟容貌比较出众。 前些日子,他也从妻子的抱怨中知道江南想攀高枝,从而从杜家出来成了自由身。他十分怀疑今天这一遭是江北、江南兄妹俩做的圈套,等会儿他去了兄妹俩住的小院,没准江南就碰瓷赖上他。 虽说江南放弃杜锦宁和齐慕远这两个俊美又无妻子的小郎君,碰瓷他这个样样都不如两人的男人概率有点小,但许成源这个猜疑之心一起,就怎么也停不下来。 万一江南觉得杜方菲性子好,觉得自己有能力把杜方菲挤下去,成功上位为许家少奶奶呢?哪怕有万分之一的这种可能,他心里有了疑心,都不可能放任不管。 许成源板着脸道:“你有话就在这儿说,没话就算了。” 江北也不知许成源是脑补太过,想多了,只以为他对自己弃主的行为不满,不愿意搭理他。 本来如果见不到杜锦宁,求见一下齐慕远是最好的弥补办法,但他不敢求见齐慕远。齐慕远的冷脸一向是他比较害怕的。而且许成源对他是这样的态度,齐慕远为人冷淡,想来更不愿意帮他了。此时拒绝许成源的帮助求见齐慕远,岂不是把唯一愿意伸手帮他的许成源也得罪了? 他无奈地看了看四周,发现除了不远处的守门斋夫,倒也没什么行人。在这里说事,也未尝不可。 他恳求地看向许成源:“那咱们能不能去那边点说话?”他指了指不远处,担心许成源不答应,又补充一句,“实在是这事干系有点大,不宜让人听见。” 一听干系大,许成源就皱起了眉头。 杜锦宁毕竟是江南和江北的旧主,而且这两人离开杜家没几日,他们做什么事,很容易就牵扯到杜锦宁身上。如果他袖手不管,没准事情就越闹越大。 他便往江北指的那处走了走,离书院门口远了些,道:“好了,现在说话没人听见了。” 江北这才吞吞吐吐地把事情给说了。 听完他的话,许成源瞪大了眼睛,像是见鬼似的看向江北,好半晌才挤出一句话:“你们知不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 原来,江南前几年虽差点被卖到青楼,但有兄长护着,后来又进了杜家,倒也没吃什么苦,所以有些少女的天真。总觉得凭自己不俗的容貌,嫁个好人家还是容易的,至少比在杜家嫁给小厮,一辈子为奴为婢强。 等跟着哥哥离开杜家,自立门户了她才知道事情并不如她想像的那般简单。 小门小户的,想做到完全深居简出那是不可能的。那些邻居的婆子小媳妇见得小院有人住,自然要打听打听,等江北回来的时候,还要跟在后面往里探头探脑的。得知江南的存在后,时不时地敲门借着油盐窜个门子什么的,好从聊闲中知道这容貌出众的兄妹俩的来历,这让江南十分没有安全感。 江北江南容貌太出众了,又莫名其妙出现在这里,不由得别人对他们的来历不多想。没几日就有人说他们是从勾栏里逃出来的了。待江北一再和大家解释说他们是从前葫芦巷杜家的下人,一个丫鬟爬主子床、被主母赶出来的戏码又在街头巷尾流传开来。 总之,不过几日的功夫,关于他们两人的流言不下五六种,江北每日出出进进都被人指指点点;家里更是时不时就有人来敲门。江南不开门,那些人就在门口用各种污言晦语骂她,弄得兄妹俩生不如死。 想想就算搬家,这样的情形也是免不了的。而自由身是他们求来的,此时再回杜家去,一来没脸,二来江南也不甘心。 所以江南迫切地想找个好人家把自己给嫁了,好离开这种尴尬的境地。 思来想去,兄妹俩还是决定把目光放到了葫芦巷。 葫芦巷的人非贵即富,家中有什么情况,在这里住了两年多,江北心里也是一清二楚的。想要挑一两个最佳人选不难,总比其他地方不知底细的来得强。 把年貌相当的人筛选了半天,他们发现,当初杜家乔迁的时候到杜家贺喜的那位苏若虚就是一个最佳人选。 苏家的家境不比齐家差,苏若虚二十多岁就是个举人,长得也很不错,为人温文尔雅,最难得的是他成亲五六年,妻子并未给他生下一儿半女,他又没有其他妾氏。 江北一百二十个不愿意自家妹妹去给人做小,但形势比人强,他这两日便请了假回葫芦巷打探消息,好摸清楚苏若虚的行踪,以便于制造个巧遇,让苏若虚跟江南来个一面之缘。 但苏若虚专心在家读书,很少出来走动。江北上次来找杜锦宁的时候就被赵昶的手下按住了,他去打探苏若虚的行踪的时候又被审问了一番。好不容易费了半天口舌回到家,他就不敢再去葫芦巷了。 为了给妹妹一个交待,他便把赵昶的情况说了,道:“不是哥哥不愿意去打听,是咱们不好老去那里走动。那人是京里来的,想来没多久就会走了,等他走了之后我再去打听,你且耐烦几日。” 鲁小北现在今非昔比,除了置了大宅子,家里还买了许多下人,有些还是他从京中带回来的。京城的口音江北自然能分辨出来,由此知道赵昶一行人是京中来的。 打算把这事先放下,今天江北便去上工了。没想到回到家里,就发现妹妹不见了,门是锁着的,家里也不见凌乱,桌子上压的一张纸条,是江南写的,说她去葫芦巷了。 但江北跑到葫芦巷找了半天都没见着人。 “杜家问过了吗?苏若虚家里问过了吗?”许成源道。 “都问过了,说我妹妹没去那儿。”江北沮丧地道,“太太……杜太太说并没有见着我妹妹。” 许成源想了想,道:“我帮你打听打听,打听不了再报官。” “多谢许相公。”江北喜出望外。 看许成源这态度,他以为不会管他们兄妹的死活。 虽说许成源无论是自身能力还是人脉都没有杜锦宁那么强,但总比江北自己寻找要好得多。 许成源之所以没马上报官,是因为心里有谱。 他也没回葫芦巷,而是直接回了书院,找到齐慕远,把江南的这件事告诉了他,道:“那位赵公子的护院既然把巷子守得那么严,只要江南去了那里,他们就会知道。江北兄妹毕竟是从杜家出去的,他们出了事,锦宁也脱离不了干系。还得劳烦你去帮问一问,看看是怎么一回事。” 齐慕远一听赶紧回了一趟家,不一会儿就去了杜家,跟许成源碰头:“你去告诉江北,他妹妹在巷尾杜家,让他自己去寻。” 许成源愕然:“怎么跑那家去了?” 所谓的巷尾杜家,就是杜哲彦他们家。 齐慕远眸子有些冷:“这两天锦宁虽在书院里写文章,但赵公子不愿意在祁家呆,总去寻我祖父下棋说话,巷子守得比较严。江南大概是知道这一点,她进巷子的时候跟在巷尾杜家大少爷一行人后面,进去的时候正好遇见赵公子从我家告辞出来,江南装作站立不稳直接就往赵公子身上倒……” 说到这里,他抬起眸子,表情有些古怪:“赵公子身边防守最是严密,他的护卫直接出手就拍在江南身上,把江南拍出去老远,还把杜大少爷一行人给拦了下来。也不知那位杜大少爷是怎么想的,竟然说江南是他的丫鬟,不小心摔了一跤,冒犯了赵公子,愿意接受赵公子的惩罚。只要不是刺客,赵公子就不会与人计较,自然就放了他们。于是杜大少爷就让下人把江南给扶进他家里去了。” 许成源瞠目结舌,结结巴巴地道:“江南这是想、想……”赵昶的身份,杜锦宁跟许成源透露过一二。 齐慕远点了点头,表情冷厉。 他没想到江南竟然有这样的胆子和行动力。刚刚听到这消息的时候,他就惊出一身冷汗。 要不是当年杜锦宁因为他小时候被掳过,是绝不会出手救下江北和江南、惹上这么一对麻烦兄妹的。幸好这几年江南在杜家尚算老实,不曾做什么对不起杜锦宁的事,否则他就要自责之极了。 齐慕远和许成源倒不曾想过,江南也是被现实逼到这一步,这才兵行险着,否则也不会有这样的胆子,且冒这样大的风险。而要不是京中夺嫡之争厉害,赵昶身边防犯森严,她这一步没准就得逞了。即便不能做赵昶的侍妾,做个丫鬟那也是水涨船高;以后爬上枝头做凤凰,也是指日可待的事。 只不过她没有这个命,没有成功而已。 知道江北现在还在四处奔走,上窜下跳地打探消息,许成源问道:“那现在怎么办?” 齐慕远嘴角一勾:“我已经叫人悄悄递话给杜哲新了。那丫头既曾是杜锦宁府上的丫鬟,就这么没名没份的跟了他不好听。不管怎么的,他好歹给个名份,也不枉江南跟杜家主仆一场。” 许成源又是目瞪口呆,反应过来之后他看向齐慕远的目光就满是佩服。 他以为这几年他成长了许多,但跟杜锦宁、齐慕远一比,他还是差得远啊。 巷尾杜家,自打那次匾额之争,杜家大老爷直接被罢了官,酒楼生意被齐家名下的酒楼挤兑得生意惨淡,杜哲彦后来又被赶出府学,扔到兴宁县去念书,就被吓破了胆,夹着尾巴做人,不光把“杜宅”的匾额摘了下来,改成了“杜寓”,路上遇见杜锦宁这一家子,都是老老实实避到路边去,以示尊敬。 杜大少爷把江南拣回去,算是在赵公子手下救了杜锦宁的旧丫鬟,有向杜锦宁和齐慕远示好之意。虽然这么久没把江南放出来,没准看江南容貌出众,起了色心,有些舍不得。但杜锦宁和齐慕远不发话,他是绝对不敢打江南的主意的。只要杜锦宁出口索要,他保准老老实实把人给交出来。 可齐慕远把话一递,江南就唯有做杜哲新的妻妾了。 杜哲新去年新丧了妻子,膝下留下一个四岁的女儿和一个两岁的儿子。 齐慕远做事还没有做绝,算是给江南留了个余地。起码她做正妻还是有机会的。 做别人家的正妻,像江南这样的身份地位,确实有点难;但做杜哲新的正妻还是有可能的。一来是继室对于身份地位要求不高,二来齐慕远递了话,江南就是以杜锦宁的旧丫鬟的身份出嫁,好歹有个出身。看在齐慕远和杜锦宁的面上,那边杜家没准就会给江南一个妻的名份。 齐慕远这也算是全了江南与杜家的主仆情份。同时,也处理掉了江南这样一个定时炸弹。 否则,以江南的胆子和略显愚蠢的脑子,真不知她以后会闯出什么祸来。 嫁了人,不管她以后闹什么幺蛾子,那都是杜哲新他们的问题了,跟杜锦宁无关。 正文 第五百一十三章 就这样吧(二合一) 杜寓里,杜家大老爷和二老爷难得的都在,正跟杜老太爷和杜哲新商量关于如何处置江南的问题。这两年杜家式微,现如今难得有一件事能够提升杜家的地位,大家都十分郑重。 杜二老爷率先开口:“……当初哲新把那姑娘认下,又把她带回来,不就是看到她是对面杜家的丫鬟吗?现在齐少爷又发了话,要讨个名份,可见对这丫鬟,杜家还是有情份的。赵公子咱们是巴结不上的,既要卖对面杜家和齐家的面子,不如就给个妻室的名份。” 他肚里的小算盘扒拉得挺好。 杜哲新如果娶个岳家得力的妻子,那大房就得了个助力,这对二房肯定是不利的,倒不如把江南娶了。江南是个丫头出身,一穷二白的,连身像样的衣服都做不起,更不用说陪嫁了。进了门,她的腰杆子也直不起来,端不起长房长媳的架子。到时候孙子媳妇里,那自然是他的儿媳妇,即二少奶奶最大,二房就占了上风。 杜大老爷一听就不干了:“我叫人打听了,这江北江南兄妹俩,当初是从秦三爷手里买下的。结果干了两年就要闹着出去,还没付赎身银子,可见杜家对他们是没有好感的。而且如果真对他们有情份,不应该直接把这姑娘接回去,再好好感谢咱们一番吗?再不济,也为她争取个妻室的名份吧?可你听听齐少爷那话,无论妻妾,总得给个名份。也就是说,不管作妻也好,作妾也罢,他们都无所谓。这是看重的表现吗?” 眼看着杜二老爷张嘴要反驳,杜大老爷根本没给他说话的机会,转头问杜哲新道:“我听你娘说,那丫头长得十分美貌?” 杜哲新点了点头。 当时他就是看到江南貌美如仙,一时冲动才跟赵公子说这是他家的丫鬟,还为她求情。这会子想起来,他还心有余悸。他怎么就猪油蒙了心呢?幸好赵公子不跟他一般计较。不过这也说明,红颜是祸水啊! 杜大老爷得了儿子的肯定,继续道:“一个丫头,却十分美貌,这本身就是个祸端啊。作个妾呢,整日关在家里,也不需要她出门交际,与人走动,还不会有什么大事。要是作妻的话,这邻里亲朋家有个红白喜事,她作为咱们长房长孙媳妇,总得出来应酬吧?到时候被人瞧见起了贪念,岂不为咱们家惹来大祸?所以我是不同意娶她为妻的。反正齐杜两家也不怎么看重她,给个妾氏的名份就可以了。” 听到这话,杜二老爷也犹豫了。 杜哲新是他看着长大的。作为商家的长房长孙,两房又斗得厉害,杜哲新为人做事向来以利字当头。谁要是说他当时看江南可怜,起了怜香惜玉之心才帮她在赵公子面前求情,打死他都不信。 可事实却是如此,杜哲新冒着被赵公子迁怒的大险,为江南求了情,由此可见那丫鬟的容貌肯定十分出众,出众到向来唯利是图的杜哲新也被美色所迷,冲动之下做出蠢事来。 如果真是这样,那江南还真不能为妻,只能作妾。 虽说大房和二房争斗得厉害,但大家都在一个屋檐下,大方向的利益都是一致的。 但他还是有些不信:“真这么美貌?要是真美貌到能若祸的地步,她都往赵公子身上扑了,赵公子还能不动心?由着咱们带回来?” 杜家人是不知道赵昶的真实身份的,但这不防碍他们从赵昶的口音及穿着举止来推断他出身不凡。 “人家京城来的贵公子,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咱们小地方觉得貌美异常的人,在贵公子们眼里,就是个庸脂俗粉,他们才看不上呢。”杜大老爷道。 杜老太爷一直没有作声,直到这时才掀了掀眼皮,看向杜哲新:“新哥儿你怎么说?” “作妾吧。”杜哲新道,“一来她的容貌确实容易若祸,二来看她这行径,心挺大的,脑子还不好使。真要娶她作妻,不说我两个孩子会被她如何,只说要是她不甘心在咱们家过日子,就不知折腾出什么幺蛾子来。还是作个妾氏,关在一个小院里最是妥当。看在齐杜两家面上,咱们在吃喝上别亏待她就是。” 杜老太爷满意地点点头。 他这个长孙,总算没有被美色冲晕头脑。 “那就这么定了。”他直接拍板,“而且为防多生枝节,今晚就成亲吧,免得她不甘心逃出去,咱们不好跟齐少爷交待。” “那杜家那边和她哥哥那里,要不要去说一声?”杜哲新犹豫道。 江南现在是良家,不是丫鬟身份。纳妾虽没有娶妻那么麻烦,但总得经过家人同意,否则江北就能去衙门里告他们。 “叫你娘去跟杜太太说一声。至于江北那里,就先别理会,自有齐家和杜家的人去摆平。”杜老太爷道。 他话未刚落,就有下人来禀:“一个叫江北的人求见,说他妹妹在咱们府上,他让咱们赶紧把他妹妹还给他。” 大家对视一眼,都看向了杜老太爷。 杜老太爷当机立断,吩咐杜哲新:“你赶紧去那丫头那里。至于该怎么做,不用我教你吧?” 杜哲新自然知道祖父是个什么意思,连忙点头:“孙儿知道该怎么做。”说着起身就往后院去。 杜老太爷吩咐众人:“都散了,都回房去呆着,别四处走动坏了我的大事。”说着自己先起了身,吩咐来禀报的那个下人,“你把他领进来,唤个婆子带他往客院领。” “是。” 于是当江北随着下人进来时,厅堂里就空无一人;再随婆子往客院去,进了院子也是满院子寂静。他大声叫唤时,这才看到一间房门被打开,杜哲新衣衫不整地从屋里出来。 江北顿时涌上一股不好的预感,上前揪住杜哲新的衣襟,目眦欲裂:“我妹妹呢?你把我妹妹怎么样了?” 杜哲新一把将他推开:“我还想问你呢,你们兄妹俩搞的什么鬼?你妹妹吃了春药往赵公子身上扑,要不是我,她当场就被打死了。我好心带她回来救治,还没等郎中来她就……”他脸上露出羞愤的样子,活像被人强奸了似的。 江北脑子“嗡”地一声就炸了,恍惚里只听杜哲新说:“我会对她负责的。” “负你的娘的狗屁,谁要你负责?”江北怒吼一声就要打杜哲新。杜哲新早料到有这一出,领着江北进来的那个婆子,以及伺立在旁边的小厮立刻把江北给拦住了。 “不要我负责也行,你把她带回去吧。”杜哲新脸色一沉,回头吩咐一声,婆子奔进房里,把江南抱了出来,递到江北面前。 江北见江南双目紧闭,却衣衫半掩,脖子和半露的胸前还有红迹,一看就被人蹂躏过了,他双目赤红,侧身就往杜哲新扑去。 杜哲新连忙叫人拦住,又道:“你如果好好说话,咱们还可以坐下来谈一谈名份问题。如果你动不动就打人,那还是直接把她领回去吧。” 江南被赵昶手下一掌拍晕,杜哲新把她带回府后,让郎中看过后知道她无大碍,担心她醒来闹事便给她灌了迷药,所以至今未醒。而他刚刚才匆匆过来,哪里有时间办事?不过是欺江北没成过亲,让婆子给江南身上弄出些痕迹来,装出一副既成事实的样子,达成目的。 江北果然被唬住了,投鼠忌器。 要是妹妹真被杜哲新糟践了,除了嫁给杜哲新,还真找不出其他好办法。而且从江南闹着要赎身出去,再到这一次的事,江北这段时间被妹妹弄得心力交瘁。现如今落到这样的下场,倒是一只靴子落了地,江北心里除了涌上一股无力感,还有“果然如此”的感觉。 或许,这对妹妹来是个好归宿吧。 杜家虽不是什么好人家,杜哲新也不是什么好人。但至少,杜家要看齐慕远和杜锦宁的脸色行事。再如何他们都不敢虐待江南。想来江南在这个家里,会安生度日,再不折腾了。 杜哲新见他意动,赶紧打蛇随棍上,把他拉去了厅堂,好一阵劝说,又摆出种种难处与理由:“娶为妻,奔为妾。你妹妹以这样的方式进我府上,我要娶了她为妻,我如何出去面对世人?这事绝对不能商量。如果你真觉得作妾委曲了令妹,还请现在就带她走。” 江北倒是不笨,知道扯起虎皮作大旗:“我们虽赎身出来了,但终是杜家的旧仆。这件事,如果贵府不答应,我就去找杜少爷和齐少爷为我兄妹俩作主。”说着拂袖而去。 出来后,他就直奔对面杜家,求见陈氏。 齐慕远行事缜密,自然料到江北会去求杜家人,早已派人将事情原委跟陈氏交待过了,又叮嘱陈氏把事情往他身上推。 于是陈氏便为难地对江北道:“如果你们是我家奴仆,有什么事我们要管。可现在我们又以什么名份为你们出头呢?即便我上门去闹上一场,也无济于事。他们还是举人门第呢,我们只是秀才门第。况且,锦宁又不在家,我也没个主意。” 没奈何,江北又去书院求见杜锦宁。 齐慕远直接出来,对江北道:“你想让杜少爷说什么?要让他仗着我们齐家的势,逼杜哲新娶一个丫鬟为妻?传扬出去,我跟杜少爷、还有我祖父、我父亲的名声要不要?别人会不会拿这事来弹劾我父亲?江北,做人不能这么自私的,我们不欠你的。杜哲新肯给你妹妹一个妾氏的名份,还是看在我跟杜少爷的面子上。你不要得寸进尺。” 江北抱着头往地下一蹲,嘴里喃喃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你兄妹二人的贪念一起,就可以想到有这样的结果了。江北,别觉得这都是别人的错。你敢说你妹妹说要嫁个好人家,说以后带着你过好日子的时候,你没有心动?你明知她那样做不对却没有阻止,其实你心中的贪欲跟你妹妹一样大。” 这话说得江北一片茫然:真是这样吗? 第二日,葫芦巷尾杜家大少爷,纳巷中杜家的旧丫鬟为妾,在家里办了两桌酒席,杜锦宁家派了管事送了一份贺礼,这件事便算是了了。 赵昶没有往杜哲新家送贺礼,而是带了一份致歉礼,在杜锦宁从书院里出来时,亲自带了赔礼去了杜家。 正文 第五百一十四章 真的很气 赵昶去齐府是应当应份。即便他是太子,去一个老臣家中,也有礼贤下士的意思,为的是显示自己的德行。 可去杜家就不一样了。这已算是一份殊荣,只要他的身份显露出来,杜锦宁无论走到哪里,都会被人高看一眼。 所以他刚进杜家,眼睛关注着他的行踪的人就都知道了。 “看来,那位在讲学时大出风头的杜小秀才,大大的入了赵公子的眼了啊。”大家都叹道。 杜锦宁倒是对赵昶送的赔罪礼表现出了诚惶诚恐:“是在下旧仆冲撞了公子,应该是在下给赵公子赔罪才是,怎敢受公子的礼?” 赵昶一摆手:“终归是我的手下太过鲁莽,伤了你的旧仆。行了,我们不谈这个,你的文章写好了吗?” “写好了。”杜锦宁把自己的文章奉上。 她也明白,赵昶是因为对她另眼相看,这才给了这份殊荣。换了别的人,恐怕带了厚礼去给他赔罪,他都不待理人家的。 想到这里,她不由地摸了摸脸,十分臭屁地想:难道姐是玛丽苏,人见人爱,花见花开? 这念头一出,她就暗啐了自己一口:赵昶此举,不过是政治作秀罢了。她真是想得太多。 仔细阅读了杜锦宁新鲜出炉的两篇文章,赵昶叹道:“杜公子果然大才,昶佩服之极。” 说着他又两眼晶亮地望着杜锦宁:“这两日无聊,我听人说有几部话本十分好看,便叫人去买,这才知道这些话本竟然是公子你所著。”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有些不好意思地问道:“你有没有亲手写的《射雕英雄传》?能不能送我一套?” 望着赵昶满是渴求的目光,杜锦宁心里一动,忽然有些想笑。 她发现,赵昶此时渴求的表情,跟前两日跟她一起谈论儒学、想要她写的文章时表现出来的渴求大不相同。很显然,相比起那两篇关于儒学的文章,他对话本的渴求更强烈,也更真实。 可见赵昶并不是真真正正地喜欢儒学,而是把喜欢儒学当成了自己这个悠闲皇子需要完成的功课。他只是想向皇家的那些人证明,他没有夺嫡之心,他一心只想做个闲王。 现如今喜欢话本、喜欢这种热血侠义故事的赵昶,才是真实的、有着少年天性的赵昶。 “每写一部话本,我都会把原稿留下来。赵公子既喜欢,是我的荣幸。”杜锦宁起身,打算把她抄的《射雕英雄传》的拿过来,送给赵昶。 “哦?真的吗?那我能都要吗?”赵昶满脸的喜出望外,也跟着站起来,打算跟她一起去书房,“如果你手上有还没刻印的《凡人修仙传》的稿子,那就更好了。不瞒你说,我看得挠心挠肺的,想知道下文。” 杜锦宁一笑,应道:“好,都送你。不过《凡人修仙传》只多了新写的两本,还没写完。” 这几年,不光她每出一本话本,齐慕远都要索要她的亲笔书册,便是连知府杨云涛都有这毛病。为了安慰远在京城的关嘉泽,杜锦宁送去京城的话本也是她亲自抄写的。 反正杜锦宁每天都是要练字,只要把练字的内容改成话本的内容,抄几套话本对杜锦宁来说并不需要额外费功夫。为防意外,她还多备了两套放着。 现在,倒是派上了用场。 赵昶得了话本,便急急告辞,打算回去看话本了。 思及明日一早就要离开此处,到时候杜锦宁虽会跟齐伯昆祖孙俩一块儿去送行,但人多嘴杂,恐怕说不了什么话。 赵昶就一再叮嘱杜锦宁:“有了新话本,一定要抄一份给我。我虽这段时间不会回京城去,但过阵子我总要回去的。你叫人送到我外公府上,他们自会派人送去给我。” 他还没有成亲,并未在外面开府,而仍住在皇宫之中,所以才有这么一说。 杜锦宁自然满口答应。 反正她也是要往京城给关嘉泽送书的,每日也要练字,多送一套也是顺便的事。 想想赵昶给她送的丰厚,她干脆又利用剩下的时间,写了三本《凡人修仙传》,直到掌灯时分,这才停了下来,吃点东西洗漱睡觉。 第二天一早她就起来跟着齐家人一块儿去送行。果然,拿到杜锦宁送的三本话本,赵昶比收到任何礼物都高兴。跟其他人说话的时候还端着,跟她说话的时候一直咧开嘴巴笑。 这再一次证明了他对杜锦宁的另眼相看,把支撑着病体来给赵昶送行的祁元道气得差点又晕倒过去,祁思煜更是恨得牙痒痒。 送走赵昶回到府里,陈氏和杜方苓才把江南的事详细告诉了杜锦宁。 毕竟杜锦宁曾叮嘱家中善待江南、江北兄妹俩。现如今她只送在书院里写文章几日,江南就落到了去给杜哲新做妾的地步,陈氏和杜方苓颇感忐忑,心里不免有些自责。 她们不禁跟杜锦宁解释道:“这件事发生得太快,等我们知道消息的时候,事情已尘埃落定了。江北想是怪罪咱们,知道江南的下落后,去了一趟那边后,就回了自己的住处,根本没跟咱们说一声。要不是齐少爷知会咱们,咱家的下人还四处打听江南的下落呢。唉,也是我们没做好。” “用不着为他们说抱歉。”杜锦宁说话的语气有些冲,当她从赵昶嘴里得知江南向赵昶冲过去的时候她就很想骂人。 “江南想过好日子无可厚非,但她想过我们没有?她直接冲到赵公子面前的时候,可想过我们家会不会被连累?要是赵公子不是个好脾气的,要不是我前几日在他面前挣了点面子,今天咱们家是个什么下场还不知道呢。” 陈氏和杜方苓吓了一跳:“这……不至于吧?” “知道赵公子是什么人吗?当今皇上第五子!现在京中局势紧张,五皇子身边防护森严,唯恐被人刺杀。江南就这样冲过去,要是被人当作刺客抓住,咱们是什么下场,你们想想吧。” 杜锦宁真的很气。她知道江南是个定时炸弹,但还是防不胜防。 (那些看盗版看得不满意跑到评论区来骂人的,就跟一个陌生人莫名其妙冲到我们家,端起碗吃我们家饭,然后因为饭菜不合你口味骂娘一样,tm的忒恶心有没有!爱看看,不看滚!) 正文 第五百一十五章 时光如梭 杜锦宁这么一说,陈氏和杜方苓一阵后怕。 还用说吗?刺杀皇子,那就是满门抄斩的下场。 后怕完了,两人都气得要死。 杜家对江北江南兄妹俩不说有恩吧,至少没亏待过。江南做事却丝毫不考虑别人如何。就算赵昶不是皇子,没有刺杀的罪名,她这样往一个男子身上扑,传扬出去,会不会影响杜方苓和杜方蕙的声誉呢?要知道,杜方蕙还没议亲呢。 江南也不是傻子,不会这一点没想到。她只是一心只顾着自己而已。就跟她搬出去,妄顾自家兄长的为难一般,从来不考虑别人的感受。 “行了,以后他们的事跟咱们再不相干了。就这样吧。”杜锦宁一摆手,不想再说这两个人。 她正准备站起来,就见一个丫鬟急匆匆走了过来,禀道:“太太,少爷,小姐,有客来访,说是方太太,书院里少爷同窗方少华的母亲。” “什么?”杜锦宁和陈氏一愣,不过反应过后就高兴起来。 他们实在没想到方少华的母亲竟然千里迢迢从贵省亲自过来提亲,以为方家最多派上几个体面的下人就不错了。毕竟路途遥远。 杜锦宁却问:“姚书棋回来了么?情况怎么样?” “回来了,回来两天了,情况就跟方少华所说的一样,并没有半点出入。姚管家说,方家门风上佳,方大人为官清正廉洁,方太太为人也十分和善,方家兄弟姐妹关系和睦,是个好人家。”陈氏十分满意地道。 关乎杜方蕙的终身大事,杜锦宁和陈氏不可能只听方少华的一面之辞,尽管杜锦宁跟方少华同窗两年,对他的为人十分了解,但还是派了姚书棋和几个下人去了贵省,从侧面打听方家的情况。 方少华那日提起亲事后,姚书棋就出发了,去了那里呆了四五天的功夫,紧赶慢赶地打了一个来回,就这样,他也才回来两日。方太太一个妇道人家,车马劳顿的,脚程肯定慢,却是今日到了,可见方家人的诚心,一接到方少华的信就动身来桂省了。 “快请,快快有请。”陈氏叫道,说着站起来就想亲自去迎接,可走了几步又问杜锦宁和杜方苓道,“我身上的衣服可得体?” “得体,得体。”杜锦宁笑道。 陈氏这两年日子过得顺心,家中经济宽裕,为了儿女的面子,她即便再不追求享受奢华,也会注意保养,并精心打扮自己;再加上她姿容秀丽,平时跟邻居家太太在一起的时候,她一点也不比别家的贵夫人差。 陈氏和杜方苓很快就走得没影了,杜锦宁也起身回了自己院子。 来的是方太太,自是由陈氏和杜方苓接待。而且姚书棋既查过方家情况,那就只是议亲的事,杜锦宁也没啥好担心的。 本来杜锦宁以为方太太很快就会离开,陈氏会派人来告诉唤她,告诉她她们议亲的内容,可没想到一直等到了掌灯时分,那边都没有动静。 被杜锦宁派去打探消息的青木道:“听太太身边的丫鬟说,太太不光留了方太太吃饭,还想留她住在家里呢。” 杜锦宁一听,提起的心就放了下来。陈氏跟那位方太太相谈甚欢,才想要留人住在家里,可见方太太这人很不错。 不过方太太知道儿子掂记着亲事,最后没有留宿,告辞离开了。 陈氏唤了杜锦宁过去,告诉她道:“我跟方太太商量过了,只等秋闱一过,九月份就成亲。” 杜锦宁吃了一惊:“怎么这样急?”现在离十月,也就只有五个月的时间了。古人成亲十分麻烦,走礼都要走上半年,五个月就略显仓促了。 陈氏含笑道:“方家愿意在这里让他们成亲,我自然在时间上不好再提什么要求。方太太这一来就打算不走了,等考完乡试,让他们拜堂成亲后再一起回贵省去。” 杜锦宁点点头:“这样甚好。” 刚才乍一听说这时间她有些吃惊,毕竟这还在商议订亲的事呢,直接就说成亲了。现在细想起来,她都觉得杜方苓出嫁后,直接让杜方蕙也出嫁才好。毕竟乡试对她而言也有一定的风险。两个姐姐都嫁出去她才放心。 但方少华要参加乡试,乡试前成亲是不可能的,只能等到乡试之后了。 不过她对于考试的风险,却已没有了当初参加县试时的忐忑了。 一来她考了几次都没问题,乡试虽严格一些,却也差不了多少。而且作为府案首,还刚刚地讲学上出了风头的她而言,那些胥吏们自然意思意思就行了,不会对她搜查太严的。 接下来的日子,陈氏就跟方太太走了一波礼,把亲事给订了下来。这一波礼之后,杜方苓的婚期就到了。 陈氏做了两年的主母,又跟邻居家太太取了不少管家的经验,整个人也成长了不少。杜方苓的婚事她根本就不用杜锦宁操心,直接派了姚书棋和几个下人,带了礼物回漓水县,悄悄地把杜云翼夫妻俩给接了上来。 杜云翼和张氏在杜锦宁考上秀才后没沾到多少光,心里自是不满的,但漓水县上到县太爷,下到衙门里的衙役,竟然都把他们当犯人一样的盯着,唯恐他们上府城去给杜锦宁添乱,这一架式简直让杜云翼和张氏胆颤心惊。杜锦宁的能量之大,超出他们的想像。 于是他们就老实了,再不敢动什么歪心思。 现在被姚书棋他们接上来,他们简直要喜极而泣了。至少这说明他们对杜锦宁还是有用的,这就已经够了。 鲁小北和杜方苓的婚礼还算简单,毕竟鲁小北没有父母族人,只请了他在生意场上的几个朋友;杜家这边也就杜云翼夫妻两人,外加杜锦宁的同窗好友,另外就是葫芦巷的邻居们参加了观礼。 婚礼过后杜云翼夫妻俩就被送走了,跟他们一起去的还有姚书棋。他会带着礼物去给杜寅生和杜辰生,将杜方蕙成亲的消息告诉他们,并且向杜寅生赔罪。 现如今杜家的财力与杜方菲成亲时大不一样了,给杜方苓的陪嫁自然也不好太寒酸。杜锦宁和陈氏便提前将杜方菲请了来,将他们如今住的小院和一百亩田地转到了杜方菲的名下,以贴补当年杜方菲出嫁时嫁妆的不足。 “娘,宁哥儿,真不需要。”杜方菲却死活不肯收,“当年我出嫁,你们已尽了全力。我要还嫉妒苓姐儿,拿我的嫁妆跟她比,我就不是人。” “拿着吧,我拼命赚钱,就是为了让你们过得好。”杜锦宁道。 陈氏也一再劝说杜方菲。 最后杜方菲只收了那处小院的地契,理由也很充分:“我要是再收了田地,我婆婆和你姐夫压力会很大的,让他们感到不自在,倒不如现在这样好。反正我有你撑腰,你姐夫不敢对我不好。” 杜锦宁只得作罢。 不过看杜方菲这样子,她很欣慰。杜方菲再不像刚成亲时那般没主意了。大概是有了孩子,操持着一家生计,她的性子也泼辣强硬起来,凡事知道深想,不是一味地只顺从别人。 杜方苓成亲之后,就到了科试的时间。这跟杜锦宁和齐慕远没有关系,因为他们是府试前三名,可以免考。但方少华、梁先宽、许成源他们却紧张起来,进到考号里去受了几天罪,这才作罢。 好在科试就是乡试的资格考试,过了科试就有资格参加乡试,难度不大,凭着梁先宽他们几人的水平,也就是走个过场而已。 科试结束,陈氏和方太太走了几回礼之后,八月很快就到了,杜锦宁要参加乡试了。 正文 第五百一十六章 解元争取者 临近乡试,许多学子赶赴考场,有些提前一两个月就来了;路途遥远的,甚至提前半年到,考完科试后接着考乡试。 往年这个时候,府城里都是最热闹的,这些学子呼朋唤友、高谈阔论,吟诗作词,不亦乐乎。 但今年却有些不同,以前活跃在最前线的府学及南麓书院的学子们,都没有去凑热闹,而是埋头读书,默然不语。 “咦,这是怎么一回事?怎么今年这些人都成了哑巴了?”某个县里来的考生道。 这考生已经考了三次乡试了,对于每次乡试前的热闹都是十分熟悉的,今年府城学子的低调着实让他看不懂。 当初祁元道讲学虽邀请了各地有名的学者参加,但规模不大,除了围观的府学学子,大多是举人以上的对儒学有研究的人,而且大多还是外地人。当地人即便有几个,但素来与祁元道交好,祁元道在讲学中被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驳倒\气得吐血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那些人与他相交多年,并不想与他结怨,所以对于讲学上的事都保持缄默,没有往外传。 也因此,赴考的秀才们对于四月份发生的事,知道的不多。 但也不乏消息灵通的,压低声音把三月份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你的意思是说,南麓书院的杜锦宁把祁老先生的学说给驳倒了?”考生满脸不可置信。 对方点了点头:“正是。” 这样的对话不停地在各客栈或考生们的聚会上出现。 祁府里,祁思煜正专心致志地看着书,在他的身上再也找不出两年前院试时的那股骄浮之气。 被祖父关在家里两年,四月份又眼睁睁看着杜锦宁击败在他心目中高山仰止的祖父,祁思煜现在只有一个念头,就是乡试的时候夺得解元,把杜锦宁踩在脚下,以报祖父与他所受的耻辱。 “少爷。”祁府管家走了进来,“主考官名单已经下来了。”说着,他将一张纸放到了祁思煜面前。 乡试的考试官员,包括内帘官和外帘官。 所谓内帘官,即在考场内的主考官和同考官;外帘官,即在考场外的提调官、监试官等官员。主考官负责出试题,审定考生答卷,决定考生的名次及录取与否。同考官辅助主考官出题、阅卷。 朝庭规定,外帘官不许干预帘内之事。所以,对考生来说,内帘官是谁就十分重要了。 而乡试的正副主考官,是由朝廷选派翰林、内阁学士赴各省充任,主考官二人,同考官四人。 “潘义庭?”祁思煜拿起名单,第一个就看到这个名字,觉得有些耳熟,不由皱眉沉思。 祁府的管家年纪跟祁元道一样大,在祁家做管家已三十几年。因祁元道广收弟子,许多弟子在朝庭里做官的缘故,祁管家对朝庭的事还是十分熟悉的。 他提醒道:“潘义庭是前任知府周东平的老师。” “哦,原来是他。”祁思煜恍然大悟,旋即大喜,“这么说来,这一次考试要出八股文了?” 他这两年,潜心向学,在八股文上花的心思尤多,写出来的八股文频频受到祁元道和一些老师的称赞。而杜锦宁却没有什么八股文章被传颂。如果比其他,受过许多次打击的祁思煜可能还没信心赢过杜锦宁,但八股文,他却是信心满满。 “这位汪时彬呢,是什么人?学术倾向是什么?”他指着第二个名字问道。 “这位汪时彬是吏部郎中,也是八股文的推崇者。” “哈哈,好,好。”祁思煜忍不住高声叫了起来。对于后面的四位同考官便没兴趣再问下去了。 两位主副考官的学术倾向都是八股文,而出题向来是主副考官的事,可见这次八股文是考定了。 看来他这次拿解元有望啊。 “行了,你出去吧,这几日我要再写几篇八股文给先生们看,让他们再指点指点,争取这次乡试拿个好名次。”祁思煜把祁管家往门外赶。 “是是,老奴不打扰少爷念书了。”祁府管家不光没有丝毫反感,反而十分欣慰。 他们家少爷是长大了啊,越来越沉着冷静,知道努力上进了。 齐府里,杜锦宁和齐慕远也拿着主考官和副主考官的名单在看。 齐伯昆则在旁边解释:“主考官潘义庭是东阁大学士,二皇子一派的支持者;副主考汪时彬是吏部文选清吏司郎中,大皇子一派的支持者。” 说到这里,他看了杜锦宁一眼。 杜锦宁这些年名声雀起,有多少人想收他做弟子,都被杜锦宁婉拒了,说此生只拜关乐和一个老师。齐伯昆知道杜锦宁主张中立,不愿意加入任何派系之争。所以说起这些主考官,他对杜锦宁是有遗憾的。 屁股决定脑袋,不管杜锦宁的文章写得再花团锦簇,主考官都只会考虑自己派系的人,不会为他人做嫁衣裳,取不是自己阵营的人为解元。所以杜锦宁保持中立的话,想要争取解元,几乎是没有希望的。 齐慕远是齐伯昆的孙子,齐伯昆自然是希望孙子能拿解元。但杜锦宁十分优秀的政治表现和与齐慕远的浓厚情谊,让齐伯昆把他当成自己亲孙子一般看待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谁知道乡试的时候会出现什么强有力的竞争者呢?有杜锦宁加入解元的角逐,就像加了双保险。杜锦宁得解元总比让别人得了强吧?不管这个解元落在他们两人哪一个头上,齐伯昆都会很高兴的。 但杜锦宁这么一中立,优势尽失,双保险就没有了,这怎么不让齐伯昆遗憾? 杜锦宁听到这话,脸上却没什么表情,似乎对于这些毫不在意。 齐伯昆只得继续往下解说:“四位同考中,有两位是四皇子一派的人;一位是五皇子一派的,另有一位萧轶,是保皇派。” 六位内帘官,就有五个政治阵营,可见政治斗争之激烈,这让杜锦宁忍不住摇头。 齐伯昆问她道:“小宁儿,对此你怎么看?” “尽力去考就是,能中举人就成,我对解元没什么执念。”杜锦宁自然知道自己在乡试中取中解元的几率微乎其微,对此倒是无所谓。 她转头看向齐慕远,笑道:“夺取解元的重担就交给你了。努力加油吧。” 正文 第五百一十七章 入帘与入考 从齐府回到家,姚书棋就担忧地问:“少爷,咱们真的没机会中解元了吗?如果齐少爷的文章写得不好,大皇子那一派的人会选你吧?”毕竟杜锦宁跟齐家相交甚密,即便她没有加入派系,别人也会把她归为大皇子一派。 杜锦宁一笑,摇了摇头:“齐少爷的文章跟我就在伯仲之间,没有他考不中非得取我不可的情况。除非……” 姚书棋眼睛一亮:“除非什么?” “除非老天开眼,否则没法。” “……” 见姚书棋的眸子黯淡下去,满脸沮丧,杜锦宁笑道:“我都没执着于解元,你这样子做什么?” “唉,要是少爷您一路考上去,小三元再加大三元,那该多好。”姚书棋叹道。 乡试解元、会试会元、殿试状元者,谓之大三元。 凭他家少爷的能力,姚书棋坚信如果平等竞争的话,拿个大三元回来还是很有可能的。可偏偏弄这么些党争出来,把好好一个科举搞得乌烟瘴气。 杜锦宁一笑:“你想想,天底下有几个大三元呢?我能顺利通过乡试,再顺利通过会试、殿试,就已是老天眷顾了,哪里敢想什么解元、会元、状元?贪念太过可是要遭雷劈的。” “那倒也是。”姚书棋也转过弯来了。 杜锦宁今年才十四岁,十四岁就中举人,这在整个大宋都是十分罕见的了。如果三年后再中进士,十七岁的进士,足以傲立群雄,是被老天眷顾的了。有多少人白发苍苍都还在乡试这一关挣扎呢。做人真不可太贪。 这么一想,他整个人都松快起来。 凭杜锦宁的能力,顺利通过乡试、会试和殿试,还是不难的。 “少爷放心,这段时间我会好好打理家中事务,不让少爷操心的。少爷只管专心备考便是。”姚书棋说道。 见杜锦宁没有别的吩咐,他行了一礼,退出了书房。 担心科场舞弊,主副考官直到到达当地,朝庭才会颁下圣旨,公布他们的姓名;同考官却是隐而不露,不宣布姓名。齐伯昆他们之所以能拿到主考官名单,也是通过特殊渠道打听来的,也不过是比其他人提前知道几日。 因此,杜锦宁得知主考官是谁后,不过才过了几日,考官们就到了府城,并于八月初六这一日举行“入帘”仪式,即考官入考场。 考官们入了考场就不再允许出来,门外有官兵重重擂台赛。考官们在贡院里现场出题并刊刻印制,以免试题外泄。 为了知道考官是谁,许多考生都会去观看入帘仪式。杜锦宁和齐慕远等人虽早已知道考官姓名,但担心别人生疑,还是去凑了一回热闹,到贡院门口挤了半个时辰,观看完“入帘”仪式后方才回来。 分手之前,杜锦宁叮嘱道:“大家考试那日,穿得体面些,这些细布青衫就别穿了。” 尽管府学和南麓书院并不在衣衫上规定一定要朴实,但杜锦宁他们一行人仍然保持着在博阅书院时的习惯,只要去书院,就穿着细布长衫,以此来表明他们的学习态度。因为这个,自打他们进入南麓书院后,南麓书院就兴起了身穿细布衣衫的风潮。谁要是浑身锦锻、衣着华丽,就会被人嘲笑是暴发户,追求享受,不认真学习。 没想到这会子杜锦宁却提出这样的建议。 “为什么?”方少华诧异地问道。 “听我的就是。”杜锦宁却卖上了关子,“只是体面些,也不能太华贵。衣服也不要新的,六七成新就可以了。咱们要低调的奢华,展示的是清贵的气质,懂了吗?” 方少华看齐慕远嘴角噙着笑,很显然知道杜锦宁此举的用意,他忍不住问齐慕远:“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齐慕远道。 大家也知道齐慕远跟杜锦宁好的就差穿一条裤子,杜锦宁自己不说,想从齐慕远嘴里知道答案,那是不可能的,干脆也不再问了,各自回家。 考官入帘之后,八月初八很快就到了。 不光是杜锦宁,便是齐慕远、许成源他们都已算是身经百战的人了,为了适应考场,齐慕远还特意叫人在府中弄了个模拟考舍出来让大家进去尝尝那酸爽的味道。杜锦宁、梁先宽、方少华、许成源这一群好友都一起受了几天苦,大家对考舍的适应性增强了不少。 乡试也是贡院提供饭菜、被褥及文房四宝,并不需要带太多东西。大家拿着杜锦宁特制的香,穿着几层衣服去了贡院,接受官兵搜查。 搜查这一关是杜锦宁最担心的,她发现乡试的搜查要比童生试要严,以前可以穿中衣,现在要脱到只有一层亵衣亵裤为止。好在没要求脱光,官兵们也没有侮辱考生的举动。 想想三年后的会试,她就暗暗叹了一口气。 三年后她十七岁了,肯定是发育了,到时候想要蒙混过关,那就太难了。她不可能束着胸来接受检查。脱得只剩一层亵衣的话,一看就能看出里面是不是还穿了一层东西。 不过以后的事以后再愁,她只想了一下这件事,就将之抛到了脑后。 很快轮到他们这伙人受搜查。 搜查的官兵看到他们一行五人,从杜锦宁的十四岁到许成源的二十岁,都是朝气蓬勃的;杜锦宁和齐慕远的出众容貌就不说了,便是梁先宽、方少华和许成源都是相貌端正、唇红齿白的。 再加上大家今天穿的都是茧绸长衫,或是在腰上垂着玉佩,或是戴着玉冠,举手投足都是大家风范,一个个气宇轩昂,那些官兵的态度不自觉的就变好了许多,说话都是轻柔了一些,举止也放缓不少。拱手让几人宽衣解带,客客气气地搜查了一下,就挥手放了行。 大家这时候才知道杜锦宁让大家做清贵打扮的用意。 不过这不是说话的地方,大家悄悄对杜锦宁竖了个大拇指,便鱼贯着进了贡院,领了考号便各奔东西,各自去寻自己的考舍了。 正文 第五百一十八章 奇葩的考题 这一次杜锦宁没有抽到臭号,也没跟祁思煜这些看不顺眼的坐对面,虽说考舍的位置不是很好,但跟前两次比已算是不错的了。 杜锦宁虽说在府城里上学,但原籍仍是漓水县的,要跟着漓水县的考生一起入考场。而漓水县这一次被排在后面入场,等她们进到贡院找到自己的考舍坐下时,天色已不早了。 把考舍收拾一番,坐下歇息没多久,云板就被敲响,胥吏领着差役们开始分发试卷。 拿到空白的试卷,杜锦宁就知道这一次又是当场出题,没有刻印试卷了。不过这也在她的意料之中。 六个人,五个派系,出题的时候不知有多少争执多少妥协多么平衡。 虽说出题是主考官和副考官的事,但四个同考官想来也不是吃素的,肯定要防止主考和副主考出他们早已打定主意要出的题。两人虽然不敢泄露考题,但平时教导晚辈的时候偏向于哪些题型,偏向于四书五经中的那一本书,那都是有迹可寻的。如果任由他们出题,解元岂不是很容易就落到他们囊中了吗? 所以出题时互相阻挠下绊子挑刺那是肯定的,不到考试的最后一刻,考试的题目就定不下来,哪里有时间去刻印呢? 可饶是杜锦宁对于题目已很有心理准备了,等衙役举着写着题目的牌子在考舍里走动,看清楚牌子上写的题目时,杜锦宁的表情就变成了:⊙▂⊙ 其他考生则是满脸懵逼。 这是什么鬼? 衙役手里拿着的牌子,上面就画了个圈:“0”。 这年头可没有英文,也没有阿拉伯数字,这么个圈圈,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有那胆子大一些的考生实在忍不住,拱手对衙役道:“这位差爷,请问您是不是拿错牌子了?” 衙役能来贡院举牌子,那也是识字的,念过几年书。刚才他从副主考官手上接过牌子时,也是满心不解的,还僭越地问了副主考官一句,却被副主考官骂了个狗血淋头。 此时他板着一张严肃脸,回道:“没错。”说着也不理会这些人,径直朝前面走去。 没错? 那个圈圈,就是今年乡试的策论题? 要不要这么坑? 众考生的心理是崩溃的。 杜锦宁惊愕之后,倒是很快淡定下来。 她纵横考场两辈子,什么奇葩的题目没见过?做个脑筋急转弯的现代人,思维天马行空,还怕跟这些读四书五经读得脑袋僵化了的古人比解题么? 这么一个简简单单的圈圈,她都能扯出几千上万字的说法来。 她提起笔,在草稿纸上端端正正地画了一个圈。 有三天的时间,做两篇策论题,一首试帖诗,时间对她来说绰绰有余,她倒是不急着解题。一会儿等把题目抄完,再慢慢思考如何来写这道题。 不一会儿,另一个举牌子的衙役走到了她面前。 他举的是第二道策论题。 “君夫人阳货欲。” 看清楚牌子上的字,杜锦宁挑了一下眉,一脸淡定地把题目给抄了下来。 隔壁考舍的考生看着这几个字,却是一脸懵逼。 这是啥? 这六个字他都认识,六个字凑在一起是什么个意思,他似乎、好像……怎么看不明白呢? 说不明白,也不是。只是吧,这难道真是他理解的那个意思? 如果真是那个意思,这些出题的主考官难道脑袋被门夹了吗?这种题也敢出?他们不怕回到京城去被皇上责怪吗?再者,这贡院里关着一千号男人,你叫大家洋洋洒洒写上几百上千字,对这位“君夫人”表现“阳货欲”,这是想干嘛? 这个题目太过那啥,而且有了前面一个奇葩题目打底,这个题目他也不敢问是不是出题出错了,浑身颤抖地把题目给抄下来。 为啥浑身颤抖? 要知道这是科举考试啊。他这些年多少个日夜的寒窗苦读,多少个日夜的灯下发奋!家人省吃捡用地从牙缝中省出钱财来供他念书,就期盼着他能考上举人,过上好日子。况且三年一考的乡试,这是在熬生命啊。他都是四十几岁的人了,如果这一届能考上举人,就还有可能继续努力考中进士。可这次考试一耽搁,他可能一辈子就止步在秀才,再也没时间去参加会试、殿试了。他参加乡试的机会如此宝贵,这次主考官和副主考官的脑袋却集体被门夹了,出这样坑爹的题目,不是夭拿他的希望,拿他的生命开玩笑吗? 他颤抖着手抄完题目之后,就彻底崩溃了,坐在那里抹着眼泪,哽咽得难以自抑。 正文 第五百一十九章 破题 两个考舍之间就隔了一层薄木板,杜锦宁的听觉又敏锐,尽管隔壁考生尽量压低了自己的哭声,还是传到了杜锦宁耳里。 杜锦宁轻轻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 第一道题,对于古代这些习惯了循规蹈矩的书生来说,可能觉得考官故意为难他们。但杜锦宁觉得,这题目除了坑爹一点,还是有可取之处的,至少这题目不僵化,能最大程度地发挥考生的想象,挖掘他们的潜力,让他们把自己的观点表达出来。 这比出一个固定的题目让大家写有意思多了。 就像后面的高考作文,不再出全命题作文,而是通过一两则材料,让大家从中得到感悟,写出自己心中最想说的话,表达内心深处的思想,而不是千篇一律地写官样文章。 以这样的题目来选拔人才,就能选出思维敏捷,头脑灵活的人。这对于整个国家是有利的。 就是第二题坑爹了一点,有点莫名其妙。截搭题不好好截搭,藏头露尾,让人费解。 这次考试是三题策论题,一首诗帖诗。 大概是主考官们也知道前面两道题出的有些过份,第三题策论题和试帖诗出得倒是很平常。 杜锦宁把题目抄完,并没有像其他考生那样挑灯夜战。她点了香把考舍熏了一遍,确定里面没有一只蚊子,便睡下了。 而贡院里,绝大多数考生都没有歇息,而是盯着那两道题目在发呆。 其中一个就有祁思煜。 祁元道对自己这个孙子还是十分上心的,他自己又是在学术这个圈子里混的,对于学术倾向的动向了解得比较清楚,知道这两年八股文在科举考试中所占的比重越来越大,所以不光提醒祁思煜要多写八股文,还特地请了一个擅长写八股文的人来教授祁思煜。 但祁思煜实在没有想到,自己写了那么久的八股文,自以为在这方面比其他人都做得好了,对于使解元还挺有信心的,但现在却发现自己竟然连破题都做不了。 这两个题目真是太古怪了,让他完全摸不着头脑。他坐在那里对着那个圈,烦躁地直想揪自己的头发。 不要说祁思煜,便是许成源和方少华等人,也都点着蜡烛对着试卷上那两道题在发呆。 祁思煜知道的消息,杜锦宁通过书铺收集到的各地试卷里的试题自然也知道。杜锦宁来自后世,又过目不忘,她又是个爱读书,博览群书的人,即便对八股文没什么研究,但看过明清八股文题目的她,对于八股文的认识还是要超过这个时代的人。 杜锦宁对朋友向来不藏私,更何况许成源和方少华两人,一个是她的大姐夫,一个是她的三姐夫,她自然不会有所保留,不光提醒他们重视八股文,还给他们讲了许多截搭题的破题例子。 但第一道题的奇葩程度,还是超出了许成源他们的想象。 倒是齐慕远,看到这种题目没有什么很大的反应,显得胸有成竹。他并没有因为试卷而影响正常的作息时间,到点吃饭,天黑睡觉。虽然跟杜锦宁隔了几百个考舍,但两人的作息习惯保持了神同步。 杜锦宁好好地睡了一觉,第二天清晨洗了把脸上了个茅厕,这才开始做起题来。 她提笔在草稿纸上写下了第一题的破题:“无方体也。”意思就是没有规矩不成方圆。 她打算在这篇文章里好好写一写律法的重要性。 要知道来自法律建全后世的她,有多么怀念法制社会。她真心希望大宋能以法制国,而不是谁有权,谁就能无视王法,为所欲为。 尽管知道她写的文章除了阅卷的主考和同考官,可能不会有其他人看到,除非她能考上解元或是在乡试里考上前三名,文章才会被贴出来,但杜锦宁依然尽力去写。反正大家都还被困在破题上,她写文章又快,可以用比别人多的时间和精力去精雕细琢这篇文章。 写这篇文章,花了她大半天的时间。 写完之后她休息了一会儿,便又开始写第二道题:“君夫人阳货欲”。 其实这道题跟小黄文毫无关系,不过是一道截搭题。 “君夫人”三个字出自《论语.季氏》“邦君之妻,君称之曰夫人”。诸候的正妻叫做君夫人。妇人从夫,夫为天子守土之臣,国有大小,职责如一,故礼敬如一,这是守礼有序的做法。 “阳货欲”亦出自《论语》“阳货欲见孔子,孔子不见”,意思就是有个叫阳货的人想要见孔子,孔子不想见他。而这个阳货是谁?是陪臣。欲什么?见孔子。孔子不见,为什么?阳货陪臣秉政,越礼乱政,这是不守礼的做法。 于是上下两句截搭题连起来,就是圣人守礼,不为非礼。 《论语》是读书人熟知的,截搭题也不是新鲜玩意,如果出题人肯好好说话,把话说完:“君夫人阳货欲见孔子”,绝大部分考生都能知道这题目是什么意思。坑就坑在它说话只说半句,再加上上下两句截搭的内容连在一起容易让人想歪,所以才显得破题困难。 杜锦宁把破题写完,看看到了饭点,便要了饭菜吃了,吃过饭还泡了一杯茶,继续写了一会儿,见天色已晚,便睡下了。 许成源与方少华等人毕竟是跟杜锦宁混在一起几年,思维比一般的古人要开阔。刚开始时被题目所迷惑,到第二天就反应过来了,顺利破了题,写起文章来。 题目虽奇葩,却也不是无解。尤其是第一题,奇怪是奇怪,但它却给了考生最大的发挥余地与想象空间。除了那些读书读迂了、思想僵化得别人说什么就做什么的考生,其他脑筋灵活一些的还是能从这个圈圈想到很多东西。因此慢慢也解出来了。 但这是乡试,一张试卷做做得好不好,除了决定是否能解开此题,还决定了解题的速度。反应快的,很快破题,写文章的时间自然充裕;反应慢的,即便破了题,但因为破题时需要的时间太多,导致后面时间紧张。更不用说跳过前面那个坑,还有第二题的这个坑了。 所以在杜锦宁悠闲地保持生活规律的情况下写完了整个试卷时,有人还在写第二或第三篇策论,完全没有时间去做试帖诗。 正文 第五百二十章 有人搞事 “姚管家,你说少爷会不会提前出来?”汪福来站在贡院门口,伸长脖子往里面望,似乎这样就能透过门口守卫的官兵和那高高的围墙,看到贡院里的少爷似的。 姚书棋摇摇头,十分笃定地道:“不会。” “为什么?”汪福来终于肯转过脖子,给姚书棋一个眼神。 姚书棋笑而不语。 他是杜锦宁的管家,第一心腹之人。杜锦宁需要什么情报,都是吩咐他去收集的。他自然知道两个主考官和四位同考官分属于不同的阵营,也知道自家少爷虽然一直说她中解元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对中不中解元也没有执念,但依他对少爷的了解,哪怕有一丝的机会中解元,自家少爷也是不会放过的。 提前交卷,就相当于提前进入主考官的眼帘。虽说这试卷不是直接交到主考官的手里,而是由试卷官收取,并经过弥封官弥封,再由誊录官誊抄。但第一个或是前几个交卷的人总是倍受瞩目的。这些试卷官、弥封官只要是几大阵营中的人,就有可能把提前交卷人的信息传达给主考官知道。主考官发现这些人中没有自己想要力捧的人,就有可能把他们从解元名单中排除出去。 其实只从解元名单中排除还不是大事,毕竟解元就是一个,杜锦宁自己都没有信心自己写的文章就比所有人都高明,像院试那种写文章写到阅卷官心坎里去的模式不能复制,想要拿解元真真是只有万分之一的机会。 怕就怕这些人看到杜锦宁的文章写得太好,担心把她取中了,最后会影响自己人的上位,从而有意把她打一开始就黜落,不让她的试卷出现在别的阅卷官的眼前,那才真叫糟糕呢。落了榜你还没处伸冤去,只能捏鼻子认了,三年后再来。 而后面随大部队交卷就不同了。那时候人多,一交就是几十上百份试卷,收卷官和弥封官完全无暇把交卷人与试卷内容联系起来并记住,杜锦宁就能浑水摸鱼了。到时候即便有人看到这份试卷做得出色,因不知是谁的,也不敢随意黜落,担心是自己看好的那人的卷子。如此一来,不管最后能不能中解元,至少能保证乡试能顺利通过。 不过这其中的弯弯绕,姚书棋是不可能跟汪福来说的。一来场合不对,附近可密密麻麻站了许多考生的亲戚或下人;二来这种事是不好拿出来说的,汪福来自己悟到是他的事,姚书棋拿出来跟他说,那就是口无遮挡了。 “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机事不密则害成。是以君子慎密而不出也。”姚书棋也曾是读书人,深谙这个道理。他想把杜家管家这份有前途的职业做下去,紧闭嘴巴,知道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是第一要务。 汪福来这些年做杜锦宁的车夫,也是有长进的,知道有些事不是自己能打听的,见姚书棋不说话,他便也没有追问,转过头去又紧紧地盯着贡院,生怕错过了自家少爷。 站在姚书棋和汪福来不远处的人也在议论:“今年真是奇了怪了。往年不管怎么的,总有放头牌的考生。今年竟然到了这个时辰都没见放头牌,难道今年的考题特别难?” “很有可能。”他身边的人道,说着指了指不远处的两个人,“看到没有?那是祁老先生家的下人。祁少爷今年参加乡试,他可是府城里成绩最优异的学子。祁少爷都没有提前出来,可见今年的考题难度之大。” “府城最优异的学子?老哥你也太孤陋寡闻了吧?府城最优异的学子早已不是祁思煜,而是南麓书院的杜锦宁了。杜相公上次院试不光拿了案首,成了小三元,听说在祁老先生讲学的时候还一鸣惊人,把祁老先生的学说都给驳倒了哩。” 那人明显是认识杜锦宁的,而且有可能是南麓书院哪个学子的家人,他指了指姚书棋和汪福来道:“看到没有?那就是杜相公家的下人。他们都还在等,可见今年的题目有多难。”说着这话,他神情里十分自豪。 这人嗓门有些大,尽管他压低了声音,但祁府的管家和祁思煜的小厮流云还是听到了这些话。 流云气得撸起袖子就想去找那人理论,却被祁管家叫住了:“等等。” 流云转过头来不满地看向祁管家:“难道咱们就由着人这样非议咱们老太爷和少爷不成?那杜锦宁当初把老太爷气得吐血,现在还想踩着咱们家上位,简直臭不要脸。偏这些人还把这事嚷嚷得人尽皆知,没准他就是杜家的人,来扬他家少爷的名声的。” 祁管家看着他恨铁不成钢:“你做事动动脑子成不成?本来这事没几人知道的,你这样上去跟他吵吵,不到一刻钟这贡院门口所有人都知道了。 流云看着贡院门口或坐或站在此等候的黑压压的人群,默默地闭上了嘴。 往年有些考生因为生病的原因会被从贡院里抬出来,所以即便知道科考要考三天,这三天每家的人都会守在贡院门口,不敢有一刻的离开,唯恐自家的考生因为什么原因提前出了考场,没人接应。所以只要家里能抽得出人手的,都会到贡院门口等着。 等人见久,这些人在这里等着本来就无聊,要是他跟那人吵架,不一会儿就能围上一大群人,到时候杜锦宁和祁家的事就人尽皆知了。 “难道咱们就这样由得这些人说不成?”流云不甘心地道。 祁管家眼珠一转:“我倒有个好主意。” 流云眼睛一亮:“什么主意?您说。” 祁管家凑到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流云一听十分高兴,兴奋地道:“祁管家您放心,我保准叫他名扬天下。”说着,他挤出了人群,找到等在外围的车夫,上了车回了祁府。 一盏茶功夫后,他又回来了,还带回来四个面貌普通打扮各异的男子,有的穿得像个书生,有的则是老实巴交的中年大叔,有的是机灵的小厮,有一个则是个穿着绸缎衣衫的老头儿。 这四人在离贡院还有一段距离的巷子下了车,走到贡院门口,就迅速散开,各自找人聊天去了。 正文 第五百二十一章 反击 这些人等在贡院门口没事干,本来就十分无聊,无聊之下就开始聊各自的孩子或少爷、老爷。现在差不多三天过去了,能拿出来说的都说了,大家正不知说什么呢,这四个散布谣言的人溶入人群不过两刻钟功夫,杜锦宁的声望值就如同坐了火箭一般迅速往上窜。 解元只有一个,并不是人人都做白日梦,觉得凭自家孩子或主子的水平能拿到解元的。能顺利考上举人,大家就满足了。所以许多人对于说杜锦宁如何如何厉害的言论并不反感,反而有崇敬强者的心理。 有些人脑子活络,有意要跟杜家交好的,打听到姚书棋和汪福来是杜家下人,便找到这边来,当面夸起杜锦宁来:“你们家少爷了不得啊,我听说不光在漓水县的时候就是博阅书院读书最厉害的那一个,后来到了府学和南麓书院也是如此。小三元不是什么人都能拿到的。想来这一次解元是非你家少爷莫属了。” 一个人过来这样说倒也罢了,可两个人三个人,陆陆续续来了几人之后,姚书棋和汪福来就感觉不对劲了。 姚书棋问道:“你们怎么知道我家少爷的事的?” “大家都在议论啊。”这些人见姚书棋一脸凝重,虽然不解,在他的追问下,还是说了一下自己如何听到这些话的。 “你去走一圈,看看谁在有意传这些话。”姚书棋吩咐汪福来。 汪福来赶紧去了,不一会儿回来摇了摇头:“没看到谁在传话,不过大家都在议论。” 饶是汪福来没有姚书棋想得深想得远,也知道眼前这情形有些不对。 这明显是有人故意散播舆论,好捧杀杜锦宁——现在她名声越显,越被人夸赞,到时候她没考好,拿不到解元,就越被人笑话,说她狂妄,说她不自量力。古人向来以谦逊为美德,对张扬与狂妄尤其反感。这样的坏名声对杜锦宁影响有多不好,可想而知。 当初院试的时候,祁思煜不就是这样被人笑话的? 想起祁思煜,姚书棋和汪福来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到了祁管家的身上。 不用再想,两人都坚信这件事除了祁家,不会再有第二人做这样损人不利已的事。只是那些散播言论的人早已不见了,没有证据,姚书棋和汪福来认定是祁家人做的手脚,也无可奈何。 况且,这些人虽是在吹捧他们家少爷,但说的还真是实情。即便他们找到祁家散播言论的证据,也不能说人家在散播谣言。 “怎么办?”汪福来十分着急。 姚书棋想了又想,微眯着眼睛道:“众口烁金,积毁销骨。现在言论已起,咱们想要堵已是堵不住了,只能疏。” 汪福来一愣,问道:“疏?怎么疏?” “自然是放出新的言论,把关于咱们少爷的给压下去。”姚书棋抚着胡子,神情里的焦躁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嘴角狡黠的笑意。 说着他也不耽搁,让汪福来在这里守着,他也没驶汪福来的马车,而是走到空旷处雇了一辆骡车,匆匆去了离贡院最近的一处书铺,把伙计们都叫来,吩咐了一通,让他们换了衣服乔装打扮了一番,这才领着他们乘骡车又回了贡院。 书铺里的伙计整天迎来送往的,容易被人认出来。但时间紧迫,姚书棋也顾不了这些了。不过伙计们都机灵,上前搭话之前必然会先辨认一番对方是否面熟,再加上他们乔装打扮过,被人认出的几率不大。 果然,这些伙计平时就是靠一张嘴吃饭,与人搭话并放出流言的活儿做得驾轻就熟。另外,祁家下人夸赞杜锦宁、要获得别人的认同感比较难,花的时间和精力比较多;可祁家的八卦,却是人人都感兴趣的,他们不费多少功夫就把流言传出去了。尤其是这等待的人中还有许多是府学和南麓书院学子的家人,祁元道在讲学时被杜锦宁驳倒的事他们都知道。见大家聊起这个事,这些人顿时兴奋起来,把自己知道的兴致勃勃地讲给别人听。 所以杜家放出去的流言就跟在干草上点火一样,点燃了一小块地方,其他地方也迅速燃烧起来,形成了燎原之势。书铺的伙计过来不过一会儿的功夫,便又上了马车迅速离去,神不知鬼不觉地完成了任务。 祁管家黑了杜锦宁一把,见贡院里还没有考生出来,站在那里无聊,便打算在人群里走一走,看看自己布的这步棋的效果。可没想到没听见别人夸赞杜锦宁,倒是四处听到别人在议论他家老太爷在讲学时的灰头土脸。 他的脸一下子黑成了锅底。 怎么回事?不是说杜锦宁的闲话吗?怎么说到他家老太爷身上了?而且,这些话还不好听。 本来祁管家六十来岁的人了,平日里办事十分的老成持重,从不轻易动气,可听旁边一个中年男子口若悬河地说着那日讲学的情形,说他家老太爷如何狼狈,如何被气得吐血,他实在忍不住,冲上去就跟那人理论,想要以祁家的地位震慑一番,好让附近听到他声音的人都闭嘴。 却不想那人偏是南麓书院一个学子的父亲。他那儿子跟方少华交情不错,在书院里也多得杜锦宁一伙人的帮助,他是知道讲学那日情形的。他家虽是有钱人,也有些小权势,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处世原则,平时没事是不会在外面嚼这样的舌根的。但今天个个都在说祁元道的狼狈,他一时兴起便把从儿子嘴里得到的消息拿出来与大家共享,没想到却倒霉地被祁管家听到了。 要是祁管家说话客气些倒还罢了,他道个歉闭嘴得了。却不想祁管家要借他震慑众人,说话十分不客气。 那人也不是个能忍的,立刻回嘴道:“这本就是事实,又不是我制造的谣言,大家都在说,你还想堵住悠悠众口不成?人家杜相公就是能干,把你家老太爷给驳倒了,怎的还不能说了?如果这个不能说,那咱们倒来说说你家少爷在府学里放毒蛇,把杜相公从府学里赶出来,不得不到南麓书院念书的事好了。” 正文 第五百二十二章 出来了 “你、你简直是不可理喻!” 祁管家没想到祁元道被气得吐血的流言没压下去,这又扯出祁思煜当初放毒蛇的事来,他气得也差点吐了血。 有心想反驳吧,这却是事实,府学和南麓书院的学子都知道。他要是跟这人辩驳两句,估计旁边知道内情的人就会来帮腔了。 到时候,他家少爷的恶评与丑闻不光在府城里流传,还要传到县里甚至更远的地方。如果让主考官知道这些事,那真真是彻底完了,不要说解元,就是乡试能不能通过,那还是两说。毕竟这年头更看重读书人的品行,才学还在其次。 他一张老脸憋成了猪肝色,却是一句话说不出,最后一甩袖子:“反正不许嚼我家老太爷和少爷的舌根子。否则,我要你好看!” 说着,他转头就走,生怕听到对方说出让他更难堪的事情来,心里祈求这人看在祁家的面子上,全都闭嘴,不要把祁思煜的事再拿出来说。 古代缺乏娱乐,大家最喜欢的就是听八卦。身为男人,内宅的那些东家长西家短的消息他们不喜欢听,但书院里发生的这种事,却是最受他们欢迎的。而且人都有兴灾乐祸的心理。人生不如意事十有八九,但听听别人的惨事,自己的幸福感就会大增。 现如今听到中年男子话里所蕴含的信息量,发现他们刚刚才夸赞过的祁思煜和杜锦宁之间竟然还有一段不得不说的故事,他们就兴奋异常,哪里肯放过中年男子,待祁管家一走,他们就纷纷打听起来。 “怎么回事?祁少爷怎么放毒蛇把杜相公赶出来?” “哎,我就说嘛,杜相公这样的高才,怎么不去府学,而是去了南麓书院?果然是有内情啊。老兄你赶紧说说,别怕,祁家不敢拿你怎么样。” 中年男子被祁管家这么一吓,本有些害怕,打算不说了的,但禁不住大家劝说,更有不远处的人知道内情的,把祁思煜做过的事一桩桩一件件拿出来说,他忍不住也说了起来。 祁思煜以前十分张扬,又喜欢欺压嘲讽南麓书院的学子。以前南麓书院不如府学,南麓书院的学子们都夹着尾巴做人,不敢对此有半分反击。 可杜锦宁一行人入驻南麓,改变了这一情形。杜锦宁的才学不说压制祁思煜,在讲学上便是连府学的大牛祁元道都怼得下不来台;齐慕远、梁先宽、方少华等人的家世比祁家更牛逼。无论拼才学还是拼家世,祁家都拼不过他们。于是南麓书院的学子自信心迅速高涨,祁思煜的糗事被他们拿来说了又说,不光在书院里说,还拿回家里说。 所以,这些人在说完祁元道讲学时的狼狈事件后,祁思煜放毒蛇咬杜锦宁,府学教授却偏袒祁思煜,最后杜锦宁他们愤而离开府学,到南麓书院求学的事情,没一会儿就在贡院门前传得人尽皆知。 “祁管家,怎么办?怎么办?”流云都快要哭了。 他不敢想像等他家少爷从贡院里出来,被人人侧目指责的画面。到时候他一定会被少爷给打死的。 祁管家一脸的灰败。 不过他终是经过事的老人,很快就镇定下来,安慰流云道:“不怕,他们也就现在说说。等一会儿咱们少爷出来,他们是不敢当着少爷的面乱嚼舌根的。咱们祁家可不是一般的人家。” 流云一听,忐忑的心就安定了许多。 是啊,所有的流言匪语都是背着人说的,当事人总是最后一个知道。而只要老太爷和少爷没听到这些流言,也没人多事地跑到他们面前传话,那就可以当作没有发生过,至少怪不到他跟祁管家的头上。 “时辰差不多了吧?”为了让心情放松,他转移了话题,看向了贡院门口。 祁管家正要说话,就见贡院大门被打开了,一队官兵从里面小跑出来,站到了大门两侧。 看到这动静,那些闲聊的人都住了嘴,朝贡院门口涌了过来。 “肃静,避让,通道两边不许站人。”一个校尉朝人群喊道。 以前曾发生过有人不听劝朝里面挤,最后家中考生被从录取榜上剔除出去的事情,所以大家听到这话,都不敢再往前挤,生怕连累到自家孩子或主人。 不一会儿,陆续有考生从里面出来了,一个个萎靡不振、胡子拉杂,衣服皱巴巴的,身上还带着一股子馊味儿。要知道此时才是八月,天气还是比较炎热的,又呆在密不透风的考舍里,三天时间没办法洗澡收拾,再讲究的人也不能保持清洁干爽的模样。 如果光是这样还算是好的。考生们除了身上邋遢,更是一个个脸色发青,眼下都挂着极深的黑眼圈,有些人更是走路都摇摇欲坠,眼看就要倒地不起的模样;更有甚者,则是则兵卒搀扶或是直接抬出来或背出来的。 正是如此,所以这些家长或下人才会往前挤。早点接到自家的考生,就早一点扶住他,让他早一点回家好好歇息,身体有病的还得及时看郎中。发着高烧仍坚持考完试的考生可是每届都有。 姚书棋和汪福来却是见过自家少爷在府试、院试时的模样。同样是在里面呆三天,自家少爷却是最为轻松的,出来时精神奕奕,根本不像在里面冥思苦想了三天的样子,衣服也还算清爽,再加上“他”年纪小,还没到长胡子的年纪,白面无须,走在一群考生中间,简直就是鹤立鸡群。 所以姚书棋和汪福来并没有往前挤,而是在离贡院门口较远的通道旁站着,等着杜锦宁出来寻找他们。 眼看着考生们陆续出来了,杜锦宁还不见身影,习惯于自家少爷总是交头卷的汪福来有些沉不住气了,对姚书棋道:“少爷不会早就出来,没找到咱们,自己先回家了吧?” “不会。”姚书棋十分笃定地道。 “看,少爷出来了。”他话声刚落,就指着前面道。果然,通道上走出来一个身穿墨绿色茧绸长衫的少年,唇红齿白,面如冠玉,站在人群里十分耀眼。 正文 第五百二十三章 再见关嘉泽 “少爷。”汪福来连忙迎了上去。 杜锦宁走了过来,朝周围扫了一眼:“齐家的人呢?” 齐伯昆对齐慕远的疼爱不言而喻,每次科考,不说府里管家,便是齐伯昆也会亲自到这里来等上一等。因杜锦宁跟齐伯昆的关系,即便姚书棋跟齐伯昆的身份不对等,不好上前打扰他,两家的人也会呆在附近,不会各自分开,各等各的。 “今天上午齐老太爷还亲自过来看呢,可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到中午时有人来唤,他就急匆匆走了,还把下人也一起带走了。只吩咐我们在此等着,齐少爷出考场时有什么事让我们帮着照应一下。”姚书棋道。 杜锦宁皱起了眉头。 齐家能有什么天大的事,比齐慕远参加科考还重要呢? 她转过身去,就看到齐慕远不急不缓地从通道走了出来,身后还跟着梁先宽。 她扫了一眼,这才发现梁家的下人也没在这里。 “啊,杜师兄,你出来了呀?那个第一、二题你是怎么解的?快给我说说。”旁边一个穿青色长衫的男子看到她,满脸惊喜, 这人是南麓书院的同窗。 杜锦宁哪里有心思跟他讨论题目?正要说两句敷衍一下,齐慕远和梁先宽已走到近前了。 梁先宽拍了拍那人的肩膀,开口道:“钟庆,考完了就别想这些了,让锦宁歇息一下,你自己也放松放松。” 钟庆虽希望听到杜锦宁的答案,好给自己一点信心,但看齐慕远和梁先宽过来了,也不好耽搁别人,只得笑道:“说的也是。”说着跟大家打声招呼,自己去寻家人去了。 见他走了,梁先宽这才有空扫视了四周一圈,发现没看到自家人,不由问姚书棋道:“姚叔,你看到我家里人没有?” 姚书棋正跟齐慕远解释齐老太爷中途离开的事,闻言忙道:“齐老太爷走没多久,梁少爷您府上的管家也走了。” 大家的眉头都皱了起来。 齐伯昆身为齐家老太爷、前吏部尚书,平时并不清闲,这时候他有急事回去需要处理并不奇怪。而且齐府跟杜家门对门,齐慕远出来后跟着杜锦宁一起回家便可以了,倒无需齐伯昆挂念。 但梁家却跟杜家、齐家不在一处。虽说离得也不远,但乘马车也得一柱香的时间。梁管家又是个管家,哪有什么大急事是需要他回去处理的?就算要他回去,他倒把马车和小厮给梁先宽给留下呀。 想起县试和府试时梁先宽身上发生的事,杜锦宁就有些担忧:“你家不会有什么事吧?” 梁先宽摇摇头:“应该不会。” 以前他年纪小,父母又不在身边,难免吃亏。现在他大了,渐渐接手梁家的势力,梁家的那些跟他不是一条心的早已被他处理掉了,再不会出现以前那样的事。 发生了什么事,回去问问就知道了,杜锦宁便没再多问。 她道:“一会儿一起坐车,我们先送你回去。” 梁先宽也不跟她客气,点头答应下来。 大家又等了一会儿,不一会儿就等到了许成源,可方少华却迟迟没见出来。 杜锦宁觉得奇怪:“三姐夫今天怎么回事?他一向交卷早的。”以前县试、府试的时候,方少华可都是跟她前后脚交卷的。 想到这里,她不由担忧起来。 “出来了出来了。”汪福来指着前面道。 这时候考生已出来得差不多了,来接人的家长或下人都陆续散去,贡院门口人少了很多。杜锦宁一眼就看到了方少华。只是…… 她睁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望着跟方少华一起并肩朝这边走过来的青年男子。 “这家伙怎么回来了?咱们等了那么久都没等到他。”梁先宽也无比惊讶。 杜锦宁挑了一下眉毛,盯着那边没有说话,不过嘴角却渐渐扬了起来。 跟方少华走在一起的不是别人,正是他们这几日一直等却没有等到的关嘉泽。 关嘉泽原籍桂省漓水县,他要参加乡试,是一定要到府城来考的。凭他的学识与家庭需求,这一次乡试他也一定会参加。 但考前杜锦宁他们左等右等,就是没有等到关嘉泽回来。入考场前大家还唏嘘了一通,为关嘉泽遗憾。 没想到这家伙竟然不声不响地参加了考试。 关嘉泽跟方少华边说边往外走,一面东张西望。 这会子他也看到杜锦宁和齐慕远他们了,他满脸惊喜,抬起手来用力地朝这边挥了挥,大踏步朝这边走来。 杜锦宁笑了起来,转头对齐慕远道:“看来改变了许多啊,变稳重了。” 要是照关嘉泽以前的性子,看到他们,可不管这里是什么场合,提起前襟就能飞奔过来。此时只是快走,而不是奔跑,算是长进不少了。 齐慕远看着关嘉泽,语气里带着些感慨:“在那样的家庭里,不稳重怎么行?” 大家都点点头,望向关嘉泽的眼神充满了同情。 此时关嘉泽已跑到他们近前了,张开双臂就要给杜锦宁来一个大大的拥抱。 杜锦宁赶紧伸手将他抵在了一臂之外,瞪眼道:“刚刚还表扬你变稳重了,你就要自己打自己的脸。” 大家都笑了起来。 关嘉泽的表情一下子耷拉下来,露出可怜兮兮受伤的表情:“杜锦宁,你太伤我的心了。亏得我在京城里天天想你,你就是这么对待我的?” 杜锦宁轻轻拍了他脑袋一下:“行了啊,你还变身戏精了。”这么一拍,她就感慨起来。 关嘉泽这两年长高了不少,目测都有一米七八左右了。男孩子到这年纪不光长个儿,还壮实不少。他跟齐慕远站在一起,就跟两根门柱子似的,倒衬得她矮小了许多。她想拍他脑袋,还得掂起脚尖,真是一件让人悲伤的事。 幸好方少华、许成源、梁先宽都是一米七二到一米七五之间的个头,是南方人典型的身高。否则她站在这群人中间,也太不一样了。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什么时候入的考场?”梁先宽问道。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大家先回去洗洗睡上一觉,明天到我府上来吧。”关嘉泽果真跟以前不一样了,考虑得十分周到。 正文 第五百二十四章 京城有事 除了杜锦宁和齐慕远,大家在考舍里几乎都没怎么睡好,三天三夜精神高度紧张,现在早已疲惫不堪;身上还粘乎乎的难受得很。此时大家都只想回家洗个澡再好好睡一觉,别的都不考虑,所以听到关嘉泽这建议,大家都觉得深以为然。 “这样吧,明日申时在玉馔斋相聚吧。关嘉泽远道而来,该我们为他接风洗尘。”杜锦宁道。 “好。” “没问题。” 大家纷纷应和。 玉馔斋是杜锦宁和齐慕远合伙开的酒楼,大家时不时会去那里打打牙祭。关嘉泽从京城回来,自然得在酒楼里为他接风洗尘。 约好聚会的时间地点,大家各自散去。关嘉泽自是有人来接的;方少华和许成源住的地方都离贡院不远,两人走着回去;杜锦宁、齐慕远和梁先宽上了马车,先送梁先宽回家。 马车到了梁家门口停了下来,杜锦宁看着梁先宽下车,对他道:“我们在门口等你一会儿,如果家中没大事,你派你的贴身小厮出来跟我们说一声;要是你和小厮没出来,我们会回去叫人过来进去看看。” 梁先宽感激地点了点头:“好。” 他进门没一会儿,自己亲自出来了,对马车上的两人道:“应该是京中发生了什么事,我府上的管家是听到消息,回来打听去了。”他对齐慕远道,“想来你祖父没等你就先回去,也跟此有关。” 齐慕远点点头:“那我回去问我祖父就好,你赶紧回去歇息吧。” 汪福来驾了马车离了梁家,杜锦宁问:“莫不是京中那位……”她指了指天上,“出了问题了?” 齐慕远颔首:“应该是。估计关嘉泽这么晚回来,就跟这个有关。看来这问题已有几天了,现在才传到桂省而已。” 两人对视一眼,神色都有些凝重。 京中那位皇帝,身体不好已很久了。他也不知怎么想的,一直没立太子,这就导致了众位皇子你争我夺、蠢蠢欲动,各自为阵,朝中大臣们也惶惶不安。 要说京中出事,不过是皇帝身体进一步恶化、夺嫡之争进入白热化,没准几天内就能争出个结果。 杜锦宁自己的身份不够,京中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跟她没关系,短时间内影响不到她。但关乐和、齐伯昆、方少华的外祖父、梁先宽的父亲等人,都深陷京中的政治旋涡中,稍有不慎就会惹上大祸,她对此自然十分关心。 齐慕远就更不用说了。不说齐伯昆,他的父亲还在京中任大司农呢。齐家涉及到站队问题,一旦下一任皇帝不是齐家扶持的大皇子,新皇登基之后,齐家就有可能被清算。 杜锦宁看到向来沉静的齐慕远,此时嘴唇轻抿,修长的手指紧紧地握成拳头,就知道他心里是担忧的,不由安慰道:“你别太担心,凭你祖父的本事,即便不能在这次事件中获得大利,全身而退是没问题的。想想这几年你祖父一直避着不去京城就知道了。” 依她看,齐伯昆的政治智慧是很不错的,至少没到为了利益不顾一切的地步。 虽说当初齐伯昆回漓水县,是因为对方的陷害,不得不回来避其锋芒。但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真要想重新回到官场上去,不知有多少机会。可他没有,一直稳稳地呆在桂省这个偏远的地方,隔岸观火。而齐慕远的父亲和叔叔有他祖父这根定海神针在,想来也不会冒冒然冲到最前面去。如此,齐家在这场政治斗争中还是能很好的保全自己的,完全不用担忧。 至于关家,因为保持中立,也没什么可担忧的。 齐慕远自然知道这个道理,只是他父母和弟弟在京中,难免有些不安。而且…… 他抬起眼眸,看向杜锦宁,低声道:“我担心我祖父会去京城。” 杜锦宁一怔,想了想,她道:“要是你祖父去了京城,那必然是获利的机会很大。你别担心。” 齐伯昆是个老狐狸。他要是亲自披挂上阵,那八成是获利极大,危险较小。否则,他是不会上前去冒险的。 齐慕远点了点头。 这些他都知道,只是事涉自己最亲的亲人,难免关心则乱。 说话间,马车已驶进了葫芦巷了,杜锦宁吩咐:“直接去齐府。” 马车到齐府门前停下,沈老头儿远远地见了马车过来,早已在门口等着了,等齐慕远的身影一出现在马车门口,他就迎了上来,低声道:“少爷,老太爷带着管家回京去了,让您安心考试,不用担心他。” 杜锦宁闻言,跟着下了马车,拍了拍齐慕远的肩膀:“你只有考上举人和进士,才有资格为家中分忧,否则都是于事无补。所以你的考试对家里也是至关重要的。别想那么多,回去洗个澡吃些东西睡一觉,过两天还得继续再战呢。” 沈老头儿忙道:“老太爷走之前也是这么交待的。” 齐慕远望着杜锦宁漆黑如墨的星眸,沉默地点了点头。 “我回去了,有事叫人去唤我。”杜锦宁挥了一下手,也没再上车,径自走回了家里。 家里陈氏和杜方蕙早已等着了,杜锦宁一到家就伺候她洗澡吃饭歇息。 第二天杜锦宁一早起来,去了一趟齐家,得知齐慕远跟往常一样早早就起来练武,情绪上还平静,这才放下心来。 她正要回家,就被齐慕远一把拉住:“陪我吃早餐。” “没问题。”杜锦宁笑道,转头毫不客气地跟观棋点餐,“我要吃灌汤包,再来一碗咸豆腐脑。” “是,杜少爷。”观棋应了一声,转头吩咐府里的丫鬟去厨房传话。 “你先去书房,我洗了澡就过来。”齐慕远接过刘高扔过来的擦汗的布巾,对杜锦宁道。 “……好。”杜锦宁见刘高朝自己这边走来,赶紧跟只兔子似的跑得飞快。 刘高见状,忍不住笑道:“这小子倒是跑得快,我还想唠叨他几句呢。” 这两年齐慕远开始往壮里长,唯有杜锦宁还跟只小鸡崽儿似的单薄瘦小,这让刘高这个教过杜锦宁几日功夫的“师父”在练武场上见了她,总忍不住想唠叨几句。 正文 第五百二十六章 捡漏 四皇子一派的两位同考官争辩了一会儿,最后还是败下阵来。 他们也知道潘义庭和汪时彬是不可能让他们这一派的考生夺得第一的,力争一番也是为了向上面的人做个交待。现在任务完成了,他们就不再做声了,打算安静地坐在一旁看大皇子和二皇子两派斗个你死我活。 当然,如果能有机会搅个浑水,让大皇子和二皇子两派的人都落空,选一个不是任何派系的人做解元,他们还是挺乐意的。这也是他们的目标之一。反正他们的主子落不了好,那就谁也别得到好处。 潘义庭既做出了要征求大家意见的姿态,五皇子那派的同考官和保皇党萧轶自然也不放过,问他们道:“你们觉得哪张试卷最好?” 王皇子赵昶没有大皇子、二皇子和四皇子那种显赫的母族做帮衬,再加上年纪小,跟两位早已成年的哥哥在势力上相差甚远,所以一直都小心翼翼地,不敢露出觊觎皇位的野心。 历史上不乏长寿的皇帝把自己的大儿子和二儿子都熬死了,最后皇位便宜了年纪小的儿子的例子。另外,因为做太子做得时间太长、势力发展太猛而被父皇猜忌,从而废太子或发生逼宫的事件更是数不数胜。所以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知道皇位会落到谁的头上。他们母子的打算是先保住性命,好好活着。最好是大皇子和二皇子、四皇子为皇位争得你死我活,最后被五皇子渔翁得利。 所以五皇子的夺嫡策略一向不是在外勾结朝臣、发展势力,而是力求做个孝顺懂事、才学横溢、没有什么权利野心的乖儿子。 这一次来做同考官的纪舒,是赵昶的母亲恩嫔的堂兄,因亲戚关系自然而然地被划归了五皇子一派。 他此次来桂省任同考官,并不是五皇子极力争取的,而是大皇子、二皇子和四皇子权利相争后平衡的结果。毕竟那三派在人员配备上保持了微妙的平衡,如果再来一个保皇党,势必打破平衡。把纪舒放进来填一个坑正正好。 支持祁思煜的潘义庭认为,五皇子以前受过祁元道的指点,肯定是偏向祁家的。把纪舒放进来,他们起码增加一份力量。有些潘义庭这个主考官不好说的话,就由纪舒来提出,正合适。 支持齐慕远的汪时彬却从齐伯昆那里清楚地知道了前段时间祁元道讲学时发生的事,得知五皇子早已倒戈到了那个叫杜锦宁的小孩儿身上,对祁元道早已不感冒了。他们这一派完全可以把纪舒当成一颗暗子来用,利用纪舒迷惑潘义庭,从而达成他们的目的。 总之这些人把纪舒放进了桂省考官队伍里,都是各怀鬼胎。 此时见轮到纪舒发表意见了,大家都目光炯炯地盯着他看,想知道纪舒推荐哪一张试卷。 纪舒这人不过是四十出头的年纪,白净的圆脸,笑起来脸上还露出两个小梨涡,一副人畜无害的可亲模样。 此时见问,他笑眯眯地道:“既然潘大人和汪大人都认可这张试卷,在下自然没有意见。” 前段时间赵昶才来了一趟桂省,纪舒作为他的舅舅,对祁思煜、齐慕远、杜锦宁等人的情况自然比在座的几位都了解。而在纪舒离京之前,赵昶一再拜托他,如果有机会,一定要把杜锦宁推到解元的位置上去。 赵昶的打算,即便他自己不说,纪舒也猜得到一些。 杜锦宁不站队,又十分地才华出众,赵昶应该是想把她拉入自己的派系中去。赵昶快成年了,再过一两年成了亲就可以在外面开府了。到时候杜锦宁考上进士进入朝庭做官,暗地里辅佐赵昶,赵昶也能慢慢培养自己的班底。 基于这一点,纪舒把刚才所有人的表情都看在眼里,知道现在放在最醒目位置上的那张试卷很有可能是杜锦宁的,他自然乐得将其再往前推上一把。 纪舒表现了无欲无求的态度,那位保皇党萧轶自然也不掺和进大皇子、二皇子和四皇子的斗争里。保皇党说起来是保皇,只忠于当今皇上,其实都是明哲保身的,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萧轶道:“在下跟纪大人一样,没什么意见。” 如此,除了四皇子一派的两位同考官,其他四派都一致认可了杜锦宁那张试卷。 这现象实在有些诡异。 潘义庭和汪时彬心里都有些郁闷,但也不好把自己刚说出去话收回来。好在第一名的这张试卷都不是对方阵营里的,大家心里多多少少得了些安慰。 定下了第一名,三派又唇枪舌箭地讨论了一番,对第二名据理力争。毕竟这才是第一场考试,后面还有两场,把疑似祁思煜或齐慕远的试卷列为第二名,第二、三场时再让他或他争取第一,最后根据三场考试的成绩排名次,就很有可能把他或他列为解元。 最后还是正主考官潘义庭压过了副主考官汪时彬,把疑似祁思煜的那张试卷排在了第二,疑似齐慕远的排到了第三。 他们作为内帘官,能做的也只能到这一步了。至于这些试卷到底是谁的,会不会出现错误,那只能听天由命了。 将试卷交出去,潘义庭他们就去歇息了。放榜等事宜就不是他们能插手的了。他们要好好睡一觉,养精蓄锐,好备迎接第二场考试。 此时的杜锦宁他们正坐在玉馔斋吃饭聊天。 此时尚在考试期间,考生的一切表现都会被人所观察。一旦传出不好的名声,势必会影响乡试的排名。 所以即便席间只有杜锦宁未成年,大家都没有要酒,连桂花甜酿都没要,只是以茶代酒碰了碰杯,然后边吃菜边听关嘉泽说着他在京中的经历。 “……太学里的先生全都是当世大儒,最有名的吴鸿咎老先生你们听说过吧?他就在太学里教书。” 关嘉泽把太学的牛逼之处吹嘘了一通,然后对杜锦宁道:“锦宁,每个省乡试前三名都可入太学。你可得努力了。”他指了指齐慕远、梁先宽几个,“他们考上举人后势必要去太学念书的,你到时候不跟着一起去,莫不是还一个人留在这里不成?你姐夫他们有家有室的且不必说了,你可得趁着没有成亲,去京城好好见见世面。” 正文 第五百二十八章 名次 汪福来自是知道自家少爷那是聪明绝顶的,而且心思缜密,不管什么事,只要露出些端倪,就逃不过她的眼睛。 此时见少爷朝自己看来,他不由微微点了点头。 杜锦宁收回目光,跟着大家朝外面走。 以前的童生试层次太低,入不了朝堂中大佬们的眼,她的试卷又确实出众,因此拿个案首还属正常;但乡试却是不同,已能被各派系作为培养和选拔人才的渠道了。他们是不允许别的派系或是不为他们所用的“外人”拿到解元的。 因此她对于乡试的期待值并不高。只要能顺利通过乡试,而且名次靠前一些,能进入前二十就可以了。 虽说前二十并没有什么特殊意义,但这是她的底限。毕竟这府城里,成绩比她更优异的并没几个。虽说县里也有人才,但跟府城的先生们一比,还是有差距的。凭她的水平,把她排到二十名以外,她是不甘心也是不服气的。 但看汪福来这样子,倒好像她拿了第一名似的,这不由得让她心里生疑,不大相信会有这样的好事落到头上。 一行人上了马车往贡院去,就看到贡院门口围满了人,把张榜的地方围个水泄不通。 在场的都是翩翩佳公子,看看那些被挤乱了头发、扯破了衣服、连鞋都还剩一只的书生,大家都觉得心有余悸。 “你们进去看榜吧。”齐慕远吩咐几个小厮道。 他们出来吃饭,都带了小厮的。这些小厮年纪轻,干劲足,又不怕丢脸,挤进去看榜再合适不过了。 青木、观棋等人答应一声,就各显神通,分别钻进人群里去看榜了。 杜锦宁他们便是悠悠闲闲地站在那里,边聊天边等待。 青木平时虽话不多,却是个十分机灵的。而且为了更好的保护杜锦宁的安全,姚书棋特意请了人来教青木练武。青木虽比不上那些打小练功的,身手却是比一般人灵活。凭他的本事,比其他小厮先钻进人群里看榜还是不难的。 但他来的路上得了汪福来的暗示,虽也装着极力往里挤的样子,却始终比观棋慢一些,比其他几位小厮快一点。因为观棋也是练武的,而且有刘高他们的指点,武功可比他这个半路出家的好多了,看榜的速度快也正常。其他几位小厮没练过武,他比他们慢就说不过去了。 直到观棋挤进去看了榜,回身往外挤的时候,他这才挤到榜前,看到了上面写的名次。 排在第一个的,就是他家的少爷杜锦宁。 第二名的是祁思煜。 第三名,齐慕远。 关嘉泽第五,方少华是第十,梁先宽十一,许成源十九。 看到自家少爷名列榜首,两位姑爷也榜上有名,且名次还挺靠前,青木顿时高兴坏了,再顾不得装样子,转回身去拼命地往外挤,惹得一连串的骂声。 尽管青木没再有意放慢速度,但之前跟观棋拉开了差距,等他回到杜锦宁面前时,观棋已将榜上的情况跟大家禀报过了。 青木借着跟杜锦宁禀报的功夫,偷偷用余光观察着齐慕远的表情。 他本以为齐慕远在明知主考官中有他们一派的人后,会对乡试寄予极高的期望,渴望获得第一名。毕竟平时齐慕远跟他家少爷在书院里也是不分伯仲的,可每次科举总屈居第二,不管是谁都会心中不平。这次既有希望,期望值自有不同。 现如今他不光没拿到第一,甚至连第二都不曾拿到,只名列第三。如此的话,齐慕远会不会心生愤恨,从而迁怒于他家少爷,那就难说了。 这也是汪福来明明看了榜单,早早知悉了各位少爷的名次,却假装不知,要让其他人先看到榜单的原因了。 毕竟他家少爷得了第一,齐慕远得了第三,到时候他们是该高兴还是不高兴呢?显示出不高兴,那未免太假,让人觉得他们甚至他家少爷都是阿谀奉承之辈,要捧着齐家,连高中头名都不敢显露出高兴来;显示出高兴,会不会惹来齐慕远的不高兴,从而迁怒他家少爷呢? 所以还是避一避风头的好。 而现在,齐慕远听到自己是第三名,愣了一愣后皱了皱眉,旋即就十分高兴的转过身来恭喜杜锦宁,神色中并无平点不平、嫉妒与愤恨,汪福来和青木心里都松了一口气。 齐慕远没有什么不好的情绪,其他人就更不用有了。这一路考上来,杜锦宁从来都是第一名和案首,大家都习惯了。要是杜锦宁没得第一,大家才觉得蹊跷,从而怀疑这次科考有什么黑幕呢。 杜锦宁把大家的神色都看在眼底,心下松一口气之余,更感觉能交这么一群心胸宽阔的人做朋友,她何其幸运也。 这两年关嘉泽虽没回桂省,但他跟杜锦宁等人都有书信来往,对于桂省发生的事还是知道得十分清楚的。他本就是个爱憎分明的人,此时听到祁思煜得了第二名,不由皱眉道:“那祁思煜的才学真有这么好,能爬到齐慕远的头上?” 齐慕远自然知道这是权利之争的结果,不过不好说出来,淡淡道:“各花入各眼。乡试嘛,不是谁平时才高就能排前面的。” 关嘉泽点了点头,不再说什么了。 虽说他们站的这里离别人都有一定的距离,不会被人听到,但科举期间还是谨言慎行的好。再质问下去,就得有人说他对主考官的公正性不满了。他也不是两年前府试时口无遮拦的性子了,自然知道此时不宜多言。 “行了,回去吧。明日一早,还得摸黑起来入考场呢。”杜锦宁道。 想起还有第二、第三场考试,大家都不敢再耽搁,各自打了声招呼就四散而去。 杜锦宁是情商极高的人,她深知齐慕远对她拿第一名可能心无芥蒂,但齐伯昆却不一样。 如果她对于自己拿第一的话提都不提,只装糊涂,齐伯昆就算怪不到她的头上,但心里终归是不舒服的。如果她坦坦荡荡地说出来,齐伯昆不仅不会怪她,反而觉得她心怀坦荡,做人不贪心,清楚地明白自己的位置,还有可能更高看她一眼。 正文 第五百二十九章 何其幸也 因此一上马车,她就问齐慕远道:“这是出了什么问题吗?怎么会是我第一?你的文章向来跟我不差什么,那位汪大人不把你推举到第一上,莫不是他跟你祖父有什么矛盾不成?” 齐慕远大概是诧异于她会这么问,愣了一愣才道:“科考评定的情况复杂。不说汪大人能不能认出我的文章来,即便能认出,有心把我推举到第一,有潘大人在,那也是极难的。你文章写得好,公推到第一,因你不是我们这一阵营的,别人倒无异议。” 杜锦宁摇头笑道:“那倒是我占个大便宜了。”这是她的真心话。她这算是捡了个漏。 “实至名归,凭本事得来的第一,何来便宜一说?”齐慕远不赞成地道。 说着他看向杜锦宁:“那祁思煜跟你素有恩怨,又心胸极为狭窄。现如今你压在他头上得了第一名,难免他不会起歪心思报复于你。不如你今晚搬到我家来住。他胆子再大,也不敢动我齐家。” 杜锦宁一听这话就笑了:“哈,我正要跟你说这事呢。你这么一邀请我就不用开口了。” 听见别人要害自己,杜锦宁还笑得这么欢乐,齐慕远看她的表情就有些古怪:“干嘛这么开心?” “有人要作死,我能不高兴么?”杜锦宁笑道,“祁思煜老老实实就算了。要是他真敢跟我动手,这解元就稳稳的是咱俩的囊中之物了。” 三场考试,第一场最为重要。如果祁思煜因为品行有问题被踢出录取榜单,那么解元就只能在第一场前三中的她和齐慕远中产生了。 听杜锦宁这么一说,齐慕远也笑了。 笑完之后,他漆黑的眼眸里蓄满了情愫。 别人听到有人害自己,首先就是害怕,害怕完之后就是各种慌乱。杜锦宁却是不一样,她从来不惊慌,似乎天下无论是什么样的难事在她眼里都不足为惧,因为她永远有解决的办法,她永远未雨绸缪。 这样的人,天底下可还有第二个?遇见他,自己何其幸也? 如果说齐慕远最开始知道自己感情的时候,有挣扎,有抵触,有彷徨;到后来发现完全不能改变,就认了命,只想把这份感情悄悄地藏在心底,不被任何人发现,但心里仍然觉得这份感情是为世人所不容的,是见不得光的。那么到现在,他忽然就豁然开朗,心底的那种压力与阴霾一下子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从未有过的豁亮。 杜锦宁这样一个优秀到极点的人,什么都不能遮挡其光芒,他喜欢他爱他,又有什么错?谁又能说他错?一生中能遇上这样一个人,能陪着他一起慢慢长大,亲密无间,肝胆相照,是他的幸运!他要是不爱不喜欢,那才是眼瞎好么?拘泥于男女,这样的爱又如何是真爱?人之所以为人,与禽兽有异,是因为人不仅仅满意于生理需求与繁衍,而更在乎精神层面上的愉悦与追求。 他喜欢杜锦宁,想与他相伴一生。如果这份喜欢能得到杜锦宁的回应,两人能携手一生,这种幸福,又岂是那些庸人能理解的? 前段时间齐慕远还打算为了祖父与父母正常地娶妻生子,只默默地把杜锦宁放在心里,独自一个人品尝这一份喜欢,不让杜锦宁和其他人知道,那么现在,他已改变了这种想法。 他觉得,他已经不能忍受娶妻生子了,也不能容忍杜锦宁娶妻生子。他想把这份感情告诉杜锦宁,想得到他的回应,想与他携手一生,两人亲密无间,其中再无外人。 齐慕远满脑子都是男欢女爱,可坐在他身边的杜锦宁,却只想着如何把祁思煜绳子以法,根本就没注意到齐慕远的异样。 杜锦宁道:“我要借刘高和马彪一用。到时候我再请几个捕快在这里蹲点。祁家不做手脚也就算了,他们真敢来,咱们就得让他们有来无回。” 那次匾额事件后,杜锦宁就让姚书棋与捕快们交好,逢年过节地请他们喝酒,再送些礼物。现在也是时候让他们帮杜家做事了。但她也得防止有些捕快偏向于祁家。祁思煜想来还不至于蠢得让祁家的下人动手,有可能会给银子让街上的混混们来捣乱。有刘高与马彪在,捕快们想偏向于祁家都做不到了。 齐慕远知道,此时不是倾诉衷肠的时候。他把翻涌的情感强压下去,点头道:“好。”又问,“婶儿与你四姐呢?” “我让她们带着丫鬟去我三姐家住去。反正他家院子也挺大,我娘她们去住上几晚也无妨碍。” 齐慕远知道杜锦宁会把一切都安排妥当的,根本不用他操心。 他道:“我一会儿去杨大人家一趟,让他盯紧了祁家和你家。” 祁家原先政治倾向不明,他们还不好动手。现在祁家倒向了二皇子一派,那么就与他们势不两立了。真有把柄落到杨云涛手里,想来杨云涛是很乐意把祁家给铲除,获取一份功劳的。 与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力。 杜锦宁高兴地想。 她本就有这层意思。只是涉及到派系之争,她实在不好开口。 现在齐慕远主动提及,她自然求之不得。 “到家了,你是让汪福来直接赶车去杨家,还是回府乘你家的马车?”杜锦宁看马车已进了葫芦巷,转头问道。 “坐我家的马车吧。让人看到汪福来,对你影响不好。” 杜锦宁点点头,让汪福来在齐慕远家门口停下,看着齐慕远下了车,汪福来朝前走去,她叫道:“在大门口停下就成,我先不去后院。” 汪福来诧异道:“太太和四姑娘肯定在家里等着给您庆贺呢,您不去后院?” 因前院常有人参观园林,所以杜家在后面又开了一道门。杜锦宁乘马车到那里再下车,直接进入后院,比在前院下车要近很多。 “我还有事,你回后院跟太太说一声。”杜锦宁说着,看马车已停下,她便下了车。 “少爷,您回来了?”朱老头见杜锦宁回来,欢喜得很,“恭喜少爷荣获头名。” 杜锦宁无暇跟他扯这个,点了点头,便吩咐朱小六道:“你跑快些,让姚管家到大厅里来,我有话要跟他讲。” 正文 第五百三十章 秦老六 朱小六答应一声,拔开腿就飞快地跑了。 等杜锦宁走到大厅里坐下来,姚书棋就气喘吁吁地到了:“少、少爷。” 杜锦宁吩咐青木:“去门口守着,别让人靠近。” 待青木出去,她便道:“咱们两年前在祁家埋下的一颗棋子,可以动一动了。你这样……”她让姚书棋近前来,低声吩咐了一番。 本来呢,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现在又是乡试比较要紧的时候,如果齐慕远不把杨云涛搬出来,她还不打算动这颗棋子的。她一向秉持的观念就是:作什么因,得什么果。她不会主动去害人,只看对方选择走怎样的路。 她这个观念,对周东平如此,对江南江北兄妹如此。对祁思煜,也是如此。 可现在,她打算主动出击一次。齐慕远一直对她很好,一路走来,她得他庇护良多。她想回报他一次。一来,为他争取解元的机会,二来,也为他的从龙之功出一份力。 反正祁思煜当初放毒蛇害她性命,就已是种“因”,她现在不过是收这个“果”而已,并不算违背自己的原则。 姚书棋早已看祁家不顺眼已很久了,前日祁家人在考场散布流言,虽说他当时还击回去了,终是觉得不爽,总希望能把祁家打趴下再不能翻身为止。此时一听杜锦宁要对付祁家,他顿时跟吃了兴奋剂似的,两眼冒着精光。 “少爷,您放心,我一定做好此事。”他说道。 杜锦宁转身进了里间,出来时手里拿了一张小纸片,递给姚书棋,姚书棋接过后便退了出去。 出了门他也不叫人套车,而是直接走到巷口,雇了一辆骡车,去了城西,进了一家茶馆。 这个茶馆跟杜锦宁开的博悦茶馆连锁店不一样,就是个普普通通的茶馆,里面的茶水和小食走的都是平民路线。因价钱便宜,茶水和小零的味道都不错,生意倒是挺好,赶骡车的车夫、街边的混混、三教九流的人,没事都喜欢来这里喝点茶吃些点心小食。 姚书棋没有从大门进去,而是转进了一条巷子,从茶馆的后面进了门,直接上了二楼。 “姚爷,您来了?”一个伙计迎了上来。 “秦六爷在么?” “在的、在的。”伙计也不去禀报,直接领了姚书棋走到最里边的一间房,敲了敲门,等里面有人说“进来”,他这才做了个请的姿势,“姚爷您请进。” 姚书棋推门进去,就看到秦老六翘起个腿坐在那里看话本,还时不时往嘴里扔颗油炸花生。 抬眼看到姚书棋,秦老六忙把腿放了下来,起身笑道:“姚大哥,你怎么来了?” 姚书棋走过去,将他手里的话本拿走,扔到一边,又将装花生的碟子挪开,严肃着一张脸道:“有事要你做。” 秦老六立刻敛起了脸上的笑容,先摆了摆手,走出门去,看了外面一眼,这才关上门,回来对姚书棋作了个揖,问道:“什么事?” 两年前杜锦宁到府城后,立稳脚跟不久,就让姚书棋偷偷在城东买下了这间茶馆,落到了秦老六名下,再将秦老六从县里叫了上来,明面上经营这家茶馆,实际上结交三教九流,并把一些合用的人收归麾下,为秦老六办事。如果街上有机灵的小乞丐和流浪儿,也挑选一些进行秘密培养。 秦老六原就是漓水县的混混,因为脾气爽朗,为人义气,朋友众多。当初鲁小北和姚书棋把他推荐给杜锦宁,也正是基如此。他到府城来做这些事,真正是如鱼得水,比他在漓水县管茶园要畅快多了,为杜锦宁网罗不少人才。 祁家的下人,就是秦老六通过人联系并收买的。 “你去联系王老二。”姚书棋从怀里掏出一张一百两的银票,“让他把这钱给张老头,让他想办法让祁大少爷去少爷家放一把火,扰得少爷明日不能入考场。”说完又掏出一张五十两的,“这张给王老二。”这些钱自然是分批给王老二和张老头的,这个就不必他特意吩咐了,秦老六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秦老六吓了一跳,睁大眼睛望着姚书棋,一副见鬼的表情。 姚书棋见状,哪里还不知道他想什么?同样一瞪眼:“你这是什么表情?我会害少爷吗?这都是少爷吩咐让做的。”说着,他又把杜锦宁要借着这个机会把祁家拿下的打算说了一遍。 秦老六听了,表情微缓,但手却牢牢地缩在袖子里,怎么都不肯去接姚书棋手里那两张银票。 姚书棋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盯着秦老六,不悦地道:“怎的?你不信我?咱们俩相识的年头不短了吧?比跟少爷还要长。现在连这点信任都没有,你以后别指望我在少爷面前替你说好话。” 秦老六却摇摇头:“当初说好的,不见少爷的信物,谁的吩咐我都不能听。姚管家,不是我不信你,咱们做事得讲规矩。” 姚书棋没有作声,盯着秦老六看了半晌,见他走到椅子旁坐了下来,一副没有信物不理会的姿态,姚书棋的脸上这才绽开了笑容,拍拍秦老六道:“好样的,你这样我就放心了。” 秦老六作为杜锦宁的一颗暗棋,能不跟杜锦宁接触,就尽量不接触,免得暴露出来。有什么事都靠姚书棋从中联系。 而为了不让别人收买姚书棋,钻这个空子,杜锦宁跟姚书棋、秦老六三人约好,秦老六不见信物不办事。这个约定,当初姚书棋也是十分赞同的。 因为自打秦老六来了府城,并没有什么事要他做,这还是第一次动用他这颗棋,姚书棋刚才故意不把信物拿出来,也是存了试探秦老六的心。 姚书棋在怀里掏了掏,掏出那张杜锦宁给他的纸条递给秦老六。 秦老六拿了,并没有马上看,而是对姚书棋道:“行了,你说的事我知道了,我会马上叫人去做的。” 姚书棋点了点头:“那我回去了。有什么事你叫人去庄越那里,让他跟我说一声。” “好。” 正文 第五百三十一章 密写 姚书棋便没再逗留,从房间里出来,径自下了楼,出门上了骡车。 从窗户望见姚书棋的骡车离开了巷子,秦老六这才回转身来,先将门栓了,将桌上的油灯点燃,然后把姚书棋给他的纸张放到火上,慢慢烤着,不一会儿,纸上慢慢显现出一排字来。不一会儿,字迹就消失不见了。 这些字十分特别,不是大家惯用的繁体汉字。如果有穿越人士见了,一定能认出,它们是中国简化了的文字。 虽说不是第一次看到火上出现的字,秦老六还是被这一幕给狠狠震撼了一把,心底里也涌上一股惧怕的寒意。 在他看来,这种用火烤一烤就能在纸上看到字迹,而且还是一种特殊文字的方法,绝对不是一般人能知道的。在秦老六的认知里,能用这种方法的,绝对是需要培养大势力、有许多天大的秘密、做大事的相当于皇子、王爷们之类的人物。他们为了争夺天下,才会使用这种高端又隐秘的手段。 再想想杜锦宁也在培养自己的势力,而且小小年纪,说话做事滴水不漏,连齐伯昆这种做大官的老狐狸都佩服不已,在科举路上更是一路绿灯,这绝逼不是一般人啊。 莫不是杜少爷是皇帝流落在民间的儿子,齐伯昆他们围绕在他周围,是暗中为他保驾护航,为他做皇帝蓄积力量? 每每想到这种可能,秦老六就胆颤心惊,总觉得自己知道了个天大的秘密。胆颤心惊之余,他又激动得浑身战栗。 要是他跟随的杜少爷真是皇帝的儿子,那他以后岂不是要跟着飞黄腾达了?他一个小混混,能做一个皇子、王爷、甚至未来皇帝的心腹,简直就是被天上的馅饼砸中了啊。 要是杜锦宁知道秦老六这么会脑补,肯定敲着他脑袋道:你想太多了。 这种在纸上写隐身字,然后在特定条件显现的事情,放在后世,小学课本里都有说的好么?无非就是化学反应罢了。 密写药水她随随便便就能罗列出好几种。 比如,用毛笔蘸取醋、柠檬汁、番茄汁、洋葱汁等在白纸上写字,晾干后都可以不留痕迹。想读此密写字,只需要把纸放在火上烤一烤,棕色字迹便会很快出现。她给秦老六写的,就是这种东西。虽说洋葱、番茄、柠檬她在这古代还没看到,但醋还是挺常见的。 另外,用米汤写密信,用碘酒来显示;用酚酞溶液写字,用氢氧化钠溶液涂抹来显示,都是可以的。 实在是啥都找不到,还可以把一张纸浸湿,将另一张干燥的纸覆在上面用硬木棍写字,湿纸晾干就看不到字了。再将那张纸放入水中,字迹又出现了。 这些方法,现代度娘那里不要太多哦。 她用这种方法制成信物给秦老六,除了防止有人利用姚书棋命令秦老六做事以外,其实就是满足她的恶趣味,增加神秘感,顺便震慑一下秦老六而已。 事实证明,对化学知识为零的古人来说,这种震慑效果还是杠杠的。 杜锦宁是走一步看三步的人,她不知道以后会遇到什么事,也不知道以后入了朝堂,会跟什么人产生利益冲突。她不想太过依靠齐家、关家或梁家,她得有自己的力量。所以她暗中让秦老六培养一些人手,以备不时之需。 这些事情,再谨慎也不为过,所以当初秦老六来府城时,她花了整整两个月的时间教他学习简化字。待他学会了,这才放他到茶馆里做事。 秦老六不见信物不做事;见了信物,纸上显现出来的内容跟姚书棋所讲的内容不符也不做事;显现出来的内容即便相符,字迹也相似,但不是简化字,也同样不做事。 另外,为防秦老六起歪心思,她在秦老六身边自然也是埋了暗子的,秦老六并不知道;而明面上,秦老六的大儿子此时正在陈氏身边做小厮,这是秦老六表示愿意为杜锦宁做事时答应的条件。 看到纸条上显现出来的内容与姚书棋所说的一致,秦老六将纸团成一团,走到净房扔进了马桶里,这才下了楼吩咐人把王老二找来,办理此事。 半个时辰之后,祁府的张老头收到了外面传进来的信,便去找流云聊天。 当初秦老六选中张老头作为祁府的暗子,是因为张老头的儿子赎身出了府,他一个人孤身在祁家,此人还是个见钱眼开的人。偏他跟流云的爹交好。流云在祁思煜身边受了气被打骂得狠了,张老头就给他们父子出些主意,教流云如何讨祁思煜的欢心。因此,张老头倒是很得流云父子的看重。 祁思煜正为被杜锦宁这个仇人压在头上,只得了第二名满心怨恨呢。在自己院子里摔了一地的瓷器之后,被祁元道叫去训斥了一通。 他不服气地道:“要是齐慕远得第一名,我还没这么气。可杜锦宁,他凭什么爬到我头上?他算是哪根葱?潘大人不是正主考官吗?他既认出了我的卷子,为什么不让我得第一名?” 祁元道也觉得潘义庭没使力,否则,再怎么的也轮不到无门无派的杜锦宁拿头名。 不过他也不好火上烧油,只得好言好语地安抚孙子:“不管是什么原因,事实已是如此了,不可改变。你现在要做的,就是把第二、第三场考好。你现在在前三之内,只要后面考好了,解元还是有希望的。万莫因为这个失了心志。” “有希望有希望,您老人家就会这样说。当初您还说,解元只在我跟齐慕远之中产生呢。为什么这个杜锦宁又冒出来占了头名?照这样的势头,他莫不是又跟府试、院试一样,高中榜首吧?” 祁元道抚着胡子,眉头皱得紧紧的:“难说。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没准在潘大人和汪大人两人互不相让的情况下,让杜锦宁捡了个大便宜。从这次排名来看,杜锦宁就是这样拿到头名的。后面两场,难免又会出现这种情形。” 说着他叹了一口气,看向孙子:“不管怎么的,你尽量考好就是了。有些时候,人算不如天算,咱们只能做到最好。” 正文 第五百三十二章 中计 祁思煜能想出放毒蛇咬杜锦宁的主意,歪歪心思只多不少。见祖父总是一副正人君子模样,遇到难题不想着如何解决,只想着靠自己努力,祁思煜就很不赞成。 他道:“祖父,咱们能不能不让杜锦宁考后面两场?” 祁元道心里一动,但多年所受的儒家教育还是占了上风,不好的念头一把,又被他压了下去。 他劝道:“煜哥儿,你听祖父一声劝,千万别动歪歪心思。你即便得不了解元,但乡试还是能高中前三的,举人是稳稳的。可如果你对杜锦宁动手脚让人发现了,捅到主考官那里去,那你整个人就完了。不光这次乡试你过不了,以后还能不能参加科考,那还是两说。那杜锦宁以前好运,但不代表一直好运。潘大人和汪大人绝对不会让他得解元的,没准下一场你就是头名。” 祁思煜紧抿着嘴,没有作声。 祖父的话虽然有道理,但他就是不甘心。 而且,他深知祖父的话只是安慰他。要知道齐慕远这两年经常出入衙门,帮助衙门判案,衙门里不少官吏对他的判案手段是赞赏有加的。 往年乡试的第二场都是着重考刑法判案,这是齐慕远的强项。而反观祁思煜自己,吟诗作词写文章他还可以,但对于刑法判案,他是真的不在行。 所以说什么下一场祁思煜就是头名,这种话也只是哄哄小孩儿罢了,祁思煜半点不信。要说第三场拿个头名,他还有点信心,毕竟第三场主考诗词歌赋。 但三场考试,一场比一场不重要。他前两场都没得头名,杜锦宁和齐慕远的德行又无亏,潘义庭想把他推上去得解元都找不到借口。 他能出头的唯一办法,就是把杜锦宁拉下来,让他再无得解元的可能。如此一来,第一场考试里祁思煜的名次比齐慕远高,即便齐慕远第二场拿了头名,那祁思煜和齐慕远两人也都在伯仲之间。第三场他再在诗词上使把劲儿,这解元就是他的了。 祁元道见孙子这个表情,就知道他仍然没有打消歹念,不由又苦口婆心地劝祁思煜。 末了他发狠道:“你要是敢出手去害杜锦宁,等你乡试完,你就给我滚回京城去,我再不认你这个孙子。” 祁思煜这才慌了。 他打小就跟在祖父身边,与祖父感情深厚,跟父母的感情却是十分淡薄,弟兄姐妹之间就更不用说了。而且父亲在京中就是个小官,无权无势的。他要想要锦绣前程,过好日子,只能抱紧祖父这条大腿。 “祖父放心,我不会做那种蠢事的。”他只得表态。 祁元道这才满意,温声道:“行了,早些回去歇息吧,明日一早就得入考场。” “是。”祁思煜行了一礼,退了出去,回了自己的书房。 祁元道下过死命令,临考之前,祁思煜都要单独住在前院的书房里的,免得被无知的妇孺所打扰,不能好好休息。 流云得了张老头的指点,见祁思煜脸色不好,问明了原因,便出主意道:“少爷,其实这事完全不用咱们自己出手。您请人去杜家放一把火,即便查出来了,那也不关您的事,完全不影响少爷您的声誉。” 祁思煜眼睛一亮:“对呀。”又夸流云,“还是你小子聪明。” 想了想,他掏出一张五十两的银票:“你乔装一下,去找个人办这个事。事成之后,我赏你二十两银子。” 流云看着那张银票,咽了咽口水。 那些流浪汉、乞丐儿,给上十两银子就抢着去干这个事了,剩下的四十两就是他的。更何况祁思煜还许了二十两银子的赏银呢?这老大一笔钱,都够他赎身出去买处宅子,或做个小生意了。 但想起张老头所说的话,他艰难地从银票上移开了视线,低声道:“少爷信任我,让我办这个事,我自义不容辞。只是我是少爷的贴身小厮,许多人都认识我。我要是出去联系别人,让人发现了,我自己怎么样都无所谓,可少爷就难免要被人怀疑。” 纸包不住火,等杜家起了火,杜锦宁被耽搁了前程,祁元道不用查都能猜到这事是祁思煜干的。到时候被祁思煜差遣去办这件事的人必然要被打死。银子固然是好东西,但没有了命,银子再多有什么用? 反之,一旦这事办成了,少爷出了一口恶气,如愿拿到了解元,到时候一定会重重打赏他这个出主意的人的。 是冒着大风险贪图眼前的利益,还是稳妥地获取长期利益,他自然知道如何选择。 “还是你考虑得周全。”祁思煜称赞道。 他想了想,把银票收回,从怀里掏出二两银子:“呐,赏你的。” 流云没去接银子,反而身子一矮跪了下去:“少爷,小人之所以出这个主意,只是看不得少爷为此事郁郁寡欢,更看不得那杜锦宁踩在少爷头上。只要少爷心情舒畅,小人就心满意足了。小人只求在老太爷追究此事时,少爷别将小人说出去,否则老太爷一定会把小人给打死的。”说着,他做出一副害怕的样子。 “你放心,我不会出卖你的。”祁思煜把流云拉了起来,还是将银子塞给了他,“拿着吧。” 流云也知道祁思煜虽然有种种毛病,但为人还算讲义气,不会明知道祁元道会把他打死,还把他出卖出去的。这也是他敢出主意的原因。 他跪下感激地磕了个头,便出去了。至于祁思煜找谁来办这件事,那就不关他的事了。今天他不当值,自然是有多远就滚多远,不在祁思煜身边惹麻烦。 小半个时辰后,杜锦宁收到秦老六那边传来的消息,把姚书棋叫来好好吩咐了一番,便在齐府她惯常住的小院里洗洗睡了。有杨云涛参与,又有姚书棋和刘高、马彪等人在,便是半夜冲天大火也不关她的事。 杜锦宁的睡眠质量向来是极好的,躺下去不一会儿就能睡着。她这一睡下,到再听到有人敲门在梦中惊醒,一看滴漏就已是卯时,到去贡院的时辰了。 正文 第五百三十三章 配合默契 她坐起来伸了个懒腰,下床走到门边将门打开,就看到姚书棋和青木都站在门口。 看到姚书棋,她心里一定,问道:“昨晚上可有动静?” 姚书棋虽一夜没睡,却是精神抖擞,两只眼睛炯炯有神。 他道:“少爷放心,一切如咱们所料。杨大人把人捉住,押回衙门审问了。等您从考场里出来,祁思煜就没资格考第三场了。” 杜锦宁点点头,看青木把水准备好了,赶紧去洗漱。 她现在最重要的事是把乡试考好,其他的事现在都没办法去管,一切等她考完这三场考试再说吧。 洗漱完跟齐慕远一起吃过早饭,两人就乘车去了贡院。 第一场考试刷下来几百人,余下能参加第二场考试的,两百人都不到。 杜锦宁下了马车在人群里扫了一眼,正寻找方少华他们的身影,就对上了祁思煜的眼睛。 想来昨日祁思煜吩咐人去放火,就没再管后续了,所以并不知道昨晚行动失败,他派去的人还被抓了个正着,现在正在衙门里审讯中。看到杜锦宁时,他的眼睛瞪得老大,一副大吃一惊的样子,大概是对杜锦宁还能出现在这里很是意外。 杜锦宁看他那样,很想跟他说一声:“你这么蠢,你祖父你爹娘知道吗?” 要是她不知道那场火是谁放的,现在看祁思煜这样子,答案就昭然若掀了好吗? 她似笑非笑地看着祁思煜:“看来祁少爷看到我能安然地站在这里,很是吃惊啊。怎的,没烧死我,你很失望?” “你、你……你胡说什么?”祁思煜脸色骤变,心里万分懊恼刚才没管住自己的表情,引起了杜锦宁对他的怀疑。 经过府学里毒蛇和讲学事件,他对杜锦宁还是很忌惮的。尽管嘴里不承认,但内心里还是觉得杜锦宁是个很厉害的人物,轻易惹不得。所以这两年来他都没敢再跟杜锦宁做对。 昨晚他也是一时头脑发热,才做出了那样一个决定。现在跟杜锦宁面对面站着,而且被杜锦宁一言道破行径,他心里那叫一个后悔,后悔自己没听祖父的劝阻,一时冲动做了傻事。 想到昨晚的事是找外面的人做的,跟祁府无关,他的心这才定了下来。 杜锦宁现在不能拿祁思煜怎么样,但这不防碍她使坏,要让祁思煜在考试的时候心神不宁。 她清了清嗓子,提高声量道:“没听清楚?那我再说一遍。你昨晚叫人做了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我告诉你,杨大人那里已捉到了人,正在审问呢。等到时候……” 祁思煜见她似乎真知道什么,而且还提到了“杨大人”,他的心都快要跳出来了,赶紧打断杜锦宁的话:“杜锦宁,你少在这里胡说八道。你别以为你拿了头名就可以这样信品开河、扰我心志,我是不会上你的当的。” 他恨不得拔腿就跑,只是担心被杜锦宁说成做贼心虚,这才按捺住自己,只是边走边说,只是走得比较快。等他说到后面那句话时,人早已钻到人群里了。 旁边有不知内情的考生,听到“杜锦宁”三个字,知道是第一场的头名,都好奇地朝杜锦宁看过来;又转头去看祁思煜,好奇杜锦宁是跟谁发生口角。 齐慕远见状,赶紧冲着祁思煜的背影高叫一声:“祁思煜,别跑啊,咱们把话说清楚了。” 祁思煜听到这话,不光不敢停留,脚下走得更快了,不一会儿就不见了身影。 考生们则恍然大悟。原来是第一名和第二名互相不服气啊,这再正常不过了。听说杜锦宁和祁思煜素有龃龉,看来所言非虚啊。 不过这些都不关他们的事。覆试在即,他们还是把试考好要紧。 这么一想,大家就散了,各自去寻找自己的队伍。 杜锦宁对齐慕远竖了个大拇指,并奉送一个灿烂的笑容。 她跟齐慕远配合就是默契,真不愧是一块儿长大的好兄弟。 齐慕远被她这个笑容恍花了眼。贡院门口考生加家长、下人也有五六百人,挤挤攘攘,但齐慕远眼里却只余了杜锦宁那张迭丽出尘的脸。 “杜锦宁,你怎么在这儿?害我好找。”一个在掌拍到杜锦宁肩膀上,关嘉泽的声音传来,把齐慕远惊醒。齐慕远赶紧将目光移了开去,看向别处。 现在不是让杜锦宁明白他心意的时候。一来两人正在经历人生最重要的考试;二来,杜锦宁的年纪还小;三来……齐慕远总担心他袒露了心思,杜锦宁会离他远远的,再不与他交往,更不说要亲近。如果那样,他想他会疯的。 跟关嘉泽聊了两句,方少华和许成源等人也找了过来。大家又等了一会儿,贡院的大门打开,开始入考场。 这一场考试的题目是一道律法条例的记忆题,两道案情分析,外加两道经义题。 凭杜锦宁的记忆力,律法条例题和经义题都是不在话下的。案情分析题,她虽没像齐慕远那样对这方面有十分深入的研究,但凭她的逻辑思维能力和前世看过的许多法制案例,分析起案情来,自然比那些只顾埋头读四书五经、没多少社会实践经验的书生要强多了。 她依然按着自己的生活节奏,不紧不慢地答题。 这一场考的是齐慕远最拿手的内容,他更是如鱼得水。 方少华、关嘉泽等人即便对刑法案情分析不拿手,但因乡试总考这个,他们练得也比较多。即便分析不到位不够细致,总能根据自己熟记的律法条例对案子进行分析的。 可祁思煜就惨了,他现在满脑子里想的都是纵火案被杨云涛发现的后果。 如果这事真被发现,而且被杨云涛找到了证据,举人什么的他就别想了,秀才身份估计都保不住,他还要被关进牢狱。他这一辈子就完了。 想到这些,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让祁思煜根本没心思答题。明知道考试重要,他此时最应该的是先把乡试考好,以后的事以后再说,但看着那些案例题,想着熟知的律法条例,祁思煜总不由自主地想到自己的下场,完全没办法集中精力分析案子进行答题。 正文 第三百三十四章 认出 第二场考试只考两天,潘义庭在开考后依例巡视了一遍后,就耐心地坐在主考官的位置,等着时间过去。眼看着时间已过了大半天了,前面的两道题考生们都应该答出来了,他这才起身,从离他最近的那个考舍开始,一间间地沿着通道进行巡视。 汪时彬和府城几个来助考的胥吏不紧不慢地跟在他身后,冷眼看着潘义庭在前面背着手,如同在庭院里散步似的慢悠悠地在逼仄的通道里走着,眼睛不停地往左右两边的考舍看,他心下一哂,暗自冷笑一声。 汪时彬也是从基层官员做起的,在他做县令、知府期间,主考官也当过不少。别人看不出潘义庭的举动蕴含什么深意,但却瞒不过汪时彬的眼睛。 第一场考试时考生太多,差不多一千人,在考舍里巡视一圈就要花不少的功夫;而且几百上千个男人蜗居在窄小闷热的考舍里,两三天没办法洗澡,再有每道通道尽头茅厕的臭味,巡考一圈那简直是受罪,只恨不得快些走完一圈,完全没精力去观察考舍里坐的是什么人,就算看到人了,也无暇观察那个考生在试卷上写些什么。所以第一场考试,他跟潘义庭即便各有自己要提拔的考生,也只能通过辨认考卷上的文章风格来进行猜测。 可第二、第三场就不一样了。因为考生少,自然是慢慢转不着急。而且这一次考的是律法案例分析,而不是写文章,还真看不出哪张试卷是谁的。齐慕远的对刑案感兴趣,时常去衙门里帮杨云涛的忙,这在桂省不是秘密,稍在衙门里一打听就能知道。如果是凭真本事,祁思煜是绝对拼不过齐慕远的。想只通过辨认试卷脱颖而出,与齐慕远抗衡,机会微乎其微。 正因如此,潘义庭这不就着急起来了吗?不管别人会不会说闲话,他毫不避嫌地朝考生卷看去,想把祁思煜认出来,从而在批阅的时候放点水,好跟齐慕远平起平坐进行竞争。 考舍的横板离通道虽然还有一定的距离,但因古代写的字都比较大,如果仔细看,潘义庭还是能看出写什么的。认出了祁思煜,再看看他写的内容,到时候这试卷即便被誊抄弥封了,他也能一眼看出哪份试卷是祁思煜的。 只是汪时彬既知道了潘义庭这点心思,他怎么放任潘义庭这么干?朝庭之所以派两名主考官,除了出题的时候互相制衡,监考的时候不也起到了互相监督的作用吗? 他开口道:“潘大人,咱们这样巡考怕是不好吧?” 潘义庭自打慢悠悠巡考,就知道汪时彬会这样说,他也不怕汪时彬。反正谁也没规定巡考的时候一定要走得快不是? 他慢条斯理地道:“我年纪大了,前几日车马劳顿,这两天又连轴转地熬夜,身子骨受不了,着实走不快。汪大人要是心急,倒可以先走,老夫是不会在意的。” 汪时彬被他这老赖皮的回答气了个倒仰,却又拿潘义庭没有办法。 不过想想那祁思煜在刑案方面再如何也比不上齐慕远,且刑案分析的答案是死的,不像文章那样,姹紫嫣红总是春。潘义庭的屁股坐得再歪,也不可能把祁思煜做得不好的试卷评为第一,压住做得好的齐慕远。要是这样,他非得上折子弹劾这老家伙不可。 这么一想,他的心又定了下来,跟着潘义庭慢悠悠地在那里走着。 潘义庭既要认人认文章,汪时彬自然也不会做圣人。他想起齐慕远的长相跟其父齐文聪有几分相像,便也跟着一个个辨认起来。 也是汪时彬的运气好,没一会儿的功夫他就认出了齐慕远。再一看他齐慕远的试卷,汪时彬顿时乐了。齐慕远的试卷写得密密麻麻的,显然对案子分析得十分详尽;而且看他空出来的地方,显然前面两题已分析完了,现在在做第三题了。一天不到的时间就做了两题多,可见齐慕远对这份试卷是游刃有余的。 汪时彬十分满意。不过满意之余,他又十分遗憾在第一场的时候齐慕远没有排到第一或第二。否则这一场拿个第一,解元就有一半的概率落到齐慕远头上了。 这么一想,他又想起杜锦宁来。当初齐伯昆托人带消息给他时,曾说过杜锦宁长得十分精致漂亮,比之齐慕远更胜几分;而且他年纪尚幼,才十四岁,身材瘦小,跟个女孩儿似的,十分容易辨认。 汪时彬心里好奇起来,想知道杜锦宁到底长什么样,让齐伯昆这样形容。 一行人一路走着,汪时彬还没看到杜锦宁呢,潘义庭倒把祁思煜认出来了。有人递过祁思煜的画像给他。 可认出是认出了,看到祁思煜那张只写了寥寥几个字的试卷,潘义庭顿时气了个半死,差点没指着祁思煜破口大骂。 律法分析题比较复杂,每一题的字数比较多,考生又少,这第二场的试卷是刻印了发下来的。时间紧迫,考生们在草稿纸上拟写了答案后,都会抄到试卷上。而祁思煜不光试卷是空白的,草稿纸上都没写几个字,他们都走到他面前了,他还两眼无神地坐在那里发呆,不知道神游到哪里去了。 想想自己费劲巴拉地为祁思煜争取了头场的第二名,这一场又不顾忌讳、不辞辛苦地一个个考舍地认人,祁思煜竟然是滩烂泥扶不上墙,连人家一般的考生都不如,潘义庭就气得想要吐血。 齐慕远的父亲是六卿之一,潘义庭没少在朝堂上与他打交道,刚才自然也认出了齐慕远。想想齐慕远那写得满满的试卷,再看看祁思煜的空白卷,潘义庭心灰意冷,已经不想再巡视下去了。 他从另一头转出来,就直接往主考官的位置走去。 汪时彬虽不认识祁思煜,但他会观言察色啊。一看潘义庭那面如死灰一般的神情,再看看祁思煜那空白的试卷,他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 他心里乐开了花,嘴里叫道:“潘大人,怎么不走了?咱们还没巡视完一圈呢。” “歇一下。”潘义庭完全不想看汪时彬小人得志的嘴脸,打发他道,“汪大人精力好的话,可以继续。” 汪时彬对杜锦宁好奇,潘义庭不说他也要继续的。拱了拱手,他继续朝另一条通道走去。 好在考生本就才二百人不到,刚才已转过了四五条通道了,没过多久汪时彬就看到一个面容漂亮的小少年正端坐在那里写字,看长相看年纪,跟齐伯昆所说的杜锦宁十分相像。 他走过去,瞥了杜锦宁的试卷一眼,见得这孩子跟齐慕远一样,已在答第三题了,而且看他写的字数,也跟齐慕远不相上下,他越发笃定这个就是杜锦宁了。 想起杜锦宁写的文章,汪时彬忍不住感慨:这桂省,果然是钟灵毓秀啊。一个平民家的孩子,竟然长得这般漂亮,还这么有灵气。长得漂亮有灵气就算了,还这么有才,实在是了不得啊。 正文 第五百三十五章 焦黑的院子 认出了杜锦宁,汪时彬并没有凑上去。他胜券在握,没必要做那种让潘义庭抓住把柄的举动。从那条通道上绕了一圈,他便回到了主考官的位置坐了下来。 接下来的时间里,他就跟着潘义庭,潘义庭去巡考的时候他就跟在后面,潘义庭坐在那里的时候他也坐着,让潘义庭挑不出任何毛病。 时间一点点地过去,杜锦宁早已做好试卷了,但她仍然坐在考舍里没有动弹。一直到云板敲响,有考生起身交卷了,她才慢悠悠收拾好东西,仍然混在中间位置上交卷。 她不知道齐伯昆跟汪时彬形容过她的长相,并且被汪时彬认出来了。她只根据自己的判断,觉得自己第一场考试时取得头名,已在两位主考官面前挂了号,容易被人掂记上,自然要选择在最安全的时间段交卷,免得让人做了手脚。反正小心些准没错。 汪时彬一直注意着齐慕远和杜锦宁,他发现两个孩子即便早做完了试卷,也没有抢先交卷,而是等差不多有一半的人交卷、交卷最频率的时候交,心里对两人满意得不能再满意了。 有才华,还不骄不躁,沉得住气,做事有头脑,知道如何选择对自己最有利的时机,可见两个孩子能成功,不是没有道理的。 齐慕远能有这样的表现,汪时彬还能理解。毕竟齐慕远身后站着齐伯昆。齐伯昆就是一个十分有手段又有头脑的人,齐慕远跟在他身边长大,能有这样的表现再正常不过了。 让汪时彬吃惊的是杜锦宁。 一个平民出身的孩子,没有像齐伯昆那样的人悉心教导,还能有这样的表现,这只能说明这孩子心智异禀、资质出众。只要不出意外,这孩子以后在官场上必然能走得很远。能成为这样一个人的座师,与他结下一段良缘,汪时彬觉得这或许是这次来桂省做主考官的最大收获。 杜锦宁走出考场,跟许成源他们碰了碰头,说了几句话就跟齐慕远一道乘车回了家。两家基本算是门对门,两人去哪里时常是同进同出的。这一次开考时齐慕远干脆就吩咐齐家下人别来接他了,他跟杜锦宁一起回去,杜锦宁也没发现这有什么不对,自然而然地就这么做了。 装男人装久了,连她自己都忘记男女有别了。尤其是跟齐慕远在一起的时候,她更是一点防范心都没有,在齐慕远面前打哈欠伸懒腰,内急了跑厕所,那都再自然不过的举动。当然,她警惕心还是有的。之所以不防范,是因为目前她平胸,无论做什么动作都跟男孩子无异,而且,她从不用杜方苓和杜方蕙她们做的香脂之类的东西。 以后发育了,她肯定会很注意的,免得被齐慕远看出端倪来。要知道齐慕远或许是对刑案特别感兴趣的缘故,平时观察力也是惊人的。她要想不暴露,还是小心为妙。 来接杜锦宁的仍然是姚书棋和汪福来、青木三人。 汪福来和青木坐前面车辕,姚书棋因为有话要跟杜锦宁禀报,所以跟着上了马车。 “那场火灾,怎么样了?”杜锦宁问道。 姚书棋满脸兴奋,张嘴想要夸赞自家少爷妙计,但看了齐慕远一眼,到嘴的话还是咽了下去,改变了一个说法:“杨大人出马,自然是手到擒来。现在证据确凿,只等祁思煜考完试出来了。要不是不愿意太过得罪祁元道的那些学生,要给祁家一个面子,刚才祁思煜从考场出来的时候就有衙役去擒拿他了。等咱们回到家,他可能就已被衙门的人请去了。” 杜锦宁挑了一下眉:“没人去杨大人面前求情?” 姚书棋摇摇头,笑道:“这件事是祁思煜瞒着祁元道做的,他做完后不知道结果就进了考场。祁家没人知道咱家的火灾是祁思煜做的,所以没人给他在后面收拾残局,更没人防范阻拦杨大人,杨大人查案取证十分顺利。恐怕要等着祁思煜进了大牢,祁家和祁家的那些亲戚才会反应过来。不过证据确凿,他们现在反应也来不及了。就算他们四处奔走、手眼通天,给祁思煜减轻罪责,但此时祁思煜是戴罪之身,第三场考试他是无论如何也考不上了。” 说到这个,他就十二分的佩服他家少爷,当机立断,选择最恰当的时机一棍子把祁思煜打死。否则放在平时,就算有杨云涛撑腰,又证据确凿,也没办法利索地将祁思煜立刻法办。等他考完乡试拿到举人身份后再来定案,黄花菜都凉了。到时候他有了这个身份,再加上祁元道那些徒子徒孙们相助,祁思煜受到的责罚只轻不重。如此的话,他们杜家非得憋屈的要死。 齐慕远问姚书棋:“观棋是否在衙门里盯着?” 这是他入考场前特意吩咐的。 齐家的管家不在,观棋是他的小厮,也算是代表他和齐家。有观棋在那里盯着,杨云涛就不敢两面讨好和稀泥。 “是。”姚书棋道,“观棋让我特意跟少爷您说一声,他在衙门里找人喝茶呢,有什么事会叫人回来报信的。” 齐慕远点了点头,转头对杜锦宁道:“你回家洗个澡就过来,到我家吃饭吧,咱们一起等结果。有什么事也不用让人两头跑。” “好。”杜锦宁一口应下。 她又问姚书棋:“太太她们呢?” “案子查清了,又想着您要回家,太太一早上就从三姑爷家回来了,正跟三姑奶奶、四姑娘让人做菜等着您回家呢。” 杜方苓出了嫁,姚书棋就改了称呼,由“三姑娘”改成了“三姑奶奶”。 说话间,马车已在齐家门口停了下来。齐慕远先下车,马车又继续前行,绕到了后门。进了府里,陈氏和杜方蕙、杜方苓果然在家里等着杜锦宁。 杜锦宁跟她们说了几句话,就去看自家院子。祁思煜既打了不让杜锦宁进考场的主意,要烧的自然是杜锦宁所住的院子。而她的院子,此时一片焦黑,满院狼藉。 正文 第五百三十六章 招了 这么些年来,陈氏就知道自己的小女儿不是一般人,那脑子多少男人都比不上,岂不见一路科考都考的案首吗?而且一路走来,不管什么事,杜锦宁说的就没有不对的。 所以那日杜锦宁说有人要害她,她要让那人吃个亏,劝陈氏带着杜方蕙去杜方苓家住两晚,陈氏问明白杜锦宁会去齐家住之后,二话不说就走了,把家里的事都交给了姚书棋。今天回来的时候才发现杜锦宁的院子被烧成了这样,她这心里那叫一个后怕呀,逮着姚书棋问了好些问题。 姚书棋知道自家太太也是个明白人,而且杜锦宁对母亲也是很放心的,他便挑一些能说的都跟陈氏说了。 陈氏一听是那个曾经在府学里放蛇咬杜锦宁的祁家少爷干的,那真是恨不得把那人打死才好,心里倒为杜锦宁这个计谋拍手叫绝,只等着看祁思煜从贡院里出来去大狱里吃牢饭。 这会子她陪着杜锦宁看到这一堆焦黑,还一个劲地后怕,对杜锦宁道:“老天保佑,要不是你机缘巧合之下知道有人要害你,将计就计,那晚岂不是……” 她心悸得都不敢说下去。 杜锦宁却笑道:“娘,说什么呢?就算我不知道有人要害我,我住的院子也不能被烧成这样啊,你以为咱们家的护院都是吃干饭的么?” “呃。” 陈氏这才想起自家的护院都是姚书棋、鲁小北和庄越从各个地方高价聘请或买回来的厉害人物。就算杜家预先不知道有人要来要放火,但那些人想要翻过杜家的围墙,再接近杜锦宁所住的院子,还要在这里放火,而且还能让火顺利烧起来,甚把院子烧成这样,那简直是不可能的事。尤其是杜锦宁参加乡试期间,家里的护院都是加紧守护的,就唯恐杜锦宁出个什么事。 杜锦宁参加考试的事,姚书棋这个管家比她这个亲娘还要安排得妥当,他自己不放心,只恨不得不睡觉守着他家少爷才好。青木和另一个替代江北位置的小厮白桦更是轮流在廊下守着,好在时辰到的时候把杜锦宁唤醒,免得耽搁去贡院的时辰。 所以,杜锦宁的院子被烧,杜锦宁受害的事是完全不存在的。最多最多,杜锦宁会被火光惊醒,扰了她的睡眠而已。 “看来多花些钱请护院还是很有用的。”陈氏道。 当初知道杜锦宁给多少钱一个月给这些护院时,陈氏是不怎么理解的。因为她觉得世事太平,她们家又没跟谁结仇,也不是有多富有,家里有好几个健壮男仆就已足够了,哪里需要专门花大价钱请护院,而且一请就五六个? 现在她才佩服杜锦宁的未雨绸缪。 “那是,咱们一家妇孺,又没权势,别人总以为咱们好欺负。”杜锦宁感慨道。 “现在那姓祁的怎么样了?”陈氏问道。 “被抓去衙门了。放心,证据确凿,他跑不了。” 陈氏放下心来,看着院子叹息道:“唉,可惜了你屋里的这套家具。”说着心又提了起来,“你的那些宝贝书没被烧掉吧?” 杜锦宁好笑:“娘,您看你儿子我是个傻的吗?” 陈氏不明白她的意思,不过这不妨碍她翻白眼:“你要是傻,这全大宋就没几个聪明人了。” “既然你知道我聪明,怎么还会问这种问题?我既早知道有人来放火,那些贵重东西和书籍自然是都搬走了。这屋里放的,都是松木家具和一些不值钱没用的东西。” “……” 陈氏和一直站在一旁默不作声的杜方蕙都齐齐无语。 好嘛,那松木家具不光便宜,还十分易燃。她们总算知道这院子为什么能被烧成这个样子了。 杜锦宁不光打算坑了那姓祁的,还一点亏都不肯吃。等祁家赔偿杜家经济损失时,想来杜家不光没亏钱,还能赚上一笔。 “不过,即便烧了之后,从屋里的木头残渣也能看出烧的是什么家具吧?”杜方蕙出声问道。 杜锦宁佩服地看了自家四姐一眼,笑道:“姐,你算是问到点子上了。不过你应该想到杨大人跟咱家的关系不错,捕快里也有许多是跟咱们家姚管家关系极好,称兄道弟的。” 杜方蕙认真地点点头,一脸受教的表情:“原来如此。” 陈氏听得又好气又好笑,一巴掌拍到杜锦宁身上:“你别教坏你四姐。” 杜方菲和杜方苓大概年纪大一些,在杜锦宁懂事(穿越)前早已有了自己的思想,受杜锦宁的影响没那么深。杜方蕙就不同了。 她本就跟杜锦宁的年纪最接近,又是杜家几个姐儿中除了杜锦宁之外最聪明的,别看她平时不声不响地不怎么说话,但不光把杜锦宁建造园林和种植花卉的本事学了七八分,便是杜锦宁腹黑的手段也默默地学了些去。 以前有杜方苓在前面顶着,她不管家里的事,这种腹黑还没显出来。自打杜方苓出嫁,她协助陈氏处理家事后,陈氏就明显感觉到了这一点。比如家里的下人犯了事,她一不生气二不骂人,却总有办法叫那人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不敢再犯。邻里之间遇上麻烦,她温温柔柔就能把事情处理得叫人说不出一句不好听的话来。 家里下人都说,四姑娘看起来和善,其实比三姑娘还要叫人害怕。 想着齐慕远还等着自己吃饭,杜锦宁不再跟母亲和姐姐多聊,赶紧去了陈氏和姚书棋为她准备好的院子洗澡洗头。 杜家的院子多,陈氏和姚书棋早已为她布置了一个新的院子,格局跟原先的一样,连卧室和书院里的陈设都差不多。 知道杜锦宁要忙祁思煜的事,陈氏也没拦她,只是将她让朱大娘精心准备的菜拿去了齐府。 杨云涛做事也是雷厉风行,杜锦宁和齐慕远刚刚端上碗准备吃饭,观棋就回来报信,说了杨云涛稍稍用了些手段,祁思煜就招了,签字画押按了手印,事情已成定局。 正文 第五百三十七章 结果 “你这两天就住在我这里,婶儿她们干脆一起搬过来吧。也免得祁家人来门来找事。”齐慕远道。 杜锦宁点了点头:“前两天我就劝我娘她们回县里一趟,偏她们放心不下我。如果能住到你家里来再合适不过了。” 想了想她又补充道:“不过不能马上搬过来,等祁家人来硬逼利诱的时候再搬,这样别人不光不能说闲话,咱们还能借此做些文章。” 齐慕远笑了起来:“好。” 杜锦宁看着他的笑容,微微怔了怔。 齐慕远察觉,抬眼看向她:“怎么了?” “没有。”杜锦宁摇摇头,“你平时很少笑,忽然这么灿然一笑……”她想了一下措辞,“忽然很惊艳。” “惊艳”这个词,是她故意说的,有跟齐慕远开玩笑的意思。一个大男人被人用“惊艳”来形容,谁都要佯装愠怒一下对方。 可齐慕远不光没有生气,反而眸色发亮地看向杜锦宁:“真的?” “呃。”杜锦宁反而对他这不按常理出牌的反应弄懵了,只得点头道:“真的。” 齐慕远又灿然一笑:“那我以后要多笑笑。” “……” 杜锦宁无语地望着他,不知他哪根筋搭错了。 这家伙打小的性格就比较冷,平时能不说话就不说话,还患有“面瘫”的毛病。现在忽然说他要多笑笑,杜锦宁不光不觉得欣喜,反而心里有种毛毛的感觉。 这家伙不会被人穿越了吧? “你还记得咱们第一次见面是在哪里吗?” 齐慕远奇怪地看她一眼:“博阅书院。” “对。”杜锦宁笑着,装出一副闲聊的样子,“当时关山长夸你记性好,我还不服气。” 齐慕远的目光越发奇怪了:“你没生病吧?” 要是换个人说这话,他准觉得对方是记错了。但杜锦宁是谁?这家伙记忆力好得逆天,说以前的什么事她都能想起,而且对一些细节还历历在目。 他实在猜不出杜锦宁故意说错这情节的用意。 他这么一问,杜锦宁的心一下子安定了下来。 虽说魂穿也会带有原身的记忆,齐慕远能记起当初的情形并不能证明他就没被人穿越。但两人相处的时日,比彼此跟家里人相处的时间还久。那种灵魂契合的熟悉感,说两句话就能感受出来。 “没生病啊,只是想起刚认识的时候,你从来不笑。” 齐慕远狐疑地看她一眼,不过没再这个问题上追问下去。 他貌似对人冷淡,其实在跟人相处时那个“度”把握得很好,让人有一种很舒服的感觉。 至少杜锦宁跟他相处起来的感觉是这样。 吃过饭,齐慕远就叫沈大娘她们去安排院子,杜锦宁则回家让陈氏她们收拾东西。 陈氏一听要搬到齐家去,不由蹙眉:“这样会不会不好?你四姐虽订了亲,但跑到一个青年男子的家里去居住,被人知道了,还不知会传出什么闲话来,要是引起亲家母的不满就不好了。要不,我们再搬回你三姐家去?” “祁家人在杨大人那里走不通路子,唯一的办法就是让咱们这些苦主主动撤案了。咱们家无权无势的,他们真要上门来,只要不做太过份的举动,杨大人也不好为咱们做主。三姐家跟咱家没什么区别,是拦不住他们的。只有搬到齐府去,他们才不敢上门给你们找麻烦。而且咱们悄悄儿地过去,别人都不知道。到时候我只说你们回县里去了。” 陈氏听了,甚觉有道理。虽还是担心被人发现,但思来想去,她们除了齐家也没地方可去。 杜方蕙跟方少华订了亲,她们母女去方家躲一躲也不成,没有未婚女子还没成亲就跑到未婚夫家住的道理,会让杜方蕙以后在方家抬不起头来。且方家权势还没大到让祁家忌惮的地步,她们搬过去,祁家人去一闹,还把麻烦带到了方家。 “要不我跟你姐姐真回县里去?”她问道。 杜锦宁摇摇头:“如果他们料到咱们有此举动,在城外设个陷阱,比如说让人把四姐掳去,以此来跟咱们谈判,你待如何?即便咱们答应他,把祁思煜从牢里放出来,四姐的名声也毁了。当初在纵火案还没发生的时候你们回县里还好,现在已是不能走了,路上肯定不安全。” 陈氏无法,只得答应杜锦宁:“好吧,就照你的安排做。” “放心,没人知道。”杜锦宁道,“还有,齐家那边您放心,齐慕远安排你们住他家后院。他家如今只有他一个主子,他肯定是住前院的,我也在那里,不会有什么妨碍的。” “行,那就这么办。” 待陈氏和杜方蕙收拾好了东西,杜锦宁便让她们领着几个婆子,带着行礼上了马车。上马车后并未去齐家,而是驶出了巷子,在城里转了半圈,直到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巷子里隐隐绰绰已不大看不清人影了,杜锦宁派去打探消息的人传过话来,说巷子已没人了,马车这才驶了回来,到齐家后门停下,沈大娘等人亲自在门口迎接了陈氏母女进去。杜锦宁也陪着母亲和姐姐,直到把她们安顿好,这才去了前院。 第二天,杜锦宁就哪儿都没去,只管在齐家住着,时不时回后院去看一看母亲和姐姐,见她们都安然自若,自己拿出针线活打发时间,其余时间她就跟齐慕远看书、练字,静静地等待着放榜和祁家的动静。 祁家果然如她所料,开始的时候只想着从杨云涛那里下手,待发现杨云涛油盐不进后,便到杜家来寻杜家母子。被姚书棋告之太太和少爷都不在家后,还让巷子里一个跟祁家有点亲戚关系的太太上门来拜访陈氏,最后发现陈氏确实不在府上后,他们又找到了鲁小北家和方少华家。 贡院门口是第二天下午放的榜,这一次是齐慕远第一,杜锦宁第二,祁思煜排在了第七——主考官一进了内帘就与外界隔绝,即便祁思煜被衙门抓了,杨云涛也不能将消息递进去,从而扰乱这一场的科考排名。但祁思煜这一场的试卷做得太差,潘义庭不可能为了他而落下个舞弊的名声,勉强给他排了个第七名。 也就是说,就算祁思煜不被衙门抓住,这次乡试也与解元无缘了。只要杜锦宁和齐慕远第三场没有出现失误,这解元就会在他们两人之中产生。 正文 第五百三十八章 潘家女婿杜锦宁 贡院里,潘义庭带来的下人文安跟着他一起回了所住的院子,开口问另一个下人文墨:“水烧好了吗?饭做好了吗?” “烧好了,做好了。”文墨道,问潘义庭,“老爷是先吃饭还是先洗澡?” “先洗澡。”潘义庭道。 两个男仆迅速提水兑水,把木澡盆灌了大半盆,又拿了干净衣服放到旁边,见潘义庭不耐烦地摆摆手,这才退了出来。 他们这些主考官有许多人出身不错,打小就是被下人伺候长大了;做了官后更是养尊处优,一向生活不能自理。如果来做主考被关进了贡院,不让他们带下人的话,还不定这些主考官会弄出什么事来,便是烧了房子都有可能。 所以科举时有个不成文的规定,每个考官入帘时都允许带两个男仆跟着伺候。如果想要自己开伙,贡院也可以为他们提供相应的食材,只是这些男仆跟着主人入了帘后考试期间不允许出进,与内帘官们同样被关在这贡院的深处。 文墨问文安道:“老爷回来的时候怎么一脸的不高兴?可是出了什么事?” 文安是跟着潘义庭进考场伺候的,闻言苦笑一声道:“怎么能高兴得起来?那祁家的少爷就是个草包,这一场考得非常不好,老爷想提拔他都无从提起。这倒也罢了。老爷是不想让那位齐慕远得第一的,谁知道第一场拿头名的那位杜锦宁在刑案分析时确实是差了齐慕远一些,漏了一点没分析到位。汪大人死抓住这点不放,愣是让老爷不得不捏着鼻子让他把齐慕远取为了第一名。如此的话,最后排名次的时候就得有好一番争执,桂省的解元没准就是大皇子一派的了。” 能跟到贡院来伺候的,这两个仆人都不光忠心,而且还是有见识的。 文墨又问:“那位叫杜锦宁的,是哪一派的人?” “听说哪一派都不是。”文安说着,叹道,“可见这人啊,还得讲运气。谁知道无门无派还能在这种时候捡个大漏呢?按理说,跟咱们这一派亲近的考生也不是没有,但才学能跟齐慕远抗衡的根本没几个,第一场还进不了前三,完全没有竞争力。” 文墨皱眉沉思着,没有说话。 等潘义庭洗了澡出来,文墨让文安去洗澡吃饭,自己单独伺候潘义庭吃饭,席间对潘义庭道:“老爷,其实即便选了那杜锦宁做解元,也不打紧的。他不是无门无派么?咱们只要把他拉到咱们这个阵营来,您不是能对上面交待了吗?” “你知道什么?”潘义庭没好气道,“这我还不知道?可那杜锦宁虽无门无派,却跟齐家走得极近。我把他提为解元,与把解元送给齐家又有什么分别?” “走得近是个怎么样一个近法?他跟齐家有亲,还是受了齐家恩惠,抑或是他跟齐慕远是同窗好友?” 潘义庭之所以带文安和安墨来,就是因为两人头脑灵活,颇有见地,遇到事情的时候还能商量一下。 此时见问,他虽精神疲惫且心情不好,还是耐着性子把杜锦宁和齐慕远的关系说了:“杜锦宁亦是漓水县人,齐慕远回漓水后就一直跟他是同窗,两人一块儿长大的。杜锦宁不过是一个贫家子,能得以读书还把家安在了府城,没准就得了齐家许多帮助。” 他叹了口气:“我也想过拉拢他,但像他这样的情形,恐怕早已被齐家拉拢去了,不会愿意跟齐家站在对立面的。否则他的名声就要被人诟病。咱们跟齐家相比也没有特别突出的优势,杜锦宁只要不是太蠢就知道在两者之间如何选择。” 杜锦宁是桂省上一届府试的案首,甚至是难得一见的小三元,他才对杜锦宁的情况知道得如此详细。否则对于这种无权无势的普通考生,他是不会关注的。 文墨歪着脑袋想了想,摇头道:“小人倒不赞成老爷这个观点。” 潘义庭一听,眼睛就亮了起来,问文墨道:“别卖关子,有什么好主意快说。” 文墨道:“杜锦宁既是齐家公子的同窗,还跟他一块儿长大的,想来年纪也差不多。小人记得,齐家公子今年也不过是十五、六岁吧?” 潘义庭点了点头:“正是。那杜锦宁还有小些,才十四岁。” 文墨的眼睛一亮:“十四岁,那也就是说,他还没娶亲。老爷,这就是一个突破点啊。您想想,那齐家跟他再近,能有岳家的关系近吗?齐家或许对他有恩,但谁知道他心里是如何想的呢?没准心里对齐家不光没有感激,还有怨恨呢,只是碍于齐家的权势不得不跟他们交好而已。只要他拿了解元,老爷以座师的名义招他为婿,他敢拒绝吗?拒绝就是不识好歹。” “如果他拒绝呢?”潘义庭皱眉道。 凡事未做先言败,做好未雨绸缪的一切补救措施,才能立于不败之地,这是潘义庭做事的一个原则,也是他做官一路顺遂的原因。 “咱们可以从他家人入手啊。就算杜锦宁本人有些见识,他那贫家出身的父母总不见得有什么见识吧?咱们找人先去他家游说提亲,只要他父母答应,就算他拒绝也无济于事了。” 潘义庭想了想,缓缓点了点头:“这倒是个好主意。” 文墨还没说完呢,继续道:“再者,咱们这样做也算是给了杜锦宁一个台阶下。他可以跟外人说,他自己是想对齐家报恩的,无奈家中父母见识短浅,应了潘家的亲事。他又不能不孝,所以只能应了这门亲事。好在潘家跟齐家只是政见不和,并无私人恩怨,并不妨碍他做潘家女婿,又跟齐家交好。” “哈哈,还是你小子机灵。”潘义庭一听这话顿时高兴起来,用力拍了拍文墨的肩膀,“看来我带你出来是没带错。这样,待乡试结束,杜锦宁这事就交给你去办了。办得好了,我重重有赏。” 文墨大喜,跪下去给潘义庭磕了个头:“多谢老爷。” 磕完头站起来,他又讨主意:“只是不知老爷要把哪位小姐许配给杜公子呢?” 正文 第五百三十九章 杜锦宁的思量 杜锦宁成了潘家女婿,他就不好再直呼杜锦宁的名讳了,立刻改了称呼,可见文墨的为人机敏。 潘义庭抚着胡须想了想,想了半晌问道:“咱们族中有多少适龄又未订亲的姑娘?” 文墨抬头看了他一眼,垂下眼睑道:“老爷,如果是旁支的姑娘,小人担心那杜公子不动心。另外因关系不亲近,他做着咱家女婿,仍可以靠向齐家。依小人浅见,这杜锦宁家境贫寒,却能以十四岁的幼龄拿到小三元,可见此人不凡。老爷还是选关系亲近些的姑娘相配会比较好。” 其实潘义庭妻妾众多,家中庶女不少,适龄未订亲的也有两三个。只是他下意识觉得这种穷乡僻壤的小小举人还配不上自家女儿,这才往族中去想。 经文墨这么一提醒,潘义庭倒是认真起来,半眯着眼睛想了半晌方道:“那就七姑娘吧。” 这位七姑娘的母亲是个丫鬟,被喝醉酒的潘义庭给“临幸”了,一次就怀上了她,偏生她时还难产死了,七姑娘便交给一个姨娘抚养长大。因养的不经心,这姑娘畏畏缩缩的上不得台面,还有些痴肥,是潘义庭众多儿女中最不受他待见的一个。把她拿来许配给一个贫门子,倒是体现了她潘家姑娘的价值。也正是如此想,杜锦宁为人如何,是高是矮,是胖是瘦,一概不在潘义庭的考虑范围内。 …… 杜锦宁尚不知潘义庭誓要把她变成“自家女婿”,连未婚妻都给她挑好了。此时她跟齐慕远正听姚书棋和汪福来禀报第二场考试的名次呢。 齐慕远听到自己得了第一,杜锦宁第二,他不由转头看了杜锦宁一眼。 却见杜锦宁眼睛亮亮的,笑得十分开心。齐慕远的嘴角往上勾了勾,表情柔和下来,到嘴的话又咽了回去,没有说什么。 杜锦宁得第一的时候,他心里不光没有一点郁闷,反而真心替杜锦宁高兴。现如今他得第一,想来杜锦宁也是真心替他高兴。他这时候要再说什么,反而是对杜锦宁的不信任,没的倒惹杜锦宁伤心。 “这消息还没告诉太太知道吧?”杜锦宁问姚书棋道。 姚书棋摇摇头:“我们一看了榜就直奔回来禀报了,太太那里还没来得及去。” 杜锦宁转头对齐慕远道:“我去后院告诉我娘,让她也高兴高兴。”除了她,方少华和许成源第二场考试的名次也挺靠前,陈氏听了这消息一定会十分高兴。 “去吧。”齐慕远道。 陈氏一听杜锦宁和两个女婿都考得不错,自然十分高兴,又怕杜锦宁只得第二名不开心,正要开导她,杜锦宁就摆摆手:“齐慕远在刑案上的能力很强,我远远不如。他考第一是理所当然的事,娘您不必开解我,我心里只有替他高兴的份。” 陈氏这才安下心来。 杜锦宁朝伺立在一旁的丫鬟道:“你们先出去,我跟我娘有话要说。” 待两个丫鬟都出去立到了台阶前,离得屋子远了,听不见屋里的谈话,杜锦宁这才道:“娘,如果我在这次乡试上拿到解元,估计潘大人要来跟咱们家结亲。而且这一次他是带有政治目的的,绝对不会被随意打发走,克妻的那套说辞恐怕对他没什么用。咱们还得想个办法才行。” 陈氏吃了一惊,倒没问为什么。她知道杜锦宁这样说,那就有很大几率会有这种可能。 她慌张问道:“那怎么办?” “到时候说起,您就说我在乡下订了亲的。而且我是读书人,得讲诚信,不能飞黄腾达了就忘恩负义,嫌弃糟糠之妻。总之死活咬住这个理由把亲事给拒了。” 陈氏蹙眉:“可如果他们到乡下去查证,发现没这回事怎么办?他们这种人,不达目的誓不罢休,而且向来不把小老百姓看在眼里的。到时候打着对你未婚妻威逼利诱的主意去寻那家人,咱们的谎言岂不是漏陷了?” 杜锦宁叹了一口气:“我也知道这个主意有很大的漏洞,可还能有什么办法呢?”其实办法还是有的,但损人利已的事她又不想做。 杜锦宁才名在外,又长得极好,本人没什么劣迹,家境也富足,还跟许多权贵家的公子是好友,且她是家中独子,母亲、姐姐都极和善,是许多中年妇女眼里的乘龙快婿,这两年不知有多少人到陈氏面前来打听,想跟杜锦宁结亲,便是葫芦巷的太太们都有一半以上跟陈氏透露过这样的想法,她们之中许多人虽然嫌弃杜家的门第,但这不妨碍她们拿家中庶女或是亲戚家的孩子来跟杜家结亲。 为了推拒亲事,陈氏这两年也得罪了不少人。她太知道这些人为了结亲有多难缠了,有些不达目的不罢休,非得你说出一个理由不可。 她叹了口气道:“为今之计,倒不如寻一家女儿年纪尚小、家境不怎么样的人家,真真正正地跟人订亲。如此一来不会耽误姑娘的亲事,二来咱们也可以在金钱上给他们补偿。只要你订了亲,以后再不用担心别人拿你的亲事来做文章。” 要是能这样做,杜锦宁早就这样做了,此时她断然拒绝:“不行。就算那家女儿尚小,被咱们退了亲,名声也会受损。我不能因为自己的缘故让别人不好过。” 陈氏也知道这样做不好。 她蹙眉道:“要不我就收个孤女,说是你表妹,给你跟她订个亲。” 杜锦宁叹了一口气:“其实当初买江南的时候,我就有过这想法。” 陈氏愕然了一下,旋即倒是理解了杜锦宁的想法。 杜锦宁要娶一位孤女,总得有个站得住脚的理由。而江南长得漂亮,少年喜欢漂亮女人,甚至不顾她的身份地位也是有的,这比较容易取信于人。 大概是后来看到江南的性子不是那么简单,沾上了就不容易脱手,杜锦宁才打消了这个念头,而且自动与江南隔离,很少与她碰面。 正文 第五百四十章 订亲吧 这么一想,陈氏忽然庆幸起来。 幸好江南当初瞧上的是齐慕远而不是杜锦宁。否则这个麻烦更加难以处理。以江南认死命的性子,没准哪时给杜锦宁下了药爬了她的床都不知道。如此杜锦宁苦苦隐藏的性别就瞒不住了。而江南拿了这个把柄,还不知把杜家折腾成什么样呢。 “娘,不管我是跟别人订亲后又退亲,还是您找个孤女回来,要是那女子对我动了情怎么办?我又不能跟她说清楚真相。到时候岂不是要害人家一辈子?我对我老师撒谎隐瞒真相就已经很内疚了,再害一个女人,我真的不想。” 说到这里,杜锦宁叹了一口气。 最开始她参加科考,是因为不甘心做一个被关在宅子里的女人,她渴望自由。如果现在仍是这样的想法,或许在对着关乐和撒谎、面对关乐和那双慈悲的眼睛时,她就放弃女扮男装,老老实实把事情跟关乐和交待了。 可她后是真心希望自己能用自己前世的毕生所学,提高大宋的农业产量,为这个时代的老百姓做些什么。也或许,因为她的这个举动,这个大宋能存在得更久一点,别被北方的铁骑所灭,走上历史上被异族统治、生灵涂炭的道路。 她知道女扮男装在这条道路上走着会有多艰难,会面临多少危险,现在面对的只是这么一点点小困难而已,她不可能轻易退缩。 不到真正遇上生命危险的时候,她是不会放弃的。 这么一想,杜锦宁又振作了起来。 她道:“办法还是有的。你去找一户合适的人家,就说我是天阉,只是现在被人盯着结亲很麻烦,所以想先订个亲,等她家姑娘大了两家再把亲事退了。到时候给他们在别的地方买一千两银子的宅子和田地,这事就算了了。只要我不跟那姑娘见面,想来她对我也不会产生什么感情,不影响她以后成亲。” “也只能这样了。”陈氏点点头。 “您心里有合适的人家吗?”杜锦宁问道。 “有。”陈氏脸上的表情有些复杂,“你舅舅家的女儿。”说着她嘲讽地一笑,“想来他们定然愿意答应这场交易的。而这样咱们对外说起来也比较可信。多少女人,自己的儿子出息了,就想给他娶个娘家侄女,一来帮衬娘家一把,二来是婆媳关系比较容易相处。” 杜锦宁穿越以来,就没见过陈氏回娘家走动。 当初杜云诚死后,杜辰生和牛氏迁怒于小三房,只要陈家舅舅肯出面为陈氏撑腰,找里正主持公道也好,出钱请他们村里的青壮年到杜家闹上一两场也好,陈氏母女几人的日子都不会那么难过。可陈氏舅舅却把头一缩,根本没管陈氏几人的死活。而陈家外祖母年纪大了,没多久就过世,他更对陈氏母女不闻不问了。 陈氏对兄嫂心里生寒,母亲死后,就再也没有回过娘家。 后来在杜锦宁他们搬到庄子上、杜方菲嫁妆丰厚的消息传出去后,陈家舅舅来过家里一次。那一次陈氏把话说得很绝,并拿扫帚把兄长赶出去后,陈家舅舅就不再来了。那天杜锦宁在博阅书院上学,并没有遇见这个便宜娘舅。 杜锦宁犹疑:“这个对表妹好吗?” 陈氏摇摇头:“你不了解你那个舅母,她自己是个女人,却是最看不起女人。我出嫁前她就生了大女儿,要不是因为需要大女儿带弟弟,再加上有你祖母管着,没准她能把女儿给溺死。后来大女儿出嫁了,她为了彩礼钱把女儿嫁给了一个死了妻子还留有两个儿女、大她十多岁的鳏夫。” 说起这个,陈氏就忍不住愤恨:“你舅舅又是个怕老婆的怂货,只要给他吃喝,他从来不管你舅母做什么。你大表姐在家里做牛做马那么多年,最后被嫁了鳏夫,他竟然一句话都不说。我当年听说了这件事,回去劝了你舅母一通,被你舅母拿扫帚给打了出来。” 她闭了闭眼,平息一下心情:“所以订这门亲,对你表妹只有好处没有坏处。我虽不回娘家,但娘家的情况我还是知道的。你那位表妹今年十二岁,除了下地干活,还要包家里所有的家务,比咱们之前在杜家过的日子还不如。等你跟她订了亲,我就把她接到府城来,让她过几年好日子。以后给她找个好人家,陪上丰厚的嫁妆嫁出去。你舅母那里,想来只要给上一百两银子,她就能把亲事订下来,并让你把你表妹领到府城来。” 之前她不愿意这样做,是因为不想沾上那对兄嫂。因为一旦杜锦宁跟那边订了亲,不管真实情况如何,他们都会时常上门打秋风的。 “既如此,那就这样吧。”杜锦宁点点头,“不过你到时候要跟表妹说清楚,我是不能娶她的,你只是看她可怜要救她出火炕,才带她到府城来。当然,如果她不愿意离开父母,这件事就作罢,咱们另外想办法。” 陈氏点点头:“我明白。” 旋即她用询问的目光看向杜锦宁:“此事宜早不宜迟,我明日回县里去吧。如果事情办得顺利,你第三场考试从贡院里出来,我就把你表妹带回来了。” 杜锦宁刚开始参加科考的时候她还会很操心,现在已经习已为常了。姚书棋会把一切准备妥当的,基本不用她操心。 杜锦宁想想祁家的事,点点头道:“现在祁思煜已定了罪,祁家人想来也没精力折腾了。我跟齐慕远说一声,让刘高他们送你回去。四姐就别跟着去了,明日我们进考场,到时候我叫人把她送到方家去跟方太太做伴吧。” “这样最好。”陈氏赞同道。 半夜杜锦宁还要参加第三场考试,母子俩说过后就分头去办事,杜锦宁去齐家跟齐慕远说了自己的打算,当然把自己的真实性别这一茬隐去不提,只说担心潘义庭要捉他为婿,母亲以前就打算为她跟舅家表妹订亲,只因两人年纪尚小,所以一直没提。现在遇上潘义庭这事,干脆把亲事定下来,免得多生事端。 正文 第五百四十一章 齐慕远的表白 齐慕远简直五雷轰顶,脑子一片空白,望着杜锦宁半晌说不出话来。 “你、你怎么……要订亲?” 杜锦宁看着他,漂亮的眸子里满是不解。 原因她刚才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呀。齐慕远跟她向来是心意相通的,有时候她这边未说完,他那里早就已心领神会了。潘义庭这事又不复杂,即便她不说,他也能想得到。 她以为齐慕远刚才走神了,便耐着性子把刚才的话又说了一遍。这一回齐慕远总算是找回了点神志,但他盯着杜锦宁,眼神极其复杂,久久没有说话。 杜锦宁越发觉得奇怪,问道:“你怎么了?” “我以为……我们会一直这么亲密,我们之间不会再有别人。”齐慕远望着杜锦宁,表情似哭似笑,说不出的怪异。他用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恳求的语调对杜锦宁道:“我们不娶妻好吗?我们永远像今天这样在一起。” 杜锦宁瞳孔微缩,望着齐慕远,有些不敢置信。 她怎么觉得齐慕远有些不对劲呢?这话听起来怎么……像是表白? 不过很快她就打消了这个荒唐的念头,觉得自己真是想多了。 少年人还不懂爱情,总觉得兄弟的友谊天长地久,关系亲密,是不容其他任何人插足在其中的。及至长大,有了心爱的女人,才会知道跟自己最为亲密无间的、一辈子并肩走下去的,不是朋友而是妻子儿女。齐慕远说这话只不过是年少要好时的一种童稚之语罢了,当不得真的。没准明早起来他就会为自己这话感觉羞赧,不好意思来见她。 她笑道:“怎么可能?咱们都会长大,都会有各自的小家,便是父母也不会允许我们不成亲的。看看你吧,齐爷爷没准已在京里为你寻了一门亲事了,一年半载后你就得成亲。你成亲的日子可比我早呢。” 齐慕远被她这话说得半晌说不出话来。 是啊,她家人怎么会允许她不成亲呢?不说杜锦宁,只说他自己。他真的能为了坚守自己与杜锦宁的感情,枉顾祖父和父母,一辈子不成亲不成?他岂不成了不孝之人你。尤其是祖父,自打他出了事之后,不管祖父再忙,都会把他带在身边,悉心教导,这四年来更是祖孙两朝夕相处,祖父对他的期待他是清清楚楚的。 他心里晦涩的就仿佛堵了一块大石头,让他喘不上气来,眼睛更是酸涩得想要流泪。他将头抬起,用力眨了两下眼,声音带着一丝沙哑:“我想为你不成亲,你也能为了我不成亲吗?” 杜锦宁望着他,万分诧异:“你不是说真的吧?” 齐慕远用力的点了点头。 杜锦宁心绪微动,难道齐慕远对她产生了感情?或者他发现了自己是女子? 这个念头一起,就被她迅速否定了。 不,不可能。如果真发现了她是女子,那么齐慕远就不会说不成亲了,而是会说:“咱俩成亲吧”。 难道说这家伙是断袖? 她不由仔细地打量了齐慕远两眼,又摸了一下自己的脸,一种十分怪异的感觉从她心头涌起。 两人打小一起长大,她怎么没发现他的性取向有问题? 齐慕远被她看得心里发慌,担心她为了这话远了他,以后再也不理他,巴巴结结地道:“如果你觉得这话不对,就当我胡说八道,只别不理我。” 杜锦宁沉默着没有说话。 过了很久她才道:“明天你把刘高他们借给我,没问题吧?” 见她对自己的问题避而不谈,很显然是不愿意,齐慕远顿时像被灌了一杯又苦又涩的酒,满嘴又苦又辣。 许久他才闷声道:“可以。” “如此就这样吧,不管怎么说,先把这一关过去。反正我还小,离成亲还远呢。我要不订亲,被潘义庭硬招为女婿怎么办?” 齐慕远听了,心里微微好受了一些,点头道:“那好吧,先这样也行。”反正杜锦宁离成亲还早,他自己的问题却迫在眉睫。如果自己都做不到不订亲不成亲,怎么能要求杜锦宁为了他不成亲呢? 他先坚持好自己再说。 约好明日送母亲回县里的时辰,杜锦宁就带着复杂的心绪告辞了。 她不是不知道齐慕远说那些话所蕴含的情感,或许齐慕远不是天生的断袖,只不过是相处久了,对她产生了不一样的感情。 可她拿什么感情来回应齐慕远呢?自从她女扮男装开始起,她就走上了一条不归路。或许她为了爱情可以放弃她的理想,可她终究是要见人的,万一有一天别人发现齐慕远的妻子是曾经的小三元杜锦宁,那她岂不为齐家招来灭门大祸? 再者,少年人的爱情保鲜期能有多长呢?现在情窦初开、懵懂冲动,如果她告诉齐慕远她是女子,齐慕远或许会为了她跟家人抗争,甚至不顾一切地要娶她,末了他们两人也有可能冲破了一切阻碍成了亲。 可当有一天齐慕远的激情退去,对这份感情腻了烦了,违背了当初的诺言,纳妾有了别的女人,她会不会感到后悔呢?为了这么一个男人,放弃了自己的理想,放弃了自己的尊严,成为了一个跟别的女人争风吃醋的、望着后宅巴掌大的一片天的庸俗女子,她对得起穿越到这古代重活一次的机会吗?她得起在她参加科举考试时为她承担巨大风险的母亲和姐姐吗? 以农学硕士穿越到古代,带着后世丰富的农学知识,能够造福大宋百姓的她来到这个世界上,难道仅仅是成为某个男人后宅中的女人? 想明白这些,再一次坚定自己要走的路,杜锦宁的心境一片澄明。 齐慕远少年人的悸动,就让她将其当成这夜晚的微风,吹过就算了吧。或许过了几天或一段时间,齐慕远自己都不记得自己说过这样糊涂的话。 她回到家里,问了问陈氏,发现她把家里的打算都跟杜方蕙说了,姚书棋明日陈氏出行与杜方蕙去方家的事都安排妥当,她便放心地回了自己院子。 正文 第五百四十三章 非他莫属 “我的情况,你跟她……哦,就是表妹,跟她说了吧?”杜锦宁问道。 陈氏是估摸着杜锦宁快回来了,特意到她院子里迎她的。当然,那位小女孩她没有带来。 虽说杜锦宁精神不错,身上也没见怎么狼狈,比起其他考生的情况不知好多少倍,但陈氏依然十分心疼,拦住她的话道:“不急,这事等你洗澡吃饭歇一觉再说吧。” 杜锦宁点点头,径自去洗澡,洗完澡坐下来吃饭的时候,陈氏这才道:“放心,所有的情况我都跟她说了。她表示只要带她离开,叫她干什么她都愿意。” “她恨她父母?”杜锦宁微微蹙了蹙眉。 “那倒没有。”陈氏摇摇头,“只是因为她娘要给她哥娶媳妇,拿不出彩礼钱,要把她卖给一户风评不好的富户做丫鬟,她心里害怕。正好我去了,她便要我带她走。” 杜锦宁这才点了点头。 陈氏也知道杜锦宁担心什么,她担心陈三妞又是一个江南,解释道:“这孩子我看了,性子还算好。就是被父母和哥哥压迫太过,比较胆小怯懦。因为一直生活在小村子里,性子也比较单纯。我会好好教导她,不会让她跟江南一样的。” 杜锦宁点了点头。 她道:“你选一个精明能干的嬷嬷去教导她,让她懂得自强自立,再教她些安生立命的本事。” “放心,我会的。”陈氏叹了口气,“希望她能知道好歹吧。” 想当初,江南跟着家里的绣娘也学女红,针线活上也算能拿得出手。如果她的心不是那么大,跟着江北离开杜家后,靠着江北的月钱和江南做绣活的钱,兄妹俩的生活也能过得很好。可她还是走上了那样一条路。 可见有时候人的性子,不是说悉心教导就能走上正确的道路的。希望陈三妞能成为一个好姑娘吧。 “她父母也没给她起个正经名字。我给她重新起了个名字,叫陈立,希望她以后自强自立。” “行。”杜锦宁无可无不可。 因为特殊关系,她往后跟这个女孩儿注定没多少交集。陈氏又是个通透、善良、有见地的人,由她来教导陈三妞,杜锦宁就没有什么可操心的。陈氏要给侄女起名字,自然由得她高兴。 “舅舅和舅母那里,没什么麻烦吧?你回县里,祖父他们知道吗?有说什么吗?”杜锦宁问道。 说起兄嫂,陈氏嗤笑一声:“能有什么麻烦?我说给二十两银子,要接三姐儿来做儿媳妇,你舅母讨价还价了一番,要了二十五两就同意了。” 说到这里,她补充一句:“她把三妞卖到那富户做丫鬟,也不过才十二两银子。如今翻了一番,女儿还攀上了高枝,她怕是得做梦都笑醒呢,有什么不乐意的?” 杜锦宁无语。 她在桃花村呆过,自然知道那些村里妇人是怎么样的。比如牛氏、姚氏,在本质上跟杜家舅母如出一辙。都是穷闹的。 陈氏继续道:“我怕惹上麻烦,回去后谁也没惊动,当天找了个客栈住了一夜,第二日一早就去了你舅舅家,跟他们谈好给了银子我就坐车直接回来了。我叮嘱了你舅舅、舅母别跟杜家人说。不过两个村子离得不远,陈三妞忽然不见,你舅舅也得跟邻里有个交待,想来没两日你祖父他们就知道了。” 她知道杜锦宁在乎的只有杜寅生的看法而已,开解道:“这也是没法子的事。等你回去后,再跟你伯祖父好好解释解释吧。想来只要你能顺利考上举人,你伯祖父是不会因为这点小事责怪你的。” 说到这里,她想起一事,问杜锦宁道:“现在乡试也考完了。到时候中了举人,你要不要跟你伯祖父去认祖归宗?” 说着话,杜锦宁已吃完了饭。 她放下碗筷,示意青木和陈氏的两个丫鬟收拾桌子,端起茶水喝了一口,道:“自然是要去的。伯祖父心心念念就是这个,他待我不薄,我总要满足他老人家的愿望。” 想起认祖归宗后,跟对面杜家沾亲带故,不知会多多少麻烦,陈氏心里就有些不乐意。不过她也知道,杜锦宁说的是实情。 看杜锦宁吃过了饭,陈氏便站了起来:“在考舍里也睡不好,你早些歇息吧。其他事等你空了再说。” 杜锦宁点点头,送了陈氏出去,便睡下了。 此时,贡院里,潘义庭他们正抓紧时间批阅试卷。虽说第三场的考生极少,要批阅的只有一百份试卷,分到六人头人,一个人也不过是十几份试卷。但这一次改卷跟第一场不同,须得把每一题都仔细批阅,好从一百名考生中筛选出二十五名举人来。 没错,桂省因属偏远省份,文风不盛,举人的录取名额向来比别的省份要低。再加上大宋立朝已久,一个官员从考上进士那一天起,做官做到六七十岁致仕或病亡为止,在官位上所呆的时间总有那么二三十年。整个国家所需要的官员都是有数的,老的未去,新的再挤上来,人员就不好安排。 所以朝庭便在科举考试的录取名额上做限定。这还是乡试,到会试、殿试时,录取的人数有多少,得先统计一下有官职的空缺人数再说。国泰民安的,空缺人数总不会多。 大家改卷都是经验丰富的,饶是要仔细批阅,十几份试卷还是在两个时辰内改完了。 将前二十五名的试卷提取出来,潘义庭和汪时彬又在黜落的试卷里翻了翻,确定没有遗漏而未及时批荐给主考或总裁的试卷。 确定没有遗卷,大家这才在官兵的监视下将试卷弥封拆开,将录取的人名都抄录出来。 见得第一名就是杜锦宁的名字,潘义庭很高兴,也不管人名还未抄完,便对大家道:“这一届桂省的解元非这位叫杜锦宁的莫属了。” 四皇子一派支持的考生因自身本事不够,一直未能挤身前三名。两个同考官一看第二名录出来的人名是齐慕远,自然属意于杜锦宁这个无门无派的做解元,当下不等汪时彬反对,便抢先道:“理当如此。这位杜锦宁第一场、第三场都是头名,解元非他莫属。” 正文 第五百四十四章 厉害 五皇子一派的纪舒是不愿出头的。这会子见四皇子一派都站出来了,他自然乐得给杜锦宁送个顺水人情,赶紧也道:“某也认为杜锦宁堪为解元。” 汪时彬张着嘴,愣是一句话没来得及说,就被三派的人给抢了先。 此时剩下的除了他,就是保持中立的保皇党萧轶了。萧轶是不会跟潘义庭等人唱反调的。这就等于说,在座的除了他自己,所有人都同意杜锦宁拿头名。 他颓然地把嘴巴闭上,不说话了。 说了也没用。 好在解元没被祁思煜拿到,这就够了。 想到这里,汪时彬以得胜者的目光回看了潘义庭,表情似笑非笑:“潘大人这个建议,我也赞成。” 潘义庭还想看汪时彬沮丧的表情呢,却不想汪时彬却给他来了这么一手,他脸上的笑容便支撑不住了。 在第三场考试的时候没看到祁思煜,他就知道这一次他跟汪时彬的斗争败了。只是想着文墨给他出的那个主意,这才在刚才怼了汪时彬一下后得意起来。现在想想他还没把杜锦宁拉入自己阵营,先别这么得意露出马脚,免得被汪时彬觉察后抢了先。毕竟杜锦宁亲近齐家,汪时彬要拉拢他,可比自己容易多了。 他哼了一转,将脸转到一边去,不说话了。 抄录人名的并不是他们这六个考官,而是府衙的胥吏,并且有官兵监督。他们在这边含枪夹棒地互相攻讦,那边几人已利索地把前二十五名抄录出来了。 本来抄录出来的名单仅仅只是第三场考试的名单。至于最终录取的人,以及前三名是谁,都还得潘义庭等人再商议确定。可现在解元已被杜锦宁所占,齐慕远三场考试都在前三名,没人能跟他竞争,就算潘义庭再不愿意,他也是妥妥的第二名了。乡试这一级的科考,能入潘义庭他们眼里的,也唯有解元而已。第三、第四名送给他们这一派,他也不屑于要了。 潘义庭懒懒地问抄录名单的桂省主薄汪丰:“你且看看,这二十五名考生中,可有德行有亏之人?” 这就是读书人注重名声的原因了。第二场的录取榜单一帖出来,汪丰就要把为他们作保的举人召来,询问考生的风评。一旦有不孝、欺凌、偷盗等等恶行,哪怕他场场考头名,也是要从录取名单中黜落的。 汪丰并不是内帘官,对于祁思煜的罪行他知道得清清楚楚。 听到潘义庭的话,他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名单,发现上面并没有祁思煜的名字,他松了一口气之余,摇头道:“回大人,并无德行有亏、风评不佳者。” 潘义庭便道:“那就照这个名单抄录张榜吧。” 待抄录官把名单誊录了一份交给潘义庭,潘义庭这才起身,跟大家道了一声辛苦,便回院子里睡觉去了。 第三场考试结束的时候是傍晚,他们吃过饭就改卷,此时已是深夜快子时了。 其实这第三场因为考生少,潘义庭等人完全可以不用熬夜阅卷的,睡一觉起来第二天用一个上午改卷,下午张榜,也丝毫不影响科考进度。 只是科举考试太过重要,试卷放在那里不去批阅,极容易出现问题。或起火灾,或被人调包……一旦出了这些事情,潘义庭等人难脱其咎。因此他们谁也不敢有丝毫懈怠,宁愿辛苦一些,及时把试卷改完,拿到录取名单后再睡觉,也不敢偷那点懒。 这会子录取名单出来,在场的十几人都看到,并且名单抄录后做几处存放,潘义庭更是亲自手持一份,即便试卷有什么意外也不怕了。 潘义庭是正主考官,此处他最大,他率先离开后,其他五名考官也纷纷离开了。 只是在大家都走了之后,跟随潘义庭出去的下人文墨又转了回来。 汪丰是本地官员,还要做许多收尾工作,并未离开。见文墨回来,他客气地笑道:“可是潘大人有东西落在此处了?” 文墨道:“可不是。我家老爷最爱的一个喝茶杯子落在了这里,叫我来寻。”说着,他从桌面的某处拿起一个茶盏,朝汪丰示意了一下,拱手告辞,“打扰了。” 等走到门口,他忽然停住了脚步,装作忽然起意,好奇地问道:“对了,那个祁元道老先生的孙子头两场不是考得挺好的吗?怎么第三场不见他的名字?莫不是此人是个沽名钓誉之辈,并无真才实学?” 汪丰一愣,旋即了然,笑道:“那人德行有亏。考试时自觉考不过解元杜锦宁,竟然派人放火去烧杜锦宁所住的院子,被捕快当场捉住。此时他已被定罪,下了大狱。” 文墨愕然。 他没想到外面竟然会发生这样的大事,更没想到那个祁思煜竟然如此愚蠢。 “多谢汪大人告之。”他说着,急急回了潘义庭的住处,将此事禀报了自家主子。 潘义庭听了,也是一片愕然。 半晌,他方摇摇头,满脸苦笑:“幸亏没取他做解元,否则以后不知会为咱们惹出多大麻烦来。祁元道也是个老糊涂,竟然培养出这样一个孙子。” 说完,他眯了眯眼:“看来这个杜锦宁也不是个简单之人啊。” 文墨开始还赞同地点头,一听这话就不解了,问道:“老爷,这跟杜锦宁有什么关系?” “被人放了火还毫发无损地参加考试,且还考得这样好,可见此人心志极稳,这就已经很厉害了。如果这祁思煜派人纵火、这么快就破案并被抓,一切都不是巧合的话……” 文墨也反应了过来:“老爷是说,杨云涛在背地里捣鬼,把祁思煜从这场科考中拿下,好给齐慕远铺路?” 潘义庭摇摇头:“想来杨云涛没这么大的胆子。但趁机落井下石,还是有可能的,所以我才说那杜锦宁不简单。” 文墨张了张嘴,本想说不可能。毕竟杜锦宁才十四岁。但想想杜锦宁十四岁就考中了举人,甚至拿到了解元名头,比一众白发苍苍的老翁还厉害,他又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看来,我是无论如何也要把杜锦宁拉到我这边才行。”潘义庭暗暗下定了决心。 正文 第五百四十五章 窜门 第二天,杜锦宁难得的睡了一个懒觉,起床漱洗吃过早饭后,仍然照着往常的生活节奏,先打一遍拳,再练半个时辰的字,然后看书写文章。 她这里不紧不慢,杜家其他人却没闲着。 姚书棋和汪福来一早就跑到贡院门口等着了。尽管杜锦宁说不用去等,不管名次如何,举人她总是能拿到一个的,只在家里等着衙役们来报喜就行了。 可姚书棋和汪福来在家里哪里坐得住?反正杜家人口简单,内宅又有朱大娘帮管着,外面的生意又由庄越抓总,姚书棋基本上都是围着杜锦宁打转,听她调遣。汪福来更是只管赶车。今天杜锦宁打算呆在家里哪儿都不去,两人不就闲下来了吗?自然要去贡院门口蹲着,好第一时间知道自家少爷是不是得了解元。 陈氏今天尤其忙碌,昨儿个回到家她就让家里针线上的女人给陈立准备衣裳,又让杜方蕙给她挑了首饰,打昨儿个晚上起,到今天早上,她都在突击培训陈立的言谈举止。 “说话的时候别老低着头,你长得挺不错的,又不是见不得人,干嘛一说话就把头埋到胸口上?抬起头来说话。” 只一个晚上一个早上,是不可能把一个人十几年的习惯改掉的。只要陈立不畏畏缩缩太过份,陈氏就满意了。 满意之后,又将陈立打扮了一番,她就领着陈立出门了。 去哪儿?自然去葫芦巷一个跟她要好的太太家做客。 李太太见陈氏带着个陌生姑娘过来,又不是丫鬟打扮,便有些好奇,问道:“这位姑娘是……” “这是我侄女立姐儿。”陈氏笑着,对陈立介绍道,“这是李太太。” 陈立为了脱离自己那对极品爹娘,可谓是拼尽了一辈子的勇气。这会子姑母带着她出来见客,她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不过想起姑母出门前的叮嘱,她还是努力唤了一声“李太太”,虽说声音小得跟蚊子哼哼一般,但终是唤了人,没给陈氏太过丢脸。 陈氏便笑道:“她刚从乡下来,没见过什么世面,让你见笑了。” 李太太平时跟陈氏交情不错,平素没事了也时常走动,说话也没那么多顾忌。 她一面吩咐丫鬟给陈立拿见面礼,一面问陈氏道:“你什么时候回乡下了?你家宁哥儿不是在参加乡试吗?” 陈氏笑笑没说话,只端起茶盏喝茶。 李太太会意,转头对自家的大丫鬟道:“陈姑娘第一次来,你陪她在院子里走走。” 陈立听了,拧紧了手帕,不知所措地望着陈氏。 陈氏对她温声道:“李太太跟我跟姐妹似的,她家就是我家,你放自在些,别害怕。有什么事只管跟这位紫萱姐姐说。” 陈立只是点了点头,跟着紫萱出去了。 陈氏这才对李太太道:“我哪儿回了乡下?是我娘家兄嫂昨儿个从乡下来,把她送来的。” 她回漓水县是悄悄地来去,大家都不知道。原先她去齐家住那两日,就跟李太太说是因为那晚放火被吓着了,连夜去了三女儿家里住。她们这些内宅妇人有时候几天都不露面,她是在家还是去了哪里,根本没人知道。 李太太越发不解了。没得兄嫂来了,陈氏把兄嫂扔在家里不管,自己领着侄女来窜门的。 她隐晦地打听道:“既然你嫂嫂来了,怎么不把她也带过来?也好让我也见见。” 陈氏摇摇头,苦笑一下:“他们今儿一早就回去了。” 她看了李太太一眼,长叹一声道:“唉,你不知道。当年我生我家宁哥儿的时候,我娘还在世。因着我相公早逝,她老人家怕她去了我兄嫂不给我撑腰,便硬是给我家宁哥儿和立姐儿……” 说到这里,她指了指门外:“就是我这个侄女儿。给他们两个孩子订了娃娃亲。可后来我娘去世,我在杜家处境困难,我兄嫂就不乐意了,我每回提这件事,他们就拿各种理由来搪塞我,到后面还说当年的事做不得数。” 说到这里,她摇头叹息着,满脸的苦涩之意。 因怕杜辰生和杜云翼等人来闹,坏了几个孩子的名声,陈氏早在跟李太太她们搭上交情之际,就在杜锦宁的授意下,有意无意地把杜家的那点子事说出来了。李太太是知道陈氏前些年在杜家过的什么苦日子的。 这会子见陈氏这样,李太太连忙安慰地拍拍她的手,劝慰道:“现如今你苦尽甘来了。你家宁哥儿头两场考试都是前三名,解元都不在话下,举人更是十拿九稳,你明儿个就是举人的娘亲了。以前的事就别想了。” “可不是。”陈氏挤出一个笑容,可这笑容还没到眼底,便又散了去,表情又愁苦起来,“可我兄嫂就是见不得我好。这不,想是知道我家宁哥儿很快就能做举人了,昨日匆匆忙忙地把立姐儿送来,说是让我们婆媳培养培养感情。” 李太太愕然:“他们这是……” “可不是?眼看着我家宁哥儿有出息了,马上就是举人老爷了,就赶紧来认这门亲了。还生怕我不认,把立姐儿往我家里一扔,夫妻俩就走了。还嚷嚷说,我要是不认这门亲,他们就去主考官那里闹去,说我家宁哥儿德行有亏,背信弃义,嫌贫爱富。” 李太太同情地看着陈氏,眉头慢慢蹙了起来。 “你说我……怎么就遇着这样一对兄嫂呢?”陈氏拿手帕捂住了脸。 “那你这是打算承认这门亲事了?”李太太不赞成地道,“依我看,就不该理会他们。哪有这样的!有好处就来沾,没好处就跑得老远。你当年在婆家那么受欺负,他们都不说帮你说两句话,给你们孤儿寡母的撑腰。这样的人你理他做甚?娶了他家女儿,往后他们就得跟那苍蝇似的,赶都赶不走,不知要从你手里拿走多少好处呢。” 李太太说这番话也是有私心的。眼看着杜锦宁就是少年举人,进士可期,再不是原先的小秀才了。这么好的一个成亲对象,李太太都想把自己的女儿许给他,可不能被陈家这个忽然冒出来的娃娃亲给占了去。 正文 第五百四十七章 杜老太爷今天气不顺,不光是因为听说了杜锦宁拿了解元,而他寄予厚望的孙子杜哲彦却连第一场都没过,而是因为葫芦巷的人听说杜锦宁得了解元,齐慕远得了第二名,都纷纷备礼上门去道贺。 他家倒是想去呢,但因为跟杜锦宁素有恩怨,且恩怨还不小,他担心杜锦宁丝毫脸面都不给,直接当着众宾客的面把送礼的奴仆赶出来,那他们杜家的面子就丢大发了。 本来那些人已经忘记当年的事了,这么一闹,没准又想了起来。而他们巷尾杜家与杜锦宁家的差距越来越大,孰重孰轻那些人分得很清楚。他们必然会因为想跟杜锦宁交好而更加远离他们巷尾杜家。 如此的话,他家去贺喜不光没好处,坏处还不少。 可所有人都去了,唯有他家不去,大家又会觉得他家气量太小,还惦记着当年的恩怨。 总而言之,他现在是左右为难。 此时见老仆去而复返,他没好气道:“不去办事,又回来做什么?滚。” “老太爷,老奴有个主意,不知当讲不当讲。”老仆腆着脸笑道。 杜老太爷横了他一眼:“想讲就讲,不想讲就滚,少来我面前卖关子。” 老仆知道他气不顺,说话就没有好听的,且奴才在主子面前只有受气的份。 他笑道:“咱们大少爷房里的南姨娘,不是跟对面杜家有交情吗?你让她带着礼物去杜家贺喜,杜家看在往日的情份上,总不好当着众多宾客的面把她赶出来吧?那样别人肯定说她不念旧情。” 杜老太爷眉头一皱:“叫个姨娘去贺喜,不是打对门杜家的脸吗?咱们家跟他家再也结不起仇怨了。” 这老仆能一直在杜老太爷身边伺候,那自然是有一把刷子的。做奴仆的要是把话说得太满太完美,主子岂不是没有发挥聪明睿智的余地的吗? 他就是故意这么说的。 这会被骂,他心下反而高兴起来,拍杜老太爷的马屁道:“所以怎么说老太爷是主子,老奴永远只能做下人呢?老奴考虑问题就是欠缺。要不,叫二少奶奶带着南姨娘一块儿去?反正杜家现如今就是杜太太当家,她们女眷去正合适。” “这个主意好。”杜老太爷频频点头。 最主要的是,就算丢了脸,那也只是丢女眷的脸,老爷们的脸还在的。如此就有了回转的余地。 他当下吩咐杜哲彦的妻子黄氏收拾了一份厚礼,带江南去杜家送贺喜。 没想到江南死都不去。 自成亲以来,其实江南半点委曲都没受。杜哲新爱她的美貌,差点把她宠到天上去,要什么给什么。 杜哲新又没有续娶。杜家大太太,即杜哲新的娘管大老爷名下的妾氏和正经儿媳妇都管不过来,儿子的小妾只要不闹出事,她就更懒得管了。 所以江南自打嫁进杜家,日子比在杜锦宁家还好过。 巷尾杜家虽说酒楼生意大不如前,杜二老爷的官职还被撸了,但一家子都是讲究吃穿的,只要家里不倒,就不肯在吃穿用度上委曲自己。杜哲新跟他爹还管家酒楼的生意,在账目上做点手脚钱就有了,亏的也是公中的账。 相比起来,杜锦宁家,陈氏和杜家姐妹都是从苦日子里过过来的,节俭就成了一种习惯,吃穿上并不讲究,虽说不至于粗茶淡饭,但跟一直以来都过着好日子的巷尾杜家完全不同,只要有荤有素就好,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在杜锦宁家是不存在的。 主子都如此,下人也就差不多。吃饱穿暖那是肯定的,但要吃多好,穿得多讲究,那是不能的。 江南在杜家,却是吃得好,穿的也不赖,杜哲新最大的兴趣就是打扮她,市面上有什么新鲜布料花样,只要在他的承受范围内,他都能帮江南弄来。 可以说,除了一个少奶奶的身份,江南什么都不缺,日子过得比陈氏和杜方蕙还要舒坦。 可她就是意难平。 杜哲新不是权贵,更不是如同华南首富那样的人物,不过是因着祖上的余荫有两个小钱而已,这样的人,给他做正妻她都觉得委曲了,更不用说做小妾。 所以她心里是怨着杜锦宁一家的。 杜锦宁家跟这个杜家两次相对,这个巷尾杜家都被压着打,毫无反抗之力。只要那时她被掳进杜家时,陈氏和杜锦宁肯为她跟这个杜家争取,她即便不能脱离这里,也能做一个堂堂正正的少奶奶。 可他们却一声不吭,任由她沦为了这家的小妾。 所以这时黄氏唤了人来,说让她跟着一起去杜锦宁家道贺,她直接就拒绝了。 她才不去求那家人。 黄氏听得来人的禀报,眉头一扬,嗤笑一声:“这么个蠢人,白长了一副好相貌。像她这样,也就在咱们家才有好日子过。要是真如了她的愿,嫁去了权贵人家做姨娘,估计被啃得连骨头都不剩。” “那怎么办?咱们是直接禀报老太爷,还是去跟大少爷说?”婆子问道。 “你去知会老太爷一声,免得硬劝着她去了,跟对门杜家冰释前嫌,回来功劳倒成了她的了。” 婆子会意,去了上房,把南姨娘拒绝去杜家的事跟杜老太爷说了。 杜老太爷气的不行,找了杜哲新来骂道:“这样的婆娘养着做什么?她要不去,你给我把她撵出门去,咱们家不养闲人。” 杜哲新赶紧回了自已院子,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好说歹说江南才应了,起来好好打扮了一番,去了黄氏那边跟黄氏汇合。 黄氏一看她这打扮,脸就沉了下去,转头去对婆子道:“你去跟大少爷说一声,就说他家的姨娘真是好气派,打扮得把王爷的妃子都比下去了,我这个隔堂的杜家少奶奶被她比下去倒也没什么,只这一条巷子的太太和少奶奶们都要被压下一头去,叫大家都没脸,得了罪了人,可别把这罪名安在我头上。” 说着她也不跟江南说话,一转身回了自己院子,把江南晾在了那里。 正文 第五百四十八章 见面 这话说得江南脸红一阵白一阵的,回到自己屋里把头上插的金簪子珠花什么的扯下来往床上一扔,趴到床上就哭了起来。 伺候她的丫鬟婆子劝了半天,她这才又重新穿戴,比照着黄氏的打扮拿捏着分寸,又往脸上涂了些粉把发红的眼眶遮住了,这才去了大房院子,请丫鬟去唤黄氏。 这事有杜老太爷盯着,黄氏也不敢做得太过,见江南的穿着打扮还算妥当,便领着她去了杜家。 其他人家,都是听到衙役上门报喜时,就亲自或是派了下人去杜家贺喜了。而且这巷子的人都是有头有脸的,不像村里的那些妇人闲汉,还要坐在家里唠家常,套套近乎。在他们眼里,杜锦宁只是前程远大,值得投个资,目前还没有让人巴结的地方,所以大家都是过来说上两句好听的话,放下礼物就告辞了,最多喝上一盏茶;派了下人来的就更不必说了。 所以黄氏领着江南来的时候,杜家已没什么人了,只有陈氏和杜方蕙,以及跟鲁小北一起回娘家等喜讯的杜方苓在家。 听得门房来报,陈氏的眉头皱了皱,先吩咐下人:“去问问少爷,巷尾杜家派了他家少奶奶和江南过来,我们要不要见。” 不一会儿下人回禀:“少爷说,上门是客。既然他家来人了,如果不见,容易让人说闲话,所以不妨一见。” 陈氏便吩咐婆子去通传。 吩咐完毕,转头她就叮嘱杜方苓:“江南现在是别家的人了,过门就是客,你可别说话夹枪带棒的。到时候叫对门杜家说咱们欺负他家姨娘,咱们反被人嚼舌根子。” 杜方苓自己是个要强的,再加上杜锦宁这些年灌输的思想,一直主张女人要凭本事吃饭,过好日子要靠自己双手挣,而不是像江南那样仗着自己长得貌美,就自甘下贱去给人做妾。当然,人各有志,江南愿意给人做妾她也不会说什么,但江南做的那些事顾前不顾后,差点让杜家惹上大祸,这让杜方苓一百二十个不待见她。 不过陈氏吩咐了,杜方苓也不是不知轻重的,当下答应道:“行行行,我不刺她。” 说话间,江南低垂着头跟在黄氏身后进了门。 想着杜锦宁的话,陈氏也没慢待,笑着请她们坐了,接了黄氏递过来的贺礼,唤人上茶上点心,态度跟其他贺喜的人一样。 其间,江南就一直低着头坐在那里,不说也不笑;陈氏和杜方苓几人也当她不存在,并不主动跟她说话。 黄氏见了,心里倒是高兴。要是江南跟陈氏她们交情好,常来常往,看在杜锦宁的面上,杜老太爷没准就会偏向杜哲新他们。现在江南把现有的人脉往外推,反倒便宜了她。 她顿时打叠起精神,跟陈氏好好套了一番近乎,并且在恰当的时候起身告辞。 送走黄氏,杜方苓道:“这黄氏倒是个聪明人,跟她一比,江南还真是没头脑。” “行了,别提她了。这人就这样了,以后也不会跟咱们有太多来往。”陈氏道。 江南的心思她也能猜出几分,一来心里有怨,二来应该也没脸见她们。毕竟江南当时想去攀高枝,结果高枝没攀到,反而嫁了个连杜锦宁都不如的人。她心气又高,自然是不愿意到她们面前来丢脸。 而对面杜家以为她跟自己家有旧交情,所以唤她跟着黄氏来贺喜。可经过这么一遭,知道江南跟她们并无交情,对面就不会让她跟着来了。毕竟一个妾,除了家里没有主母要管家,否则是不会出来应酬的。尤其江南还长了一张惹祸的脸。 吃过午饭杜锦宁就蹲在家里哪儿也没去。 别家的根基深,亲戚朋友多,哪怕是方少华家也有不少的亲朋好友,他们考上了举人,那些人自然要上门贺喜。而亲戚贺喜,可不像邻居这样,放下礼物吃盏茶就走,而是要好好说话连络感情的,住的远的,或是关系亲近的,还要在家里住上一两宿,所以大家都忙,她就不去给方少华或梁先宽他们添乱了。 齐慕远那里也是如此。 倒是许成源也没什么亲戚,领着母亲和妻儿过来跟杜锦宁他们吃饭。家里被小家伙一闹,又热闹起来。 许成源乡试的名次不错,取了第十六名。 第二日一早,杜锦宁就穿了崭新的衣服,跟齐慕远一起乘车去了贡院,拜见座师,参加鹿鸣宴。 杜锦宁是解元,大家都等着她来,一起排队进去,依次向潘义庭等人行礼。 “你就是杜锦宁?”潘义庭一看杜锦宁的相貌气质,就吃了一惊。 正文 第五百四十九章 做我女婿吧 从履历上他知道杜锦宁是农家子,下意识地就把她想象成一个皮肤微黑、容貌普通、举止畏缩、穿着土气的男子——农家出身的书生大多都是这种形象。 可眼前的这个少年,身上穿的虽是一件青色细布长衫,但身姿挺拔,眉眼如画,气质出尘脱俗,整个人如同雪山上盛开的那朵晶莹的雪莲,冰清玉洁,清华高雅,让人站在他面前就自惭自己是个世俗浊物,呼吸稍重一些就亵渎了他。 这哪里是农家子?这分明是天上的谪仙,几个皇子在他面前都要自叹不如,京城里那些自诩潘安的贵公子也稍逊几分。 实在是没想到啊,这杜锦宁竟然长得这般好! 潘义庭赞叹着杜锦宁的长相,再想想他写的文章,他看向杜锦宁的目光炙热得能把人烧出个洞来。 不光潘义庭如此,汪时彬等几人也同样被杜锦宁的容貌震惊着,一个个望着杜锦宁,瞪圆了眼睛,一动不动,集体像是被按了暂停键似的。 杜锦宁被看得眉头微微一蹙,就着潘义庭刚才的那句问话,不卑不亢地朝几人作揖行了一礼,声音提高了几分:“在下杜锦宁,见过诸位大人。” 众人这才如梦初醒。 潘义庭老脸一红,轻咳了两声,遮掩住刚才的失态和内心的震惊,缓了缓神,这才想起自己想要做什么。 他张了张嘴,正要说话,就听坐在他下首的汪时彬道:“杜相公真是好相貌啊,想来潘安也不过如此了吧。你今年十四岁?可订了亲?” 潘义庭一听就怒了。 特么的,这汪时彬想干什么?虎口拔牙,横刀夺爱?还要不要点老脸了? 潘义庭原来还想摆一下架子,先赞扬杜锦宁几句,再委婉地点上几句,只透露一下他的意思便好。他好歹是朝堂大员,还是要点脸的,抢女婿也不能吃相太难看。如果他稍微透露一下那意思,杜锦宁就顺竿子爬上来,表示愿意为婿,那就再好不过了。 现在汪时彬插上这脚,他哪里还顾得了这些? 他赶紧道:“如果没订亲的话,我有一小女,年纪比你小半岁,容貌秀丽,端庄贤淑,也读过四书五经,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我看跟你甚是相配。不如锦宁你做我女婿如何?订了亲,你便可以住到我家去,以备会试。有我指点,想来来年会试、殿试,高中一甲不在话下。” 排在后面的那些考生听了潘义庭的话,都禁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我的妈呀,这杜锦宁简直是走了大运了。 潘大人可是皇上近臣,位高权重啊。有这样的岳丈提携,杜锦宁的科举和仕途岂不是一片平坦?起码少奋斗十几年。 大家看向杜锦宁的目光里尽是羡慕嫉妒恨……恨不得自己就是杜锦宁。 唯有跟杜锦宁交好的那一伙人心情复杂,其中尤以齐慕远为甚。 虽说他知道杜锦宁已做好了准备,但这些人一个个把杜锦宁当成香饽饽,眼睛都在盯着她的亲事,这让齐慕远清楚的认识到,想要跟杜锦宁都不成亲,保持关系亲密的单身状态,何其难也。 他心里生出了那样的情愫,他愿意为杜锦宁吃这份苦。可杜锦宁呢?他让杜锦宁拒绝所有向她伸出的提携之力,走这样一条艰难的路,他是不是太自私了? 新晋举人们一个个心情各异,而那边,汪时彬已经把满肚子的mmp送给潘义庭了。 杜锦宁拿到了解元,不光潘义庭动了择婿的心思,汪时彬也有,急迫的心情一点也不比潘义庭差。当然,择婿的决定是他刚刚看到杜锦宁的容貌才做出的。 全国十几个省,每一届都有解元;且三年一届。解元在他们这些人眼里并不算什么。但年纪在十八岁以下的解元却不多见;年纪小、未成亲还容貌出众的解元更是凤毛鳞角。再加上派系之争,所以这个女婿汪时彬是怎么的也要争一争的。 生怕杜锦宁开口答应,几乎是潘义庭话声刚落,汪时彬便道:“我也有一嫡女,生的花容月貌,才情也十分出众,是我和我家夫人的掌上明珠。杜锦宁你才貌出众,甚得我心。如你能为我婿,我必倾囊相助,且在京中为你置一大宅,十里红妆将女儿嫁予你。” 众举人又是一口凉气。 潘义庭只说女儿,没说庶女还是嫡女。但不用说大家都知道嫁的必是庶女。他们这样的人家,嫡女是不会轻易下嫁的,必得在京中挑选官宦勋贵人家的出色子弟。可汪时彬却愿意把嫡女下嫁,这已经是很看重杜锦宁,很有诚意了。 更何况,汪时彬看着就比潘义庭长得好,由此可见他的女儿也不会太丑。而且入了京有自己的宅子可住,可比住在岳父家中寄人篱下要好多了,还能把家人接到京里去。最最重要的是,汪时彬的官阶并不比潘义庭低。 举人们羡慕得眼睛都红了的时候,杜锦宁却开口了:“多谢潘大人、汪大人青睐,只是在下幼时便由母亲作主,跟母亲娘家表妹订了亲。在下只能辜负两位大人的青睐与好意了。” 潘义庭为汪时彬的话气的不行,正要说他家也是嫡女,可嘴未张就听到了杜锦宁这一番话。他不由得愣了一愣,转头跟汪时彬对视了一眼,心情很是复杂。 “哈哈,如此倒是我跟潘大人唐突了,没打听清楚情况。也是我们爱才之心太盛,爱才心切啊。”汪时彬笑道。 潘义庭此时也反应了过来,连忙应和道:“可不是,锦宁的文章让我跟汪大人都赞不绝口,更没想到你还如此年轻且容貌出众,也不能怪我们起了择婿的心思。” 两位老狐狸说完,对视一眼,都“哈哈”大笑起来,一点也看不出刚才的剑拔弩张。 考生已订了亲,主考官还想要招对方为婿,颇有仗着自己身份强迫对方的意思,这种行径传出去会影响官声。所以两人一听订亲就松了口。 而杜锦宁真订了亲,在鹿鸣宴上一听主考官要招自己为婿就应下来,品行上也是要被人诟病的,有头脑的人都知道不能这么干。回去后把亲事退了,再趁着主考官还没走上门去求亲,这才是正确的路子。 所以潘义庭和汪时彬即便想让杜锦宁为婿,也不会在这时候逼迫于他。 只是一遇富贵就抛弃糟糠之妻,这样的人主考官还看不看得上眼,那就是另说了。所以潘义庭和汪时彬的心情才如此复杂。 而杜锦宁正是考虑到这一点,才赶紧让陈氏补救着订了一门亲事。否则今天这一关,饶是她再巧舌如簧也难以搪塞过去。 两个主考官都要把嫡女嫁给你,你还统统拒绝,还拿不出一个合理的理由,她这一来不光要得罪两位主考官,目中无人的名声怕是要传到京城里去。这对她以后的仕途是很不利的。 订一门亲事,少却多少麻烦。 正文 第五百五十章 人情冷暖 潘义庭和汪时彬招婿的想法被暂时打消之后,接下来的鹿鸣宴就平淡无奇了。汪时彬是不会让齐慕远受冷待的,潘义庭为了名声,自然也不会冷待其他新晋举人,更遑论像关嘉泽、方少华和梁先宽这些人还是官宦子弟,其祖辈、父辈有些还跟他相识的,他作为主考官、还是这些举人的座师,自然要跟这些少年举子亲近一番,卖个人情,因此之后就不再是杜锦宁一个人受关注了,新晋举子们或多或少的都得了来自座师的关怀。 潘义庭等人劳累了近半个月,也没精力去应酬这些一只脚还没踏上官场的举子们,看大家跳了鹿鸣舞,在宴席上略略动了几筷子,让大家做了一回诗,他们便先退了席。他们一走,杜锦宁和齐慕远也都齐齐托口家中有事,也打算告辞了。 有个举子是府学的,比较善于钻营。之前杜锦宁等人进府学时,跟祁思煜不对付,这位举子就冷眼看着,想让两人斗得你死我活后,再捡最后的胜利者来巴结。只他实在没想到,最后杜锦宁倒是胜了,可胜利之后没等他们这些附炎趋势的上门巴结,她就十分利索地卷铺盖走人,去了南麓书院,让这些人都落了个空。 现在祁思煜坐了大牢,品行上有了大污点,再也没办法参加科举,退出了历史舞台,杜锦宁又如此得座师们的看重,纷纷要招他为婿,这位举子的心思难免活泛起来,忙上前叫住转身要走的杜锦宁:“杜兄,杜兄。” 见得杜锦宁闻声转过身来,他急走两步,上前深深作了个揖:“在下王云,曾跟杜兄在府学时做过同窗,不知杜兄还记得否。” 说着,他又朝齐慕远、方少华等人打了个招呼,打过招呼后又向关嘉泽笑道:“这位关兄看着面生,想是没在府学念书。” 像王云这样的人,关嘉泽在京中两年,体验过人情冷暖,实在见得多了。 他淡淡地回了一揖,道:“我在外地念的书。”其实他的情况,刚才潘义庭与汪时彬等人跟他说话的时候早已透露了出来,他不相信王云没听见。 杜锦宁有事,也没心思跟王云深交,没等他多寒喧,就问道:“王兄刚才唤住我,可是有事?” 王云的目光左右逡巡了一下,见大家都目光炯炯地望着他,他不自然地笑了一下,伸手就想来拉杜锦宁的胳膊。 齐慕远眼疾手快,身子一横挡住了王云那只手,面无表情地道:“王兄有话就说,别动手动脚的。” 王云不过是想拉杜锦宁到门外僻静的地方去,好推心置腹跟杜锦宁说一说关于亲事的话。现在被齐慕远这么一说,倒好像他是不轨之徒,要非礼杜锦宁一般,他脸上的笑容就有些挂不住。 不过齐家势大,他不敢得罪;而且看齐慕远这架式,他要是不说出些子丑寅卯来,这些人没准就误会他要对杜锦宁不利。 他只得露出个无奈的表情,道:“我好歹痴长几岁,又曾跟杜锦宁是同窗,想跟他说几句推心置腹的话。要是齐兄想让在下在这里说,在下倒没什么,只是对杜兄就不大好。” 杜锦宁心思再通透不过了,一听这话,哪里还不知这王云想说什么? 她笑道:“王兄想说什么,在下虽愚钝,也能猜出几分。不过在下的亲事既定,便不会因为在下的身份有变而更改。王兄关心锦宁,锦宁心领了。”说着拱了拱手,转身出了门。 齐慕远定定看了王云一眼,也跟着出了门。 王云被杜锦宁这番话说得脸色又红又白,再被齐慕远这样盯了一眼,旁边其他举子看向他的神色各异,他心里发慌,连忙补救似的冲着杜锦宁的背影道:“杜兄你误会了,我不是说这个。你的亲事自有你父母作主,岂有我置喙的余地?是府学的唐教授有话要我转告于你。” 杜锦宁这一行人,相处日久,各人行事最是配合默契。 许成源作为一群人中年纪最长、且最没有根基的,平时多得大家照拂,遇事未免要比旁人想得更深更周到。 刚才杜锦宁扔下那句话就走,其他人都跟他一同出去了,他却怕王云有不好的反应故意迟了两步,落在了最后面。 此时听王云果然推卸责任,他便道:“唐教授有话要转告,王兄刚才直说就是。你话说的含糊,倒叫我们误会了。行了,这话我听见了,我会转告锦宁的,锦宁有空自会去拜访唐教授。” 说着不待王云再多说什么,他提起前襟跨出门槛,急急去追杜锦宁等人。 听了王云的话,本来对杜锦宁还有些看法的人,再一听许成源这话,便知道王云打的什么主意了。大家心下鄙夷,对王云的印象大坏。 二十五个举人,除了杜锦宁这几个,还有五六个都是府学的学子。有那看不惯王云行事的,便嗤笑道:“王兄不是跟祁思煜师兄交情甚好的吗?此时不远着杜锦宁,怎么还有‘推心置腹’的话要跟他讲?王兄这是打算抛弃祁思煜师兄,改为巴结杜锦宁师弟了?” …… 趋利避害是人之本能,王云此人不过是一个缩影,杜锦宁从一无所有的“农家子”,到秀才,再到举人,这样的嘴脸她实在见得多,丝毫不把这些人放在心上。 此时走出贡院,走到停放马车的地方,她停下脚步,转身对众人道:“为避免麻烦,我打算即刻回漓水县祭祖,你们有何打算?” 受杜锦宁的影响,便是眼界最窄、最没见过世面的许成源如今也有极高的政治敏感性。而且为了不让后院起火,杜锦宁早在参加乡试之前,就特意召了许成源和方少华这两位姐夫去,把她想要保持中立、不愿意卷入政治纷争的想法说了。 末了她又隐晦地提醒他们,一旦中了举,就要保持一定的政治警觉性,别被人说几句好话就投身一个派系中,被人所利用。 再联想到杜锦宁莫名其妙冒出来的未婚妻,许成源自然明白她是什么用意,当即道:“你先走,我安顿好家里也要回乡去。” 正文 第五百五十一章 回乡 “杜锦宁,我跟你一起回去。”关嘉泽道。他在府城没什么牵绊,拍拍屁股就能走人。 “我也一起。”齐慕远道。 方少华有母亲在此,梁先宽则有生意牵绊,不是说走就能走的。 两人皆道:“我们安顿好家里再回去。” 大家的祖籍都在漓水县,这考上举人是件大事,自然得回乡去祭拜祖宗,告之族人,并把这事记到祖谱里,所以老家是一定得回的。杜锦宁即便十分讨厌杜辰生,对桃花村也没有任何归宿感,但既然生活在这时代,就得遵守这时代的规矩。刷声望值这种事,就当完成一个任务了。 因为要回乡,杜锦宁是早有打算,行李都收拾好了,放在马车里一块儿过来的,这会子都不用再回去收拾东西。 她把情况告之齐慕远和关嘉泽,问道:“你们怎么办?要收拾东西的话就快些,我在城门口等你。” “不用那么麻烦。”关嘉泽在京城呆了两年,行事成熟稳定了不是一丁半点,他直接上了杜锦宁这辆马车,然后伸出脖子对小厮道,“你回去把我要带回乡的东西都带上,我们先走,你们在后头跟来。半路在丁家镇汇合。” 齐慕远跟杜锦宁更是默契,杜锦宁虽没对他说过自已的打算,齐慕远却是心中有数的,他早已收拾好东西等着了,只是心里犹豫要不要这样跟着杜锦宁回乡去。 他跟杜锦宁现在相处尴尬,要是两人单独上路,面对面这么长时间,只会更加尴尬。 现在见关嘉泽也一起走,他自然没有半点犹豫了,也如此吩咐观棋,抬脚同样上了杜锦宁的马车。 于是方少华等人各回各家,各找各妈;杜锦宁三人则直奔城门而去。 潘义庭和汪时彬回到自己的住处,正盘算着如何托人去杜家走一趟呢,杜锦宁在贡院对王云说的那番话就传到了两人耳里。 “老爷,还要不要派人去杜家?”文墨问道。 “去,怎么的不去?他那样说,不过是避人耳目,免得被人说了闲话。”潘义庭道。 汪时彬那里,却没有鲁莽行事,而是叫小厮道:“你去齐府走一趟,问一问齐慕远,看看杜锦宁是个什么意思。” 可派了人出去没多久,两边的人都回来了,禀道:“他们从贡院出来没回家,直接回乡祭祖去了。” 两人都愕然。 杜锦宁拒绝的态度再明确不过了,就是不想跟他们沾上关系。 两人心里愠怒之余,又禁不住的兴灾乐祸:“哈哈,看那老头儿还得意个什么劲儿。” 潘义庭是想,不光是杜锦宁走了,便连齐慕远也走了,还真没给汪时彬留半点面子。汪时彬可跟齐伯昆是一派的,考试的时候还费劲巴拉地为齐慕远和杜锦宁抢解元,现在那两个少年一点面子都不给他,完全没有登门道谢的意思,汪时彬丢脸可就丢大了。 而那边,汪时彬则在想:反正齐慕远是他们这一派的,杜锦宁跟齐家走得如此之近,听说齐伯昆都要把他当亲孙子看待了。为了避嫌他注定不能跟齐慕远走得太近,杜锦宁既跟齐家关系好,即便做不成他的女婿,那也是亲近他们大皇子一派的人。而且这次乡试,第一、第二名都是他们大皇子一派的,他算是赢家,就算招不成女婿也没多大遗憾了。 倒是潘义庭,那是什么好处都没捞着,现如今杜锦宁又跑了,那老头儿还不定气成什么样呢。啧啧,他都要同情潘义庭了。 大家都是有官职在身的,乡试既然结束,自然不能在桂省多留。杜锦宁都跑了,摆明了不愿意做他们的女婿。一个小小的举人,即便长得出色一些,也还不至于让两人做影响官声的事。因此几人也不停留,第二日便启程回京城去了。 且说杜锦宁三人乘马车出了城,杜、齐、关三家的护院就已骑着马过来了。杜锦宁和齐慕远三人换了马,直奔漓水县而去。 鹿鸣宴结束的时候是中午,骑马回漓水县也就是半天的脚程。待一行人到达漓水时,已快到关城门的时间了。 “杜锦宁你住哪儿?要不住我家?”关嘉泽问道。 杜锦宁在漓水县城里并没有置过房产,原先所住的庄子上的屋子早已被别人住掉去了。她这么一回来,除了回桃花村杜辰生家,或者去城外的茶园庄子住,还真没落脚的地方。而杜锦宁跟祖父的关系又不好,茶园庄子又十分简陋,所以关嘉泽才有此一问。 他这一问,杜锦宁就看了齐慕远一眼,正好跟齐慕远的目光撞上。两人又同时移了开去,神情有些不自然。 要没齐慕远表白的那档子事,杜锦宁自然是住在齐家的。她在府城时就动不动住在齐家,回了漓水县,自然也应该住在齐家。 毕竟齐家的宅子很大,人口又少,她跟齐慕远的生活习惯很相似,且习惯了对方的相处模式。换了关嘉泽,这家伙虽说成熟了一些,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她还真担心睡到半夜,他摸到她房里去,要跟她抵足长谈。 可是,如果她说要住在齐家,齐慕远会不会多想,以为她对他也有意,无端的生出某种期待来? 她心里正纠结着,就听齐慕远道:“他住我家里。” 她看了齐慕远一眼,见他望着前方,似乎说了一句再平常不过的话,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她眉毛轻轻扬了一下,没有出声反驳。 “齐慕远你不厚道。你整天跟杜锦宁在一起,我好不容易回来,你还要占着他,不让他跟我亲近。”关嘉泽顿时不乐意了,撅着嘴指责道,那神情跟两年前一模一样。 一看他这样子,杜锦宁就忍不住打击他道:“累了一天了,还有什么好亲近的?一会儿一块儿吃饭,吃了饭洗洗就睡了。我可不想跟你抵足长谈,累!” “就是。”齐慕远点头赞同杜锦宁的话。 “你们……”关嘉泽气咻咻的,“我就不该拿你们当兄弟。” 正文 第五百五十三章 后悔 “来来,进屋,进屋。”杜寅生说着,看到齐慕远,又赶紧招呼齐慕远,“齐少爷快请进,我们宁哥儿在府城多得你照顾了。” 看到齐慕远在跟杜寅生说话,杜辰生这才嚅嗫着嘴,上前来跟杜锦宁打招呼:“宁哥儿回来了?快进屋坐吧。” 他身后的牛氏以及杜云年一家脸上都堆起了笑容,不过笑容都有些僵,看向杜锦宁的眼神都十分复杂。相对于杜寅生一家的欢喜,他们此时心里更多的是害怕,以及嫉妒羡慕恨。 杜锦宁是个记仇的。现在她考上了举人,不会使手段报复他们吧?就算她顾及着名声不会明着自己动手,但只要她表示一句,想来多的是人愿意为她动手给他们找麻烦。 此时杜辰生无比后悔自己当初的决定。他就应该果断一些,要不就直接把杜锦宁的性命给结果了,以除后患;要不就应该在当初杜寅生说要送杜锦宁念书的时候,就改变态度,对杜锦宁好起来。 如果那时他对杜锦宁好了,杜锦宁现在所带来的地位、好处都会归他所有:去府城里住大宅子,使奴唤婢的做老太爷,回到村子来被人艳羡,在章光义和杜寅生等人面前趾高气扬,想想就觉得美好极了。 可现在,这些都应该属于他的风光,一样都没有,他还得担心杜锦宁回过头来报复他。 这是他做得最不明智的一个决定了。 杜锦宁既是回来刷声望值的,就不会落下把柄给别人抓。她表情虽淡淡的,但还是跟杜辰生和牛氏打了招呼,又看向杜云年:“二伯从牢里出来了?我怎么记得,你这还没到三年吧?”又上下打量了一下杜云年,“这两年多,二伯看样子还过得不错。” 杜云年咧开嘴笑了一下,笑容带着一丝阴邪,让人心里有一种十分不舒服的感觉:“还好还好,我表现不错,那边就给我减了刑。”说着他看向杜锦宁,“要不宁哥儿有个坐牢的二伯,也让人诟病不是?我总得表现好些,免得连累了杜锦宁。” 杜锦宁心里一动,倒是听出了杜云年的言外之意。 她也笑了起来,笑容却是有些冷:“这个倒不会。二伯别忘了咱们签过一个断绝文书,我早已跟桃花村杜家断绝了关系的。这几年逢年过节之所以给祖父送礼,不过是我懂礼而已。其实我不送也没人能拿这事来做文章。” 她这话一出,杜辰生和牛氏等人脸上的笑容就挂不住了。 杜锦宁不说,他们倒忘了在分家的时候,杜锦宁是签过一个断绝文书的。杜辰生和杜云年都在上面签了字画过押。 可杜锦宁偏偏在这时候提及,就好像提醒村里人,她这个举人的风光完全跟杜辰生这一房无关。 杜辰生忍不住狠狠地瞪了杜云年一眼,笑着对杜锦宁道:“你二伯不会说话,宁哥儿你别在意。你是我杜辰生的孙子,身上流着我杜辰生的血,这是永远改变不了的事实。咱们的祖孙关系,又岂是一纸文书能断绝得了的?” 说着不等杜锦宁开口,他便道:“行了,别站在门口,赶紧进去吧。” 杜锦宁抿了抿嘴,转过头对杜寅生道:“伯祖父,我得先去给祖宗上一柱香吧?” “对对。”杜寅生听杜锦宁提及断绝文书,就知道杜锦宁仍然不肯原谅杜辰生和杜云年,正担心彼此闹得不愉快,就听杜锦宁这样一句话,赶紧道,“你考上了举人,这是我们杜家的荣耀,自然得先给祖宗上香。” 杜锦宁便直直地朝前走,过杜辰生的家门而不入,直接去了杜寅生家。 杜寅生家门口站着杜云昌一家四口。刚才人太多,他们凑不上去,便站在了后面。 “四叔。”望着杜云昌,杜锦宁展开了一个真正的笑容。 “你小子,厉害。”杜云昌上前,轻轻拍了杜锦宁的肩膀一下,“走吧,进去。” 杜锦宁跟章氏打了声招呼,跟着杜云昌一起进了门,一面走一面问道:“有人去唤章里正了吗?章鸿文可在家里?” “应该有人去了。这样的大事,不会没人跟他说。”杜云昌道,“鸿文正好也在家。听到你跟齐少爷回来,他肯定会飞快地跑过来。” 杜锦宁跟着杜云昌刚刚迈进院门,就听身后一个气喘吁吁的声音叫道:“杜锦宁,齐慕远。” 杜锦宁转过头,就看到一个十七八岁的青年男子站在那里,满脸激动的神色。 “章鸿文。”她忙转身,朝章鸿文叫道。 章鸿文没能跟上杜锦宁这些人的步伐,一直留在博阅书院念书。后来他也参加了童生试,但过了县试后,府试的时候却没有通过,所以现在仍然是个白身,没能取得童生功名。 杜锦宁已有两年的时间没见着章鸿文了,这家伙高壮了许多,眉宇间脱去了青涩,变得成熟稳重起来。 “走走走,先进去,进去再说。”杜寅生见这师兄弟三人似乎打算在这里寒暄起来,赶紧打断他们。 章光义此时也过来了,看看村里人越来越多,一条巷子此时已经被完全堵住了,忙高声道:“大家先散了吧,先散了。几位乡佬进来便好。” 杜锦宁也说了几句话,感谢了大家一番,这才跟着杜寅生进了院门,直奔祠堂而去,上了香祭拜了曾祖父、曾祖母的牌位。 “爹,您的曾孙子宁哥儿终于不负所托,取得了举人。再过两年,他必然会拿个进士回来,光宗耀祖。您老人家的心愿达成,您就安心吧。”杜寅生也跟着上了香,站在老爷的牌位面前,老泪纵横。 杜锦宁从袖子里掏出手帕给他,又看了杜云昌一眼。 杜云昌为了完成老父的心愿,原先一直被逼着读书考功名。现在想是生活没有了压力,身子骨倒是好起来了,比原先胖了一些,脸色也红润起来,再不像原先那般瘦弱。 杜云昌想来也是想到自己背负重担的日子,十分感激地对杜锦宁道:“宁哥儿,多谢。” 正文 第五百五十四章 皇上驾崩 祭了祖,大家便坐了下来。在座的除了杜寅生和杜辰生、章光义,还有几位村里的乡佬,这算是代表了杜锦宁的长辈和村子里德高望重之辈。 大家先赞扬了杜锦宁一通,便说到宴请的事。 杜锦宁道:“我昨日参加完鹿鸣宴就直接回来了,明日要回去送座师等人,没多少时间呆在家里。我将一百两银子托付给伯祖父和章里正,劳烦他们替我宴请村人如何?” “怎的这么急?”杜寅生皱了皱眉,旋即又看了杜辰生一眼,心里越发厌恶杜辰生一家。 要不是他们,杜锦宁怎么避家乡如蛇蝎呢?这么个有出息的孩子,要是跟家乡不亲,往后回来的时间估计会越来越少。 杜家的情况,除了小孩,村里没人不知道。 杜寅生心里的担忧,乡佬们亦有,大家都猜测杜锦宁急着回府城,可能就是个借口,实际是不愿意跟杜辰生一家多接触,免得又生事端。 当初在杜家分家时做证人的乡佬李大伯,向来是个老好人。见杜锦宁如此排斥杜辰生等人,便有意做个和事佬,劝道:“府城离这里也不远,宁哥儿你可以先回去送座师,再回来住上一段时间,最好是把你娘你姐姐她们都叫回来。宁哥儿,你现在是举人了,这村子里没人敢给你委曲受,以前的事,你也别太放在心上。血浓于水,你祖父终是你祖父,没有他就没有你父亲,更没有你,你说是不是?” 杜锦宁便看他一眼,神色淡淡:“李大伯的意思是,我不孝?” “不不不不……”杜寅生吓了一跳,沉着脸对李大伯道,“你是什么意思?我们杜家好不容易出个举人,你还要给宁哥儿扣一个不孝的大帽子不成?辰生他自己都还没说话呢,这儿有你说话的份吗?” “就是。李大哥,你要是不会说话就别说,免得我们村里好不容易出来的一个举人被你扣个罪名又打回白身。”章光义也附和道。 一直板着脸垂着眼睑的杜辰生一听这话就精神起来,抬起眼开嘴想要说什么,却被杜寅生和章光义那吃人的目光吓住了。 他要是这时候跳出来说杜锦宁不孝,几个村子的人一口一个唾沫都能把他给淹死,杜寅生和章光义甚至能把他给生吃了。 李大伯涨红着脸,把手摆得跟风车一样:“不是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我,我就是说……” “你不用说了。”章光义打断他的话,“宁哥儿他现在接触的人与层次是你没法想象的,他既然有事,又岂是个小小的宴席能耽搁的?宁哥儿刚才也说了,把银子放在他伯祖父这儿,咱们帮他张罗就是。没的为了陪你们多说两句话喝几杯酒,就耽搁他的大事。” “多谢章大叔体恤。”杜锦宁站起来朝章光义行了一礼,又向大家道,“我确实要回府城有事,不是托辞。” 齐慕远也赶紧作证:“杜锦宁说的是实话。” “多谢齐少爷陪锦宁回村。”杜寅生先向齐慕远道了一声谢,这才对杜锦宁道,“你尽管放心回去,村里的宴席有我和你章大叔。” “那就劳烦伯祖父了。”杜锦宁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递给杜寅生。 杜寅生摆手:“不用那么多,有个三十两足够了。” 坐在门边的牛氏嘴唇蠕动了一下,最后还是没敢说话。 她也知道,杜锦宁现在今非昔比。她考上秀才的时候就能让县太爷不给他们开路引,现在考上了举人,还不是想怎么整治他们就怎么整治?而撒泼卖惨威胁各种手段,对杜锦宁又无效,她还真不敢招惹杜锦宁。 杜寅生和杜锦宁推拒了一番,最后杜寅生还是收下了这一百两银子。 他看了齐慕远一眼,问杜锦宁道:“今晚是否在家里住?” 杜锦宁歉意道:“一会儿我还要去书院拜访先生们,没准还得去县令大人那里一趟,事情很多,晚上就不回村里住了。昨晚回得太晚,进城就已天黑了,我直接就住在了齐慕远家。今晚还是住他那儿。” 杜寅生心里失望,知道杜锦宁终究对杜辰生一家心生芥蒂。只要他们在桃花村,杜锦宁就没有回村里好好呆着的可能。 他暗叹一声,面上却是不显,理解地点头道:“应该的。你之所以有今天的成就,多亏了书院里先生们的教导。你得了解元,不光是博阅书院的荣耀,也是咱们漓水县的荣耀,县太爷下了衙没准就去找你。你回城里住倒也方便。” 既知杜锦宁不在家里住,没准一会儿就起身告辞,他赶紧问道:“不知我叫你打听的府城的杜家如何了?” 杜锦宁本想等外人走了再跟杜寅生说巷尾杜家的事,此时见问,忙把他家的情况跟杜寅生说了,不过没有说她跟那个杜家就住在同一条巷子里。 杜寅生沉吟着没有马上说话。 “伯祖父要上门认亲么?”杜锦宁问道。 “你说呢?”杜寅生反问道。 “这自然是看伯祖父您,毕竟这是您的心愿。”杜锦宁自然是无可无不可。以前认了亲,或许对她还有些麻烦。可现在巷尾杜家已是夹着尾巴做人,根本不敢来招惹她,已经对她造不成麻烦了。 杜寅生望着杜锦宁:“听你刚才说的那些事,想来他们的为人并不讨喜。如果认了亲,恐怕会给你们添麻烦。要不就算了吧。反正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们这一支认回去又怎么的?再如何也亲近不起来了。” 杜锦宁十分意外。 杜寅生宁可逼自己体弱的儿子苦读,都希望家里出个秀才举人,好带着他父亲的牌位认祖归宗。现在她已完成他的心愿,他怎么倒反而不着急了呢? 不过能不认那支亲戚,她还是很高兴的。谁愿意自找麻烦呢。 “那这事就放一放吧。等您想回去认了,我就陪您去。”她道。 “好,好。”杜寅生用力地点头。 说完这事,杜寅生正要问杜锦宁关于她订亲的事,就见一个人从外面跑了进来,气喘吁吁地道:“不、不好了。” 杜寅生定睛一看,却是杜云翼,他眉头一皱,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皇、皇上……驾崩了。刚才……县里敲响了丧钟。” 正文 第五百五十六章 结论 刚才是杜家的长辈和村里德高望重的人在屋里,杜云年和姚氏倒想进来凑一脚呢,被杜寅生让杜云昌把他们给拦住了。 这会子杜云年听到母亲的叫声,下意识就想过来拦杜锦宁。 杜锦宁停住了脚步,似笑非笑地看着杜云年:“你真要来拦住我?” 齐慕远怕杜锦宁吃亏,赶紧上前两步站在杜锦宁身边,防止杜云年动手拉拽杜锦宁。 杜云年却被杜锦宁那表情吓得停住了脚步。 衙门不可能养闲人,更没有那么多地方来关押犯人,他是被流放到了边关去做苦役的。这两年多的苦役生涯,让他生不如死,刻骨铭心,一辈子都忘不了。虽然只被判了三年,但他以为一辈子回不来了,一定会死在那个地方。 后来还是他机缘巧合下救了一个看管他们的狱头的儿子,日子这才好过些,还得以被提前了几个月被放回来。 有了这一遭,他现在的胆子没有以前那么大了。否则今天他就不会乖乖地被杜云昌一拦就呆在了外面,定然要死皮赖脸地挤进屋里去的。 杜锦宁现在可是举人身份,说一句话县太爷也是要听的。而县太爷可是当年给杜云年定罪的人,能决定他的生死,所以此时被杜锦宁这么一看,他还真不敢动弹。 杜锦宁也没跟他多扯,看杜云年似乎被吓住了,她便抬脚出了院门,往外面走去。 牛氏见状,气得要命,一面挣扎,一面骂道:“云年你是死人呐,有钱不知道拿,怎么越活越胆小了。” “娘……”杜云年委曲地叫了一声,却是没有动弹。 他是真的不敢。 倒是姚氏,自打她把卖田地的钱花光,过的日子就十分艰难,每日跟儿子上山去给人扛木头,赚一点钱过日子。后来杜云年回来了,听到她把家里的田地卖了,还把钱花光了,就整日对她拳打脚踢。而自从她的钱花光,再没钱给娘家人后,她娘家也不管她了。 所以现在在她眼里,一文钱都比天大。她要是从杜锦宁手里要回一百两银子,不管怎么样牛氏也得跟她对半分吧?有五十两银子,就能买上几亩田地,杜云年也不会这么恨她,她的日子也会好过一些。 所以这银子对她的意义十分重大。 这时候一见杜云年怂了,她就立刻挺身而出,直接朝外面冲去,嘴里一面叫道:“我去。” 以前姚氏是个微胖的女人,可这两三年艰难的日子过下来,她早已又瘦又老。不过大概是整日上山扛木头做体力活,体力还是挺好的,三步两步就追上了杜锦宁一行人。 她知道杜锦宁的心肠又冷又硬,跟她好好说话是说不通的,她就打算撒泼耍赖,让杜锦宁丢不起面子,最后给钱了事。 跑到近前,她伸手就抓杜锦宁的胳膊,却没想到手还没碰到杜锦宁的衣袖,不知哪里伸出来一只胳膊,反手一拂就把她拔开,力量还挺大,反作用下她往后一个踉跄,摔倒在地上。 杜锦宁练的虽是三脚猫功夫,但对付一个姚氏还是没问题的。可没等她出手,齐慕远就把姚氏掀倒了。 “你、你你……”姚氏愤怒地看向动手的人。 这是个少年,面容清俊异常,比之杜锦宁也不差。只是他表情冷峻,五官立体,更显阳刚之气,跟杜锦宁柔美的长相大不相同。 这人姚氏也知道,家世似乎很不错,章光义和杜寅生等人对他十分客气和尊敬。 姚氏快到嘴边的骂人的话又咽了回去,转头看向了杜锦宁,知道来硬的不行了,只能来软的,她换了一套说辞:“宁哥儿,你祖父刚才晕过去了,你快回去看看。” 这样说,众目睽睽之下,杜锦宁不可能一走了之了吧?否则,不孝的名声就跑不掉了。 她倒想说“伯祖父”呢,因为杜锦宁不待见杜辰生,拿他做借口力度不够。但杜寅生就跟在杜锦宁身后,让她没办法说杜寅生晕倒,就只能这么扯了。 祖父都晕倒了,杜锦宁这个作孙子的都不得不留下,否则这“不孝”二字就落到了实处。她这一留下,要钱的事就好办了。 杜锦宁挑了挑眉,目光就落到了杜寅生身上。 杜寅生听说杜辰生晕倒了,开始还吓了一跳,等看到杜锦宁这目光,他顿时明白了什么,转头对姚氏喝道:“晕什么晕?我看是想算计我手上那一百两银子吧?呵,你们几个倒是越来越不要脸了。” 说着他转头,对杜锦宁道:“没事,他们就是装的,你赶紧回去吧。” 冷哼一声,他环视一围,扬声道:“退一万步说,就算他有个头疼脑热,不是有儿子、儿媳妇、孙子、孙女一大群人吗?儿子、儿媳妇不使唤,专想使唤宁哥儿,这是掂量着宁哥儿没爹护着,又想虐待他呢?要知道,当初宁哥儿可是跟他签了断绝文书的。” 杜家门外挤了一大堆看热闹的。本来听姚氏说杜辰生晕倒了,那些有圣母圣父心的还觉得,不管杜辰生以前怎么虐待杜锦宁,杜锦宁终是孙子,祖父还是得孝顺的。有那喜欢指手划脚的还想开口劝劝杜锦宁呢。 结果就听到了杜寅生这一番话。 是啊,杜云翼一大家子,杜云年一家子,就算杜辰生有个什么,只要不是病重得要死了,都没必要扯着人家杜锦宁不放吧?现在让姚氏来唤杜锦宁,这是觉得杜锦宁还是以前那个任由他们虐待的小孩儿吗? 舆论风向一下子就转变了,大家纷纷回忆起当初杜辰生一家及杜云年一家虐待小三房母子的事情来。最后在王婆子等人的有意引导下,大家得出了一个结论:当年小三房没得过杜辰生夫妇的好,杜锦宁尤其是没吃杜家的饭,没穿杜家的衣,没义务抚养杜辰生夫妇俩。而杜锦宁不计较这些,一次性给了四十年的养老钱,早已把她跟杜家的恩情还完了。现在就算杜辰生是真的晕倒了,他也没理由要杜锦宁留下。 正文 第五百五十七章 京中局势 “伯祖父,那我走了。等我考上了进士,我跟您一起去府城杜家。”杜锦宁朝杜寅生拱了拱手。 杜寅生眼睛一亮,欣慰地道:“好,我等着。” 尽管对于认不认祖归宗他已经没以前那样的执念了,但杜锦宁能考上进士,他也是很乐意带着她一起回去向那一支的杜家人炫耀一番的。 等杜锦宁和齐慕远走出村口上马时,几个护院也回来了,大家一起上了马;此时章鸿文也骑着他家那头骡子来了,大家一起出了村,往县城里去。 到了城口,远远的就看到城墙上挂了白幡,这是国丧的标志。杜锦宁放缓了马速,问齐慕远道:“你要不要先回去歇着?我一个人去书院就可以了。” 齐慕远担心着京里的亲人,也掂记着家里是否托信过来,此时还真无心应酬。 他点了点头,道:“也好。” 进了城,大家便兵分两路,杜锦宁和章鸿文带了两个杜家的护院去了书院,齐慕远则带着他家护院回了齐府。 博阅书院里,杜锦宁最亲近的人就是关乐和,其次是黄澄明了。关乐和去了京城,杜锦宁进了书院先去拜访了黄澄明,送上礼物,接着又去看了新山长及其他先生。 皇帝新丧,大家见面也不能展笑颜,也不能说恭喜之类的话。尽管大家看到杜锦宁中了举人,且还是解元,都十分高兴,却也不好表露出来,只彼此问了问近况。所以杜锦宁在他们这里都略坐了坐,就告辞离开了。 回到齐府,吃过午饭,杜锦宁等人就打道回府城。章鸿文跟着一起离开。当然,他没骑他的骡子,而是骑了齐府的一匹马。 齐慕远急着打听京里的消息,进了城就直接回家了,杜锦宁带着章鸿文回了家。 陈氏见了章鸿文,十分高兴。她毕竟在桃花村住了十几年,对那里的人和事还是挺掂记的。章鸿文过来,正好可以聊一聊桃花村里的事,也算是解闷了。 安顿好章鸿文,杜锦宁便去了齐府。 “如何了?京中可有信来?”杜锦宁问道。 齐慕远摇了摇头。 “应该很快就有信来了。”杜锦宁安慰他道。 这个年代可不像现代,有什么事直接打个电话就能通知道万里之外的人。现在即便有什么重大事件,也只能快马加鞭地派人一个驿站一个驿站的跑下来。所以皇帝驾崩的消息传到漓水县,至少需要三五天的时间。国不可一日无君,老皇帝驾崩,必然得有一个新皇帝接替他的位置,前些年争得你死我活的夺嫡之争便落下了帷幕。 消息确定,齐伯昆派人从京城送信过来,也不过是五六天。按理说,他们回来,应该能接到齐家从京中传来的消息才对。 可现在却没有信来。出现这种情况,要不就是京中局势还不稳定,要不就是……齐伯昆等人在京中出了问题,没办法送信给齐慕远。 齐慕远向来沉稳,可这一会儿却是坐卧不宁。他刚刚坐下便又站了起来,望向大门的方向,神色焦虑地道:“但愿吧。” “派了人去京城吗?”杜锦宁问道。 “派了。刚我一回来就叫马彪去京城了。”齐慕远道。 京里没送信来,他不可能坐在这里傻等,总得派人回京中打探一番。 杜锦宁点点头,不说话了。不过她也没闲着,拿过齐慕远煮茶的家什,取了水打燃火,开始煮起茶来。 煮好茶,她递了一杯给齐慕远。齐慕远闻到茶香,焦急的心稍稍安定了一些。不过喝了一盏茶后,他又焦虑起来,道:“再没人来,天就要黑了。” 天黑了,城门就关闭了。京中就是派了人来也进不了城,他只能等到明天了。 可没能得到家中亲人的消息,他又怎能安睡? 杜锦宁转头对青木道:“你回家一趟,跟太太说我今晚不回去了,在这里陪齐慕远。章少爷那里,你跟他好好解释解释,就说齐少爷心情烦乱,没办法好好招待他。等明日齐家传了消息,我再陪他在府城好好逛逛。” “是。”青木应声道。 “你再去许家一趟,把大姑爷叫来陪一陪章鸿文。”杜锦宁又叮嘱。 青木见她没有别的吩咐,转身去了。 齐慕远听到杜锦宁在这里陪他,心中微暖,轻声道:“谢谢。” 杜锦宁对他一笑:“咱俩什么交情?跟亲兄弟一样,说什么谢谢。” 齐慕远喉头滑动了一下,却什么也没说。 “少、少爷,少爷,京中来人了。”一个守门的飞也似地跑了进来,满脸激动。 齐慕远“噌”地站了起来,拔腿就朝门外跑去,差点跟一个风尘仆仆的黑脸汉子撞个正着。 “小人程兴,给大少爷请安。”黑脸汉子忙跪下行礼。 齐慕远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少说废话。京中怎么样?我祖父和父母弟弟如何?” “好,老太爷、老爷、太太和小少爷都安好。”程兴倒也知道齐慕远担心什么,先把最关键的消息说出来。 果然,齐慕远大松了一口气,这才道:“如此便好,如此便好。”又道,“你先起来,坐着说话。” 程兴这才从地上爬了起来,走到下首挨着凳沿坐了,道:“皇上驾崩,大皇子和二皇子的亲兵火拼,京中大乱。二皇子身死,大皇子稳住了局面,不日将举行登基大典。” 程兴虽寥寥数言,但想都能想像得出当时京城有多乱。 杜锦宁问道:“就中可是死了许多人?” 程兴摇了摇头:“还好,都是两宫相斗,未波及其他人。不过……” 他顿了顿,没有说下去。 而齐慕远和杜锦宁却是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 当时相斗没死多少人,但大皇子登基,怕是要清洗二皇子手下的人,到时候想来还得再死一些人。 杜锦宁有心想问一问大皇子为人如何,但想了想,还是没问出口。 齐伯昆虽是政客,但做人也有底线。想来他愿意辅佐的大皇子,不是那等喜欢杀戮之辈。再者,大皇子不管为人如何,他登基做皇帝已成定局。她再问又有什么用呢?无端地让齐慕远妄议新皇,倒是不好。 正文 第五百五十八章 打算上京 “祖父可有什么口信要你转达的?”齐慕远又问。 “老太爷说,新皇登基,明年肯定是要开恩科的。等局势安定就少爷进京去,老太爷会安排少爷进太学去念一阵书,以待来年会试。” 说到这里,他又转向杜锦宁:“这位可是杜少爷?” 杜锦宁微讶,点头道:“正是。” “老太爷还让小人带口信给杜少爷,说他老人家把杜少爷当亲孙子一样看待。他会在太学多要一个名额,等我家少爷进京的时候杜少爷就一起进京,一块儿入太学念书,您可以把齐家当自己家一样。” 齐慕远开始听齐老太爷要他进京入太学,因不舍杜锦宁,便有些不乐意。此时听到这话,他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不待杜锦宁开口就劝道:“锦宁,答应吧。就算你不想去,到时候参加会试也得进京。会试都在春天,现在离明年春天也不过是半年时间。你就算不入太学也得提前两三个月去京里,跟我一起去,也不过是再提前两三个月而已。再者,太学的先生们讲学的水平总比这里的先生高,进太学听课,必有收获。” 杜锦宁听了,很是心动。 她前世为了做项目,就是全国甚至世界各地跑的,让她长时间呆在一个小地方,她也不乐意。桂省府城也呆了两三年了,久静思动,她倒也想去新鲜的地方走一走看一看。 另外,她这次府试虽得了解元,但她并不觉得自己就很厉害,能一举考上进士了。桂省文风不昌,先生们的水平也有限。如果能去太学学习,她的水平一定能够得到提升。 她点了点头:“好。不过……”她抬起眼,看向齐慕远,“你也知道我这几年一直在研究稻种,我就算要离开这里去京城,也得等稻谷收割了才行。” 高产量的杂交水稻,即便她知道如何培育,那也得花时间去收集稻种,再做实验,这是一个长期的过程。杜锦宁不能等她考上了进士做上了司农官才开始这项工作。毕竟她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能考上进士,什么时候做司农官也不是她能决定的,更不知道什么时候她的真实性别会被戳穿,所以自打有了财力和人力,她就派人人去收集稻种,并在她院子旁边开了一块水田,专门做来做稻种培育——这在当初建宅子时,她就预留出来的。 这件事,齐慕远也是知道的。 别人或许会觉得杜锦宁这是瞎胡闹,是小孩子过家家,但齐慕远自己也是打小就积极参与案件审理,同时杜锦宁在茶叶种植及花卉种植上显露出来的本事十分令人信服,齐慕远对她培育稻种这件事的态度是信服并且十分支持的。 此时听了这话,他道:“那我等你一块儿走。” 桂省这里一年种两季水稻,晚稻的收割会在农历九月、十月。现在秋闱刚过,已是九月初了,至多不过是等上一个来月就能入京。到时候京城局势也稳定了,时间上正正合适。 能跟齐慕远一块儿上京,杜锦宁还是很高兴的。 想到程兴或许还带了别的消息来,是她这个外人不能听的,杜锦宁适时地站了起来,道:“如果没什么事,我先回去了。我四姐的亲事,还得跟方家好好商议一下。” “好。”齐慕远起身把她送到门口,这才坐了回去,继续听程兴说京中的事。 杜锦宁回到家,听下人说章鸿文已去客院歇息了,她便去了陈氏那里,把齐慕远所说的消息告诉了母亲。 “那你是打算过一个月就上京去?”陈氏问道。 杜锦宁点点头:“是。四姐的喜酒原也是定在这时。现在皇帝驾崩,民间一个月内禁嫁娶,四姐的成亲时间也往后推一推。正好一个月后办喜酒,我吃完喜酒就上京,时间上安排正好。” 陈氏想了想:“那我跟你一块儿去京城吧。” 杜锦宁吃了一惊:“娘……” 对于陈氏,她自然想过如何安排,但她没想到陈氏会自己主动提出来跟她一起上京。 要知道从未出过远门的人,对遥远陌生的地方会有一种惧怕。当初陈氏跟着她到府城来,就惴惴不安了好久。这会子要跟她去京城,她恐怕得犹豫好久。而且杜锦宁知道,陈氏对于现在的生活满意的不得了,让她舍弃这里安逸熟悉的生活去京城,肯定是舍不得的。 “娘,我是这么想的。”她道,“到时候我问问大姐夫和四姐夫,看看他们要不要跟我一起上京。如果他们都去,而且都带姐姐们去,那您也一起去京城。可如果姐姐们留在这里,您还是先在这里的好。等我考上进士做了官,再看情况安置您。” 她考进士是要冒风险的。陈氏如果不跟着去京城,山高皇帝远的,再有人帮一帮,没准就能避过风头。可如果进了京,一旦查出她的真实身份,陈氏是想避都避不了。 所以如果有可能,杜锦宁并不打算带陈氏入京。 “不,我跟你一起去。”陈氏态度很坚定。 “娘。”杜锦宁不赞同地叫了一声。 “就这么决定了,你在哪儿,娘就在哪儿。娘要是不跟着去,谁照料你的起居?总不能让青木照顾你吧?”陈氏的态度十分坚定。 杜锦宁便知道陈氏这是要跟她一起承担风险,她禁不住鼻子酸酸的。 陈氏拍拍她的手:“你姐姐们出嫁了,我就放心了。以后就咱们娘儿俩,不管出什么事都一起承担。这可是咱们事先说好的,不许反悔。” 杜锦宁望着她坚定的眼眸,用力点了点头:“好。” 第二日陈氏就去了方家,跟方少华的母亲重新选了个吉日,把成亲的日子往后挪了二十天。杜锦宁跟章鸿文吃过早餐,拿了些文章给他看后,便也匆匆去了许成源家,跟他商量进京之事。 到中午回家,娘儿两个碰头,陈氏道:“方太太说,等你四姐他们一成亲,他们就去京城。” “大姐夫倒是想带家眷一块儿上京,就是亲家母还在犹豫。”杜锦宁道。 正文 第五百六十章 赴宴 “咱们都走了,留她们娘儿几个在这里,你我都不放心,岳母更是掂记。我娘听我这么一说,便同意了。”许成源道。 他抬起头来,看着杜锦宁,心下十分感慨。 看到章鸿文,他就想起以前的自己。要是当初他没能娶杜方菲,在学业上没有杜锦宁的提携与帮助,他估计这时候的日子也就比章鸿文强上一点,大概能考上个秀才吧。至于其他的,就别枉想了;而家里的日子也不会有现在那么好过。 这一切,都是杜锦宁给他的。 想起这一点,他对杜锦宁就十万分地感激 既然谢氏已经同意上京,且章鸿文在这里,杜锦宁便没说开点心铺子的事,转而笑问道:“刚才说什么呢?” “没什么,谈论县里的一些人和事呢,随便聊聊。”许成源道。 “锦宁,明年当真要开恩科?”章鸿文问道。 “是啊。”杜锦宁道,“京里刚传来的消息。所以我们打算等我四姐出了嫁,就提前去京里呆着,等待明年会考。” 想想到时候杜锦宁几人就是进士了,自己连一个童生都还不是,章鸿文神色有些黯然。 “我姐姐要一个半月之后才成亲呢,这段时间你就住在我们家吧,我给你讲讲文章。”杜锦宁道,“我伯祖父他们来吃喜酒时,你再跟他们一起回去。” “好。”章鸿文虽觉得在这里白吃白住那么久有些不好意思,但想想父母对自己的期盼,再看看自己跟杜锦宁他们的差距,他决定还是接受杜锦宁的这番好意。 …… 接下来一个多月的时间,杜锦宁每日都会抽一个时辰给章鸿文讲课。她写文章的思路与教学理念,是跟这时代的先生不一样的;而且她能从能一个学子的角度从发,根据章鸿文的实际情况来教学。 一个月下来,章鸿文收获极大,写的文章有了质的飞跃。他相信这时候再去参加府试,一定能一举通过,便是院试也有希望。没准后年他也能拿个秀才名头回家。 为此,他对杜锦宁很是感激。 杜方蕙出嫁前几日,杜锦宁派了护院,去县里把杜寅生和杜云昌、杜云翼、张氏从县里接了上来。 陈氏担忧地问道:“你三姐出嫁时,不是只接你大伯父吗?怎的这回把你伯祖父和四叔也接上来了?到时候村里会不会说闲话?” 把亲的祖父和祖父置于一边,却接隔房的伯祖父和堂叔来赴宴,别人可不得说闲话? “不会,放心吧。”杜锦宁道,“我这样做,自有计较。” 如果说上次杜锦宁回乡时,杜辰生和牛氏表现得不那么过份,她这只接伯祖父不接祖父的举动,还会被村里人非议几句。毕竟人的忘性总是大的,人们的心又总偏向弱者、同情弱者,觉得杜锦宁现在发达了,再跟老人斤斤计较就太小心眼了。 可上次杜辰生和牛氏为了一百两银子露出来的嘴脸,又让村里人把以前的事拿出来说。这回杜方蕙出嫁,杜锦宁派人只接杜寅生等人上府城,她估摸着没几人会嚼舌根子。 陈氏一听杜锦宁这样说,便没再多问。 杜锦宁办事,她就没有不放心的。杜锦宁说行,那就行。 杜寅生年纪大了,来府城的话,要乘马车在路上走一天。因此护院们头天就去了县里,按杜锦宁的叮嘱没去找人,而是在客栈里住了一夜,第二天一早才去桃花村接人。 这件事是杜锦宁早早写信给杜寅生说好的,杜寅生等人早就准备好了。见得人来,他跟杜云昌拿着行李悄悄出了村,乘马车跟接杜云翼夫妇俩的马车一起汇合,往府城去,并未惊动杜辰生。 马车走了一天,傍晚到了府城。马车驶进巷子,杜寅生看到巷口写着的“葫芦巷”三个字,不由一惊,问到城门口去接他们的杜锦宁:“这巷子,可是咱们杜家祖宅的那条巷子?” “正是。”杜锦宁道,“杜家祖宅,就在我新宅子的对面斜对门。” 说着,她看向了杜寅生。 杜寅生的嘴唇颤抖了几下,掀开车帘朝外面看了看,看了一会儿,他转过头来看向杜锦宁,眼里带着犹豫和希翼。 杜锦宁自然知道杜寅生想要说什么。 要是朝庭不开恩科,杜锦宁还真不乐意跟对门认亲,毕竟巷尾杜家代表着麻烦。为了满意杜寅生一个无关紧要的心愿,就让她们一家沾上一大堆的麻烦,她还没这么舍已为人。 可现在她很快就要离开府城了,往后还回不回这桂省,还不一定呢,她倒是愿意成全杜寅生这个心愿。 她主动问道:“伯祖父想要去认祖归宗么?” 杜寅生犹豫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算了。我老了,没多少日子可活了,可你们的日子还长着呢。要是认了这门亲戚,给你添麻烦,还不如不认。” 话是这么说,但他那失落的表情,还是显示出他其实是想回杜家老宅的。 “等我姐姐的喜宴结束,我带你们去认亲吧。”杜锦宁道。 她可不想杜方蕙出嫁的大喜日子,对面杜家闹出各种麻烦来。即便要认亲,也放在喜宴之后,她们离京之前。 “好,好。”杜寅生激动得老泪纵横。 杜云昌听了,欣慰于老父的愿望终于得以实现之际,又惴惴不安于会不会给杜锦宁添麻烦,心里矛盾,张着嘴半晌不知该劝阻此事还是该为老父高兴。 而杜云翼和张氏却是跟杜寅生一样激动万分。 他们倒是对祖宗和血脉这些东西并不在意,他们在意的是如果他们认祖归宗了,那么杜家祖宅是不是该有他们这房一份? 他们可听杜寅生说了,杜家可是府城的富户,家里有许多产业,还有一个大宅子。 而他们的祖父可是杜家的嫡长子,在分家时本该占家中财产的大部分,祖宅也应该是他们这一房的。可祖父当年负气而走,财产被继母所出的儿子全部侵占,这理说到哪里都说不过去。如果去认祖归宗,再叫人来评理,那些宅子和产业岂不是他们的? 正文 第五百六十一章 不去也不要 想想府城里竟然有大宅子让他们住,还有产业让他们继承,他们浑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了。 不过这事还得靠杜锦宁周旋,两人心里即但有盘算,还是不敢露出半分神色来。 说话间,马车在杜家大门口停了下来。 “少爷,您回来了?”姚书棋领着两个男仆迎了上来,“老太爷、大爷、四爷一路辛苦了。”说着,伸手把杜寅生搀扶下了马车。 “这是……”杜寅生下了马车,看着穿着青衣小帽的男仆,又看看姚书棋,心里虽有猜测,却是有些不敢想。 “伯祖父,这是我府里的管家,姓姚。”杜锦宁道,又指着两个男仆,“这个高个儿的是阿武,矮个子的叫六子,分别在你们所住的院子里伺候。你们有什么事,或是要去哪儿,都可以跟他们说,让他们转告我,或是带你们去。” 说着,她对大门做了个手势:“伯祖父,请进吧。” 看看衣着整齐的奴仆,再看看十分气派的大门,杜寅生和杜云昌好半晌反应不过来。 杜寅生颤抖着声音道:“宁哥儿,这是你的宅子?” “是啊。”杜锦宁说着,诧异地转头看了杜云翼一眼。 当初杜方苓出嫁,杜云翼和张氏可是代表杜家来吃过喜酒的,自然知道她们住的宅子是什么样。可怎么看杜寅生和杜云昌这吃惊的样子,似乎并不知道一般。 杜云翼还没说话,张氏就陪着笑脸对杜锦宁道:“那次来吃苓姐儿的喜酒,因怕我爹和娘知道你们过得好,会想方设法地跑到府城来闹事,我们回去并没敢说实话,只说你们在府城赁了一个小院子住着,你娘和你姐姐做点小生意供你念书,日子过得还没有在县里时那般宽裕。” 说着,她又向杜寅生歉意道:“伯父,我们不是防着您,而是担心着我爹娘来给宁哥儿添乱呢。” 提到爹娘,杜云翼面上有些尴尬。 “你们这样做得对。”杜寅生道,“宁哥儿接你们来喝喜酒,那是信任你们,你们可不能给他添乱。” “不会不会,我们都明白。”杜云翼赶紧道。 杜锦宁这条大腿越来越粗,他们巴结讨好还来不及呢,哪里敢给杜锦宁添乱? 他们可不像杜辰生和杜云年那些人那么蠢。杜锦宁和陈氏都是爱憎分明的,只要你对他们好,他们自然就对你好。看看章光义父子两个,以及杜寅生一家就知道了。这么些年,逢年过节的,杜锦宁给了他们多少东西,加起来怕不得上百两银子了。 一行人进了门,杜寅生和杜云昌看着这精致漂亮的园林,惊叹得嘴巴都没合拢过。 过了一日,就是杜方蕙出阁的日子。这次喜宴来的客人里,除了齐慕远、关嘉泽这些好友,葫芦巷的邻居,还有南麓书院的教授和先生,以及一些同窗。最让大家意外和吃惊的是,杨云涛竟然亲自来喝了喜酒。 “那、那是知府大人?”杜寅生被吓得说话都巴结起来。 站在他身后伺候的阿武应道:“是的。知府大人跟齐老太爷交好。过来吃喜宴想来也是看在齐家的面上。” 杜寅生倒没什么想法,只是吃惊于杜锦宁现在的人脉。倒是杜云翼和张氏看着杨云涛的背影,目光闪了闪。 杜寅生又看着陆续进来的客人,问道:“对面杜家可有来人?” 阿武摇摇头:“这个不一定。当初对面杜家为了一块匾额,可跟咱们家起过龃龉呢。” “怎么跟对面杜家还起了冲突?”杜寅生立刻问道。 阿武便将当初为了一块匾额发生争执,对面杜家仗着权势想欺负杜锦宁的事说了。 他跟小六被姚书棋派来伺候老家的人,自然不是个爱多嘴的。阿武之所以说这话,是姚书棋特意授意的。 杜寅生立刻气愤道:“那一支的人向来没教养。” 杜云翼立刻道:“伯父,如此一来咱们过去争家产,也不用有什么心理负担了。” 杜寅生看了他一眼,没有作声。 杜云翼见他不说话,顿时急了,道:“伯父,你不会只去烧个香拜一下祖宗吧?别忘了那家里的大部分财产都是咱们这一支的,当初都是被他们用卑劣的手段占了去,咱祖父为此吃了几十年的苦。咱们占着理,又有……”他悄悄朝杨云涛那个方向努了努嘴,“不怕打不赢这场官司。” 杜寅生抚了胡子,望着杜云昌,缓缓地点了点头。 他虽无争利之心,但为了儿孙,该是他们这一支的财产,那也是要争一争的。 作为女方,把出嫁女送出去,再请客人吃一顿就散了席。待客人离开后,杜寅生把争产的事也跟杜锦宁说了。 杜锦宁自然知道,有杜云翼和张氏在,认祖归宗的时候自然少不了争产。 她道:“我们这支是跟杜家写过断绝文书的。你们要争产,我不参与;到时候财产拿回来,我也分文不取。” “这怎么行呢?”杜寅生和杜云翼异口同声地说道。 话一出口,两人都对视了一眼,又转过头来看向杜锦宁。 杜锦宁知道,杜寅生大概是觉得她是杜家的一份子,理应分一份财产;而杜云翼可能觉得,没有她身后的人脉,他们这一支想把财产夺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与其一点财产都拿不回,到不如分她一点财产。 她摇摇头,问杜寅生道:“曾祖父当年出去时,手里可有是杜家子孙的凭证?” 杜寅生点点头:“有的。因为一直想着要认祖归宗,所以你曾祖父当初跑出来的时候,特意去衙门开了一份身份证明。另外,还有路引,也算是凭证。” “那这样,你们明日过去,先跟他们谈一谈。如果谈不拢,就把这些凭证拿去衙门里,请衙门判决。”杜锦宁道。 “你不去吗?”杜寅生和杜云翼悚然一惊。怎么听杜锦宁这话的意思,就算是认祖归宗她都不去。 “我已跟杜家断绝了关系,还去认什么祖归什么宗?”杜锦宁摇摇头。 正文 第五百六十二章 羞愧 她看向杜寅生:“我不介意你说我是你们这一支的,但去给祖宗磕头的事,还是免了吧。” “这、这怎么行……”杜寅生心慌得不知如何是好。 他从来没感觉到杜锦宁离他们如此远,远得似乎跟他们杜家无关一般。 “就这么定了。”杜锦宁站了起来,“我还有事,先回院里去了。你们早些歇息吧。” 走了两步,她又道:“我已定在五日后去京城。如果你们跟祖宅到那进还没能议出个结果,我会给你们在客栈里包个小院住着,费用由我出。我这宅子当初建的时候,是跟梁家合作的,就是为了给他们的买家做园林展示,到时候经常会有客人来参观,留你们在这里住着不方便,还请伯祖父见谅。” 她拱了拱手,不待杜寅生和杜云翼说什么,便转身离去。 她不让这些人在这里住着,是防着杜云翼。杜云翼和张氏心中的贪念并不比杜辰生、牛氏和杜云年少,只不过他们更精明,更懂得把自己的欲望隐藏起来,不引起她的反感。 一旦她让他们在这里住着,就会给他们一种他们是这宅子的主人的感觉——杜锦宁一家进京了,这宅子空着,他们不住也不浪费,所以住住对杜锦宁也没什么影响不是?而住着舒服了,想要让他们搬走,那真就是请神容易送神难了,到时候怕是又有一翻撕扯。 杜锦宁完全不愿意放精力在这些人身上,一点儿也不想。 所以能避免麻烦,就尽量避免。 不过以防打老鼠伤了玉瓶,待杜云翼夫妻俩也离开,这个客院只剩下杜寅生和杜云昌父子俩时,姚书棋便过来了,把杜锦宁对杜云翼的防犯说了一遍,道:“少爷担心老太爷和四爷误会了,这才吩咐我过来解释一声。他自己却是不方便过来,让大爷看到不好。” “另外……”他又道,“少爷说了,以后他做了官,祖宅杜家和这边二房的人,比如二房的二爷,难免不打着他的旗号为非作歹。趁现在断了关系,他们没了倚仗,还能安份守已一些,免得作奸犯科,落个不好的下场。 杜寅生听到杜锦宁说不愿意认祖归宗,他心里异常难受。作为杜家的老大,他是希望家里能有人出人头地,并且把大家都带出来,如此才是兴旺之家。现如今杜锦宁发达了,却忽然连祖宗都不要了,他难免觉得杜锦宁太过冷淡与薄凉。 现如今听到姚书棋的解释,他这才好受一些,倒也能理解杜锦宁的顾虑。而且,由着这话,他想得更加深远。 他虽只是个童生,又一辈子呆在乡村里,但跟黄澄明他们交往,倒也听说过一些事。 有些人,好不容易考上了进士做了官,但因没约束好家中父兄,让他们做出欺男霸女,强占农田之事,最后被御史一弹劾,被降职罢官。 想想杜云年的性格,那就是个愚蠢且胆大的,赌钱、卖侄女,甚至仙人跳他都敢参与,以后杜锦宁真的做了官,尤其是做了大官,杜云年岂会不打着杜大人伯父的旗号,在外面招摇撞骗,为非作歹? 而杜家不仅仅只有一个杜云年,还有杜锦寿呢,还有府城老宅的杜家人呢。老宅那些杜家人可都不是什么好鸟,谁能保证他们不借着杜锦宁的官威做坏事?他们跟杜锦宁没什么感情,连累了杜锦宁也无所谓。 难道杜锦宁真要为了他们这些人,被降职罢官,多少年寒窗苦读毁于一旦? 如果这些人对杜锦宁好,杜锦宁吃过他们的饭,穿过他们的衣,受过他们的恩惠,被他们连累还能说得过去。可杜锦宁不光没沾过他们一点光,而且还受过不少他们的欺负。杜云年就不说了,只说祖宅杜家,杜锦宁可不止一次被他们所欺负。要不是杜锦宁身后有齐家和杨大人支持,还不定被欺负成什么样呢。 现在杜锦宁有出息了,他们倒想来沾光,过好日子。末了借着杜锦宁的名头做坏事,还连累杜锦宁,凭什么? 杜锦宁凭什么要被人占便宜还得受连累? 当年分家的时候让那孩子净身出户,跟他签断绝文书;现如今他发达了,杜家就让人家认祖归宗,要沾人家的光过好日子,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 这么一想,杜寅生的脸就火辣辣的,羞愧难当,只觉自己没脸见杜锦宁了。 杜云昌见姚书棋说完,杜寅生没有任何表示,脸上倒是一阵红一阵白的,不知道在想什么,他便担心父亲真生杜锦宁的气了。 他连忙唤道:“爹,爹……” 杜寅生回过神来,连忙对姚书棋道:“姚管家放心,我明白宁哥儿的心思,我不会怪他的。”说完这话,他老脸一红。 他刚才还真责怪杜锦宁了。 真是不应该啊不应该! 姚书棋见他说得真诚,轻舒了一口气:“老太爷不怪我们少爷就好。” 他叹道:“您老人家不知道我家少爷从一穷二白,没钱没依仗,到挣这份家业,再考上举人,有多不容易。别人都看到他人前的风光,觉得他是资质好,考上举人一帆风顺,轻而易举,又依靠着关、齐、梁家,把生意越做越大,可谁能看到他人后的艰辛呢?他一面读书,一面挣钱养家,要花多少心血,要遇多少困难,被多少人算计与陷害,又有谁知晓?” 杜寅生听了,惊道:“难道他还发生过什么不好的事?” 姚书棋特意领了这桩差事,就是怕杜寅生误会杜锦宁。他知道杜锦宁挺看重杜寅生的,不希望他跟自己生份。而他作为管家,有义务为主家排忧解难。有些话杜锦宁不好说,由他来说,最好不过。 当下,他把杜锦宁所遇到的一些事,比如周东平、祁思煜等人对杜锦宁的为难与陷害,还有这次乡试时的危机,都一一跟杜寅生说了一遍,直听得杜寅生和杜云昌心惊不已。 “这孩子,真是太不容易了,唉。”杜寅生深深叹道,“我们没给他半点助力,还想沾他的光,想想就觉得羞愧。” 正文 第五百六十三章 收拾 他站了起来,对姚书棋道:“姚管家请转达锦宁,他不去祖宅是对的,我不会有任何责怪他的意思。另外,我以后会约束好杜家的人,不去给锦宁添乱。” “多谢老太爷理解。” 姚书棋走这一趟,就是希望杜寅生能理解杜锦宁。现在目的已达到,他便告辞离开了。 “你去把云翼叫过来。”杜寅生吩咐杜云昌道。 阿武一直在旁边伺候着,一听杜寅生要唤人,连忙道:“四爷歇着,小人去就好。”说着飞也似地跑了出去,不一会儿杜云翼就跟在他身后进来了。 “伯父,您叫我?” 自打杜锦宁考上秀才、挣了一份家业之后,杜云翼对杜寅生就很敬重。他和张氏深知杜锦宁之所以还会回桃花村,逢年过节还有礼送来,多是看杜寅生的面子。想要巴结杜锦宁,他就得对杜寅生十分敬重才行。 “云翼啊,我唤你来,是想让你别再劝锦宁去认祖归宗。”杜寅生开口道。 杜云翼一惊,问道:“为什么?” 杜寅生没有回答,盯着他反而问道:“你先说说为什么想劝他认祖归宗。” “他本就是咱们杜家人啊,怎么能说断绝关系就断绝关系呢?” 杜云翼说完,疑惑地看向杜寅生:“难道伯父愿意跟他断绝关系不成?” 杜寅生沉默了一下,道:“你难道没想到,少他们一房人,就能多分一份财产吗?” 杜云翼看了看杜寅生,又看了杜云昌一眼,还以为这父子俩跟他一样的心思。 眼见得阿武出去了,六子没有跟来,他忙劝道:“祖父,这您就想差了。虽说少了宁哥儿,我们确实能多分一份财产,但往后他做了官,能照拂我们多少?到时候咱们两家做个买卖,也不用您和四弟操心,只管投个本钱,我给你们分红,那些知府大人、县太爷且不说,光是下面小吏和衙役、捕头,谁不给咱们面子?咱们至少不用怕有人来闹事不是?只要生意做得好了,多少钱赚不回来?咱们要把目光放长远些,别只盯着眼前的这一点。跟宁哥儿栓在一跟绳子上,不光咱们,便是咱们的儿孙都能得多少好处。” 杜寅生生性敦厚,平时并不愿意把人想得太坏。他知道杜寅生和张氏精明,但他觉得杜寅生对父母还是挺有孝心的,一直觉得他是二房里最有人性的一个。 可听到杜云翼这番话,他算是感受到了杜锦宁的顾虑。连杜云翼都想着用杜锦宁的名声牟利,杜辰生、牛氏和杜云年会如何做,那还要说吗?更何况还有祖宅的那一群人呢。 他打起精神来,开始劝阻杜云翼。 …… 杜锦宁跟杜寅生说开后,就把这事丢开了,开始跟陈氏一起吩咐人打包行李,并安排上京之事。 原先她还以为会试会在两年后,所以对于上京完全没有准备。家里还好,把园林和宅子相通的那道门一封,再留一房人看家护院就可以了,可庄越手上的一摊生意,还有秦老六那里的事情都得妥善处理。 “少爷,我跟您上京吧。王路生现在也能担起大事了,把这里的生意交给他,也能让人放心。”庄越道。 “也行。”杜锦宁点点头。 各茶馆、茶园、书铺都是有掌柜的,能力和为人都很可靠,王路生接替庄越的职位,直接抓总即可。王路生是姚书棋和庄越一手培养出来的,又是鲁小北的拜把子兄弟,为人稳重踏实,能力也不错,把这摊子事交给他,杜锦宁完全放心。 而京城里,因为鞭长莫及,杜锦宁又不想鲁小北分出精力来帮她管生意,所以这些年也只置了一些茶园和铺面。江南那地方的茶叶品质好,铺子直接租出去,这些资源都是不会闲置的,买了就能赢利。倒是宅子,因这时代的房产没什么涨价空间,杜锦宁不愿意买了空在那里,所以连宅子她都没有买。 庄越跟着她去京城,可以把生意延伸到那里去。毕竟京城是全国的政治、经济中心,在那里做生意,只要做得好,赚的钱肯定要比桂省这么个穷乡僻壤多得多。 “那我回去跟王路生办交接了,顺便让家里人收拾东西好进京。”庄越起身告辞。 庄越一走,杜锦宁就写了一张纸条交给姚书棋:“等我们在京中安顿下来,便在城外买一处宅子,让秦老六带着人过去。” “是。”姚书棋接过纸条,去秦老六的小茶铺递话传信了。 做完这些,杜锦宁又跟鲁小北商议在哪个地方买宅子,买多大的宅子,商议过后,便派人先行一步,去京中给鲁小北的管家传话,让那边着手看宅子。 这些事做下来,一晃好几天就过去了。 而杜寅生、杜云翼与祖宅那边的扯皮,由姚书棋进行实时播报,再由官府插手,也有了结果。 杜寅生是斯文人,开始采取的态度自然十分温和,喜宴的第二日就给祖宅杜家递了帖子,上门去拜访并且认亲。 如果光是认亲,对面杜家还是挺高兴的。毕竟他们家最年轻的举人就是杜哲彦的爹,也有四十来岁了。自打做的兴宁县主薄被撸了之后,就再也没办法入仕途,眼看着就没什么指望了。 这个时候,能跟犹如冉冉新星、前途无量的杜锦宁搭上关系,对门杜家还是挺乐意的,他们愿意放下之前的一切仇怨,与杜锦宁交好。 可当得知杜锦宁跟杜寅生他们签了断绝文书,认祖归宗的只是杜寅生、杜云翼之流,而且杜寅生他们还想分家产,这些人的脸色马上变了,直接把人臭骂了一通赶出了门。 杜寅生他们是得了杜锦宁授意的,直接一张状纸把祖宅杜家告上了衙门。 他们手上有身份证明,杨云涛派人向杜锦宁问明了一切,当即判祖宅杜家把财产分给杜寅生这支一半。 “你们这一支是嫡长子,本应多分财产。但当年传下来的财产经他们经营,比原先多了不少。现在他们留下一半,算是把他们这些年的辛劳算在内了。如果你们对这个分法没有意见,本官还可以再帮你们细分一分。”杨云涛笑眯眯地对杜寅生和杜云翼道。 正文 第五百六十四章 上京城 能拿到一半,杜云翼也算满足了,听了这话问道:“如何细分?” “你们这一支里,你伯父是嫡长子,理应拿七成。剩下的三成里,你是二房的嫡长子,又应拿其中的七成。剩下三成由你弟弟分得,不过鉴于他的为人,他那一份子由你父亲掌管。你可有意见?” 杜云翼听了,都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好。 他爹杜辰生还活着,就算按三七分,杜辰生也应该占三成。等以后他不在了,他所分得的那一部分财产才再按三七分分到杜云年和他的名下。 可现在,杨云涛是完全撇开了杜辰生,把财产给他们兄弟俩分了。虽说最后杜云年那份会交给杜辰生保管,但那是因为杜辰生与杜云年比起来,杜云年得罪杜锦宁更深。 杨云涛这完全是按照杜锦宁的喜好和亲疏远近来分家产。 杜云翼想说不同意吧,但也知道人家杜云涛堂堂一个知府,来管这种分家之事,完全是看在杜锦宁的面上。真惹得他不高兴,他们这一支怕根本分不到财产,到时候恐怕他连那三成中的七成都拿不到。 “没……小人没意见。”杜云翼低着头道。 杜云涛点点头,吩咐师爷把这些形成文书传到漓水县去,便退了堂。 对门杜家是吃了杜锦宁好几次亏的,本来就胆怵。这会子杜知府明显是要给杜锦宁撑腰,亲手判决此事,还派衙役来执行,一家人虽心恨得要死,却是屁都不敢放一个。杜老太爷颤巍巍地拿出账本来,跟两个儿子讨论了一通,把手里的一半产业吐了出来——这些在衙门里都有登记的,想瞒也瞒不了。 他们本想把老宅留下来自己住着,将另外买的宅子抵给杜寅生这一支。但杜寅生宁愿不要另处的产业,也要这座老宅。因他们是嫡长这一支,衙门自然是偏向杜寅生的,最后又来回说了半天,还是杜老太爷领着儿孙子搬出去。 “伯祖父,现在这座宅子就算是您的了。我祖父他们只能分三分,你们把那三分折成银两,或是折成桃花村的产业抵给他们,你们搬到府城来住吧。四叔打理分到的产业也行,如果想做别的也行。我好歹在府城有些生意和人脉,给他找个适合的事做还是不难的。搬到府城来,对福哥儿有好处,这里的私塾无论是条件还是同窗的素质上,都比乡里强许多。”杜锦宁劝杜寅生道。 杜寅生听了,还真的很是心动。 杜锦福在六岁时由他开蒙,现已念了三年书了。那孩子虽没有杜锦宁的资质,但还算聪明。如果能来府城念书,无论哪一方面,对他都有好处。 杜锦宁见他沉默不言,又道:“这一次分财产,您分到了七分。如果跟我祖父他们仍住在一起,他们因为心里不甘,怕是得整日生事。如此一来,您恐怕连个安生日子都没得过。再说,桃花村又不是祖籍所在地,您有什么好留恋的呢?咱们认祖归宗了,曾祖父和曾祖母的坟也得迁回府城来吧?莫不是每年您老人家还得从桃花村到这里来祭祖不成?” 杜寅生被杜锦宁说得本来就心动,听到最后一句话时,他是彻彻底底被说服了。 “好,我们搬过来。”他点点头。 杜云昌见杜锦宁朝他看去,连忙道:“我以前除了读书、教书啥也不懂,现在家里有产业了,我还得学会打理这些庶务。别的就不去做了,多谢宁哥儿想着我。” 杜寅生见杜锦宁处处为他们操心,这次分家也明显是杜锦宁插手的结果,他很是感动。 他道:“宁哥儿,有杨大人吩咐,胥吏们办事极快,这些财产已划归到我名下,不会再生枝节。你也快上京了,我们便不再多留,打算明儿一早就回去了。到时候我把桃花村的屋舍与田地抵给你祖父和大伯,就带着你伯祖母他们上府城来。你且安心上京去赴考吧,等你考上了进士有空回乡,直接到这里来寻我们。” “好。”杜锦宁见杜寅生把一切都安排好,便放下心来。 第二日,杜寅生带着儿子和杜云翼夫妇俩回了漓水县。两日后,关嘉泽从县里上来,跟杜锦宁汇合,一行人浩浩荡荡地上了京。 有关嘉泽、齐慕远、鲁小北这些熟门熟路的人领着,一行几十人一路行来,都极为顺畅。他们先走一段陆路,再到海边乘船北上。这样行走虽比只走陆路花的时间要久,但免了一路颠簸之苦。 如此走了二十多天,一行人终于到达了京城。 进了城,杜锦宁就跟关嘉泽、齐慕远告别:“我们先住鲁小北家,等找到宅子再搬过去。如有变动,到时候再通知你们。” 关嘉泽在京城里跟鲁小北也有来往,知道鲁小北家在哪儿。而齐慕远也跟鲁小北通了地址。 齐慕远道:“我虽几年没回京,但好歹也算是京中长大的。等明儿个安顿好,我跟关嘉泽尽地主之谊,陪你在京城里逛逛玩玩。” “就是就是。”关嘉泽附和道,“明日我们派人给你送信。” “行。” 于是大家拱手告别。 从海上上了岸后,是还需要走几日陆路的。此时秋高气爽,风景正好,关嘉泽不愿意闷在车里,主张骑马而行,所以杜锦宁是一路跟着他们骑马进城的。 此时她翻身上马,跟着鲁小北正往城东方向去,就听前面一片叫喊:“小心。” 她抬头一看,只见前面一辆马车朝这边飞弛而来,后面几个男人拼命地朝前追。可拉马车的马儿大概是受了惊,拉着马车拼命地往前跑,马车被拖得东倒西歪。坐在车辕上的车夫不知是死还是晕迷了,正趴在那里一动不动。 “快闪开。”杜锦宁连忙叫道,自己策着马往旁边避让。 “少爷,要不要勒住马?”她身后的护院张松涛问道。 马儿虽然跑得疯狂,但只要经过他们时他跳上车辕拉起缰绳将马勒住,马儿自然就能缓下来。他功夫不弱,自信能做到这一步。 正文 第五百六十五章 什么毛病? “不用。”杜锦宁道。 这里可是京城,谁知道马车里坐的是谁,而前面的车夫为何会死亡或晕迷,马儿为何疯狂?京中才经过一场政治暴乱,正是最乱的时候。她要是冒冒然上前去做好事,把马儿勒住了,没准就坏了别人的大事,她这个小小的举人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还是老老实实做路人甲会比较好。 至于马车疯狂起来会不会伤及无辜,那就是马车主人或是让马儿发病之人的责任了,说她冷血也好,凉薄也罢,她可不会将这种责任揽在自己身上。 可她有心避让,那马儿却像是专跟她过不去似的,直直地朝她冲了过来。张松涛见状,二话不说,直接跳上了马车,将缰绳用力一勒,马儿嘶鸣几声,前踢高高扬起,落下后惯性地跑了几步,堪堪在杜锦宁面前停了下来。 追在后面的几个男人跑了上来,飞速翻身下马,跑到马车前急声问道:“公……姑娘,您还好吗?” 马车里开始没什么动静,待外面的人快按捺不住,想伸手去掀车帘子的时候,车帘处这才伸出一只手,缓缓地将车帘给拉开,露出一张明艳的脸来。 马车就停在杜锦宁面前,杜锦宁想避都避不了,眼睁睁地跟车里的那张脸对上。 杜锦宁虽说听关嘉泽和鲁小北说京城的女子受束缚小,平时骑马逛街都是常事,根本没有抛头露面一说。此时又是这个女子从车里露出脸来,不是她从车窗伸进头去跟她对视,完全没必要避让什么。但为了避免麻烦,她还是垂下眼睑,将目光避开了去。 “你……是读书人?”一个比如好听的女声从车里传了出来。 杜锦宁低着头正思忖她问的是谁时,就见旁边的男人轻推了她一下:“我家姑娘问你话呢。” 杜锦宁皱了皱眉,抬起头来,疑惑地看向车里的女子。 那女子凤眼琼鼻,是个十分明艳的美人儿,大概十四五岁的年纪。 见杜锦宁不回答,她抿了一下嘴,不悦地又问了一声:“你是读书人?” 杜锦宁的眉头也皱了起来:“问这个干嘛?” 旁边的男人看不过眼了,喝斥杜锦宁道:“喂,问你话你就老实回答。你知道我家姑娘是谁吗?” “你的马发疯,是我的护院把马儿勒住救了你。如果你问我是谁,是想要报答我,那么我告诉你,不需要,我不需要你的报答。其他的,咱们就只是过路人,你也不是衙门里查户籍的差役,我也没义务回答你的问题。如此,别过。” 杜锦宁拱了拱手,牵着马就打算绕开马车。 杜家的护院们生怕杜锦宁吃亏,早已站了上来,站在了杜锦宁身后。此时见她一动,四个护院也紧紧地跟了上去,张松涛也早已从女子的马辕上下来了,紧随着杜锦宁离开。 那男人还打算上来拦人,女子却道:“王威,且由他去。” 男人只得停住了脚步,放杜锦宁一行人离开。 杜锦宁重新翻身上马,领着张松涛等人往前走。 因跟齐慕远和关嘉泽告别,她刚才落在了最后面,此时倒也无需担心没有马车跟上来。她走得不快也不慢,似乎并不打算追上前面的车队,一直跟前面的车队相距二三十米左右。 “少爷,咱们怎么不追上去?”张松涛被她这速度弄得有些懵。 “先看看。”杜锦宁道。 张松涛只得闭上嘴,跟在杜锦宁身后走着。 往前走了一段路,张松涛打马上来,对杜锦宁低声道:“少爷,后面有人跟着咱们。”说着,他语气里隐隐有佩服之意。 杜锦宁眉头一皱,停下马来朝身后望去。 跟在后面的两个男人见状,也停了下来。 其中一个长着满脸络腮胡子的,凑到同伴身边道:“大哥,他发现咱们了。” 王威冷哼一声:“发现就发现吧。这条路又不是他家的,许他走不许咱们走不成?” 络腮胡子名叫胡华。他道:“你说,姑娘叫咱们跟着他干嘛呀?刚才他可没得罪姑娘吧。难道说姑娘真想报答他,所以让咱们查清楚他住哪儿?” “废话那么多干嘛?”王威斜睨他一眼,“叫你跟着你就跟着。什么时候轮到你对姑娘的决定指手划脚了?” “嘿嘿,我这不是心里纳闷,想向大哥您请教请教吗?”胡华腆着脸笑道。 而前面的张松涛也在问杜锦宁:“少爷,要不要我去会一会他们?” 杜锦宁微一沉吟,点头道:“好,你去问问。”又气咻咻地道,“没必要对他们太过客气,这救人还救出毛病来了,哼!” 张松涛去了一会儿,就打马回来了,禀道;“他说没有跟着咱们,他们要去的方向也是这边。” “……” 杜锦宁吩咐一个叫孙坤的护院道:“你到前面有岔道的地方就朝那边去,要是他们没跟着,你就去三姑爷的宅子,把情况跟他们说一说,让太太别担心。我带他们在城里绕一圈。要是他们跟着你,你就在京城带着他们绕圈儿。” 说完,她又对张松涛道:“他们有两个人,咱们兵分两路的话,他估计也会兵分两路。等孙坤走后,前面再有岔道时,你也不用跟我打招呼,直接跟我分道,到时候我倒要看看他打算跟着谁。不管谁被他跟着,都在城里绕道,剩下那个就回去报信。” “是。”孙坤和张松涛齐齐应声。 一行人继续往前走,走了不一会儿就有个岔道,孙坤二话不说就选了一条路走,杜锦宁继续走另一条路。后面尾随的那两人在商议了一下后,果然也兵分两路,分别跟在了杜锦宁和张坤的后面。 杜锦宁也不理,等又到一个岔道时,张松涛十分自然地策马往岔道走去。 杜锦宁见那人犹豫了一下,便朝她这边方向行来。 “走吧,少爷带你们逛逛京城。”杜锦宁对剩下的两个护院道。 三人骑着马在京城里慢悠悠地逛着,杜锦宁果真是好好地参观了一下京城风光。跟在她身后的王威见状,气得差点要吐血。 不待这么耍人玩的。 正文 第五百六十六章 卫国公府 作为一个网络写手和对传统文化十分感兴趣的人,杜锦宁对古代的风土人情还是很感兴趣的。她兴致盎然地逛了一圈,眼看着半个时辰过去了,担心陈氏和鲁小北会掂记她,她便打算打道回府。 她看了看身后跟着的两个护院,对身材高大且武功不错的罗大庆道:“大庆,看到面前的那个岔道了吗?” 罗大庆朝前面看了看,点了点头:“看到了。” “一会儿我们走到那里时,我和周兴骑马快走,你停下来在那里等着。待后面那家伙跟到那里时,你就出来把他拦住,尽可能地缠着他,小心别伤着自己即可。” 这些护院都是经姚书棋、庄越或秦老六精心挑选的,除了身手好,为人可靠,也尽可能地挑选头脑灵活聪明的,像那种榆林脑袋的基本上不用。 这罗大庆虽长得五大三粗,往那儿一站跟个铁柱子一般,看上去十分粗笨,但其实为人还算机灵。 他点头道:“少爷,您放心,我明白您的意思。” “还有,这京城遍地都是皇亲国戚和官儿,后面那位说话嚣张,想来他主子是有些背景的。咱们初来乍到,还是小心些好。他要跟你动手,你可以还手,但别把他打伤或伤得太重,拉住他别让他走就行了。” “少爷放心,我省得。”罗大庆应道。 杜锦宁想了想,又道:“如果你不光把他拦下,而且能打探出他家主子是谁,回来我有重赏。当然,前提是不能惹事,不要让自己陷于危险之中。” 罗大庆赶紧拱手,嗡声嗡气地道:“多谢少爷关心,小人会视情况而定的。” 杜锦宁满意地点点头。 杜锦宁看了跟他们隔了三四十米、现在装作买东西的王威一眼,转过头来,一摆手:“行,那走吧。”牵着马保持着刚才的姿态,继续慢悠悠地一面逛一面接近那条岔道。 刚开始跟踪的时候,遇上岔道时王威还很紧张,生怕杜锦宁利用拐弯把他甩掉。后来他发现,就算拐弯时他仍跟杜锦宁一行人保持三四十米的距离,等他慢悠悠地拐过弯,仍然能一眼就看见走在前面的杜锦宁。 于是他慢慢地放松下来。 这会子见杜锦宁他们一路逛着,神情自然地往拐角去了,他也不紧张,只稍稍加快了些脚步。 待他到拐弯处时,一个黑脸大汉忽然牵着马走了出来,拦在了他的面前。这黑脸大汉王威认识,正是刚才一直跟那个俊俏少年在一起的护卫。 王威见状顿觉不妙,赶紧朝前面望去,哪里还见杜锦宁的身影? 他也不跟罗大庆废话,翻身就想上马去追杜锦宁。 可他刚要起势,左脚还没蹬上马蹬呢,就被罗大庆一把揪住胳膊,从马上拽了下来。 “你做什么?”他怒道。 “做什么?我还想问问你想做什么呢?这么长时间,你一直跟着我们干嘛?” “谁跟你了,谁跟你了?我走我的路,谁知道是跟你们一个方向?这路难道是你家的,只许你们走,不许我走?” 罗大庆嗤笑一声:“得了吧。我们刚才可绕了一圈,从东到西,再往北,然后又回到南边来。你别跟我说你也在绕圈子。” 不见了杜锦宁的踪影,王威心里发急,没心情跟罗大庆讨论这个。 他推了罗大庆一下,想把自己的胳膊从罗大庆的手里拽回来,却发现自己刚才那一下就跟给罗大庆挠痒痒似的,罗大庆站在那里纹丝不动。 他暗自心惊,不敢跟罗大庆动武;而且他家主子的态度也让他摸不透,不知主子到底是恼了那位俊俏的少年,还是掂记上那少年了。要是是后者,以后两人真有什么交集,他这个小小的护卫岂不是没好日子过? 这也是他一路跟随,却没有采取强硬态度把杜锦宁拦下的原因。 武的不行,又不敢得罪人,他只得腆着脸笑道:“这位大哥,我是真的有事要办,刚好跟你们同路而已。这样吧,一会儿我朝别的方向走,行不?我不跟你同路了。” 罗大庆见他如此好说话,顿时得寸进尺,指着王威的身后道:“除非你往回走,我就信你。”说着不待王威说话,他就斜着眼睛俯视王威道,“这京城的大街方方正正,四通八达。你就算往回走,只要走上一段再绕回来,也不妨碍你去办你的事。你别告诉我这不行。” 话说了这么久,王威也知道即便现在挣脱罗大庆,他也追不上那位俊俏少年了。只得答应道:“那行吧,我就往回走。” 说着他把马头调转过来,翻身上马,真个骑马往回走去。 罗大庆也跟着翻身上马,不紧不慢地跟在王威身后。 王威是本地人,对京城的地形再熟悉不过了。本想仗着自己对地形的熟悉,从小道急速去杜锦宁走的那条道前面拦一拦的,可看到罗大庆竟然跟着自己,他就知道自己今天的任务是完不成了——就算他找到了杜锦宁,罗大庆只要再出手拦他一次,把他禁锢的时间再久些,杜锦宁还可以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正大光明地走掉。 他只好垂头丧气地准备打道回府。 罗大庆仍然不紧不慢地跟在他后面。 两人的情况倒了个个儿。 罗大庆还以为自己这样跟着王威,他会跟自己原先一样有大反应,会提出强烈抗议,没准还得打上一架。却不想王威一路走着,就算是知道他跟在身后,王威也不理会,径自策马而行,一顿饭功夫后,他在一扇门前停了下来,翻身下马。 罗大庆没有跟过去,隔得老远也停住了马。 王威回过头来,示威地朝罗大庆看了一眼,歪了一嘴,然后牵着马进了门。 罗大庆看了那扇门的门楣,没看到什么字样。他让马转了个身,朝来路而去。不过他并没有回去,而是沿围墙走了一圈,最后绕到了另一条宽敞的大街上,终于看到了一扇高大朱红大门,门楣上写着两个大字:“卫国公府。” 正文 第五百六十七章 互知身份 罗大庆心满意足地策马离开卫国公府,一路问人,找了半天路,终于寻到了鲁小北的府坻。 “卫国公府?”杜锦宁听到罗大庆的回禀,眉头顿时皱了起来。 “怎么,有什么不对吗?”姚书棋问道。 杜锦宁的遭遇,她一回来就跟陈氏和姚书棋等人说了,这也是为了避免以后遇到王威和他的主子,陈氏和姚书棋起码能知道前因后果,小心应对。所以姚书棋才有此一问。 在他看来,那位姑娘要是卫国公府家的小姐,嚣张一些也很正常。国公可是勋贵里地位最尊贵的了。 杜锦宁看着他,一脸严肃:“那位姑娘,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应该是鲁国长公主。” “什么?”姚书棋吓了一大跳,“不、不会吧?” 杜锦宁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姚书棋也知道自家少爷说话一向严谨,如果不是有百分百的把握,她是不会说得如此肯定的。他刚才只是不敢置信。 “可是,那不是卫国公府吗?那个护卫既是公主的护卫,为何不回宫里或公主府,而是去卫国公府?”姚书棋道。 杜锦宁伸手拿过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没有看姚书棋,只是淡淡地问道:“你说呢?” 姚书棋神情一滞。 他想起来了。知道要开恩科、打算提前上京之后,杜锦宁特意让齐慕远和关嘉泽一起,写了个京城各大势力关系表。 陈氏是杜家的太太,许成源是许家的家主,鲁小北的生意越做越大,杜方蕙嫁给了方少华,再加上他、庄越、秦老六都是杜锦宁的左膀右臂,这些能跟朝堂政事有一定交集的,杜锦宁都要求他们把那张密密麻麻地关系表背下来。 而那张关系表上,百分之六十的内容是属于勋贵的。 大宋建国太久,勋贵们在这安定的环境上发展壮大,盘根错杂,是一股十分强大的力量,历代皇帝对他们都多有忌惮。许多像杜锦宁这样的寒门学子考上了进士,勋贵之家或通过联姻,或通过师生关系,或通过恩惠,把这些人都吸收进去,成为他们最外围的蔓枝。 漓水县的几家权贵之争,就是朝堂上微不足道的一个缩影。 除了王爷,“公候伯子男”各阶勋贵中,地位最高自然当属国公府。 卫国公府,又是七个国公府里排名第一的。 原因无他,原大皇子之母,即前朝贵妃、当朝太后,就是出自卫国公府。也就是说,卫国公府是新皇的外家。 这一代的卫国公姓郑,现年六十多岁,是太后的亲生父亲。太后除了刚登基不久的皇帝赵晤,还育有一女赵明月。赵明月现年十四岁,原先为安宁公主。新皇登基后,赐山东为安宁公主的食邑,并将其封号改为鲁国长公主。 卫国公府是鲁国长公主的外祖家,王威身为长公主的护卫,为避免暴露长公主的身份,特意去卫国公府歇歇脚,顺便终结罗大庆对他的跟踪,太为正常了。 姚书棋想明白这一点,赶紧把自己的推测说了,见杜锦宁表情稍霁,他才舒了一口气。 杜锦宁年纪不大,平时说话声量不高,似乎没什么威慑力,对姚书棋这些人也一向和气。可深知杜锦宁手段的姚书棋,对杜锦宁一向既敬且畏,不敢有丝毫轻忽。 见姚书棋能把这些关系说清楚,杜锦宁就不再理他,望向罗大庆道:“你就这么直通通地回来了?没往后望一眼,看看有没有人跟踪你?” 罗大庆低着头正想少爷会给多少银子的“重赏”呢,闻言呆了一呆,抬起头来,愣愣道:“不、不会吧?” “怎的不会?你想想那汉子既是公主的护卫,公主下了令一定要知道我的身份,他怎么敢这点小事都办就不好回去面见公主?他见无法再跟踪我,获得我的信息,遂去了卫国公府,进门后叫卫国公府的一个护卫来尾随跟踪你。而你既以为知道了他的身份,满心欢喜的急驰回来,没有丝毫防备,对那个卫国公府的护卫又毫无印象,可不就着了别人的道了吗?想来现在,那汉子自以为计,觉得他得知道了我的身份,而我却以为那姑娘是郑家的千金呢。” 罗大庆呆愣愣地站着,嘴唇嗫嚅了一下,却半晌说不出话来。 杜锦宁知道罗大庆这些人做护院时日尚短,意识不强,经验不足,刚才那番话更多的是点拔之意。 “我原先说过,让你拦着他,并想办法知道对方住在哪儿。你也算拦住了他,也让我知道了那姑娘的身份,这份赏银我还是要给你的,十两。不过因为最后的疏忽,犯了个大错,我罚你抄关系表两遍,你可服气?” 罗大庆一听要抄关系表,顿时哭丧了脸。 他嗡声嗡气地道:“少爷,能不能不写字儿?我宁愿您打我二十棍。” “我打你二十棍干什么?你皮糙肉厚的,我还怕打坏我姐夫家的棍子呢。”杜锦宁毫不客气地否决了他的提议。 姚书棋坐在一旁憋笑。 杜锦宁要求家中奴仆,连同护院们都要识字,她在各群人中选出识字的,另外给一份月钱,让他们教识字。罗大庆等护院就由张松涛教授。 罗大庆本是个庄稼汉,因饭量太大,家中又无田地,佃田种出来的粮食除了交租,根本不够嚼用。因罗大庆不光长得高大,力气足,而且还跟着庙里的和尚学了几手功夫,被庄越知道,便雇他为杜家护院。 这样目不识丁的汉子,你叫他干活没问题,就是打了几棍子他也受得住,就是念书识字抄书,那简直是要了他的命一般。 少爷惩罚下人,向来不体罚,而是对方怕什么就罚什么。比如罗大庆这种不愿意写字的,就罚写字;有些把钱看得极重的,就罚月例银子。这样惩罚,专打在最痛之处,效果那是没得说的。 罗大庆为人老实听话,一向是杜锦宁叫做什么就做什么的。可这会子为了不写字,胆儿倒是肥了起来,还敢跟杜锦宁争辩:“那个尾随,只是少爷您的猜测吧?要是他没有尾随我到这儿来,我这关系表岂不是白抄了?” “你要不信,去问张松涛。” 正文 第五百六十八章 隐瞒 杜锦宁说着,挥了挥手:“好了,你退下吧。要是张松涛说没人尾随你,我收回对你的惩罚;要是有人尾随,那两遍关系表明儿个天黑前你得交到姚管家手里。” “是。”罗大庆拱手行礼,“小人告退。”说着退了出去,飞快地跑去找张松涛了。 他们这些护院,是有各自的分工的。张松涛为人细致有责任心,专管大门外那条路上的动静。如果刚才有人尾随罗大庆,凭张松涛的本事是一定会知道的,更不用说因为跟鲁国长公主的矛盾,杜锦宁还专门防着王威这一手,事先交待了他一声。 张松涛冷酷地打破了罗大庆的侥幸心理:“刚才你进门时,离你三丈远处有一个黑瘦男子盯着你。你一进门,他来门口晃了一圈,看清楚咱们门上写的府坻名称后就离开了。” 罗大庆顿时像霜打的茄子似的,一下子蔫了。 “以后做事谨慎些,多动点脑子。” “是,知道了。” 想着要把那密密麻麻的关系网抄写两遍,罗大庆就觉得自己一辈子也忘不了今天的教训。 …… 鲁国长公主还没到婚配年纪,并未成亲,没有在外面开府,而是跟着太后住在宫中。 前些年大皇子夺嫡,太后怕这个女儿被政敌利用,陷入危险,并不允许她出宫。现在亲哥哥大权在握,经过一个多月的清洗,政敌被清理得差不多了,太后这才松口,让鲁国长公主出门去逛逛。 可没想到就遇上了危险,护卫被人拖住,驾车的护卫被路旁酒楼上一块飞来的小石头击中脑部,晕死在车上。要不是得了路人的帮助,太后真不敢想像女儿会遇上什么事。 “往后别出门了,老实在宫里呆着,哪儿都不许去。”她严厉道。 鲁国长公主赵明月撅着小嘴:“以前您就说不许去,现在还不让去,我都快在宫里闷死了。” “不管怎么说,短时间内都不许外出,等你皇兄查清楚这件事的幕后黑手再说。”太后板着脸道。 赵明月“哦”了一声,低着头绞着衣角,满脸的不情愿。 郑太后也知道自家这个女儿是个性子活泼的,被关在宫里就跟要她命似的,以前听国公府的那些表姐妹来说外面的精彩,她满心向往,总希望能出宫去玩。以前是没办法,现在亲哥哥当了皇帝,亲生母亲当了太后,要是还像以前那样拘着她,她定然会不快活。 没准为了出宫,她会草草选个附马,把自己给嫁了。 说起附马,她就想起刚才护卫们说起的俊俏少年,不由皱了皱眉,问赵明月道:“月儿,你告诉娘,你让人跟踪那少年做什么?” 赵明月知道护卫刚才已把发生过的事都禀报了一遍。母亲向来关心她,会问起这人也在她的意料之中。 她扁了扁嘴,道:“那人太无礼了,我本想感谢他两句的,开口问他是不是读书人,他竟然不说,防我跟防贼似的。我气不过,这才叫王威去跟踪他,故意吓他一下。那人风尘仆仆的,说话又是外地口音,应该是刚从外地进京,打算参加明年的恩科的。我这也是教他个乖,京城可不是他们那些穷乡僻壤,一个举人没什么了不起的,说话别那么冲,小心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郑太后听她说着话,一边仔细打量女儿的神情,确定在提到那俊俏少年的时候,赵明月并没有丝毫娇羞之意,反而一副不忿气恼的神情,她这才放下心来。 虽说儿子已坐上了天下至尊之位,女儿不用再为了利益成亲,可以随意挑选她喜欢的附马,但郑太后还是不希望女儿嫁一个不知根底、攀龙附凤之人。勋贵子弟都是看着长大了,性情如何都清楚,生活习惯、观念也相似,又有一大家子的前程性命牵扯,不敢亏待赵明月,这才是郑太后满意的最佳女婿人选。 “吓了人家就行了,可别想着等科考的时候给人下绊子。十年寒窗不容易,人家也算是救了你,你可别恩将仇报。”虽知道女儿的为人,郑太后还是敲打了赵明月一下。 “知道了知道了。”赵明月又扁扁嘴。 她要是想报复,直接就将那人不肯救她的话说给母亲听了。哼,那样冷血的人,竟然跟护卫说不用救她,真把她给气死了。她要是稍微娇纵一点,也不用自己出手,只跟母亲透露一下,保证护犊子的太后娘娘都忍不住要叫皇兄不取他做进士。 …… 杜锦宁此时正坐在鲁小北家的院子里,跟许成源、鲁小北一起吃饭聊天,商量着买宅子的事。 “车马劳顿的,你先歇上几日,过一阵再去看宅子也不迟。”鲁小北道,“反正我们这偌大的宅子,就我跟你三姐两个主子,空着也是空着,不如你们在这里多住些时日,也好让家里热闹热闹。如果能一直住着就更好了。反正就你跟岳母两人,没必要再去外面另寻宅子。” 说着他又对许成源道:“大姐夫也是如此。你们也看到了,我这有三进院落呢,空院子多的是,你跟谢婶儿一直住在这里都行,正好让苓姐儿跟她大姐多亲近亲近。” 杜锦宁吃着菜,笑笑没有作声。 虽说鲁小北跟她是亲兄弟一样,杜方苓又是她的亲姐姐,住在一个宅子里倒也不是不可以,但她又不是没钱,何必挤在一起住呢?亲戚家还是分开住的好,免得出矛盾。 不过这话她现在是不会说的,否则许成源定然不好意思接受鲁小北的好意。许成源跟她不同,如果能住在鲁小北家里,倒也省些开销。 许成源跟杜锦宁在府城相处了两三年,最是了解自己这个小舅子的脾性。不说有钱,就是没钱,他也要到外面去赁宅子住的。杜锦宁尤其注重自由和私密空间。像这样长期住在亲戚家里,他是不肯的。 杜锦宁不肯住,他自然也不肯。几个连襟中,就是他自己最没钱。他是没钱,可他有骨气。他是不肯住在亲戚家,给别人添麻烦的。 正文 第五百七十章 关正祥 “如此就多谢老师了。”杜锦宁站起身来拱手道谢。 关乐和摆摆手:“明儿个下了衙,你去工部门口等着我,我带你去把手续给办了。” 说着他又问:“工部在哪里你知道不?” “不知道没关系,我问一问就知道了。”杜锦宁道。 这个弟子向来机灵,关乐和也不担心她会找不着地方,点点头就不再多话了。 说起工部,杜锦宁就满肚子疑问。 她问道:“老师,您原先不是在礼部的吗?怎的调到工部去了?” 因关嘉泽的老爹关正祥就在礼部,所以关乐和到了京城后,就在礼部谋了一个差事。职位虽不高,但大宋国力强胜,沿袭着唐朝的“万国来朝”的盛况,礼部的官员还是挺受皇帝重视的。 倒是工部,因管的都是工程建设、屯田水利、山林捕猎、军器制造、杂项产品制造等事情,事情琐碎且不说,还很难出政绩。 要是关正祥在新旧两个皇帝交替中被撸了,波及到关乐和;或是关乐和现在的职位比在礼部要高,关乐和从礼部调到工部,杜锦宁还能理解。可现在关正祥在他那位置上坐得好好的,关乐和又是平级调动。于是对于关乐和调职之事,杜锦宁的心里便犯了嘀咕。 她总怀疑关乐和是为了她,才从礼部调到工部的。 “哦,兄弟俩在一个部门容易被人说闲话,工部有职位,我干脆调到工部去了。”关乐和轻描淡写地道。 杜锦宁眨巴着眼睛,蹙着眉望着他,表现出对关乐和这话的不相信。 关乐和拿眼睛瞪她:“你小小年纪,又才是个举人,不该你管的事你少管。小心用的心眼太多长不高。” 杜锦宁撇了撇嘴:“老师,您这话也只好哄哄别的小孩儿,对我您就别说这话了。明摆着的啊,您老心眼子一点也不比我少,可还不是长了这么高?” 关乐和禁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指着杜锦宁道:“你啊你,真是……” 门外,一个身穿官服的人正打算从旁边的路上进里面院子里,听到厅堂里关乐和这爽朗的笑声,他不由停住了脚步,问跟在身边的下人道:“是谁来了?能逗得四老爷如此开心。” “禀老爷,是四老爷的学生,名唤杜锦宁的来拜访四老爷,师生两人正在厅堂里说话。”下人道。 关正祥一听,笑道:“你四老爷这个学生,我早闻大名,倒是从来没见过。今儿个既然来了,我倒要看看是个什么样的人。” 说着,他转了个身,朝厅堂方向而去。 二门处正有人等着见关正祥呢,远远地见了他,就在二门处等着。却不想关正祥在那里停了一下,没往二门来,反而又朝厅堂方向去了。 那人顿时急了,急忙追了上来,唤住正上台阶的关正祥:“老爷,老爷,大少爷今儿个不舒坦,姨娘想让您过去看一看。” 关正祥立刻停住了脚步,转过身去,问道:“大少爷怎么了?请了郎中没有?” “似乎是吃坏了肚子,请了个郎中,吃了两剂药也没见好,姨娘急的不知如何是好。” 屋里的关乐和听着外面的对话,满脸的笑容一下子消失不见。 他忽然提高了音量,对杜锦宁道:“锦宁啊,我听说嘉泽跟你一起,向齐慕远学功夫,是不是有这回事?” 杜锦宁立刻知道老师是想干什么了,也提高声音道:“是啊,齐慕远的功夫不错,他说不管是参加考试,还是以后中了进士做了官,没有一个健康强壮的身体,是什么都干不好的。说句不好听的话,人家勋贵人家,都得选一个身强体健的儿子做世子呢,更不用说咱们这样的需要靠科考来拼前程的人家了。” “有道理,太有道理了。”关乐和道,“那你们这是打算隔几日去一趟齐府还是怎么的?” 杜锦宁看门口光线一暗,一个人影出现在门口那一处光影里。 她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眼神只朝关乐和那边看去:“这还没说好呢。大家只说等到了京城安顿好,看看情况再定。”说着她又问,“老师你们这府坻,跟齐家远么?如果住得远,关嘉泽早上去练武倒也便宜。您不知道,在府城时,天还蒙蒙亮,我们就得到齐家的武场集合,跟着齐家的师傅们一起练拳,还要举石锁,练跑步……” “哼嗯……”门口传来一阵清嗓子的声音。 杜锦宁朝那边看去,只见一个高大的身影站着,因是背着光,容貌不大看得清楚。 关乐和已经站了起来:“二哥,你下衙了?” “嗯。”关正祥走了进来,上下打量着杜锦宁,表情严肃,“这位是……” “哦,这是我在县里收的学生,名叫杜锦宁,刚刚考上了举人,侥幸拿了个解元的名头。”关乐和饶是一向谦逊成稳,在说到杜锦宁得解元时,也禁不住露出自得之意。 关正祥点了点头,走到关乐和让出的主位上坐了下来。 门外一个下人则满脸焦急,见状定定地看了杜锦宁一眼,在杜锦宁感觉到视线回望过去时,他赶紧低下头遮住了他的目光。 关乐和向来是个机敏的,这下人刚才短短一瞬不善的目光,他一下子感受到了。 他沉下脸来,对关正祥道:“我看二哥还是赶紧回后院去吧。我这学生就是乡下小子一个,没什么背景。要是兴哥儿为此怨恨他,出手整治他,倒叫他落个无妄之灾。” 关正祥一愣,旋即皱起了眉头:“你这是什么话?”说完,他不由又转过头来,细细地打量杜锦宁。 关乐和上了京后,虽跟他住在一个宅子里,却是借口妻子身体不好,经不得吵闹,选了一个最僻静的院子独居。又叫人在那处开了个门,平时他们吃用只管叫下人从那个门出去采买,并不与他们这房一起吃饭。除了逢年过节,夫妻俩也甚少跟他们来往。 而他们这一房妻妾相斗,关嘉泽与庶兄关嘉兴的矛盾,关乐和一概不理会,只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正文 第五百七十一章 这人是谁? 他还是第一次听得这个弟弟用这样的语气跟他说话,而且说的还是关嘉兴,这自然叫他心里生恼之余,对杜锦宁越发好奇起来,想知道这个少年为何能让自家性子平和不少的弟弟如此护犊子,说出这样的话来。 老师如何维护自己,杜锦宁自然不能露怯。她抬起眼睛,静静地跟探究地打量自己的关正祥对视一眼,这才表情平淡地转过视线去,望向关乐和,缓缓起身,对他道:“老师,您家里有事,不如我先回去?” “也好。”关乐和点点头,也站了起来,“走,老师送你出去。” 说着,走过来拍拍杜锦宁的肩膀,便率先往外走。 杜锦宁朝关正祥拱手行了一礼:“关大人,在下告退。”说完不待关正祥有什么反应,她已紧追两步,跟在关乐和身后跨出了门槛。 关正祥被弟弟的这个态度弄个下不来台,尴尬之余又十分气恼,坐在那里好半晌方起身,往后院而去。 关乐和一直将杜锦宁送到大门口,又往前走了一段路,直到远离了关家,这才对杜锦宁道:“刚才并不是关嘉泽的庶兄关嘉兴来唤他父亲,而是关嘉兴之母黄姨娘假借他的名义来唤的。那女人被我那兄长宠得不知天高地厚,为人心胸又狭窄。她近来正因关嘉泽的母亲地位越来越高,心里不平衡,专门找事,想让我兄长为她哥哥在衙门里谋个差事。” 他长叹了一口气:“这边府里情况复杂,你以后来找关嘉泽的时候注意些,别被人利用了。要是来找我,倒是不用走这边,直接去侧门那里求见即可。” 杜锦宁跟关乐和师生相得,关乐和为人真诚,对她从不藏着掖着,她说话顾忌便也没有太多。 她道:“老师,您为何不搬出去住?如果买宅子钱不够,学生这里有,您尽管拿去使便好,别跟学生客气。” 关乐和忍不住笑了起来,笑完之后心里又特别感慨。 这些年他呆在漓水县做山长,虽名下有些产业,但那都是父辈留给他的,他也只是存成,并没有特意去赚钱。所以他虽相对一般人富有一些,但并不是特别有钱。 而杜锦宁简直是人生赢家,是所有想要发家致富人的典范。 关乐和犹记得,他第一次见杜锦宁的时候,杜锦宁面黄肌瘦,穿着一身补丁摞补丁的衣服,吃不饱穿不暖,为了省一文钱在大冬天要走好几里路回村里。 现在不过是短短四年多的时间,杜锦宁从一个目不识丁的孩童,变成了一个唇红齿白、枝兰玉树的翩翩佳公子,手里的茶馆、茶园、书铺,更是每日为她创造许多利润。她名下的钱财,恐怕比他这个世家子还要多了。他要买宅子的话,没准还真能向杜锦宁借呢。 想到这里,关乐和看向杜锦宁的目光,既欣慰又自豪。 这就是他的学生,比任何人都要优秀。 “老师手里有钱,不必担心。再者,我暂时还不好买宅子。”他道。 如果是面对别人,这话他就说到这里了。可面对杜锦宁,他没什么话是不能对说的。 他解释道:“我到京城时,因兄长殷殷挽留,抹不下面子,所以住在了这里。且这宅子本就是我们祖上留下来的,没有具体会给谁,只要是关家嫡支的人,进了京谁都可以住。且宅子大,我们住着也没甚大碍,便一直住着了。现如今我刚从礼部出来,就立刻买宅子搬出去,别人还不定怎么猜测我们兄弟阋墙呢。所以就算我要搬走,也不是现在,起码得等两三年之后。” 说到这里,他长叹了一口气:“要是照我以前的性子,那真是想住就住,想搬就搬,只需任性而为,不用多思多想。现在不同了,人到中年,总不好再跟年少时那般任性,有在乎的人,有在乎的事。有了顾忌,做事就束手束脚起来。” 这是关家的事,关乐和说给她听,杜锦宁感激老师对自己的坦诚。但她是不好对这些事进行评价和指手划脚的。 她只认真听着,做个聆听者,却不置一辞。 关乐和也只是跟弟子吐个槽而已,并不指望她安慰自己或指点迷津。 说完心里的感慨,他便道:“行了,天色不早了,你赶紧回去吧。对了,差点忘了跟你说,关嘉泽并不住在这里,而是住在城西的孔府。你要找他自去那里寻他。” 杜锦宁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她刚还在想,自己来了关家却不去找关嘉泽,不知关嘉泽过后怎样生她的气呢。却没想到关嘉泽竟然没住在关家。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等有空闲了再说吧。”关乐和道,挥了挥手,“行了,走吧,别太晚了,让你母亲掂记。” “那老师我先走了。”杜锦宁拱拱手,跟关乐和告辞。 她走到马车旁,准备上马车时,转过头去,看到关乐和仍站在那里。她心里一暖,赶紧挥了挥手:“老师,我走了,您也赶紧回去吧。” 关乐和点点头,这才转身往关家去了。 杜锦宁目送他离开,抬脚正要上马车,就见旁边巷口走出来一个人,打量着她问道:“你就是杜锦宁?” 杜锦宁皱了皱眉,点头道:“正是。兄台有何指教?” “哼,不过如此。”那人说着,转身去了。 青木扶着杜锦宁上了马车,小声道:“少爷,那人是谁?”说话如此没有礼貌。 “看样子,应该就是关少爷那位庶兄关嘉兴了。”杜锦宁道。 刚才那人十八九岁年纪,容貌倒跟刚才的关正祥极像,一看就是父子,倒跟关嘉泽不大相像——关嘉泽像母亲孔氏。再听他刚才说话的语气,又是在这里遇见,这人是谁,自然一目了然。 青木听了,从车窗伸出头去,朝后面张望,却正跟那人的目光撞在一起。 他吓得赶紧缩回头来,对杜锦宁道:“那人还盯着咱们呢。” “别理他。”杜锦宁倒是不惧。 关嘉泽那样的性子,这两年在京城跟关嘉兴相争仍不落下风,她对这人又何惧? 正文 第五百七十二章 孔氏手段 杜锦宁掂记着关嘉泽的情况,正打算第二日去看宅子的时候,问一问关乐和呢,没想到第二日早上,关嘉泽就上门拜访来了。 杜锦宁把他接了进去,趁着许成源和鲁小北来之前,问关嘉泽道:“你怎么住到你外祖家了?你是一直住在那里,还是到了京城后搬去的?我怎么之前没听你说起?” “我也是到了京里,直接回了关家,这才听门房说我娘回娘家去了,我大门都没进,直接调转马头去了我外祖家。”关嘉泽道,“我想着你去拜访我四叔的时候会知道,今天是特意过来解释一下的。” 杜锦宁摆摆手:“这是你家里的事,不说也罢。我只要知道往后有事,要去哪里寻你就是了。” “咱们多年好友,我家的事也不瞒你。”关嘉泽叹道,遂把家里的事跟杜锦宁说了。 原来,关二太太孔氏跟着关乐和夫妻俩到了京城,并没有到关家宅子去住,而是直接带着一双儿女回了京城的孔家。 住进孔家后,她没有老老实实呆在后宅,而是跟着嫂嫂参加京中官宦夫人们的各种聚会。她特意请了孔府一位擅长交际的嫂子教导,在聚会上使出浑身解数,让大家认识她并与她交好,将关二太太的名声打了出去,夫人外交做得还算成功。 而孔正祥以前没有正妻在京,人情往来都是黄姨娘打理。黄姨娘作为姨娘,虽没资格参加这种夫人聚会,但每每都会把礼送到,将让婆子将情况说明清楚。 京中自然不乏像孔正祥这样,正妻留在原籍伺候婆婆,由姨娘打理内宅的官员,所以大家对于孔家的情况也十分谅解,而对于黄姨娘的礼数周到,各家夫人也是颇有好感的。 可现在孔氏顶着关二太太的名份,出入各种夫人聚会,黄姨娘又以关二老爷姨娘的身份,派婆子送了礼来,这情况自然就诡异起来,大家纷纷私下里打听关家的情况。这一打听,孔正祥宠妾灭妻,当年孔氏一双儿女的性命差点不保,不得不避姨娘的锋芒,带着儿女逃回原籍的事就传了出来。 又有那跟孔家关系好的御使,得了孔氏的授意,直接就参了孔正祥一本,告孔正祥作为礼部尚书,自己都礼数崩坏,尊卑不分,宠妾灭妻。 当时还是先皇在位的时候。先位身体欠佳,哪里有精力管这等闲事?他直接把孔正祥传召进宫,叫宫人代他训斥了孔正祥一通,再让皇后处理此事。 你想呢,皇后作为嫡妻,二皇子的亲生母亲,所痛恨的正是皇贵妃这个妾,以及她所生的大皇子。听到孔氏跟黄姨娘这件事,她岂有不力挺孔氏而打压黄姨娘的? 当下她就给关正祥下了一道懿旨,先将他的行径狠狠批责了一通,再命关正祥亲自去孔府将孔氏和一双嫡子嫡女迎回府中。 关正祥因为此事沦为朝中官员之笑柄,尤其御史说他身为礼部尚书却礼数崩坏时,别人瞧他的目光,他当时臊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这会子又被连番被皇帝及皇后训斥,当真是无地自容,不得已,他只得亲自上门去请孔氏回来。 孔氏搞出这么大个阵仗,自然不肯就这么回去。由孔家对关正祥提出要求,要他把黄姨娘及一双庶子庶女送回老家。 关正祥这么多年宠妾灭妻,且根本不惧孔家权势,可见他对黄姨娘是真爱,一听孔家的条件,哪里肯依? 他也知道孔氏为了一双儿女,是不可能和离的。他的态度倒也强硬,便提出各退一步,他将黄姨娘及庶女送到郊外庄子上休养,庶子因年纪大了,需要成亲,遂留在京中读书;孔氏由带一双儿女回关府。如果孔氏不答应这条件,他宁愿降职罢官,也要跟孔氏和离。 儿女年纪都小,还未成亲。虽订了亲,但还有退亲一说。这种时候,孔氏哪里敢和离,把儿女的亲事、前程、性命交给黄姨娘?现在她的目的也算达到了,便答应了孔正祥的要求,领着关嘉泽和关嘉玉回了关府。 黄姨娘则以休养身体为由,被送到了城外庄子上,其女则以伺疾的名义一同前往。 孔氏想着,年轻时她都得不到孔正祥的心,现如今就更不指望了。她买了两个姿色好的女子来伺候孔正祥,希望能分掉黄姨娘的宠。只要孔正祥宠了别的女子,把黄姨娘渐渐忘之脑后,她在这个家里的地位也算是稳了。 可黄姨娘跟她斗了这么多年,还把孔氏压得死死的,哪里是盏省油的灯?更不用说她还有关嘉兴这个内应呢。 于是两个女人又一来一往地斗了起来。 好在孔氏有皇后娘娘撑腰,孔正礼又不是真不在乎自己的官职,再加上孔氏买的两个新人确实有其独到之处,孔正祥这两年都没有再做过份的事。只是关嘉兴时不时要闹腾一阵,为黄姨娘刷存在感。 要是先皇没死,只要时间久些,或许孔氏的计策就成功了。却不想先皇驾崩,大皇子上位,皇贵妃成了太后,而原先的皇后虽然也得了太后封号,但基本上被幽禁了。黄姨娘立刻抓住机会,装作生病,让关嘉兴央求孔正祥将她接回城里来看郎中,成功回了关府。 孔氏一气之下又回了娘家。 所以才有了关嘉泽回京后到了关家门口却过家门而不入,直接去孔府的行为。 杜锦宁听了,深深叹了口气,更坚定了不做古代后宅女人的想法。 “关嘉泽,咱俩是一块儿长大的,有些话虽涉及内帷,但我还得劝你一劝。”杜锦宁道。 杜锦宁的年纪虽比关嘉泽小,地位也不如他,但关嘉泽对杜锦宁的信服与敬重,却是任何人都比不上的。 “你说。不管什么话,我都知道,你是为我好。”关嘉泽道。 “你如今也深受妻妾之争的危害。我想劝你,好好对待你的妻子,别纳妾。你看看你四叔,一辈子只有你四婶一个,是不是夫妻恩爱、家庭和睦?你何不以他为榜样呢?我想,你的儿女必定会为了你这个决定感激你,你妻子也会倾其一生对你好的。” 正文 第五百七十三章 主意 关嘉泽虽痛恨黄姨娘,也憎恨父亲的绝情,但他还真从未想过自己是不是要纳妾。 毕竟这年代的男子,只要有钱能养得起妾氏和庶子庶女,又不是倒插门或是要依靠岳家生活的,都没有几个是不纳妾的。不光是男子,甚至女子,嫁了人后都会为丈夫纳个妾,或收两个通房,以在孕期或不方便伺候丈夫的时候,有人去服侍丈夫。 关嘉泽的妻子是个世家女,成了亲后也依然照着母辈的吩咐,为丈夫准备了通房丫鬟的。只不过关嘉泽成了亲后,就忙着参加乡试,关太太孔氏担心儿子初尝女色,被温柔乡迷住了心志,暂时制止了儿媳妇这贤惠的举动。 关嘉泽的心思不在女色,更多的放在科举、前程、兄弟情,以及与关嘉兴的斗法上。所以对于妻子的这些想法与举动,他并没有放在心上。如果能有两个漂亮温柔的小妾伺候,他自然也是乐意的,并不推拒。这就是男人的劣根性。 可现在,杜锦宁的话犹如当头棒喝、醍醐灌顶,让他一下子清醒过来。 “对对对,你说的对。”他虚抹了一把汗,“我根本就没想到这些,差点做了我爹那样的人。” 一阵冷汗过来,他细细回味了一下杜锦宁的话,再回想起自己与妻子相处时的情景,他郑重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我不会纳妾的。我妻子还不错,我不会负她,更不会纳妾生庶子庶女,把我跟她的孩子置于危险境地。” “你明白就好。”杜锦宁道,“但愿你娘别责怪我对你说这些话。毕竟作母亲的,总希望自己的孩子多子多福。” “我娘深受其害,她又怎么会责怪你?” 杜锦宁苦笑一下,摇了摇头。 有些女人,自己深受其害,可换了个身份后又用那些观念去危害别人。 就比如多年的媳妇熬成婆后,就忘了自己当年受的苦,跟曾经的婆婆一样,苛刻地虐待儿媳妇;又比如,自己深恨丈夫纳妾,可到了儿子那里,就唯恐儿子跟儿媳妇的感情太好,只恨不得他多纳几个妾。 人性真是世间最复杂、最搞不懂的一种东西。 她这番话传到孔氏耳里,还不知会惹出什么麻烦。她到是不怕孔氏,就怕孔氏会去关乐和妻子那里闹,给老师和师娘添麻烦。 关嘉泽看到杜锦宁的苦笑,想想自己母亲对杜锦宁的那点偏见,当即又郑重地道:“你放心,我不会跟别人说起这个的,我娘我妹妹都不说。我只说是我自己不想纳妾。” 杜锦宁扬了扬眉,没有说话。 现在这情况,她说什么都不好。 关嘉泽也没想让她说什么,自顾自地继续道:“对了,杜锦宁,你这么聪明,你可有什么法子,让我把我那庶兄彻底从我的生活里剥离出去?这人实在是太讨厌了。” 杜锦宁脑子里浮现出关嘉兴那张脸。 说实话,世家子的脸,经过代代优化,还真没有丑的。黄姨娘得关正祥十几年如珠似玉的捧在心手里,想来长相也是十分出众的。可关嘉兴那张脸,却让杜锦宁看了第一次就不想看第二次。倒不是他长得丑,大概在关嘉兴眼里杜锦宁是个乡下小子,并不惧怕,所以昨日出现在杜锦宁眼前的,是一张毫不掩饰满满都是恶意的脸。 不说关嘉泽,便是她,也不想再看到这张脸在自己面前晃荡。 只是,插手关家的事,真的好吗?不说关嘉泽跟关嘉兴兄弟感情如何,以后会不会冰释前嫌,手足情深;只说关嘉泽跟他爹关正祥的感情,也是不容外人插手的吧?她这个外人竟然出手让关嘉泽与关嘉兴兄弟阋墙,关正祥不伸出手来把她捏死才怪呢。 她一个乡下小子,小小举人,到底有多自不量力才去插手人家礼部尚书的妻妾之争、兄弟矛盾? 这个闲事,无论从哪一方面来说,都是管不得的。 不过,关嘉泽既来求助,她一点也不管,怕是要寒了关嘉泽的心。 杜锦宁抬起眼来,默默地看了关嘉泽一眼,开始进入忽悠模式:“主意呢,我不好给你出的。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你想要击倒某个人,你就得知道这个人的弱点。只要抓住这个弱点,再使使劲,高个儿也能拽趴下。” 看到关嘉泽失望的小眼神,她又语重心长地道:“我看你那位庶兄就不是什么特别聪明的,不过是仗着他母亲罢了。以后你当了官,多的是比他更狡猾更有能力的对手,难不成你到时候还来找我?现在有我看着,你怕什么?只管放心大胆地去做就是了。你只要记住一点,要把你庶兄打趴下彻底起不来,就得把他的倚仗弄没了。他的倚仗是什么?不用我提醒你吧?” 关嘉泽摇摇头,怔怔地开始出起神来。 关嘉兴的倚仗是黄姨娘,黄姨娘的倚仗是他老子关正祥。只要让关正祥厌弃他们母子,他们自然就翻不起身来。 只是,如何才能让父亲厌弃他们呢?母亲弄了两个十分有姿色的小妾来,都没能让黄姨娘失宠,那还有什么手段可以让她失宠的? 想到这里,关嘉泽的眼睛忽然一亮,张嘴对杜锦宁就要说话。 “停停停……”杜锦宁连忙竖起手掌,做了个停止的手势,“你有什么主意不用告诉我。‘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机事不密则害臣。是以君子慎密而不出也’。以后你记住,有什么事只管叫人去做就是了,别把主意说出来。谁知道隔墙是不是有耳呢?” 关嘉泽下意识地就往外看去,正看到姚书棋上了台阶,朝门口走过来。 “有道理有道理。”关嘉泽连忙点头,还伸手捂住了嘴,“不说不说。” 杜锦宁无语地看着他。 隔了两年见到关嘉泽,这一段时间他表现的都还是挺成熟稳重的,跟以前可谓是判若两人。可现在才知道,这家伙的逗逼属性不是改了,而是藏得比较深而已。 正文 第五百七十五章 竞拍(第三更) 看完之后,杜锦宁就有些不满意。 姐姐们都出嫁了,家里就只剩下她跟母亲两个主子。她跟陈氏又都是草根出身,俭朴惯了,不家讲摆场,所以家里除了必要的下人,一个闲人都不多养。且下人们都住后面的下人房里,这么多的房间,空在那里做什么?没的还得多买两个下人来打扫。 陈氏受她跟杜方蕙的影响,现如今也爱种些花花草草,可这院子除了种了几棵树和围了两畦芍药,其他地方都铺了青砖,陈氏想种些植物都没处种去。 房间多,却连个活动的花园都没有。这样的宅子,对于人口较多的人家比较合适,可对她来说,还真不满意。 如果是齐慕远在此,定然会为杜锦宁设身处地的想一想。可关嘉泽就是个大大咧咧的性子,一心想让杜锦宁买下这宅子,好跟他住得近,以后可以多来往,所以他情绪上一直很兴奋。 他早替杜锦宁打算好了:“第一进作外院,你可以在那里读书写字,接待客人;第二进做客院,你姐姐她们过来就有了歇脚的地方;第三进作为你母亲的居所。以后你成了亲,东院作你的新房,有了孩子可以住西院。男孩子七岁后移到第二进院子去住。” 杜锦宁失笑:“你倒是挺会安排的。” “那是。”关嘉泽得意道,“好歹我是成了家的人,在这方面自然要比你强些。” “走吧,出去。”杜锦宁示意关嘉泽往外走。 到了门房处,关嘉泽见那几人走了,大门重又被从里面拴上了,便问李老头道:“李大爷,那两人是谁?” 本来李老头就是个被户部雇来守门的,这宅子卖给谁,他都无所谓,也不会参与到这些人的竞争中。 不过关嘉泽是关家少爷,他以前是见过的,知道是礼部尚书家的公子,倒也愿意卖关嘉泽个人情。 他道:“我刚才特意问了,那年长的姓陈,是工部都水清吏司的主事,另一个年轻一些的则是他的小舅子。” 杜锦宁和关嘉泽对视一眼,两人的眉头不约而同地皱了起来。 关乐和现如今是工部屯田清吏司的主事,那姓陈的不光是他的同僚,还跟他是平级。 这宅子,既是史大家特意给关乐和留的,陈主事又如何知道,还正好凑巧这时候过来看? “走,先出去,一会儿让人去问问。”关嘉泽道,说着他又跟李老头告辞。 两人带着姚书棋一道出了门,上了马车,关嘉泽这才道:“你可能不知道,因那个之争……”他指了指天上,“各部有人被清算,多出了一些空缺,我四叔有望升为屯田清吏司的郎中,从正六品到正五品,这个陈大人也看中了那个位置,正使劲儿跟我四叔竞争呢。” 杜锦宁的眉头就皱得更紧了。 以关乐和的性子,他既想为她留这宅子,是不会到处拿这事去说的,不然也为史大人招惹麻烦。史大人那里想来也不会说,除非关乐和这边表示那宅子不要了。 那么,问题出在哪儿呢? “不管怎么的吧,拿到宅子才是赢家。本来我四叔还打算差不多到下衙的时候,由他领着你去户部办手续的,我看你不妨现在就去,先下手为强。”关嘉泽道。 杜锦宁点了点头。 虽说她对这宅子不甚满意,但关乐和大费周章地为她使了人情,把宅子留到现在,她可不能被人,尤其是关乐和的对手截了胡去。就是争口闲气也得把这宅子买下。 车夫在关嘉泽的吩咐下,将马车驶到了工部,请了守门的进去将关乐和的小厮唤出来,把事情轻声跟他说了,让他进去通禀。 不一会儿,关乐和就急匆匆地走了出来。 “走,我带你们去户部。”他二话不说,手一挥就往外走。 朝庭的六部其实就在一处,只不过不是同一个大门出入,部与部之间有的隔着一堵墙,有的则隔着一条巷子。 大家也不乘马车,跟着关乐和走了一会儿,到了挂着户部牌子的院子门口。 “泽哥儿,你们在这里等着,我领锦宁进去就好。”关乐和道。 关嘉泽在京中呆了两年,偶尔也会到衙门里来找关乐和或关正祥,倒也知道他们这里的规矩。没什么事,闲杂人等是不能入内的。毕竟他们是白身,没混上一身官服,在里面走来走去的难免太过打眼。要是没人领着,更是要被抓去关着,以等家里人来认领。 他答应一声,便领着姚书棋后退几步,离院门远一些。关乐和与杜锦宁进了户部院子。 杜锦宁跟着关乐和往里走,就见一个院子里有人在那里吵吵嚷嚷,隐隐听到“粮食”二字。不过隔得远,不大听得清这些人在争论什么。 两人走了一段路,关乐和领着她进了一个屋子,杜锦宁就眼尖地看到才在那处宅子见过不久的两个男人正站在屋子里,跟一个四十出头的官员说着什么。 “你们这样,我很难做的。”官员道。 关乐和走过去,对他唤了一声:“史昀。” 官员抬起头来,看到关乐和,脸上的表情一下子松了下来,笑道:“你来得正好。” 他指着陈主事道:“这位陈主事也不知从哪儿打听到你家旁边的那处宅子要卖,要跟你竞争呢。” 在来的路上关乐和就跟杜锦宁商量过了。陈主事要竞拍,那就竞拍好了。不过如果价格出得太高,关乐和建议杜锦宁别竞拍下去。那处宅子虽地段不错,但价格太高也不划算。 杜锦宁自然答应。 “竞拍也好。”关乐和看了陈主事一眼,表情淡淡的。 “既然你们两家都来了,那现在就直接竞拍?”史昀问道。 “好。” “我没问题。” 关乐和与陈主事都点头赞同。 史昀便招呼了一个同僚过来,作个见证。 “这处宅子,我们专门去做过估价,起拍的底价是三千五百两银子。你们每次加价都是一百两。好了,现在开始。”史昀道。 陈主事的小舅子直接开了个价:“三千八百两。” 关乐和看了杜锦宁一眼,示意她上前竞价。 正文 第五百七十六章 戏精与影帝 杜锦宁在刚才得到老师“价高别拍”的谅解后,就打定主意不买这处宅子,并且坑这陈主事和他的小舅子一把。 她现在才是个举人,就算明年中了进士入了仕,那也只是七八品的小官。这样的小官,在那些世家大族眼里,跟普通老百姓并无区别。 而一个人的地位如何,是否受人尊敬与畏惧,不是以你住在哪里来决定的。“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就是这么一个道理。 如果她位极人臣,那怕她的宅子位于贫民窟,也必然会门庭若市,那些趋炎附势之辈都会搬来与她比邻而居。 打定了主意,奥斯卡影帝杜锦宁再一次上线。 她看了看史大人,又看了看陈主事的小舅子,这才犹犹豫豫地道:“四、四千两?”说着,还用询问的目光看向关乐和,似乎想得到他的肯定。 关乐和与杜锦宁相处两三年,也算是比较了解自己这个弟子了。一看杜锦宁这样子,他哪里还不知道自家弟子这又是想坑人了?要知道杜锦宁虽出身不高,似乎也没去过什么大地方、见过什么世面,但为人从来都是落落大方、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从来没有畏手畏脚一说。恐怕有一天要面见皇帝,关乐和都不带担心自家弟子拿不出手的——只担心她太拿得出手,平白惹人侧目。 弟子要耍人,耍的还是自己的冤家对头,关乐和哪有不配合的道理? 他当下皱着眉看了杜锦宁一眼,抚了抚胡子,缓缓地点了点头。 点完了头,他上前一步,凑近杜锦宁,低声道:“别开价太高,三千八百两,本就是市场价了。太高了吃亏。” 这屋子不大,且也安静,陈主事两人和史昀又离得不远。关乐和的声音虽压得很低,却还是被那三人听到了。 史昀面无表情,眼神都没往关乐和这边瞧,老神在在一副秉公办事的样子。 陈主事则跟他小舅子对视一眼,脸上浮出一抹得意的笑,同时心里冷哼一声,对关乐和十分不屑。 果真是在乡下呆久了,满身的小家子气。 这宅子,是能用市场价来衡量的吗?且不看那些富商削尖了脑袋也要住到这里来吗?拿出去卖个一万两银子,那些人都得抢着要——当然,拿出去卖肯定不行的,周围的住户,尤其是关家第一个都不答应。买卖契约上可是得这些邻居签字的,买宅子的人需得身份地位跟他们相当,或是前途一片光明、有潜力的人。 陈主事对他小舅子眨了一下眼,示意他出价。 小舅子得了姐夫的暗示,信心大增,干脆出个狠价,打算直接把杜锦宁吓跑:“四千五百两。” 杜锦宁果然是被吓了一跳。 她呆呆地看着陈家小舅子,似乎对这个价钱有些不敢置信。 “快些吧,还有事呢。”陈主事不耐烦道,“不说我,便是关大人,你也还得回衙门办公吧?可不能在外面滞留太久。” 杜锦宁大概被陈主事这话又吓着了,忙不迭地道:“四千六百两。” 才加了一百两,这也忒小气了。 陈小舅子撇了撇嘴,也不看他姐夫了,直接道:“四千八百两。” 杜锦宁怯生生地看了陈主事一眼,垂下了眼睑,咬了咬了牙,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五千……呃,五千一百两。” 五千两就五千两,还五千一百两,真是小家子气。 陈小舅子虽在心里鄙视杜锦宁,但他心里也凝重起来。 这宅子并不大,只三进而已,且每一进的面积也不宽敞,虽有些附加值,但最多四千五百两就差不多了,再多就不划算了,毕竟不能拿出去卖。 而且,他也不是特别有钱,五千两,对他来说也是一笔十分庞大的钱财了。花五千两买个三进宅子,到底值不值? 心里打了个突,他出价就谨慎起来:“五千二百两。” 杜锦宁察言观色,也知道到陈小舅子的心理价位了。 她故意露出犹疑的神色,哀求地看了关乐和一眼,似乎在说:老师,我顶不住了,咱们别争这口闲气,不买了吧? 关乐和不愧是影帝的老师,想来也是戏精学院毕业的。 他目色沉沉地看了陈主事一眼,又阴沉着脸看向杜锦宁。 杜锦宁畏缩了一下,用蚊子叫一般的声音道:“五、五千……三百两。” 陈小舅子见状,优越性和自傲感忽然大增,一时之间忘记了宅子是否值这个价的问题,声音朗朗地道:“五千五百两。” 杜锦宁似乎被吓住了,半张着嘴,呆呆地望了陈小舅子一下,目光很快移到了关乐和脸上,嘴里嚅嗫地道:“老、老师……” 关乐和露出很看不上她的神情,直接越主代庖:“五千八百两。”说着,他还似笑非笑地看向陈主事,似乎在说:来呀,来呀,谁怕谁? 陈主事完全不顾潜在的规则,也要在买宅子这件事上狠狠地踩关乐和一脚,看中这处宅子是一个原因,但更重要的还是要跟关乐和别苗头。 而且一开始他们这边气势汹汹,气场十足,这会子怎么能露怯,直接输给关乐和? 他当即道:“六千两。” “六千一百两。”关乐和瞪眼睛。 “六千三百两。”陈主事也毫不示弱。 “六千四百两。” “六千五百两。” 听到这个报价,陈小舅子开始抹汗了,上前正要跟自家姐夫说别争了,就见那原先那怯生生的孩子上前扯了扯自家老师的袖子,小声道:“老师,算了。” 关乐和存了涮人的心,自然保留着理智,一面报价一面观察对面的神情,免得坑人不成反把自己埋坑里了。 看到陈小舅子脸色发白,他就知道这价差不多了。这会子杜锦宁递了台阶过来,他当即接过,“哈哈”一笑,对陈主事道:“行吧,六千五百两,让给你了。” 陈主事见状,还挺得意,鼻子里冷哼一声,抬起手来拱了拱,作出一副十分有风度的样子,道:“承让承让。” 正文 第五百七十七章 一封信 关乐和也不理他,转头对史昀道:“史大人,我先走了,你忙。”说着,拉着杜锦宁往外走,一面走一面还道,“六千五百两,原价的两倍,还真是冤大头啊,哈哈。” 说着话,他人已出了门,越走越远了。 陈主事听了,气得满脸通红,冷笑道:“没钱还想买宅子,装什么装。”转过身来朝自家小舅子一挥手,“过来跟史大人办手续吧。” 陈小舅子却脸色惨白,站在那里半天没有动弹。 史昀冷眼看着这场好戏,全程面无表情,一言不发。关乐和走前跟他告辞,他也只是微微点了一下头,连个笑脸都欠奉。 这会子见陈小舅子不动,他立刻沉下脸来,对他道:“参与官府竞拍,不兑现者,以欺诈罪论处。” 配合史昀竞拍并作见证的那个官员也皱眉看向陈小舅子:“你可别跟我说,你没钱,那宅子不要了。” “不是不是,不会不会。”陈小舅子更是汗出如浆。 他跟着姐夫来竞拍,流程如何,后果怎么样,姐夫都是跟他说得清清楚楚的,自然知道拍了宅子却不要是个什么后果。 这可不是商家举办的竞拍会,拍了东西不要,只要你权势够大,商家也只能吃哑巴亏。这个竞拍可是官府举办的,后台是皇帝。你敢涮皇帝玩,皇帝就得叫你满门老少的脑袋搬家。 看到小舅子一边抹着汗,一边含着泪,惨白着一张脸跟史昀办理过户手续,被意气之争冲晕了头脑的陈主事这才慢慢回过神来。 六千五百两,六千五百两啊。市场价可是三千八百两,不管那处宅子有多少政治附加值,也值不得加个一倍的价钱吧?他这是、他这是……被关乐和坑了? 关乐和,妈卖批,老子跟你没完。 不管陈主事如何在这里咆哮,关乐和浑身舒爽地跟杜锦宁出了院子,安慰地拍拍自家小弟子的肩膀:“这处宅子买不到没关系,史昀手里还有好几个好宅子,到时候咱们再挑一个就是。” “老师,我想要一处带大院子的,屋舍不用多,空地需得有,最好能开一两亩田地的那种。”杜锦宁道,“您也知道,这两年我正研究稻种,我不想到了京城后将这项研究落下。” 杜锦宁研究稻种的事,每次写信都会给关乐和汇报一下,关乐和自然是知道的,否则他也不会申请调入工部了。 这会子闻言,他点了点头:“这倒是我疏忽了。看来没买到这处宅子是件好事。”又道,“行,我叫史昀帮你看一看。” 杜锦宁忙道:“史大人手里的宅子多半没有这样的,毕竟有我这样爱好的官员比较少。我让姚书棋在中人那里也瞧一瞧吧,广撒网,机会也多些。” “这样也好。”关乐和点头赞同。 说话间,两人已走到户部大门外了。关乐和与姚书棋一见他们出来,连忙上前问道:“怎么样?宅子买下来了吗?” “没有,被陈主事截胡了。”杜锦宁把刚才的事说了,笑道,“咱们也没吃亏,把他们坑得挺惨。” 关嘉泽扼腕叹息:“唉,可是这样你我就没办法做邻居了。” 姚书棋一听竞价都到六千五百两银子了,他是满肚子庆幸,庆幸自家少爷没有为了哄老师开心就胡乱跟人争闲气,拿银子不当钱。 他连忙道:“海内存知已,天涯若比邻。只要有心,住在哪里都能天天见面。” 这话说的,杜锦宁忍不住就想笑。 她忍不住拍拍姚书棋的胳膊:“老姚,你还是挺有学问的嘛。” 姚书棋知道少爷这话是开玩笑,遂也凑趣地得意道:“那是,老姚我也是读过书的。” 大家都笑了起来。 走到工部附近,杜锦宁就停住了脚步,对关乐和道:“老师,您先去上衙吧,我们回去了。”又问,“您下了衙就回家的吧?” 关乐和点头:“对,下了衙就回去。” 他还以为弟子有话要跟自己说,现在不方便,等他下了衙再去关家。他便也没问,叮嘱大家路上小心,就回衙门去了。 杜锦宁先让马车送了关嘉泽回去,这才回了鲁家,一回去就关在书房里写写画画,眼看得天色晚了,估摸着到了官员们下衙的时辰了,她这才将一迭纸折好塞进了个大信封里,用浆糊将封口粘上,唤了姚书棋过来。 “你亲自往关家走一趟,务必要将这封信亲手交给我老师,切记切记。如果见不到他,这信你都别拿出来,只说是去送礼的。为了我买宅子的事,累着老师了,所以我叫你送些点心过去孝敬老师和师母。” “是,少爷您放心,我一定将事情办好。”姚书棋接过信,放进了怀里,还用手按了按,这才告退出来。 出了杜锦宁所住的院子,他又去了一趟厨房,拿了厨子做的点心——因着陈氏和杜锦宁、许成源一家来住,鲁小北特地请了个白案师傅来做点心,这两日那白案师傅可是将他拿手的点心都做了一遍,大家根本吃不完。 姚书棋也不管关乐和喜欢吃什么,拣样子好看的装了几样,便直奔关家而去。 因杜锦宁问了那一声,关乐和下了衙就急急往家里赶,回到家里换了常服在厅堂里等着。结果没把杜锦宁等来,却等来了姚书棋。 他不解道:“那小子搞什么?” 姚书棋也没将信即刻拿出来,而是先将点心奉上:“我家少爷说,关大人替他操心了。这是厨房做的点心,不是什么精贵玩意,拿来给关大人和关太太尝尝,聊表孝心。” 虽说没等到弟子,但能得到弟子送来的爱心糕点,关乐和也挺满足,笑道:“行,我收下了。回去告诉他,难为他掂记。” 姚书棋这才又道:“少爷还有一封十分重要的信,让我一定亲手交给大人您。” 关乐和脸上的笑容凝了凝,瞧着姚书棋,心里虽有疑惑,但也没有多问,站起身来:“走吧,跟我去书房。”说着,起身领着姚书棋去了他的书房。 还未进书房,他就命令小厮不必跟进去了,又吩咐他:“在门外看着,有人来了早早警示。” 进到房里坐下,他这才问道:“信呢?” 正文 第五百七十八章 感动 姚书棋从怀里掏出信,递给关乐和。 古人爱面子重承诺,像这种给家人或是亲近人的信,一般是不封口的。尤其是姚书棋还是杜锦宁的亲信,收信的又指定是关乐和,按理说这信是不封口的。 可这封信却被浆糊封了个严严实实。 这做法,整个都透着对送信的姚书棋的不信任。 可如果不信任姚书棋,干嘛叫他来送信?杜家又不是只有他一个下人。而且,杜锦宁现在也没什么重要的事要做吧?这事真那么重要,他为什么不亲自来说,要写在信上? 这件事怎么看都透着蹊跷。 关乐和看看手里的信封,再看了一眼姚书棋,心里纳闷着,拿了一把剪子把封口给小心地剪开,再把信纸给抽了出来。 姚书棋是习惯听杜锦宁命令的。他觉得自家少爷无论做什么事,都有他的道理。比如少爷让他送给秦老六的信就是密封的,这并不是对他这个人不信任,而是按规矩行事。 所以他倒没有什么不好的想法。 不过,他仍好奇自家少爷在信里给关乐和写什么。 关乐和将信纸展开,看清楚上面的内容后,迫不及待地再看下一张,紧接着再下一张,他在每一张信纸上停留的时间都不长。待四五页后,最后一张页纸似乎上终于写了一些字,让他花时间看了一下。 也不知那张纸上写了什么,关乐和看完后,嘴唇颤抖着,眼睛慢慢地湿润了起来。 “锦宁……”这两个字说出来,他似乎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沙哑,沙哑里还带着些哽咽。 他连忙侧过头去,眨了眨眼,将眼里的湿润和鼻子的酸意逼退回去。可做完这些,他已经再没有说话的冲动了。 他呆呆地望着手里的纸,不知想着什么。保持着这个姿势足有一盏茶功夫,他这才长叹了一口气,道:“你回去,代我好好谢谢你家少爷,就说他的心意,我领了。我不说谢,会把这份情记在心里。” “是,关大人。”姚书棋应了一声,对关乐和手里的信越发好奇。 不过他谨守着自己的本份,没有问关乐和那是什么。 见关乐和低下头去看信纸,神情忡怔,他连忙道:“不知关大人还有什么吩咐?如果没有,小人这就告辞了。” 关乐和似乎这才想起还没把姚书棋打发走。他赶紧摆摆手:“没事了,你回去吧。” “是,小人告退。”姚书棋行了一礼,退了出去。 他虽然对送的这封信好奇万分,可回到鲁家,却也没向杜锦宁询问。看到许成源正跟杜锦宁聊事情,他也没有上前禀报,只立在一旁边伺候着。 直到许成源回自己院里去,他才向杜锦宁如实禀道:“关大人看了信后似乎很激动,说您的心意他领了,他不说谢,会把这份情记在心里。” 杜锦宁看他一眼,满意地点了点头:“你刚才做得很对。虽说许少爷是我姐夫,但有些事我既让你避着他们去办理,自是不宜让他们知道。你的做法就很好。” 说着,她又道:“明日开始,我要跟大姑爷去看学堂了。找宅子的事就交给你,你多找几个中人问一问,有合适的告诉我。” “是。”姚书棋应道。 “少爷。”他抬起头来,看向杜锦宁,“齐少爷不是说让您去太学吗?你怎么要自己找学堂?” “太学……”杜锦宁喃喃地念了两个字,叹了一口气,“太学不是那么容易进的。如果私学里有好学堂,也不一定要进太学。” 姚书棋有些不解。 之前齐慕远说得清清楚楚,齐伯昆可以介绍杜锦宁进太学。 齐伯昆现在可是新皇面前的红人,他辅助新皇登上皇位,从龙之功甚重,官复原职、做回了吏部尚书不说,还做了皇子太傅并兼文华殿大学士。文华殿大学士向来是太子太傅,新皇虽还未立太子,但从封齐伯昆为文华殿大学士就可以看出,这立太子是迟早的事;而且新帝愿意将下一代帝王交给他的培养,可见齐伯昆圣眷正隆。 太学虽是国家最高学府,但以齐伯昆现在的身份地位,想要塞个人进太学去,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怎么少爷这会子又说太学不容易进了呢? 姚书棋想不明白。但杜锦宁没跟他解释,他也知道不能问。 “少爷要是没别的吩咐,我就先下去了。”他道。 “等等。”杜锦宁叫住姚书棋,却没有马上说话。 她朝外面看了看,见天色还早,便道:“算了,我还是现在去一趟齐府吧。齐爷爷待我不薄,我到了京城总得给他老人家请安。你叫人备车,再将我给齐爷爷带的礼物拿出来,跟我一起去齐府。” “是。”姚书棋麻溜地行礼退下,去准备出行。 齐家的府坻跟关家的宅子并不在一个区。虽齐家也是世家大族,经历了几代官宦,但当初也不知是官职不高还是别的原因,只在城南靠近城东的位置上买了一处宅子。后来即便齐伯昆做到了吏部尚书的位置,也没有将宅子搬迁到关家宅子所在的那个区域。 鲁小北这处宅子离齐家还近一些,乘车过去只需要一盏茶的功夫。这在京城这么个大城市来说,已是距离比较近了。 无论是齐家还是关家,鲁小北原先在京城时也上门去拜访过,都替齐慕远和关嘉泽送过信。鲁家车夫对此也算是熟门熟路。 不一会儿,马车在齐府门前停下。门房刚进去通禀一会儿,齐慕远就快步过来了,高兴地问杜锦宁:“你怎的这时候过来?我还以为你要到明儿一早了?” “我是特意来给齐爷爷请安的,自然得趁他老人家下衙的时候来。”杜锦宁笑着。 齐慕远一面请她往里走,一面摇头道:“那恐怕要叫你失望了,我祖父这阵子脚不沾地,就没个空闲在家的时候。看,这眼看着天都要黑了,他还没回家呢。” 杜锦宁猜也能猜得到这情况。 新皇登基,可用的人不多。齐伯昆作为新皇的心腹重臣,不光要给皇子上课,还要将在夺嫡过程中被罢黜掉的那些官员的空缺一一填补起来——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所以齐伯昆不在家,再正常不过了。 正文 第五百七十九章 齐府 杜锦宁笑道:“不管在不在,我都得来这么一趟。在不在家是他老人家的事,来不来就是我的事了。礼不可废。” “说的倒是。”齐慕远点点头,“反正你能来,我们家上下都高兴。昨儿个晚上我祖父还念叨你呢,我爹我娘我弟弟都想见你一面。” 杜锦宁的脚步滞了一下,旋即笑道:“我过来,自然也要给伯父伯母请安。” 齐家的宅子比关家要大,建造风格跟府城和漓水县的齐宅一样,都是种满了树木花草,让人一见就觉得生机勃勃、雅致清幽。这大概是跟齐家人口不多、不必建造那么多屋舍有关。 齐慕远领着她参观着齐府,一面吩咐下人去禀报父亲齐文聪。等杜锦宁跟着他把齐府外院都逛了一遍,去了厅堂时,厅堂里已坐了一个中年男子和一个小男孩了。 齐文聪相貌清俊,气质儒雅,一看就是个饱读诗书的文士,一点也看不出是个跟农田打交道的人。 “晚辈杜锦宁,给齐伯伯请安。”杜锦宁进去便深深施了一礼。 “起来,快起来。”齐文聪站起来亲手扶起杜锦宁,看着她道,“我经常听我父亲提起来,夸赞之辞不绝于耳,早就想见你一见。如今一瞧,果真是卓绝不凡。” “伯父这话让小子汗颜。” 齐文聪跟她寒喧了两句,便朝后面招了招手。 待小儿子走到近前,他道:“慕霖,你不是一直说要见一见锦宁哥哥吗?还不快给哥哥行礼?” 齐慕霖现如今已九岁了,身子有些单薄,并不像一般小孩儿那般壮实,容貌却跟齐慕远有五六、分相像。 他说话细声细气,举止也斯文:“慕霖给锦宁哥哥行礼。” 见齐文聪和齐慕霖都跟相像中一般容易相处,杜锦宁不由暗暗松了一口气——她也不知道自己紧张什么。 刚才齐文聪见她时是给了见面礼的,杜锦宁也备了礼给齐慕霖。 她从姚书棋手里拿过一个书画轴,送到齐慕霖手上:“听你哥哥说你喜欢画画,我也不知送你什么,便送你一幅我自己画的画吧。” “真的?”齐慕霖眼睛一亮,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 杜锦宁的画他是见过的,祖父从桂省回来,就带回来两幅。昨儿个兄长整理行礼时,他又看到了几幅。 齐慕远甚爱杜锦宁的画,每年生辰的时候他什么礼物都不要,只要杜锦宁亲手画的一幅画。因此这些年他手上有不少杜锦宁的画。 杜锦宁的画杂糅了西方的透视法,在光与影的处理上十分独到,画出来的画更显立体,具有她个人浓郁的风格。这让小慕霖大为佩服与喜爱,也非常羡慕兄长能有这么多杜锦宁的画。 此时杜锦宁要送给他一幅自己的画,这怎不叫齐慕霖惊喜万分? “多谢锦宁哥哥。”他捧着画,恭恭敬敬地朝杜锦宁行了一礼。 待杜锦宁将他扶起,他又问道:“锦宁哥哥,我能向你学画吗?” “自然。”杜锦宁笑道,“我跟你哥哥情同手足,你便是我自家兄弟。以后只要你愿意,可以常去找我,我尽我所能,倾囊相授。” “多谢锦宁哥哥。”齐慕霖兴奋得小脸都红了。 “少喊一个字,叫锦宁哥就成。”杜锦宁听到“锦宁哥哥”四个字,总有点起鸡皮疙瘩的感觉,这让她想起小言里的女主或女配们那嗲嗲的声音。 她话声刚落,就有一个下人步履急促地走了进来,禀道:“老爷,表少爷和表姑娘来了。” 没等他说完,两个青年男子和一个年轻姑娘就走了进来,给齐文聪施礼:“姑夫。”又招呼齐慕远和齐慕霖,“远弟,霖弟。” 那位姑娘大约十四五岁年纪,一袭红裙,五官明艳,有一种青春年少的飞扬。 她跟兄长对齐文聪行了礼,便看向了齐慕远,眼波流转,声音里带着说不出的娇媚:“慕远哥哥。” “嘶……”杜锦宁顿觉自己满胳膊都是鸡皮疙瘩。 齐文聪见两个内侄看向杜锦宁,连忙介绍道:“这是慕远在桂省的好友杜锦宁。” 他又指着几人跟杜锦宁道:“锦宁,这是慕远的大表哥苏峻,这是他二表哥苏峰,这是表妹苏岫。” 大家彼此作揖行礼。 “你就是杜锦宁啊,这两天没少听表弟提起你。”苏峻也不过是十八九岁年纪,望向杜锦宁的目光里全是好奇,倒没什么恶意。 可苏峰却不一样。他上下打量着锦宁,表情冷淡,目光里带着些不屑。 而苏岫草草跟杜锦宁行了一礼,便转头去问齐慕远:“慕远哥哥,你今天怎么不去我家?我娘一直在家里掂记着你呢。” 正文 第五百八十章 不去了吧 齐慕远似乎没听见,正一脸关切地看着杜锦宁,好像在担心她不能好好应对苏家兄妹一般。 苏岫有些气恼,咬了咬嘴唇,这才好好看了杜锦宁一眼。 她刚才一门心思都在齐慕远身上,就算齐文聪刚才作介绍时她行了一礼,但根本就没有关注杜锦宁。 这一看,她便发现这杜锦宁长得还挺好看的,似乎比她还好看几分。不过皮肤白皙、五官精致,怎么看都娘儿们兮兮的。还是慕远哥哥长得好,俊朗异常却又不乏男子汉气概。尤其当他浅浅一笑的时候,更如黛山远水,说不出的飘逸清雅, 于是她的视线又回到了齐慕远脸上。 齐慕远可不是关嘉泽那种大大咧咧没心没肺的性子,他细腻敏感,甚至比一般人的感官更敏锐几分。 苏岫的呼唤及目光,他都听到并感觉到了。要是以往,他也不会这么没礼貌,毕竟这是表妹,他再不待见也得给舅舅几分面子。 可杜锦宁才让齐慕霖不要叫她“锦宁哥哥”,苏岫就马上唤他“慕远哥哥”,这让他忽然就对“某某哥哥”这个称呼无法直视起来。他总觉得他要是应了苏岫这娇滴滴的“慕远哥哥”,杜锦宁恐怕以后就不理他了。他虽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可他就笃定会这样。这是一种直觉。 同时,他对苏岫的目光也无端的生出一种反感来。 “大表哥,这是杜锦宁,我最要好的朋友。他这次来京城,是打算参加明年的恩科的。”他上前给苏峻介绍杜锦宁。 齐慕远的样子装得好,饶是注意到苏岫被冷落的齐文聪,也只以为齐慕远没听见苏岫的声音。 他怕苏岫尴尬,也担心儿子太过失礼,遂推了一下拿着画轴正打算看画的齐慕霖:“你去招呼一下你表姐。” 苏慕霖也是被宠大了,闻言就有些不乐意,看了苏岫一眼,低声嘟哝道:“她眼里只有我哥呢,我跟她说话她也不理。”说着,又去抚摸他的画。 齐文聪闻言,看了苏岫一眼,果然看到她正盯着齐慕远看。他不由失笑。 也好,家里正给他们两个议亲,两个孩子感情好也是好事,也免得互相看不对眼,婚后不和谐。 杜锦宁为人多通透啊,跟苏峻寒喧了两句,她就发现苏峻对她的态度跟苏峰一样。只不过苏峻年纪大些,情绪隐藏得好,没怎么外露。此时他肯跟她说话、敷衍她,完全是看在齐文聪和齐慕远的面上。 想来这应该是大多数世家子对他们这种小地方来的农家子的态度吧。 她也没觉得有多气恼,只是觉得没什么意思。 说了两句话,她便提出告辞:“今天过来,主要是给齐爷爷、齐伯伯请安。齐爷爷既然不在家,你家又有客人,那我先告辞了。” 齐慕远以前跟杜锦宁朝夕相处,现在到了京城,却有两天没见面了,正想多留杜锦宁呆一会儿呢,就听杜锦宁出言告辞。 他知道杜锦宁不耐烦应酬对人没诚意的苏峻等人,他同样也如此。只不过这些是他的亲戚,没办法赶人。 不待齐文聪说话,他就直接道:“也好,等哪日得空了再请你过来吃饭。”说着就往外迈了一步,等着杜锦宁跟上。 齐文聪不由诧异地看了儿子一眼。 他这个儿子,虽说性情冷淡了些,不喜欢跟人交往。但该应酬的时候,他还是能很好的应酬的,至少不失礼。 可这会子却有些失礼,似乎恨不得让杜锦宁快些走似的,虚留一下都不肯。 他不由看了杜锦宁一眼,生怕儿子得罪了这个他的同窗好友。 杜锦宁却一脸欢愉地朝他们团团拱了拱手:“告辞。”便迈开脚跟着齐慕远离开了。 下了台阶,出了院门,齐慕远道:“是不是很无聊?唉,回来见这些亲戚,我都要无聊死了。偏因为我祖父官复原职,这些亲戚纷纷上门以示亲近。听说我回来,还非要见我不可。” 杜锦宁见他一脸生无可恋的样子,不由笑了起来:“忍忍吧,见过一轮就可以拒绝见客了。你要参加明年的恩科么,哪里来的这么多闲暇时间见客?不用读书的么?” “对了,我祖父后日沐休,他早上会抽出一点时间带我们去太学。”齐慕远道,“入了太学,咱们选择住在那里吧。这样就跟以前在南麓书院一样了,免得还要管这些琐碎事。” 杜锦宁脚下一停:“后日?齐爷爷帮我跟太学那边说好了?” 齐慕远点点头:“那是自然啊。他写信给我们告诉我们开恩科的时候,就想着你要一起来京城念书的,当时就跟太学说好了。” 杜锦宁沉默着,没有说话。 她自打知道齐慕远的心思后,其实是想有意疏远他的。无奈他们之前交情太好,胜似手足,无缘无故的,她不能直接不理人。再者,齐慕远不单单是他一个人,他身后还有齐伯昆这么个位高权重者。她即便没想沾齐伯昆的光,抱他的大腿,也不能得罪这样的人,平白为自己竖个大敌。 再加上齐慕远的分寸把握得十分好。跟她的交往就同往常一样,并没有一丝的冒犯与僭越。她实在拉不下脸来不理齐慕远。 到了京城后,她便想借着这个机会远着齐慕远。 齐慕远在府城除了祖父再没别的亲人,后来连齐伯昆都上京了,只有他一个人孤孤单单的。而现在,他有父母有兄弟有家人,还有苏峻这些表兄弟,到时候进了太学再认识一些同等地位的世家子,他的生活便会丰富多彩起来。在桂省时因为缺少亲人的关怀而生出的对她的依赖,也应该渐渐消散甚至消失不见了吧? 这才是他们两人应该走的路。 “齐慕远。”她开口道。 齐慕远停住脚步,睁着那双清澈如远山的眼眸,静静地注视着杜锦宁。 “我……”杜锦宁斟酌着措辞,“我还是不进太学了吧。” 齐慕远紧抿着嘴看着她,没有作声。 正文 第五百八十一章 闹掰 “太学里,基本上都是世家子。即便不是世家子,也是世家大族或是权贵的亲戚。我不想再发生祁思煜那样的事,我只想静静地念我的书。我相信,在外面的学堂里,先生也能让我的学问更进一步的。就算先生的水平欠缺一些,我能一心一意专心于学问,想来也能弥补这点缺失。再说,陆九渊先生他们也要上京来了。” 齐慕远一直没有说话,只静静地看着杜锦宁,等她声音落下,再不说话了,他才道:“如果我说,你去哪个学堂,我就跟着一起去哪个学堂呢?” 杜锦宁的眼眸微微睁圆:“你……”她顿了顿,移开了目光,“不用,你不必这样做。你进太学吧。好友也不必天天在一起的。想要见面了,沐休的时候咱们可以约着一起喝茶……” 齐慕远抬起手掌,做了一个停止的手势。 “我问你。”他静静地看着杜锦宁,“你是不是想避开我?” 杜锦宁是不愿意硬生生地与齐慕远决裂的。她与齐慕远一起长大,三观一致,脾性相投,可谓是情投意合。如果她现在是女儿身,或者她打算恢复女儿身,那么她要做的,可能不是把齐慕远推开,而是接受齐慕远的感情。 可她不是。她注定要女扮男装,孤独地在这条道上走下去。这时候齐慕远明明白白地问到她面前,在黑与白中非得让她选一个,她自然不会、也不愿意说假话。 她没有回避他的目光,而是抬起眼眸,端端正正地看着齐慕远,微一颔首:“是。” 齐慕远嘴唇紧抿,眸色黯沉。 杜锦宁没有移开目光,用她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与他对视着,眼神沉稳坚定,没有丝毫退避。 齐慕远的喉头滑动了一下,终于率先移开了目光。 杜锦宁见状,也垂下眼睑。她嘴唇动了一下,似乎想要说什么,可终是什么也没说。 她转过身去,快速地朝外面走去。 齐慕远望着她的背影,没有追上去,静静地站在那里。 直到杜锦宁快到大门口,眼看着一只脚就要跨出门槛了,齐慕远这才冲着她的背影道:“我不同意,我不会放弃的。除非你说你讨厌我……” 他清朗的声音在院子里回荡,杜锦宁微微一滞,可抬起的那只脚还是坚定地跨过了门槛,出了院门。她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院门处。 在屋里说话的齐文聪和苏峻等人听到这话,都纷纷起身出了门,朝齐慕远这边看过来。 苏岫问道:“慕远哥哥,发生了什么事?” 齐慕远原还愣愣地站着。听到她的声音,顿时头也不回,转身朝另一边走去,快速地下了台阶,从角门绕着进了内院,回他院子去了。 苏峻见状,眉头微皱,问齐文聪道:“姑夫,慕远表弟是不是讨厌我们?” “怎么会呢?”齐文聪赶紧客气地笑道,“你们是嫡亲的表兄弟,虽多年不见,但情谊还在的。以后小远去了太学,还要劳你们多多照应呢。”他望着齐慕远的背影,长叹了一口气,“这些年他在县里,孤身一人,他祖父因时局的关系难免分心,小远一直是在杜锦宁的关心下长大的。他小时候遭遇过什么,你们也知道,他去县里的时候,那性子有多冷,你们也是知道的。现在能长成这样,锦宁那孩子功不可没。” 他摇摇头:“他们俩兄弟刚才也不知是不是绊嘴了,闹得不愉快。” 说着,他挥了挥手:“行了,不管他们,小孩子绊嘴,一会儿就好了。”他脸上露出笑容,“你们进去看看你们姑姑吧。她总念叨你们呢。尤其是岫姐儿,你姑姑得了一块好料子,说正适合你做衣服。” 苏家三兄妹是有些不高兴的。 刚才,明摆着齐慕远对他那个同窗要比对他们这些表兄妹们好多了。 那姓杜的小子不过是个乡下穷小子,而且日日跟齐慕远在一起,听说这次进京也是一同来的。齐慕远有什么必要,非得扔下他们兄妹,也要跟那杜小子说话呢?现在还被人甩脸子,还说那样的话,真是丢他们世家大族子弟的脸。 不过不高兴归不高兴,三人却不敢表露半点来。 苏家人口虽多,但近十几年来式微,最大的官也不过五品。听说朝堂上现在有不少空缺,而齐伯昆握着大权,他们苏家正巴结着齐家,想要齐伯昆提拔两个上去,好重整苏家呢。 这么关键的时刻,他们可不能因这点小事就得罪齐文聪。 “姑夫,您去忙吧,我们看看姑姑去。”苏峻领着弟弟妹妹跟齐文聪告辞,又招呼齐慕霖,“霖哥儿,走,去给你娘请安。” 齐慕霖一心想去看杜锦宁送给他的那幅画,早在哥哥开溜的时候就想走了。只顾及着亲戚的面子这才勉强留下。 这会子他哪里愿意去内院里看苏岫跟他娘黏糊?他忙摆手:“我还有功课没做完,先去补功课了,一会儿我祖父回来要被打手心。” 说着不待苏峻说什么,他抱着画轴转身就跑。 苏峻等人是常来齐府给齐慕远的母亲苏氏请安的。这会子也不用人领,三人熟门熟路地进了内院,去了苏氏院子。 苏氏听到侄儿侄女来了,很是高兴,早就叫人在大门口迎着了。 待三人进了屋,她道:“我已叫厨房做了你们爱吃的菜了,一会儿留在这里吃饭。” 说着她看了看三人身后,诧异道:“小远呢?他怎么没跟你们在一起?” “还说呢。”苏岫嘟了嘟嘴,走到苏氏身边坐下,挽着她的胳膊撒娇地蹭了蹭,娇嗔道,“他刚才来了个姓杜的同窗,一心就跟他同窗说话,理都不理我们。我叫了他好几声他都没答应。” 不待苏氏说话,她又道:“饶是这样倒也罢了。我们是表哥表妹,是自己人,他多费心神招呼外人也是应该的。可那姓杜的走了,还是甩脸子走的。表哥不但不恼,还巴巴地追上去,我都看不过眼了。” 苏氏一听,顿时皱眉道:“怎么回事?” 刚才听到下人来禀,说杜锦宁来了,她还打算待吃饭的时候见上一面,也看一看自家公公极力夸赞的人是怎么样的。 可这会子听着怎么不对呢?谁到别人家做客,尤其还是第一次登门,就甩脸子给主人看的?这杜锦宁怎么听着这么不懂事呢? 苏岫立刻把刚才的事说了一遍。 当然,她虽没有添油加醋,却把杜锦宁甩脸色的情形给略微夸大了些。 苏氏听着就很气愤,对杜锦宁的印象一下子坏到了谷底:“可见是乡下来的,终是少了些礼数。” 说着她又拍拍苏岫的手:“小远多年没回来,性子虽好了些,却还是那般冷淡。你们替我多开导他些。” 苏峻三兄妹自然没口子地答应着。 苏氏又叫人把料子拿出来给苏岫看。 等看着那匹缎子比在苏岫身上,衬得苏岫越发标致,她十分满意。 她一直喜欢苏岫的开朗大气,想把她许配给自家大儿子。无奈齐慕远一直在桂省,公公又没有松口,苏岫这里一等就两年。 现在齐慕远终于回来了,政局也稳定了,是时候把亲事提上日程来了。 看着苏岫那娇媚的容颜,她转头吩咐丫鬟:“去,把大少爷请来,叫他来陪陪表哥表妹,别一天到晚呆在书房里,都念成书呆子了。” 丫鬟应声去了,不一会儿回转过来,禀道:“少爷说,他不舒坦,劳烦夫人招呼客人。一会儿他也不过来吃饭了。” 苏岫一听,立刻道:“定是被那姓杜的气着了。” 正文 第五百八十二章 母子 苏氏虽不满齐慕远不给她娘家亲戚面子,但大儿子的性子她也是知道的,但也没派人再去打扰齐慕远。 直到苏家三兄妹吃过饭回家之后,她这才亲自去了齐慕远的院子。 这院子跟桂省府城及漓水县一样,平时都不许人进的,否则齐慕远就要大发脾气。 苏氏只得站在院门前,让丫鬟朝里喊:“大少爷,夫人来看您了。” 隔了好一会儿,齐慕远这才出来,把门打开,面无表情地看着苏氏道;“母亲有什么事?” “没事我就不能来看你了?”苏氏嗔他一眼,提起裙子往里走。 齐慕远看看苏氏身后没有跟着苏家兄妹,这才没有作声,在苏氏进了门后,他就把门给关上了,将苏氏带来的两个丫鬟一个婆子都给关在了门外。 苏氏见状,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发愁地看着自家儿子。 齐慕远也没理她,自顾自地进了厅堂,亲手给苏氏倒了一杯茶,放在苏氏旁边的几案上,这才在下首坐了下来。 苏氏看到长得已十分高大且容貌俊朗的儿子,再想想长得娇媚的苏岫,顿时把院子的事放在了一边,开口道:“刚才这是怎么了?你表哥表妹他们好不容易过来一趟,你也不说陪陪他们。” 齐慕远毫不留情地戳穿母亲:“他们不是隔三差五来这里么?苏岫表妹还在家里长住了一段时间吧?他们在这里呆的时间,比我还久,有必要要我陪么?我回来不是参加会试的?难道是回来陪客的?” 苏氏脸色一僵,面色发白地望着儿子:“你……你怎的这样跟娘说话?” 齐慕远看她一眼,又转过头去,面无表情地看着门外,没有说话。 苏氏见儿子不理她,禁不住心里一酸,掉下泪来。 “娘知道你怪我没带好你,让你小时候受了苦,可我也不是故意的。你要怪我到什么时候?”苏氏说着,越想越伤心,拿着帕子捂着脸,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齐慕远望着门外的树木,满脸地生无可恋。 他娘就是这样,动不动就流眼泪,什么事都做不好,柔柔弱弱的似乎全世界的人都得围着她转,哄着她,逗她开心。他实在不知父亲是怎么忍得了这样的女人,还把她捧在手心里的。反正他的受不了。 他不是不孝顺,更不会责怪当初她把他弄丢,让人掳了去。他只是受不了他娘这性子。 要不是他被掳后回家,他娘三天两头跑到他这里来哭一场,他也不会设一个规矩,不许人进他的院子。后来发现这法子好,特别清静,便一直把这规矩用到了现在。 齐慕远深知他娘哭起来是不能劝的,劝了只会让她哭得更久;要是不劝的话,她哭着哭着没意思,就自己慢慢停住了。 这其实都是被惯出来的,唉。 果然,在齐慕远盯着门外的那棵树把一篇文章在心里默背了一遍后,苏氏终于停止了哭泣。 她用手帕抹干眼泪,抽抽噎噎地问齐慕远:“娘让人去苏家给你提亲,好不好?” 齐慕远蓦地转过头来,盯着他娘,嘴里用十分坚定的语气吐出两个字:“不好!” “为什么?”苏氏对儿子这个回答倒不觉得意外。 先前他们写信给齐慕远,齐慕远明确表示不成亲。 “以前你不同意,是担心岫姐儿长得不好看,脾气不相投吧?现在看到她了,又相处了两次,应该也看得出来,她比许多女孩儿都长得好,而且脾气也好,行事大气有分寸,说话也讨喜,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苏氏红着眼睛问道。 “不好看,我不喜欢她。”齐慕远语气冷硬地道。 他担心自己什么都不说,母亲会擅自作主。虽说他的亲事必须经过祖父同意,但母亲要是固执起来,哭几场掉几滴眼泪,他那心疼妻子的爹没准就主动跑到祖父那里劝说了。 “娘。”他耐下性子向母亲提出请求,“爹年轻的时候喜欢你,所以娶了你。难道你不希望我也娶一个自己喜欢的女子吗?” “可岫姐儿长得好看,性子又好,你怎么就不喜欢她呢?”苏氏满是不解。 齐慕远的眉头一皱:“隔壁的郑大人,长得比爹好看,性子也不错,那你是不是喜欢他?” 苏氏脸色骤然一变,横眉倒竖:“你说什么呢?有你这么开娘的玩笑的么?”说着,还心虚的看看门外,生怕丈夫听到了刚才那话。 看到偌大一个院子,只有他们母子二人,她这才放下心来,心里倒是第一次感觉这院子立下规矩,不随便放人进来,是一件很好的事。 “那不就结了?不是只要人长得好看,性子也好,我就得喜欢她的。”齐慕远冷着脸,“您要是想办法让我跟苏岫定亲,我就告诉爹,你觉得郑大人长得好看,性情也好。” “你、你……”苏氏也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脸涨得通红。 好半晌她才道:“你怎么变成这样?这种话也敢胡乱说,你这些年的书都读到狗肚子身上了?” “你要是不逼我娶苏岫表妹,我怎么会乱说?”齐慕远语气里颇有些无赖的味道。 “行行行,我不逼你。”苏氏想着不能把苏岫拐回家做儿媳妇,就满心的遗憾,“唉,多好的姑娘。” “以后少叫苏家人到咱家来。否则要是传出什么,坏了表妹的名声,我可是不管的。只要我不愿意,打死你也逼不了我娶她。”齐慕远又道。 “好吧好吧,都依你。”苏氏无奈极了。别家的娘都是管着儿子,她倒是叫儿子给管着了。 要是往时,齐慕远还能做个孝顺儿子,跟母亲说说闲话。可今天跟杜锦宁谈掰,他满个人都心神不宁的,实在没什么心思。 这会子谈判妥当,他就站了起来:“要是娘没什么事,我去看书了。” “饭吃过了吗?别刚吃饱就去书房里坐着,对身子不好。”苏氏关心着儿子,也跟着站了起来。 齐慕远哪里有胃口吃饭?不过他是不会跟母亲说的,只道:“吃过了,刚也走过了。” 连推连拽地把苏氏送到院门口,再把门关上,齐慕远无力地靠在门边,长长地吐了一口气,疲惫地闭上了眼:“锦宁,我该怎么办?” 正文 第五百八十三章 升官 且说杜锦宁回到家里,同样心神不宁。好不容易耐着性子跟鲁小北、许成源一起吃了饭,她就借口看书,匆匆回了书房里。 本来她以为可以借着看书把注意力转移一下,她的心就会静下来。可眼睛盯着看了半晌,她发现怎么也看不进去,坐在那里徒劳无功,她只得认命地把书合上。 “青木,把我的琴拿出来。”她吩咐道。 要来京城长住,她自然把她的琴带来了。当初在府学跟老师学了一段琴,去了南麓书院也没有放弃这个爱好,她就一直坚持下来了。 她记性本就好,乐感也还可以,学这个倒也不难。虽说弹得不像那种天赋极佳的人那般好,却也勉强拿得出手,算是一项才艺。 琴能静心。此时心绪烦乱,弹弹琴想来能舒缓一下心情。 青木依言去行李箱里把琴搬了出来——因在鲁家也只是暂住,所以杜锦宁吩咐别把所有的行李打开,只把两三个装着常用物口的箱笼打开用一用,其余的都原装放着。等买好了宅子直接搬过去就可以,不用再收拾装箱,多此一举。 所以这架琴原来是在行李箱里的。 好在当初收拾东西的时候,青木等人按着杜锦宁给的方法,分门别类的放置东西,并且在箱子外面贴上标签,现在想取什么东西,倒是不难。 杜锦宁坐在院子里,将琴弦调了调,就“叮叮当当”地弹起琴了。 青木在搬好琴后就退出了院门,不过担心少爷有什么吩咐,他并不敢走远。这会子听得杜锦宁的琴声,他不由扬了扬眉。 他家少爷从最开始学琴,到后来弹得不错,他全程都看在眼里。青木虽没机会学琴,但天赋却是有的,经过两年的耳濡目染,对于琴声他也能听出个好歹来。 可今天少爷这琴弹的,他总感觉不大对味。曲调虽还是那么个曲调,可听起来就是跟平常不一样。至于哪里不一样,他又说不上。 杜锦宁跟弹棉花一般胡乱发泄了一通,心情总算好点了。 她将琴往院里一扔,喊了一声:“青木,把琴收起来。再提两桶水来。” 等洗了个澡,杜锦宁的情绪已算是平静下来了。 她拒绝想关于齐慕远的任何问题,脑子里摈除一切杂念,上床睡觉。 第二日吃过早餐,她就对许成源道:“你先去看书院,我今儿个得去寻一寻宅子。” 鲁小北听了劝道:“宅子不急于一时,慢慢找不迟。倒是书院,需得好好挑一挑,早日决定了早些进去念书。开恩科的消息才刚放出去不久,进京赶考的读书人少,进好的书院还容易些;到过一阵子再去,没准人家就招满人,不收了,只能去差一层的书院。” 许成源也是这样说。 杜锦宁却是不愿意想跟书院有关的事情,只道:“再急也不急这一两日,就这么办吧。” 她放了碗筷就领着青木出门。 许成源跟鲁小北对视一眼,转头去问姚书棋:“你家少爷怎么了?” 姚书棋摇摇头。 他也很纳闷呢。 宅子都是中人帮着找的,不光他找了中人,鲁小北家的下人也找了一些中人。这些中人提供的房源都会汇总到他这里来,他筛选过一遍后再跟杜锦宁提,如果有合适的就去实地看一看。 这才是正确的流程。 可少爷从昨晚到今早,完全没有问他的意思,现在就这么直接带着青木坐着马车出去了,说是去找宅子,可怎么看怎么觉得不对劲呢。 “似乎从昨儿晚上从齐家回来,他的情绪就有些不对劲。”鲁小北道。 “不会齐家给他气受了吧?”许成源皱眉。 “有可能。” 大家都齐齐叹道。 在座的这些人,有一个算一个,都是依靠着杜锦宁才把日子过起来的。要是杜锦宁遇上什么事,他们也帮不上什么忙。 “咱们还是得强大起来啊,否则什么都得让锦宁在前面顶着。”许成源叹道。 鲁小北赞同地点了点头。 几人在那里感慨担忧,杜锦宁却逛街逛得十分欢快。 她来到古代,不是在赚钱就是在念书,真还没放松过一日。这会子她决定什么都不想,给自己放一天假,带着青木和张松涛,在街上一路走着,见到好东西就买一买,见到好吃的就吃上一吃,心情渐渐地好了起来。 眼看到了中午,怕陈氏担心,杜锦宁一行三人就打道回府。 刚走到巷口,就见刘大庆急急走了过来,看到杜锦宁三人大喜,道:“少爷,您可回来了。关大人来了,急着要见您,大家正分头出去找您呢。” “老师来了?”杜锦宁面露惊喜之色,脚下加快了步伐。 不一会儿进了家门,果然看到关乐和坐在厅堂里等她。 “老师……”看到关乐和站起来,杜锦宁越发惊喜,看着他身上的官服,喜笑颜开地深深作了个揖,“恭喜老师高升。” “哈哈,托你的福。”关乐和拍拍胸前官服的补子,望着杜锦宁,大笑起来。 关乐和来,鲁小北作为主人,许成源作为曾经的学生,自然是要出来陪客的。 开始关乐和来,他们只是意外,倒没注意什么。此时见师徒两人这对话,两人这才反应过来。 许成源问道:“老师,您升官了?” “对,从正六品升到了正五品。”关乐和笑道。 姚书棋作为那日送信去的信使,听到这话,若有所思。 “去我院里坐坐吧。”杜锦宁知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跟鲁小北和许成源打了声招呼,便领着关乐和进了她的院子。 “老师您这是下了朝就直接过来了?”给关乐和倒了一杯茶,杜锦宁问道。 关乐和目光复杂地望着她,点了点头:“我这官,是你帮我弄来的,我自然得第一个告诉你。” 说着,他站起来,整了整衣冠,就要给杜锦宁行礼。 “老师,您这是干什么?你想要我折寿么?”杜锦宁吓了一跳,连忙避到一旁。 正文 第五百八十四章 欠你一个人情 关乐和叹息一声,面上带着惭愧:“锦宁啊,老师虽然接受了你的好意,并且借此升了官,但我这心里,怎么都不好受。” 正是如此,他才第一个到了杜锦宁这里。 他这官,升得心里不舒坦啊。 “老师,话不能这么说。”杜锦宁摇摇头,“你这官本就有机会升的,只不过还存在竞争,不是很稳妥而已。我那图纸,仅仅是起到了一点加码作用而已。所以您说借了我这图纸升了官,我是不同意这说法的。” “再说,我的用意,您不是清楚么?”她又道,“您是我老师,我是您弟子,只有你站得越高,我才能沾着您的光。” 她抬起眼眸看着关乐和,目光真挚:“您也清楚,就算我明年一举考上了进士,运气爆棚地能进一甲,到头来能封的也不过是八九品的小官。我又没有齐慕远、关嘉泽这样的背景,想要在这京城立足,到工部谋个职位,站稳脚跟,我也只能靠您了。所以,您好,我才能好。您的官做得越大,我的日子才能好过。咱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离了您,我怎么也蹦跶不起来。” 关乐和被她最后那句话说得禁不住笑了起来,伸手就往她脑袋上拍了一下:“话说的好好的,又不正经起来。我看你越发油嘴滑舌了。” 杜锦宁笑嘻嘻地道:“我在您面前才这样呢,在别人面前,我可是正经得不能再正经。” 关乐和忍不住又拍了她一眼,这才用手掌压了压:“行吧,坐下,咱们爷儿俩坐下说话。” 看着杜锦宁乖乖坐下,他心里忍不住酸涩起来。 他知道,杜锦宁没有父亲,这是把他当成父亲看待了,所以才能在他面前放松地撒娇作痴,嘻笑亲昵。杜锦宁出身低,又没什么人相助,只能一个人打拼。他把最珍贵的东西拿出来,除了孝敬他这个老师,也是期能得到他的支持。这是互利互惠的事,是双赢,所以他昨日收到图纸时,考虑再三,还是接受了杜锦宁的好意。 只是他这心里,怎么这么难受呢。 这孩子本可以不这样的,他要是有个好出身,完全可以把这个当成他晋升的资本,而不是转着弯还得靠他这个老师。 “锦宁,你是个有政治远见的孩子,比一般在官场上混的人还要看得远、看得深,所以我也不把你当孩子,咱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了。”关乐和正色道。 杜锦宁道:“老师,您有话就说。” “新皇登基,我们关家作为保皇派,在皇帝夺嫡斗争中是没有出过任何力的。所以,这次有机会,我不过是想从个六品升到五品,又有你齐爷爷在背后给我们支持,我们依然这么艰难,这其中不乏皇上有意压一压我们关家的意思。” 杜锦宁点了点头。 她自然想到了这一层,所以才给关乐和送了图纸。 “新皇登基后,我们也不是没有想办法,想要表达我们关家对新皇的服软与投诚,但无奈我们拿不出什么东西。我们一没兵权二没大量的钱财,三也没有特殊人才。所以就拖了下来,而新皇对我们也是不冷不热的。” “这一次,你这用图纸,算是帮了我们大忙。我一调到工部,就拿出了这样一个东西,皇上不仅看到了我们关家的诚意,同时也对我这个‘人才’也有了些许期待。” 关乐和说到这里,不由苦笑了起来。 担心杜锦宁误会他的意思,他又赶紧道:“我的意思是,我年纪也有这么大了,虽有入仕之心,却也没有多少雄心壮志,我自己有几斤几两自己也知道,我倒不在乎做不做什么‘人才’,可有这么一次投诚举动,新皇对我们关家的芥蒂就消除了,以后我们家族的人入仕升迁,都不会有阻碍,这都是你送给我们关家的大礼。所以你促使的不仅仅是我的一次升迁,更是给我们关家送了一份大礼,我们关家欠你一次人情。” 杜锦宁远在桂省的时候,就能通过一些小道消息推测京中局势。现在身入其中,亲身感受到这平静政局下的波澜起伏,她对于自己这个举动的价值与意义,自然是清楚的。 如果面前坐的是关正祥,她自然要好好地讨价还价一番。可面对自家亦师亦父的老师,她脸皮再厚也不好意思说什么了。 她摆手笑道:“老师快别这么说。我只是想给您添个筹码,别的东西即便我想到了,那也不是我的本意,老师您没必要承我的情。您给我多少帮助,我都没说什么呢,咱们师生俩用不着说这个,您说是不是?” “行行,不说,不说了。”关乐和笑道。 “你关伯父,也就是关嘉泽他爹,本想送你一处宅子的,被我拦下了。你也不缺银子,没必要接受这么个宅子。” 说着,他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纸,递给杜锦宁:“这是我从史大人那里要的一份宅子清单,你看看有没有合意的。” 紧接着,他又递过来一个牌子:“这是凭证,你拿着这个可以带着姚书棋一个一个去看。” 关乐和的意思,杜锦宁是明白的。 关家欠她的是人情,自然应该拿人情来还。人情这东西,用在关键的地方甚至能保住一条命,这岂不比拿一处宅子强?如果她穷,买不起宅子又急需宅子,那自然可以要宅子。可她不缺银子,那自然是保留着人情,以后用到关键地方的好。 而关乐和从史昀这里拿来的宅子,那肯定是筛选过一遍、大致符合她要求的,地段好,价钱也不贵,这其实比关家给的那份人情还实在呢。 “多谢老师,我一会儿就带着姚书棋去看看。”杜锦宁把地址和牌子都收了起来。 “后日你有空吧?”关乐和又问。 杜锦宁点点头:“有空的。” “中午你跟关嘉泽去衙门等着,我下了衙就带你们去一趟太学。”关乐和说着,踟躇了一下,“你是桂省解元,进太学还比较容易通融。许成源却是差一些。以我的能力,实在没办法把他塞进去,只能委曲他另外去找学堂了。” 正文 第五百八十五章 训话及代耕架 杜锦宁没想到老师会为她要了一个太学的名额,十分意外。 她虽是桂省解元,但京中的权贵子弟太多,各省的世家子弟也不少,太学的名额又有限,她要是没有背景、没有得力的人大力举荐,也是进不了太学的。 为了这个名额,不知关乐和费了多少功夫呢。 “老师……”杜锦宁嗫嚅着嘴,不知怎么说好。 “怎的?”关乐和见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不由扬眉。 “您不必为了我去求人,我本不打算进太学的。陆夫子不日上京,我想看看他们去的学堂好不好,好的话我就进他们那学堂去了。” 关乐和皱起了眉头,沉声道:“如果你拜了陆九渊为师,你有这样的主意,我二话不说,绝对不干涉你的决定。可现在你的老师是我,我费了老大的劲儿为你争取了一个太学的名额,你敢跟我说你不去,要去跟着陆九渊混?” 杜锦宁被说得低下头,不敢作声。 她根本不是为了陆九渊,而是为了避开齐慕远。可这话她不能说,跟谁都不能说。 “我不是妒贤忌能的人,要是陆九渊他们真的能让你的学问更进一步,那我也不说什么了。可他们一直在地方上做老师,学问终是有限。你跟着他们学了两年,他们的本事想来你也学得差不多了,还有什么必要跟着他们呢?” “太学的老师,可不是这些在官场上不得志的人所能比的。他们不光学问好,为官之道,处世之道,这些经验也是他人所不能比的。否则,他们也不会成为一个国家的顶尖者,被皇家聘为老师,教导皇子、宗室及官宦子弟。” “再者,太学不光是老师优秀,学子们也是这个国家最顶尖的那一拔子人。官场的事你也明白,那绝不是只比学问就能成功的,本事、人脉、运气,缺一不可。人脉从哪里来?你没有家族做后盾,就只能自己经营。齐慕远、梁先宽、方少华这些人,你是怎么认识并让他们欣赏你,愿意与你成为好友的?因为他们是你的同窗。同理,太学里的同窗,以后也可能成为你的好友,成为你在官场上的人脉。” 关乐和目光灼灼地望着杜锦宁:“如此,你还跟我说不去太学吗?” 杜锦宁被老师训得冷汗直冒。 她赶紧表态:“老师,我去太学。” 倒不是她怂,被关乐和训几句就认趴了。实是她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 在其位,谋其政。她想要做大事,就必须站在高处,命令别人听她指挥。她的身份,决定了她不能走像关乐和这样的仕途之路——两年才从正六品升到正五品,还是借了她的力。这样的升官速度太慢,她等不起。所以,她必须借助一切力量,把官做到一定的位置,起码要上达天听,能让皇帝听取她在农业方面的见解,而不是靠别人来传达。 而人脉,却是一切力量里最关键的因素。权柄大的老师欣赏她,背景牛逼的同窗喜欢她,她做什么事都事半功倍。 她又岂能为了儿女私情,把这最重要的助力拒之门外? 她生出不去太学的心思,该有多糊涂啊。 关乐和见她态度真挚,这才满意地点点头。 “行了,我下午还要上衙,先回去了。有什么事,你派人来通知我。”他站了起来。 “老师是不是还没吃饭?在这里吃吧。”杜锦宁连忙道。 关乐和摆手:“不用,你师母派人给我送了饭,我在衙门里吃了。行了,不用送,我回去了。” …… 此时,工部的某处屋子里,陈主事在那里大发雷霆:“怎么回事?那关乐和他凭什么就直接升了那位置?”明明他递了好处上去,上司暗示过那位置是他的。 “听说,他改进了代耕架。”跟他同在一个屋里办公的一个同僚道。 这人姓龚,是个从六品的员外郎。 陈主事盯着那个正五品的郎中的位置,龚员外郎也希望他能升官成功。 倒不是陈主事的人缘好,龚员外郎盼着他升官,而是一旦陈主事升了郎中,他现在这个主事的位置就顺理成章是龚员外郎的了。 现在关乐和升了上去,陈主事原地不动,龚员外郎自然也没有希望升任,他心里也十分不得劲儿呢。 “代耕架?”陈主事的眉头皱了皱,转头望向龚员外郎,“代耕架是个啥东西?改进它又有什么了不得的?还能让关乐和连升两级?” 龚员外郎暗地里撇了撇嘴。 陈主事身为工部的主事,虽说管的不是农田水利那一块儿,可他今儿个跟关乐和争的可是屯田清吏司的郎中一职。这个职位上的人,一点儿农事不懂,可能吗? 如果他是陈主事,必然在竞争这个官职的时候花点时间恶补一下这方面的知识,以免在上司考核的时候露馅。 可惜他不是,轮不到他来跟关乐和竞争。 他耐心地解释道:“代耕架,又叫人力梨,是牛力不足的时候由人来牵引的耕田方式,唐高宗时由夏城都督始创,不过效果不是很好。听说,关主事,哦不,现在应该叫关郎中了,关郎中现在所创造的这个代耕架,据说可以以一人一手之力,足抵两牛,比之唐朝传下来的方式好了许多倍。” “一人一手之力,足抵两牛?吹牛吧?怎么可能?莫不是为了捞个官职,就夸大其辞?”陈主事满脸嘲讽。 龚员外郎耸了一下肩,没有再说话。 空缺只有一个,总要提一个人上去坐那个位置的。不管怎么的,关乐和拿出了图纸,光是他这份态度,就比较合上司的心意。如果那代耕架效果好,得到了皇上的赞许,那么上司都能沾关乐和的光,甚至借着这事再进一步。 再说,虽说关乐和是新调到工部的,但礼部离这里也没多远,为人如何,打听一下就知道了。关乐和这个做事还是挺靠谱的,他既敢在这个节骨眼上把代耕架的图纸拿出来,就说明这东西绝对有效果。谁敢拿一家族的前途来吹牛呢? 只是这些话,龚员外郎知道陈主事不爱听,他自然不会说。你永远叫不醒装睡的人。 正文 第五百八十六章 回家吧 接下来几日,杜锦宁便跟着姚书棋四处看宅子和田地。这些田地也是史昀那里出来的,都是原先被抄家的那些官员名下的,被户部收回重新售卖,因此倒有些连成片的好田地。最后,杜锦宁买下了城东一处宅子,以及城外的两百亩田地和一个小庄子。 那宅宅子面积挺大,里面的景致虽不如杜锦宁所建的园林那么精致,却也有假山有池塘,绿树成荫,屋舍却不多,还算是比较合杜锦宁的心意,住进去之后再改造改造就完美了。 除了宅子和田地,杜锦宁又在中人的介绍下买了两个铺面。一处打算给谢氏做点心铺子,一处则扔给庄越,随便他干什么。 茶馆和书铺,原先就跟梁先宽合作在京城里开了许多分店,杜锦宁便也没打算再开。她手上的有茶园日进斗金,各处的茶馆与书铺赚的钱不少,她现在以科举为重,便不打算在赚钱方面再投入精力,一切都由庄越去打理。 而在此期间,许成源也在离杜锦宁新宅和点心铺子不远处赁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院子,并在关乐和的介绍下进了一家书院,打算把家里安顿好就入学。 杜锦宁和许成源都是做事干脆的人,把宅子买好赁好,花上两天功夫派人打扫修整一番,择了个吉日就领着家人搬了进去。 在此期间,杜锦宁按着跟关乐和约好的时间去了衙门,打算去太学办理入学手续。 她到门口的时候,关嘉泽已经在那里等着了。 “我已经叫人进去跟四叔说了,四叔忙完就出来。”关嘉泽道。 “不急,等老师处理完公事。新官上任,还是别提早走的好。” 两人正聊着天,忽听一声:“泽哥儿。” 两人转头看去,便见关正祥穿着官服,正一脸复杂的看着关嘉泽。 关嘉泽的笑容僵在了脸上。他敛起笑容,淡淡地唤了一声:“爹。” 关正祥左右看了看,觉得没什么地方合适说话的,便指了指停靠在一旁边的马车道:“泽哥儿,咱们上车去说说话?” “没空,我等四叔出来。”关嘉泽木着一张脸,看都不看关正祥一眼。 关正祥的脸上隐隐浮现出怒意,不过被他强压了下去。 他走近两步,温声道:“泽哥儿,你是我关家孩子,怎能一直住在孔家呢?你回家来住吧。你不是最喜欢我那副玉棋子吗?你回家住,爹把那副棋送给你。” 关嘉泽的嘴角一勾,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 “我过的虽然惨了点,连人家庶子的日子都比不上。但好歹我是孔家的外孙,依靠着外祖我也吃穿不愁,还不至于眼皮子浅到为了一副玉棋子就把自己贼卖了。您还是留着你的宝贝哄您心爱的庶子庶女吧,我消受不起。” 关正祥被他这话说得脸上挂不住,神色顿时一沉:“泽哥儿,谁教你这么说话的?我是你爹,那是你哥哥妹妹,你就非得学那街头妇人,说话尖酸刻薄的么?” “唉,子不教,父之过。我是个有娘生没爹教的孩子,自然学不会口蜜腹剑,当面笑嘻嘻地说得比什么都好听,背地里却捅刀子要人命。我这人,说话直来直往,没那么多弯弯绕。您呐,要是看不惯,尽管回去找你的乖儿子去。” 关嘉泽说着,拉着杜锦宁就走:“走,咱们往旁边点去,别挡着官老爷们办公。” 杜锦宁开始本想跟关正祥打声招呼的,可关正祥满眼里只看到关嘉泽,完全把她忽略了,他们父子两人说的话又这么让人尴尬,她是走开也不是,站在这里旁听也不是,正不知如何是好呢,此时关嘉泽拉她离开,她正巴不得。 却不想关正祥的目光落到她身上,忽然就叫住了她:“杜锦宁,你等等。” 杜锦宁看了关嘉泽一眼,转过头来对着关正祥拱了拱手:“关伯父。” “你替我劝劝嘉泽,让他搬回家来住。哪有家里不住住外面的?” “……” 杜锦宁都不知说什么好了。难怪关正祥会做出宠妾灭妻的事,原来这人如此糊涂。 关嘉泽一把将杜锦宁拉住,挡在了她的面前:“这关人家杜锦宁什么事?家丑不可外扬,你不知道这句话吗?非得我好好跟杜锦宁解释一下我为什么有家不能回,只能住外祖家?” 这时关乐和从工部门口走了出来,沉着脸对关正祥道:“二哥,你怎么来了?有什么事不能回家说,非得在这里嚷嚷?” “我倒想回家说呢,可这孽子,他回家吗?”关正祥气得脸色发白,指着关嘉泽,一副恨得牙痒痒的架式,“你听听他说的什么话?这是儿子对老子说的话吗?他对我有没有半点尊重?” “行了,有什么话回家再说,别在这里丢人现眼。你们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呢。”关乐和一甩袖子,率先登上了关嘉泽的马车,“嘉泽,锦宁,快上车。” 关嘉泽的动作比任何时候都敏捷,他紧跟着关乐和就跳上了马车。 关乐和与关嘉泽可以对关正祥无礼,杜锦宁作为外人却不好这样做。 她对关正祥行了一礼:“伯父,我们先走了。”这才上了自己那辆马车。 关正祥对着一前一后驶出街口的马车站了一会儿,深深叹了一口气,转身朝礼部方向走去。 他是知道关乐和要带关嘉泽去太学,特意来这里劝儿子回去的,无奈还是闹得不愉快。 这一片都是衙门所在地,而太学的一些老师,是衙门抽调过去任教的,自然不会放得太远,太学就在离衙门这个区域隔着两条街的位置上,面积跟桂省的府学差不多,不过建筑要恢宏大气许多,屋梁上画着和玺彩画和旋子彩画,正殿和彩画上还画着金龙,无不代表着这个学府在大宋朝的地位。 这是大宋的最高学府。 关乐和让门房通禀了一番,这才由一个斋夫领着入了门,去了学正所在处。 “学正姓冯,当世大儒者。”在路上,关乐和低声介绍了一句。 正文 第五百八十七章 太学 斋夫正在前面引路,不方便说话,杜锦宁和关嘉泽点了点头,表示知道,没有再问什么。 在一处大殿的偏殿内,杜锦宁见到了冯学正。 冯学正六十来岁年纪,头发和胡子花白,面容清瘦,一脸严肃。 见得杜锦宁和关嘉泽恭敬地行礼,他微微颔首,然后就打量两人:“谁是杜锦宁?” 杜锦宁一愕,看了关乐和一眼,见关乐和也面露诧异之色,她这才垂眸道:“学生是杜锦宁。” 冯学正捏着胡子,皱着眉头打量了杜锦宁一眼,没有说话。 好一会儿,他才收回目光,指了指殿内一侧几个案几和蒲团:“坐。”见关嘉泽犹豫,又看向他,“你也一起。” 杜锦宁和关嘉泽这才走到那边坐下。 不待冯学正吩咐,一个斋夫打扮的男子走了过去,给杜锦宁和关嘉泽面前各放了两张卷子,以及每人一套文房四宝。 “咱们太学采用的是‘三舍法’,即学子按水平,分为上舍、内舍与外舍。你们新入学,自然是要进外舍,不过外舍也是有门槛的,你们把那张卷子做一做吧。” 每个书院都有入门考试的,不光太学,便是桂省漓水县的博阅书院都有入门考,当初杜锦宁考的时候,还被严家刁难过一回呢。所以对于冯学正要考他们这事,杜锦宁和关嘉泽都能理解。 反倒是关乐和,皱着眉头,轻瞥了冯学正一眼,似乎有些不悦。 冯学正远远地望着杜锦宁和关嘉泽他们,一脸严肃,似乎根本没看到关乐和的目光。关乐和只得坐在一旁默然不语。 太学既是最高学府,地位等同于后世的大学,招收学生的方式,跟府学类似。即除了一小部分没中举人便进来学习的“预科班”学生,绝大多数都是举人。 所以这张试卷上出的题目便是会试题型,即以《四书》中的经义一句为题,写一篇文章。 题目很平实,也不限制文章形式。这是让应考者自由发挥,在放松之时露出最真实的写文水平、处世风格与政治倾向。 杜锦宁看着题目,慢悠悠地磨着墨,思索着冯学正刚才的举动。 刚才冯学正特意问她的名字,很显然是知道她这么个人的。而她虽才从桂省入京没几日,认识的人不多,但说起来,这京里她有不少得罪过的人哩。 比如博阅书院的严家,比如说祁远道的徒子徒孙,比如说她在乡试时拒绝过拉拢她与向她提亲的潘义庭。这个潘义庭还是周东平的老师。 这些人要是知道她来了京城,并且打算入太学,叫人来为难自己,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既然这样,她这篇文章就不能追求出彩,不能追求风格,而应该踏踏实实,不露出半点漏洞,让冯学正没办法挑刺。 打定了主意,她提笔开始写了起来。 刚才发完试卷,那位斋夫就在旁边点了一柱香,示意他们这篇文章必须一柱香的时间内写完。 杜锦宁写文章向来极快,尤其像这样的文章,她是不需要打草稿的。凭她的记忆力与写作水平,一气呵成就能写出一篇锦绣文章。 可为了不让冯学正挑刺,为了追求稳,杜锦宁还是老老实实打了个草稿。不过为了节省时间,她没有整篇文章都写出来再抄上去,而是在草稿纸上理了一下思路,把她要写的几个观点和写作思路一一罗列下来,又盯着草稿纸打了个腹稿,这才提笔开始在试卷上写了起来。 关乐和是用午歇时间来的,此时太学里也正是午歇时间,大概是为了不耽误下午的事,也为了测试杜锦宁和关嘉泽的水平,那柱香并不长。等杜锦宁把一篇文章不紧不慢地写完,那柱香也差不多燃到头了。 太学隶属于国子监。比如唐代的国子监,就有国子学、太学、四门学、律学、书学、算学等学校。学校的差别,与学生资荫(即父祖官爵)身份有关。国子学、太学、四门学分别面向三品、五品、七品以上官僚子弟招生,律学、书学、算学则面向八品以下子弟及庶人招生。 宋朝虽有改制,但变化不大。 关嘉泽原先是在国子监下面的四门学里上学,只待乡试中了举后就入太学念书。作为关家嫡子,中了举后他是有资格进太学读书的,只要不是考得太差,他就能顺利入学。所以他写起文章来相对轻松。他性子虽有些大大咧咧,却也感觉到了冯学正对杜锦宁的不喜,因此在写文章的速度上便有意照顾杜锦宁。 此时见杜锦宁放了笔,他也赶紧写完了最后一行,匆匆检查了一遍便率先交了卷。 在这些老夫子眼里,提前交卷是浮躁、不谦虚、不谨慎的表现。关嘉泽交了卷后,杜锦宁仍坐着没动,而是将文章检查了一遍又一遍,直到斋夫出声:“时间到。”她这才起身交了试卷。 正文 第五百八十八章 来找茬 冯学正坐在那里端然不动,等到杜锦宁将试卷放到他面前,并恭敬地垂头后退两步,他这才慢腾腾地提了提衣袖,拿起试卷看了起来。 关乐和虽提着一颗心,恨不得凑到冯学正旁边去一起看,但他还是按捺住了心里的焦躁,坐在一旁等着。 自家弟子是什么水平,他即便隔了两年没教导杜锦宁,却也是知道的。因为师生两人书信来往间,也时常会谈学问。杜锦宁会把她的一些文章寄给他,让他指点。 他只担心冯学正鸡蛋里挑骨头。 只要有心找岔,想要挑刺真是太容易了。如果你写了八股文,不管写得再好,冯学正也可以训斥你不走正道,阿谀逢迎;如果你写得特别有文采,他也可以说你太追求形式,哗众取宠,不是一个能踏实做学问的;如果写得太过平实,他又能说你没有文采,古板无才。 不过当他看到自家弟子朝自己眨了一下眼睛,并且露出一个安慰性的笑容时,他的心就奇迹一般安宁下来。 杜锦宁是个特别神奇的孩子,只要她表示没问题,那不管再难解决的难题,都不足为惧。 安定下来,关乐和便有闲心端起茶来,细细品味了。 而那头,正想挑刺的冯学正的眉头却皱得越来越紧。 他眼前的这篇文章,并不是以八股文的形式来写的,所以在写作形式上挑不出毛病——从古到今的文章都是这么写的,奉为经典的四书五经也是这么写的,你敢说不以八股形式写的文章就有毛病吗?他真敢昧着良心这么说,孔子孟子老子等人非得从地下爬起来狂揍他一顿不可,天下读书人也得让他滚出太学去。那种话,便是八股文的狂热倡导者潘义庭都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 所以,写作形式上没毛病。 不能从写作形式上挑刺,那从写作手法上挑刺准没错了吧?你写得太过华丽,自然就要挑这个刺;反之,你写得不华丽,那也可以挑刺。 可偏偏眼前这篇文章你真不好在这方面说出不足来。 它在行文上很平实,逻辑相当严谨,有些地方还用了数据和史实来做依据,以论证自己的观点,层层递进、步步深入,行文平实严谨得如同刑部写的案件报告,没有一处虚假夸张的地方。 可你说这文缺乏文采吧,那也不能。要知道,这篇文章光是引经据典都用了不下十几处。而“用典”,本就是写文章时增加文采、增强文章说服力的一大手法,且引用的那些句子,还都是辞藻华丽、文采斐然的,这使得这篇不过五百字的文章,一眼看过去十分的有文采。 冯学正不由得抬起眼来,好好地打量了杜锦宁一番。 这孩子不过才十四五岁的孩子,怎么这么鸡贼?还能想出这样的方法来增加文章文采? 不对,不可能啊。这孩子年纪不大,而且是小地方来的,就算有人提点,也不要能知道他今天要挑刺,所以故意这样写文章吧? 再者,这样的文章,严谨里带着斐然文采,真是这孩子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能写出来的吗?他想要夸赞这篇文章,赞美词语能半个时辰都说不完;可要挑这篇文章的刺,却是任他来回看了这文章好几遍,愣是一点刺都挑不出来。 他抚着胡须,皱眉思忖。 他这一思忖不要紧,关乐和那边就急了。 文章到底怎么样,倒是说话啊。现在皱着眉头望着杜锦宁,一言不发的,是几个意思? 杜锦宁却十分沉得住气,站在那里微垂着头,目光直视地面,丝毫不见慌张。 半晌,冯学正抬起头来,开口道:“我出一题,你再写一篇文章。” 在场的几人都愕然抬起头来,望向冯学正。 关乐和连忙道;“冯学正?一篇文章还不够吗?为什么还要再写?” 冯学正慢条斯理地道:“我想再看他写一篇文章。” “……” 好吧,你是大佬你有理。 关乐和转头看向杜锦宁。 杜锦宁此时已垂下眼睑了。 她仍一脸平静,上前一步对冯学正作了个揖:“请学正出题。” 对于杜锦宁干脆利索的表现,冯学正很是满意,心里倒对她生出了好感。 “听好。”冯学正清了清嗓子,“《易经》有云:‘易之为书也,广大悉备,有天道焉,有人道焉,有地道焉。’你便以这话为题,写一篇文章。” 杜锦宁拱了拱手,便转身去了案几旁坐下,伸手开始磨墨。 斋夫连忙跟了过去,拿出两张空白的试卷纸,放到杜锦宁面前。 关嘉泽站在原地,忙问:“学正,我呢?” 冯学正抽出他刚才写的那篇文章,草草看了一遍,便点头道:“你不必再写,在一旁坐着就行。”说着,指了指关嘉泽最开始来时的座位。 关嘉泽转头跟关乐和对视一眼,在他的示意下回转身,走到座位上坐了下来。 冯学正这时候对关乐和说话,倒是变得和言悦色起来。 他温声道:“关大人下午衙门里可有事忙?要是你急着回去,不妨先走。放心,只要杜锦宁现在所写的文章跟他刚才的风格一致,他入太学的事就没问题了。” 关乐和始终没搞懂冯学正今儿个的态度大变是为了什么。这会子听到这话,他的心倒是稳定了下来。 看来冯学正对杜锦宁刚才的那篇文章很是满意啊。 “倒是没什么急事,耽搁一下没甚打紧。”关乐和说着,吩咐关嘉泽,“你出去一趟,跟阿观说,让他回衙门里给我请半个时辰的假。” “是。”关嘉泽答应一声,起身出去。 其实衙门里上班并不是特别严格,不像现代的一些公司还得上下班都打卡。古人生活节奏本来就慢,大家又没有手表这东西,虽有滴漏、日昝,也不过是看个大致的时辰。关乐和迟上一两刻钟去衙门,没人会在意。 可关乐和见冯学正对他们不友好,自然不愿意将这个把柄落到冯学正手里,干脆就让小厮跑一趟。 正文 第五百八十九章 惊艳 看着关嘉泽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关乐和这才道:“刚才锦宁的文章,能不能让我也看看?” 冯学正便将那篇文章递给他。 关乐和一目十行的将文章先看了一遍,抬起头来望向杜锦宁的目光就满是震惊。 他知道自家弟子惊才绝艳,可没想到竟然让他惊艳到这种程度。 除了他,没人知道这篇文章是杜锦宁在刚才那短短的时间里,因为发现冯学正的不喜而构思出来的。这孩子的心思,得多缜密,多敏捷啊。光有这样的心思还不够,还得有足以支撑他写出这篇文章的才华。 真是太厉害了。 关乐和向来自视甚高,能让他心生佩服的人很少。可现在,他竟然佩服起自家年仅十四岁的弟子来。 震惊过后,关乐和就细细地将这篇文章又看了两遍,这才放到了桌子上。 “怎的,杜锦宁写出这样的文章,你很意外?”冯学正开始还怀疑杜锦宁那篇文章跟关乐和有关,可现在看到关乐和那震惊的模样,他倒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关乐和托人来给杜锦宁要名额的时候,就说了杜锦宁是他的学生。 这会子他自然不会隐瞒自己的情绪。他点了点头,苦笑道:“两年前我上京来谋职,就跟他分开了。平时时有书信来往,但因相隔甚远,通信不便,并不知道他的学问增进到什么程度了。刚才乍一看,这才发现这孩子进步挺大的。” 冯学正看着那边正提笔写字的杜锦宁,眸光闪了闪,没有说话。 那头,杜锦宁对这边的凝视与低低的说话声完全无视,满心里沉浸在自己的文章里。 第二篇文章,她还是按刚才的节奏来,并不因没人点香、或是为了让关乐和下午上衙的时候不迟到而放快速度。她仍然先打了一遍草稿,这才开始正式写起来。 待得她把文章交上来时,冯学正看了一眼屋角的滴漏,发现杜锦宁所用的时间只比刚才那一篇稍微快上那么一点点。 他看了杜锦宁一眼,就低下头去看文章。 这篇文章,仍然承接着刚才那一篇,第一句就引用了《吕氏春秋》里的句子:“夫稼,为之者人也,生之者地也,养之者天也。” 题目是说天、地、人“三才”之间的关系。这一句话,就把天、地、人共同蕴育的东西——庄稼,给点了出来,并且把人的因素列为首要地位,给整篇文章定了基调,文章强调的是人的作用。 冯学正看到这里,虽对杜锦宁的写作水平已做到了心里有数,知道这篇文章挑不出什么错处了,但仍没有太过重视这篇文章,只把它当成了一篇普普通通的入学考试的题,并不觉得杜锦宁能对于农事提出什么新颖独到的见识。 毕竟杜锦宁才十四岁。虽出身农家,但这年头能参加科举的读书人,哪个会下地呢?估计五谷都分不清楚。 可他继续往下看时,神情渐渐凝重起来。 “晁错曰:‘粟米布帛,生于地,长于时,聚于力。’此‘力’,即人力也。力之何聚?时宜,地宜,物宜也。天时,地利,则稼者丰。……合天时、地脉、物性之宜,而无所差失,则事半而功倍。” 看完整篇文章,冯学正早已把挑刺的打算忘之脑后,指着手里的文章问杜锦宁:“这篇文章,是你写的?” 杜锦宁一脸的莫名其妙:“是,刚刚在那儿写的。”她指了指殿侧的案几。 “我不是这意思。”冯学正一摆手,“我是想问,这文章里的观点,是谁提出来的?” 杜锦宁还是一脸莫名其妙,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啊。我刚刚在写文章的时候想到的。” 她满脸地茫然:“怎么,有什么不妥吗?”说着,还转头看了看关乐和与关嘉泽。 关乐和知道自家弟子肯定在文章里提出什么观点或思想,把冯学正给惊着了。以前他就经常被自家弟子在文章里表现出来的独特的真知灼见的见解给惊吓住,此时十分乐意看到冯学正也经历这一遭。 他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也疑惑地望着冯学正:“对啊,冯学正,有什么不妥吗?” “没,没有,没什么不妥。”冯学正摆摆手,望着杜锦宁满脸的严肃,“你确定这文章里的观点是你刚刚想出来的?” 杜锦宁点了点头:“确定。” “如果不是,你最好现在说出来,我也不会怪你;可如果你不说,让我发现了,那后果就十分严重了。”冯乐和表情更加严肃。 “是我想的。”杜锦宁想都不想就直接道。 冯学正看了她一会儿,转过头来对关乐和说话时,脸上已带上了笑容:“乐和,你这个弟子不错啊,能写出这样的文章,是个好苗子。” 关乐和可顾不上赞扬杜锦宁,赶紧想趁机把事情敲定:“那他入太学之事……” 冯学正抚着胡子,笑得一脸和蔼:“那自然是没问题。像这样的孩子不收,我们还能收什么人去?” 关乐和这才大松一口气,对杜锦宁和关嘉泽道:“你俩还呆在那里做什么?还不赶紧上来给冯学正行拜师之礼?” 关嘉泽赶紧起身,走到杜锦宁身边站好,跟她一起对冯学正深深作了一揖。 冯学正抬了抬手,示意他们起身,道:“每个月都有一次考试,考试之后会依照成绩对每个学子的位置进行调整。我希望你们能尽快考入内舍。” “是。”两人应道。 “行了,薛池你带他们去办手续吧。”冯学正吩咐斋夫。 接下来关乐和回衙门,杜锦宁和关嘉泽则跟着那叫薛池的斋夫去办手续。 太学并不规定一定要住校,杜锦宁和关嘉泽都希望能安心读书,不受外物干扰,所以都选择了住校。这里的校舍也是一人一间,条件还不错,比之南麓书院也不差。 两人办好手续,又挑了宿舍,这才离开太学,准备回家。 临上马车之前,关嘉泽好奇地问道:“你后面那篇文章写了什么?” “哦,没什么,就是写了一点关于农业方面的观点。” 杜锦宁知道自己没有根基,中了进士后想要进工部任农业方面的官员,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就算有齐伯昆、关乐和帮忙进去了,也难以服众,做出了成绩也要被人怀疑。所以她打算从现在开始,慢慢在文章里流露出自己在这方面的才华。 太学的学正与老师都是各方面的佼佼者,只要他们认定她有这方面的才华,以后她做什么都不觉得让人意外了。 关嘉泽也知道杜锦宁的志向,更知道杜锦宁的才学。 他看着杜锦宁,满脸羡慕:“你跟齐慕远能早早知道自己想要走一条怎样的路,真好。我还不知道我以后能干什么呢。” 说起这话,他忽然想起齐慕远,一拍脑门,道:“呀,今天没约着齐慕远一起来。”又问杜锦宁,“要不咱们一会儿去找他?不知他什么时候来办入学手续。要是他选的宿舍跟咱们在一起就好了。” 正文 第五百九十章 脑补 杜锦宁垂下眼睑,默然不语。 关嘉泽发现不对劲,问道:“怎么了?” “我那日……”杜锦宁不自在地摸了摸鼻梁,“跟他吵了一架。” “什么?”关嘉泽瞪圆了眼睛。 杜锦宁自打跟齐慕远认识以来,两个人就好得跟一个人似的。当初关嘉泽心里还不舒坦呢。明明是他先认识的杜锦宁,杜锦宁竟然没有把他当成第一好朋友,反而是齐慕远后来居上。 而且,杜锦宁骨子里虽然强硬,但那是对心怀不善的外人。对于朋友和兄弟,她从来都是包容的,哪怕他们做错了事。 齐慕远虽然性子冷些,还是个面瘫脸,但对杜锦宁从来是体贴入微的,更不会给杜锦宁甩脸子。 所以,这两个人竟然会吵架,这简直是天下第一大奇闻。 “为什么吵架?”关嘉泽好奇地问道。 “齐爷爷事忙,我不想麻烦他老人家为我入学的事操心,便跟齐慕远说不想入太学,想去找别的书院,齐慕远就恼了,我俩就大吵了一架。”杜锦宁道。 她今天既入了太学,跟齐慕远便又成了同窗,平日里在一块儿上课,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她跟齐慕远之间的状态迟早要被关嘉泽察觉。关嘉泽这性子,那是不问个清楚明白不罢休的,与其让他胡乱猜疑一直问个不停,还不如一开始就告诉他。反正怎么解释,还不是她一张嘴的事,何必让事情变得复杂。 果然,她这样一说,关嘉泽虽还觉得两人吵架十分稀奇,但想想倒也能理解。 “你要是跟我四叔说,不想麻烦他,不愿意承他的情进太学,他也非得跟你吵一架不可,便是我也会不高兴。”关嘉泽说着,语重心长地拍了拍杜锦宁的肩膀,“锦宁啊,你做事一向大气磊落,什么时候也这般小家子气、畏手畏脚起来了?” 杜锦宁没法解释,只能苦笑。 关嘉泽径自上了马车:“走,咱们去齐府一趟,这事你得跟他解释清楚。齐慕远那里倒没什么;可你要没个解释,齐爷爷知道了,非得怪罪你不可。” 他这也是为杜锦宁好。 杜锦宁在感情上偏向关乐和,他自然高兴,毕竟他是关家人。可他不能不为杜锦宁考虑。 毕竟齐伯昆现在大权在握,杜锦宁跟他关系亲密,好处多多。不说远,就说今天,如果刚才是齐伯昆带杜锦宁来,冯学正不光不敢摆脸子,说不定还得阿谀逢迎呢。人与人之间就是这么现实。 而关乐和,即便是他亲叔叔,在感情上堪比父子,他也得公道地说一句:即便关乐和升了官,成了正五品,在权贵满地走、高官多如狗的京城,也根本不算什么。 所以,杜锦宁承齐伯昆的情,才是聪明的做法。 现在既然闹成这样,那么好好的解释一番,就十分的有必要了。 杜锦宁抿了抿嘴,没有说话。 她虽可惜跟齐慕远多年的兄弟情谊,可是如果再这样纠缠下去,只会害了齐慕远。 齐伯昆这条大腿固然重要,可齐慕远与金大腿比起来,齐慕远在她心里的份量肯定要重很多。是让齐慕远走上正常生活轨道还是抱紧金大腿,她不用想都知道如何选择。 “我不去。”她摇了摇头。 见关嘉泽还要劝说,她伸出手掌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也知道你是为我好。但我真不能去,我有我的理由,只是这理由不方便跟你说。” 说着,她不等关嘉泽说话,就上了自己的马车,吩咐鲁家的车夫:“走吧。” 关嘉泽待还要追上前去问个究竟,可走了几步,还是停住了脚步,眼睁睁地看着杜锦宁的马车渐行渐远。 经过这两年独自在京城里打拼,他早已不是以前那等单纯而直率的性子了。遇上事情,他也会好好动脑筋想一想。 大家一块儿长大,杜锦宁是什么脾性,他再清楚不过。杜锦宁绝对不是跟齐慕远吵了几句嘴就不理人的性格。她现在的态度之所以这么坚决,肯定是齐家人做了什么事,让杜锦宁跟齐家生了疏离之心了。 至于做了什么事,关嘉泽根本不用想,就能脑补出一出权贵之家看不起乡下穷小子的戏码。 既然齐家人看不起杜锦宁,不希望齐慕远跟杜锦宁交好,他又何必去劝杜锦宁给齐家人低头,让齐家人作贱呢? 他们现在虽还仅仅是举人,那也是有尊严有骨气的。 如此脑补了一番,他决定也不去齐家了,当只没有齐慕远这个朋友。 关嘉泽还没进入社会,有一腔热血,并且他又是极讲义气的人,一瞬间就决定选择朋友而不是选择利益。 …… 齐府里,齐伯昆心里掂记着孙子入学的事情,终于抽了个时间从衙门里回家。 一进门他就叫齐慕远:“你让观棋去通知杜锦宁,一会儿我们在太学门口碰头。” 齐慕远犹豫了一下,道:“杜锦宁说,他不想发生祁元道那样的事,所以他想进普通的书院,太学就不进了。” “不进太学?”齐伯昆诧异地看向孙子,“他真是这么说的?” 齐慕远点了点头。 “你也同意他这样做?”齐伯昆又问道。 齐慕远看了祖父一眼,低下头:“他既这样说,我也不好勉强他。” 齐伯昆定定地看了他一眼,见孙子的脸色越来越僵,他这才点了点头:“行吧,不去就不去。” 他站了起来:“我衙门里还有事,太学明儿个再去吧。反正也不急于一时。”说着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直到齐伯昆走完了,齐慕远这才抬起头来,怔怔地看着大门口,发了好半晌的呆。 齐伯昆走到大门口,在要上马车前,他吩咐随从:“打听一下杜少爷来的时候,谁来了府上。” 杜锦宁的大局观与政治敏锐度,是他见过的人中最为出色的——一个十三四岁、从未出过桂省、又没有世家背景的孩子,却能根据听来的一点半点信息,预测出京中的政治局势,这样的人,齐伯昆活了大半辈子,从未遇到过。 所以,他不用问,就知道杜锦宁十分清楚入太学念书所蕴含的所有意义。 正文 第五百九十一章 解决 杜锦宁是个想要做大事且善于变通的人,绝对不会放着捷径不走,选一条相对艰难的路来走的。 所以他只能猜测,定然是齐家给了杜锦宁气受,杜锦宁才不愿意承齐家的情。而自家的儿子、儿媳妇,齐伯昆是了解的,他们都不是那等看不起人、会对客人甩脸子的人;齐慕远就不用说了,齐慕霖也不是那样的孩子。 那么除了他们,就唯有经常来齐家、在为人上又令人十分不喜的苏家人了。 心里有了猜测,齐伯昆便将入太学的事放下,专心去忙他的事。直到三更天,他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家,问长随道:“我叫你打听的事怎么样了?” “是苏家的峻表少爷、峰表少爷和岫表姑娘来过。”长随禀道,“不过他们没有私下里单独跟杜少爷在一块儿呆过,而是在厅堂里当着老爷、大少爷和小少爷见过一面,随后杜少爷就回家了。小人听当时在场的下人说,杜少爷临走前,两人站在院子里说了几句话,也不知说了什么,两人的脸色都很不好看。后来杜少爷再没来过齐府,大少爷也没去找他。而且这两天大少爷的心情似乎不大好。” 齐伯昆睁开眼,诧异地望向长随。 那两个小家伙吵嘴了? 怎么可能? 他们不是一向十分要好的吗? “你去看看,要是大少爷还没睡,把他叫过来。”他吩咐道。 不一会儿,齐慕远跟着长随进来了。 他其实已睡下了。但齐伯昆这阵子忙碌,常常半夜才回家。长随想着不把齐慕远叫起来,这事儿不知何时才能解决,便擅自作主,把齐慕远叫了起来。 齐伯昆已洗了澡躺在床上,由着下人给他梳头了。 这是齐伯昆保持精力旺盛的一个法子。 他年纪大了,记性越来越不好,睡眠质量也变差了许多。每晚睡前梳上一两百下头,能疏经通络,让睡眠质量变好,第二天精力也旺盛,记忆力也增强。 听到齐慕远唤他,他也没睁开眼,开口道:“坐,祖父问你话。” 齐慕远走到床前,接过下人手里的梳子,亲手给齐伯昆梳起头来。 齐伯昆问道:“你跟杜锦宁吵架了?为什么?” 齐慕远手里的梳子一顿,沉默了一会儿这才道:“为了买宅子的事。我想让他在咱们家附近买,这样咱们仍能跟在桂省府城一样。可他偏不听,一气之下我就说了重话。然后他就说不想跟我做同窗了,他自己找书院念书,不入太学。” 以祖父对杜锦宁的看重,肯定是要带着杜锦宁一块儿入太学的。到时候问起来,他跟杜锦宁绊嘴的事绝对瞒不过祖父。所以他早就想了这么一个理由,等齐伯昆问起时好敷衍过去。 齐伯昆虽精明,但齐慕远这个理由找得好,再加上齐慕远一向是不撒谎的,这么一撒起谎来可信度就十分高。齐伯昆对他这一说辞倒是深信不疑。 “你啊。”齐伯昆声音里带着笑意,“就算不住在一起,不是还能在太学里做同窗吗?有必要为了个宅子就闹成这样?明儿个你去跟杜锦宁赔个不是,随便问问他去不去太学。只要你好好道个歉,他是不会拿自己的前途赌气的。” 齐慕远犹豫了一下,这才道:“好。” 齐伯昆满意了。 “等你们商量好,再让人通知我。我好抽时间带你们去办入学手续。” “好。” 第二日,齐慕远没有去找杜锦宁,而是写了一封信,让观棋带过去。 他信里首先就问杜锦宁是不是忘了自己的志向。如果没忘,就别拿上学的事赌气。她想跟他疏离并不难,只需在书院里不理他好可,不必拿自己的前途开玩笑。 杜锦宁接到信,看了之后,心里又酸又涩。 四年的时间,她跟齐慕远朝夕相处,两人相依相伴早已成为了一种习惯。齐慕远心里有她,她对齐慕远也不是没有情。可是为了古代这狗屁倒灶的破规矩——不许女子升学入仕——她生生地要把齐慕远推远,从此成为陌路。 穿越到这古代这么多年,她第一次流了眼泪。 抹干眼泪,平复了一下心情,她把观棋叫进了院子,道:“你家少爷的意思,我明白了。你回去告诉他,我本不打算入太学的,无奈我老师,即关先生把我痛骂了一通,硬把我押着去了太学。现在我已通过太学的入学考试,办了手续了。所以这个问题,你让你家少爷不必担心。” 说完见观棋还愣在那里,她道:“行了,就这么说,你回去吧。” 观棋虽不知道自家少爷信里说的什么,但总感觉杜锦宁这反应怪怪的。 以前,即便杜锦宁不亲自去找他家少爷,那也一定会写封信让他带回去,很少像现在这样让他转述口信的。而且,这口信似乎很多关键的东西没说清楚啊。 不过作为下人,不该听的不听,不该说的不说,不该问的不问,是职业守则的第一要义。见杜锦宁朝自己挥手,示意自己离开了,观棋只得施了一礼,退了出去。 回到家,他把杜锦宁的话一字不落地跟齐慕远说了。齐慕远愣愣地发了一会儿呆,这才道:“行了,你下去吧。” 观棋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挠挠脑袋退下了。 齐慕远当晚便让下人给齐伯昆留了话:“杜锦宁被关夫子大骂了一通,押着他入了太学了。” 这话说得很有技巧,阐述的虽是事实,却让齐伯昆以为是关乐和发现两个孩子吵架后,押着赌气的杜锦宁去太学。而杜锦宁因为跟齐慕远生气,所以也没来通知他。 两个向来懂事的孩子吵嘴生气,齐伯昆不光没担心,反而觉得有趣。这个年纪的孩子,不就是这样吵吵闹闹的么?隔不多久,两个人又好得跟一个人似的,没什么可担心的。 因此杜锦宁借着关乐和的关系入太学,没有承他的情,他也没有多想,更没生气。他抽了个空带着齐慕远去办了入学手续,这件事就算是过去了。 正文 第五百九十二章 入学 齐文聪吓了一跳,连连摆手:“爹,爹,您说的这叫什么话?你们都在京里,哪能让你们搬到别院去住?您这不是让人戳我的脊梁骨吗?” 齐伯昆现在是京中倍受瞩目的人之一,多少人盯着他。他要是搬出齐府,带着长孙住到别院去,别的人会说什么闲话且不管它,只皇帝那里就难以应付。到时候齐文聪非得被皇帝训斥惩罚不可,苏氏也会被太后或是皇后召去训斥。到时候,他们夫妇俩都要沦为京中的笑话。 “戳就戳呗。你疼爱苏氏,顺便爱屋及乌,也疼爱苏家的孩子,这无可厚非,就是别人说些闲话想来你也肯受着。”齐伯昆面无表情地道,“可要我齐家的孩子自甘下贱,自家的书不念,整日地陪着他们玩耍,连带自家的好友同窗来了都要看他们的脸色,那我就不答应了。“ “爹……”齐文聪被自家老爹说得满脸通红,“哪有像您说的这样?那日杜锦宁过来,小远出来陪他,正巧苏家兄妹也来了,所以在厅里说了一会子话而已。后来杜锦宁走的时候小远送了他就回去了。至于苏家兄妹给杜锦宁脸色看,那是更没有的事。当时我就在场呢,也就苏峻跟杜锦宁客气了两句,话都没多说,何来的给脸色看?” 齐伯昆斜眼看他:“你别跟我打马虎眼。这段时间小远回来,你媳妇不是整日叫苏家兄妹过来,然后让小远出来陪客?不陪客她就哭?她当我们齐家孩子是什么?是那戏堂里的陪客吗?她苏家的孩子就那么金贵,我们齐家的就这么下贱?至于给脸色看,你那眼神,你能看出什么?杜锦宁是个什么样的孩子,我不比你清楚?要是苏家兄妹不冷待他,他会话都没说两句就走?” 齐文聪被老父说得哑口无言。 “还有,你媳妇打的什么主意,你当我不知道?我早就说了,我齐家的长子长孙,娶媳妇要好好挑选,苏家那孩子我不中意,让你媳妇少打歪主意,她听了吗?她要再这样,她就滚出我齐家去;你要舍不得她,就跟她一块儿滚。我家小远和小霖要没你们这对不着调的父母,还长得好些。否则放在你们跟前,什么样的孩子都养歪了。” 说到这里,齐伯昆十分庆幸自家那小孙子这些年养在齐文聪和苏氏身边没养歪,不过这也得益于当年他离京前给齐慕霖请了一文一武两个老师,齐慕霖跟两个老师呆在一起的时间远远多于跟父母呆在一起。 “爹……”齐文聪的脸涨得通红。 见老父盯着他,一定要他个表态。他只得哼哼哧哧地道:“我会劝苏氏的。” 齐伯昆懒得看儿子这怂样,站起来走了出去。 出了院门,齐伯昆直接去了齐慕远那里,跟孙子邀功道:“我刚才把你爹训了一顿,苏家兄妹不会来了,你娘也不敢逼你娶苏岫了。” 齐慕远从里抬起头来,看了齐伯昆一眼,没多少地诚意跟他道了一声谢:“多谢祖父。” 这府里的女主人就苏氏一个,齐伯昆作为公公,也不好太过管着儿媳妇,齐文聪又是个妻奴,这种训话的效果最多维护个把月的功夫。个把月之后,苏氏便故态复萌。苏氏毕竟是齐慕远和齐慕霖的母亲,齐伯昆又不可能真的让齐文聪休了她,于是事情最后就不了了之了。 而齐慕远娶媳妇的事,苏氏真固执起来,就算齐伯昆也要头疼几分。 齐伯昆冷哼一声:“我说了,要是苏家兄妹再来,我就带着你搬到别院去。” 齐慕远讶然,旋即站起来给齐伯昆行了一礼:“多谢祖父。” 齐伯昆这才满意了。 不过他过来的目的不是这个,他望着已长大成人的孙子,问道:“不过,你也该议亲了。你可有看中的姑娘?要是没有,祖父叫人张你张罗一个?” 不待齐慕远说话,他就将手一摆:“你放心,绝对不会像你母亲那样,动不动就哭哭啼啼。祖父知道你喜欢性格疏阔爽利的,京中有不少姑娘是这样的性格,祖父定然为你好好打听打听。” 齐慕远知道如果说不想成亲的话,祖父一定是不肯听的。毕竟他是长房长孙,弟弟又还小,齐家的香火全在他身上。 “祖父。”他道,“我想自己挑一个看得顺眼的。” 齐伯昆一愣,旋即点点头:“也好。 孙子的心思他倒也能理解。毕竟是要过一辈子的人,谁不想挑个顺眼的呢? “不急,等你明年考完会试再说吧。”他担心孙子分心,又叮嘱道。反正齐慕远才十六岁,明年也才十七,议亲订亲快的话,大半年足矣。男孩子十八岁成亲,也不算晚。 齐慕远就知道会这样。 他答应道:“好的。” 第二日,齐慕远就去了太学。 太学的教学形式比起桂省的府学和南麓书院来要严谨得多。主要是收的学子大多是权贵官宦子弟,这些人不像那些寒门子弟,为了出人头地都恨不得头悬梁、椎刺骨地刻苦读书。权贵官宦子弟们家境优渥,生来就含着金汤匙,一辈子吃喝玩乐就可以了,完全没有必要去努力奋斗。 所以太学不得不以严谨的教学形式来给这些孙猴子们戴上紧箍咒,好让世上少一些纨绔,多一些栋梁之才。 刚入学的学子,不管成绩如何都是先入的外舍。一个月末时的月考之后,才会依据成绩或升到内舍,或继续呆在外舍。 齐慕远去了太学后,就找到了外舍的教舍。 跨进门槛时他心里就有了某种期待。果然,他在门口站定,往里扫视一圈正要找那张熟悉的面孔时,关嘉泽的声音就在教舍里响起:“齐慕远,这里。” 齐慕远循声望去,果然看到一张桌子后面坐着的关嘉泽,而关嘉泽身边正是杜锦宁。 他正要过去,就听一个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小远,你今儿个入学了?” 正文 第五百九十四章 结交 苏峻还没想出主意来,就听门口一个学子叫了一声:“夫子来了。” 教舍里这才安静了一点,围在一起的人都各自找位置坐了下来。 紧接着,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头儿走了进来。 这位夫子姓覃,是教时文的。 他环顾了一下教舍,眉头皱了皱,转头示意斋夫磨墨铺纸。待墨磨好后,他在纸上写了一行大字,让斋夫拿着那张纸在教舍里走了一圈,对大家道:“一炷香的时间,写一篇文章交给我。” 教舍里刚才还有些嘈杂,这会子见要写文章,立刻安静下来。大家看到斋夫把那炷并不长的香点燃,赶紧磨墨铺纸,准备写文章。 杜锦宁见了,倒是对这个白胡子老头儿心生佩服。 她慢慢地磨着墨,打着腹稿,琢磨着要写的文章。 当初在桂省时,因为她比祁思煜出色,就闹出了许多事。现在太学的情况复杂,绝大多数学子出身显赫,这些人都比较自傲,瞧不起乡下来的寒门子弟这种毛病,可不只是苏峻才有。 如果她一开学就以一个寒门学子的身份压在同窗们的头上,大家都会对她心生反感。如此一来,她就等于被孤立了。 杜锦宁虽不畏权贵,也自认有能力不让人欺负自己,但还有大半年就会试了,她的目的就是在会试中考出好成绩。这个时候,她没必要招惹麻烦。 所以这第一节课,她并不打算出风头。 当然,她也不会一直藏拙。想要在太学里结交人脉,可不能做一个无能者。她的才能,她会慢慢显露出来。等到大家都成了朋友或是熟人,她这才压倒别人成为太学学子中的翘楚,那时就不容易太过惹人反感了。 当然,也许京城里出色的学子很多,她就算拿出自己最好的水平来也不一定取得头魁,但这不防碍她把一切情况思量进去。再说,以入学考试那日冯学正看了她的文章后的表现,她相信自己在太学里,至少在这外舍,文章写得还是很优秀的。 心里打定了主意,她提起笔,慢慢写起文章来。 写文章的速度她也有意放慢,跟入学考试那日用时差不多。等她起身交文章的时候,那炷香燃得差不多了。 齐慕远早早就写完了,关嘉泽写文章的速度倒跟杜锦宁差不多。此时见杜锦宁写完了,大家一起交了上去便出了教舍。 覃夫子说了,今天早上的课就是写文章,写完就可以走了。今天第一天上课,书院没把课程安排得太紧。 苏峻是在杜锦宁和关嘉泽交文章前就交了,不过他没走,而是坐在那里等着他的那两位朋友。待杜锦宁三人出门,他立刻催着两个朋友把文章交了,跟在后面从教舍里出来。 他的朋友常安被苏峻催着交了文章,心里不大乐意,见状忍不住问道:“你那表弟又不理你,你跟着他干嘛。” 苏峻听了,一脚就踢到了常安的小腿上,表情狰狞。 另一个朋友罗维方连忙拉了苏峻一把:“行了行了,他的性子你也知道,一向口无遮挡的。”说着又给常安使眼色。 常安握紧了拳头,可还是照着罗维方的暗示给苏峻道了歉:“对不起,苏峻,我刚刚不该那样说。” 苏峻这才罢休。 等他转过头去向齐慕远离去的方向看去时,就看到不知什么时候,齐慕远三人被两个人拦在了那里。 他眯着眼睛看了一下,发现并不认识那两人,不由偏着头问罗维方:“那两人是谁?” 罗维方的父亲不过是翰林院的编修,官职品级是高,但手里没有一点实权。而且他的父亲就是小地方考上进士后留在京中做官的,没什么背景。后来他在原来的书院里认识了世家子苏峻,就一直跟在了他的身后。 他之所以能忍苏峻,也是因为苏峻跟齐伯昆是姻亲。如果能借着苏峻搭上齐家的关系,与齐慕远交好,不说他自己,便是他父亲的官职就有可能变动一下。 罗维方善于钻营,京中子弟他认识不少。这会子他仔细辨认了一下,轻声对苏峻道:“他们都是上舍的。穿石青色衣衫的是礼部右侍郎公子吴涠,穿宝蓝色衣衫的是新任礼部尚书公子关嘉兴。” “关嘉兴?”苏峻眉头一皱,“跟齐慕远在一起的那个是叫关嘉泽吧?他跟关嘉兴是什么关系?” 苏峻与齐家走得近也不过是想巴结齐伯昆,并不是真心关心齐慕远这个表弟,所以对于他在桂省时的事并不了解,更不清楚齐慕远身边有什么朋友。关嘉泽虽上京了两年,原先跟苏峻也不是一个书院的,彼此并不认识。 罗维方道:“对,刚才听你表弟是这么唤他的。从名字来看,他们不是兄弟,也应该是堂兄弟。” 苏峻就站在那里,看着那边两拔人说话。 他们虽然站得远,听不见那两拔人说什么,但看他们彼此的脸色不好看,苏峻就知道他们的谈话并不愉快。 苏峻的脸上露出笑容来:“看样子,关家兄弟俩的关系并不好啊。”说着,他摸了摸下巴,眼里闪过一抹精光。 而杜锦宁那头,不过是关嘉兴看到关嘉泽,讽刺两句,关嘉泽不甘示弱地回了几句话。不过这里终是书院,关嘉泽顾忌着自己的名声,关嘉泽是才入太学,都不想让人看到他们兄弟不睦而留下坏印象,互怼了两句就分开了。 关嘉兴带着吴涠往前走,只走了一小段路,吴涠就被人叫住了:“吴涠兄,真是你啊,我还以为认错人了。” 吴涠转过头来,发现并不认识对方,不由茫然道:“你是……” “我是罗维方啊,翰林院罗翰林家的大儿子,上次在马老太爷生辰礼上见过您一次。”罗维方笑容满面地道。 吴涠眨了眨眼,仍然想不起自己见过对方。 不过他仍抬手拱了拱,笑道:“原来是罗兄。” 这边苏峻和关嘉兴搭上了关系,那边杜锦宁安抚了关嘉泽几句,出了太学大门就分开了。 家里才搬了新宅子,庄越又新弄了铺子,谢氏还跟他们合伙开点心铺子,事情挺多,所以杜锦宁最近一小段时间都打算走读,等把家里的这些琐事安顿妥当了才住校。 她不住校,关嘉泽自然也不住。他虽跟母亲和妹妹住在外祖家,但孔家宅子大,外祖父和外祖母对他们都好,他在孔家住的还算舒服。 正文 第五百九十五章 邻居 杜家的新宅子离太学有一段距离,杜锦宁乘马车在城里足足走了有一顿饭功夫,这才回了家。 “少爷,您回来了?”朱老头也跟着杜家从府城到了京城,仍然干的是门房的活儿。见得马车停下,他赶过来替杜锦宁打起了帘子。 听到隔壁传来的丝竹之声,杜锦宁进了大门,一面问朱老头道:“隔壁纪家办什么喜事,你打听出来了吗?” 说来也巧了,杜锦宁这新宅子的邻居,竟然还不是陌生人,而是杜锦宁参加乡试时,曾经跟潘义庭、汪时彬一起做过同考官的纪舒。这位纪舒还是五皇子赵昶的表舅。 自打杜锦宁搬进这里后,就日日听到隔壁有丝竹之声,还有唱戏的声音传来。要不是她买宅子时史昀提过一嘴,说她隔壁住的是纪舒,她还以为跟戏班子成了邻居呢。 所以她才叫朱老头去打听。 毕竟纪舒也算是她的座师,她跟赵昶也有过几面之缘,有一定的交情。如果纪家有什么喜事,她就算没收到请柬,那也是要送个礼祝贺一下的。 朱老头以前跟齐家的朱老头门对门地守着大门,对他收集情报的本事很是学了几招。这会子见问,他便笑眯眯地道:“禀少爷,老奴打听到了,原来这月二十七日,是纪家老太太的七十大寿。纪大人打算在那日给母亲大办寿辰,所以吩附家里的戏班子好好练一练,到那日也唱上几出戏给宾客看,也不枉花许多银子养个戏班子。” 要知道,养戏班子也挺花钱的,纪家也不是什么世家大族。无奈纪老太太特别喜欢听戏,纪大人不放心她老人家整日去那鱼龙混杂的戏园子,便只好在家里养了个戏班子。 杜锦宁停下了脚步,挑眉道:“这个月二十七,那岂不是后日?” “对,是后日。”朱老头道。 杜锦宁点点头,思索着送什么礼物过去,吩咐朱老头道:“行了,我知道了,你不必跟了,好好守门吧。”说着便一路进了内宅。 此时,姚书棋听得杜锦宁回来,连忙也迎了出来。 杜锦宁便道:“后日隔壁纪老太太七十大寿,我这两日画一幅画,到时候你亲自送过去吧。” 倒不是杜锦宁小气,不舍得送好东西。而是他们新搬来,她又没有官职在身,在别人眼里不过是一个乡下来的寒门学子。如果送的礼物太重了,便有逢迎巴结之嫌,不光讨不了好,反而容易被人看轻了去。送的礼物太轻,又让人觉得杜家没结交诚意。左右都不对。 所以她干脆自己亲手画一幅画。如此一来诚意满满,价值也没有高低一说。毕竟现在杜锦宁的画不值钱,不代表以后不值钱。而且她画画的水平挺高,还是很拿得出手的。 姚书棋也听朱老头说了隔壁的事,正为送礼的事发愁呢。这会子听到少爷说要送亲手画的画,顿时觉得这主意太妙了。 他道:“纪大人也是个喜欢书画的人,少爷的画一定会让纪大人爱若珍贵的。” 说到这里,他向一个小厮招了招手:“去我房里,把齐小少爷送的礼物拿来。” 小厮应声去了。 杜锦宁好奇:“齐小少爷?谁?” “齐慕霖小少爷。”姚书棋笑道,“他派人送了份礼物来,说感谢你送给他的画。等你哪日有空了,他亲自过来拜访并道谢。” 杜锦宁这才想起在齐府遇到的小小少年来,很是意外:“他怎么送了礼来?没听齐慕远说起啊。” “想是没跟齐大少爷说吧。”姚书棋笑道。 他一向叫齐慕远为“齐少爷”的,这会子为了跟齐慕霖区别开来,干脆叫成了“大少爷”、“小少爷”。 不一会儿,小厮就过来了,手里捧着一个匣子,递到杜锦宁面前。 杜锦宁接过,将匣子打开,看到里面放了两个锦盒。再把锦盒打开,里面分别各放了一块墨。 她拿起来看了看,又放到鼻子下嗅了嗅,赞道:“好墨。” 这墨是徽州府有名端墨,因产量少且名贵,有钱都买不着。 杜锦宁盯着这两块墨看了一会儿,最后笑道:“算了,还是收下吧。” 这么名贵,她本来不想收的。可想想这是齐慕霖第一次送她的东西,而且明显是她送那幅画的回礼。她要是送回去,必然伤了那小小少年的心。 收了这墨,以后多指点他画画,并再送他两幅画就是了。 打定主意要收了这墨,杜锦宁就手痒起来,顾不得吃午饭,回到书房就拿这墨研磨,写起了字来。 好墨就是好墨,她发现写字都感觉顺滑一些,字儿也比平时漂亮几分。 姚书棋见了,笑道:“少爷这字写得越来越好了。” 杜锦宁汗颜。 她跟着关乐和与袁修竹这两个有名气的书法家学书法,经过这四年的不懈努力,写出来的字终于有点样子了,不至于丢了这两位老师的脸。 既跟齐慕远恢复了邦交,杜锦宁也不好再不跟他说话,第二日她去了太学,就把齐慕霖送她好墨的事跟齐慕远说了。 齐慕远对自家那个弟弟还是挺疼爱的,听闻不由笑道:“他一直说要去拜访你,要向你请教画画呢。你得空也指点他一下,他孩子不是我自夸,在画画上还是有些天赋的。” 杜锦宁自然答应下来。 此时他们正是课间休息,覃夫子已上过一堂课了。关嘉泽过来问杜锦宁:“你怎么回事?刚才怎么没听夫子提你的文章?” 刚才覃夫子针对昨日的文章做了一番点评,对写得好的学子赞扬了一番。但关嘉泽听来听去,也没听到杜锦宁的名字。所以他才有此一问。 杜锦宁正要说话,就听旁边一个学子“嗤”地一声笑了起来,打量着杜锦宁道:“这位兄台是哪位有名的才子不成?夫子没提你的文章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吗?” 本来关嘉泽问那句话,是特意压低了声音的,除了杜锦宁三人和这位偶尔路过的学子,就没人听见。可经这人这么大声的提问,大家都朝这边望过来。 正文 第五百九十六章 挤兑 杜锦宁一看这人,是这两天跟苏峻走得近的,似乎叫做杨挺之。可能这人来上学没带脑子,被苏峻一挑唆,就跳出来跟他们作对了。 “你……”关嘉泽气得脸色涨红。 他早已不是两年多前的关嘉泽了,自然知道被杨挺之这么一嚷嚷,会为杜锦宁带来多少负面影响。 齐慕远连忙拉住了关嘉泽,对杨挺之道:“关嘉泽觉得我的文章写得好,所以这么问一问,这关你什么事?我是不是才子又关你什么事?你这么大声嚷嚷,是想让所有人树我为敌,还是让人觉得我特别狂妄自大?我齐慕远没得罪你吧?” 说到后面,他“哦”了一声,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转过头去望向苏峻:“表哥,不是因为我这两天没怎么理你,你怀恨在心,所以就挑唆这人来报复我吧?我说,至于么?我不愿意跟你一起玩,实在是你喜欢把有关于我的事都跟你娘说,而你娘又喜欢跑到我娘面前嚼舌根子,弄得我一回家就被我娘训。你这样的表哥,我实在是没法儿跟你一起玩。” 大家本来还在思索,杨挺之刚才的话似乎意指那个长得十分俊俏的少年郎的,怎么齐慕远却站起来呛声,这会子听到齐慕远这番话,大家的注意力就被转移了,脑子里浮现出一出后宅大戏,看向苏峻的目光怪怪的。 没想到苏峻的嘴这么碎,整日跑到后宅去嚼齐慕远的舌根。要是他们有这样的表兄,不要说远着他,便是狠揍他一顿都有可能。而且这苏峻还这么阴险,现在齐慕远不过是没跟他玩,他就叫杨挺之来坏齐慕远的名声。要是他们以后真要做了让苏峻不高兴的事,他还不知在背后如何使阴招,陷害自己呢。 这么一想,大家在心里立刻对苏峻这个人树起了一道高墙,对他起了防犯之心,立誓要离苏峻远远的,不跟这种阴险小人打交道。同时大家看向杨挺之的目光也带着怜悯——这个杨挺之真是缺心眼,苏峻不敢招惹齐慕远,就拿他当枪使,他还傻傻地跑上前去冲锋陷阵。这样的傻子,以后也要远着些,免得被他带累了。 苏峻实在没想到他不过是让杨挺之去刺一下杜锦宁,就被齐慕远指责了一番,而且指责的内容叫他不寒而栗,这是不想让他在太学里呆下去啊,谁愿意跟碎嘴还爱传闲话的人一块儿玩呢。 他这个表弟,打小就不爱说话,小时候被掳去救回来后更是沉默寡言,似乎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于外界的事与外界的人,都十分冷淡与漠视。这在苏峻看来,就是胆小怕事的表现。遇上点事就缩回壳子里,他十分看不上这样的人。 当时苏氏就只生了这么一个儿子,齐文聪又不肯纳妾,齐伯昆便把这个孙子当成了眼珠子,而且齐慕远被掳也是因他而起,他该受的罪等于让幼小的齐慕远给背了,这让齐伯昆十分内疚。齐慕远被掳了后性格更自闭,齐伯昆就把他护得死紧,轻易不叫外人去惊扰他。 所以直到齐伯昆带着齐慕远回桂省,苏峻都没跟齐慕远接触几次,他对这个表弟的印象仍然停留在六岁之前。这一次齐慕远回到京城后,他就总想从齐慕远身上找突破口,好让齐家不得不提拔苏家。而齐慕远一直对他爱搭不理,他这才十分生恼。 这会子听到齐慕远说出这样一番话,苏峻才发现自己完全不了解这个表弟——他以为是胆小的绵羊,却不想对方竟然是个狼崽子,惹了他张口就能咬下血肉来。 他就是个欺软怕硬的主儿,见势不妙就赶紧认怂道歉:“表弟,你误会了,杨挺之说这话可不是我指使的。你们刚才在那里说话,我隔得那么远,我怎么知道你们说什么还指使他去讽刺你们呢?我就是今早上来的时候跟他打了声招呼而已,连话都没多说几句,怎么会指使他对付你呢。” 杨挺之瞪大了眼睛望着苏峻,张嘴似乎想说什么。 “再说……”苏峻赶紧抢在杨挺之开口前道,“我真没跟我娘和姑母说过你什么话。你以前一直在桂省,前几日才回京里,我就是想说你坏话那也得你在京里啊,是不是?” 他走过来,想要亲热地拍拍齐慕远的肩膀,却不想被齐慕远一闪身给避开了去。 他也不尴尬,笑着对大家道:“我表弟回京后,因姑母嘱托,我一直想跟他亲近些,却不想我这表弟性子别扭,不喜欢跟人接触,所以对我多有误会。我们表兄弟两人的事,让大家见笑了。”说着,他抬起手朝四周拱了拱,一副彬彬有礼的样子。 “齐慕远,你性子别扭吗?”杜锦宁惊讶地开口,打断了苏峻的自编自演。 这话让大家从苏峻的话里清醒过来,目光怀疑地看着苏峻。 杜锦宁还没完呢,她旋即又一笑,以一副嘲讽地口吻道:“齐慕远从桂省回来,这才刚入太学,还没跟其他人相识呢,就被你冠上了性子别扭的名头。苏峻你这个表兄很是照顾表弟啊。” 这话一出,大家看向苏峻的目光就古怪起来。 本来苏峻那番话,已经差不多把他洗白了。 京中的豪门大族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这些家族的人和事大家都是熟悉的。齐伯昆回老家潜行了四年后,一从桂省回来就帮助新皇夺了大权,而且听说他在这场夺嫡斗争中出力不少,现在在新皇面前十分的说得上话。齐伯昆是红人,那么齐慕远这个成年的孙子跟着他一起从桂省回来,自然也入了大家的眼,大家投在他身上的关注实在不小,多少人都在有意观察他,想要跟他结交呢。 所以苏峻说的是不是实情,大家都是知道的,大家都在琢磨齐慕远是不是真的性子别扭。要是性子别扭,那以后他们跟他交往岂不是难度很大? 不曾想杜锦宁就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正文 第五百九十七章 再遇赵昶 对呀,不管齐慕远性子别不别扭吧,作为亲亲表兄,大庭广众之下这样说自家表弟,真的好吗?他莫不是跟齐慕远有仇,想坏齐慕远的名声,就是想要误导大家,好让大家别跟齐慕远接近,从而让他表弟不得不依靠于他这个表兄吧? 这个苏峻,简直太阴险了,以后可得离他远一点。 苏峻此时杀了杜锦宁的心都有了。 他涨红着脸,表情扭曲:“边儿去。我们表兄弟说话,有你什么事?你一乡下来的穷小子,巴结上我表弟就以为自己是个人物了?这里有你站的地儿、有你说话的份吗?” 杜锦宁在齐慕远心里是什么份量?岂能容忍苏峻这个他百般看不上的人作贱? 此时不等苏峻说完,他原先还没什么表情的脸一下子沉了一下,走到苏峻面前站定,目光冷厉地望着他,说话的语气也变得异常冰冷:“苏峻,你家里人没教过你,拿出身来攻讦别人,是最没教养也最没本事的表现么?谁家往上数几代,不是乡下来的?你说这话,你把你曾祖父置于何地?把你祖父又置于何地?” 听了这话,在场的那些人顿时对苏峻怒目而视。 因宋朝延续太久,世家豪门掣肘着皇家,历代皇帝对这现象都十分不满,因此大力推行科举,尽量在科举里取仕,无论在科举取仕中还是在职位安排上,历代皇帝都尤其偏爱寒门子弟。所以在场的学子里,祖父是寒门子弟的大有人在。 而苏峻本来,其祖父就是个寒门子弟。他的曾祖父,更是个泥腿子。 “你……”苏峻被齐慕远的话挤兑得满脸通红,他恨声道,“齐慕远,你别忘了,我祖父也是你的长辈,你这样说,你以何面目面对你母亲?” “咦,不是你自己看不起自家祖父么?齐慕远怎么没脸见他母亲了?他不过是陈述事实而已。”关嘉泽赶紧插嘴道。 他两个好兄弟都上场骂架了,他要是在旁边一语不发,怎么对得起兄弟? “你、你们……”苏峻饶是口齿再伶俐,也敌不过三人。况且他知道齐伯昆最看重齐慕远,他真把齐慕远惹火了,护犊子的齐伯昆还不知道对苏家做出什么事呢。 当初夺嫡之时,齐伯昆在斗争中被人陷害而避走桂省,他们苏家可没在这其中出手相助过,反而躲得远远的。齐伯昆早就对苏家不满了。这会子他不光没跟齐慕远搞好关系,反而得罪齐慕远,不说齐伯昆如何,便是苏家长辈都要责罚于他。 因此他此时心里哪怕有千言万语恶毒的话要骂出口,也只能生生地憋在肚子里,半句话也不敢说,生怕一时没控制住惹下大祸。 “我、我说,这不是杨挺之惹你们的吗?你们干嘛全把矛头指向我?算了,我不说了,小远你好歹是我表弟,你说什么我也不会计较,就这样吧。”他怒气冲冲地一甩袖子,回了自己座位。 这是在太学,不管孰是孰非,只要参与了吵架的,那都有不对。要是让夫子们知道了,大家都是要被训斥的。 而且上午虽然只有一次课间休息,时间长一点,但这会子也已快到上课的时间了。苏峻有意息战,齐慕远自然不会揪着不放,且由他去了。 接下来这两天,三人仍然像以往那样上课回家,过着两点一线的日子,生活似乎没什么变化。但课余时间,时常会见同窗过来跟他们攀谈,或是走在路上有人跟他们打招呼。 关嘉泽本是个性子开朗的,杜锦宁又有意经营人脉,齐慕远虽不喜与人打交道,但人活在这世上,想要做官做事,总免不了与人打交道,他也知道自己这个习惯不好,有意改之。在三人有意接纳下,慢慢地倒也结交了几个朋友。 这日杜锦宁回到家里,姚书棋就递过来一个帖子。 杜锦宁一看,讶道:“隔壁送来的?” “是。”姚书棋道,“纪家的管家亲自送来的,说请少爷务必到场。” 杜锦宁想了想,想起这个纪舒是赵昶的表叔,便释然地一笑:“好,我那日一定去。” “那还是送画么?”姚书棋又道。 “这下光是送幅画,就显得小气了。”杜锦宁摸摸下巴,“咱家也没什么贵重东西可送,打肿脸充胖子的事也没必要干。不如,我再写幅字?” 姚书棋默然不语。 杜锦宁一摆手:“好了,我是开玩笑的。就送那幅画好了,礼轻情谊重嘛。当然,似乎也没什么情谊可言。” “……” 第二日,杜锦宁下了学后,就换了一身衣服,带着姚书棋去了隔壁赴宴。她昨日写回帖的时候已把自己还在太学上学的事情说了,因此此时才去也不觉得失礼。 这年头大家都习惯吃两餐,而且因为没有电,晚上即便点蜡烛也不亮膛,所以一般宴席安排都会在下午而非晚上。杜锦宁去的时候纪家的宴席已经开席了。 引客一直把杜锦宁往里面引。 “这位大叔,不知这是领我去哪里?”杜锦宁可不能就这么跟着人走,赶紧拉着引客问道。 引客是纪家的远亲,专门被请来迎客的,年纪大约在三十岁左右。 他笑道:“纪大人吩咐了,杜相公来了后,定要领到主桌去见一面,不可怠慢。” 杜锦宁一挑眉。 本来像她这种身份地位都不高,且只是邻居的,把礼物放到知客那里再登记个名字,然后再被下人领着坐到随意哪桌席面旁,吃了一顿便散去了,主人是没必要见她的。毕竟宾客太多,要是谁来都见上一面,主人家从早忙到晚都忙不清楚。 偏这会子特意见她,她便猜出吩咐这话的是谁了。 果然,穿过无数的席面,到了正厅前面,便见首位上坐着一个十六七岁的少爷,纪舒则坐在他的下首。 引客让人上前禀报了一下,赵昶就朝杜锦宁这边望来。 “锦宁,好久不见。”他站了起来,朝杜锦宁拱了拱手。 杜锦宁连忙过去,笑着回了一揖:“王爷,许久不见。” 正文 第五百七十八章 几个意思? 纪舒是在鹿鸣宴上见过杜锦宁的,他之所以会去桂省作同考官,也是因为赵昶推崇杜锦宁,想让纪舒拉杜锦宁一把的缘故。此时见赵昶对杜锦宁另眼相看,他也不意外,在赵昶起身的时候他也站了起来,含笑在一旁看着。 杜锦宁跟赵昶见完礼,就朝纪舒也揖一礼:“纪大人,学生有礼。” 纪舒抬手回了一礼,便向满屋子对杜锦宁注目的众人介绍道:“说起来,我跟杜锦宁也算是有师生缘份的了。去年我去桂省做同考,杜锦宁便是其考生之一,大家或许不知,这位年仅十四岁的少年,出身寒门,却一举夺得了桂省解元。” 大家原看杜锦宁唇红齿白,气度从容雅致,还以为是哪位世家公子,只是不常在人前走动,所以面生。 这会子听到说杜锦宁竟然是一省解元,而且才十四岁,出身寒门就代表其没有后台支撑。如此年幼就硬生生凭着自己的本事取得的解元名头,还获得了赵昶的青睐,可见其才华之高、能力之强,大家对他顿时刮目相看。想想明年的恩科,这位少年很有可能成为进士,进入到仕族阶层,这些人便纷纷起身,附和着纪舒的口吻,夸赞着杜锦宁。 赵昶之母本就出身不高,纪舒自己也不过是五品官。虽家里出了个赵昶,但新皇赵晤在夺嫡中胜出,赵昶已是个失败者,以后唯有夹着尾巴老老实实做个闲王,才能把日子过下去;而只要有些风吹草动,他就是皇帝的眼中钉。再者王子不得结交朝臣,所以纪家这宴席上,来的都是亲戚,并无朝中勋贵或者高官。 赵昶问了问杜锦宁的近况,得知她家就住在隔壁,且她本人已进了太学,他便笑道:“想来这段时间你得为恩科做准备,无暇他顾,且等你明年中了进士做了官,咱们再探讨儒学。” 说着他便向纪舒道:“杜锦宁既是表叔的邻居,那便安排他到那一桌去吧,我记得有位客人带了个十六七岁的少年来的,杜锦宁坐到那里去倒是有伴儿。他新迁刚来,多认识几位邻居也是好的,有个什么事也可互相照应。” 这里不像关家所住的那个区域,全都是勋贵世家或是高官权臣。这里虽也干净安全,住户却有些驳杂,比如纪舒自己是五品官,杜锦宁买的那处宅子以前是一位六品官员的府坻,这附近除了小官,还住了许多富商。都是手里有几个钱却挤不进权贵圈子里去的。 纪舒还以为,以赵昶对杜锦宁的推崇与看重,必要让他坐在主桌的。反正这里所有人里,官职最大的就是他了,赵昶地位又尊崇,他们安排杜锦宁坐在主桌,那些人也不敢有意见。 却不想赵昶却说这样的话。 那位带了儿子来的邻居他倒是记得,那是一个富商。士农工商,虽说宋朝的商人地位有所提高,但多年来形成的观念,大家对于商人还是不大看得起的。所以虽然都是邻居,可纪家仍安排了两桌,一桌是官员或读书人;一桌则是富商之流。 就算不安排杜锦宁在主桌上坐,也应该安排她去官员或读书人那一桌吧,怎么赵昶却点明让她去富商那一桌? 纪舒这会子实在搞不懂赵昶是个什么意思,那些记得带儿子来赴宴的富商的客人,看着杜锦宁的目光里也多了些微妙。杜锦宁却是一丝儿失望的表情都没有,彬彬有礼地行了一礼,就等着纪舒给她安排座位。 待那位引她进来的引客带着她走出了正院,去了偏厅里比较偏僻的角落时,杜锦宁的心不由暗暗生起了一抹感激。 赵昶此人,可交。 同桌的富商们见来了个美少年,一打听还是个举人,心里诧异之余,倒是挺高兴,对杜锦宁多有照顾,十分热情,这顿饭杜锦宁吃得倒挺舒服。 饭罢,她亦跟这些富商一样,让纪府的小厮去通禀一声,那头的纪舒和赵昶果然没有亲自过来相送,只让小厮带了一句话:“多谢赏光,有空再聚。” 杜锦宁便跟着富商邻居们一同出了纪府,各自归家。 今天本来应该是青木跟随杜锦宁去赴宴的,只姚书棋对纪舒太过重视,想熟悉一下他家的人,这才亲自跟着去了纪家。这会子回到家里,他舒解开一直皱着的眉头,问杜锦宁道:“少爷,静王爷这是什么意思?” 他心里隐隐有猜测,但不向杜锦宁问个明白,他这心里不踏实,生怕自己的猜想有误。 杜锦宁接过青木递过来的茶盏,微微一笑:“静王,可见新皇想让他安静些,不要生事,老老实实做一个闲云野鹤。我虽只是一个乡下来的小举人,但静王高看于我,觉得我必中进士,以后也定然前程远大。他这是不想让新皇猜忌于我,阻我前程,所以虽表面上对我甚是亲热,实则表现出不看重我、不与我相交的意思。他这是为我好。” 姚书棋也正是作如此猜想。 他长叹一声:“便是皇帝的儿子也不好做啊。” 杜锦宁点头,甚是赞同:“虽说富贵,却也如履薄冰,倒不如咱们小老百姓自在快活。” 杜锦宁这也是看到姚书棋表情不对,这才直接回自己院子的,就是为了让他问明白心里的疑惑。 这会子见他已经解惑,她便站起身来:“行了,我去后院给我娘请安。”说着,去了后院。 以前陈氏有女儿陪着,并不觉得寂寞。这会子杜方蕙也出嫁了,她又不用再操心生计,家务又有丫鬟婆子,陈氏算是彻底歇下来了,未免有些空虚。要是杜锦宁是个男子,她倒可以帮着张罗亲事,把儿媳妇娶进门,再等着抱孙子。可杜锦宁这情况,是不可能让她有孙子抱的,陈氏便是连个期盼都没有了。 于是杜锦宁进后院时,就看到陈氏坐在那里,盯着庭院的花木发呆。 “娘。”她唤了一声。 陈氏的眼珠子这才转动着回了神。 “想什么呢想得这么入神?” 正文 第五百七十九章 翻墙的公主 “没想什么,什么都没想。”陈氏长叹一声,“宁哥儿,我怎么觉得这日子不如在府城时那么自在呢?” 杜锦宁失笑:“日子是您过出来的,又没人管你,怎么会不自在?不过是四姐出嫁了,您没得操心的事了,空虚了呗。” 陈氏也知道是这么一回事。 她道:“你说,我是不是也该像你谢婶儿一样,找个事情来做?” “可以啊。”杜锦宁道,“我给一千两银子给您做本,您想做什么生意就尽管去做。只一样,不许太过劳累。” “这……”陈氏却犹豫起来,“万一亏了呢?” “亏了就亏了,您儿子我能赚钱,就算是亏了,我也亏得起。”杜锦宁的口气十分大。 陈氏被她说得笑了起来:“好,有你这句话,我就放手折腾。” 说是这般说,她还是想向杜锦宁讨主意:“你还是给我出个主意,看看干个什么营生吧。” 杜锦宁却摇头:“我要是帮您出了主意,再叫姚书棋或庄越帮您把生意开起来,您还有什么乐趣?这样,您呢,可以找庄越,也可以找鲁小北,让他们给您出主意;之后您还可以去找一下方家亲家母,看看她用手里的嫁妆做的什么营生。决定好之后,您自己使唤您手下的人,把这事给做起来。我和庄越、姚书棋都不管,我只等半年后看您是赚了还是赔了。对了,您出去办事的时候,最好带着表妹,也让她多些见识。” 陈氏也是放得开的,这会子三个女儿都出嫁了,且嫁的都是极好的人家,吃穿不愁,也不用她操心;杜锦宁这里更是赚钱、读书两手抓,哪一方面都做得十分出色。她也知道庄越管着的生意里,每日为杜锦宁赚上许多银两,杜锦宁还真不差这一千两银子。 “那好,就这么办了。”她拍着扶手,豪气万丈地道。 杜锦宁看着一下子变得神采奕奕的母亲,轻舒了一口气,转头吩咐青木:“去找姚管家,让他去账上支一千两银子给太太。” “不用不用。”陈氏摆手,“我手里有钱,不用再给我。” 杜家的钱财,杜锦宁并没有假手于人,一直是她自己管着。每个月她都会给二百两银子给陈氏做家用,另外每年还会给一千两银子给陈氏,让她买首饰做衣服,或是留作私房钱。 杜家下人不多,每个月发月例银子和一任开销,一百多两银子就绰绰有余了,剩下的都是陈氏收着。杜锦宁给的一千两银子陈氏也没怎么用,姐姐们出嫁的嫁妆及费用,都是从杜锦宁手上支的。因此这几年来,陈氏手上很是积攒下了一笔钱财。 “这是专用来给您做生意的,您拿着。”杜锦宁示意青木去办。 陈氏正要说话,就见一个丫鬟慌慌张张地跑进来,看到杜锦宁也在时神色松了松,禀道:“太太,少爷,隔壁邻居家的墙上翻过来一个人,直言要见太太,表姑娘在那里看着,让奴婢来禀报。” “隔壁?”杜锦宁一皱眉,问道,“什么样的人,你看清了么?” “是一个年轻姑娘,年纪跟我差不多大,长得挺好看的。”丫鬟道,“她虽穿着下人衣服,孤身一人,但看她那气势,应该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 杜锦宁打量了这丫鬟一眼,见她只有十四五岁,口齿却是伶俐,说话也落落大方。 她转头对陈氏道:“走吧,一起去看看。” 隔壁是纪家,里面牵扯着赵昶,她不能把这事交给陈氏来处理。 杜锦宁与母亲跟着丫鬟走了出去。 这处宅子当初被杜锦宁看中,就是因为它的屋舍疏朗错落,花木繁多,这也造成了人迹少的地方未免有些荒凉。 一行人穿过两个拱门,沿着池塘走了一段路,便看到一个丫鬟在路边张望。 见了她们来,丫鬟顿时一喜,小跑着上前道:“太太……”待看到杜锦宁也跟在后面,她顿了顿,神色有些紧张,轻唤了一声:“少爷。”这才看向陈氏。 “在哪里?”陈氏问道。 “在姑娘院里。” 陈氏就转头朝杜锦宁看了一眼。 丫鬟嘴里的姑娘,便是陈氏的侄女,杜锦宁的“未婚妻”陈立。为了避免陈立对自己生情,杜锦宁是从来不跟她接触的,两人几乎都没打过照面。就算偶尔在家里遇见,也是远远看到了就避开了去。 这会子陈氏要去陈立院子,杜锦宁跟着就不好了。 这宅子是杜锦宁亲自挑选并安排的,自然知道陈立的院子在哪里。 她指了指前面不远处的一个凉亭,对陈氏道:“娘,我就不跟您去了,我去那里等着,有什么事您就叫丫鬟来禀我。那人要是实在难缠,您就把她押过来,我亲自问她。” 陈氏自然知道杜锦宁回避陈立的原因,点头道:“也好。”遂带着丫鬟婆子往陈立院子去了。 杜锦宁则带着青木去了凉亭。 陈氏进了院子,隔了没多久,就急匆匆地出来了,挥手让跟着她的那个丫鬟停住,自己直奔凉亭,对青木道:“你回避一下,我有重要的事情跟你少爷说。” 青木连忙退出了凉亭,走到离这里比较远的地方站住,防止别人过来。 杜锦宁疑惑地看向陈氏。 “宁哥儿。”陈氏的神色十分紧张,声音放得极轻,“她说她是公主。” 杜锦宁吃了一惊。 “什么公主?她为何跑到咱们家来?她想干什么?”她问道。 “什么公主她没说,她只让咱们去通知静王过来。” 杜锦宁眉毛一挑,倒是知道这位公主是谁了。 新皇今年不过二十多岁,膝下最大的孩子也才十岁,是个皇子。他所生的公主倒有一个,只不过今年才两岁。 而先皇所出的公主,年纪只有十四五岁的,只有上次跟她有过一面之缘的鲁国长公主赵明月了。 听说赵明月跟赵昶因年纪相仿,关系倒是挺好。今天纪老太太生辰,赵明月跑来给老太太祝寿,也是有可能的。只是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她竟然孤身一人穿了丫鬟的衣服从隔壁翻墙过来。 正文 第五百八十章 确认 想了想,杜锦宁道:“你去跟她说,我要见她一面确认一下,才能通知静王。” 杜锦宁说这话,有自己的思量。 赵昶跟她相识,现在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如果刚才这位姑娘在纪家,肯定知道她跟赵昶是旧识。要是这位女子想对赵昶心怀不轨,或是针对于赵昶有什么阴谋,完全可以通过杜家去唤赵昶过来,以达到目的。 赵昶在王爷皇子里再怎么地位不高,也是一位王爷,是皇帝的亲兄弟。要是因此而受伤害或是陷入某个阴谋之中,杜家就在承受皇帝和赵昶的全部怒火。 既然杜锦宁见过赵明月,谨慎起见,她自然要先见一见人再决定帮不帮这女子传话。 陈氏虽不知杜锦宁说这话的用意,但她对杜锦宁是百分百的信任与依赖。杜锦宁怎么说,她自然怎么做。 “好,你等会儿。”她说着,又转身朝院里走去。 过了一会儿,她就出来了,对杜锦宁道:“她说可以。” 杜锦宁便起身跟着陈氏一起进了院子。 尽管杜家现在生活富裕了,但不管是陈氏,还是以前的杜方苓、杜方蕙,身边的下人都不多,陈氏作为当家太太身边多个跑腿传话的婆子,杜方苓和杜方蕙身边就只有两个丫鬟而已。 作为寄居在杜家的陈立,身边也只有两个丫鬟。此时那个来传话的丫鬟站在廊下,正心神不宁地一边绞着衣角一边朝院外望来。 见得杜锦宁跟着陈氏进了院子,她神色一怔,转身就想往屋里跑,可脚刚一迈,她又停住了,转过身来,惴惴不安地嚅嚅对陈氏喊了一声:“太太。”目光却往杜锦宁这边偷偷看过来。 陈氏见她这样,眉头皱了皱,淡淡地“嗯”了一声,上了台阶便朝屋里走去。 杜锦宁更是瞧都没瞧她一眼,跟着陈氏身后径直进了屋子。 听到外面丫鬟的喊声,屋里一个穿鹅黄色衣裙的女子就站了起来,神色十分紧张,脑袋狠不得埋到胸口里去。别一个穿青色丫鬟服饰的女子却稳稳地坐在椅子上,目光直直地望着门外。 杜锦宁一进门,就跟这女子的目光在空中相撞。这艳丽的五官、张扬且蕴含着嚣张的目光,不是那日在马车里看到的女子还能是谁? 杜锦宁嘴角一勾,便抬手作了一揖:“在下杜锦宁,给鲁国长公主请安。” 赵明月眉毛一挑,极有兴致地问杜锦宁道:“你怎么知道我是鲁国长公主?” 杜锦宁露出个讶然的表情:“不是刚才公主自己说的吗?” 赵明月鼻子里哼了一声:“我说自己是公主,可我有说我是哪一位公主吗?咱们大宋,可不是只有一个公主。” 杜锦宁笑了笑:“可跟公主一般年纪的,只有鲁国长公主而已。” 赵明月这才抬起那双明媚的大眼睛,上下打量了杜锦宁一下,暗暗为杜锦宁的长相喝彩。 她虽是公主,见过无数的少年英才,可像杜锦宁这样,五官长得这般精致的,还真没见过。 她灿然一笑:“看来杜公子并不是个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书呆子。” “承蒙长公主夸赞,锦宁受之有愧。”杜锦宁拱了拱手,对赵明月的印象还不错。 在女子中,她第一讨厌的类型是白莲花,第二讨厌的是爱耍小聪明实则愚蠢的。 她跟赵明月虽只第二次见面,可也感觉得到赵明月是个性格直爽的。这种性格她最喜欢——这大概跟她自己心眼子太多有关,性格互补嘛。 虽然对赵明月为何这副打扮翻墙过来十分好奇,杜锦宁却不想问。她站直身子又道:“因担心有人假冒公主引静王过来,使什么诡计,所以在下这才过来确认一下。既真是公主,在下便立即去请静王过来。” 说着,她拱了拱手,便退了出去。 赵明月见杜锦宁转身下了台阶,很快身影就消失在院门处,她这才收回目光,看向陈氏,笑道:“杜太太请坐吧,不必拘谨。你不知道,我哥哥,也就是静王从桂省回来,没少在我跟母妃面前提起杜锦宁的才华呢。” 陈氏一听这位真的是公主,心里吓得不轻,正手脚都不知往哪儿放呢,却见赵明月态度平和,说话竟然跟那邻家女孩儿一般,还说两家有旧,她心下一松,拘谨便散了大半,笑道:“是、是吗?” 想想公主叫她坐,她违抗命令可不好,便大着胆子走到下首处,挨着椅沿小心地坐了。生怕自己不说话怠慢了眼前的贵人,旋即她又笑道:“静王去桂省时,我也见过他一面的。” 当时赵昶对杜锦宁佩服得五体投地,为表达自己对杜锦宁的尊敬,特地以晚辈的身份拜见了陈氏一回。不过杜锦宁为不让母亲太过紧张,只说赵昶是她朋友,直到赵昶告辞离开,她才跟陈氏说明了赵昶的真实身份。 因为江南的事闹得挺大,陈氏自然是知道赵昶来了桂省的。听杜锦宁说刚才来拜访的是赵昶,她吓了一跳之余,并不觉得见个皇子有什么。毕竟赵昶态度十分和蔼,对她很是尊敬,就跟个普通晚辈似的。这让陈氏对于权贵的畏惧心理消失了一大半。 这会子说完这句话,她心里的畏惧就如潮水一般消褪了去,心神一下子安定下来。 静王是那般平易近人,眼前这位公主也一样和蔼可亲,皇帝佬儿真会教导孩子,皇家人并不怎么可怕嘛。 陈氏这里安定了,那边的陈立却被吓得膝盖都软了。 她本就是个乡下丫头,整日被母亲吆五喝六的,养出了个懦弱性子。来了杜家后陈氏虽好好教导着她,但十几年的性子又岂是那般容易改的?刚才连陈氏都被吓得不轻,更何况她呢。 她站在那里,身子禁不住颤抖起来。 赵明月对自家哥哥去桂省的经历十分感兴趣,正想向陈氏详细问呢,余光里就瞥见陈立这怂样儿。 她抬头笑道:“陈姑娘也坐吧,不用怕,我又不吃人。” 正文 第五百八十一章 庆幸 陈氏笑了起来,赞了一句:“公主说话真风趣。”又赶紧叫陈立,“赶紧坐下,公主为人这般亲和,你怕什么?”说着又赶紧对自己的丫鬟果儿使眼色。 果儿是杜锦宁特意吩咐陶妈妈给陈氏挑的,性格颇有几分泼辣,家里下人有不听话的,都是她代替陈氏训斥。她原就是大户人家的丫鬟,跟着陶妈妈她们一起被买进来的,见过世面,遇事并不胆憷。 收到命令,她连忙上前,扶着陈立到陈氏的下首,按着她的肩膀让她坐下。 赵明月见了,倒不以为意,转过头来问陈氏:“杜太太在什么情况下见的我五哥?” 陈氏便跟赵明月聊起赵昶在桂省的事来。 且说杜锦宁从内院出来,便吩咐青木把姚书棋找来,将事情跟他说了,道:“静王那里,需得我亲自跑一趟,你让护院好好看着家,别让人摸进来。” 姚书棋听闻公主在府上,也是大吃一惊。 “静王没在纪家吗?”他问道。 “不清楚,我去打听一下便知。”杜锦宁交待完,领着青木就出了杜家,直奔纪家。 杜锦宁离开纪府的时候,纪家的宴席就散得差不多了,不过当时赵昶还没离开。 这会子引客也不在门口了,只有纪家的两个门房守在门口。 杜锦宁从从容容地上前,对其中一个道:“麻烦通禀一下,就说杜锦宁求见静王。” 门房刚才一直跟着引客在门口迎接客人的,又因杜锦宁容貌俊俏,他印象很深,且也听引客说过,静王对杜锦宁青眼有加,这会子他不敢怠慢,回道:“静王爷在两刻钟之前已离开了。” 两刻钟? 杜锦宁想着赵明月应该是一刻钟之前翻的自家围墙,心里越发感觉不妙,对门房笑笑:“有劳告之,我去静王府寻他吧。” 青木适时地上前,从袖子里掏出一小锭银子,替杜锦宁赏了纪家门房。 杜锦宁翻身上马,带着青木和刘大庆去了静王府。 赵昶在先皇去世前就成了亲,在外面开了府。这会子找起他来倒是方便,不必折腾着托人进宫去寻。 也是杜锦宁运气,到了静王府一求见,赵昶就让人出来迎她。 杜锦宁进了静王府,也无暇欣赏王府的气派,直接将事情跟赵昶说了。 赵昶亦是吃了一惊,立刻站起身来:“走,过去看看。” 走了几步,他停住了脚步,对杜锦宁:“稍等。”说着,回房装扮了一番,出来时满脸都长了络腮胡子,将五官都挡了一半;他又换了一身短褐,一下子就成了一介武夫。 平时跟在赵昶身边的护卫和随从也换了人,换成了一个面生的男子。两人跟着杜锦宁出了静王府,直奔杜家而去。 杜锦宁深知秘密知道多了不是好事,回了家她便安排赵明月跟赵昶兄妹俩单独见面,她和母亲等人都回避了。 待赵昶跟赵明月说了话出来,赵昶正准备开口解释,杜锦宁就赶紧伸手制止了他:“发生了什么事你不必跟我说,我把公主平安交给你便完成了任务。这件事想来跟我没多大关系,我还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好。” 赵昶苦笑:“也好。” 赵明月却是直接对着杜锦宁翻了个白眼:“我还第一次见人怂成这样还怂得如此理直气壮的。杜锦宁你这样,就不怕我们兄妹觉得你太不古道热肠了么?” 杜锦宁不知道赵明月这话,不光指眼前这事,而且还包括了上次她见死不救的事。 她一耸肩:“小人物夹缝中生存之艰辛,公主贵为天之娇女是没法体会的。公主觉得怎样就怎样吧,小民无从辩驳。” “哼。”赵明月冷哼一声,还要开口再说,赵昶就拦住她道,“今天多亏了杜公子。要是不他住在纪家隔壁,你今天就麻烦了。这件事,你可得跟杜公子道一声谢。” 赵明月挑眉看了杜锦宁一眼,福身就要行礼。 杜锦宁连忙避开了去,摆手道:“公主不嫌我跟我娘怠慢了你就好,谢就不必了。” 赵明月就拿眼睛去看赵昶,那意思再明白不过:不是我不谢,是他不要我谢。 赵昶无奈地跟杜锦宁拱了拱手:“谢了。” 道了谢,兄妹俩便告辞离开了。 赵明月出门时依然穿着那身丫鬟衣服,不过却是乘杜家的马车离开的。 送走这个麻烦,杜锦宁长舒了一口气,对姚书棋道:“希望以后纪家别给我们惹这样的麻烦了。” 姚书棋深以为然。 杜锦宁习惯于收集信息,掌控一切,而不是把脑袋埋在沙子里真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她不听赵昶解释,却让护院们注意着隔壁的动静,收集情报。 第二日张松涛就来禀道:“昨晚纪家杖毙了一个丫鬟和一个小厮。” 看着张松涛离开,姚书棋问杜锦宁:“纪家不会有这样大的胆子吧?对公主不利,于他们有什么好处?” 赵昶跟赵明月关系好,纪舒又是赵昶的表舅,这怎么看纪家都应该对赵明月好才对。怎么会有下人对赵明月不利呢? 杜锦宁笑道:“这是有人想挑拔静王和皇上的关系呢。鲁国长公主真要在纪家吃了亏,皇上和太后必然要怪罪到静王身上的。先皇的几个皇子中,除了还没会走路的七皇子,就数五皇子跟皇上这一支的关系好了。不知谋划这事的人出于什么目的,反正是不想让静王好过就是了。” 姚书棋在脑子里理清了这关系,长叹一声道:“唉,这做皇子王爷的太不容易了,随时都要防止别人在背后捅刀子。” 感慨完这一句,他又庆幸道:“幸好在纪家宴席上静王没对您太亲热,否则咱们都得遭殃。 杜锦宁点点头。 虽说她对赵昶的推崇很是感激,但她没忘记自己女扮男装的目的,是为了做大司农,从而在全大宋推广农业技术。为了这个目的,她连齐慕远的感情都可以屏蔽,何况赵昶这种带着某种利用意味的友情呢。 正文 第五百八十二章 未雨绸缪 想到这里,她陷入了沉思。 她原以为,自己是个小人物,即便认识齐伯昆这些人,但皇帝也还有几门穷亲戚呢,她的存在不会入别人的眼。她只需要安安心心地在太学里念她的书,然后在明年的恩科中考上进士就行了。 她的计划是在太学里写文章时,渐渐地表露出自己在农业方面的才学,并且在殿试时在文章里提出比较有建设性的意见,以获得皇帝的认可。有这些做基础,在职位安排时又有齐伯昆和关乐和为她使使劲儿,她就能顺理成章地到关乐和手下做一个司农官。 做了官后,她会尽快朝自己的目标努力,争取能在三五年内让大宋的农业生产在各方面都提高一个层次。 这是她为自己做的一个规划。 可今天发生的事,让她发现事情并不如她想像中的那般简单,或者说,她错估了赵昶跟新皇赵晤这一支的关系。 不过想想也是,赵昶的母亲恩嫔不过是一个份位极低的后妃,在夺嫡之争如此厉害的情况下,能保住儿子的性命并顺利把他养大,她在后宫里肯定是有依靠的。这种依靠不仅仅有她的手段,肯定还有后援。只不过她跟太后的关系,便是齐伯昆都没察觉。或者说,整个大宋朝的人都没发觉。她或许是太后的一步暗棋,并且在夺嫡之争中起到了一定的作用。而她们母子获得的,就是太后和皇帝的庇护。 因为赵昶从桂省回到京中后,跟赵明月和太后提及了她杜锦宁这么一个人,那么她就算是入了新皇和太后的眼。如果仅是这样,杜锦宁倒是没什么可担心的。“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不管她是愚蠢还是优异,她都是赵晤治下的臣民,都为他掌控,他不会无缘无故对她不利。 可现在,有人要对赵昶不利,对赵明月不利,偏今天她还帮了兄妹俩一把。而且她跟赵昶的交往,尽管赵昶今天在宴席上有意淡化,可有心人真要查清楚,只需去桂省一趟就能得知赵昶对她青睐有加。 照那些人今天对赵明月使的手段来看,他们可能掀不起什么风浪,但可以恶心人。杮子拣软的捏,这是人之常理。就比如苏峻对齐慕远不爽,不敢正面跟他扛上,便拿齐慕远身边的她来欺负,以获得心理上的微妙平衡。 虽然这样想,或许是杞人忧天,但也不得不防。而且别忘了,她还有好几个敌视她的人呢。这些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动动手脚让她在科举的时候落榜,还是很有可能的。 她从来不是一个喜欢依靠别人的人。虽说她现在只是一个乡下来的小小举人,没什么根基,所能依靠的唯有齐伯昆和关乐和,而且她的敌人,如潘义庭、如祁元首的徒子徒孙、如严家,他们的地位又太高,从她入太学这件事就可以看出这些人的手伸得比较长,但她也不是没有自己的办法,能不依靠别人而排除万难,达到自己的目标的。 拿定了主意,她对姚书棋道:“你让庄越去买个铺面,咱们在这里开个书铺。” 姚书棋十分诧异:“开书铺?咱们不是跟梁家合作一起开了许多家吗?” 杜锦宁摇摇头:“这件事,我会跟梁先宽解释的。你让庄越照着我的吩咐做。” 想了想,她道:“算了,你让庄越过来一趟,我亲自跟他说。” 姚书棋赶紧去通知庄越。 桂省的生意都比较成熟,有庄越的儿子庄正平管着,即便杜锦宁他们上了京,也运转良好。而京城里又有了跟梁家合作的书铺和茶馆,杜锦宁不欲跟自家生意竞争,所以并不打算在京城里重操旧业。 如此一来,庄越与他领来的掌柜就一直在京城里找项目,看看还有什么生意可做的。杜锦宁既聘了庄越这么个职业经理人,自然也不去管那么多,这段时间庄越便领着掌柜一直游走于京城的大街小巷,想要找出一个能赚钱的生意来。 想来庄越今天又出去了,杜锦宁吩咐完之后足足过了小半个时辰,庄越才出现在她面前。 “我打算写一本话本。”杜锦宁道。 庄越和姚书棋一惊,对视一眼:“话本?” “少爷,您为什么想写话本?”姚书棋问道。 他非常不能理解。 如果杜锦宁穷得连饭都吃不上养不起家,买话本不失为读书人能做的营生。 可杜锦宁现在根本不缺银子,而且话本这东西历来是落魄书生之作,在稍有身份地位人的眼里,都是上不得台面的。原先杜锦宁写话本都披着马甲,饶是如此还被祁思煜拿来攻讦了一把。这会子她要应付会试、殿试,怎么有时间和精力写这玩意呢? “我要在话本里宣扬我的农业生产理念。”杜锦宁道。 “那为什么不直接写著作呢?”姚书棋又问。 杜锦宁摇摇头:“著作肯定是要写的,不过条件还没成熟。话本就是一个铺垫。” 她的年龄摆在这里,这几年又一直在读书。虽说一直在进行稻田种植研究,可那些老农种了一辈子的地,岂不比她要强?她的著作,需得在做了司农官,接触了大量的农田种植资料和进行实践考证之后,才能被写出来。否则,别人就会说她抄袭,或是干脆说她剽取别人的成果。 所以,她先写一部话本,引起大家的争议,待条件成熟了再写一部著作,这才是正确的做法。 姚书棋和庄越好歹跟了杜锦宁这么久,她这么一说,两人便反应过来了,深觉自家少爷想得极为周到。 “只是,写话本会不会对您的会试有影响?我是指名声上的。”姚书棋问道。 杜锦宁摇摇头:“我写话本的事,静王和杨云涛大人都是知道的,真要有影响也避免不了了。而朝庭也没规定,写话本的人不能进学取仕,怕什么。” 姚书棋便放下心来,道:“少爷您觉得有必要,去做就是了,我们一切听您的吩咐。” 正文 第五百八十三章 话本与花店 庄越也起身道:“少爷放心,开书铺是咱们的老本行,只要您一声令下,十个八个我都能一下子开起来。” 杜锦宁点点头;“也不必多,东西南北中,五个方位各开一个书铺就可以了。除了发行我的话本外,就卖一些常规书籍吧。以后我再写著作或是话本,也在这五家书铺里卖。” “如此的话,这些书铺的生意怕是不怎么好。”庄越皱眉道。 杜锦宁跟梁先宽合伙开的书铺,跟桂省的书铺走的是同一个路子,即组织写手写话本,再收集各地各届的科举试卷文章进行印发,顺便搭着卖文房四宝和常用书籍,还有字画。杜锦宁现在避开这些,只卖普通书籍和文房四宝,等于是避开了赚钱点,没有一点新意,生意肯定不会很好。 虽说这些书铺不至于亏钱,但没赚钱,在庄越这样的生意人看来,就是吃了大亏了。 杜锦宁笑道:“不会吃亏。你不是现在还在发愁做什么生意吗?我看不如开花店吧。” “花店?”庄越疑惑地问道,“什么花店?” 这古代,还真没有正儿八经的花店。卖花的地方倒是有,却是类似于花鸟市场这样的地方,一个城市只有一个,且鱼龙混杂。 杜锦宁便把现代花店的经营模式跟庄越叙述了一遍,道:“咱们的花店可以卖花,还可以卖各种花卉及谷物种子。与农业或种植有关的书也可以印来卖,甚至哪家种花种得不好,你还可以派咱们的花匠去给他家做指导。” “另外,哪家有喜事,你也可以叫人上门去推销,用红色的鲜花给他装点大门、迎亲的马车还有新房。哪个店铺开业,你也可以让他的朋友租一个花篮摆在门口,上面用红绸写上朋友的名字,以示庆贺。” 庄越越听,眼睛越亮,便是姚书棋也在一旁眼冒精光。 “太好了,少爷,您那脑子到底是怎么想的,怎么能想出这样好的法子?”庄越兴奋道。 杜锦宁摆摆手:“我刚才说的那些书铺,可以开在花店旁边,或是干脆就在花店里辟出一角来做书铺也行。这样一来方便管理,二来也沾些人气。” “好,就这么做。”庄越道。 当初在桂省跟梁家合作建造园林,梁先宽自然不肯放弃京城这么个大市场,早在一年半前就在京城就开始了园林建造。而两家的合作里,花卉种植这一块,杜锦宁是独立出来的,并不跟梁家合作。杜家提供园林建造所需要的植物花卉,并提供设计图纸,梁家则是负责土木方面的建造。 所以杜锦宁在京城的郊外的茶园旁边,是有一块花卉植物基地的。现在庄越要开花店,直接在基地里拿花就行,根本不用另外筹备,可谓是得天独厚。他们这花店,也就可以说开就开,不用等待植物种植的时间。 庄越有了新项目,也不顾此时天色已晚,急匆匆告辞出去或买或租店面去了,杜锦宁吃了些点心,就开始着手思索起新的话本来。 她不打算再做公抄公,而是自己写一部话本。在这部话本里,男主在种植方面十分有天赋,他又学习了前人留下的关于农业种植方面的书籍——即大宋现有的农业书籍。杜锦宁过目不忘,所以这些农业书籍她看过并理解之后,能很好地把知识融汇贯通,并对里面的知识加以甄别,很巧妙的加入在故事情节里,让男主在种植中慢慢理解和领悟书籍里所讲的知识,并运用到实践中去,算是男主的金手指。在故事中,男主一步步地成长起来,并在做了官后将这些知识传播出去,辅佐皇帝开创了一个昌隆盛世。 这是现代网络文学里最常见的yy套路,但不可否认它之所以受欢迎,是它实现了人们在现实里不能实现的理想。杜锦宁相信,这部话本是一定会受到大家的喜爱的。 而在取得了阅读的愉悦与快感之余,还能获得大量的农业知识,接受到书中所传达的农业生产理念。这样一部话本,必然会引起仕大夫们的重视与争执,从而让杜锦宁的名声传扬出去。 这种名声与儒学名声又不同,它利国利名,却又因为技术性强、学术意味浓郁,没有什么攻击性,不会引起那些政治大佬们的打压与反感。 接下来的日子,杜锦宁按步就班的上着学。本来对她总心怀不善的苏峻现在不敢再招惹他们,夹着尾巴做人,其他同窗则释放善意;而太学里的先生们,比起桂省的先生水平要高出一大截,杜锦宁在太学里的日子简直如鱼得水,十分开心。 庄越的花店和书铺也很快就开起来了。他按着杜锦宁所给的经营思路去走,很快花店的生意就红火起来。而杜锦宁所写的那部话本的第一集,也在二十多天后开始付印出售。 不过因杜锦宁又披了新马甲,且书铺也没什么名气,书印出来后卖了几天,也才卖出去一两本。 庄越知道这部话本对于自家少爷的重要性,未免心里焦急,来向杜锦宁讨主意:“少爷,其实这话本如果放在我们跟梁家合作的书铺出售,销量会好得多。现如今放在新开的书铺,客人寥寥无几。” “不急,我写这本书的目的不在于赚钱,而在于它的政治目的,所以就这样卖,让她慢慢发酵才好。太过刻意反露了行藏。” 相对于满脑子生意经的庄越,姚书棋跟在杜锦宁身边,耳濡目染之下,政治敏感性比庄越要强得多。 他闻言也点头赞同杜锦宁的观点:“对,就按少爷说的,慢慢卖就好,不着急。现在不声不响的,不会引起敌对势力的注意;等少爷取仕时再引爆这话题,大家就会发现这本书已卖了几个月了,再不喜欢也不能用‘哗众取宠、投机取巧’来攻讦少爷。” 庄越恍然:“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回去之后他就调整了销售战略,不再像原先那般倾尽全力来推销这本书,而是把它放在不显眼却又不偏僻的位置上,店小二们也不再卖力地推销,只在有人问及时这才拿出来给客人翻阅一下。 正文 第五百八十五章 双季稻 郭白以前跟父亲来庄子,心思根本不在农事上,所以对于以前的耕作完全不了解。这会子他听完庄头的叙述,眉头不由紧紧皱了起来:“你是说,咱们以前的稻子都是只种一季?” 庄头听了这问话,不由好笑,耐心地解释:“可不就种一季?天时如此。要是稻谷收割之后再种下去,天气冷了,禾苗根本长不起来。” 郭白皱着眉头,将书翻到了自己所看的那一处,指着道:“这里明明说他的家乡,稻谷是种两季的。这虽是话本,但作者也不是胡诌的。你听听:汉朝的杨孚在一本叫《异物志》里面说,‘交趾稻夏冬又熟,农者一岁再种’。一岁再种,就是一年种两季的意思。虽说这是南方,交趾应该是很南的地方。但书里还引用了西晋时左思写的《吴都赋》里的句子:‘国税再熟之稻’。这里的吴都,指的可是咱们这个地方。” 庄头就是个纯粹的庄稼汉,只是因为能力不错,种田也有一手,这才被郭家家主提为庄头。 不识字的人,对于读书人有天然的崇拜。这会子听郭白说都是书上说的,而且还不止一本书上提过可以一年种两季,他便犹豫起来,问道:“书上真这么说?可老汉我没听人说咱们这里的稻谷一年可以种两季啊。要不,这事您跟老爷商量商量?如果老爷也觉得可行,明年咱们就试着拿几亩田来种两季?” 郭白也知道家里大部分的收益靠的都是田里的出息。一旦田里欠收,家中收益就少了大半。他也不敢真相信了这书里的话,拿自家的田地来开玩笑。 他点了点头,道:“行,我回去跟老爷商议一下。”说着便起身,有些丧气的垂着脑袋离开。 庄头见他兴致勃勃地来,垂头丧气地离开,心里便有些思量。 他虽是个庄稼汉子,但也有自己的生存智慧。 眼见得老爷老了,郭白少爷作为郭家独子,接管家中庶务是顺理成章的事。郭老爷喜欢农事,所以有了钱就买地屯田。随着郭家的田地越来越多,庄子上的人也越来越多,庄头的权力也越来越大。可要是家业交到了郭白少爷手里,郭白少爷眼见得对农事不感兴趣,倒更喜欢在城里开铺子做买卖,庄头就担心以后郭家的重头往城里转移。 他老了,做不做庄头,权力大不大倒也无所谓,可庄子上这么多嘴要吃饭,大家的日子就难过了。虽说也可以去佃别家的田地来种,可想遇上一个厚道的东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所以他更希望郭白少爷能保持对农事的兴趣。 他叫住郭白:“少爷,您那里去跟老爷商量商量,我这里也跟人打听打听。要是有了消息,小人就托人告诉您。” “行吧。”郭白点点头,抬脚上了马车。 回到家里,郭白满怀希望地把话本拿给父亲看。刚开始郭老爷一看是个话本,还没看呢,就对书上讲的东西嗤之以鼻。不过他跟庄头是一样的心思,难得看郭白对农事产生点兴趣,便勉为其难的接过话本看了起来。 待看到上面引经据典,有理有据时,他也犹豫起来,疑惑道:“真有此事?只是我怎么一直没听说?” 他放下:“别急,我明儿个去你舅爷家问问他看。” 郭白疑惑:“舅爷怎么会知道农事?” 他那位舅爷,倒是个举人,读书写字的事他在行,但一向不管家中庶务,估计连稻谷和麦子都分不清呢,哪里知道如何种地。 “他虽不知农事,但他那里书多,我让他帮我找找,看看是不是有《吴都赋》这首诗,诗上是不是真这么写的。” 郭白点点头,拿起书,硬塞到父亲手里:“这话本很好看,讲的就是主人公种田的故事,爹您一定喜欢看的,不妨看看。” 郭老爷虽对话本没兴趣,但儿子一片孝心,他便将书接了过来,道:“好好,爹一定看。” 郭白走后,郭老爷本打算随便翻翻书,等儿子问起也好应付一下的,谁知这本书虽不失文采,用词却又直白,情节紧凑,十分的吸引人,一下子他就看进去了。等他把整本书看完,天色早已黑了,下人掌了灯来,妻子已催他吃饭两次了。 他放下,站起来就往外走。 “你去哪儿?这饭菜都热了两遍了,你到底吃不吃?”郭太太连忙冲着他的背影问道。 “我去找儿子。”郭老爷头也不回地出了门,直奔郭白的院子而去。 “哎,你等等,你不能去他那儿,你要见儿子,让人去唤他。”郭太太连忙叫人拉住郭老爷。 郭老爷这才想起,儿子成亲了,儿媳妇在屋里呢,他这样闯进去,可不合规矩。 他吩咐下人道:“去,把少爷叫来。”这才慢悠悠地转身,回屋里去吃饭。 正吃着,郭白来了,一脸笑意地问道:“爹,您找我?” 郭老爷一看到郭白那笑容就来气,指着他道:“你是不是故意的?拿书吊着你爹呢。赶紧的,把余下的书册都拿来,我吃过饭要看。” 郭白见自家老爹看话本看得连饭都顾不上吃,这会子又火烧火燎地去寻他,他就知道老爹这是看上瘾了,想看第二册呢。 他将手一摊:“第二册没有,书铺的人说,作者还没写出来呢。” 郭老爷一口饭就噎在了喉咙里。 好不容易把饭咽了下去,他道:“让人去书铺里守着,一印出来马上买。” “好好好,您老吩咐,儿子一定照办。”郭白正有此意,哪有不答应的道理。他喜欢的书得到了老爹的认同,两人对话本的渴求一致,这让他心里好不得意。 这一夜,郭家父子俩都没睡好。第二天一早郭老爷就去了自己舅舅家,让老舅舅帮自己查一查那首诗。 郭舅舅虽没考中进士,但杂书却看的不少,家里更是有一座藏书楼,藏了不少书。郭老爷提起那首诗,他倒是有些印象,指挥儿子从高高的书架上抽出一本书,翻开来看了一会儿,递给外甥:“还真有。” 正文 第五百八十六章 第二册 郭老爷仔细看了看,点头道:“看来这话本还真不是胡写的。” “虽不是胡写,但稻谷种植的事,可不是那般简单的。我虽不管庶务,但看的书多,又有两个工部管农田的朋友。这话本里说两季稻,你可知道第一季何时耕种,第二季何时下种?这都得慢慢摸索研究,别两季的稻谷种出来收成都不好,总产量还不如一季收获大,还费老多功夫和肥料,费时费力不讨好。” 郭老爷点点头。 古代以农为本,无论是勋贵、官宦还是富商,家里或多或少都有田地,这农田里的出息关系到家里的收支,可谓是大事。因此,郭家发生的这些讨论与探究,出现在很多家庭或茶馆之类的公众场合。 因着这些讨论,这些日子里来买话本的人越来越多。先头印的两百本已经售罄,还不停地有人来求购。而看了第一册想买第二册的,更是源源不断。每日一早将铺面打开,门口都会蹲着一些下人,满脸期待地问:“第二册话本出来没有?” 庄越见状,赶紧跑去向杜锦宁讨主意:“少爷,第二册咱们什么时候付印?” 杜锦宁将写好的稿子递给他:“呐,在这儿。” 庄越接了话本,却是没走,而是问道:“少爷,您第一册里说起吴都也有双季稻,莫不是真的吧?这阵子好多人来问,我都不知道怎么回话。” 庄越是桂省人,自然知道桂省那边很多地方是种双季稻的。杨孚在《异物志》里说“交趾稻夏冬又熟,农者一岁再种”,一点儿也不假。只是苏杭这边却是没人种双季,所以他才有这么一问。 “自然是真的。”杜锦宁笑道,“你看你家少爷我何时打过诳语?” “少爷天生聪颖,这事儿或许少爷从理论上可以推断出来。但没有真种出过双季稻,少爷还是不要先在书里写的好,免得徒增麻烦。”庄越认真地劝解道。 杜锦宁点点头:“你放心,你看我哪时做过这种顾头不顾尾的事?有读者来问,你也不用回答,只推说不知。等他们看了这第二册就不会再来问你了。这本书,所有的疑问我都会圆回去,不会招惹麻烦的。” 庄越顿时放下心来,拿着第二册离开了。 回去之后,他没有马上将书册送到印坊刻印,而是自己先看了起来。等第二册看到一半,他就拍着大腿,满脸激动。自己激动完了不算,他还转身去了杜家,找到姚书棋感慨:“咱家少爷,就不是一般人,真是了不起。” 姚书棋被他这夸赞弄得莫名其妙,但这丝毫不妨碍他赞同并附和庄越的话:“那是。不说别的,你就想想,十四岁靠自己的本事考上举人,还赚了万贯家财的,除了咱们家少爷,还能有谁?” 跟着夸完,他就一脸好奇地盯着庄越:“今天发生了什么事,你跑来发这么一通感慨?” 庄越扬了扬手上的书;“少爷写的话本,太厉害了。” 姚书棋也是杜锦宁的书痴,一看第二册出来了,顿时眼睛发亮地道:“让我先看看。” 庄越却避过他的手,站起来就往外走:“我还得拿去印坊付印呢,等印出来我再叫人送一本给你。” 姚书棋气的不行,冲着庄越的背影道:“好你个庄越,用过就扔是吧?以后你办错了事,别指望我在少爷面前给你说情。” …… 郭家的小厮已跑好几天了,每天早上吃过早饭就先到书铺里来溜一圈,问问第二册话本出了没有,问完再回去。 书铺并不远,他跑出来再跑回去也费不了什么功夫。而且他们做下人的,不干这个活儿就得干那个活儿,反正没有松快的时候,跑出来在城里溜一圈再回去,他还挺乐意,总比关在家里干其他活计强。 可这两天他却不怎么愿意做这差事。没看他每次回话的时候,老爷和少爷的脸色已越来越难看了吗? 这日他依例到了书铺,没抱什么希望地随口问上一句:“《种田记》的第二册印出来没有?” 《种田记》,没错,杜锦宁的新话本就起了这么一个简单粗暴的书名,浅显易懂。 伙计从柜台里拿出一本书来,递给小厮:“承惠八钱银子。”京城居,大不易,物价比桂省要高。在桂省买一册话本只需五六百文钱,京城没有八百文都买不到。 小厮喜出望外,从怀里掏出银子递过去,接过就往家里跑。 小厮可不糊涂。少爷向来大方,如果把话本先给少爷看,他得到的赏银肯定比较多。但这个家最大的还是老爷。失去了老爷的信任,他在郭家的日子就难过了。 所以进了郭家后他特意绕道走,生怕碰上郭白,绕了一大圈后,他进了正院,把话本献给了郭老爷。 “第二册出来了?”郭老爷欣喜地接过书,迫不及待地看了起来。 可没看两行,郭白就进来了,一看到小厮站在那里,他狠狠地瞪了一眼,凑到父亲跟前讨好地笑道:“爹,书买回来了。” 郭老爷侧过身子去,嫌弃地挥挥手:“别吵,等我看完就给你看。” 郭白却在一旁抓耳挠腮。 “爹,要不咱们一块儿看吧。”他凑上去,给郭老爷捏了捏肩膀。 郭老爷看了他一眼,犹豫了片刻,这才将书挪到桌子中间:“你搬张凳子过来看。不过咱们先说好了,以我看书的速度为准,我想翻页就翻页。” “您是我爹,您说了算。”郭白笑嘻嘻道。 他叫小厮搬了凳子放到桌子,父子两个就凑着脑袋挤在一块儿看起话本来。 上一册的话本里,男主家遭变故,家里有十亩好田的小康之家变成了佃农,父亲病重,母亲文弱,妹妹年幼,他不得不从学堂里回家,拿起锄头,一面干农活种地以养活家人,一面抽空看书。 在一个偶尔的机会,他得到了一部书籍,上面写了许多种田的法子。因为书上所写的内容有理有据,男主坚信这上面所写的都是正确的。他决定依照上面所写的双季稻的法子,来年在稻田里试上一试,以期获得更大的收益,以改善家中的境况。 正文 第五百八十七章 催更催更(第三更) 这一册里,男主的想法却遭到了父亲的强烈反对。父亲根本不相信书上所说的是真的,列数了如果双季稻种植失败后的种种坏处。生怕男主背着他偷偷种双季稻,其父又请了族里的长辈来劝他,并在种田时监督他。 “这老头子,太迂腐了。明明有好法子,愣是墨守成规……”郭白看到这里,忍不住破口大骂,可骂了几句,声音就渐渐小了下去,噌地一下从凳子上站了起来,瞪大眼睛望着郭老爷。 郭老爷正扬着巴掌准备揍他哩,见他要躲,站起来就往他身上招呼,手劲儿可比开始时重多了。 郭白立刻抱头鼠窜:“爹,爹,我没说您,我说的是书里的那个老头儿。” 郭老爷抬手又是一巴掌:“你小子想什么,我能不知道?你不就是想借着骂那老头儿来责怪我吗?” “我哪有,我真没有。” 郭白冤枉死了。他就是看话本看得太入迷了,代入进去,恨那老头儿阻拦男主干大事,所以才忍不住骂了出来。他要是能联想到他爹,这骂人的话他根本不会说出口好不好? 郭老爷打了两巴掌,感觉到心里顺畅了,这才坐下来重又看起话本来。 郭白想凑过去,又怕老爹举巴掌,犹豫了老半天,眼看着郭老爷又翻一页了,他这才着急地坐回了原处,也不敢提翻回去让他把前一页看了再说的话。 书里写到,男主想种双季稻受阻,没奈何只得把这想法先放下,又拿起那本书看了起来,待看到有一种叫再生稻的东西时,他大喜过望。因为再生稻就是在割稻谷的时候只割上头的三分之一,即稻穗部分,剩下的根茎叶留在田地里,浇水施肥,稻谷竟然又能长一茬稻谷。 这个方法就只是在收了稻谷后费些功夫和肥料,因为没损失,所以没风险,实施起来相对容易。男主便决定试一试。 男主的父亲听了儿子的请求后,想想没损失,便没有再阻拦他。 “咦,怎么就没了?”郭老爷正想知道男主弄的那个再生稻结果怎么样呢,却发现自己已看到了最后一页。 “是啊,怎么断在这儿啊,真是急死个人了,我好想知道男主种的再生稻怎么样了,村里人又是什么反应啊。啊啊啊,还要等多久才能看到第三册啊。” 郭白噢噢叫着,转头看到买书的那个小厮站在门外,赶紧把他叫进来:“去,去书铺里问问,第三册什么时候能出。” “对,快去。”郭老爷也命令道。 “啊?”小厮傻了眼。 他本以为买了第二册书回来,就能完成任务了,以后再也不用每日来看老爷和少爷那可怕的脸色了,更不用听他们催命似的叫唤。可没想到还不到半个时辰,这父子俩又开始催命了。 话本这东西,真是太可怕了。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郭白见他呆愣愣地站着,忍不住瞪眼。 “哦,小人这就去。”小厮欲哭无泪地行了一礼,飞奔出去。 见小厮走了,父子俩对视了一眼,异口同声地道:“要不,咱们试试再生稻?”说完一愣,旋即“哈哈”大笑起来。 “爹,咱们真要试试?”郭白两眼亮晶晶的。 郭老爷点点头:“试!反正也没啥损失。” “太好了。”郭白兴奋地挥了一下拳头,上前一把抓住父亲的胳膊,“要不,咱们现在就去庄子上?” “走吧。”郭老爷站了起来,领着儿子出门。 眼看着稻谷就要收割了,他们得去跟庄头提前打招呼,好好商量一下这个事。 …… 因为第一册到后期的供不应求,第二册打一开始,庄越就印有一千二百本——这在识字率不高的古代,已是很高的印刷量了。除了四书五经,没有哪一本书敢一下子印这么多的。纸张和印刷成本太高,要是这书卖不出去,岂不是砸在了手里? 这一千二百本,庄越觉得可以顶很长一段时间了,至少可以卖到杜锦宁参加考试前。可他实在没料到这本书传播的速度如此之快。 不过四天功夫,一千二百本就卖了小半,现在还以一天二三十本的速度售出。估计不用一个月,这本书就卖光了。 而随着卖出的话本数量越来越多,每日守在书铺门口催更的读者也越来越多,搞得店里的伙计都十分紧张,生怕一个不应对好就出事。 庄越实在忍不住,装成一个普通人的样子,跑到书铺门口作采访:“你们干嘛围在这里?不就是一本话本吗?博阅书铺那边有老多的好话本卖,何必等在这儿呢。” 被老爷少爷们派来催更的小厮们心有戚戚焉,跟庄越十分有同感。 可那些亲身上阵来催更的读者却不依了。 一个四十来岁的大叔见庄越跟他年纪差不多,穿着绸缎衣服,看样子家境不错,他说话便还算客气:“兄弟你不知道,别的话本也就是个消遣的玩意,看不看都不打紧,没了这本还可以有那本。可这本《种田记》却不一样。第一册提出的双季稻,我们就为此争论了一番;现在又提出再生稻,我们就想看看后来这男主人公到底种出来没有,收获如何。如果真能种出来,而且收获还好,我们也想试一试。” “对啊对啊,作者提出的这个问题,跟勾子似的老勾着我的心,让我想知道最后怎么样了,到底这再生稻能不能成。”另一个附和道。 “为了这个,我跟我大哥还打了赌呢,我觉得这再生稻挺靠谱的,可以让庄子上的人试一试;可我大哥骂我胡闹,不许这样做,我跟他为了这事,差点没打起来。所以我就想看看男主到底种没种出再生稻,好劝我哥在收完稻谷后也试一试。” “哎哟,你家的情况可跟我家太像了。你不知道,我爹跟我二叔,吵的那叫一个天翻地覆……” 这么一开头,读者们都纷纷说起自家的事情来。 庄越听了一阵,默默地退了回去,上了马车,吩咐车夫道:“去杜家。” 见了杜锦宁,他便将刚才听到的话跟杜锦宁说了一遍,道:“少爷,要不您受点累,早点把第三册写出来吧。” 正文 第五百八十八章 爱护作者,人人有责 “然后呢?”杜锦宁拿眼睛斜睨他,“第三册写出来,那些人又挤在那里嚷嚷着第四册,你是不是又跑过来让我写?我接下来的日子就只写话本得了。” 庄越一噎,才发现自己站错了队,光顾着替读者们着想,也光顾着自己看话本一时爽,倒忘了杜锦宁并不是专业写话本的,她有许多更重要的事要做,也得顾好自己的身体。 “再说。”杜锦宁又道,“我出这几册话本,是掐着时间点来的。现在那些人催着来买话本,不就是想看看男主在书里所种的再生稻是不是能成功吗?如果成功,且我在文章里又写得有理有据,那些人正好趁着现在收割稻谷时效仿一下,也试一试是不是真能再收一季稻谷。” 她抬起眼来,望着庄越:“成功了,他们免费获得大量收益;要是不成功,他们会把我骂成什么样你也清楚吧?我为什么要为他们背这个锅呢?” 庄越一怔,旋即羞愧难当。 他这个掌柜,当的太不合格了。这样浅显的道理,他都想不明白,还替那些人跑来催自家少爷去给人背锅,简直愚蠢。 “所以,等着吧。第三册,至少也要等稻谷收割完毕后再出。那些愿意一试的,自然就有了收益;那些犹犹豫豫拿不定主意、总想靠别人淌沟的、蹭别人经验捡现成的,那就等明年再获这份收益好了。试与不试,都在他们一念间,跟我没什么关系。要知道在第二册里,我只是提出了有这么一种东西,并没说真能成功。他们如何与我何干?” “少爷,您这样做才是最正确的,是我没往深处想。”庄越心有余悸,“幸好您想得周到,否则我就要犯一个大错了。” 想想那些人在再生稻上要是没有收益,或是收益还比不上付出去的肥料与人工钱,他们会如何对杜锦宁纠缠不休,又会如何在舆论上贬低咱家少爷,庄越就觉得自己刚才真是傻透了。 虽说他相信自家少爷,杜锦宁在书里写有再生稻,而且说再生稻能获得头生稻一半的收益,那就一定能。自家少爷说出来的话就没有不准的。所以也不存在失败后被舆论淹没的情况。 但种田就是靠天吃饭,头茬稻都有减产欠收的情况,更不用说再生稻了。到时候来一股寒流,导致再生稻无收或是收成甚少,这种损失算谁的?有些人必然会把这损失算在杜锦宁头上。 为着别人,把自家少爷的名誉前程放到极为危险的境地,他这不是傻了是什么? 越想,庄越额上的汗渗的就越多,他心里懊恼得差点没给自己一巴掌。 “行了,那些人再怎么催,你也别理会,只说作者写东西慢,写出来还得改了又改,所以没办法十天半月就出一册书。你告诉他们,这话本出书的频率大概是一个月一册,让他们别整天没事跑到书铺里来等。” 说着,杜锦宁摸了摸下巴:“咱们定个日期,就每月初一吧,每月初一出一册书。” 现在是农历十月初,稻谷只种一季,收割稻谷最晚就在这个月了。天时不等人,等十一月份出第三册书时,那些人试不试再生稻,都已成了定局。 “好的,少爷。”庄越现在对杜锦宁的话已经是奉为圭臬,再没有不依从的了。 庄越回了书铺,召集掌柜们开了一个会,会议的中心思想就只有一个:保护好作者的信息,绝对不能把作者的信息泄露给读者知道。另外再通知,《种田记》每月初一出一册,让他们跟读者耐心解释。 “不是,大掌柜,《种田记》的作者是谁,我们也不知道啊,哪里谈得上泄露作者信息?您就放心吧,只要您那里捂紧了,没谁知道《种田记》的作者是谁。” 其中一个掌柜是跟着庄越从桂省来的,两人的私交还挺好,这会子便笑嘻嘻地跟庄越开玩笑。 当初庄越拿了这本《种田记》,亲自拿去印坊印刷的。而这些掌柜,其实都不是书铺的专门掌柜,而是责任花店的,书铺不过是顺带着管理。因为书铺的规模小,卖的又是最常见的东西,没什么特色,生意惨淡,相比之下花店的生意又火爆的不行,这些掌柜的精力全都放在了花店上。所以这本《种田记》是何时上架销售的,掌柜们就算被告之了,也没几人放在心上;它的作者是谁,更没人关心。 也只是这几日生意忽然变好,催更的人多了,掌柜们才把它当成一回事,目光开始放到这本话本上。 不过,这其中并不包括刚才跟庄越开玩笑的这位掌柜。 这一位很早就是杜家的掌柜了,开始跟着姚书棋,后来跟着庄越。他深知自家少东家是个写话本的高手,《射雕英雄传》那几部现在在京城还很火的话本,就是自家少东家写的。所以《种田记》火起来之后,他特意将这话本看了一遍,虽说在写作手法上自家少东家没有很鲜明的标记,但把故事讲得这般引人入胜、欲罢不能的,放眼整个大宋怕也只有他们少东家了。 现在庄越这么一敲打,那位掌柜就更肯定这是少东家的手笔了,这才有了这么一句玩笑。而这句玩笑,也是提醒庄越,别做得太过,否则就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庄越也听出了老友的提醒之意,暗自拍了自己一巴掌,赶紧解释道:“主要是门口聚集了太多催更的读者,所以我才这么强调一句。你们想想,作者写东西本就有自己的节奏,这些读者要是知道他住在哪儿,他现实的身份是谁,天天跑到他家去闹,他还怎么好好写作?而且这书里还牵涉到农事。要是有人学了里面的主人公种再生稻,结果欠收了,他直接打上作者家里去,以后哪个作者还敢给咱们书铺写书?” 众位掌柜开始还不以为意,这会子一听这话,顿时紧张起来,点点头:“确实如此,大掌柜放心,我们省得。” 无论是花店还是书铺,他们都是有百分之一的销售提成的。生意好,对他们也有好处。他们泄露作者秘密,这是自毁长城的做法。 正文 第五百八十九章 王爷来催更 开过会后,各位掌柜就特意安排伙计跟读者们解释,说问过作者了,作者说下一本到下月初一才有下一册,让大家不用整日在门口等。 虽说那些读者很不甘心,但却无可奈何。 他们不知道作者;是谁跟书铺说嘛,书铺又说做不了作者的主,怎么闹都没用。大家就只得散了去,只等下月初一再来。 普通读者是没办法了,可这不代表宫里那两位没办法。尤其是赵明月,本以为哥哥上了位后,她就可以肆无忌惮地在京城里游荡了,没想到竟然还跟以前一样,被关在这暗无天日的深宫里。 她感觉自己都快要长蘑菇了。 漫漫长日,能让她打发时间,又甚为有趣的就是看话本了。尤其是杜锦宁新写的那本《种田记》,简直让她爱的不行,感觉比《射雕英雄传》更让她喜欢。 看了第一册,她就茶饭不思地等第二册;看了第二册,她就翘首以盼地等第三册。 可王威去书铺里等了两天后,回来禀报说书铺说了,下一册要等到下月初了。 简直是晴天霹雳。 艾玛,这日子可怎么过呀。 赵明月叫了赵昶进宫,兄妹两人嘀嘀咕咕地说了好一阵悄悄话,赵昶就出宫去了。他知道杜锦宁一向是住在太学里的,特意挑了太学沐休的时间去了纪府,让人把杜锦宁叫了过去,问她道:“你那第三册《种田记》什么时候出啊?” 杜锦宁倒没想过要否认这话本不是自己写的。打从她起笔名的时候,她就知道这马甲不坚实,随时随地就有可能掉了。 她一挑眉:“你也看这话本?” 赵昶点点头,老老实实道:“看。”又问,“是你写的吧?” “是啊。”杜锦宁把自己一双漂亮的眼睛瞪成了个死鱼眼,“但太学的课业紧啊,我写不了那么快啊。” “……” 天就这样被聊死了,赵昶满肚子催更的话就噎在了肚子里。 他能说什么?他能让杜锦宁放着自己的学业不管,专门写话本吗?就算他是皇帝,直接给个官儿给杜锦宁做,也说不出这种昏君才说的话啊。话本写得再好它也是个消遣玩意儿,没办法让杜锦宁获得天下读书人的尊重。 于是赵昶只能问另一个问题:“再生稻真能种出来吗?” 杜锦宁点点头:“从理论上是可以的。我正打算把我们家的田地全都种上再生稻,好看看收获如何。” “好,那你好好种。如果真能有一半第一季水稻的收获,我就在皇兄面前为你请功。”赵昶高兴地道。 民以食为天。如果杜锦宁真能让大宋的稻谷再收一茬,增加稻谷的田产产量,那么整个大宋的稻田能收获多少粮食,就可想而知了。这样的大功勋,便是历代的大司农都做不到。赵昶为杜锦宁请功,也是理直气壮的事。 杜锦宁却笑着摇了摇头:“多谢王爷的好意,但这真不需要。” “为什么?这样的大功劳,岂能不让皇上知晓?”赵昶急了,还以为杜锦宁是谦虚。 “既是大功劳,皇上总能知道的,不是吗?再说,在春闱之前,我只想安心读书,什么都不想,什么也不需要。” 赵昶可不知道杜锦宁的套路有多深,还以为真如她所说的这样无欲无求,感动得不知如何是好。 “锦宁的心胸,我等自愧不如啊。”他深深感慨。 杜锦宁笑而不语。 杜锦宁说了这样的话,赵昶就更不好意思催更了,跟杜锦宁聊了会儿天,问了一下她在太学里的情况,赵昶就端茶送客了。 送走杜锦宁,赵昶直接进了宫,将杜锦宁的情况说了,告诫赵明月道:“不许派人去骚扰他。像他这样的人,要是因为这种杂事而影响了学业,从而明年不能进学取仕,那是咱们大宋的损失。你是大宋的公主,应当有这样的觉悟。” 赵明月噘着嘴道:“知道了知道了,我是那等刁蛮任性不识大体的人吗?” “我妹妹最懂事。”赵昶赶紧顺毛撸。 “去你的。”赵明月瞪他一眼,旋即发愁道,“这样的话,我岂不是很无聊?” “母妃和皇兄本就不让你看话本,你还是正经读其他书吧。”赵昶站起来,打算出宫了,“实在无聊,你可以让王威出城去看再生稻的情况,看看有多少人家是打算种再生稻的。” “只能这样了。”赵明月叹气道。 …… 杜锦宁不知道有多少人因为她的话本在家中起了争执,又有多少人行动力强而种了再生稻,反正她把再生稻的种植方法很详细地写在了第三册话本里,今年的天气也没反常,种不种,种得怎么样,就跟她无关了。 她在太学里静静心心地读她的书,到了十一月初一,第三册话本按时出售。 在这一册话本里,男主种了再生稻。 第一季水稻收割之后保留下来的腋芽,在原有根系的基础上再次生长、抽穗,经过男主的精心护理,大约两个月后它们再次成熟。虽说第二季的稻谷颗粒比第一季小一些,但因原来的一棵稻穗割完的地方会长出两棵以上的穗,稻穗数要比一季的多,所以产量也不少。 男主特地称了一下重量,两季稻谷加起来的总产量,比只种一季时的产量要增加百分之五十。 男主的父亲大吃一惊,这件事在村子里也引起了巨大的轰动。原先笑话男主异想天开的村民,一个个都羞愧不已,拿了礼物上门来道歉,期望男主指导大家种再生稻时别把自己摈除出去。 而这件事也引起了县令的注意。县令上门来询问再生稻之事,言明会向朝庭禀报此事,并为男主请功。听说了男主家被欺凌的事后,县令主动为他们主持了正义。 因此,男主对自己所获得的那本书更加重视与珍惜了。 这样的情节看得那些读者激动不已,就好像自己也跟男主一样,借着那本农书走上了光辉大道一般。而对于书里所写的再生稻的内容,都好好地抄录下来,又四处去打听看谁家种了再生稻,想看看再生稻是不是真如书中所写的那般神奇。 于是郭白父子就发现,每天都会有人坐着马车从城里去到他家庄子上,观察和记录他家再生稻的生长情况。 正文 第五百九十章 工部的反应 作为勇于吃螃蟹的第一批人,郭白现在算是长在了自家庄子上,表现出了令郭老爷和庄头欣喜的对农事的极大兴趣。 稻谷从腋部长芽了,芽苗长大了,稻禾长穗了,这都令郭白惊喜万分。他就像一个大孩子找到了对心思的玩具,整天往农田里跑,也因此认识了不少来观看再生稻的人,还交上了几个不错的朋友。 “哈哈,没想到看个话本还能有这样的收获,这简直不敢让人相信啊。”郭白看着堆满了新收获的稻谷的谷仓,兴奋得不能自抑。 郭白新认识的朋友黄琛摸着下巴问道:“你们说,这写话本的到底是什么人?要说是个积年的老农,他怎么会写话本?要说是个读书人,他又怎么懂得农事,而且还整出了这样好的法子?如果有这样的本事,他为什么不去工部任职,反而把法子写在话本里,让大家都学了去?” 在场的五六个人都皱起了眉头。 他们也有这样的疑问。 想来看了话本,又知道再生稻真能种植并且有巨大收获的,没有谁心里不存着这些疑问的。 “这肯定是个隐士,想造福民众不愿意留名的真隐士。”一个人用十分肯定的语气道。 大家虽然对这说法都执保持意见,但没有一个人提出反对的看法。 毕竟人家都做到这一步了,而且还真不留名,要说这人有什么企图,还真说不过去。 “我要去再买两套话本,好好保存起来,以后当作传家宝传给子孙后代。”一个想得比较远的人道。 “对对,我也有这种想法。”另一个附和道,“虽说农书不少,有些农书也挺有用的,看了能对农事了解不少。但那样的书,连我这样的人都看不进去,何况小孩子呢?《种田记》这话本却是不同,让人看了热血沸腾,不忍释卷。不知不觉看完后,就恨不得当即把书里所教的法子试上一试。什么是寓教于乐?这就是寓教于乐。真得让国子监那帮老家伙好好看看,免得他们总觉得老子天下第一。” …… 虽然相比起整个京城的人口来说,爱看话本的人不多,像郭白这样关注到《种田记》的人更少,有兴趣对书中所写的再生稻进行探究的人就更少了。 但前文说了,但凡家里有点钱的人都会买田置地,做为一项稳定的投资。这些人可以不看话本,但稻田里的异动却瞒不过他们的眼睛。 大家的农田都在郊外,坐马车路过,就有可能在收割了的稻田里忽然发现一片长着青青禾苗的田地,这就让家里有田地的人忍不住下车来问个究竟。有些负责任的庄头,看到别家的农田种了再生稻,自然会跑过去问个究竟,然后禀报给东家。 于是这这么一传十,十传百,知道再生稻的人越来越多,从而导致大家反过来对《种田记》感兴趣,跑去书铺买书。而随着再生稻的收获,这本话本在是京城引起了很大的轰动。庄越印刷的一千二百本早已告罄,又加印了五百本都不够卖的。庄越在请示了杜锦宁之后,又继续印刷。 这本书和稻田里再生稻的种植成功,终于引起了工部官员们的重视。 “《种田记》里引用的农事知识十分精确,再生稻设想更是不得了,事实证明还成功了。这个写话本的人,了不起啊。”其中一个官员道。 “是啊,真不知道这话本是谁写的。你们说,不会是我们工部的哪个大人吧?” 对于后面这个说法,大家都嗤之以鼻:“怎么可能?” 他们工部真有这样的人才,早就引经据点地上折子向皇帝提出建议,以获得巨大的政绩了,怎么会做一个无名英雄?大家入仕做官,不都想往上爬吗?虽说往上爬并不一定是为了权欲和金钱,但没有哪一个有能力的人是不想站得更高看得更远的。那代表着自己的话语权变大,能更好的实施自己的施政方针,而不用听一个能力不如你的人在你头上瞎指挥。 关乐和拿着一本《种田记》,看着上面的文字,眉头微蹙,若有所思。 “怎么,关大人,你有什么想法?”一个同僚问道。 关乐和回过神来,笑道:“我是觉得,这再生稻的出现,对于我们大宋来说是一件天大的好事。咱们得向皇上禀报才成。” 这时,一直没有作声的陈主事开口了:“大家都为这话本欢欣鼓舞,我倒是觉得这不是一件好事。《汉书》有云:‘籴甚贵,伤民;甚贱,伤农。民伤则离散,农伤则国贫。’可见,稻田里产量多了并非好事。再生稻是否推广,需得谨慎啊。这写话本的不通过咱们工部,就擅自发表这样的文章,导致粮食产量增加,引起民众效仿,以我看其行为已构成扰乱国事的罪行了。我建议,咱们派人把他控制起来,禀明圣上再对其进行处理。” 大家听了这话,面面相觑。 大家都觉得陈主事这话不对,可又提不出反驳的意见来。 “陈主事这话,未免太过危言耸听了吧。”关乐和望着他,冷声道,“我还没听说过,粮食产量增加,不是一件好事,而是一件坏事。” “没听说是你孤陋寡闻。”陈主事冷哼一声道,“谷贱伤农,古而有之。粮食产量增加了,稻米的价钱自然要往下掉,庄户人家辛辛苦苦种出来的粮食,却卖不出价,你说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 在场的官员们都陷入了沉思。 见大家都被自己问住了,陈主事越发得意。 他道:“那话本不经官府同意就印发出来售卖,影响甚大,以后还不知会造成什么后果。这件事必须让皇上知晓。” 说这话的时候,他瞥了老迈的工部尚书一眼,自己却暗暗打定了主意,要让其兄长明日上朝时奏明圣上。 他品级低,还没资格上朝,否则他怎么会把这功劳让给兄长? 工部尚书这时出声道:“此事需得慎重,皇上那里且暂不惊动。待我等查明此事,在内部商讨之后再行上奏。” 正文 第五百九十二章 天下无饥 杜锦宁跟着小厮进了巷子,便见一辆马车停在那里。 “杜少爷,请。”小厮指着马车道。 杜锦宁却是没动,而是朝车窗看了一眼,见得车帘动了动,关乐和的脸出现在车窗那里,她这才上了马车。 关乐和放下车帘,吩咐小厮道:“看着些,别让人靠近马车,我跟杜少爷有要紧话要说。” 小厮答应着,站到了马车后面。 前面有车夫,后面有小厮,不管是谁靠近马车,他们都能第一时间发现。 关嘉兴此时已到了巷子了,见得杜锦宁上了马车,隐隐还听到四叔的声音,但小厮旋即做出的警戒的举动,让他的眉毛不由挑了一下。 两人鬼鬼祟祟地说话,肯定在说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要是他能听到,以此作为把柄,那就好了。 可他想要走近些去偷听吧,根本找不到机会。马车停在巷道中间,无论从哪里走过去,都能让车夫和小厮发现。除非他会隐身术,否则根本没可能。 关嘉兴只得暗叹了一口气,站在那里等着,希望两人说完话下车的时候能让他听到一言半语。 马车里,关乐和见杜锦宁笑嘻嘻地给自己见了礼,便坐了下来,睁着两只无辜的大眼睛望着他,一副等着他说话的模样,他不由伸出手去,轻轻地在杜锦宁头上敲了一下:“我过来见你,你就没有丝毫意外?” 杜锦宁摇摇头:“不意外。按我的估计,工部也该知道话本子和再生稻的事了。” 关乐和下午的时候在衙门里心神不宁,做什么都集中不了注意力。这会子看到自家弟子那镇定自若的笑颜,他紧绷的神经忽然一下子就放松了下来。 “那话本真是你写的?”他这句虽是问句,但用的却是肯定的口吻。 杜锦宁摇头晃脑地道:“除了你才高八斗的弟子,还能有谁写出既好看、又有农事知识的话本来?” 关乐和忍不住笑起来,伸手又是一个脑瓜崩:“你小子,正经点。” “老师您别担心,不会有什么大问题的。”杜锦宁道。 “怎么没问题?”关乐和蹙眉,“陈主事说谷贱伤农,要把你抓去治罪呢。” “放他娘的屁。”杜锦宁忍不住爆了粗口。 见关乐和瞪眼,她讪讪地摸了一下鼻子:“嘿嘿,忍不住要骂人,谁让他说话这么没脑子呢。” “但他说得有理,工部有一部分人都被他说服了。尚书大人说,要再商议一下,有个定论再上报皇上。下午他们有些人就已跑到郊外看再生稻去了,明日开会商议这事,你可得有个心理准备。” 杜锦宁却摆摆手:“老师您别掺和这事,由他们争论去。理不辨不真,灯不拔不明。等他们说上几句就知道陈主事那句话纯属是挑事了。他越这样说,就越表现出自己无知无能。” 摸着下巴想了想,她眨巴着大眼睛,凑近关乐和道:“老师,您想不想让陈主事滚出工部?虽说他现在跟你不是一个部门,级别也比你低,但他没办法给你使坏也挺恶心人不是?要不,您使个法子,让他滚出工部吧。” 关乐和看自家小弟子这一副算计人的表情,忍不住又是一个脑瓜崩,好笑道:“你说滚就滚啊,尚书大人都没这本事。” 陈主事家里是有背景的,就算是工部尚书明知陈主事没啥本事还爱搅事,不看僧面看佛面,也不能直接就把陈主事赶出工部。 “尚书大人不能,但皇上能啊。”杜锦宁笑道。 关乐和疑惑地看向杜锦宁:“你有什么好办法?” “首先呢,我得跟您说,我这话本,静王和鲁国长公主老早老早就带进宫了。虽说没到御前,但皇上想知道并不难,所以即便没有工部递折子,皇上也能知晓,用不得藏着掖着。” 关乐和一惊,旋即知道杜锦宁这话的意思了。 静王赵昶就不说吧,但鲁国长公主因为母亲和兄长的宠爱,是很敢在御前说话的。杜锦宁这话是告诉他,知不知晓话本不是个问题,便是往御前递话也没问题——工部就算受陈主事的影响,得出了不好的结论。但杜锦宁只要把话往赵昶面前一递,鲁国长公主就能跑到皇上面前去为杜锦宁辩驳。 他知道赵昶对自己这个弟子十分崇拜,杜锦宁只要把他说服,赵昶和赵明月是肯定会为他说话的。 “你就这么有信心驳倒陈主事的观点?”关乐和问。他其实自己也有信心驳倒陈主事,只是他更想知道杜锦宁的想法。 杜锦宁不由好笑:“陈主事说谷贱伤农,不过是站在他自己的立场上。比如他家有一百亩田地,稻谷的价钱低了,他赚的钱不光没多,可能还少一些。这于他而言,确实是谷贱伤农。不过这个农不是庄户人家,而是拥有农田的地主们。” 她抬起清澈明亮的大眼睛,直视关乐和:“可老师您想想,这天底下有多少人吃不饱饭?如果我还是在田地里刨食的庄稼汉,手里有三亩田地,田地的稻谷产量多了,虽说卖不出价钱,但我自己的口粮是不是就多了?” “除了庄户人家,还有城里的贫民。他们每个月同样赚个三五百文钱,稻谷的价钱低了,那是不是就可以买更多粮食、不用饿肚子了?” 杜锦宁扬起眉毛:“天下无饥矣,这是多少皇帝都致力达到的目标。现在粮食产量亩产增加了,难道不是好事反而是坏事?只有‘何不食肉糜’的仕大夫才能分辨不出好坏吧?皇上心怀黎民,是不会被这种言论所蛊惑的。陈主事跳得越起,就越显露出他的无知与自私,皇上看他不爽,一个命令他就得滚出工部去。” 关乐和摇摇头,面上仍露出担忧的神色:“虽说陈主事无知,但他却是士族的一员,他的心声,便是世家大族的心思。现在大量田地都把持在世家大族手里,你这做法,触及到他们的利益,他们是不会让你好过的。” 历朝历代,多少利国利民的政策出台,最后都受到了阻挠,无疾而终,这样的事例不要太多。比如唐朝僧寺大量侵占田地,导致国家的税收骤减,唐武宗最后还是靠着血腥的“灭佛”来达到目的。 正文 第五百九十三章 将计就计 杜锦宁微微一笑:“您多虑了。” 她抬起眸子:“不管是再生稻,还是双季稻的推行,也只是让粮食多了而已,对于世家大族的利益,还真没多大的触动。他们又不是死人,难道一定要在田地里种稻谷吗?米粮的价钱跌了,他们自然会种别的经济作物,比如种花生、大豆来榨油,种棉花来织布,还可以种桑叶来养蚕,多的是可以种植的东西。” “以前要保证粮食产量,所以朝庭才规定多少田地要种粮食,多少田地可以种经济作物。可如果粮食亩产增加了,朝庭完全可以把这项规定给取消,如此一来,世家大族们的利益不就得到保障了吗?这些根本不用咱们去操心,这些世家大族自然会去跟皇上抗争,以维护自己的利益的。毕竟田地增产,于天下大利,他们不可能为了一已之私去阻挠,他们也阻挠不了。退一步再争取个有利于他们的政策,就容易多了,对大家都有好处。皇上为了坐稳那个位置,是不可能不答应的。” 关乐和点点头。 他着实没想到,自家弟子不过是写一本话本而已,却已把问题想得这样深、这样远了。如此,他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杜锦宁见他脸上表情松弛下来,她的语调也越发轻快:“老师您放心,我作任何一件事都会走一步看三步的。我不会自不量力地去跟世家大族敌对。改革社会制度,平衡各方面的利益,是皇上的事。我只想通过农事,让天下人有饭吃,有衣穿,如此而已。” “锦宁……”关乐和被杜锦宁这番话说得心潮澎湃。 他发现自己对弟子的了解还是不够。倒是齐伯昆,多次在他面前夸赞杜锦宁,说她有大局观,是个心怀天下的人。现在看来,果然如此。 “这件事,你放心大胆地去做吧。有不好的言论,老师和你齐爷爷都会帮助你的。想来,静王也会为你说话奔走的。”关乐和道。 他此时,已经再没有什么不放心的了。 且不说杜锦宁的谋划一环扣一环,极为深谋远虑;只说她这样心怀天下的胸襟,连齐伯昆都为她折服,从而替她张目,更何况赵昶与赵明月呢?这孩子,有才识有眼光有胸襟,背后还有人支持,不知以后会走得有多远呢。 “多谢老师。”杜锦宁站起身来,深深作了一揖。 关乐和赶紧虚扶了她一把,道:“行了,你回去吧,你还没吃饭呢。陈主事那里我知道该怎么做。他敢在背后给你捅刀子,我是不会心慈手软的,定要让他落个好下场。” 听得这话,杜锦宁不由一笑:“如此,那弟子就告辞了。” 她还真的饿了,行了一礼后便干脆利索地掀开车帘,下了马车。 不过杜锦宁的感官向来十分敏锐,从马车里一出来,她的目光就落到巷子一个夹缝里,眼看着一个脑袋飞快地缩了回去。 杜锦宁眉毛一挑。 那人虽缩得快,可她还是认出来了,关嘉兴来这里鬼鬼祟祟的做什么? 关嘉泽是个性格外向的,家里的事他不会往外说,但这个“外”并不包括杜锦宁。杜锦宁就跟他的垃圾桶似的,他家里有什么事心里不痛快了,他都会跟杜锦宁诉说。 所以近来孔氏和孔家逼得关正祥焦头烂额的事,杜锦宁是知道的。以前关嘉兴在太学里遇上他们,总是目光阴冷地盯他们一眼,就擦身而过。可近来他的目光里带着犹豫,似乎是想上前跟关嘉泽和解,却又心有不甘。 大概是因为关乐和一直跟关嘉泽母子几人生活在漓水,所以他上京之后,关嘉兴对这个四叔也很不友善与亲近,见了面最多打声招呼,多余的话一句也没有。 这会子他却跑到这里来偷窥,是个什么意思? 杜锦宁心念盘算了一下后,大约就猜到了关嘉兴的打算。 她眼珠转了转,故意用不大不小的声音道:“老师,我回去了。话本的事您不用担心,我会处理好的。”说着,她跟小厮和车夫打了声招呼,径直回太学去了。 关乐和觉得奇怪,从马车里出来看了看,又问小厮:“刚才是不是有人在这里?” 小厮还真没看到关嘉兴,摇头道:“没有啊,刚才巷子里就没人来。” 关乐和想不通杜锦宁走之前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最后决定不想了。 反正杜锦宁是《种田记》作者的事不用藏着掖着,刚才她那句话便是被人听了也无妨。 关嘉兴看着关乐和的马车慢慢驶出巷子,最后消失在视野里,他拧眉想了想,回到太学门口,找到他的小厮——太学里是不允许带下人伺候的。不过因为要送东西传话,少爷们的小厮往往都会守在太学门口的茶馆里,好方便少爷使唤。 关嘉兴吩咐小厮道:“你去陈少爷那里一趟,叫他问问他爹,今天工部发生了什么事,有没有跟话本有关的。问完回来你直接回关家,我一会儿回家一趟。” 小厮应声去了。 杜锦宁远远地看着这一幕,见关嘉兴的小厮走了,她也吩咐青木道:“跟着他,看他去了哪里。半个时辰后我从太学出来找你。” 半个时辰后,青木回来了,禀报杜锦宁道:“关家那小厮去了工部的陈主事家,就是跟您争买宅子的那个陈主事。” 杜锦宁的脸顿时沉了下来。 她说呢,那次关乐和跟史昀说得好好的,那处宅子留给她,怎么陈主事会知道并且跑去跟她竞争,原来是关嘉兴这个内贼搞的鬼。 她想了想,转身进了太学,找到关嘉泽把事情跟他说了,道:“那宅子我无所谓,但关嘉兴跟老师的竞争者勾结起来对付老师,这做法也太恶心了。” 关嘉泽一听怒极,站起来就想回家去找关乐和。 杜锦宁一把拉住他的胳膊:“老师刚才已回家了。你不回关家许久,这时候回去,你爹定要抓着你絮絮叨叨。反正事情也不急,不如明日傍晚下衙的时候咱们到工部门口等老师,再跟他说这件事。” 关嘉泽不知杜锦宁心里另有盘算,点头道:“好。” 正文 第五百九十四章 兄弟俩 因兄长妻妾不分,关乐和自上京以来,跟兄长一家吃过一顿饭后,就再不肯跟他们一起开伙,而是另辟了一处厨房,自已差人买菜,自己买了个厨娘做饭。他家虽跟关正祥住在同一座宅子里,但因另开了门,其实跟比邻而居也没多大区别。 这日跟杜锦宁分了手,他乘马车回家,也没回关正祥那边,而是直接回了家。 却不想他刚吃过了晚饭,那边关正祥就派人唤他了。 关乐和只得放下茶杯,从角门过去,去了关正祥外院的书房里。 “二哥,吃过饭了吗?”他进门拱了拱手,问道。 “刚吃饭。我估摸着你也刚吃饱饭,便让人唤你过来,咱兄弟俩聊聊天。”关正祥笑呵呵地道。 他又拿出一个白瓷罐子:“前两日有人送了点好茶给我,四弟你尝尝。” 关乐和瞥了那茶叶罐一眼,轻挑了一下眉毛,没有作声。 杜锦宁和齐伯昆、袁修竹合伙开的茶生意他虽没有参股,但每年新茶上市,杜锦宁都会送几斤最好的茶叶给他。即便师徒俩分开两年,送茶叶的举动杜锦宁也从未间断过。 得了好茶,他自然是要送给兄长两斤的。而杜锦宁的茶,无论是品质还是炒制工艺,都是大宋最顶尖的了。她送给关乐和的那种茶,因口感鲜爽回甘、香高持久,口感极佳,且供不应求,杜锦宁又讲究品牌效应和饥饿营销手段,现在市面上已炒到三百两一斤了——杜锦宁新买的面积十分宽敞且地段也不错的宅子,也才值两三千两银子呢,可见那茶叶的金贵。 现在,关正祥竟然拿出个罐子,说别人送他的好茶,还在关乐和面前显摆,关乐和真不知怎么说才好了。 见关乐和不作声,关正祥的眸色沉了沉,将茶叶罐递给小厮,让他泡了茶来。 他自己收拾好情绪,这才开了口:“我听说,城里出了个话本子,教人如何种田的,现如今许多人已效仿那上面的法子种了再生稻了?” 关正祥身为礼部尚书,知道这个消息倒也没什么,关乐和点了点头:“正是。” “你们工部有些人觉得这人没有通过朝庭,就胡乱把这些写进话本里去,引起民众跟风,扰乱市场稻米的价钱,所以提议要把写书的人抓起来治罪?” 关乐和看了兄长一眼,遂又点了点头:“正是。”心里却琢磨关正祥到底想要说什么。 说实在的,关正祥这人吧,跟别的政客不同,他颇有点书呆子气,心眼子不多,但学什么却很钻得进去。当年也是以十九岁的年纪,一举夺得了状元名头,可谓春风得意。 因他心眼子不多,能力却不错,倒挺受上司青睐,这些年做官做得也极顺畅。 可巧的是,原来的礼部尚书是二皇子的拥趸,新皇上台之后,他就被清算了。待到提拔新礼部尚书的时候,正值与大食和高丽两个国家进行贸易谈判的时期,而关正祥正是礼部懂得这两国语言不多的官员之一。由他带着官员们跟两国谈判,很顺利地将贸易谈了下来。 赵晤新上位,手上缺人手,见关正祥能力似乎不错,而且为人老实,在夺嫡斗争中也没牵涉其中,便将他提为了礼部尚书。 可大概就是顺风顺水惯了,妻妾问题闹得皇帝都过问了,自己也轮为了朝中笑柄,关正祥竟然还不肯悔改,实在是让关乐和为之扼腕。 也就是说,关正祥不是像齐伯昆那种八面玲珑、极有手腕的政客,他因太过专注于手上的事,很少去过问与礼部无关的事情。 再生稻的事,因为闹得沸沸扬扬,关正祥知道此事不奇怪;可陈主事才于上午在工部说要处置《种田记》的作者,关正祥就知道了,还特意唤他来问话,这就不得不让关乐和多想,总觉得有人特意将此事告诉关正祥,以达到什么目的似的。 关正祥不知道弟弟已起了警惕之心,仍按着自己的节奏继续问道:“我听说,你那个弟子杜锦宁十分会写话本,而且在农事上也极有天份,还立志以后要做大司农?” 提到杜锦宁,关乐和心里的那根弦一下子绷紧了:“二哥,你这是什么意思?” 关正祥笑了笑:“泽哥儿许久没回家,老住在外祖家也不是个事儿。他姓关,不姓孔,长期住在孔家像什么话?他自小跟着你长大,你说话他一定听。不如你帮我劝劝他,让他沐休的时候回家里来住。” 关正祥的话题跳跃性太大,关乐和开始一下子还没反应过来。待他转过弯来,一股怒意直冲心头。 他的眼眸一下子沉了下来,带着寒意望着关正祥:“二哥,我原就说过,你后宅的事,我一个做弟弟的不方便插手。你想让泽哥儿回家住,那你就去跟嫂子好好说。嫂子的性子要强些,却不是不明事理的。只要你服个软,她也不可能真跟你闹僵。” 担心哥哥在妻妾问题上犯糊涂,阻碍了自己的前程,关乐和以前就苦口婆心劝过关正祥。现在这话也不过是老话重提而已。 话虽仍是原来那话,但说话人的心境已大不一样。 以前他是为兄长着想,为他着急;而现在,关乐和说完那话后,眼眸紧紧地盯着关正祥,想知道这位兄长是不是真让自己那么失望。 关正祥一心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根本没注意到弟弟的神色有变。 他用手敲击着桌面,似乎有些犹豫。不过他很快就下了决心,开口道:“泽哥儿跟杜锦宁亲如兄弟。现在两人在太学里又形影不离。如果杜锦宁出了事,必然会连累泽哥儿。所以我希望你劝泽哥儿还是搬回家里来住的好。否则,杜锦宁的事一旦传扬出去,可不只是他一个人的事,你这个老师,以及泽哥儿,都得受影响。你让泽哥儿回家住,你自己近期也别去找杜锦宁了。如果可以,你最好跟他撇清关系。” 正文 第五百九十五章 争执 “这可能不行。”关乐和眼睛微眯,“我跟泽哥儿都是极重感情的人。杜锦宁既是我弟子,也是泽哥儿的好兄弟,我们万不会因为一点小事就背信弃义,与他断绝来往。” 他直视关正祥:“我实没想到二哥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是不是有一天我出了什么事,二哥也会跟我断绝兄弟关系,撇清一切牵扯?” “不不不,你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关正祥的额上冒出了冷汗。 “那二哥是个什么意思?”关乐和问道。 “我、我就是想让你帮我劝劝泽哥儿,让他回家来住。”关正祥生怕再说什么让弟弟误会的话,干脆把自己的用意挑明。 关乐和却不打算放过他,盯着他道:“刚才那话,是谁让你说的?” “哪有?”关正祥移开目光,“是我口误,说错话了。” 说完他看向关乐和,十分诚恳地道:“四弟,我的为人你还不知道吗?我是那种势利的人吗?我要是势利,我早就跟孔氏和好,而把黄氏送到庄子上了。” “对,你不是势利,是情圣。”关乐和冷冷一笑。 他站了起来,盯着关正祥:“二哥是不是还有一句话没说,如果我没能劝动泽哥儿回家住,你就要把杜锦宁是《种田记》的作者的事宣扬得人人皆知?” 关正祥瞳孔一缩,不敢置信地看着关乐和。 关乐和便知道自己猜中了。 两人一起长大,他的兄长他知道。关正祥自己是不会起这种心思的,但架不住有人挑唆,而关正祥还耳根子软地听进去了。 关乐和失望着摇了摇关:“哥,你这是为了一个女人,连兄弟和儿子都不要了?行,你不要我们,我们也绝不往你身边凑。等我找到宅子,我即刻搬出去。” 说完,他一拂袖,转身出了书房,大步离去。 关正祥慌了,冲着他的背影一个劲儿喊:“四弟,四弟,我没那个意思,我怎么会做那样的事呢。四弟,你听我说,你听我解释……” 可关乐和哪里听他说话?心里恼怒,脚下走得飞快,一会儿功夫就不见了踪影。 从角门回到自己家里,关乐和停住了脚步,吩咐小厮道:“你去打听一下,看看下午是谁来过这里。” 关正祥的性子他是极了解的。这人基本属于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即便现在做了礼部尚书,但除了他自己那一摊子事,其他事他都不关心。 而工部内部的事,因为关系着大家的乌纱帽,并没谁敢在还没下定论的时候就四处嚷嚷,让别的部门看笑话。偏关正祥就消息灵通地知道了,而且还生出了拿这事来威胁他的心思。 小厮跑去门房问了一通,不一会儿就回来禀道:“在您回家之前,嘉兴少爷回来了。” “好,很好。”他冷笑道,瞒眼失望之色。有对关嘉兴的失望,更有对兄长的失望。 “你去史老爷那里一趟,让他给我寻摸着合适的宅子,我要搬出去。”他吩咐道。 他话声刚落,就有一个下人进来禀道:“四老爷,二老爷说要见您。” “不见。”关乐和道。 见那下人还站在原地不动,关乐和眉头一皱:“还有什么事?” “二老爷说,如果四老爷不出去见他,他就要不顾规矩地闯进来了。” “好,很好。”关乐和本就不是一个好脾气的人,这些人在漓水县的博阅书院修心养性,已经学会不轻易动怒了。可这会子他的怒气却怎么也抑制不住。 他吩咐小厮:“去跟太太说,让她收拾东西,我们即刻就搬出去。” 小厮问道:“老爷,我们搬到哪儿去?” “别院。” 小厮犹豫了片刻,还是应声出去传话了。 所谓的别院,一般都是建在比较偏僻且风景比较好的地方。如果住到别院去,关乐和上下衙就不大方便了。 但这里关乐和却是一刻都呆不下去。 …… 太学里,杜锦宁坐在自己房里,面前摆着一本摊开的,但她的思绪却不在上。 “杜锦宁。”门外传来关嘉泽的声音。 杜锦宁走过去,将门打开,问他道:“怎么了?” 关嘉泽对杜锦宁不喜欢别人进她的房间这个事很是无奈。 他站在门口,道:“我静不下心来,我想去把关嘉兴的事跟我四叔说一声,免得他被蒙在鼓里,上当受骗。” “你要回去?” 关嘉泽点点头;“我直接去找我四叔,不回关家。” “行,我知道了。”杜锦宁望着关嘉泽离去的背影,摇了摇头。 正文 第五百九十六章 决定 关府里,关四太太听到小厮传话,说要她收拾东西搬家,立刻让下人们行动起来。 她早就不想在这乌烟瘴气的关府呆下去了。想一想隔壁正院里是黄姨娘当家,她就浑身不自在。再者,她性格温顺,只要关乐和做出来的决定,她都会顺从地去做。 可关乐和的管家听了这消息,赶紧匆匆去见关乐和。 “老爷,您这一搬出去,二老爷的处境就更尴尬了。本来皇上给他下了命令,他现在还没遵从,就有许多人打算上折子弹劾他了,只是还没到皇上给的期限,暂时按捺住而已。现在连您都搬走,那些人就更有话说了。二老爷再糊涂,他也是关家人。他好不容易当上礼部尚书,才多久呢,就被皇上给撤了职,这对关家、对您都没有好处。” “既知道没有好处,他还这样做,他把关家、把我、把泽哥儿兄妹当成什么了?”关乐和没好气道,“现在不是我搬不搬走的问题,而是他醒不醒悟的问题。他要再这么糊涂下去,我就算在这里住下去也没任何用处。” “唉,虽说如此,但咱们也不能在这个当口搬走不是?被人说起,总是不好听。” “我不在这个时候搬走,什么时候搬走?等他被皇上罢了职的时候吗?” 管家摇摇头:“老爷,您错了。如果二老爷真被皇上罢了职,而且没有起复的可能,那么前面那个院子,就是您去住了,何来搬走一说?” 关家这个祖宅,不属于关家任何一个人。祖训上规定这宅子必须是关家人里,官做得最大的那人来住。 关正祥从十九岁考上状元,仕途一路顺利。其他关家人即便官职他之上的,但因为不在京中任职,这宅子就一直由关正祥住着。后来关正祥一路升迁,是关家人里官职最高的,住这宅子更是名正言顺。 可如果他的官职被撸,不用关乐和出面,关家的长辈就会跳出来让他搬出这宅子,让给在京中任职中官位最高的人住。而关家人中,只有一人与关乐和的正五品比肩的,但那人年纪比关乐和大,能力也不强,只是熬资历熬上了这个品级,上升空间不大,到时候有资格住正院的,就只有关乐和了。 关乐和皱着眉:“这样不好。” “祖训如此,老爷您难道要顾着情份,不顾规矩不成?关家两百年来执行的规矩,您不遵从,您要做关家罪人不成?”管家劝道,“与其到时候搬进来让二老爷更加难堪,您还不如一直住在这里。到时候,也只是您跟二老爷换个院子,让他来这里住,您去前面住,如此他也没那么丢脸了。当然,二老爷自己想搬出去,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关乐和被管家说得动摇起来。 虽说他对关正祥刚才的言行很是心寒,气头之上恨不得马上搬出去,但他心里还是念着兄弟情份的。这会子经管家这么一劝,他也渐渐冷静了下来。 他长叹一口气,疲惫地挥挥手:“行吧,你过去跟太太说,就说先放下,不搬了。” 管家舒了一口气,行了一礼正要出门,就听门房来报:“老爷,泽少爷来了。” 关乐和与管家都一愣,转头看了看天色。 这时候天色已经很暗了,再过一会儿估计路看不清楚了。 虽说宋朝不宵禁,但这时候没有路灯,老百姓家里为了省些灯油,基本都是吃过饭后不久就歇息了。天黑之后四处都黑黢黢的看不清路,所以这种时辰,是很少有人在外面走动的。 如果没有急事,关嘉泽不会这时候过来。 “快请。”关乐和道,又转头吩咐管家,“你且在这里等着,要有什么事,也不用再派人去叫你。” 管家应了一声,站到了一旁。 不一会儿,关嘉泽就进来了,拱手行礼道:“四叔。” 关乐和点了点自己身边的座位,示意关嘉泽坐下,问道:“出了什么事?” 关嘉泽便将关嘉兴跟陈主事勾结的事说了。 关乐和气的不行。 他说呢,史昀那人做事一向靠谱,怎么在给杜锦宁买宅子的时候出错,却原来家中出现了内鬼。 再一联想到关正祥刚才说的话,他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惊叫道:“不好。” 关乐和因做山长,一向要求自己稳重,关嘉泽很少看到自家四叔这惊慌失措的样子。他不由也紧张起来,站起来问道:“怎么了?” 关乐和是关心则乱,刚才一听关嘉兴跟陈主事勾结在了一起,关正祥又口口声声声说他知道《种田记》的作者是杜锦宁。关乐和就担心陈主事明儿一早会把这件给捅到皇上面前去。 可转念一想,杜锦宁说了这事被皇上知道也不打紧,而且陈主事背着工部尚书越级把消息往上递,犯了为官之大忌,到时候皇上不理他,工部尚书要收拾他,他的好日子就到头了。 这么一想,关乐和便又放松下来,坐下摇头道:“没事,没事了。” 关嘉泽见四叔这一惊一乍的样子,心里越发担心,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关乐和却不欲多说。 杜锦宁没有亲口把她写《种田记》的事跟关嘉泽说,在消息传开之前,他也不好多这个嘴。 他凝望着这个从小跟着自己长大孩子,问道:“泽哥儿,如果你爹被罢了官,你会不会难过?” 关正祥被人弹劾的事,关嘉泽也知道。 他嘴角一勾,露出一个嘲讽的笑意:“难过?有什么好难过的?他品居二品,于我而言有什么好处?该难过的应该是关嘉兴吧?他爹没了官职,他就什么都不是了,也省得他整日在太学里耀武扬威的惹祸。” 关乐和见他说的轻松,眼里除了憎恨,再没半点父子温情,他就知道只怕关嘉泽心里恨不得关正祥早点被罢官才好。 他暗叹一声,点头道:“行,我知道了。” 他转头吩咐管家:“去跟太太说,让她继续收拾东西,明儿一早就搬家。” 正文 第五百九十七章 负荆请罪 管家一惊:“老爷。”不是刚刚才说好的吗?怎么一会儿功夫又改了主意。 “搬出去!”关乐和沉下脸,“关嘉兴都敢跟我的政敌勾结起来害我,而二老爷不光没喝斥他,反而听他的话来威胁我。这样的人,我还给他面子做什么?呆在这个家里,哪天被人害了性命都不知道。” 管家一想也是。 他身为管家,老爷朝堂之事他也是极关心的。陈主事与自家老爷不和,两人因竞争官位而结仇。关嘉兴竟然还私下人给他递消息,让他来害自家老爷,关正祥作为他爹也脱离不了干系。与其保着关正祥的官职,纵着关嘉兴胡作非为,还不如这个关家由自家老爷来当。 他应了一声,转身就要去传话。 “等等。”关乐和叫住他,转脸向关嘉泽问道,“天色太晚,不安全,今晚就在四叔这里住了吧?”见关嘉泽犹豫,他又道,“放心,前头不会知道。明儿个一早你就跟我的马车一同离开。” 关嘉泽跟关乐和情同父子,当下也不客气,点头道:“也好。” 关乐和这才转头吩咐管家:“叫太太收拾房间,说泽哥儿来了。” 关嘉泽在关乐和这里住了一晚,第二天一早就跟着关乐和一起出了门。 回到太学,杜锦宁才起床,得知关嘉泽回来了,她问道:“老师怎么说?” “我四叔今天就搬到别院去。这两天叫人寻宅子,寻到后再搬进去。”关嘉泽道。 “别院在什么地方?”杜锦宁问道。 关嘉泽将关家别院的地址跟杜锦宁说了。 杜锦宁转身出了太学,找到青木,吩咐他道:“你一会儿去我老师家,问问师母什么时候搬家。他们确定好时间,你就带着家里的下人去帮忙。为免师母不自在,你回家的时候,就跟太太解释清楚,让她就别去关家了。” 见青木点头答应,她又道:“帮他们搬完家,你傍晚让汪福来驾车来接我,顺便带几根又长又细的柴,再拿根麻绳来。” 青木答应着,见少爷没有别的吩咐,便告辞去了关家。 杜锦宁白天里如常在太学里上课,到了傍晚吃过晚饭,她出了太学,就看到汪福来和青木在门口等着了。 来了京城一个多月,汪福来已把京城的路都摸熟了,现在杜锦宁出行,都是由他来驾车。 “师母搬家了吗?”杜锦宁问青木。 “搬了。” “行,送我去关家别院吧。”杜锦宁一掀前襟,上了马车。 关家别院地段比较偏僻,马车走了足足小半个时辰,这才到了那里。 望着占地颇大却略显荒凉的关家别院,杜锦宁在马车上将几根柴背到了背上,这才下了马车,走到关家别院门口跪下。 关家别院原是关家派了人看守的。不过关乐和搬进来,自然将守门人换成自家常用的门房了。这些门房都是从漓水县跟着关乐和夫妇上京的,对杜锦宁再熟悉不过。 这会子看到杜锦宁这模样,门房大吃一惊,正要上前询问,就被同伴拉住:“你别去问了,杜少爷这样子我知道,叫负荆请罪。你去问反叫杜少爷尴尬。你且在这看着,我去禀报老爷。” “快去快去。” 关乐和从衙门回来,已经吃过饭了,正坐在厅堂里跟陆氏说话。 听到门房来报,陆氏吃了一惊,问丈夫道:“锦宁那孩子向来懂事,他这是做什么?”又赶关乐和,“还不快去叫人起来。” 关乐和挑了挑眉,就笑了起来,摇头道:“这孩子。” 他站起来,安抚妻子道:“行了,你别催,我这就去。” 见他往外走,陆氏不放心,又叮嘱:“别难为那孩子。” 关乐和朝后面挥了挥手,一路去了大门处。 关家别院甚大,亭台楼阁无所不有,院落更多。不过关乐和只打算暂住一阵子,所以选了靠大门比较近的两个院落来居住。从厅堂走到门口,也不过是一会儿的功夫。可关乐和也不知怎么想,这一小段路足足走了有一盏茶功夫,这才到了门口,看得跟着他一块儿出来的小厮恨不得背着他走。 杜锦宁嘴甜又会做人,逢年过节来关家拜年,也会给关家下人打赏。所以关乐和家里上至陆氏下至奴仆,没几人不喜欢她的。 到了门口,关乐和就看到杜锦宁穿着整整齐齐的,背上背着五六根柴禾,整整正正地跪在门口。许是腿麻了,她动了一下,换了个重心,依然是那端正的姿势。 关乐和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里偏僻,又是傍晚,路人已不多,杜锦宁这样倒也没人围观。但门房却浑身不自在,频频回头去看关乐和来了没有。 这会子看到自家老爷出来,他面露惊喜之色,大声叫道:“老爷。” 杜锦宁抬起来,就看到关乐和抚着胡子,正笑眯眯地看着她。 “……”老师这是要闹哪样? 如果真生她的气,此时不应该是满脸怒色吗?如果不生她的气,为什么要耽搁这么久,跪得她的腿都快没知觉了。这青石板又硬又硌脚好吗? 偏关乐和走过来还要调侃她几句:“人家负荆请罪是要光着膀子背柴禾的,你这个不标准,真没诚意。” 杜锦宁都快要哭了,哭丧着脸唤了一声:“老师……” 她要是个男的,她二话不说就光膀子好吗? 关乐和见状,轻踢了她一下:“行了,赶紧起来。你明知道我不会生你的气,装这样子给谁看呢?” 杜锦宁顿时跟那川剧里的变脸似的,立刻收起哭丧脸,从地上麻溜地爬起来,深深给关乐和作了个揖:“多谢老师。”作完揖还笑嘻嘻地拍个马屁,“老师你最好了。” “……” 汪福来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对自家少爷这厚脸皮,简直是叹为观止。 他的功力果然还不够深厚,回家要继续努力。 “行了,把柴扔了进去吧。”关乐和没好气地对杜锦宁道,忍不住手痒地又拍了杜锦宁的脑门一下。 “……”老师这爱动手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啊,哭。上次见面就敲了她三下脑袋,这会子又来了。 杜锦宁终还是被跪瘸了,跟着关乐和往里走,脚步一拐一拐的。 关乐和看得又心疼,一个刀眼子给青木:“还不赶紧扶着你家少爷?这么没眼力界儿。” 被迁怒的青木默默上前扶起杜锦宁的胳膊。 “不用不用。”杜锦宁拔开他的手,“就是腿麻了,走几步就好了。” 果然,多走几步她走得就利索了。 关乐和这才作罢。 “去厅堂坐吧,我那书房里乱七八糟的,全是装书的箱笼子。”关乐和解释着,把杜锦宁领进了厅堂。 虽说关乐和不责怪自己,进了厅堂后,杜锦宁还是又跪了下去,诚恳道:“老师,我错了,我昨日不该看到关嘉兴,还故意将话本的事嚷嚷出来,在您面前耍心眼子。” 本来,关乐和心里是有些不舒服的。虽说这事杜锦宁根本算不得错,错的是关嘉兴。他听了杜锦宁的话,不该跑去向陈主事透露,更不应该回家挑唆关正祥。但杜锦宁故意在关嘉兴面前说那话,确实有挑事之嫌。 如果杜锦宁今天不来,关乐和虽仍会对她好,但想起这件事,心里终会有个疙瘩。 可被杜锦宁这么一认错,他心里什么疙瘩都没有了,剩下的唯有宽慰与熨贴。 这个弟子,虽会耍心眼子,但对他这个老师足够尊重与坦荡。他还有什么可求的呢? 正文 第五百九十八章 朝庭用官分析报告 “行了,起来吧。其实这也不是坏事,好歹让我看清楚了一些人。”关乐和叹了口气,上前亲手扶起杜锦宁,“要不是来这一遭,我还真狠不下心从那个宅子里搬出来。” 他凝视着杜锦宁:“你倒帮我做了个决断。” 杜锦宁不好意思地笑笑,没有说话。 “好了,天很快就黑了,夜路不好走,你赶紧回去吧。这里乱糟糟的,房间也没收拾出来,就不留你在这里住了。等我买了新宅子,第一时间派人去告诉你。”关乐和又道。 “是,弟子告退。” 从关家别院出来,杜锦宁没有回家,直接让汪福来送她回了太学。 关嘉泽正焦急地在宿舍门口来回踱步,见得杜锦宁回来,他忙迎上去:“你去哪儿了?这么晚才回来。” “去你家别院了,看看老师。”杜锦宁道。 关嘉泽这才放下心来:“我还以为你家里有急事呢。以后去哪儿,好歹跟我说一声,免得我担心。” 杜锦宁心里一暖,温声应道:“好。” 关嘉泽见杜锦宁径自回房,忙叫住她:“锦宁你等等,去我房里坐坐吧,我有事要跟你说。” 杜锦宁停住了脚步,看了关嘉泽一眼,转身进了他的房间。 她自己的房间,轻易是不让人进去的。要是不定下这个规矩,就关嘉泽这大大咧咧的性子,肯定会经常擅自闯入。要是让他看到什么不方便看到的东西就糟糕了。 所以两个人有话说,基本都是去关嘉泽的房间。 进了屋,杜锦宁在靠窗的位置坐下,看向关嘉泽。 关嘉泽在她对面坐下之后,用力揉了揉眉心,开口道:“我现在很苦恼,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杜锦宁知道关嘉泽此时只需要一个聆听者,便没作声,静静地等着他说下去。 今天早上回太学,关嘉泽只跟杜锦宁说了关乐和搬家的事,对于关正祥的事一字未提。他觉得这是丑事,而且事关父亲,他不愿意在别人面前提起,以免家丑外扬。 可今天他越想越不安,不知道自己这个决定对不对。他对杜锦宁又十分信任,觉得这样的事,或许杜锦宁这个智慧超群的旁观者能给他一个比较中肯的建议。 因此他不再隐瞒,将昨晚关乐和跟他说的话说了一遍,然后满怀期待地问杜锦宁:“锦宁,你说我这样做,对不对?我犟着不回关家,由着皇上责怪我爹,这样做真的好么?” 杜锦宁皱眉。 先前杜锦宁尽管非常看不惯关正祥宠妾灭妻,尤其是不把关嘉泽和关嘉玉这一双儿女放在心上、只宠黄姨娘生的儿女的渣男行径,但因为是关家的事,所以她一直忍着不插手。昨天顺势嚷那一嗓子,她已算是僭越,为此她已付出了代价,在恩师心里落下了个耍心眼的坏印象。 现在关嘉泽把这个问题问到她面前,她便有些为难。 毕竟人家是父子,血脉相连,就算关嘉泽一直说他恨极关正祥,但在他的心里,他对于父爱也是有期盼的吧?现在她给关嘉泽一个建议,关嘉泽照着做了。等以后父子合好,他会不会在心里埋怨杜锦宁,觉得就是因为她的建议,他才做下错事,害了自己的父亲呢? 可望着关嘉泽那期盼与信任的眼神,再想想关正祥对他的伤害,杜锦宁又不忍拒绝他。 她想了想,道:“你们父子之间的事,我一个外人,不好说什么。不过我可以帮你分析一下状况。” 关嘉泽听到前面那一句,眼眸里透出失望。可听到杜锦宁说可以帮他分析一下,他的眸子又亮了起来。 杜锦宁道:“我先问你,在你娘的心目中,是你重要,还是你爹重要?” 关嘉泽一愣,不过旋即答道:“自然是我重要。” 早在新婚时被冷落,后来一双儿女出生后差点被黄姨娘害死,而关正祥不仅不惩罚黄姨娘,反怪孔氏没看护好孩子时,关正祥在孔氏心里就已死了。所以她才带着儿女回了漓水县。后来领着儿女再踏入京城,也无非是为了儿子而已。 这一点,关嘉泽是很清楚的。 也因此,他才特别憎恨父亲。 杜锦宁点点头:“那么我要跟你说一下我统计出来的一个数据。” 关嘉泽不由睁大了眼睛。统计出来的数据?这话有些怪怪的,他不大听得懂,但感觉好厉害的样子。 “闲来无事,我将朝庭中的官员的品级以及他们之间的关系统计了一下,发现父子或兄弟同朝为官的,都只有一个能出头。拿书香门第周家为例。他们家因为会读书,历年历代出的进士不少,现在仍在朝中做官的,也有八九人。但这么多人中,只有一位官居三品,其他人等,要不品级就只到四品,且四品品级的只有一个,官职只是闲职;超过四品的都是外任官。” “另外,现在齐爷爷任吏部尚书,朝中的官职都由他调派。可你看看,他提拔的人中,有多少是他的门生故旧?再看看齐慕远他爹,在齐爷爷上位之后,他的官职是不是退了一步,不再担任要职?” 见关嘉泽听了这话一直在发愣,杜锦宁不由挑了一下眉:“你听懂我的意思了么?” 关嘉泽点点头,神色凝重起来:“听懂了。” “这也好理解。比如你爹是礼部尚书;如果你家再出个厉害的人物,人事管理能力十分了得,皇上忍不住要封他做吏部尚书。那么三卿六部里,你家就占了两部。如果你家的儿郎还有出色的,有的在工部任职,有的在户部任职,虽说没做到尚书之位,但仍占了比较重要的位置。那么你说,你们家是不是就隐形地把持了朝政?皇上想要施行什么政策,对你家不利的,你们一出面阻挠,这事就办不下去?哪个皇帝敢这么任由一家子父子兄弟把持各个重要部门?所以他们在用人时才有了这么个不成文的隐形规定,也才更喜欢用寒门学子。” 关嘉泽一脸恍然地点了点头。 正文 第五百九十九章 三生有幸 “所以,你爹一直在礼部尚书的位置上,老师不管做得再出色,他现在这个官职就已是他的极限了,他再没有出头的机会。而你……” 杜锦宁顿了一下,给了关嘉泽一个思索的时间,这才缓缓道:“就算你中了进士,入仕做了官,而且政绩十分出色,除非外放,也是没有出头机会的。毕竟你爹、你四叔还在京城任职。除非他们致仕,否则你就得一直熬着。” “但你爹现如今也不过四十岁不到,如果他长寿身体又好,做官做到六七十岁都不成问题。二三十年的时间,你还剩多少斗志往上爬呢?” 见关嘉泽愣愣地不说话,杜锦宁再道:“你道你四叔这么多年隐居漓水县,是真不想做官吗?那是给你堂兄们让路而已。前阵子为了避开夺嫡斗争,他们都外放了,你四叔生怕京中无人能帮他们说话,你爹又指望不上,这才入了京做了官。而在适当的时候,我相信他为了你堂兄,定然会向皇上乞骸骨,再次罢官不做,好把机会让给你堂兄的。” 关乐和的三个儿子,原先老大在翰林院做编修熬资历,老二、老三是举人没有入仕,但在上一届春闱时他们都纷纷中了进士。当时正是夺嫡之争十分激烈的时候,关乐和担心他们年纪太轻,被人所利用,遂叫他们都纷纷选择了外放,去做了个小小的县令,老大也调去福州市舶司任了个五品的官职。 “而你爹,就算他官瘾不大,愿意致仕,到底是把机会让给你大哥,还是给你,那就不好说了。毕竟在你大哥有机会调回京得以提拔,还是你有机会调回京有机会得以提拔时致仕,受益人是不一样的。只要你大哥回了京,不管你在任上做得再出色,也很难再入京为官了,你的路算是被堵死。毕竟如果你在外面做到了四品甚至三品的位置,调入京后不可能再让你做六品或五品。” 说到这里,杜锦宁没有再说下去。她站起来沏了两杯茶,一杯给自己,一杯推到了关嘉泽面前。 关嘉泽这个房间跟她那边的格局是一样的,而且这里她来过不少,熟门熟路的,跟自己房间一样。 关嘉泽愣愣地看着眼睛的茶水,不动也不说话。 杜锦宁呷了两口茶,这才又开口道:“所以最开始我问你,你娘更看重你,还是更看重你爹。她这一辈子不容易,如果有机会将你爹从官位上扯下来却心软,等以后发现他堵了你的路,反而便宜关嘉兴时,你娘心里的感受,你想过吗?” 关嘉泽这一回眼珠子终于有了神采,他抬起头来,朝杜锦宁看来。 杜锦宁向他点了点头。 她知道,在这以孝治天下的时代,要让关嘉泽干掉他爹,给他让路,他心里绝对过不去那个坎。不管他有多痛恨那个渣爹,他所受的教育都不允许他这样做。 可如果让他从孔氏的角度去思考问题,他就比较容易接受。父亲与母亲,他自然更亲近孝顺母亲,为了母亲,让渣爹罢官贬职,这同样是孝道;反而,如果为了顾及渣爹的前程,而不顾对他掏心掏肺、视他如命的母亲的感受,他这才叫禽兽呢,这才是天下之大不孝。 关嘉泽一笑,这笑容里带着轻松释然:“我明白了。” 他站起来,深深朝杜锦宁躹了一躬:“多谢你,锦宁。能跟你做朋友,我三生有幸。” 杜锦宁跳起来避开他的礼,一掌拍在关嘉泽厚实的背上:“你小子,少给我来这一套。”她抓起关嘉泽果盘里的苹果,咔嚓啃了一口,对关嘉泽挥了一下手,“走了。”转身出了门,回自己房里去了。 关嘉泽在房里静默片刻,这才关门歇息。 第二天中午,关嘉泽去了孔府一趟,跟母亲谈了许久,出来后神色十分轻松。 杜锦宁知道他去了一趟孔府,他跟母亲谈了什么,他没说,杜锦宁也没问。不过她知道,孔氏是个有手段的有魄力的,否则也不会把家务事闹到皇帝面前。只要她知道关正祥阻了自己儿子的路,关正祥就完了。 关嘉泽是孔氏的软肋,同时他也是孔氏的逆鳞。谁阻了关嘉泽的路,她就能遇神杀神,遇佛杀佛。 果然,隔了还没两日,就见有人来报:“少爷,少爷您快回去,太太叫人给打了。” 这时太学里还在上课,夫子在上面说,学生在下面听。关家的下人就这么直通通地闯进了教舍里,把大家都吓了一跳。 关嘉泽更是七魂去了六魄:“什、什么?” 杜锦宁忙在旁边问:“伤得重不重?有没有性命之忧?” 下人见关嘉泽脸都白了,连忙安抚他:“不要紧,没有性命之忧,郎中说养养就能好。少爷您别太担心。” 可要是伤的不重,也不会让下人闯到太学里来唤关嘉泽。 夫子觉得下人那话不过是在安慰关嘉泽,忙开口道:“关嘉泽,你赶紧回去看看吧,学正那里我会帮你告之一声的。” 杜锦宁借着搀扶关嘉泽的功夫,在他的胳膊捏了一下。 关嘉泽朝杜锦宁看去,便见她对自己眨了眨眼睛。 他心念一动:莫非这是假的?母亲无缘无故怎么会被人打?为防意外,母亲出门时可是带足了护院的,身边更有婆子和丫鬟会点功夫。难道这是母亲给黄姨娘做的陷阱? 这么一想,他的心就静了不少。 关嘉泽朝夫子拱了拱手:“多谢夫子体恤。”这才在下人的搀扶下,匆匆出了教舍。 杜锦宁和齐慕远担忧地目送他离开。 好不容易熬到中午,两人就吩咐下人去孔府走一趟,打探消息。 青木回来,先禀报道:“关太太没事,关少爷让你们别担心。” 到了晚上,齐慕远回了家,杜锦宁从太学里出来,青木这才悄声道:“泽少爷说,让少爷别担心,他娘没事,而是在将计就计呢。” 其实关嘉泽让青木避开齐慕远,让他单独跟杜锦宁说这话,不是不信任齐慕远,而是家丑不外扬,他不想让更多人知道他家的丑事。 跟杜锦宁说实话,纯属是他真心感激杜锦宁对他们母子的点拔,不想让她太过担心。 正文 第六百章 后悔啊 此时的孔府里,孔氏躺在床上,头上包着布条,布条上还渗着血迹,一副重伤的样子,不过待来看望她的人一走,她就坐了起来,把关嘉泽的妻子打发走,再吩咐秦嬷嬷道:“你去外面守着,我跟泽哥儿说两句话。” 秦嬷嬷依言去了。 “娘。”关嘉泽在床边坐了下来,望着孔氏苍白的脸,“您有什么话尽管说。” 做戏做全套,其实孔氏额头是真受了伤的,只不过伤的并不严重罢了。 后宅的手段,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也复杂。关嘉泽回家跟孔氏把杜锦宁的分析一说,孔氏立马有了决断,当即遣人往关正祥面前递了一封信,说如果想让她回家,那么关正祥需要将黄姨娘休弃,并将关嘉兴赶出家门,否则她是不可能搬回关家的。 若说以夫妻关系,孔氏对关正祥了解并不多;但彼此作为敌人,她对于关正祥及黄姨娘却是了解个十分透彻。 关正祥此人说好听点是书呆子气重,说难听点就是十分意气用事。他跟孔氏闹成这样,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听黄姨娘的挑唆,觉得孔氏不柔顺不听话,一心争强好胜想把他压倒,做这宅子的主人,好把黄姨娘踢出关家,而不是顺着他的心意跟黄姨娘好好相处。 黄姨娘,却是个心比天高的,自觉自己更胜孔氏几分,只在家世上差了一截。但她有关老太太撑腰,有关正祥的宠爱,孔氏在她眼里只是一个战败者,离下堂妇也不远了。 可这样的女人,竟然用关正祥的官职来威胁他们,这叫他们气愤到了极点。 关正祥看了孔氏的信,一把将其撕得稀烂,还安慰黄姨娘道:“别怕,我就不相信皇上真能因为这种内宅之事就撤我的职。” 黄姨娘却不敢赌。皇上一言九鼎,要是关正祥不把孔氏弄回关家,皇上肯定是要处罚他的。就算不撤职,也要降职处理,好维护他作为皇上的尊严。关正祥被撤职或降职,她儿子怎么办? 她左想右想,觉得如果孔氏这时候死了,那么这一切就解决了。 这两年,她成功地在孔氏身边埋了颗钉子,这会子时间紧迫,她也顾不上布置周密了,递了信叫那边的钉子想办法唆使孔氏尽快出城去烧香。 孔氏本是个精明人,又正好是这种时期,她一根神经都是紧绷的,忽见一个不常在她面前走动的婆子老往秦嬷嬷面前凑,还给秦嬷嬷出主意,让她劝自己出城烧香,好保佑关正祥能顺利地接她回去,她哪里还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她做了一番布局后,二话不说第二天就出城烧香去了。 于是就有了现在这个情形。 孔氏看着儿子那担忧的神色,展颜一笑,拍拍关嘉泽的手道:“别担心,娘没事。只是看着吓人,其实不过是一点小伤,做给人看的。毕竟今天我是跟刘御史夫人和黎尚书夫人一起去的,如果不做得真一点,让黎尚书夫人看穿就不好了。” 孔氏所说的这个刘御史,就是一直帮着孔氏在朝堂里弹劾关正祥的人。 虽说刘御史跟孔家交好,孔老太爷出面相求,他也会为孔氏上折子弹劾关正祥。但他之所以这么卖力,跟他的夫人脱离不了干系。 如果让杜锦宁遇上刘御史夫人,定然为孔氏鼓掌叫好。因为这女人隐隐有女权主义的倾向。 刘御史夫人一向觉得女人不应该是男人的依附,应该自尊自爱,自强自立。所以她自己做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在家里也把刘御史管得伏伏贴贴,平时最看不得有女人被丈夫欺负,每每遇到这种事都是执言仗意一番。 当初孔氏进京有意进夫人圈中交际,刘御史夫人得知她的处境后就一直支持她把丈夫给收拾掉。 孔氏也知道这种人生性耿直,眼里揉不得沙子,今天搞这么一出,她也将底全盘托出告诉了刘御史夫人的。 而黎尚书夫人则是户部尚书夫人,她倒是跟这件事无关,不过正可以做得证人。 关嘉泽正要说话,就听外面秦嬷嬷的声音传来:“姑娘,这药给老奴就好,老奴端进去给太太喝。” “不用了,我自己端就好。”这是关嘉玉的声音。 关嘉泽就闭上了嘴,站起身打开了帘子,关嘉玉那张漂亮的脸出现在了门口。 两三年的时间,关嘉玉从当初那个天真活泼的女孩儿,已变成了一个十四五岁端庄秀丽的少女。父亲的冷落,母亲尴尬的处境,让她迅速成熟起来,性子变得沉静许多。 她进了门,将药从丫鬟手里接过,递到孔氏面前:“娘,这药的温度刚刚好,您趁热喝了。”见孔氏接了药碗,她又从旁边拿过个小匣子,打开来放在孔氏手边。 匣子里面装的是各种蜜饯,是关嘉玉专门买来给母亲送药用的。 看着自己的一双漂亮懂事的儿女,孔氏倍感欣慰。她拿起药碗来一饮而尽。 “行了,我有话要跟你哥哥说,你早些回去歇着吧。”孔氏对关嘉玉道。 关嘉玉点了点头,收拾东西带着丫鬟退了出去。 关嘉泽望着妹妹的背影,心怀愧疚。 他知道母亲收拾父亲是为了他。可父亲罢职或是降职,受影响最大的就是关嘉玉了。 毕竟有个做二品大官的爹,关嘉玉以后嫁到郑家,就不容易受婆家的气;关正祥被罢官或降了职,没准郑家就有那势利眼要给关嘉玉气受。 “你不必内疚。为怕你妹妹嫁过去受气,在订亲时我就托媒人跟郑家说过了,你爹根本不管我们娘儿三个,我们完全不受宠。郑家如果想打着沾你爹光的主意订这门亲事,还是趁早歇着吧。听了这话郑家照样订了亲,可见不是看重这个,所以不用担心。”孔氏安抚他道。 关嘉泽摇摇头:“那不一定。” 孔氏嘴角露出一抹嘲讽:“就算他们真打着沾光的主意,一旦发现不能得好处,他们可不管你爹是不是在高位,该给你妹妹气受照样给气受。” 正文 第六百零一章 免职 她长叹一口气:“这也是我当初不愿意给你妹妹订亲世家子、而想要找一户人口简单之人结亲的缘故。要是你妹妹能跟杜锦宁订亲,你我哪儿还有这样的担忧?杜锦宁一介农家子,却能一眼看透你我都看不透的政局,可见是个了不得的人。你妹妹嫁了他,以后是享不完的荣华富贵。” 听了关嘉泽回家告诉她的杜锦宁的那番分析,她虽然不愿意承认,但内心深处已觉得杜锦宁以后的成就会远远在关嘉泽之上了。想想杜锦宁现在跟他那什么都没有的表妹订亲,她就后悔当初没有多坚持。她当初看低了杜锦宁,没有把这件事重视起来,以至于现在只能担忧着自家女儿的婚事,一面眼睁睁地看着杜锦宁娶别人。 “爹被降职后,如果郑家有不好的反应,咱们就帮妹妹退亲吧。总不能眼看着前面是个火炕,还让妹妹往里跳。”关嘉泽坚决地道。 孔氏点了点头。 “娘您将我留下,是有何话要说?”关嘉泽问道。 孔氏凝视着自己的儿子,缓缓开口:“明日,刘御史就会再次弹劾你爹,我现在再问你一次,你可有后悔?” 父子天性,血脉之亲,她生怕以后儿子为此而怨恨她。在孔氏心里,一双儿女比她的命还重要,她宁愿慢慢收拾关正祥,也不愿意让儿子对自己心生怨怼,母子之间产生隔阂。 关嘉泽摇摇头:“不后悔。” 如果父亲与母亲之中只能选一个,他当然是选至亲至爱的母亲。 这个问题,那晚杜锦宁已经让他抉择过一次了。现在再问一次,他依然是同样的答案。 那个男人从未把他放在心上,眼里完全没有他这个儿子,他又何必为他着想,让母亲伤心呢? 孔氏欣慰地笑了,点头道:“那便好。” 她长长地吐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行了,天时不早,明儿一早你还要去上学,早些回去歇着吧。” …… 《唐六典》有云:“凡京司文武职事九品已上,每朔、望朝参;五品已上及供奉官、员外郎、监察御史、太常博士,每日朝参。” 宋承唐制。所以关乐和自升了职后,每日都要上朝。 别院离皇宫远,过了子时他就起床了。洗漱完毕吃过早饭,他便乘了马车前往皇宫。 像他这样的五品官,基本都是站在每一列的最后面。如果没有要事,基本都不开口。工部有什么事,皇帝只会向工部尚书询问,除非具体涉及到他管辖的内容,才会提他上前询问一番。 不过关乐和自升职这么久以来,还没被皇帝询问过。 这日,他依然站在最后一个,听着前面的大臣跟皇帝对答。 很快,奏事者渐稀,早朝已到了尾声,眼看就要散朝了,刘御史出列,弹劾关正祥纵容妾氏谋杀妻子。 满朝皆惊。 关乐和更是惊讶得差点叫出声来。 这满朝文武之中,宠妾灭妻者有之,后宅混乱者更是大有人在,今天妻子药死了个庶子,明日妾氏设计谋害嫡子,种种阴私不一而足。可后宅妇人闹归闹,却总是依附于男人生活的,为了顾及男人面子,没谁会闹得人尽皆知,更没勇气和渠道闹上金銮殿来。 所以刘御史此言一出,大家的目光都落到了孔稀身上。 这位兵部左侍郎孔稀,正是关嘉泽之母孔氏的大哥。 虽说孔稀自己是正三品,但有个正二品做礼部尚书的妹婿,是多少值得庆幸的事。要是换作他们,除非自家妹妹被关正祥虐待而死,否则是不会跟这样的妹婿作对的。可孔稀此时怎么回事?前一阵闹到皇上面前来,为他妹妹作主已是十分出格了,怎么现在还真要致关正祥于死地? 难道他就不顾及他家女孩儿的名声么?有这样不依不饶的岳家,稍不如意就闹到圣上面前让人丢官,谁还敢娶他家女孩儿? 莫不是他妹妹真被那妾氏杀死了? 这么一想,大家的目光就转移到了关正祥身上。 赵晤正看着奏折,待看到里面写着京城府尹的插手了孔氏被伤一案,发现那些貌似土匪的男子都是孔正祥的宠妾黄氏所雇,奏折上还有京城府尹对此案的判词,他当即摔了折子。 京城府尹是他的心腹,此人断案能力十分了得,为人刚直不阿,从不徇私,所以赵晤才把京城交到他手上。 此案既有了京城府尹的判词,他都不用再传人来问了。 他当即道:“礼部尚书关正祥宠妾灭妻,罢官免职;其妾氏因涉及雇凶谋杀正妻,斩立决。” 在刘御史上折子时,关正祥就一头雾水,他还心存侥幸,以为这次又会像上两次一样,皇上只会私下调解,不会对他做出惩罚。这毕竟是他的后宅家务事,他既不徇私舞弊,又不违犯大宋律例,皇上最多不过是训斥他几句,让他在其他大臣面前没脸。所以他并不如何惧怕。 没想到就听到皇上这样的处罚。 他吓得腿都软了,差点软倒在地:“皇、皇上……” 赵晤一挥手,便有殿中侍卫上前,将关正祥架了出去,扔出宫门。 关正祥既被免职,就是白身一名,没资格再进皇宫。 他失魂落魄地上了马车,忽然想起自己落得这样的下场,都是黄氏那贱人自作主张,派人去杀孔氏,他恨恨吩咐车夫:“回家。” 回到孔府,他还没进门,就有下人急急迎上来,道:“老爷老爷,您快去救救黄姨娘吧。您今早上一走,京城府尹就派了人来,把黄姨娘抓走了,至今没有消息。” 关正祥一听这话,顿时脸色煞白,整个人木在了那里。 皇上下令杀人,他又怎么有这本事把黄姨娘从铡刀下救出来呢?以前他还是礼部尚书都办不到;此时官职已免,就更做不到了。 怒气早已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痛彻心扉。毕竟两人青梅竹马,更是做了二十几年的夫妻。 “拿纸来,我要给孔氏写休书。”恍惚间,他听到自己咬牙切齿地这样吩咐下人。 正文 第六百零二章 被打了屁股 隔了不到小半个时辰,孔氏就收到了关正祥叫人送来的休书。 她冷笑一声:“妇有三不去:有所取无所归(无娘家可归的),不去;与更三年丧(曾为公婆守孝三年的),不去;前贫贱后富贵,不去。《宋刑统》还规定:‘有三不去而出之者,杖一百,追还合。’他关正祥搂着小妾在京中寻欢作乐的时候,是我在他爹娘病床前伺候,并安置入土,守孝三年。他倒是有胆,敢写这封休书。” 说着,她将休书递给管家:“你去京城府衙,替我状告关正祥无故休妻。” 管家应了一声:“是。”转身带着两个护院去了衙门。 关正祥此时正在府衙跟关在牢笼里的黄姨娘相对而泣呢,就被衙役捉了去,直接打了二十板子。 关正祥目眦尽裂。 京城府尹以前官阶比他低,见了他向来笑脸相迎,恭敬行礼的,这时候却抓着他就打板子,这简直是欺人太甚。虎落平阳被犬欺啊。 “宋维民,你个混蛋,等我官复原职,有你好看。”他大声嚷道。 京城府尹面无表情地看他一眼,又扔下一块朱签:“辱骂蔑视官老爷,再打十板子。” 衙役便又“劈劈啪啪”打了十板子。不过看到这人来的时候还穿着官服,还是个正二品的补子,又细皮嫩肉的,生怕打出个好歹,最后那十板子倒是下手轻了些。 不过饶是如此,关正祥也被打得皮开肉绽,趴在地上“哎哟哎哟”起不来。 这一回他倒不敢跟宋府尹放狠话了,叫下人半扶半抱地出了衙门,直奔医馆。 “老爷,不会有事吧?”师爷在一旁担心地问宋府尹。 “放心,他就算是要起复,官职也不会大了。” 宋府尹虽为人正直,但能在京城做府尹,把一众勋贵和高官以及他们那些爱惹事的家人都伺候得好好的,宋维民又岂是直肠子? “关家没有高官,孔家又死死地按住他,关正祥想要官复原职,只能做梦。”他冷哼一声,“就算皇上看重他会大食语和新罗语,让他在礼部做个小官就是了,不会让他再做高官。” “可皇上真愿意给孔家面子吗?”师爷小声道。 他知道这一回皇上出来主持公道,也是刘御史当着百官的面将事情捅出来。但作为贵妃所出的皇上,他是真心维护孔氏,而惩罚关正祥的吗? “此一时彼一时。皇上既然坐上了这个位置,那么他就要维护正统。不维护正统,天下岂不乱套?别人也会用这个来攻讦他,说他出身不正,立身也不正,不配做皇帝。为个关正祥,值得吗?当初皇上之所以把关正祥提上来,一来是那时正乱,忠奸难辨,二来关正祥正好又立了大功,适逢其会。其实皇上也知道关正祥为人比较迂,脑子不大灵活,并不适合坐这个位置。” 师爷这才点了点头,不说话了。 …… 关乐和下了朝后神思不属地回了衙门。好在早朝散了之后不多久就到了午歇时间,他急匆匆往关家赶,还没进门,就听到门房说关正祥去府衙想办法救黄姨娘了,而且离开之前,他还给孔氏写了一封休书——那时候关正祥还没回家,门房自然不知道在府衙里发生的事。 关乐和一听这话,气的不知如何是好。 这时候了,他那糊涂的哥哥还满脑浆糊,他真不知说什么好。 他干脆一甩袖子回了家,将事情跟陆氏说了。陆氏唏嘘之余,老神在在地道:“放心,二哥写那封休书毫无意义。女子有七出三不去,二嫂侍奉老人归去又守孝三年,二哥完全没权力休弃于她。” 关乐和这才放下心来。 虽说男女有别,他跟孔氏接触不多,且孔氏的为人也有他不喜之处。但孔氏一旦被休,她就再难插手一双儿女的事。如果关正祥为了报复孔氏,给关嘉玉退亲,再把她许给一个不堪的人,那关嘉玉与孔氏两人定然生不如死。 关嘉泽作为男孩子虽然好一些,但关正祥再娶个女人,然后唤关嘉泽的妻子回家侍奉婆母,并趁机搓磨她跟她的孩子,不管是孔家还是别的人,都没立场站出来主持公道。毕竟儿媳妇侍奉婆婆是天经地义的事,只要关正祥后娶的女人精明一些,做得不是那么明显,谁也不好说什么。而如果关嘉泽不从,那就是不孝。他现在还有会试这一关没过呢。 孔家有个被休弃的女儿,传出去也不好听。 可以说,十几年前为了维护一双儿女,孔氏没有选择和离;那么现在她年纪大了,已是做婆婆的人了,万没有再被关正祥休弃的理由。被休对孔氏自己、关嘉泽兄妹,以及孔家,都没好处。 作为弟弟,关乐和不想把自己的兄长想得那样不堪。但黄姨娘被杀头,他很难想像关正祥最后会变成什么样。 更何况黄姨娘还有儿女。女儿虽然出了嫁,但关嘉兴还在。关嘉兴此人不是善茬,孔氏一旦被休,不能保护儿女,谁知道关嘉兴会对关嘉泽和关嘉玉做出什么事来? 不光关乐和,便是陆氏也想到了这一点。 她道:“二嫂和玉姐儿现在在孔家呆着,安全尚能保证。泽哥儿那里就有些麻烦。那黄氏既是如此狠毒之人,竟敢雇人去杀主母,她的儿女恐怕不是什么好东西。尤其是兴哥儿,关家下人对他的风评并不是很好。泽哥儿在太学,他也在太学,我怕他要去找泽哥儿的麻烦。” 关乐和想想不放心,吃也顾不得吃,站起来道:“我现在就去一趟太学,通知泽哥儿回孔家去,近来别出门了。” 陆氏嗔他一眼:“我看你是关心则乱了。二嫂被歹人所伤,泽哥儿现在肯定在家侍疾。我们倒不如去孔家,借着探望二嫂的机会跟泽哥儿说一说。 “行,那就去孔家。” 孔氏既布了那个局,还是个把儿女放在心尖上的母亲,又岂能想不到这些?第二日想想不放心,她就拘着关嘉泽留在了孔家,不让他去太学上课。 所以关乐和夫妇到孔家的时候,关嘉泽正老老实实地在家里呆着,哪儿都没去。 正文 第六百零三章 旧时光 关乐和大松一口气,叮嘱他道:“近几日别出门,过了这阵再说。” 陆氏却忧心忡忡:“总不能老这么躲着吧?防得了初一防不了十五。你爹不会对你做过激的事,不过关嘉兴就难说了。” 杀母之仇,又岂是那么容易排解的? 孔氏冷笑一声:“黄氏派人来杀我,我不过是叫人往朝上递个折子,这些人就对我母子不依不饶。莫不是我站在那里不动由着他们杀,他们才肯放过我们母子几个?天底下还有这么不公道的事吗?在关正祥心里,泽哥儿到底是不是他儿子?” 大家都默然。 本来不过是妻妾之争,谁家没有?没想到却闹到这种境地。说到底还是关正祥太过糊涂。如果他不把黄姨娘纵得太过,孔氏也不是那等容不得人的,大家各自平衡,即便有些小矛盾也相安无事。 不过外面的人,定然是觉得孔氏闹得太过,不愿意忍气吞声,这才把丈夫逼到这一步。 …… 关家的事,杜锦宁虽挂念,但却不好去打听,只好在学堂里心神不宁地等着消息。 好在关嘉泽知道杜锦宁会挂念,特意在放晚学后,叫了他的小厮去了一趟太学,一请假,二来给杜锦宁报信,三来也把他要看的书都搬回家中。 听了事情的经过,杜锦宁点头道:“好,我知道了。你回去告诉你家少爷,叫他每日放晚学的时候派人到太学门口来。先生们布置的课业和上课的内容,我都给他记下,让他在家里做,到时候再送来给先生批改即可。” “多谢杜少爷。”小厮感激地行礼,告辞离去。 方少华前段时间因外祖身体不好,在家侍疾,杜方蕙又查出怀孕,所以他一直在家里没有及时来上学。前几日安顿好了家里,这才进了太学,不过跟齐慕远一样,也是选择了走读。 他跟齐慕远因不放心关嘉泽,所以放了学也没有马上走,而是在这里等消息。 这会子听到这事,他不放心道:“关嘉泽会不会有事?” 杜锦宁还没说话,齐慕远就道:“放心,不会有事。” 杜锦宁点点头。 为母则强,孔氏怎么会给机会让关嘉兴伤害关嘉泽呢?她一定会派人监视关嘉兴的。关嘉泽不动歪心思则已,一旦动了歪心思,那他就会步他娘的后尘。 “你要不放心,就写封信给关嘉泽,叫他小心。”她对方少华道。 方少华点了点头。 “没事我回去了。”方少华掂记着家里,跟杜锦宁说一声便招呼齐慕远回家。他们虽不同路,但同时放学,还可以有伴走到太学门口。 齐慕远却站着不动,道:“我申请内宿了。” 杜锦宁和方少华都吃了一惊:“什么时候的事?” “今天。”齐慕远道。 “为什么?你不是说不住的吗?”方少华问道。 他来太学的时候还担心自己不住校不合群,后来发现齐慕远竟然也不住校,他才释然。可这会子齐慕远招呼都不打就直接住校了,这让他有一种被兄弟抛弃的感觉。 齐慕远看了杜锦宁一眼,垂眸道:“杜锦宁一人住在这里,我不放心。” 方少华大为感动,满心感激地拍着齐慕远的肩道:“好兄弟,你这份心,我记下了。” 太学的学子的出身不是勋贵就是高官,杜锦宁长得又好。以前有关嘉泽形影不离地跟她在一起,齐慕远跟她交情又好,那些人有顾忌,还不敢怎么的。可如今杜锦宁落了单,还有关嘉兴那个不安定因素,齐慕远的表兄苏峻似乎对杜锦宁也没好感。要是叫人来欺负杜锦宁,杜锦宁还真要吃亏。 方少华家中有身体不好的老人,妻子又怀着孕,自然是不好住校的。齐慕远能想得到这一点,主动来陪着杜锦宁,这自然让身为姐夫的方少华大为感动和感激。 杜锦宁却目光复杂地看了齐慕远一眼,垂下眼睑没有作声。 齐慕远对她越好,她压力就越大。 方少华回去了,屋子里只剩下了杜锦宁和齐慕远。两人隔着书桌相对而坐,时光仿佛又回到了在桂省南麓书院的时候,可两人的心境却又与那时不同。 齐慕远笑了一下,道:“去吃饭?” 杜锦宁抬头看了他一眼,点头道:“好,去吃饭。”说着站起身来。 两人出了门,杜锦宁问齐慕远道:“你住哪间屋?” 齐慕远指了指隔壁。 杜锦宁惊讶地瞪大了眼睛:“怎么可能?” 他们住这宿舍,一排七间,由一条长长的走廊连成一个正方形。她的屋子左边手住着关嘉泽,另一边则住着一个高高瘦瘦不大爱说话的同窗。齐慕远就算申请内宿,也应该选择空着的宿舍,而不应该住杜锦宁隔壁。 “我跟他换了个房间。”齐慕远道。 “……” 果然是高官的孙子,开个口就有人跟他换房间。 齐慕远见她不作声,眉头微蹙:“离你太远,我怕顾及不到。如果你不愿意,等关嘉泽回太学,我再换回去。” 杜锦宁摇摇头,抬起眼眸,望向齐慕远;“我希望,咱们还跟在府城时一样。不过,也只能跟那时一样。” 她这话有些绕,让别人听了可能听不懂。可齐慕远一听就知道杜锦宁说的是什么意思。 她希望两人还是兄弟,不为断袖之情困扰。不过,也只能是兄弟。 他点点头:“好。” 杜锦宁这才笑了起来,拿起碗道:“走,吃饭去。” 接下来的两天,杜锦宁和齐慕远又跟以前一样,一起上课,一起回宿舍,一起吃饭。 而孔氏大概觉得躲是解决不了问题的,把关嘉泽关在家里两天,便又让他来上学了。不过暗地里跟了许多护卫。 关嘉兴也是个沉不住气的,在黄姨娘被处决的那日,派了人来杀关嘉泽,被关嘉泽的护卫当即捉住,送到府衙宋维民那里一审,关嘉兴也被送进了牢中。 关正祥奔走无果,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关府,面对空落落的院子,满心悲凉。 正文 第六百零四章 脱颖而出 这段时间,关正祥的事闹得满朝皆知,而话本和再生稻的问题同样是朝堂上讨论的焦点。 工部那些人相对于别的部门,算是搞学术研究的,像再生稻这种新生稻谷的栽种方法和成效,不可能不研究个透彻就随随便便给皇上递折子。 陈主事不一样,他本就是靠着家里的扶持以及钻营爬上去的,这会子有了这个机会,还从关嘉兴那里知道了那话本竟然是关乐和的弟子杜锦宁写的,他那叫一个兴奋啊。 对于关乐和竟然挤掉他,爬上屯田清吏司郎中这件事一直记恨在心。现在能借此机会把他弄下来,让关乐和跟他哥哥一样免职罢官,陈主事心里乐开了花。 再者,为官者,最怕的就是默默无闻,做了一辈子官皇帝都不知道有你这么个人。要是能一鸣惊人,在皇帝面前提出让人耳目一新的见解,那么离提拔就已不远了。 所以他虽然没有资格上朝,但他也不是没办法。 他在沐休的时候召集了一些官员喝茶,把他这套“谷贱伤农”的理论说了一遍。 牵涉到世家的利益,这些人自然重视了起来,大家互相讨论了一番,便由陈主事的哥哥在朝堂上提起了这件事,并提出“谷贱伤农、慎重对待再生稻”的观点。不过摸不清皇帝的态度,陈主事的哥哥并未提起杜锦宁此人,免得风头被关乐和抢去。 一起喝茶的那些官员纷纷出列“附议”。 工部尚书气得差点没当朝骂娘。 赵晤还是第一次听到有再生稻这种东西,当即兴致大起,向工部尚书询问详细的情况。 工部尚书只好把他所知的一些情况禀奏了上去,末了道:“因相信话本的话、并付诸于行动种植再生稻的人并不多,臣派人统计,只有十七家。不过这十七家都是用上等田种的,稻谷都增收了不少,护理得好的有上一季的一半产量,疏于打理的也能有两三成。事实证明再生稻是个能增产增收的好东西。至于普遍推广后是不是真会‘谷贱伤农’,这个还得交由户部来进行仔细地计算。” 朝中所有人都暗自在心里骂一声“老狐狸”。 这老家伙十分精明,只把数目摆出来,别的啥也不管。反正这再生稻又不是工部的人研究出来的,他们也没多大的功劳。工部干脆就不争了,将皮球往户部那边一踢,他只管袖手旁观了。 “众位爱卿也觉得这是坏事不是好事?”皇帝的目光往寒门出身的官员身上一溜,立刻有人出列,反对“谷贱伤农”这种说法。 各有各的立场,各有各的理由,朝堂上顿时争论不休,直到散朝的时候都没能争出个所以然。 皇帝最后道:“这件事,着户部进行研究分析,看看是利大于弊,还是弊大于利。退朝。” 散朝的时候,自然是站在后面的先走,站在前面的官员跟着慢慢往外移。齐伯昆跟在别的大臣身后慢慢往外走,心里思索着那本《种田记》到底会谁写的。 一听“话本”两个字,又听到是写农事的,他自然而然地就想到了杜锦宁。 如果是别的孩子,他不会往她身上想,毕竟一个寒门子,这时候埋头苦干读书才是正经,就算心里有想法也得使劲儿憋着,等考上进士再冒头。 可杜锦宁在齐伯昆眼里真不是一般的孩子。以这小家伙的能力,现在就在京城里翻出一片浪花,齐伯昆可一点也不奇怪。 齐伯昆本来想问问关乐和知不知道这件事。可关乐和大概记挂着回去看看关正祥,走得很快,等齐伯昆出来时,他早已上了马车离开殿门前了。 齐伯昆想了想,干脆派了小厮去太学叫杜锦宁和齐慕远回齐府,他自己则先回了家。 杜锦宁也是刚放学,接到传信后就跟齐慕远匆匆到了齐家,齐伯昆早已叫厨房做了丰厚的饭菜等着了。 见了两人进来,他笑道:“先吃饭,吃了饭再说。” 太学即便是大宋最高学府,学生非富即贵,膳堂的饭菜还算可口,可终还是比不上自家厨子精心烹制出来的美食。 杜锦宁也不跟齐伯昆客气,欣然而坐,提起筷子跟祖孙两人吃起饭来。 饭罢,齐伯昆这才问杜锦宁:“那本《种田记》的话本,是不是你小子写的?” 杜锦宁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正是。” “你小子。”齐伯昆用手指遥遥点了一下杜锦宁,笑骂道,“不声不响又弄出这么个大动静。你知不知道为了你提出的再生稻,今天朝堂差点没打起来?” 杜锦宁在齐伯昆面前,是丝毫不需要隐藏心智的。 她点了点头,道:“立场不同,利益之争,虽然不能亲见,但我也能猜想得到。” 齐伯昆欣赏地看她一眼,竖了个大拇指。 他又问:“你现在弄这么一本书出来,想干什么?” “椎放于囊中,才能露出锋芒,从而毛遂自荐。我没有任何根基,就算过了会试,想要在参加殿试的上百名进士中脱颖而出,那就得先露出锋芒。所以我才写了这本话本。这其实跟那些四处在京中参加诗会、想要一鸣惊人的考生是一样的。” 齐伯昆虽然能猜到杜锦宁的用意,可听了她的话,他仍然感慨万分。 想要脱颖而出,引起京官和皇上的重视,这是许多考生都想做的事。但能做成功的有几个?大家来来去去的手段就是写文章,作诗词,杜锦宁却凭一本话本引起朝臣争议,让皇上注意,真真是前无古人了。 “你怎么知道再生稻这种东西?”齐伯昆好奇地问道。 《种田记》这本话本他还没来得及看,不过听工部尚书在朝堂里提了一嘴。他知道杜锦宁在话本里提了京城这一带也可以种植双季稻的事。 杜锦宁提出双季稻不稀奇,毕竟桂省那一带的人种植双季稻已有两三百年的历史。京城虽偏北,但季节安排得好,也不是不可能。 只是这再生稻,连他都没听说过,杜锦宁又是怎么知道的,而且还让看了话本的人一举种植成功,这让齐伯昆万分好奇。 正文 第六百零五章 对策 “您也知道我记性不错,平时看的书又多,每到一个学府,藏书楼的书我都会扫上一遍。而我对农事又特别感兴趣,典籍上说过,我就能找出来。”杜锦宁道。 “……” 好吧,齐伯昆不服不行。 他虽痴长几十岁,自诩饱读诗书,但要论看书之多、涉猎之广,他还真比不上年仅十四岁的杜锦宁。 这一点,他甘拜下风。 他撇开这个问题,将今天朝堂上的情形跟杜锦宁说了一遍,道:“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只要把‘谷贱伤农’这个论调驳倒就行了,这于民有利。至于我自己,我想,我不过是写了一本话本,皇上胸襟宽广,总不至于因为这个就治我的罪吧?”杜锦宁笑道,遂又把她跟关乐和说的那番话对齐伯昆说了一遍。 “你小子,所以说你狡猾呢。”齐伯昆指着杜锦宁,忍不住笑了起来。 杜锦宁选择把再生稻的事写在话本里,实在是鸡贼。 话本的特点是什么?就是在于虚构。作者凭着自己的想像,创造着一个世界,主人公就在这个世界里里进行着他的悲欢离合。 你要把话本里的故事当真,那么你就输了。 《山海经》它就是一个话本,你看了这本书,出海去找仙山,要修仙成为仙人。这难道是作者的责任吗?只能说读者太天真,把虚构的故事当了真。别人不会骂作者,只会说这个读者走火入魔。 只要杜锦宁不在话本里说些反动的言论,鼓动大家造反,她在话本里写男主种植再生稻,任何责任都没有。 所以,陈主事想点一把火将杜锦宁点着,从而将关乐和也一起烧了,想法很美好,可那是不可能实现的。 但如果杜锦宁写的不是话本,而是一篇论著,那意义就完全不一样了。 这也是工部的人只是彬彬有礼地询问,而没有采用过激手段逼迫庄越将作者说出来的原因了。话本,真不是他们管辖的范围。 杜锦宁又将赵昶来找她催更的事说了,道:“这件事鲁国长公主也知道。原来在朝堂上没捅出来,他们没作声;现在捅出来了,想来他们也会为我说话的。” 听了这话,齐伯昆便有些不赞同,道:“跟静王走得太近,于你而言没有好处。虽说在夺嫡之争他没有什么行动,但这一节才刚刚落幕,皇上对兄弟们的戒心还没消除。你只单纯地做你的寒门学子,才是最理智的选择。” 对于这一点,杜锦宁也有自己的考量:“我想,静王在桂省的行踪,只要皇上有心知道,那我跟静王原先的交情就已明摆在皇上面前了。要是我这时候表现出对静王的疏离,不说静王本人作何想,便是皇上也觉得我太过唯利是图、趁炎附势,有过河拆桥之嫌。我只想做司农官,不想卷入党争,我为什么要让皇上在品行上对我产生怀疑呢?不如坦坦荡荡,该如何就如何。” 她笑了笑,十分自信:“凭着再生稻的成功,凭着这大半年一册册话本里表露出来的对于农事的精通,我想,只要皇上希望天下无饥馑,大宋无饿殍,就不会冷落于我的,或因一点小事就治我的罪。” 齐伯昆本觉得自己对杜锦宁的能力和心智已了解得十分透彻了,可听了这番话,他禁不住再一次刮目相看。 “果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啊。不说十四岁的时候,饶是活到这把年纪,朝堂上诸多官员在心智上不如你者甚多矣。”他感慨道。 “啊呀,齐爷爷您快别说这话。要是有人听到了,我还有活路么?”杜锦宁做出惊慌失措的表情。 一老一小两只狐狸对视一眼,俱都“哈哈”大笑起来。 齐慕远则眼眸晶亮,看向杜锦宁的目光里一片星光。 …… 只要不是皇帝有意保密,皇宫里就没有秘密。 前朝关于“再生稻”的争执,很快就传到了鲁国长公主赵明月的耳里。 作为话本迷的赵明月,一听到陈主事哥哥的言论,就怒不可言。 她早就从赵昶那里听到过杜锦宁关于这类言论的对策,当下就跑到了郑太后那里去,跟母亲嘀嘀咕咕了一番。 郑太后横她一眼:“前朝的政事,你少插嘴,小心你哥哥不高兴。” 赵明月嘟起嘴:“我还不是为黎民百姓好?那些世家就只知道维护他们的利益,他们作为朝庭官员,有把天下百姓放在心上吗?其实这事说起来,不过是因为触及了他们的利益而已,只要放开田地的种植规定,他们对于再生稻或是双季稻,就再也不会说什么了。” 郑太后若有所思。 她能教出赵晤这么个出色的儿子,并在夺嫡斗争中取得最后的胜利,郑太后也是巾帼不让须眉的,她并不认为后宫的女人都得对政事一概不问,跟只鹌鹑似的呆在后宫里。 “待会儿你别作声,我来跟你哥哥说。”她道。 赵明月点点头:“好。”她也知道自己的身份不适合干政,母后说话却不一样。 待赵晤到后宫给郑太后请安时,郑太后也没明说,只是在聊天的时候,有意无意地往朝堂的争议上引,赵晤便将再生稻的事说了。 “他们之所以不同意,是因为农田规定只能种稻谷。稻谷产量多了,价钱下降,他们自然就亏。如果让他们种别的,想来他们就不反对了。”郑太后道。 赵晤也想过这个问题。他蹙眉道:“可如果放开这个规定,这些人都不种稻谷了怎么办?” 之所以有这个规定,是因为古代产量低,大多数田地都种上粮食,天下百姓才能不挨饿,国家也才能有储备粮,为战争和天灾做准备。 “今年稻谷产量高了,价钱低,大家都会去种别的;明年因为种稻谷的人少了,粮食价格高,大家就又会跑回来种稻谷了。市场的规律就是这样。”郑太后道,“而且我们也不是一下子把种植规定都取消,只需要在田亩的数量上减少一点就行。大家算是各退一步。” 赵晤高兴起来:“这样好,这样好。” 正文 第六百零六章 话本继续的神话 皇宫里不管怎么闹腾,小老百姓都继续过着自己波澜不惊的平静生活。 郭白近来过得十分开心,他是京城里种植再生稻的十七户人家之一,因此而结交了许多对话本和种植比较感兴趣的志同道合的朋友。为此,他对话本越发期待,每月初一天还没亮,他就会带着小厮去书铺排队,好第一时间买到话本。 “咦,今天怎么这么多人?”还没走到书铺呢,就见一条长长的队伍从书铺门口蜿蜒而来,一直排了两三丈有余。 小厮不由抬头看看天,嘟哝道:“我们没来晚吧?太阳都还没出来呢。现在是深秋了,太阳本来就出来得晚。” 郭白可没空管他,见不断地有人跟过来排到队伍的后面,他连忙紧赶几步,也站到了队伍里面,这才有空伸手去拍了一下自家小厮的脑袋:“你傻啊,上一册话本是十月初一出的,那时再生稻还没收割,影响不大。现在一个月过去了,全城都在议论再生稻,前面三册话本一印再印,看过的人都在等第四册呢,能不人多吗?” 小厮这才恍然大悟,赶紧站到了郭白身边:“少爷,您去吃早餐吧,小人在这里排着就好。” 郭白点点头:“好好排,买到之后去玉东楼找我,我跟林少爷、马老爷他们在那里吃早餐。” “是,少爷尽管放心。” 看着自家少爷离去,小厮这才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从里面拿出包子吃了起来。 幸好有准备。这还是昨儿晚上少爷担心排队的队伍太长,特意吩咐厨房给他做的肉包子。 郭白去了附近的酒楼,与新近认识的几个好友吃早餐。 大家一边聊天一边吃着酒楼的点心粥菜,等吃完东西,郭白的小厮就回来了,一见郭白就嚷嚷道:“少爷,少爷,只买到一本。书铺的老板说印刷的数量不多,担心后面排队的人买不到,所以每个排队的人只能限购一本。” 说着,他将话本递到了郭白面前。 因为郭老爷老抢自已的话本看,家里还要留存一本,所以郭白吩咐小厮一共买三本。现在却只买到一本,足见《种田记》这套话本的火热程度。 “什么?这么紧俏?不知我家小厮能不能买到。”林少爷道。 他就是郭白新认识的朋友之一,早已成了《种田记》的话本迷了,刚才也是派了长随去买书的。只是他比郭白来得晚很多,这时候自然要担心自家长随买不到话本。 “实在买不到,只能抄一本了。”马老爷道。 “抄的哪有印的好?不管怎么样,这次买不到,等他再印的时候我也要买一本。”林少爷道。 庄越找的是京城最好的印刷坊,印出来的书字迹清晰,纸张也不错,售价也不是很高,倒比自己抄要强。一册话本字比较多,不是专业抄书的人,抄着抄着难免出错,抄出来的书虽能省上两百来文钱,但质量却不如印刷出来的好。 郭白可不管他们,早已迫不及待地把书翻开,开始看了起来。 林少爷和马老爷对视一眼,赶紧起身站到了郭白身后,凑着脑袋一起看书。 另外两个一起吃早餐的见状,后悔自己没早起身,让林少爷和马老爷抢了先。 “看到什么情节,给我们说说呀,你们可别光顾着自己看。”其中一个嚷嚷道。 虽然已成了朋友,但大家相处的时日毕竟不长,还没熟到可以置之不理的程度。 郭白性情随和,便一面看话本,一面说了起来:“主人公种植再生稻成功后,对那本古籍越发深信不疑。他又按照书里的指点,在闲置的稻田里种上了绿肥,以增加田地的肥力、改善土壤……” “绿肥,这是什么东西?”林少爷不禁问道。 他跟以前的郭白一样,也是个对农事万事不懂的。 这个马老爷倒是知道:“绿肥就是苕子,冬闲的时候种在田里可以肥田。” “不,不止是苕子。话本里罗列了许多绿肥的种类。”郭白道,“除了苕子,还有紫云英,这两样都是适合种在稻田里的。除此之外还有木豆、豌豆、绿豆、饭豆、竹豆、蚕豆、泥豆等豆类,这些既能肥田,还可以做粮和菜,或是给牲畜做饲料用。” 大家都有些吃惊:“这么好?” “不止呢,还有决明、大叶猪屎豆,这两样既可肥田,还是药材。另外还有毛蔓豆、蝴蝶豆、柽麻、铺地木蓝、新银合欢、黄花草木樨、田菁等等,都各有各的好处。” “什么时候能种?”另一个朋友迫不及待地问道。 “我看看。”郭白说完,就不作声了,认真看书。显然书里没再接着讲这些内容,而是展开情节去了。 足有一盏茶功夫,挤在一旁看书的林少爷这才欢呼起来:“有了有了,夏季绿肥是三四月,冬季绿肥是十月。” “还有夏季绿肥?” 郭白仔细的浏览了一下书,道;“这里没细说,不过问一下庄头应该知道。书上说的绿肥里,哪些是夏季种的,哪些是冬季种的,他们这些老农应该是知道的,否则书上不会不提。” 他翻了一页书:“这里还说到种植绿肥也有讲究,比如多数绿肥都怕涝,农彥有‘种绿肥不怕不得收,只怕懒人不开沟’的说法。另外绿肥也要施肥。种紫云英须得覆盖稻草……” “啊呀,不行,我一定要买到这本书。”林少爷在一旁抓耳挠腮,“我家稻田以往收割了稻谷之后,就这样随它荒着。我得拿这本书研究一下,今年就叫他们种上绿肥。有这么多的好处,谁不种是傻子。” “对对,我们也种,我们也种。”其他人附和道。 原先再生稻还没种植成功的时候,大家都把《种田记》当成纯粹的话本来看,对上面所写的农业知识抱着怀疑的态度。可事实证明书上写的东西绝对不是瞎编乱造的,是有绝对的理论根据的,这些人的态度就大变样了,简直把这套话本当成权威所写的农学书一样对待。 正文 第六百零七章 卖种子吧,发大财啊 “唉,所以我说,咱们就算自己抄了书,也一定要买它家的话本。人家白白的把这些内容写在书上,话本又那么好看,才卖几百文钱一本。咱们要是抄了书,作者和店家岂不是亏本?不行,我得提议店家把售价提高才成。写书的人那么辛苦这么无私,怎么能收益菲薄呢?看看咱们从这本书里得了多少好处?不说郭白家的再生稻,哪怕是冬天种个绿肥,也能有一茬的收益。人家白白地教咱们种田,咱们受之有愧啊。”林少爷道。 “对啊对啊,这话深得我心。”马老爷也附和道。 郭白更表示:“我一会儿就送一百两银子过去给书铺的掌柜,托他把这银子给书的作者。” 再生稻他种的面积还挺大,算是有一波比较丰厚的收益。再想想冬天的绿肥以及明年后年再生稻的收益,郭白觉得,要是不拿点银子来犒劳作者,他的良心实在过不去。 “老爷。”一个二十来岁的下人跑了进来,却是马老爷的长随。他抹着汗对马老爷道:“最后一本……被小人抢到了。” 他心有余悸:“您不知道,伙计说只剩下最后一本时,排在我后面的一窝蜂跑上来,想抢这本书。幸好书铺里的伙计知道我是排在前面的,否则这本书就要被人抢走了。” 林少爷听了这话,不抱希望地望向门口,果然看到自家小厮垂头丧气地走了进来:“少爷,没买到。” “书铺老板说什么时候再印吗?”林少爷问道。 “说了,印书坊那边的速度不够快,每天只能供应几百本,至于具体多少,还得看书坊那边是不是能请到人。”小厮道,“不过少爷放心,明日小人早些来,一定能买到。” 林少爷点点头,转头对其他人道:“各位,明天你们还来吗?” “来来来。”郭白连忙道,“我还得再买两本呢。” “那就这么说定了。” …… 因为庄越严格执行杜锦宁的饥饿营销手段,每天只卖几百本话本,数量又不定,所以几个书铺每日早上就成了京城一道靓丽的风景,排队能排到老长。因为这个,话本的影响力越发大了。又因为再生稻的成功,所有看了话本且家中有田地并打算冬天闲置的人,都纷纷打算种植绿肥。 第四册话本开始卖的第二日,庄越就着急忙慌地跑来找杜锦宁,问她道:“少爷少爷,有好多人来咱们花店问有没有绿肥种子卖,尤其是紫云英。” 杜锦宁看他一眼,摇头道:“没有,就算有也不能卖。” 庄越自然知道他们这时候去种植绿肥并获得种子已来不及了,正绞尽脑汁地在想去哪里弄些绿肥种子回来卖呢,就听到了杜锦宁这么一句话。 “为、为啥?” 有钱不赚,不是傻子么?他本还觉得自家少爷太过大公无私了呢,应该等他们的花店把所有的种子准备妥当再刊印这套话本来卖。到时候只要有话本卖的地方,就有人买绿肥种子,他们能赚多少钱啊! 现在就这么白白地把机会让给别人,庄越想想就不服气。 “因为话本是我写的,所以我不能卖种子。”杜锦宁道。 庄越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一巴掌就给了自己一个耳光。 因为这日是沐休,杜锦宁在家中,姚书棋正站在旁边听两人对话呢,就看到庄越这个动作。 他顿时吓了一跳,忙道:“庄掌柜,你这是怎么了?” 庄越摇摇头,叹了一口气:“我每次就只想着赚不赚钱,却没多思考一下,想想这件事于少爷的前程有没有影响。幸好少爷足够想得深远,否则我就得给少爷惹大祸了。” 姚书棋心有戚戚焉地点了点头。 可不是。如果杜锦宁没有考虑这一点,这边写话本说绿肥怎么好,那头就卖种子,这行径在那些士大夫看来,铜臭味十足,绝不是一个君子所为;在皇帝看来,你这样做不是为国为民,而仅仅是为了牟取暴利。而原本对《种田记》作者感激万分的读者,也会因为你要赚他们的钱,原先的感激不仅没了,内心里还要对你万分鄙夷。 杜锦宁真想赚钱,凭她那脑子,多少钱赚不来?看看她创制出来的炒茶,看看她弄出来的园林,看看新开的花店……随随便便一样,就能日进斗金,何必要在这种最敏感的事情上赚钱呢?因为赚钱,就做好不得好,那才是傻子呢。 “行了,这有什么好自责的?你是掌柜,不是政客,想不到这些很正常。”杜锦宁摆手道,“你只要知道在做决定之前来问我就可以了。千万不能擅作主张。” “这是肯定的。”庄越道。 想想他又不甘心。看着白花花的银子从指缝中流掉,他就浑身不舒服。 他又问杜锦宁:“咱们不卖,让别人卖行不行?比如二姑爷家。” 杜锦宁摇摇头:“我跟鲁小北的关系,能瞒得住人吗?只要瞒不住人,他卖与我卖又有什么区别?” 姚书棋点点头:“可不是。到时候少爷进了官场,有对手拿这个来攻讦少爷,少爷该如何自处?算了,还是别赚这个钱吧。” 庄越只得点点头。 “如果少爷没什么吩咐,我就先回去了。”他道。 “去吧。” 庄越走了几步,忽然想起什么,又转过身来问杜锦宁:“太太说要做买卖,问我有什么好营生。我想来想去,除了咱们这几样,也没什么营生既轻松又容易赚钱的。不如少爷您帮她想一想?” 说完他又道:“其实太太手里有钱,去城外买些田地种茶,也是挺好的。可太太说家里已做了这个营生了,她不想做。我又劝她开酒楼,这个咱们在桂省的时候做过有经验。她又说那些厨师难管,且还得找个掌柜,也是麻烦事,她手上没妥当的人。我说找个掌柜给她,她又不要。” 说着,庄越挠挠头,一脸苦闷地望着杜锦宁。 杜锦宁一听就想笑。她怎么觉得陈氏就像现代那些正处在叛逆期、一心想靠自己的本事赚钱的中二少年一样呢? 正文 第六百零八章 新的赚钱项目 “行,到时候我问问她。”杜锦宁道。 庄越听了,便放下心来,迈开腿正要走,忽然想起一件事:“少爷,这一两个月来,陆续有不少人在城外买地种茶树。” 每年的农历十月到次年的一月,正是茶树种植季节。江淅这一带早在唐朝就有僧人种茶制茶,后来慢慢也有私人买田地种茶,这倒也不稀奇。只是今年种茶的人有点多,跟往年不同,这才引起了庄越的注意。 杜锦宁却不觉得奇怪:“这也正常。人是趁利避害的。咱们制的炒青绿茶卖的价钱那样高,自然就会有人动脑筋想仿制来卖。” 说到这里她问道:“茶园的炒茶工,有外人去接触他们吗?” 庄越摇摇头:“这里的茶园,都是齐大人和袁大人的人在管,咱们原先在桂省,又没有人手,所以没插手茶园的事。现在也不好过问。” 其实庄越看到别人种茶,他也想再买些地来种茶的。这茶叶的利润如此高,他们家有技术有经验,怎么能把这份利润让给别人呢? 只是顾忌着齐伯昆和袁修竹,他不好提出来。毕竟当初是一起合伙做的,现在单独撇开他们,总是不大地道。 “到时候我跟齐爷爷提一下吧。”杜锦宁道。 庄越点点头:“要提就得尽快。太迟了今年种不了茶树,就得耽搁一年。” “行,我知道了。” 庄越走后,杜锦宁便去了内院,一进内院的厅堂,却见陈氏正跟陈立说话。 她连忙把脚从门槛上缩了回来,转身回到了走廊上。陈氏的丫鬟果儿见了,连忙进去禀了一声:“太太,少爷过来。” 陈立慌慌张张地站了起来,对陈氏施了一礼就从后门出去了。 果儿来请,杜锦宁这才进了厅堂,坐下后让丫鬟婆子们都出去,开口问陈氏:“陈立现在如何?” 此时没外人,对杜锦宁,陈氏自然是实话实说。 她摇摇头,叹了一口气:“识了一些字。不过她脑子笨,教了也记不住,学了这么久,也就刚刚把《三字经》识完。我想让她像你四姐一样,学些果树花卉种植的本事。以后出嫁时我给她陪上几十亩田地,她足不出户地也能赚些钱,不必靠着男人过日子。虽说到时候田地是有要种的,不用她亲自动手,但懂得一些才不会让人糊弄了去。可她在这方面似乎也没什么天赋。” 杜锦宁虽是穿越者,但身体和脑子用的还是原身的。原身的记性就十分好,所以跟她同父同母的姐姐们也都不是笨的,至少杜方苓、杜方蕙的记忆力是很不错的。所以她当初教她们识字,就比较轻松。 而陈立又比一般人的记忆力差一些,相比之下,两者的差别就很大了。 “她来咱们家也快一年了,怎么还是这么易惊害羞呢?”杜锦宁蹙眉又问。 她是女子,陈立又是因她的缘故被接到杜家的。所以杜锦宁比别人更希望陈立能立起来,无论是从学识上,还是从性格上都如此。 陈氏笑道:“那倒没有。这一年来她改变了许多,至少我带她去跟那些太太见面,她不会动不动就低头不敢看人了。你有这样的印象,可能是她看到你的缘故。” 说到这里,她的笑容渐渐消失了,看着杜锦宁那张漂亮的脸,她着实有些发愁。 陈立是个村姑,以前没见过什么世面。现在自己的未婚夫长得如此好,气质更没得说,还是个年轻举人,要想让陈立不动春心,怕是有些难啊。 “你以后进内院之前,还是让丫鬟婆子通禀一声吧。”她道。 杜锦宁无奈地点点头。 在自己家里还不能随意行动,出来进去都要先派人通禀,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在家里摆架子呢。 撇开这个话题,杜锦宁问道:“娘,你们的生意商量得怎么样了?” 说起这个,陈氏想叹气:“没想出什么好营生可做的。” “要不我给您个建议?” 陈氏犹豫了片刻,最终点了点头:“行。” “不如去郊外买些田地。” 杜锦宁说完这句话,见陈氏露出失望的神情,她笑着继续道:“不过不种稻谷和茶叶,您叫人种茉莉花。” “茉莉花?”陈氏皱起了眉,“你不是有一片种花的田地吗?怎的,上面种的花草还不够你卖的?” 杜锦宁摇摇头:“这茉莉花,不是种出来卖的,而是用来制茶的。” “制茶?这花怎么制茶?”陈氏好奇道,“哦,我明白了,就像你四姐捣鼓的那些花茶一样?” 杜方蕙还在桂省没出嫁时,因为家里园子的花开得盛,她一时兴起采了些花瓣来试着泡茶。后来在杜锦宁的指点下,她制成了菊花茶、玫瑰花茶。所以说起用花来制茶,陈氏便以为是杜方蕙弄的那些。 杜锦宁摇头:“不是那种。是用茶叶窨制的,茶叶里只有花香却看不到花瓣。这种花茶是正儿八经的茶叶,不是花瓣茶。” 陈氏想了想,着实想象不出是什么样的。 她摇摇头,也不去探究这个:“算了,我也懒得去弄懂是怎样的,你只跟我说说如何种茉莉花。” “种植自有庄头去操心,你只要知道,你田地里种出来的茉莉花,我全都买下,用来窨制花茶就可以了。也就是说,只要我这边一直制茶,你那边的茉莉花是不愁销的。到时候咱们一起商定一个合格的价钱。” 想了想,她又道:“你可以叫大姐、三姐、四姐以及方家亲家太太、许家亲家太太,只要她们手里有闲钱,都可以买了田地一起种。大部分田地种茉莉花,小部分种桂花。” 陈氏犹豫片刻,蹙眉道:“牵扯的人太多,以后会不会闹出什么纠纷来?” “你们买地的时候分开就行,别凑在一起买。买完之后,你也只是提个建议,别强制她们种什么。三个姐姐那里不会有问题,许家太太那里本钱少,田地不多,且咱们也是多年的老交情,她的为人咱们还是知道的,也不会有事。只有方家,你建议方太太用她的嫁妆银子来置地,这样牵扯就小一些,应该出不什么大矛盾。” 陈氏点点头:“这样好。” 正文 第六百零九章 十五岁了,二月来了 要买地种茶,时不待我。杜锦宁从陈氏那里出来,干脆去了齐家。 今天沐休,齐伯昆即便现在不在家,也应该回家吃饭。 她还挺幸运,齐伯昆正好在家。 听了她的来意,齐伯昆转头向齐慕远道:“锦宁小小年纪,不光念书,还管家中一大堆庶务,赚了不少钱。我现在事忙,你爹又是个不靠谱的,这件事我干脆交给你做算了,正好你跟锦宁在一起有商有量的。” 齐慕远高兴地点点头:“祖父,您放心交给我吧,我保准把它做好。” 齐伯昆生怕为此耽误齐慕远的学业,连忙叮嘱道:“这件事你只需要吩咐掌柜,让他去做就行了,隔一段时间过问一下,不用你花太多精力在这上面。” “我知道。”齐慕远点点头。 齐伯昆又嘱咐杜锦宁:“锦宁你带一带小远。我虽有意锻炼他,但这个时期,还是不宜将精力放到其他事情上。” 杜锦宁自然没口子答应。 见齐伯昆吩咐完这个似乎就没事了,她忙又问道:“袁先生那里,您看怎么处理?” “你上京的时候,他就写了信给我,说如果你要扩大茶园,他就不参与了。他年纪大了,懒得再多操心这个。他那些儿孙,自己有本事就过好日子;没本事就过穷日子。总不能让他这么个七老八十的老人家辛苦赚钱给他们花吧?所以这一次咱们就别管他了。” 杜锦宁点点头。 袁修竹是个闲云野鹤,现在到了怡养天年的时候了,他就更不爱操心了。上次是她跟齐伯昆一起说起这事,他才兴致勃勃地在茶园这块参上一股。现在兴致退去,他怕是真懒得操这个心。 “不光是你袁先生,便是我,这次参的股也少一些,就占个……”齐伯昆想了想,“就占个三成吧。” “齐爷爷……” 杜锦宁开口想要劝一劝齐伯昆,齐伯昆就摆了摆手:“锦宁啊,我知道是你个大气的孩子,不会跟我们计较谁多谁少。但我们做老人的,总不能占你个小孩子的便宜啊。这茶叶之所以卖得上高价,全靠你提供的制茶手艺。要是没了你那种制茶方法,这些茶也就值个三瓜两枣,卖不了什么钱。” “原先呢,你没人脉没人打理也就算了,我们出人出力还好意思参上一脚。现在你什么都不缺,人也在京城了,我们再这样占便宜,就不好了。要不是我想让小远跟着你学学,锻炼一下,我都打算跟你袁先生一样,不参与这事了。” “明年我打算制作一种花茶。”杜锦宁道,“要是您不参与,别人欺负我了怎么办?所以不是您占我便宜,是我想把您当成我的靠山呢。我看咱们还是五五分吧。我出技术,您保驾护航。” “那就四六,你六我四,就这么定了。”齐伯昆一语说定了此事,不许杜锦宁再多说。 他们议定了这事,自己就不怎么操心了,都交给两个掌柜去做。打听消息买田地,再组织人手栽种茶树,都是庄越他们的事。杜锦宁和齐慕远只需要关键时刻拿个主意就是了。 城外如火如荼地开始种植绿肥,杜锦宁除了将第五册话本写好交给庄越之外,专心念自己的书。不知不觉,新年已经到来了。 “宁哥儿,过了年,你就满十五岁了。”陈氏说这话的时候,目光里隐隐带着担忧。 “娘,您放心吧。二月就是春闱,春闱过后,您就不用再担心我了。”杜锦宁道。 她是个谨慎的性子,从来不会寄希望于别人眼瞎,看不到她跟其他男孩子的区别。 虽说有些男孩子发育得晚,在十五岁的时候喉结并不明显,也还没到长胡子的时候,但因为她的容貌太过漂亮,她担心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早已让漓水县勾栏里的那个老人帮她用猪皮做了一个特制的喉结,贴在脖子上,再穿上高领的衣服。如此半遮半掩,很难看出破绽。 除了假喉结,她叫老人帮着做了一个假胸,打算在会试的时候贴在胸前。她毕竟十五岁了,虽然发育得有些晚,但胸部已不再是一马平川,而有了点小小的曲线。虽说这个架空宋朝因为惩罚制度极严厉,搜查手段比较温和,但她还是小心准备好,以保万全。 另外,她早在漓水县的时候就跟着那个老人学口技,这一年半的时间内一直在慢慢地将自己的嗓音改变。虽然不能把嗓音完全改变为男声,但低沉的中音她还是能发出来的。再加上她举手投足没有一点女气,关嘉泽和齐慕远等人又跟她一块儿长大,整个太学竟没有一个人怀疑她的性别。 当然,这世上有许多有特别癖好的人,看杜锦宁长得漂亮,太学里那些家世显赫的不是没起过歪心思。但齐慕远和关嘉泽、方少华的家世也不凡,他们跟杜锦宁的关系又太铁,那些人衡量再三,不再轻易动弹。 有那想动手的,也让杜锦宁稍使些手段给收拾了。 因此,杜锦宁在太学里的日子倒过得很平静。 过了年,出了正月,杜锦宁度过了十五岁生日,就到了二月,恩科就在眼前了。 会试是由礼部主持的,皇帝再任命正、副两个总裁,同考官八名。 “泽哥儿,你一定要好好感谢杜锦宁。要是没有他帮你分析一通,现在你能不能参加会试还未可知呢。”孔氏无限感慨地对关嘉泽道。 虽说会试的主考官不是礼部尚书,但因恩科是礼部主持的,如果关正祥还是礼部尚书,关嘉泽作为他的亲儿子,那肯定是要避讳的。如此的话,关嘉泽势必要等到下一届春闱了。 一步迟,步步迟,等别人都爬上四五品了,你还在六品打转,前途就被耽搁了。 所以这时孔氏万分感激杜锦宁。 关嘉泽也心有余悸:“我知道的。要不是他,我现在都不能参加考试了。 恩科由礼部主持,礼部尚书不可能因为儿子参加科举就不当这个尚书,所以无从推辞,回避的就只能是晚辈。但齐伯昆却没有这个顾虑。 本来皇帝想让齐伯昆作为这一届恩科的主考官的,但因齐慕远参加考试,齐伯昆就将此事给推了。 正文 第六百一十章 心态 虽然杜锦宁爱分析政局,对京中的这些官员以及派系也尽可能地摸清楚,以做到知已知彼,遇到事情,或是被人害了不至于满脸懵逼,满心茫然。 但会试在际,她对于谁做主考官,谁做副考官并没有太多的关注,依然跟往常一样在太学里认真地看书学习。 每到一个学院,她做得最多的一件事,不是做作业,不是写夫子布置下来的文章,而是跑藏书楼,把藏书楼里的书都扫上一遍。 桂省毕竟不是学风浓郁的省份,就算是桂省最大的府学,其藏书量跟太学相比,也少得可怜,十分之一都不到。 所以杜锦宁这半年多来,就跟老鼠掉到了米缸里,整日沉浸在获取知识的快乐里,处理家中杂事不过是占用了她一点点的时间。即便现在满京城的人在议论谁做主考官,谁谁谁的文章写得好,谁最有可能取得状元,依然不能让她太过分神。 这让暗自观察他的冯学正暗自点头。 当初杜锦宁入太学之前,冯学正因为听信了妻弟的话,这才为难杜锦宁的。 他的妻弟,跟祁元道是好友。祁元道当初被杜锦宁气得吐血的事让他知道了,他十分气愤。听说杜锦宁来了京城,而且要进太学,他就特意去找了姐夫,将杜锦宁对前辈不尊重、轻狂无礼的事说了,冯学正这才在杜锦宁入学的时候为难一下她。 不过这大半年来,杜锦宁的表现冯学正一直看在眼里。这孩子资质极佳,却难得的不骄不躁,勤奋好学,洁身自好,而且对长辈尊敬有加,对同窗也友好以待,根本不像他妻弟所说的那般狂妄骄纵。 现在会试就在眼前,太学里的学子一个个都心思浮动,杜锦宁却依然跟以前一样,除了吃饭睡觉,都泡在藏书楼里看书。 杜锦宁这情形,虽然让冯学正暗自赞许,却让关嘉泽受不了了。 他忍不住开口道:“你怎么就不关心一下主考官是谁呢?当初周东平要害你,差点让你连府试都没过,可见主考官多重要。现在到了临门一脚了,你怎么倒漠不关心起来了?” 方少华也点了点。 杜锦宁从里抬起头来,瞥了关嘉泽一眼:“说的那么好听。你小子是想让我给你分析题目吧?” 关嘉泽脸色一红,却嘴硬道:“谁说的?题目有什么好分析的?” “哦。”杜锦宁又低下头去,看自己的书。 “喂,你能不能别看了?”关嘉泽抓起杜锦宁桌上的那本书,收到身前合拢握住,生怕杜锦宁过来抢似的,“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看这种书。”说着,他把封面在众人面前晃了一下,以获取认同。 方少华一看,竟然是一本游记。他也十分无语。 “你不是说不用分析吗?这是干嘛?”杜锦宁问道。 “我是说不用,不过你如果分析一下,对你来说也有好处不是?”关嘉泽道,“再说,许成源你总是帮一帮吧?他可是你大姐夫。” 许成源当初没能入太学,而是去了京城一家比较好的书院。这半年来大家都忙于功课,也就是沐休的时候他会去杜家找一找杜锦宁,让她帮自己看看文章,跟关嘉泽几人倒是很久没见面了。 而关嘉泽、许成源当初院试的时候,可是靠杜锦宁猜中律法试题过的关。所以关嘉泽现在很希望杜锦宁关注一下主考官,好分析出一些题目类型,以便于会试的时候文章写得心应手。 有了杜锦宁给他分析的那一大通做官的事,关嘉泽现在对杜锦宁的敬仰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了。不听一听杜锦宁的分析,他就感觉心里没底。 杜锦宁却摇摇头:“主考官都不知道是谁,有什么好分析的?再说,都是写策论,平时你文章写得如何就如何。难道分析题目还能让你的文章写得更好不成?” “那也不一定。”方少华真不愧是关嘉泽的好朋友,两人最是臭味相投,这时候就力挺关嘉泽,“有好些人都会猜些题目,然后把文章写好,再拿去给长辈批改。如此精雕细琢,肯定要比在贡院里写的强上许多。一旦遇上相同或是相近的题目,那么就占大便宜了。” “别人那样做,是因为平时文章写得少。你们要跟别人比吗?”杜锦宁无语。 关嘉泽和方少华对视一眼,一下子无言以对。 这一个月以来,杜锦宁时不时地弄些题目出来,让他们写文章,而且以一天三篇文章的速度交上来。平时大家还要上课,空闲的时间本来不多,尤其是两人都是成了亲的,回家的频率要高一些,杜锦宁的这个要求让他们十分吃力,有时候晚上要写到很晚,才将当天的任务完成。 而他们的文章写出来了还没完,第二天放晚学的时候还得去听陆九渊三人点评——陆九渊他们两个月前就进了京。不过没有进书院里去做先生,而是赋闲在家里,只帮他们看文章。 杜锦宁不仅要求他们跟齐慕远这样做,就连许成源也不放过。 经过这么一个多月的强训,他们写文章的速度越来越快,水平也越来越高。 坐在一旁一直看关嘉泽和方少华耍宝的齐慕远这才开口道:“考过这么多试,你们也知道不同的主考官,喜欢的文章风格是不一样的。今年是恩科,皇上对这一次会试尤其重视,估计不到最后一刻,都不会宣布主考官是谁。那些备好文章进了考场后硬套的,写出来的文章能迎合主考官的喜好吗?咱们平时多练,到了考场上根据实际情况写文章,岂不比他们要好?” 方少华点点头:“有道理有道理。”他看了关嘉泽一眼,鼓励道,“陆先生他们不是说了吗?以咱们的文章,拿个进士不难的。” “他不是只想拿个进士而已,他想考到前十呢。”杜锦宁笑道。 关嘉泽脸色一红,找了张椅子坐了下来:“难道你们就不想?” “我们虽然也想,但这种欲望并不强烈。”杜锦宁说完,正色道,“考这种试,不光考水平,还要考心理素质。你给自己太大压力,发挥不出水平,倒还不美。放松心情,要抱着‘得之我幸,不得我命’的心态去考,你才能考出好成绩。” 关嘉泽一呆,旋即站了起来,恭恭敬敬地给杜锦宁行了一礼:“多谢师弟提点。” 正文 第六百一十一章 主考官名单 杜锦宁赶紧站起来扶起关嘉泽,然后拍拍他的肩,心里十分感慨。 她现在知道孔氏带着儿女回乡的用意了。 如果孔氏不带关嘉泽兄妹俩回乡,而是一直留在京城,关嘉泽和关嘉玉长期处于现在这种愤懑的心态里,很容易养成偏激的性子。回乡后,他们在无忧无虑的环境中生活后养成豁达的性子,即便回到了京中,只要稍稍一点拔,就能从牛角尖里走出来,很快调整好心态。 孔氏在母亲这一职上,做得实在是尽职尽责。 因为要谈科举大事,关嘉泽和方少华怕隔墙有耳,并不敢在太学里说,而是特地等了个沐休日,约了齐慕远一起来杜家,所以此时他们是在杜锦宁的书房里说话的。 杜锦宁让关嘉泽坐下,一边坐下一边道:“虽然我这里没有题目,不过倒有些东西给你们看。只是……” 他望了望门外:“许成源和梁先宽怎么还没来?” “你约了许成源和梁先宽?太好了。”关嘉泽高兴道,“我好久没见着他们了。” 杜锦宁正要说话,就听院门被拍响,青木的声音在外面响起,“少爷,大姑爷来了。” “快请进。” 她的话声刚落,院门就被推开,身穿青色绸缎衣衫的许成源走了进来。 京城的书院,无论是太学还是普通书院,能来这里念书的大多是家境不错的。那些人自打出生起就绫罗绸缎,京城里穿布衣的基本都是贩夫走卒,所以杜锦宁一行人一改以前在漓水书院里养出来的朴素习惯,将衣服的料子都改成了绸罗,如此也避免了一些麻烦。 否则满太学的人都穿锦罗,就你穿布衣,别人不奚落你奚落谁?这又不是杜锦宁前世看的男频打脸文,明明是一条龙,非得扮成猪,然后在老虎欺负你的时候装逼打脸。杜锦宁觉得,那不是制造爽感,而是制造麻烦。 屋里几人都纷纷站了起来,跟许成源打招呼。 许成源也满脸欢喜地跟大家叙旧。 杜锦宁见他没有丝毫的局促自卑,暗自点头。 在这一群人中,就她跟许成源家世最差。不过她是穿越者,心态是这些人所不能比的;而且她凭本事赚的钱,虽比不上关齐世家的底子厚,但光从个人能支配的钱财上来看,她比这些人还强上许多。 唯有许成源,无论是出身还钱财,都是最垫底的。现如今又一个人去了普通书院,一旦心态上没能好好调整,在见到关、齐、方三人,未免流露出自卑之意。一旦他把自己看低了,关、齐、方三人既便个人素养再高,也很难再将他归为同类人。 可现在看来,许成源还好,没有让她失望。 杜锦宁是不知道,许成源是一切以杜锦宁为圭臬。见杜锦宁无论是在这些世家子面前,还是面对静王赵昶,都永远不卑不亢。而这些人因为她这从容气度以及她的才学,不光没有一丝轻视,还打心眼里敬服于她。于是许成源从中悟出了许多道理,从而一改自己的小家子气,变得气定神闲起来。 大家许久不见,自然要问候寒喧一番,问问彼此的近况。没一会儿梁先宽来了,又是一番寒喧,好不容易等大家安静下来,关嘉泽迫不及待地问杜锦宁:“你说有东西给我们看,是什么?” 杜锦宁这才从抽屉里拿出一迭纸,分发给众人。 大家低头定睛一看,纸上竟然罗列了许多人名,人名后面是他们的学派、文风及政治派系等等信息。 比如第一列的内容就是这样: 顾汐年:皇子太傅、少师、内阁大学士;文风绮丽、好骈体;孤臣,除其下四子之外再无政治联家。 大家一惊,抬起头来,望向杜锦宁:“这是……” 杜锦宁点头:“对,这是恩科有可能做主考官之人选。” 说着她看向齐慕远:“这个是我跟齐慕远一起弄出来的。”她将手里的纸抖了抖,“别看上面只有十个人,但要把他们从几十个官员里甄选出来,很不容易。” 关嘉泽等人看着自己手中纸张上的十来个人,纷纷点头。 可不是。先要把正三品以上的官员扒拉出来,再将跟二皇子、四皇子关系密切的剔除掉,还要将与今年参加春闱考生有直系亲戚关系的找出来。前两步还好办,可要查清楚今年的考生名单以及他们的家世,不知要花费了多少力气。 以杜锦宁和齐慕远的才学,根本不需要做这些,只需在考试时正常发挥水平即可。两人之所以要费这么多功夫,无非是为了他们。 “感谢的话我们就不说了,这份心意,我们铭记于心。”关嘉泽道。 梁先宽道:“别的且不说,以后做了官,咱们守望相助。” “对对。”方少华和许成源纷纷附和。 杜锦宁一摆手:“自家兄弟,说这些做什么?难道没有今天这张纸,我以后做官时落了难,你们就不伸手相助不成?” “怎么会?”关嘉泽一听就要站起来表忠心,被杜锦宁一个眼神定在了那里:“关嘉泽你坐下,废话少说。”关嘉泽只得讪讪地坐下。 其他人都“哈哈”笑了起来,书房里一片轻松惬意。 梁先宽问道:“这张纸上,是不是越是排在前面,做主考官的可能性就越大?” 齐慕远点点头:“正是。” 关嘉泽就皱起了眉头,盯着第一个名字:“顾汐年,这个名字怎么这么熟悉呢?” 方少华没想那么多,道:“他在朝中做这么大的官,你听说过他的名字很正常。” 关嘉泽却摇摇头;“不对,我总觉得这个名字对咱们有些不怀好意。” “莫不是关半仙掐指一算,算出这个名字对咱们不利?”方少华开玩笑道。 他话声未落,就听齐慕远道:“顾汐年的女儿,当年曾跟你四叔订过亲。” 电光火石间,关嘉泽就明白了其中的关窍:“周东平当年就是因为他女儿,才对我四叔怀恨在心,从而在府试上为难杜锦宁的?” 众人的目光都落到了杜锦宁身上。 杜锦宁点头道:“正是。” “靠。”关嘉泽想骂娘,“那咱们跟他岂不是冤家路窄?” 正文 第六百一十二章 运气不好 “咱们不会这么倒霉,遇上他做主考官吧?”方少华道。 许成源皱着眉头,道:“周东平那是小肚鸡肠,现在这个顾汐年能做到太傅少师的位置,想来没这么心胸狭窄。二十多年了,还将以前的事记在心上,况且当年错的也是他家,为此而为难咱们,不怕别人翻出当年的丑事吗?” “没错。”齐慕远道,“关山长来京城许久,也没见顾汐年出手做什么,更不用说为难咱们这些小辈了。再者,既是恩科,那么咱们这一届考生就皆是新皇第一届门生,皇上一定比所有的时候都关注着科考。在皇上的眼皮子底下动手脚为难咱们,他就不怕落了把柄,像周东平那样落得个不好的下场?” 众人皆点点头,放宽了心怀。 其实如果顾汐年真要为难人,最大可能的就是为难关嘉泽和杜锦宁两人。关嘉泽是关乐和的侄儿,杜锦宁是关乐和的弟子,他们的关系最近。其他人跟关乐和是同乡,最多是关乐和任山长时书院里的学生,顾汐年还不至于揪着他们不放。 不过话又说回来,关嘉泽与其担心跟关乐和有过节的人对他不利,不如担心与关正祥有过节的人对他不利。关正祥这人一看就是糊涂的,平素得罪的人也不少。估计哪些人是仇家,关正祥自己都不清楚。关嘉泽是防不胜防。 至于杜锦宁,她一切都心中有数,完全不用别人来担心她。 好不容易大家能聚在一起,大家便没有立刻散去,而是把各自长辈和夫子的提点都拿出来说一说,跟大家共享一下。杜锦宁干脆又出了三个题目给大家写文章。 关嘉泽不由哀嚎:“平日就算了,今天好不容易是沐休日,你能不能让大家好好歇一歇?” 方少华耸耸肩:“你不想写可以先回去,不强求。”又转头问杜锦宁道,“对吧?” “对。”杜锦宁回答得十分干脆利索。 关嘉泽嘟着嘴:“那还是算了吧。没准今天你们写的文章,就是会试时要考的呢。” 杜锦宁没理他:“齐慕远、方少华,咱们三人一人出一题。”说着又补充道,“就按着我那张纸上前三位主考官的风格要求来出题。” “好。”齐慕远和方少华点头答应。 杜锦宁铺好纸,稍一思索,在纸上写下了一个题目。 题目倒还罢了,关嘉泽一看上面的文体要求,竟然是骈文,不由又哀嚎起来:“为什么又是骈体文?我最不擅长写这个。” 这段时间,杜锦宁没少出题目要求他们写骈文。 “因为顾汐年好骈体。”许成源原先还不明白为什么杜锦宁一再要求他们写骈文,现在终于知道杜锦宁的苦心了。 骈文盛行于南北朝。唐代科举以诗赋取士,其赋作即为源自骈文的律赋。唐代公文亦为骈文。骈文由于迁就句式,堆砌辞藻,往往影响内容表达,韩愈、柳宗元提倡古文运动之后,骈文首遭一挫;韩、柳去世之后,骈文的影响又起,李商隐、温庭筠、段成式就是骈文的好手。入宋之后,在欧阳修等人率领之下,古文运动掀起第二轮高潮,散文大家迭出,骈文自此渐衰。 拐了弯的历史延续到现在,散文已成主体,已很少再有人写骈文。所以许成源原先一直没能理解为什么杜锦宁要求大家写骈文。 关嘉泽叹了口气,认命地写起文章来。 这么一写,就是一天的功夫。 他们这一群人以前在桂省府城时没少在杜家聚会,陈氏听得他们过来,自然十分高兴,亲自送了些点心水果来,跟大家打了声招呼,中午又置办了丰厚的饭菜,让他们在杜锦宁院子里享用。大家终于在太阳落山前把文章写好,这才婉拒了陈氏留他们吃晚饭的好意,各自散去。 杜锦宁则派了小厮把大家写的文章送给陆九渊三人批改。 在他们紧张的准备中,会试终于来临。 杜锦宁参加科考早已身经百战,心态依然保持平静,不过陈氏却紧张得很,又怕影响杜锦宁,只能百般掩饰,不让自己露出端倪。 她表情平静地将东西检查了一遍,又问:“还有什么没带的么?” 杜锦宁不由好笑:“都带齐了。其实也没什么好带的,笔墨纸砚里面都有,铺盖也无需带,只穿一身衣服即可。而那身衣服鞋袜,娘您已检查过五遍了。” 陈氏脸色一红,嗔怪道:“娘还不是担心你在里面被冷着。现在刚过腊月,天寒地冻的,你却要在那阴冷潮湿的考舍里呆三天,娘怕你冻出个好歹来。” “是是是,我知道娘您担心。但这些年我一直勤于锻炼身体,倒也不甚畏寒,有这些衣物也尽够了,您不必担心。”杜锦宁笑道。 陈氏转过身来,凝望着自己这个比男子还要能干的女儿,欣慰地点了点头:“那就好。” 当初杜锦宁要跟齐家护卫们学习武功,陈氏是不大愿意的。现在她无比庆幸自己当初没有阻拦成功。 杜锦宁练的武功,虽不是特别厉害,但起码能强身健体;而且她行走于外面时,因有几分自保之力,她也不用那么担心。果然,有付出,就有收获。 “少爷。”青木的声音在院门外响起。 杜锦宁走到门口,问道:“什么事?” “齐少爷派人送来一封信。” 杜锦宁的神色凝重起来:“拿进来。” 明日子时就要去贡院了,齐慕远却在这时候送信来,内容只有一个,主考官的名单出来了。 青木送了信进来,杜锦宁没有马上拆开,问道:“是谁送来的?还说了什么没有?他人呢?” “刘高送来的,他已经走了。没说什么。” 杜锦宁挥手让青木出去,把信拆开,只见上面只写了六个字:“顾汐年、蒋统。”是齐慕远的字迹。 杜锦宁微一挑眉。 她的运气似乎不大好。 顾汐年跟关乐和有旧怨,而这个蒋统,却是祁元道的亲家,祁思煜的外祖父。他曾任国子祭酒,后因身体不好,辞了官在家休养。 也不知赵晤是怎么想的,竟然把他重新请出山,担任这一届恩科的副主考官。 正文 第六百一十三章 被撩了 这个消息倒没影响杜锦宁的心情,她伸头叫住青木:“你让刘大庆他们几个过来。” “是,少爷。” 陈氏从杜锦宁的脸色上没看出什么来,忍不住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杜锦宁摇头道,“是齐慕远派人送来的,告诉我谁是主考官,谁是副主考。” 想了想她叮嘱陈氏:“这种消息都是保密的,就怕走漏了什么风声。所以娘您可别往外说,免得害了齐爷爷和齐慕远。” 陈氏吓了一跳,忙摆手道:“放心,我不会说的。” 杜锦宁点点头,走到书桌前,将这两个名字写在几张纸上。 写完蒋统的名字,她盯着这两个字看了许久,思索着要不要把蒋统的信息写上去。 蒋统虽是已致仕的官员,但因为是祁元道的亲家,祁思煜的外祖父,杜锦宁还是关注了他一下的。这人挺有才学,否则先皇也不可能让他做国子监祭酒。他的文风比较平实,跟顾汐年的文风刚好相反。 杜锦宁实在琢磨不透,把这两人放在一起做主考和副主考,赵晤到底是怎么想的。蒋统的身体不好,他顶得了几天几夜赶着批改试卷的强度吗?如果不是他参与批改试卷,那么就算是蒋统出的题,也应该按着顾汐年的喜好来写文才对。 阅卷者,才是打分者。 还有一点,如果祁思煜今年也参加科考,那么蒋统就应该主动回避。大宋在这方面可是做了十分严格的规定:“本族缌麻以上亲,及有服外亲、无服外亲,并令回避,其余勿拘。”除非今年祁思煜不参加科考。 思索良久,杜锦宁终于没在蒋统的名字后面写任何信息。 她总觉得蒋统只会参与出题,不会参与阅卷。如果她写了蒋统的文风喜好,反倒误导了许成源等人。 刘大庆几人过来后,杜锦宁将几封信交给他们:“送到许成源、方少华、关嘉泽、梁先宽手里。”又叮嘱道,“亲自送到他们手上,否则宁愿不送。明白了吗?” “是,少爷。” 不久,几人陆续过来回禀,都已把信送到。 杜锦宁这才安心睡觉。 第二日子时,杜锦宁就被陈氏叫醒了,她细细地把假胸贴好,再将假喉结也贴上,并在真假皮肤交接处打了她自制的粉底和定妆粉。为让陈氏放心,她还给陈氏看了看。 陈氏见了十分惊讶:“啊呀,跟真的一样,完全看不出来。”伸手去摸一摸,也摸不出异样来。 “进考场的时候,还是黑灯瞎火的,就算验身处有灯光,也没有多明亮,完全可以糊弄过去。”杜锦宁穿上衣服笑道。 陈氏看着她,表情十分复杂。良久方叹一口气:“辛苦你了。” “我乐意呀。”杜锦宁把自己上下检查了一遍,发现没什么问题了,便出到厅里吃早餐。 餐罢,她乘车去了贡院。 离贡院还有很远,马车就走不动了,杜锦宁只得下来步行。 这一次参加会试的考生有多少,杜锦宁没有统计过。但她知道清朝光绪九年的时候,参加会试的考生高达一万六千人。原先参加府试、乡试的时候只有一千人,贡院门口就拥挤不堪了。现在这么多人,其拥挤程度可想而知。 幸好杜锦宁提前一些来了。大家都依着老规矩,昨日就来踩过点,约好了在哪里碰面。现在孙坤和张松涛两人一左一右把杜锦宁护在中间,前头还有一个高大魁梧的刘大庆开道,一行人挤了老半天,这才把杜锦宁送到了预定的地点。 “锦宁你来了?我还担心你挤不进来呢。人实在是太多了。”齐慕远道。 杜锦宁左右看看:“其他人还没来?” 齐慕远还没回答,便见许成源也被周澄和他家的一个男仆护着挤了进来。 这里人多嘴杂,不是能说话的地方,即便许成源对于蒋统和顾汐年有一肚子的疑问,也没法儿问,三人只得聊些闲篇。不一会儿,方少华、关嘉泽、梁先宽也陆续到了。 以前乡试,都是按县来做单位入场的;会试则按省。而且为了让考生在这么多人的情况下不至于找不到入场的地方,每一届哪个省从哪个门入场,都是规定死了的。 桂省在贡院的西门入场,所有的考生都会汇集到这里来等候入场。 关嘉泽见杜锦宁一直在东张西望,似乎在找人,他不由奇道:“你在找什么?” “我想看看祁思煜有没有来。”杜锦宁道。 “他来了又怎么样?还能跟你争名次不成?”关嘉泽开玩笑道。他显然不知道主考官蒋统跟祁思煜的关系。 齐慕远看了没心没肺的关嘉泽一眼,默默地将头转到一边去。 “说的也是,来了又怎么样?”杜锦宁一笑,不再左顾右盼了,安安心心地等着入场。 终于,一个写着“桂省”的大灯笼出现在了西门附近,大家连忙挤了过去,跟其他桂省的考生站在一起。 杜锦宁还没站定,齐慕远就低声在她耳边道:“不见祁思煜,他应该没参加这一次考试。” 杜锦宁抬起头看了跟个门柱子一般的齐慕远,感慨道:“长得高就是好。” 齐慕远一笑:“好歹还有个用处。” “唉,我觉得,齐慕远你还是少笑一点好。”杜锦宁十分严肃认真地道。 她这话恰巧被关嘉泽听见了。他转过头来问道:“为什么?” 他对齐慕远的面瘫脸十分有意见,觉得很影响心情。尤其是在他说笑话的时候,齐慕远让他很有挫败感。 “他要是经常笑的话,咱们得帮他挡多少桃花你知道吗?”杜锦宁仍然是一副严肃认真脸。 关嘉泽纳闷地认真打量了齐慕远一眼。 “哈哈哈哈哈……”一直在看着他们耍宝的方少华实在忍不住了,捧着肚子大笑起来。 齐慕远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关嘉泽终于得以看到齐慕远的笑容了。他真心实意地惊叹道:“真的耶,这小子笑起来挺好看的。” 齐慕远被大家看得脸色发红,赶紧敛了笑容转过头去。等大家说别的将这话题撇开了,他转过头来,对着杜锦宁微微一笑。 “……” 杜锦宁睁大了双眸。 她被撩了怎么办?在线等,挺急的。 正文 第六百一十四章 馆阁体 “桂省的考生入场。”前面传来一阵喊声。 大家赶紧打起精神,看向前方。 杜锦宁以前还能从容站在旁边看一看别人是怎么检查的,可现在人挤人,她根本看不到前面,只得掂起脚尖朝前面张望。 无奈只能看到人头,根本看不到检查入场的那个地方。 “你想看什么?”齐慕远低声问道。 杜锦宁抬头看他一眼,神情有些不自然:“我想看看是不是跟乡试的时候一样。应该不用大家脱衣服吧。这么冷的天,脱了再穿上,冻出病来就麻烦了。” 她这话说得滴水不漏。如果只说前半句,肯定要被人怀疑她抄了夹带,害怕检查太严被查出来。加上后半句就没什么了。 大冬天的,谁不怕冷呢。 齐慕远掂起脚便往那边看。 他长得高,本来就有点鹤立鸡群的感觉。这么一掂起脚尖,倒是把前面的情形看清楚了。 他放下脚,对杜锦宁道:“跟乡试差不多。” 杜锦宁放下心来。 前面因为要检查,放行的速度就慢一些。后面的人随着慢慢往前挪,待轮到杜锦宁他们一行人被检查时,已是小半个时辰之后了。 齐慕远是个心细如发的男子,不像关嘉泽那般大大咧咧。以前无论是院试、府试还是乡试,入场的时候杜锦宁总是尽可能的拖到后面,不愿意率先进去。 齐慕远注意到这个情况,这次在挪动过程中,他就有意地护着杜锦宁落在后面。 看到前面的关嘉泽果然如乡试那般,只把外袍脱下,剩下的中衣再被衙役细细检查一下衣角什么的,看看有没有夹带就被放了行,杜锦宁放下心来。 入了场,领了号牌,大家就分开了,各自寻找自己的位置。 杜锦宁这一次运气不错,没有分在臭号旁边。不过这时候是冬天,即便是臭号,也没有八月份的秋闱那么难过。 待差役把文房四宝和试卷一一发放过来时,天已经大亮了。 像这样的大考,一般是不把题目印在试卷上的,以免让太多人接触到试题,从而引导泄密情况发生。而是由主考官或副主考官当场命题。 而且为了不让主考官早就拟好题目并泄露出去,主考官和副主考也都是当场商议之后再出题。 杜锦宁看着差役扛着木牌走过来,上面的题目是:“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 她垂眸沉思。 题目很简单,不难理解,也不需要解题。可正是如此,才是最难之处。因为题目容易,想要写得出彩,能在一万多名考生中让阅卷者看到你的文章眼前一亮,不容易。 会试虽然比较高级,但它的阅卷形式跟以前一样,也都是最看重第一篇文章。第一篇文章写得不好,你后面写出花来,也是不取的。 如果只是题目简单,杜锦宁倒是不憷。会试的录取率她做过分析,一般参加考试的考生一万多名,录取数大多是在三百人左右,录取率极低。但今年的恩科又不同。因为夺嫡之争,下马了一大批的官员,朝庭急需新鲜血液来贴补空缺。 而且依她观察,赵晤是个有野心有魄力的皇帝,他绝对不甘于自己的权力被世家大族所把控,因此就需要大量寒门子弟进入官场,为他所用。 因此,今年会试的录取数应该有四百人左右。 杜锦宁觉得以自己的本事,只要不是她发挥失常,或是运气特别不好试卷随意被糊涂的阅卷官黜落,取中为四百人之内还是不难的。 但想要名次靠前,那就必须投其所好了。她虽志不在会元,但如果有机会能得好名次,她自然也不会放弃。 那么问题来了,她是投顾汐年的好,还是投蒋统的好呢? 沉思良久,她终于提笔在纸上写下了一行字:“戊午中秋既望之次夕,余以微倦,假寝以休。怀衿无温,憬焉而悟。方醒之际,意谓初夜;倾听已久,乃绝声闻。揽衣出房,星汉照我,北斗遥遥,庭院垂光。芳桂一枝,自然胜露;秋竹数茎,依其向月……” 杜锦宁写文向来极快。她的思绪又流畅,不过一个时辰功夫,一篇八百来字的文章就写完了。 这时候的会试与乡试不同,不同之处在于,它是当天出一定量的题,然后当天交卷。交了卷后可以在考舍里走动,或上厕所或在局促的甬道上散个步,你要跟隔壁的考生聊上两句也不被制止。 而今天的题目,是两篇文一首诗。 杜锦宁写完第一篇文章,伸伸懒腰,在狭窄的考舍里活动了一下身体,却又继续写第二题。 这一题审题要难上一些,不过这也难不倒杜锦宁,她又以上篇文一脉相承的文风,将第二篇文章写了出来。 两篇文章写完,也才堪堪午时,到了吃午饭的时间。 会试是礼部那位刚上任的尚书办的第一件大差事,他自然十分尽心。饭菜办的还算可口,而且大冷的天,差役把饭菜送上来的时候还是热腾腾的,让杜锦宁十分满意。最让她满意的是吃的不再是冬瓜,而改成了南瓜。 吃饭的功夫,她把那首诗也斟酌出来了。 反正不是第一次当文抄公,作诗又不是她的强项,她干脆就“借用”了明朝一位诗人的诗,抄在了草稿纸上。 写完这些,她休息了一下,把文章与诗都细细检查一遍,看有没有犯忌讳。发现没有,她这才着手把文章和诗仔细而工整的抄在了试卷上。 为了加分,她使出了她的一个秘密大招,就是写“馆阁体”。 馆阁体又称台阁体,是明朝永乐年间才出现的,以制诰碑版、姿媚匀整而著称。虽说比较僵硬刻板,没有其他书法那么有生气,但它规范、美观、整洁、大方,是明朝之后学子们科考时必写的文体。 这馆阁体书法她私下里练了有两三年了,现在也算小有所成,反正看上去就跟印刷体一样,十分的整齐漂亮。 这是她特意为殿试而准备的秘密武器。 正文 第六百一十五章 会试结束 她这馆阁体别的不说,最起码特别整齐大方,容易辨认。在所有各种风格的试卷里看到这么一张试卷,肯定会眼前一亮,清新自然的气息扑面而来,印象分自然就大好,阅卷者也一定会特别仔细地看她这篇文章。而不是随意瞄一眼就把它扔到黜落卷堆里去。 这跟高考作文的字迹要求一模一样。 可能有人就说了,殿试的秘密武器,为何要用在这里?会试跟乡试、府试一样,都是要进行试卷弥封誊抄的,不管你的书法写得再漂亮,阅卷官都看不到。他们看到的都是誊抄之后的试卷。杜锦宁在这里写馆阁体,不是媚眼使给瞎子看吗? 然而这正是杜锦宁的谨慎之处。 如果她会试和殿试的试卷字迹不一样,蒋统他们会不会拿这个来说事,说她作弊呢?为防止这一着,她自然要在会试的时候就写馆阁体。不光是现在,便是她在太学的时候,交给夫子们的作业也尽量写得工整,偏向于馆阁体。如此才不会被人抓小辫,给她扣上个作弊的罪名。 当然,这馆阁体杜锦宁并没有对几位兄弟藏私,早就把其中诀窍跟他们说了,又写了馆阁体给他们看。不过真正学到几分馆阁体特点的只有许成源,其他人只求比平时写字时更工整。 她花在抄写上的时间比较多。把试卷抄完,已到了吃晚饭的时间了。 许多还没做完试卷的人都顾不上吃饭,争分夺秒地抄写着文章,杜锦宁则点了晚饭,慢悠悠吃完。等到外面天黑,差役过来收了文章,她就起身赶在第一批去上茅厕,上完茅厕后在甬道上散步消食。 农历二月的天气还是挺冷的。为了避免携带夹带,朝庭规定考生不允许穿棉袄,不许穿有夹层的衣服。杜锦宁便叫陈氏做了两身皮袄子,脚上也是用皮子做的靴子。她现在不缺钱,用的都是好皮子,十分保暖。 可有些考生因为家境贫寒,京城又因恩科,皮子价格涨到了天价。好不容易弄一件皮衣穿上,也并不十分保暖。此时出了考号,他们立刻在甬道上慢跑起来,好让身体暖和一些。 只要他们不跑得声音太响,不影响别人,监考的官兵就不去管束他们。 杜锦宁见状,也跟着跑了起来。 她虽不冷,但活动一下也是好的。 这一夜,纵然杜锦宁穿了两层好皮子的衣服,也依然有些冷,睡得并不舒服。 第二日起来,有些考生就开始流鼻涕打喷嚏了。 这时候杜锦宁就万分庆幸自己勤于锻炼身体。在这样的环境下,要是抵抗力不强,即便自己不病,也要被人传染了。 不过她也有准备。她特意让陈氏在中衣的衣摆处剪了一个口子,这时候从口子处用力一扯,就能扯下一块布来。她将这块布当成口罩系在脑后,把自己装扮成了一个蒙面大侠,算是对空气中的病菌做了一个隔离。 不过她这副装扮引起了监考的兵卒的注意。那个年轻男子盯着她看了许久,杜锦宁睁着大眼睛静静地跟他对视,还装模作样地打了个大喷嚏,用行动告诉他自己这个装扮的用意,那位兵卒这才意会,转移了视线。 第二天,写的是两篇策论。 这几年杜锦宁把所有能看过的书都看了一遍。她记忆力又超群,看过的书大部分都能记住。她又从不因为自己天资聪颖而懈怠,写的文章比一般的读书人还要多得多。所以不管什么样的题目于她而言都无所谓。她扬扬洒洒又顺利把两篇文章写了出来。 而跟杜锦宁离得老远的关嘉泽和许成源等人,看着这些风格各异的题目,对杜锦宁的感激更甚了几分。 会试又不是只考一题,只写一篇文章,那些猜题的再猜,又能猜中多少呢?这几个题目能猜中一个,那就算是走了狗屎运了。阅卷的同考官们又不是瞎子,你第一篇文章写得好,侥幸入了第一轮,可后面的文章水平跟第一篇大相径庭,阅卷官发现后也是不取的。一万多名只取三四百分,靠的还是真本事。 而他们每天三篇文章,无论是速度、质量,还是对题目的见识、理解程度,都比其他考生要强。现在拿到试卷,就跟平时训练一样,得心应手,文章写得又快又好。 杜锦宁这段时间对他们的训练,效果十分显著。 尤其是许成源,他对自己的资质特别清楚。如果不是遇上杜锦宁,如果不是娶了杜方菲,他最大的可能就是考上秀才就止步于此了。如果再有狗屎运,考上三五届,可能侥幸能在中年的时候于末榜中个举人。 可现在,他看着自己写出来的文章,信心十足地觉得自己这次一定能取中。 第二天晚上,有人发烧生了病,到半夜时陆续被兵卒抬出去。 有一个烧得满脸通红,还死活不肯出去,抓着桌子脚央求兵卒:“求求你,让我留下吧,我没事,我能坚持。” 最后他虽得以留下,可过了半个时辰后陷入叫昏迷,还是被抬了出去。 许成源摸摸妻子用嫁妆给自己做的厚皮袍子,再摸摸杜锦宁告诉他做的简易口罩,心中的感激更盛。 在陆续有人生病被抬出去之时,三天的考试结束了。 杜锦宁收拾好东西鱼贯着随人群从贡院里出来,轻轻地舒了一口气。 考生太多,几个朋友想要寻找彼此十分困难,因此大家都约好不再碰头了,出了考场直接回家。 待杜锦宁回到家里洗了澡考着火炉正暖烘烘地吃饭的时候,青木来报,说许成源来了。 杜锦宁迎了出去,惊讶道:“大姐夫,你怎么这时候过来?” 大家在考舍里吃不好睡不好,出来后恨不得洗洗倒头就睡。而且此时天色已黑,要是没什么急事,许成源怎么会这时候过来? “我心里挂念你,要不问个明白,吃睡都不香。”许成源道。 他进了屋找了张椅子坐下,接过杜锦宁递过来的筷子就吃了起来,丝毫不客气:“那蒋统和顾汐年,不会对你不利吧?” 正文 第六百一十六章 如何破局?(第三更) 顾汐年跟关乐和有怨,他是知道的;蒋统是谁,他开始并不知道。昨晚收到杜锦宁递过去的名单时,他还十分庆幸,顾汐年不是正主考官。 可在考试的时候,他越想越不对劲,总觉得蒋统这个名字依稀在哪里见过。等从贡院回来他一翻杜锦宁抄给他的世家高官关系录,才发现这个蒋统竟然是祁思煜的外祖父。 一看到这消息他整个人都不好了。 正主考官,副主考官都间接地跟杜锦宁有怨,他们想要让杜锦宁落榜,岂不是太容易了? 而如果杜锦宁落了榜,他们这些得了杜锦宁无数好处的人却一个个都中了进士,那他们有何颜面面对杜锦宁? 所以许成源只匆匆洗了个澡,饭都没吃就跑来这里了。 杜锦宁心里生暖,笑道:“你看我像有事的人吗?” 看到杜锦宁从容的神情,许成源忐忑了一路的心一下子安定下来。 他不由好奇地问道:“你是怎么化解的?” 如果说,乡试的时候主考官和副主考是阵营不同,互相之间有矛盾,所以杜锦宁丝毫不被影响,反而得了解元,那么现在蒋统和顾汐年可都是跟新皇一个阵营的,否则赵晤不可能安排他们来做主考和副主考官。 偏两人都跟杜锦宁有怨,这个局,许成源想破了脑袋都破解不了。 杜锦宁不由得笑了起来,指着许成源道:“你啊你,一叶而障目了。” “我怎么一叶障目了?”许成源满头雾水。 “你受以前的事影响了,把事情想得太复杂。”杜锦宁摇摇头。 见许成源满脸不解,她问道:“我且问你,试卷是不是要弥封誊抄的?他们怎么知道哪张试卷是我的,从而将我黜落呢?” “总要拆封的啊。”许成源眨了眨眼睛。 “确实要拆封,但那已是抄录名单的时候了。众目睽睽这下,而且还是皇上眼皮子底下,他们敢在新皇的恩科上舞弊,把我从名单上摘除吗?为了个祁思煜和顾小姐,拿自己一家老小的性命冒险,拿蒋、顾两家的后代前途冒险,你觉得蒋统和顾汐年是这样的傻的人吗?” 许成源张着嘴,无言以对。 “可是,可是到最后他们还要排名次呢。”他不服气道。 “是,到了最后,他们要把前十名的名次给排一遍,但我如果真进了前十。那他们也最多把我从第一名排到第十名。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会试过后,就是殿试,我是中一甲还是二甲,是状元还是探花,蒋统和顾汐年有决定的权利吗?到时候还不是皇上一念之间的事。我何至于害怕他们捣鬼?” 说完她一笑:“他们真要捣鬼,我又不是没人能在皇上面前说话的。到时候谁落得个凄惨的下场还不一定呢。” 她摇摇头:“不过你放心,那两人做了一辈子的官,能爬到那个位置上,都是有千年道行的老狐狸。利与弊,他们算得清楚得很呢,不会做这种蠢事的。想搞我,以后我进了官场,他们有的是机会,何必在这种敏感的时候下手?” 许成源见杜锦宁说这话就跟说吃饭睡觉一般平常,似乎并不觉得蒋统和顾汐年是威胁,他摇摇头,放下心来。 他还是别操这个心吧。反正杜锦宁这种有着七巧玲珑心的人,完全用不着他这种人去操心。 …… 且不说杜锦宁如何给许成源解惑,接下来两天里,贡院里的主考与同考官们都在紧张地批阅着试卷。 因会试是考一场交一场卷的,试卷早在第一天结束后就开始批改了。赵晤不想把战线拉得太长,也生怕把蒋统和顾汐年累坏了,又临时派了六名同考官来协助几人一同批阅试卷。 在大家的努力下,前两天的试卷已批阅完毕。今天是批阅最后一场考试的试卷。 有经验的考官批阅试卷是很快的。首先溜一眼过去,看看有没有涂改,有没有犯忌讳之处,如果有其中任何一样,试卷直接黜落。如果都没有,再看第一篇文章。如果文章写得不好,也直接黜落。 人多力量大,虽然考试的考生比较多,但经过大家的努力,花了一天半功夫,第三场的试卷也终于改完了。 蒋统虽然年纪大了,皇上照顾他,不需要他劳累,他只在一旁看着,盯着那些同考官,不让他们草率地对待面前的试卷。另外就是命令校蔚把圈多、评语多的排在上面,余下的排在下面。到时候皇帝说要取几人,从上面往下数就可以了。 见最后一份试卷被改出来,他便去请示赵晤,不一会儿赵晤的圣旨到:“取三百九十八人。” “数吧。”蒋统命令道。 校蔚当下数了三百九十八份试卷出来,余下的就是落卷了。 至于这三百九十八份试卷里有谁,因是弥封誊抄的,大家谁也不知道。 大家将落卷再一次看一遍,发现确实没有特别出色的试卷被遗落在落卷堆里,这才开始讨论排名。 圈最多、评语最好的自然是排在最前面。 蒋统拿起最上面的试卷看了看,眉头皱得紧紧地,张嘴想要说什么,最后还是闭上了嘴。 这种词藻华丽的骈文,他是看不顺眼的。不过他也知道,他已经致仕了。一同阅卷的同考官们迎合着顾汐年的喜好,给这种文章画圈,他这个人走茶凉的人还真不好说什么。 “行了,将试卷拆封,好把名单抄出来。” 大家立刻动手拆去封条。 每拆一个,记录官都要记上名字和排序,以免弄错。 可第一个名字抄出来,蒋统和顾汐年都皱起了眉头。 这个名字是杜锦宁。虽说跟他们没有大仇,却是他们不愿意在前十看到的名字。 蒋统忍不住开了口:“顾大人,你是喜欢骈文的吧?这个考生特地迎合你的喜好写文章,依我看,这种附炎趋势的人还是别取为会元的好。” 同考官们都抬眼偷偷看向顾汐年。 顾汐年很是为难。他不愿意让杜锦宁得会元,但他也不能丢了官威。蒋统说一声他就要退步,他还怎么在下属面前立威? 正文 第六百一十七章 会元已定 “蒋大人,现在还不是排名次的时候吧?将这些试卷拆出来,还要跟原卷对照,方可定夺。你现在就议这些,是不是太早了些?”顾汐年抬起头来,淡淡道。 蒋统一噎,心里生恼,却又无可奈何。 这三百九十八名,自然是要把原试卷找出来一一对照,再加以确定的,以免出现错漏,从而张冠李戴、误人前程。不过因为责任重大,负责弥封誊抄的官员一向做事细致,很少会在这方面出错,所以排序的人员名单,按照誊抄卷上的名字来商议就可以了,不一定非得把所有的试卷核对完再议。 可顾汐年拿规矩来说事,蒋统即便是正主考官,也不好再说什么。 他只得似笑非笑地道:“顾大人都这么说了,蒋某怎敢不依从。” 他是正主考,这里的一切都应该由他说了算。可顾汐年不光不听他命令,反而提出异议,蒋统这话是指责他不尊上官。 “蒋大人年纪大了,皇上都担心您老人家累着,我作为副主考官,自然要多担些责任,以免让皇上担心。蒋大人不如去一旁坐着吧,这里有我们忙活就好。”顾汐年说完,又唤一年轻同考官,“去给蒋大人沏壶好茶。” 这就暗示蒋统年纪大了,早就致仕了,就别在这里指手划脚了。好好呆着别乱说话,才是正理。 两个人这边唇枪舌箭,暗含机锋地你来我往,其他同考官都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喘,只埋着头手脚麻利地做事,唯恐被波及池鱼。 不一会儿,差不多四百份试卷被拆了出来。弥封处也将原试卷送了过来,大家一一对照,确定无误,抄写名单的官员就把目光投到了顾汐年身上。 反正不管蒋统怎么不满,他既打算抱顾汐年大腿了,就要坚定不移地拥护顾汐年。官场上最忌讳左右摇摆、两边都想讨好的墙头草。所以,这名单怎么写,他打定了主意要听顾汐年的。 顾汐年却为难了。 他自然是不想让杜锦宁得会元的。刚才拒绝蒋统,是不想落自己面子。他是打算找到原卷后,挑剔一下原试卷上的字迹。如果试卷上的字写得不好或是太过龙飞凤舞,那他的理由就十分充分了。 如果杜锦宁的字写得还可以,那他也不是没有办法。只要前十名试卷中有一个人的字写得比较好,超过了杜锦宁,他也可以此为借口,将其挪到第一位。如此一来杜锦宁自然就不是会元了。 毕竟书法也是才学中的一项不是? 谁知道前十名的试卷一字摆开,最让人瞩目的就是第一张。那张试卷中的字迹十分工整美观大方,让他们这些看文字看得想吐的阅卷官均都眼前一亮。 这字好,这字写得太好了,就连对第一张试卷有着憎恶情绪的顾汐年和蒋统都禁不住第一时间被它吸引了。待头脑清醒后,顾汐年涌上心头的就是浓浓的无力感。 想要挑一挑杜锦宁的字写得不好都不行啊。这家伙怎么能写出这么工整漂亮的字来?就跟那雕版上的印刷体一样。 他想昧着良心说这字不好都不行,不看那些同考官已忍不住夸奖起来了吗? “天哪,我还是第一次见这么漂亮整齐的字。” “你看这些字,似乎用墨的力度与均匀度都是一样的。难为他是怎么写的。” “要是誊抄的试卷都是这样的字,咱们也不用看得这般吃力了。” “是啊,这字吧,虽比不上那些行书、草书那般飘逸,但用在科举考试或是公文誊写上,似乎挺合适。你不知道,我自打上了四十多岁,这眼睛就不行了,看什么都是迷迷糊糊的。下属们写的公文,字迹稍一潦草点我就不想看了。要是人人都写这样的字,我也不用为看公文而感觉到头疼了。” “是啊是啊,同感同感。” 同考官们看蒋统想把这张试卷挪下去,顾汐年却不允,便以为顾汐年是要保住这位写骈文写得十分漂亮的考生。此时的赞美自然无所顾忌。 顾汐年有苦说不出。 “唉,罢了,此子气运如此,挡也挡不住,便由他得这个会元吧。好在还有殿试,如果殿试他也能中状元,那么与这种鸿运当头的人交恶,必是不祥。” 顾汐年与杜锦宁并无直接恩怨,不过是迁怒而已。他做了一辈子官,能走到这一步,也不是愚蠢之人,知道顺势而为的道理。 他笑道:“我还说如果此子字迹欠佳,怕是要斟酌着往下挪上一名。如今他的字既得大家赞许,他的会元名头倒也当之无愧。”他看向蒋统,“蒋大人觉得如何?” 蒋统知道自己无论说什么也改变不了局势,再多说的话反倒自取其辱。 他当即冷笑一声:“蒋大人自然说什么就是什么,我这个糟老头子说话有人听吗?” 便是让顾汐年赢了这一局,他也要咬下顾汐年一块肉来,让他落得个不尊上官、不敬前辈的坏名声。今天的事传到皇上耳里,他相信皇上定然会对顾汐年产生不好的印象的。 “蒋大人说这话就没意思了。”顾汐年心里勃然大怒,面上却仍是一副淡然的表情,语调都没变,“刚才下官可是在请示您的意见,您说这种阴阳怪气的话,不知是个什么意思?” 这官场里,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大家一般都是“面上笑嘻嘻,心里妈卖批”,喜怒不形于色,但暗地里总要较量一番,以获得更大的话语权。这是官场常态,也是蒋统与顾汐年较量的原因。 不过蒋统人老成精,哪里看不出顾汐年是真的恼了。他虽退出了官场,无欲则刚,并不怕顾汐年如何,但他的子孙还在官场里混,把人得罪狠了总是不好。再者,皇上虽请他出山,但并没有让他复出的意思。如果要在他这行之将木的老头儿和顾汐年之间选,皇上必然还是要选顾汐年的。在皇上面前,他也没有赢面。 为此,他心里便有些后悔跟顾汐年闹得太僵,语气缓和一些地道:“你刚是请示我?那看来倒是我误会了。行吧,就按顾大人你刚才的意思办。”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正文 第六百一十八章 论成功的必然性 自打跟了杜锦宁,姚书棋平生最大的乐趣就是在科考时看榜。一个人静静地呆在角落里,没人认识他。但等发榜的人一出来,他指着第一名说那是他家少爷,那种万众瞩目、万人羡慕的感觉,让他真如六月酷暑喝了雪水,浑身上下真是说不出的舒爽畅快。 汪福来跟他也有同样的癖好。 所以杜锦宁从考场上出来后,第二天姚书棋就放下府里的一切事务,跟汪福来结伴一起去贡院门口守着了。大冷的天,这两个家伙也不怕冷,清早就出去,傍晚才归家,在贡院前守上一天也不觉得累。 “唉,想当初是我跟江北在一起等着看榜。”汪福来忍不住跟姚书棋唏嘘,“他要是一直跟着少爷,日子过得多快活呢,哪像现在……” 江北自打离开杜家就再没跟杜家人联系,不过汪福来好歹跟他混过一段日子,交情颇好,在桂省时还时不时去探望他,到了京城后还写了两封信去问情况,比较了解江北的近况。 江南嫁给杜哲新做了姨娘,江北也进了那边杜家做了个管事。可也不知道是跟人发生了冲突还是被排挤了,他最后从江南手里拿了点钱,自己出来做了个小买卖。他又没有经商的头脑,小买卖赚不了几个钱,也只够糊口过日子。 江南出钱给他说了门亲事成了亲,赁了个小院住着,每日一睁眼就要为一家人的柴米油盐操心,汪福来自己过过那种日子,真心为江北觉得可惜。 姚书棋一摆手:“别提他。其实少爷是个怎样的人,你又不是不知道。江南做错事咱们且不说,江北当时头脑稍微清醒些,少爷对他不失望,必会伸手相帮,他也不至于落到现在这个地步。还是那句话,脚上的泡都是自己走出来的,怪不了谁。” “好好,不提他,不提他。”姚书棋笑道。 说是不提,他又来了一句:“其实江北挺后悔的;不说江北,便是江南也后悔。出去了他们才知道咱们少爷、太太是多好的人。可惜啊,这世上没有后悔药,更没有回头路。” 姚书棋站了起来,活动活动身子,望着贡院张榜的位置道:“这都两天了,应该放榜了吧?” 姚书棋刚走了几步,汪福来就激动地叫道:“快快快,开门了,放榜了。”说着以跟他年纪不相符的敏捷跑到了贴榜的地方,占据了个最好的位置。 姚书棋反应也很快,立刻也跟了上去。 不一会儿贡院门前就围满了人,差役一面叫着“别挤别挤”,一面刷了浆糊,将榜贴到了墙上。 姚书棋和汪福来见得差役将白榜贴上,他们在前面几个名字稍微溜了一眼,没看到自家少爷的名字,就打住了,根本没往后面看,眼睛紧盯着差役。直到差役将红榜贴上,他们的神色这才凝重起来。 “少爷少爷,少爷果然是第一名,是会元,哈哈哈……”汪福来四十来岁的人了,在古代都是做爷爷辈的了,看到红榜榜首写着“杜锦宁”三个大字,仍然跟个小孩子一样,拉着姚书棋的手又蹦又跳。 姚书棋也高兴得高声大笑。 那些看榜的人一个个羡慕的不行,赶紧去白榜上找自家少爷或是老爷的名字。 汪福来顾不得享受别人羡慕的目光了,拉着姚书棋就要往外挤,想要回家去报喜讯。 还是姚书棋稳重些,一把将他拉住:“别急,看看齐少爷、大姑爷他们。” 两人又在榜上找,首先看的是红榜,红榜张贴的是前三名。 看到第三名就是齐慕远,两人顿时一喜。 要知道一万多名考生,有无数人都是历届考不上又重新考的。这些人十几甚至二三十年都浸淫于文章之道,阅历又丰富,不是一般小年轻能比的。其中一部分不是水平不够,纯属运气不佳。杜锦宁和齐慕远能以十几岁的年纪战胜这些人成为前三,说出去别人都不信。 “快,快找。”两人激动不已,赶紧往下扫名字。 “看,快看,第七名,关少爷的名讳。”姚书棋激动地拍着汪福来的肩膀,目光又继续往下看。 “第十二名,三姑爷。”汪福来也在第十二的位置上找到了方少华的名字。 接下来,倒是隔了老远,两人才在第五十五名找到了梁先宽的名字,在一百一十名找到了许成源的名字。 姚书棋是个心细的,他既然做了杜锦宁的心腹、杜家的管家,所思所想就不是汪福来这种层次能比的了。 找到这几人的名字后,他又细细从头到尾将榜看了一遍,跟杜锦宁在太学里走得比较近的或是有怨的,还有以前在桂省里相熟的那些人的名字都看了一遍,将这些人和名次牢牢记在心上,这才挤出了人群。 坐上了马车,汪福来仍然兴奋不已:“咱们少爷他们几个就是厉害,这么小的年纪,不光都上了榜,而且名字都还挺靠前。咱家少爷更是文曲星下凡啊。” 通过了会试的人,除非在殿试的时候出大错,否则就已是妥妥的进士,双脚迈入了仕途的门槛。不过到底是进一甲还是二甲三甲,谁是状元榜眼探花传胪,还得在殿试的时候由皇帝定夺。 姚书棋笑而不语。 这几个少年自然是资质不凡的。但天底下,资质不凡的人多了去了,为什么别人都不能一举考中,且取得如此好的名次?究其原因还是因为没有一个叫杜锦宁的做他们的领头人。 杜锦宁的天资够聪明了吧?可她丝毫不觉得自己有多厉害,整天埋头苦读,别人逢年过节都还要放松几天,只有她手不释卷。连她都这样,资质不如她的其他几人,又岂敢放松?有一个榜样在前面杵着,那几个自然是比一般人要努力刻苦。 别人且不说,就以关嘉泽少爷为例。他活泼好动,爱好还广泛。要是没有他家杜锦宁少爷在前面领着,关嘉泽虽不至于成为纨绔子弟,但刻苦两个字却是做不到的。想一次考中还取得第七名,怕是得再来两个渣爹刺激才行。 努力刻苦倒也罢了,别人也同样头悬梁椎刺股地努力。关键是这一路走来,他家杜锦宁少爷给了这些人多少帮助?分析题型、猜测题目、分析考官喜好、进行考前特训、还给他们做考前心理疏导,他家少爷把该做的不该做都统统做了。这些东西除了他家少爷,又岂是别人能提供的? 依姚书棋了解,便是太学里的夫子们,都没把科举考试的准备工作做得这么细致而深入过。像齐伯昆、关乐和、陆九渊,就算挺重视自家子弟的科举,却因没有这种应试意识,也做不到他家少爷这种程度。 他家少爷苦心孤诣地默默做了这么多,这些人在这些方面可谓是走在了所有考生的前面。他们又不是天生愚笨的,要是再考不上,那才是咄咄怪事呢。 成功,真不是侥幸! 正文 第六百一十九章 来干嘛的?(第三更) 纪舒原有个感情极好的哥哥,前几年得病死了,留下个儿子聪明伶俐,纪舒一直把他当成亲生儿子养。这个侄儿今年也参加会试。他知道今天应该放榜了,叮嘱府里的小厮一得到喜讯就去衙门里告诉他。 可等了一天也没等到消息。待傍晚到了下衙的时候,他匆匆赶回了家,刚进家门,门房就神色紧张地跑过来,悄声道:“老爷,静王爷来了。” 纪舒一惊,问道:“他怎的来了?” 他虽是静王赵昶的表舅,贵太嫔的亲人少,就只有他这么个表哥,关系算是比较亲的。但皇子王爷不宜结交朝臣,所以赵昶跟他在明面上走得并不近。逢年过节虽有礼来往,赵昶以前却从未来过纪府。上次破例而来,还是因为老太太七十大寿。 所以听到赵昶过来,纪舒才如此吃惊。 门房摇摇头。 纪舒左右看了看,一脸防备地问道:“他来的时候,没人看到吧?” 门房呆了呆,再一次摇摇头:“静王爷来的时候是乘马车来的,马车上虽没有静王府的标志,但他似乎没想着要避人,大大方方地来了,还带了几个小厮和随从。” 纪舒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又问:“他现在在哪儿?” “外院的厅堂。” 纪舒官服也来不及换,直接朝外院大厅奔去。 进了大厅,果然看到赵昶正站在回廊上,百无聊赖地逗着廊下鸟笼里的鸟。他带来的随从小厮都伺着站在一旁。 纪舒大踏步走近,远远就抬手行了一礼:“王爷。” 赵昶转过头来,朝纪舒微微颔首,笑道:“我没事出来走走,你不用紧张,且回去换了常服再过来喝茶。” 官服穿着并不舒服,且行动坐卧都要讲究些,不能弄皱弄脏,以示对朝庭和圣上的尊敬。 纪舒虽摸不准赵昶的用意,但看他神情轻松,似乎真没什么事,便放下心来,告了个罪去换衣服。 不过他不敢轻慢,让赵昶久等,只去了外院的书房,把放在那里的常服拿出来换上,就匆匆回了厅堂。 进了厅堂分宾主坐下,下人重又沏了茶来,赵昶就关切地问:“纪言会试考得怎么样?今天放榜了吧?中了多少名?” 纪言就是纪舒那个侄儿。 一听这话,纪舒大为感动,站起来拱手道:“回王爷,今天还未放榜,我们也正等放榜的消息呢。” 赵昶点点头,看看外面天色:“天色也不早了,你都下衙了,莫不是今天不放榜了?” 纪舒越发感动,回道:“以臣的经验,礼部今天是要放榜的。毕竟皇上又加了好几个同考官进去阅卷,批阅试卷再慢也差不多了。” 他正想感激赵昶一番,感谢他这么关心纪言,就听赵昶又问:“老太太身子骨好吧?” “好好,吃得下睡得着,身子没什么毛病。”纪舒笑道,“这还多亏了娘娘时常送些人参燕窝地过来给她补身子,倒劳娘娘和王爷掂记着。” 赵昶点点头,就不说话了。 纪舒匆匆从衙门回来,口渴得要命,却不敢端起茶杯来喝,以免有端茶送客之嫌。想问赵昶到这里到底有什么事嘛,又不好问。大冬天的坐在那里,额上都冒出了汗来。 还好这时候有小厮飞快地跑进来,气喘吁吁地道:“老、老爷,放榜了,咱们大少爷中了,中了……” 纪舒“腾”地站起来,激动地问道:“中了多少名?” “二百……二百七十八名。” “……” 这名次虽然挫了些,殿试的时候怕也只能是个三甲,但纪言今年不过十九岁。以十九岁的年纪就中了进士,也算是一件十分值得骄傲的事了。 “去告诉老太太、太太和少爷。再传令下去,打赏,府里所有下人都赏一个月月例银子。”纪舒高兴地道,又转头吩咐跟着进来的管家,“赏他一两银子。” “多谢老爷。”小厮接过银子,笑得嘴都合不拢了,赶紧地往后去传话。 “恭喜恭喜。”赵昶道。 “托娘娘和王爷的福。”赵昶说着,十分欣慰,“言哥儿那孩子也算是争气,自己也肯努力。” 赵昶点点头,心神不宁地望着外面。 纪舒见状,又有些摸不着头脑。看赵昶这样子,似乎不是来等放榜消息的,应该还有别的事。 到底是什么事呢? 他待要说话,就听外面一阵锣鼓声,似乎是报喜的人来了。 纪舒眼睛一亮,正要起身,却又觉得有些不对。 因会试取的人多,报喜不像院试、府试、乡试那样,从最末一名报起,而是直接从第一名报起。纪府的小厮才刚刚从贡院看榜回来,按理说即便要报喜,也还轮不到二百七十八名。莫不是这队报喜的不是冲着纪言来的? 他忽然想起隔壁住的就是个举人,在老太太寿宴上赵昶对那个叫杜锦宁的举人还挺客气的样子。莫不是这报喜的人是冲着杜锦宁来的? 他正郁闷呢,就见赵昶早已起身,带着他的小厮直接出了门,往院外走去。 他忙跟上去问道:“王爷,王爷,您这是去干嘛?” 赵昶没理他,走到纪家大门处就停住了脚步,站在那里等着。而他的小厮则跑出去了,显然是去隔壁看热闹去了。 不一会儿小厮喜滋滋地回来禀道:“王爷,王爷,杜少爷中了头名会元。” “真的?”赵昶喜出望外。 “真的。”小厮点点头。 纪舒有点懵,问道:“你说的可是那次寿宴上来贺喜的杜锦宁?” 小厮点点头:“正是。” “不是……他才多大年纪啊?”纪舒回想着杜锦宁那样子,长得白白嫩嫩的,大概十五六岁。怎么就中了进士,而且还是会元呢? 他刚才不是幻听吧? 小厮还没说话,赵昶就道:“杜锦宁今年十五岁。” 说着他朝纪舒拱了拱手:“我先回去了。”说着,干脆利索地领着下人出了门。 纪舒更懵了。 静王爷他今天来这里到底干嘛的?他怎么就搞不懂呢? 正文 第六百二十章 我看中他了 赵昶匆匆进了宫,把杜锦宁得了会元的消息告诉了赵明月。 说完,他狐疑地看着赵明月:“我说,你这么关心他干什么?” “干什么?”赵明月瞪了他一眼,“当然是让他赶紧考完春闱好专心写话本啊。” 赵昶松了一口气:“我还以为……”余下的话没好说下去。 想了想,他决定还是敲打自家妹妹一下,毕竟杜锦宁那小子长得实在好看。 “你别忘了,他是有未婚妻的人,听说等春闱过了就成亲。”他道。 “哼,我不光知道,还见过呢。”赵明月想起有过一面之缘的女子,眉头皱得死紧,“说实话,那女人半点儿也配不上他。” 说着她摸了摸下巴,将脸凑到赵昶跟前:“五皇兄,你说,我把杜锦宁招来做附马怎么样?” 赵昶吓了一跳:“你别瞎说。” “不瞎说。”赵明月显然是认真考虑过这个问题,“大哥刚登基,为免被世家挟制,他肯定不愿意让我嫁给世家子。所以我的驸马只能从寒门进士里选。寒门进士里除了这杜锦宁,还有谁配得上你妹妹?他好歹知根知底,为人正直,也没那些臭男人的坏毛病。” “……” 赵昶瞪着眼睛,下意识想要劝阻赵明月,可劝阻的话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虽说绝大多数考生他没见过,但赵昶喜欢儒学,时常与人谈文论道,见过的学子无数。他之所以如此佩服并景仰杜锦宁,就是在他见过的人里,没有几人能如杜锦宁这般风姿卓绝、仪神隽秀、让他心生向往的。便是那些最优秀的世家子都有所不及。 在赵昶的印象里,年轻人中的佼佼者,非杜锦宁莫属。 最难得的是,杜锦宁不光容貌出众、气度非凡、才华横溢、聪明绝顶,她还勤奋好学,生活十分自律。 赵昶在桂省那一阵子,每日一大早就跑到杜家,直到傍晚方才离开。他知道杜锦宁每日早起必要练大半个时辰的拳,然后浴沐吃早餐,接下来便是看书写文章,练字画画,如果家里有庶务要处理,她会抽一点时间处理事情,傍晚散半个时辰的步,于天黑后安然睡下。 杜锦宁不酗酒、不狎妓、不近女色,屋里连个伺候的丫鬟都没有,更不用说通房了;所结交的朋友无不是品行高洁、勤奋向上的人。他从不随意喝斥下人,对不如他的人也从未有半分轻视。 他有大胸襟、大智慧,对疾苦的百姓充满同情,并以“天下无饥馑”作为人生的目标,他有大追求。 这样的人,如一座高山,让赵昶自惭形秽,令他仰止。为怕影响杜锦宁的前程,他不敢跟他太过接近,但他的目光,却禁不住要落到杜锦宁的身上。 这样优秀到完美的人,也唯有贵为长公主的妹妹,才能配得上吧? 不用赵明月说服,赵昶自己就想通了。 不过他仍有顾虑,道:“可他订亲了呀。” 赵明月一笑:“如果说他成亲了,那我还要犹豫迟疑一下。毕竟夺人夫君的名声实在不好听。但他只是订亲,不是成亲。订亲了,退亲就是,有什么不好办的?” 说这话的时候,皇家女子的霸气,在她身上显露无疑。 见哥哥眼里仍有担忧,她道:“放心吧,我会把这事处理好的,绝不会让人说闲话。” 赵昶摇摇头:“我不是担心这个。我相信,以母妃和你的身份手段,让区区一民间女子心甘情愿地主动退亲,还是不难的。只是你要知道,杜锦宁他不是一般男子,他看似温煦有礼,骨子里却十分自傲,便是在我面前,他都以平等相待,从不觉得跟我相比有丝毫的卑微。你如果用强权去强迫于他,事情必会恰得其反。” 赵明月眸子里浮现出一股傲气。 她十分自信地道:“放心吧。比世上所有的女人强,这一点或许我不敢说。但比杜锦宁原先那个未婚妻强一百倍,这点自信我还是有的。” 那个叫做陈立的女子,容貌普通且不说了。整个人畏畏缩缩,满身小家子气,完全上不了台面。而且在杜锦宁面前,她似乎只有畏惧,并没有多少爱慕。赵明月相信杜锦宁对他这个未婚妻,也是看不上眼的。 那么一个风光霁月的男子,需要一个更优秀的女子与他并肩而立。 重要的一点是,大宋的驸马并不像其他朝代的驸马那般,只要娶了皇家女子,就必须退出政治权利中心,领个闲职,混吃等死,不能施展自己的政治抱负。更何况杜锦宁的追求是大司农,而不是权臣,他是不会被皇兄猜忌并压制的。 所以赵明月相信,她不光不会拖杜锦宁的后腿,反而能助他一臂之力,让他能更快地达成心愿。 “那你打算怎么做?”赵昶问道。 赵明月想了想,以手托腮,望着窗外,语气里带着无奈:“如果是一般男子,在他殿试结束后让皇兄把他留下,告诉他这个消息,并派人去劝服他母亲和他那个未婚妻,如此倒是干脆利索。可你刚也说了,杜锦宁不是一般男子,如果咱们这样做,他虽不至于违背皇权,但心里不喜,多少有些抗拒。我要嫁他,是想跟他好好过日子而不是成怨偶的,所以这样做就不妥当了。” “所以先等等吧。这时候跟他说,我怕会扰乱他心神,影响殿试。等他殿试过后,我立刻找他说,就算他一时不能接受,至少也得劝服他不要马上跟那个陈姑娘成亲。” 说到这里,赵明月长叹一口气:“想本公主我从小到大,想要什么没有?如今却为个男子费尽心神做到这般田地。他要负了我,就太对不住我了。” 说着,她抬起头来,目光幽幽地看向赵昶:“五皇兄,你是会帮我的,是么?” 赵昶苦笑。 他还能说什么?赵明月都说到这一地步,连攻心计都用上了,他还能有什么选择?唯有帮自家妹妹夺人夫君了。 不过他这妹妹,长得美,有才华;贵为公主,性情却不骄纵,比京城许多世家女都要通情达理、豁达疏阔,心智也不低。杜锦宁娶了她,倒要比娶那些庸脂俗粉强。站在杜锦宁那个角度想,他也希望两人能成就姻缘。 正文 第六百二十一章 逼亲的上门了 会试,是殿试的前奏。虽说会试取中了基本就成了进士,但这不是还有“基本”二字么? 以前就有考生知道自己会试取中,不光家中大摆酒席,自己在外面也轻狂放纵、得意忘形。此事传到了皇帝耳里,被皇帝记在了小本本上,最后殿试的时候名落孙山。这考生不光空欢喜一场,还被人传为笑柄,没脸见人。 所以自打那以后,会试通过的考生都夹着尾巴做人,不敢露出丝毫轻狂之色。 杜锦宁就不说了,向来是个低调的,家里她又一言九鼎,说什么是什么。只要吩咐一句,上到陈氏,下倒姚书棋,无不彻底执行她的命令。 便是齐家也如此。 尽管许多官员或世家想借此机会去拍拍齐伯昆的马屁,并趁机奉上一份厚礼,但这种时候上门庆贺,那是把马屁拍到马腿上,明显是不智之举。 所以大家都按捺住上门恭贺的欲望。 中书省参知政事洪华忠却不在此列。 放榜这日下了衙,他便乘马车到了齐府,笑呵呵地对齐伯昆拱手道:“恭喜恭喜,小远这孩子有出息啊,这么小的年纪就中了进士,还考了第三名,你这老头儿笑得合不拢嘴了吧?” “哈哈哈……”在老友面前,齐伯昆也没掩饰自己的开心,“可不是?这孩子争气,我自然高兴。” 两人进了厅堂分主宾坐了,洪华忠便让小厮奉上礼物:“孩子争气,我也不能小气,这砚台是我前些年淘得的好东西,送给小远当作会试的礼物。他要是殿试能进一甲,我这里还有好东西给他。” “这东西你都舍得出手了?那我要代小远多谢你了。”齐伯昆毫不客气地伸手接过东西,又看又摸,爱不释手。 洪华忠喜欢古董,除了政务,唯一的喜好就是各处淘东西。这方砚台他经常把玩,跟宝贝似的不让人碰。齐伯昆作为他的老友,可知道他对这砚台有多看重。 这会子见他竟然舍得拿出来送给齐慕远,他自然要笑纳。 把玩了一会儿,齐伯昆砚台放进锦盒里,吩咐下人道:“去,把大少爷叫来,就说洪爷爷来了,让他出来见个礼。” “别别别,孩子还要准备殿试呢,还是别打扰他了。要是来个人就见一见,来个人就见一见,他还怎么安心读书?”洪华忠忙阻拦。 到了齐伯昆这种层次,做了一辈子官,耍了一辈子心眼,他一听洪华忠说这话,就知道他这一趟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他指着洪华忠就笑骂道:“好你个洪老头儿,我就知道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送这样的好东西,有什么要求我的,赶紧说。趁着我心情好,没准多考虑一下。” “哈哈哈,当然是好事。不是好事,我怎么好这时候来打扰你?”洪华忠抚着胡须笑道。 齐伯昆隐隐猜到他的来意,脸上也露出了笑意。 不过他没有点破,而是转换了话题,指着丫鬟刚摆上来的点心道:“这是我家厨子新研制出来的点心,你尝尝,看看是不是比你家厨子做的点心强。” 洪华忠见状,心里暗骂一声“老狐狸”。 两人原先就露过口风,想给两家的孩子联姻。齐伯昆开始还挺赞同,可过了一阵却说孩子年纪还小,要等齐慕远考上进士才议亲。 当时时局也不稳,两人谁也不知道最后是谁登上皇位,而两家人的下场又如何,洪华忠考虑到自家孙女年纪也不大,便将这事放了下来。 现在,新皇已坐稳了位置,齐伯昆圣眷正隆,他自己也稳稳地做着正二品的参知政事,齐慕远也考上了进士,这门亲事便可以重新提上议程了。 洪华忠这边是女方,他倒是想矜持一点呢。无奈齐伯昆是新皇面前的第一红人,齐慕远又如此优秀,齐家的家风又正,多少人哭着喊着想送女儿进齐府来做孙媳妇呢,他想端一下架子都不行。这不,连让齐慕远考完殿试的时间他都不敢等了,会试过后就急急上了门。 “就是前年我跟你提过的事。”他开口道,“当时时局不稳,孩子年纪也小,咱们就约好把亲事放一放。现在政局稳当了,孩子们也大了,你家小远也考上了进士,我琢磨着,等小远殿试过后就让他们把亲事订了?” “这个……”齐伯昆沉吟着,没有马上说话。 他跟洪华忠打年轻时就是好友,两人同窗过一段时间,彼此性情相投。后来在官场上也互相扶持,现如今两人都算是站在了权利的顶峰,功成名就。洪华忠人虽风流些,家里妻妾不少,孩子也多。但也正是如此,他的儿子里倒是出了一两个挺能干的,反正齐伯昆看着比看自家蠢儿子要顺眼。 洪华忠提的这个孙女,是他最能干的二儿子所出嫡女,外祖家也是有权有势的。这女孩儿一直随着父母在外地上任,见过许多世面,听说才华横溢,品貌俱佳。在她七八岁时齐伯昆也见过,是个粉雕玉琢的可爱女孩,小小年纪就有大家气度。齐伯昆对女孩儿本身还是她的家世,都是挺满意的。 洪华忠见齐伯昆没有马上答应,面上顿时一沉。 他家孙女也是顶尖的存在,根本不愁婚事。之所以放下矜持主动上门来提亲事,不过是因为他跟齐伯昆是老友,不拘小节,同时他也十分喜欢齐慕远那孩子。但这不代表他要求着齐伯昆应允婚事。强求的话不光他没脸,孩子以后的日子也不好过。 他“腾”地一声站了起来,沉着脸道:“如果你为难的话,就当我刚才的话没说。行了,我还有事,就先告辞了。” “哎,你别急啊。”齐伯昆一见就知道老友误会自己了,连忙拉住洪华忠,“你听我说。” 洪华忠却没坐下,不过也没急着走,站在那里一副你爱说就说,不说我就走的架式。 齐伯昆只得道:“是这样的。当初我跟小远提过亲事,他没答应,一再央求我说要考上进士再说。我当时答应了他。你也知道,那孩子平时不声不响的,可心里有主意得紧。这毕竟是他的终身大事,我不好不跟他商量就直接应允的。但这时候,你让我去问他意见,又不好,毕竟他还得专心准备殿试,不好扰了心神。” “所以……”他望着洪华忠,目光恳切,“你看看是不是再等几日,等小远考完殿试,我再跟他商议此事?我答应你,这段时间,绝不考虑别家,你看行么?” 洪华忠见齐伯昆态度恳切,而且这事齐伯昆也没必要敷衍他——要是不乐意,委婉拒绝就是,没必要拖着。且洪华忠觉得除了公主,也没哪家女孩儿有他家孙女这样与齐慕远般配的了。即便有,那也不是一个政营的。 他点头道:“那我等着。小远考完试你商议之后给我个信儿。” “好,好。”齐伯昆满口答应。 正文 第六百二十二章 殿试 除了杜锦宁和齐慕远,被人盯上的还有一直没有成亲的梁先宽。 不过作为当事人,这些事他们都不知道,大家在放了榜后聚了一次开了个小会,互相恭喜一通,又告诫还有一关,稍安勿躁,便又各自回去埋头读书了。 隔了几日,便是殿试,殿试是在皇宫大殿里进行。 因为要面见皇帝,不能殿前失仪,天没亮杜锦宁就起床了,把昨日准备好的衣服穿上,特意让陈氏和青木看了看,发现周身没有不妥之处,这才出了门。 殿试依然是黎明时分入场,要经过点名、散卷、赞拜、行礼等一系列礼节,这才把策题颁发下来。 殿试的位置是以会试成绩顺序安排的,杜锦宁身为会元,自然是坐在第一排正中央的位置,与坐在金銮殿上的赵晤正好相对。 赵晤看着杜锦宁和齐慕远、关嘉泽,十分好奇。 一般古人,六七岁启蒙,读《三百千》打基础要花费起码两三年时间,接着把四书念通,再加上五经,总得六七年。这时候才能去参加县试。如果县试一举得中,十六七岁的童生,就已是十分有出息的了。如果一路顺利,考上进士,那也要二十五、六岁了。 所以这大殿里放眼望去,基本上都是三四十岁的人,五六十岁的人也有,但却只有一两个。 说一句言外话,一般而言,五六十岁的考生,除非文章写得特别特别优秀,否则阅卷官是不取的——年纪那么大了,取了他后,他能为朝庭效劳多少年呢?要是会试上取中的考生有一半都是白发苍苍的老人,朝庭如何派官?这些人恐怕上任的时候走到半路就一命呜呼了,更经不起官事案牍的操劳。所以取了他们这进士名额岂不是白白浪费了吗? 所以文章里有年老者的腐陈之气的,阅卷官都直接黜落。 而像杜锦宁、齐慕远、关嘉泽这三个坐在前排,面容青涩的,就十分少见了。 十五六岁的年纪,别人都还在为考秀才而奋斗,他们却已经中了进士,要当官了。 尤其是,三人的容貌气质还十分出色。 赵晤翻开官员们给他准备的考生资料,翻开封面,就看到会元杜锦宁的资料:杜锦宁,十五岁,原籍桂省漓水县,何年何月考成为秀才,排第几名;何年何月成为举人,排名第几。然后,那一排的县案首、府案首,院案首、解元、会元的字样,就闪瞎了赵晤的眼。 赵晤忍不住再一次抬起头来,仔仔细细地打量杜锦宁。 大眼睛,高鼻梁,唇红齿白,白净的脸庞还带着点婴儿肥。目光清澈,神情专注,举止从容优雅。身穿一件月白色锦袍,玉冠束发,坐在那里就仿佛一副画一般,静谧美好得让人移不开眼。 这明明是风华卓绝的世家子,怎么可能是寒门出身呢? 赵晤的目光再一次落到桌前的资料上。 资料上明明写着杜锦宁的祖上三代的履历,就是漓水县桃花村一个只有二十来亩田地的小地主家庭,父亲虽是秀才,却在他出生时就已早逝。 赵晤抬头时,心情一片大好。 大宋国钟灵毓秀才能孕育出优秀的人才。他刚登基开恩科,就出现在了像杜锦宁这样卓绝的少年,而且像他这般的少年还不止一个,可见这是国家兴旺之预兆啊。 杜锦宁做事的时候一向比较专注,此时她并没有注意到赵晤的目光,而是将全部的心神都放到了面前的题目上。 殿试的题目,一般都会有三四题,都是皇帝最近需要解决或有困惑的国策问题。而现在,她面前的试卷上就有三道题,第一题是关于农业发展方向的,第二题询问大宋是否需要开拓海上航线,第三题则询问是否要与大食、新罗等国家进一步加强贸易合作。 这是皇帝向新晋的贡士们询问治国之策,所以叫做策问。而贡士们则需要在试卷上把自己的见解说出来。从这三篇策论上,皇帝或是阅卷的官员可以清楚地知道这位贡士是一位死读书不关国事的,还是对国事有真知灼见的,以此来斟酌接下来如何安置他的官职。 杜锦宁来自后世,对于整个中国发展历史再清楚不过。而她自从来到古代后,大量地阅诚各种书籍,对这个国家的情况已十分了解,她比所有人都明白以后的发展方向。农业发展就不说了,对于航海,对于国际贸易,她都有许多迫切的话要跟当权者说。 此时,她很高兴有这么一个机会,能通过这三篇策论能向皇帝传达她的意见和建议。如果能影响大宋的未来走向,从而改变一些世界格局,她就不枉到这时空来走一遭。 殿试的时间是一天,从早上到晚上天黑看不见为止,中午皇帝会派人送来一顿简单的午饭,让贡士们在自己的座位上就餐,吃完后再继续写文。 三四个时辰的时间写三篇文章,这对于快枪手杜锦宁来说实在是再轻松不过的事了。 她的动作越发从容,慢慢磨了墨,在草稿纸上写下了第一篇文章的内容。 首先她要强调人力在农业劳动中的作用。这个观点在太学入学的时候她曾写过,此时便作为第一篇策问所阐述的第一个观点。 第二个观点是加强劳动强度,实行精耕细作,挖掘土地潜力,提高农田产量。在文章中,她列举了汉代的“代田法”和“区田法”:“一岁之收,常过缦田亩一斛以上,善者倍之”,以证明代田法的好处。 这些方法在明清时再一次得到推广,所以她觉得有必要在文章里再给赵晤说一遍,以引起他的重视。 第三个观点是“扬长避短,发挥优势”。 她写道:“《史记》中曰:‘水居千石鱼陂,山居千章之材。安邑千树枣;燕秦千树栗;蜀、汉、江陵千树桔;淮北、常山已南,河济之间千树萩;陈、夏千亩漆;齐、鲁千亩桑麻;渭川千亩竹……’余观今宋国之中,陇右牧羊,河北育豕,淮南饲鹜,湖滨缫丝,吴乡之民,编蓑织席……故上位者需‘知其所宜,用其不可弃;知其所宜,避其不可为’之道理也。其力足以胜天,不可不知也!” 正文 第六百二十三章 赵晤阅卷 赵晤作为一国国君,有许多国事要处理,自然不可能在大殿里监考一天的。他只是在贡生行礼时在位,并在贡生们开始写文章时坐一坐,一会儿之后便离开了。 出了大殿,他召齐伯昆来议事时,随口问了一句:“会试第三名的齐慕远,是你的孙子?” 齐伯昆连忙低头回道:“正是臣之不肖孙。” 赵晤微一颔首,没有再说话,低下头去看齐伯昆递上来的资料。 …… 殿试的策论不限字数,不过一般每一篇都要写到两千多字才合适。杜锦宁上午写了两篇策论,就着肉汤吃了两个饮饼,继续写了最后一篇,再把三篇文章细细检查了一遍,这才以馆阁体将三篇策论端端正正地抄到了试卷上。 说来也是可怜。古代书生自打认字起就要练毛笔字,不管哪一级的夫子对于书法都很看重。要是字写得差,不管你文章先得如何,都先把你鄙视一通再说。当初杜锦宁的字写得不好,没少被先生和同窗赠以万分惋惜的目光。 可科举考试一路考上来,能把自己的字迹显现到阅卷官面前的,就只有县试和殿试一头一尾两次考试了。其余时间,都只在誊抄官面前露一小脸,字写得丑和美对科考成绩都没啥影响。 想到这里,杜锦宁无比庆幸科考的这一制度,让她有时间把字给练好——此时她还不知道会试的时候,她的馆阁体发挥了极大的作用,把她从会元的悬崖边上救了回来。 将三篇文章仔细抄好,天还没有黑,杜锦宁想了想,又坐了一会儿,见有人交卷了,她便也起身将试卷交上了去。 齐慕远紧随其后交了卷,跟着杜锦宁一起出了大殿。 两人沉默着走出皇宫,齐慕远这才开口问道:“明天,去干嘛?” 读了这么多年的书,现在终于考完了。介于杜锦宁的勤奋,他十分想知道杜锦宁明天是一如继往地继续看书呢,还是以何种形式放松一番。 杜锦宁摸摸下巴:“如果我明天继续在太学的藏书楼里看书,别人会不会觉得很奇葩?” “会。”齐慕远很肯定地道。 “……” 杜锦宁无奈地嘟了嘟嘴:“我进太学,是打算把它家藏书楼里的书看完的。现在还有一个书架的书没扫完。以后不是太学的学生了,斋夫怕是不会让我再进去。“ 齐慕远沉默了一会儿,问道:“要不,我明天陪你去?” 杜锦宁顿时笑了,笑容十分好看。 她点头道:“好。”又安抚齐慕远道,“其实藏书楼里有许多书是我在漓水和桂省府城看过的,那些书都不用看,直接剔除就好。一个书架里重复的书不少,我估摸着我没看过的也就十来本。我看书的速度又快,估计有个三五天就能把那书架给扫完了。” 齐慕远看着她美丽又可爱的笑颜,心绪悸动,非常想伸手去摸一把那粉嫩的脸颊。 “锦宁……”他低唤一声。 “嗯?”杜锦宁转过头来,抬眸看他。 齐慕远望着她,喉头滑动了一下,却没有说话。 感觉到气氛有些旖旎,杜锦宁心里动了一下,垂下眼眸,没有追问齐慕远唤她做什么。 两人沉默地往前走,直到过了一条大街,杜锦宁远远看到汪福来和姚书棋守着一辆马车朝这边张望了,她才道:“那我回去了。明日我直接去太学,你到藏书楼找我就行。” 见有了刚才那样彼此心知肚明的尴尬,杜锦宁仍没有拒绝自己来陪她,这似乎是默认了自己的存在,齐慕远心里欢喜不已。 他道:“好。” 杜锦宁跟他挥了一下手,径直朝自家马车行去。 …… 有杜锦宁原先一天三篇文章的训练,这种策论题目又曾是杜锦宁出过题让他们写的,关嘉泽和许成源几个的策论题写得十分顺手,杜锦宁和齐慕远交卷后他们也跟着交卷了。 “考得怎么样?”方少华跟许成源是连襟,出来后十分关切地问他道。 “写得还不错,多亏了锦宁。”许成源道。 坐他旁边的一个仁兄,大概是没见过什么世面,皇帝在的时候他就一直战战兢兢,许成源看他满身都在颤抖,根本没办法磨墨写文章。后来皇帝出去了,他似乎也找不到状况,直到天黑都还没把文章写完,急得满头大汗。 十年寒窗,会试都过了,要是栽在殿试上,那真要悔得一头撞死在大柱上了。 所以许成源心里真是万分感慨。 想想他自己,如果没有杜锦宁影响,他不能改变心态,没准他也不比刚才那位仁兄好到哪里去。 殿试三四百人,不可能所有的试卷都送到皇帝那里让他过目。所以仍然要经礼部的官员受卷、掌卷、弥封等收存,再分给八名阅卷官轮流传阅。 阅卷官会在每一份试卷上以“○”、、“△”、“\”、“|”、“x”五种记号对试卷标识,得“○”最多者为佳卷,而后就所有卷中,选○最多的十本进呈皇帝批阅。 或许是因为杜锦宁几位少年的影响,赵晤对这一次恩科的试卷还挺期待的。等试卷一送来,他便放下手里的公事,批阅起试卷来。 入眼第一张试卷,他就忍不住赞道:“好漂亮的字。” 这馆阁体,或许到了明清的时候因为太过泛滥,大家并不觉得惊艳,反而要批判这字太过死板,没有灵性。可是在从未看过这种字体的宋代,阅卷的时候看到这样整齐匀称美观大方的字,就忍不住大为赞叹。 赵晤此时亦是如此。 皇帝说话,旁边伺立的太监总管吴公公总得捧哏。他伸头看了一眼,同样赞道:“啊呀,确实漂亮。” 赵晤开始凝神看文章。 待看完第一篇关于农业方面的策问时,他忍不住拍案叫绝起来:“写得好,写得好。” 他虽是才做皇帝,但以前殿试的文章,老皇帝总要叫他们这些皇子看的。因为许多人都是埋头苦读几十载,对于四书五经他们很精通,可对于国事却是漠不关心。所以写起策问来,永远是空洞的空话套话多,实料少。 可这一篇文章不同。不光把当前大宋农业方面的问题指了出来,还提出了三个高屋建瓴的观点。而且每一个观点都有理有据,针对的都是前面所指出的问题,这简直就是大宋农业发展的指示方针,是赵晤近来思及却没办法解决的,完全是写到了他的心坎上了。 “这人是谁?”他的目光朝写名字的地方看去,便见那里用十分工整的馆阁体写了三个字:杜锦宁。 “是他?竟然是他!”赵晤惊讶道。 他旋即皱起了眉头。 虽说宦官不可干政,但作为贴身太监,为主子排忧解难是他们的职责。吴公公关切地问道:“皇上,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 “这杜锦宁,才十五岁,怎么能写出这样有深度的文章?莫不是……”赵晤没说下去。 正文 第六百二十四章 蛊惑人心 他没有说下去的原因,是因为他想起了杜锦宁那差点闪瞎了他双眼的亮闪闪的履历。 县案首、院案首、府案首、解元、会元。只要是杜锦宁参加过的科举考试,全都是第一名。 作为一个成年十年帮父皇处理过许多国事的皇子,以及登基了大半年的皇帝,他对于朝庭官员的水平还是十分了解的。虽说也有个别因为祖荫而做了官的酒囊饭袋,但绝大部分官员还是有真材实学的。 最重要的是,赵晤对于科举舞弊的重罚十分有信心。他作皇子时在科举期间偷偷查访过许多个省的考场,因为惩罚太过严重,还真没人敢在科举上做手脚。 所以,他即便不相信杜锦宁,也应该相信取中杜锦宁为头名的那些官员。他相信那些人的眼睛是雪亮的,不可能由着一个没有真材实学的稚子糊弄他们,把他们玩弄于股掌之中。 如果说,这篇文章是齐慕远写的。有齐伯昆那样的权势,齐慕远一路作弊,还有那么几分可能。可这杜锦宁明明只是个寒门学子,他哪来的能量能让所有的官员一路给他开绿灯,把他都取为头名? 看来,这个杜锦宁是真有真才实学的了。 这些念头在赵晤脑里浮现,也不过是一瞬间的功夫,那头吴公公丝毫不觉。 他看着试卷头的名字,开口道:“皇上,这个杜锦宁,是不是就是那位写话本的举子杜锦宁?” 赵晤一顿。 京中出现像《种田记》这样引起重大影响、甚至让朝堂上的官员都争论不休的话本,赵晤是肯定要查清楚作者是谁的。 作为皇帝,要查一个人并不难,杜锦宁的信息很快就放在了赵晤的桌面上。 不过因为杜锦宁不是重要人犯,也不是敌对势力的奸细,所以调查就不是很深入。那份资料里只显示了杜锦宁的籍贯身份年纪,以及她的老师是关乐和,她发行话本的书铺属于母亲陈氏等基本信息。 开始赵晤诧异于杜锦宁的年轻,还是个举人就能懂得这么多的农事知识,不过看到是关乐和的弟子后,他就想当然地把这疑惑给解开了。 关乐和是工部管农业的官员,杜锦宁能写出一些农事生产的知识不足为奇。另外,关家是个不惹事的小世家,在夺嫡之争中就明哲保身,胆小而安份。最有出息的关正祥还是个脑子不大好使的家伙。所以关乐和的弟子,不足为惧。 至于杜锦宁以一个举人的身份写话本,赵晤也十分理解。毕竟一个人读书是很费钱的,杜锦宁一个没有家族依仗的寒门子,不让母亲的书铺涨些人气挣点钱,怎么能支撑生活呢? 这些,都是赵晤一闪而过的一些想法。这些想法过后,他就将此事抛之脑后了。毕竟有那么多国家大事要操心,一本话本和一个小小的举人,还不到引起他重视的程度。 他原打算让这个话本的作者做个小吏的。不过既是关乐和的弟子,以后多注意一下关乐和,如果有能力提拔他就行了,没必要在这种事上费心神。 把这事抛到脑后后,赵晤就忘了杜锦宁这个人。直到现在吴公公提起,他才发现,这个杜锦宁竟然跟那个写话本的杜锦宁是同一个人。 当然,作为皇帝身边第一太监,吴公公每一句话都不是随便说的。他之所以提及杜锦宁,实则是因为太后娘娘召他去了解皇帝衣食起居的时候,手边就放着一本话本,说话期间鲁国长公主屡次提及这本话本,让太后注意身体,别看话本入迷伤了身子。 吴公公是知道朝堂上的官员为了这话本起争执的,见太后娘娘和鲁国长公主也喜欢看,心中好奇,便让人把话本买来看了一遍。 作为一个没有什么娱乐的古代太监,被关在皇宫里一二十年,内心是很寂寞的。杜锦宁这话本又写得如此好,吴公公看完话本后,瞬间就沦为了杜锦宁的迷弟。 所以他方才才会提这么一嘴。而这一嘴,不仅仅杜锦宁的话本深得吴公公的心,最重要的是,太后娘娘和鲁国长公主对这个杜锦宁充满了赞誉。 为这样一个人说句话,惠而不费,还能为皇上解惑,吴公公觉得还是可以顺手而为之的。 回想起《种田记》引发的影响,再看看眼前这篇文章,赵晤再不复原先的淡定。 他迫不及待地将目光移到了第二篇文章上。 这篇文章跟前一篇一样,文采斐然、引经据典,观点鲜明地肯定了航海的意义。并指出,现在的航海技术已经成熟,大宋完全可以进行一次远程航海壮举,以探索和发现新的大陆与国家,将大宋的物产销售出去,并运进来异国物产,为国家获得大量利益。能做出如此壮举并获成功的皇帝,必将载入史册,为后人所景仰。 文章写得十分地蛊惑人心,充满激情,赵晤禁不住被激情所感染,心里涌上一股斗志。 他很年轻,他有着年轻人的冲动和激情,他想要做出一番前人所未做到的事业,他要比祖辈们更出类拔萃。 要做比其他皇帝更优秀的皇帝,就只能开拓疆土。但开拓疆土就意味着发动战争。赵晤并不想让国家陷入战争与混乱,去征服物产并不丰富的北边和西边国家。那么派船远航,就成了他唯一能做的载入史册的大事。 他此时早已将对杜锦宁的怀疑抛之脑后,拍着案几、满脸潮红地连声叫道:“好好,写得好。” 吴公公见状,微笑着后退几步,静静伺立在一旁。 杜锦宁当初能忽悠赵昶,以一介普通书生的身份俘获他的崇敬,那么此时写几篇文章蛊惑人心,自然也不在话下。 最重要的是,她通过齐伯昆的嘴,能了解赵晤此人的性情,知道他是一个有抱负的年轻皇帝。这样的人必有一番建功立业的心。所以她的蛊惑很有针对性,也就最能击中人心,让赵晤深为赞同、引为知已。 正文 第六百二十五章 询问 能朝到金銮殿上并有资格说话的大臣,最少都在四十五岁以上。这些人更喜欢过安稳的日子,所以思想相对保守,不愿意尝试新的事物,更不愿意冒险。赵晤自当上皇帝以来,总感觉自己站在泥淖里,每走一步脚都牵牵绊绊。这种感觉让他很不舒服。 他要锐意进取,他想让这些大臣清楚地知道自己的施政方针与先皇不同,但总没有一个契机让他立威。而杜锦宁这篇文章,为他知道他能做什么了。 他要让人造大船,他要让人远航,他要征服星辰大海。阻拦者,滚蛋! 平复了一下心情,他坐了下来,将目光落到杜锦宁的第三篇文章上。 在这篇文章里,杜锦宁仍以一样的风格,引经据典地罗列了以往中国跟新罗、日本的贸易所取得的种种利益。最让赵晤眼前一亮的是,杜锦宁在文章里告诉,与近海的国家进行贸易不仅能促使国家经济的繁荣,同时还具有极大的战略意义——贸易能促使国与国之间更为亲密。而一旦两个国家能为我所用,那么新罗、日本所在的岛屿就如同大宋的瞭望台,更能成为大宋东南边的第一道防线。一旦有海外的敌人来临,两个国家就能给大宋预警。大宋也能派兵去支援他们抵抗外敌,将外敌消灭在国门外。 文章不光总结了以前跟这两个国家贸易时的成果,还指出了许多不足,指明应该如何在共享利益的同时,利用物资来抑制两个国家的发展,从而让他们成为大宋的属国,永远离不开大宋的支持。 “太好了,写得太好了。” 赵晤再一次看得热血沸腾,忍不住站起来在屋里来回踱步,以平复汹涌澎湃的心情。 这三道策问,只是不过是他偶有所想,从而顺手写下的。他并不认为这些从来没接触过国事的贡生们能写出什么实用的意见与建议出来。可他没想到杜锦宁给了他这么大的惊喜,每一篇文章不光一针见血地指出问题,还给出了最具有操作性的建议。 难道这些贡生都有这样的水平,是我以前看的文章有问题吗? 带着这样的疑问,赵晤暂时将杜锦宁的试卷放到了一旁,看起了其他贡生的文章来——之所以说是暂时,是因为他打算一会儿批阅完试卷后,再仔细阅读这三篇文章,好思索如何在这三方面实施杜锦宁所提出的建议。 第二名的文章写得也十分好,在农业、航海和贸易方面也写了比较详实的内容,从字里行间可以看出这个考生年纪比较大了,所以提出来的建议很沉稳,只做一些小小的尝试,并不建议有大动作——这篇文章拿到朝堂上去,肯定可以获得那些保守派大臣的赞赏。 这迥然不同风格的两份试卷,估计是八名阅卷官揣摩他和大臣们的心思而选出来的。把杜锦宁的试卷放在第一位,也代表了把他这个皇帝放在了第一位,以免承受他的怒火。 领悟到两份试卷背后所蕴含的用意,赵晤的嘴角一勾,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 将第二份试卷放在另一边,赵晤继续看第三份卷子。 第一名是杜锦宁,第三名是齐慕远,而齐慕远是齐伯昆的孙子,这是他在大殿里监考的时候就知道的事情。 所以他很好奇,齐伯昆的孙子针对那三道策问,会写出什么样的文章来。 将三篇文章细细地看过一遍,赵晤脸上浮现出满意地笑意。 他之所以重用齐伯昆,是因为齐伯昆与他的想法总是不谋而和。齐伯昆虽然年纪大了,却不像那些浑身充满了迂腐气息的臣子那般保守。就算有些想法他不能理解,但他忠心,能忠实地把赵晤的意愿执行下去。 这让赵晤觉得十分满意。 而齐伯昆的孙子,在他的文章里表现出来的思想与齐伯昆一脉相承:严谨又不乏斗志。最难得的是齐慕远小小年纪,却能提出许多好的建议。文章虽然不如杜锦宁的那般充满激情,蛊惑人心,想得深、看得远,提出的建议更实际。但以齐慕远的年纪来说,也是十分难得的了,不失为三篇优秀好文章。 赵晤点了点头。 抛开揣摩上意这一点不说,起码八名阅卷官在挑选人才方面还是挺有眼力的。这一点值得肯定。 将余下的七份试卷看完,虽说这些人文章写得不错,也还算言之有物,但并没有太多亮眼的地方。 赵晤拿过杜锦宁的那篇文章,提起朱笔,正要往下写什么,想了想,他又把笔放下,吩咐吴公公道:“让人去查一查杜锦宁今天在做什么。另外,把太学的冯季康找来。” “是。”吴公公出去吩咐了一番,又转了进来。 …… 太学的学正冯季康今天正纳闷呢。 因为太学所收的学子基本上都是举人,所以会试和殿试的这段时间,正是太学的学子参加考试的日子,太学基本处于空旷状态。会试取中的学子自不必说,考了殿试后就可以等着派官了,再不用到太学里面来念书;没取中的学子,因为太过沮丧怕人耻笑,这段时间也是各自舔舐伤口,不愿意来书院。 可今天却有斋夫来汇报,说杜锦宁几个学子来太学藏书楼里看书。 隔了一个多时辰,宫里又来了人,说皇帝找他。 “学正大人,不会有什么事吧?”伺候冯季康的斋夫紧张地道。 冯季康心里其实也很紧张,毕竟以他的官职,平常是很少有机会见到皇帝的。 不过他没有表露出来,摆摆手道:“没事。要是有事,皇上直接就下令将我抓了,还由着我去他面前辩驳么?” 斋夫这才放下心来,目送着冯季康上了马车,往宫里去。 冯季康跟着太监进了宫,直奔大殿,四肢僵硬地对上面磕道行了个大礼。 “起来吧。”他听到一个清朗的声音响起,在太监的示意下,这才起身。却低着头一直不敢往上面看。 “我且问你,杜锦宁在太学里大半年,他的表现如何?”赵晤问道。 正文 第六百二十六章 连带效应 因为杜锦宁在会试时是会元,所以冯季康刚才也隐隐猜到皇帝召见,问的是这个。 他定了定神,开口道:“自打杜锦宁进太学,每日十分勤奋,除了上课,就整日呆在藏书楼里,手不释卷。” 说到这里,想起今天杜锦宁的举动,他又道:“哦,今日杜锦宁和齐慕远还去了太学,在藏书楼里看书。下官做学正这么多年,很少见到这么勤奋的学子。听说杜锦宁在桂省的时候就把书院藏书阁里的书都看完了,他到了太学后也立志把太学的藏书也看一遍。” 见赵晤不说话,他继续道:“除了勤奋,杜锦宁还十分聪明。他有过目不忘之资,看过的书,几乎都记得。或许是他看的文章很多,所以他的眼界与思维都跟一般的年青人不一样。他写的文章有很多真知灼见,令人叹为观止。” 杜锦宁刚进太学时,冯季康为难过他,那是因为被人误导而对杜锦宁产生了误会。后看到他写的文章后也没有为难,当即让他入了太学。因为那篇文章,冯季康这大半年来也会时不时把注意力放到杜锦宁身上,他觉得这个年轻人以后肯定会有大出息。 而杜锦宁在太学里,因为不愿意太过标新立意,所以平时锋芒微敛,写文章时会特别注意收敛。 她的这种收敛,不是故意把文章写得不好。她的任何一篇文章拿出来,都是绝世好文章,是能拿出来当范文的存在,里面所表露出来的思想与内涵,更是令人惊叹。 但她有意不让自己的名声在太学里传播,所以甲夫子喜欢文采斐然、辞藻华丽的文章,她就故意把文章写得特别平实;乙夫子喜欢平实风格的,她就故意把文章写得特别华丽。如此,她的文章得分虽高,但从来不被夫子当成范文在课堂里念出来,保持了她奢华的低调。 偏太学里有身份地位的学子实在太多,有好些还是王子皇孙宗亲贵胄,夫子们有限的关注力都被那些人所吸引,因此杜锦宁在她的有意而为之下,就如同在角落里静静绽放的花儿,虽绚烂夺目,却也没有引来多少人的关注。 倒是冯季康,因为有心,时常让人将杜锦宁写的文章拿给他看,他对杜锦宁的真实水平相当清楚,而看清楚了杜锦宁的把戏后,真是又好气又好笑,却也没有戳穿揭发她。反而看到因为杜锦宁的这种做法,没有招惹到喜欢哗众取宠的贵族的招揽,倒是结交了几个性情相投的朋友。冯季康震惊之余,对杜锦宁有了更深层次的认识。 因为他知道,那些早早在太学里被招揽的人,因为入了某一阵营,在中了进士入了仕途后,必会被皇上所猜忌,从而阻断了自己的青云路。可如果拒绝招揽,不给那些贵人面子,在太学里的处境就会特别艰难,在会试时更会遇上许多麻烦,从而导致最终落榜。 看到那些木秀于林,最后被风摧毁的例子,再看看在太学里安然无恙,把自己珍珠的光芒掩埋在沙子里,将日子过得悠然自得、并得以顺利春闱的杜锦宁,冯季康对他的赞赏已经无法用语言来形容。 这是一个真正聪明的人,有大智慧,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目光放得极为长远。 如果杜锦宁的做法是她自己想出来的,而非齐伯昆指点的,那么此子的成就,绝对不可限量。 冯季康万分后悔当初自己曾经为难过杜锦宁。以杜锦宁的聪慧,又岂会不清楚他当时的恶意?他想向杜锦宁低头,也曾派人去把杜锦宁找来,殷殷关怀她的近况。无奈杜锦宁在礼仪上无可挑剔、言语上对他的关怀也甚为感激,但冯季康却感觉不到杜锦宁对他的亲近。 现在有机会卖一个人情给杜锦宁,冯季康自然要不遗余力。 这是在来的路上他打定的主意。 他最欣赏、认为杜锦宁做得最聪明的是在太学里暂敛锋芒,但这一行为是不能拿到面上来说的,否则不说杜锦宁如何不高兴,同时他也会得罪那些在太学里肆意妄为的皇亲贵胄们。 所以冯季康就把杜锦宁的才学,以及她在文章里流露出来的思想拿出来,夸了又夸。见赵晤听得兴致盎然,他还将他记得的杜锦宁的一些文章片断背了一遍——他之所以能记得这些文章,并不是他也过目不忘,而是文章写得太精彩,他忍不住当成经典来铭记。 他的这个做法明显讨好了赵晤,赵晤让吴公公打赏了他一套名贵的文房四宝,这才让人把他送了出去。 冯季康上了马车,才发现自己后背全是冷汗。他欣然地舒了一口气,对于自己今天的表现十分满意。 杜锦宁即将踏入仕途,以他在殿试上写几篇文章就引起了皇帝的极大兴趣,以她的大智慧,以她的深谋远虑,冯季康相信,她绝对会在短时间内就出类拔萃、如同一颗耀眼的明星,得到皇上的重用,而不是寂寂无名当许多年的官才熬出头。 而自己今天的这番赞许,就算他自己不说,也会很快会传到杜锦宁的耳里。 有了今天的这份人情,即便杜锦宁对他没有太多感激,也不会在得势后为难冯家后辈。 冯季康走后,被派去调查杜锦宁踪迹的护卫就过来回禀了:“皇上,杜锦宁今天去了太学,在太学的藏书楼里看书。跟他一起的还有太学的几位学子。” “哦?有哪几位?”赵晤问道。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赵晤现在对杜锦宁的印象好的不行,所以对于她身边的人也便十分感兴趣。 “齐慕远、关嘉泽、方少华、梁先宽、许成源。”护卫答道,“其中许成源不是太学的学子。不过他们都是老乡,籍贯是桂省漓水县的,曾经都同过窗。” 一听齐慕远三个字,这些人又都是杜锦宁的同窗,赵晤的兴趣就更浓了。 他吩咐吴公公:“把殿试的名字浏览一遍,看看他们是不是都上了榜,排在第几名。” 正文 第六百二十七章 谁是状元? 吴公公立刻遵照办理。 关嘉泽会试的时候进了前十,不过殿试的时候却没有进,而是排在了第十五位。其他人的名次倒是相差不大。赵晤一时兴起,又让吴公公将他们所写的试卷呈上来。 那些人长年跟杜锦宁在一起,受她的思想影响比较深。写的文章或许没有杜锦宁和齐慕远那般好,却也有自己独特的见解。 赵晤将最后一名许成源的文章看完,放下试卷,嘴角泛起一抹满意的笑意。 这些人中,方少华虽是官宦之后,但他的父亲却是寒门出身;梁先宽和关嘉泽都是小世家出身,许成源是真真正正的寒门子。齐慕远是齐伯昆的孙子,自己人。 这些,都可以作为一批极为优秀的年轻官员,加以培养。假以时日,赵晤相信,这些人一定能代替朝堂上那些浑身充满迂腐气息的老头子,跟着他一起打造一个荣昌盛世。 不过…… 赵晤的目光在杜锦宁和齐慕远的名字上停了停,一时拿不定主意。 吴公公看到外面的太监做了个手势,再看看屋里的滴漏,上面禀道:“皇上,该用膳了。” 这是太后娘娘的懿旨。皇上身为皇子在外地办差时伤了胃,所以一到饭点就要按时吃饭。身为大太监,需得及时提醒。 赵晤这才发现一个上午的时间已过去了。 他吩咐旁边的一个小太监:“去宁寿宫说一声,我过去用膳。” 待小太监飞快地跑出去,他这才站了起来,慢悠悠地往宁寿宫而去。 太后是个智慧聪颖的女子,有时候赵晤遇到难事,或是处理公事烦了,不是往皇后所住的凤藻宫跑,或是去妃子的宫殿,而是喜欢去太后那里坐坐聊一聊,往往困扰他的难题就迎刃而解。 赵晤自七岁进皇子所时,就与母亲分开了,极难得的情况下才会跟母亲和妹妹一起吃顿饭。机会难得,便不会拘泥于规矩,母子三人会一边说话一边吃饭,气氛十分温馨。当时,赵晤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常与母亲一起吃饭。 现在他做了皇帝,自然想到宁寿宫吃饭就到这里来吃,也并不拿规矩来束缚自己和母亲。 太后也知道赵晤国事繁忙,过来吃饭必是遇到难题了。 她让太监给赵晤布了一筷子他喜欢吃的菜,便问道:“可是遇上了什么事?” 赵晤便把杜锦宁和齐慕远的情况说了,道:“母后,你说,我应该更看重寒门子弟,还是依从龙之功,提拔拥护我的臣子的后人?” 作为被世家所束缚的皇帝,他自然更喜欢用寒门子,这也是科举制度选仕的意义,要打破世家对政权的把持。可齐伯昆在赵晤夺嫡时立了大功,如果赵晤不把他的孙子提为状元,他怕这些跟随他夺天下的臣子对他寒心。 皇上钦定殿试前十的名次,历来都不是根据成绩,常常会因为某些特殊原因而定。有时候是因为名字是否吉祥,有时候是因为颜值。比如北宋时期的王安石,送呈御览时本来排在第一名,结果由于试卷中“孺子其朋”这句话,让宋仁宗看了大不高兴,被直接降到第四名,而由于第二名、第三名属于在职官吏应考,按例不得为状元,所以第四名应届生杨寘幸运地成为了该科状元。 而探花郎往往是长得最好年纪比较轻的那一个。 所以赵晤要根据自己的心意来决定状元、榜眼、探花是谁,朝堂里不会有人提出异议。 赵明月平时都是在宁寿宫用膳的,她一听这话就想张嘴,却被太后瞪了一眼,只好讪讪地闭上了嘴巴。 太后示意吴公公把一样菜布到皇帝的盘子里,自己舀了一勺汤喝了,这才用帕子抹了抹嘴,开口道:“你做皇帝的时间还很长,想要提拔寒门子弟,有的是机会。可今年是恩科,是你做皇帝第一次取仕,我觉得还是施恩为佳。现在的朝堂,需要稳定。” “母后说的是。”赵晤的头脑也渐渐清醒过来。 他是太喜欢杜锦宁的文章了,才会纠结。其实给他点时间让他清醒,他亦会如太后所说的这般决定的。 …… 冯季康一回到太学就问门房:“杜锦宁几人回去了吗?” “回学正大人,还没有。” 冯季康也不问他们在哪里,直奔藏书楼,果然看到杜锦宁几人静静地坐在那里看书。 昨天杜锦宁约的不光是齐慕远,还有关嘉泽等几人。 本来考完了殿试,大家本应该好好放松,出去游玩或是在家玩乐,但杜锦宁一约,大家还是来了。 此时见冯季康出现在藏书楼,大家都很诧异,纷纷起身给他见礼。 冯季康摆摆手,笑着对杜锦宁道:“我刚从宫里出来,皇上召见我,向我询问关于你的问题。” 大家都吃了一惊,看向杜锦宁。 许成源则若有所思。 关嘉泽惊喜道:“锦宁,莫非你是头名状元?” 杜锦宁摇摇头:“别乱猜。”他看向冯季康,拱手道,“学正大人,皇上莫不是因为我那话本,才召见于您?” “话本?什么话本?”冯季康莫名其妙。 “不是?” “不是!”冯季康摇摇头,“皇上大概是看你殿试上写的那三篇文章,觉得很是赞赏,便派人找我,向我询问你在太学里的表现。我当然是极力夸赞于你。” 为担心这些学子看轻自己,他连忙解释道:“你入太学写的那篇文章就极为令我震憾,所以我平时十分关注你;平时夫子们布置作业让你写的文章,我都派人找来看过,知道你有真才实学,还极其勤奋。我在皇上面前也是实话实说。” “多谢学正大人赞誉,替我在皇上面前美言。”杜锦宁深深作了个揖。 见杜锦宁领自己的情,冯季康脸上的笑容更盛。 他亲自将杜锦宁扶了起来,环视大家,激励道:“我们太学能出你们几位出色的才子,也是太学的荣幸。以后入了仕,还望你们别落下了学问。” 大家都躬身应“是”。 冯季康知道见好就收,说了这两句,便告辞离开了。 等他一走,关嘉泽就恭喜杜锦宁。 “关嘉泽,别乱说话。我不一定是状元。”杜锦宁看向齐慕远,“没准这个状元名头会落在齐慕远身上。” 正文 第六百二十七章 纪夫人 齐慕远一愣:“怎么会?” 早上到了藏书楼,大家并没有马上看书,而是各自把自己的文章都写了出来,给大家过目。 他的文章虽然比其他几人好,但跟杜锦宁比起来,终还是差一些。 毕竟他是货真价实的十七岁少年,又是地地道道的古人。就算再聪明,又岂能跟杜锦宁这活了两辈子、站在巨人肩膀上的人比呢? “相信我的眼光。”杜锦宁笑道。 大家其实都不是愚钝之人,多次听杜锦宁分析朝堂上的情况,他们思考问题便不再像一般学子那般浅薄,而会从大局出发,往深里去想。现如今杜锦宁的话说到这份上,他们想一想就明白了杜锦宁的话是什么意思。 关嘉泽担心齐慕远尴尬,忙道:“不管怎么说,状元出在咱们兄弟之中,就是咱们的荣耀。齐慕远你回去可得好好烧香,别让这状元名头给别人摘去了。” 大家都笑了起来,纷纷附和关嘉泽。 齐慕远眉头微皱,摇摇头道:“如是这样,我受之有愧。” “千万别这么说,让人听了惹来麻烦。”杜锦宁正色道,“雷霆雨露,均是君恩。皇上封谁是状元,自有他的道理。被点中者,只管接受就是。” 齐慕远自然知道,如果这个状元名头真落到他头上,他是承了祖荫了。而这个,不是他想推辞就能推辞的。 他叹气道:“你说的对。”不过他还是要尽力而为,不想承这祖荫。 “走吧,时辰不早了,咱们去膳堂吃饭。”杜锦宁一挥手。 “去膳堂?”关嘉泽怪叫起来,“不管怎么说,今天都是特殊的日子,咱们总得去一个好点的酒楼吃一顿好的吧?” 杜锦宁一挑眉:“你以为我今天叫你们来,是真看书来了?” 这话大家早想问了。 方少华接着她的话问道:“不是看书是为了什么?” “当然是躲避上门贺喜的人啊。”杜锦宁摊摊手,“不嫌烦的话,你们现在可以出去吃饭或者回家。” 想想酒楼上尽是会试过的了的贡生,还有家里不知哪里冒出来的亲戚,一个个热情似火地套近乎,关嘉泽就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算了算了,还是在膳堂吃吧。” …… 说到贺喜,陈氏的今日早起就接待了不少来套近乎的左邻右舍。 虽说殿试的最终名次还没出来,但过了会试就已是准进士了。而且杜锦宁在会试时是会元,殿试再差也不可能差到哪里去。一甲要看运气,但二甲是绝对跑不了的。 所以趁着还没发榜时烧个冷灶,总比放了榜后再过来套近乎要强,起码不招人反感,名声也好听些。所以打从今儿一早起,来杜家串门子的人就络绎不绝。 男客来的,姚书棋一律告之:太学的夫子有事找杜锦宁,所以自家少爷不在家,男客由他代为接待。 既上了门,没见到新晋进士虽然遗憾,有些人心里不高兴,但也不好转身就走。都会进厅堂里坐一坐送上贺礼。跟姚书棋说上几句客套话,客人就会告辞离开。离开之时,姚书棋都会回以价值相当的回礼。 女客来访,陈氏就不能再往外推了,只能陪着笑脸接待。 好在大家都是上门来贺喜的,说的都是夸杜锦宁的话。这话陈氏爱听,待客于她倒也不是苦差事。 这不,听到隔壁纪大人的夫人过来贺喜,她尽管有些疲惫,还是高高兴兴地把人给迎了进来。 纪夫人先恭贺了一通,说了一番赞扬杜锦宁的话,又夸陈氏好福气,便问道:“令郎今年已十五岁了吧?打算什么时候成亲?” 女人们就爱关心这个,这样的话陈氏没少听到。 她并没有丝毫不自在,笑着回道:“男孩子,成亲太早不好,起码十七八岁才好。我们家宁哥儿,不着急。” 虽说古代人对医学知识匮乏,但千百年来总结下来的经验,让他们也知道,男孩儿太早成亲,身体还没养成,年纪轻轻又没有节制,男女之事太过频繁极容易伤身子,损寿元;女孩儿太早怀孕生子也容易夭折,对身体很不好。 所以在民间,女子十五六岁,男子十七八岁成亲,才是正理。 一听这话,纪夫人的心就放下了,不过她今天来的任务不止如此。 她笑道:“你说的是正理儿。孙子虽重要,但再怎么的也比不过儿子。儿子的身子好,长命百岁才是最要紧的。有了儿子,还怕没孙子吗?” 这话放在其他夫人太太那里,肯定会得到百般认同。 只是陈氏没有儿子,对此就没什么体会。 她笑着点点头,敷衍道:“确是这么个理儿。” “听说你家宁哥儿已订了亲,是你娘家的侄女?怎么不带她出来见见客,也好锻炼锻炼她?你家宁哥儿往后必定是要做大官有大出息的,你侄女不见世面可不行。往后总不能他成了亲,你还替他打理后宅管着家,操持着里里外外吧?咱们劳累了一辈子,是时候享清福,让儿媳妇伺候咱们了。莫不还要咱们这身老骨头去伺候他们不成?” 要是陈立确实是陈氏以后的儿媳妇,她自然要照着纪夫人说这样去锻炼她。 只是他们母女俩打着以后要把陈立嫁出去的主意,自然是越少人见过陈立越好。所以陈氏出来待客,或是去别人家做客,从来不带陈立。除了鲁国长公主赵明月机缘巧合之下见过她一面,其他人还真不知道陈立长什么样儿。 以前在桂省的时候,那些邻居见陈氏容貌秀丽,举止也得体,便觉她的侄女应该也不差。当时杜锦宁仅是秀才或举人,身份也不见得多高贵,倒没人拿这门亲事来评头论足。 现在纪夫人这么说,句句在理,又是为着陈氏好,陈氏倒真不知如何拒绝了。 她只得笑道:“那孩子以前是在乡下长大的,语言举止还拿不出手。要是现在叫她出来见人,被人耻笑了去,反而不美。等以后我把她教导好了,再带她出来见世面。反正还得两三年后才成亲,我有的是时间教导她,不着急。” 正文 第六百二十八章 劝 纪夫人却摇摇头,不赞成地道:“妹妹你这话就错了。你关在家里把她教得再好,等一出来见客,心中胆怯,所有学的东西就都忘了。倒不如让她多见几回客人,把心态放平和了,以后见再大的场面也不怯场,你的教导才是事半功倍。” 说着不等陈氏说话,她便又笑道:“我跟你一见如故,两家就隔了一堵墙,我们家贵太嫔所出的静王爷,在桂省时更是多得你家关照,把你家宁哥儿当成极好的朋友,咱们两家就没必要见外了。按我说啊,往后咱们就当自家人来走动,不要见外才好。如果杜太太不嫌弃,我就托大唤你一声妹妹如何?” 陈氏心下一动,笑道:“那自然是极好。”说着她站了起来,对纪夫人福了福身,“姐姐。” 纪夫人亦站起来回了一礼:“妹妹。” 两人相视而笑。 各自落座后,纪夫人就叫下人将带来的礼物奉上:“你既唤我姐姐,那么我就是宁哥儿的姨母了。外甥考上了进士,我这做姨母的总不能空手而贺。这对镇纸,是满堂楼的大师傅所雕刻,上面的青云图案最是应景。我这个姨母就祝宁哥儿青云直上,步步高升了。” 陈氏一看那对镇纸,是用上好的玉石所刻,玉质极佳,晶莹剔透;雕工也极精致。显然价值不菲。 思忖着自家库房里有哪一样价值相同的东西可以回礼,她笑着接过镇纸,感激地笑道:“多谢姐姐厚礼,承姐姐吉言。” 纪夫人又叫丫鬟奉上一个玉簪:“这是给你那侄女的。”又问,“我该怎么唤她?” 陈氏的笑容就有些僵,不过这抹僵硬一闪而逝,没让纪夫人看出端倪:“她叫陈立,大家都唤她立姐儿。” “陈立,好名字。”纪夫人道,“这是我给立姐儿的见面礼。” 既是见面礼,陈立又在家里,陈氏没有不让她出来当面感谢纪夫人的道理,否则就是不懂礼数了。 陈氏揣摩着纪夫人一定要见陈立的用意,一面让丫鬟去传话,让陈立出来拜谢纪夫人。 “按理说,尽管立姐儿跟我家宁哥儿打小定亲,也没有长住杜家的理儿。只是我那嫂嫂是个心狠的乡下妇人,重男轻女,不把女孩儿当人看,整日打骂立姐儿,把立姐儿养得畏畏缩缩。我回娘家时见她可怜,这才把她接下来教导,免得让她娘搓磨她。她被接下一年了,胆子还是小。一会儿如有失礼之处,姐姐莫要见怪。” 纪夫人摇摇手:“自然不会见怪,妹妹不用担心。说起来我们也是小户人家出身,直到我家老爷考上进士做了官,我们才在这京城觅了一席之地。我家情形跟你也差不多,谁笑谁呢?” 不得不说,尽管陈氏怀疑纪夫人今天的来意动机不纯,但纪夫人的话和她放得很低的态度,还是很让人舒服的,平白让人起了亲近之心。 说话间,陈立在管家婆子的引领下进来了。 陈氏朝她招手,笑道:“这是隔壁的纪夫人,很是和蔼可亲,往后少不得经常走动,你且过来拜见拜见,也谢谢她送你的贵重礼物。” 陈氏赶紧伏身拜谢。 看到陈立,纪夫人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了。 陈氏容貌秀丽,但陈家哥哥长得一般,娶的婆娘更是中下,所以陈立的容貌极为普通,勉强算得上清秀。身材虽然高挑,但行动上依然畏畏缩缩,言语讷讷,不大上得了台面。 她到杜家一年,其实陈氏已很用心教导她了,杜方苓三姐妹也不吝赐教。可无奈每人的资质不同,有的一点就通,有的就如同那榆木脑袋,怎么说都不知如何领悟。 这陈立原就资质普通,十几年来又被母亲动辄打骂,且言行举止受乡人影响,刚来杜家时,不管说话做事都让陈氏皱眉,比府里那最愚笨的丫鬟都好不了多少。 经过一年的教导和熏陶,她现在比以前有了很大进步,但跟那些自小读书识字聪明伶俐的女孩儿比,还是差一大截,更不用说跟世家小姐比了。 现在站在纪夫人面前的陈立,皮肤微黑,眼睛不大不小,嘴唇有些厚,鼻梁有些塌,说话的时候总低着头,不敢跟人对视。也不知是紧张还是天生如此,问候感谢的话被她说得结结巴巴,甚不爽利。 陈氏也知道陈立这样,不大上得了台面。让她在旁边坐了一会儿,就遣她回去了:“你今儿个的功课还没做过,赶紧回去做吧。” 打发了陈立,她对纪夫人笑道:“现在每日让她识字。《三字经》已学完,正在学《百家姓》。这孩子起步低,比不得你们书香门第的小姐,且慢慢来。” 纪夫人之所以非得要见陈立,就是想找个借口。 这会子如偿所愿,她便推心置腹地道:“妹妹呀,这是你的家事,我原不该多嘴。但你既唤我一声姐姐,我要有话藏着掖着,就对不住你了。” 陈氏笑着摇头:“姐姐有什么话尽管说。我知道你是为我好。” “你只得宁哥儿一个儿子,又生的如此好,才华这般高。十五岁的年纪就考上了进士,会试的时候还是会元,天下所有的钟灵毓秀都集中在你家了。你要为了娘家,替宁哥儿娶这么个媳妇,我都要替宁哥儿委曲。” 见陈氏默不作声,她又道:“妹妹不在这官场混,可能不知道这其中的道道。中了进士做了官,这仅仅是第一步。他们做官,得从最小的八九品开始,在衙门里干最低等的活,辛辛苦苦还没功劳。如果没人提携,混一辈子也不过六七品!可有父辈提携的就不一样了,做事有人帮衬,稍有功劳就有人在皇上面前提及,很快就可以青云直上,出入前呼后拥,好不威风。” 看到陈氏仍不作声,她继续道:“你家宁哥儿那般好,值得配个世家千金。有丰厚的嫁妆,有父兄帮衬,理家交际都是一把好手。你这侄女你也不用亏待她,给她准备一副丰厚的嫁妆,嫁个六七品官儿,她也不用为难,你也不用发愁,多好。” 正文 第六百二十九章 我要静静 陈氏终于明白纪夫人一定要见陈立的原因和她的来意了。 假如,假如杜锦宁是个男孩子,其实她是很赞同纪夫人的观点的。 倒不是她是个见利忘义、嫌贫爱富的人,而是她觉得,有多大碗吃多少饭,这是很有道理的。 陈立能力不足,让她做个官夫人,她不会觉得幸福,只会觉得痛苦。而杜锦宁则会更痛苦。因为你不知道什么时候身后的那个女人就会给你捅出个大乱子来。要是有个政敌利用她做什么事,凭她的脑子根本看不出来,只会按着别人的下的圈套做,到时候没准就害死了杜锦宁。 而如果让她这个正室夫人歇着,再娶个能干的妾氏来帮着管家,关正祥那一妻一妾的下场,陈氏可是看到了的,这根本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 所以如果杜锦宁是个男人,她一定不会让杜锦宁娶陈立,而是为杜锦宁物色一位聪明的女子。容貌漂不漂亮不要紧,最重要的是智商与情商能与杜锦宁相匹配。 但那仅仅是假如,一切都得建立在杜锦宁是个男人的基础上。 “姐姐这话说的有道理。不过我家宁哥儿是个重情重义的人。小时候我家宁哥儿差点病死没钱看病,是立姐儿偷偷拿了家里的钱送给我们救急,宁哥儿才得以活下来。所以尽管立姐儿诸般不好,但我家宁哥儿说了,他是不会抛弃立姐儿,而改娶他人的。” “……” 纪夫人久久不语。 她真不知道应该夸杜锦宁有情有义,还是应该说他傻。 总之,这番谈话就到此为止,再也谈不下去了。 不过临走前,纪夫人还是拉着陈氏到了一边去,避着下人轻声问了她一句:“如果我说,是公主看中了你家宁哥儿,你还要说刚才那番话吗?” 说着她用力扯了一下陈氏的手,眨了一下眼,这才转身离开。 陈氏震惊地立在当场,好半晌才回过神来。 愣愣地回到屋里,她沉着脸敲打屋里的下人:“刚才的话,不许传到立姑娘耳里;少爷的亲事也不许私下里议论。谁要是乱嚼舌根子,打二十大板提脚卖出去。” “是。” 而这个时候,汪福来家的婆娘鲁婶却在浆洗房偷偷跟人道:“你不知道,咱们家少爷那是天生的命硬。以前在漓水的时候,有个和尚可厉害了,算的卦无一不准。太太拿了少爷的八字给他算过,他说少爷是天上的文曲星,以后定会会飞黄腾达,但就有一点,命硬,不光克父,还克妻。而且娶了妻后有了岳丈,没准连岳丈也克了。那老和尚跟太太说,少爷的亲事一定要谨慎,免得害人害已。” 浆洗房里的妇人都是府里下人家的婆娘,这些人没什么技术和特长,就被安排到浆洗房来的。 大家平时干活无聊,就喜欢聊八卦。陈氏管家挺严,家里人口又少,就母子两人,也没什么闲话可说,于是这一整条街的八卦就成了她们干活的动力。 她们虽被关在宅子里不得随意出入,但厨房有人每日出门采买,家里爷们也跟着少爷出府,或是有女儿在陈氏跟前伺候、跟着去过隔壁府上做客的。东拼西凑多多少少知道一些外面的事。在这娱乐极为匮乏的古代,她们除了聊八卦,真没什么事可做。 所以在这里住得大半年,哪家有什么人有什么事,大家基本都知道。 汪福来极得太太和少爷的看重,而且又是最早跟着少爷的,算是府里的元老;鲁婶在浆洗房算是个小头目,专门管着这些婆娘。 大家虽说记得家规,可这话头是鲁婶挑起的,说的还是这么劲爆的消息,大家顿时精神奕奕起来。 “真的?那太太怎么还给少爷订了她娘家侄女?” 这不是害了自家人吗?如今少爷的岳丈,可是太太的亲哥哥。太太这是有多恨她亲哥,才会订这么一门亲呗。 “立姑娘和她爹都命硬,所以扛得住。”鲁婶悄声道,“不订亲不行啊,打少爷考上秀才起,就有无数人要把女儿嫁给少爷。” 她把孔氏、潘义庭各色人等都数了一遍,道:“你们想想,少爷哪敢娶他们的女儿啊。万一应承下来,让人发现当年和尚的断语,这些人还不报复少爷?但把这理由说出来吧,人家又不信,总觉得少爷是找理由推脱,不愿意跟他们结亲,平白地得罪人,而且少爷这名声也不好听。所以太太听当初那和尚说立姑娘和陈家舅舅的命硬,干脆就给少爷订了这门亲事,免得惹麻烦。” “原是这样。”一个婆子道,“我说呢,立姑娘虽说是太太的侄女,但这无论是相貌还是才华,都跟少爷相差太远。太太就算想帮衬娘家,也不能这么坑儿子,原来有这么一个缘由。” 八卦的力量是无穷的,再加上有人有意引导,鲁婶这话很快就传到府里许多下人耳里。待纪府的下人想办法来打探消息时,也得了这么个惊人的内幕。 “说得这么好听,什么重情重义,原来是这么回事。”纪夫人撇了撇嘴。 要是陈氏一开始就拿“克妻”来拒绝亲事,或许纪夫人还要怀疑。可两个说法一明一暗这么一配合,任谁都觉得刻章隐瞒的那个才是真相,完全不会去想其实两个都是假的。 她匆匆去了静王府,将事情跟静王妃说了,静王妃便入了宫,将消息传递到了宫里。 消息从鲁婶嘴里说出,到传到太后的耳里,不过是用了半日的功夫。 太后让人将赵明月叫来,将打探出来的情况跟她说了。 她劝道:“杜锦宁不行!身之发肤受之父母,母后是不允许你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的。你再看看其他的新科进士吧。依我看,那齐慕远就挺好。虽说是世家子,但齐家人人丁不旺,姻亲少,在朝堂里牵扯不深,齐伯昆又得你哥哥的信任,倒比那杜锦宁还强些。而且他还没有定亲,再合适不过。你哥哥下一道赐婚圣旨,这门亲事就妥了。” 赵明月的心沉到了谷底。 她想嫁给杜锦宁,不光是因为杜锦宁长得好年纪相当,更是因为杜锦宁的才华。她通过话本和杜锦宁在话本里刻画的人物,总感觉能触摸杜锦宁的灵魂,这个灵魂让她欢喜让她崇拜让她心生向往。再加上赵昶对杜锦宁的景仰,以及接触过两次后对杜锦宁的好印象,让她这颗少女的心怦然心动,开始为某个人牵肠挂肚、朝思夜想。 有了这种感情,驸马之位绝不是其他任何男人所能取代的。 她咬着唇,摇摇头:“不要,我不要嫁给任何人。” 太后叹了一口气:“明月……” “别说了,我不想听。反正不要给我乱赐婚,就算赐了,我也是不嫁的。”赵明月说着,流着眼泪提着裙子跑了出去。 她的心很乱,她要静一静才能做决定。 正文 第六百三十章 我不要这个状元 太学里,杜锦宁他们几个在膳堂里吃过饭,便又回藏书楼里看书,直到天色渐暗,这才各自散去。 回到家里,齐慕远就问门房道:“老太爷回来了吗?” “回少爷,还没有。”门房恭敬地道。 齐慕远点点头,走了进去,正要回自己院子,就听一个婆子迎了上来,道:“少爷,您回来了?太太正等您吃饭呢。” 齐慕远停住了脚步,看了那婆子一眼,道:“我等祖父回来一块儿吃。你去回太太,让她跟老爷、二少爷吃吧,不用等我。” 刚从桂省回京那一阵,母亲相邀,他还会去后院吃饭。后来发现每次都有苏岫在场,苏氏还老引着她跟他说话,他便烦了。苏氏再派人来请,他就托辞不去了。即便苏家人被祖父禁足,不许再来齐家走动,他也不愿意再去后院吃饭。 有父亲陪着,想来多他一个少他一个,母亲也不会太过在意。 回了自己院子,齐慕远等了等,还是没等到齐伯昆回来,他只得一个人吃了晚饭。 直到戌时,下来才过来报,说齐伯昆回来了。 齐慕远连忙去了正院。 齐伯昆刚换了常服,一脸疲惫地坐在那里喝茶,见了齐慕远过来,他示意齐慕远坐下,又将下人都打发走,这才问道:“找我何事?” “祖父,皇上是否打算点我为状元?”齐慕远开门见山地道。 齐伯昆看着齐慕远,将手中的茶盏放下,缓缓坐直了身子。 “你听谁说的?”他问道。 “今天,皇上把太学的冯学正召了去,问了一些杜锦宁的情况。” 齐伯昆沉吟片刻,问道:“那么,说你能得状元的事,是杜锦宁猜的?” 齐慕远点了点头。 “你怎么看?”齐伯昆又问。 “我也这么认为。”齐慕远道,“跟随皇上打天下的从龙之功,需要奖励。” 齐伯昆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他拍了拍孙子坚实的肩膀:“你们能依着这一点就分析出谁是状元,祖父心中甚慰。” “可这状元本该是杜锦宁的,我不能要,也不想要。” 齐伯昆的表情顿时严肃起来:“这是皇上的决定,谁都不能更改。雷霆雨露均是君恩。不管是状元、二甲、三甲,皇上点你是什么,你就是什么,哪能由着你挑挑拣拣?” 他望着齐慕远的眼睛,继续道:“我知道你跟杜锦宁兄弟情深,但你有你的家族,你做任何事都需要为你的家族考虑。获得状元,不光是你一个人的荣光,更是家族的荣耀。你不能为了你的兄弟情,就忘了你的父兄族人。这二者孰轻孰重,我希望你能分清楚。有些东西可以让,有些东西,是需要誓死捍卫的。” 齐慕远摇摇头:“如果我的文章比杜锦宁写得好,我不会相让。可现在让我靠着您来获得这个状元,而不是凭真本事,我脸红。您知道今天关嘉泽他们恭喜我的时候,我有多尴尬吗?我齐慕远又不是没本事,何必要靠着家世去抢别人手里的东西?” “这怎么是抢?有家世也是一种本事。再说,这状元名头不是我们想让就能让的。皇上做出来的决定,我们有资格置喙吗?”齐伯昆皱眉喝道。 他虽有权,他虽然号称皇上面前第一红人,可经历过夺嫡之战,他比任何人对皇权都心生敬畏。那是想让你死,下一刻你的人头就落地的存在。揣摩上意,企图改变圣意,这是做臣子的第一大忌。 齐慕远是他寄以重望的后辈,而且齐慕远马上就要入仕为官了,他生怕齐慕远没有敬畏之心,便将这些道道细细地说给了齐慕远听。 末了他道:“小远,如果皇上的决定是关乎我们的生死和荣辱,那么冒险企图去改变,还算值得。可为了这种事,你让我去皇上面前说三道四、指手划脚,祖父在皇上面前的那点信宠,就会消失殆尽。” 他语重心长地拍拍齐慕远的肩膀:“祖父身后,不光有你们,还有其他跟随者。失去信宠,祖父不光护不住你们,更愧对那些跟随我的人。” 齐慕远摇摇头,烛光之中,他英俊的面容异常严肃:“祖父,你把我想得太幼稚和浅薄了。我不要状元之名,绝不是信口开河,随意地在您面前提要求,而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哦?”齐伯昆深邃的眼眸燃起了亮光。 他注视着自己已长大成人的孙子,表情也十分肃穆,将他当成了平等对待:“你说,我听着。” “我不要状元之名,正是考虑到您所说的信宠。”齐慕远的五官在烛光的映照下显得十分立体。他今年十七岁,面庞已脱离了以前的稚气,变成了一个成熟的男子。 “寒门子弟,是皇上十分看重的。他不过是为了不让你们寒心,这才考虑将状元给我。您如果去找皇上,隐晦地让他将这状元名头给寒门子,这是从大局出发,是替皇上考虑,皇上必然会觉得您深明大义,从而记着咱们这份人情,他对您只会比以前更加信庞。” 齐伯昆沉默着,没有说话。 半晌,他问道:“你决定了?做状元,可是所有读书人梦寐以求的最荣耀的时刻,一辈子只有一次机会。你真要将到手的状元放弃掉?” “它并不是我的,它本就属于杜锦宁。”齐慕远道。 齐伯昆凝视着孙子那张日渐坚毅的脸,缓缓地点点头:“那好吧,明日我去跟皇上说。”说着,身子朝椅背上靠去,露出疲惫的神色。 “祖父累了一天了,早些歇息吧。”齐慕远站了起来,准备离开。 “坐下,祖父跟你说件事。”齐伯昆伸出手掌往下压一压。 齐慕远只得重新坐下。 “前两年我叫你定亲,你说要等春闱之后才说这件事。现在春闱已过,你也十七了,是时候把亲事订下来了,争取年底成亲。”齐伯昆语调和缓地道。 “中书省的参知政事洪爷爷,不知道你还记得没有?他家的那个小孙女,小时候还来过咱们家,你也见过的。前几日你洪爷爷过来,想跟咱家结个亲。” 正文 第六百三十一章 我喜欢男人 齐伯昆一面说着,一面观察孙子的反应:“他家家风还不错,他那二儿子在外任上也做出了些政迹,皇上对他挺看重,以后等你洪爷爷致仕后,他应该会被提拔上来,入京任要职。其嫡长女,凡见过的人,都夸姿容出众、能干大方。如果你不反对,我就派人去查访一下。如果那女娃确如大家所说的这般好,我便替你将亲事定下来。” 齐慕远放在腿上的手掌紧紧地握了起来。 他沉默了一会儿,似是下定了决心,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到齐伯昆面前,直直地跪了下去。 齐伯昆吃了一惊,坐直了身子:“小远,你是这干什么?” “祖父,我不能害了别人家的女孩儿。我、我……我喜欢男人。”齐慕远垂下眼睑,看着被灯光藏在黑影里的地面,表情平静里暗藏着坚毅,似是在告诉齐伯昆,这番话,他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你、你……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齐伯昆惊得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齐慕远语调里带着愧疚:“祖父,我喜欢男人,我不能娶亲。” “你胡说,胡说!”齐伯昆怒吼着,声音传得院子外面的下人都能听到。 齐慕远没有辩驳,只是微低着头,手放在膝盖上,背脊却挺得笔直。 十七岁的少年,因为长期练武,如今长成了一副十分魁梧的身材。他鼻梁高挺,五官立体得如同刀削一般,黑亮的长发就简单地用金丝楠木簪在头顶挽了个发髻,其余随意披散在月白色锦锻长袍上。饶是直挺挺地跪在那里,可任谁看了都要夸一声“好儿郎”。 齐伯昆却没有心思去欣赏孙子的美色。他气得七窍生烟,目光死死地盯着齐慕远,沉声道:“你告诉我,是不是杜锦宁?” “是。”齐慕远这一声应得十分干脆利索。他抬起头来,说话的声音铿锵有力,再不复刚才的吞吞吐吐:“不过是我对他起了心思,他没理睬我。” “你、你……”齐伯昆本还想骂杜锦宁是白眼狼,辜负了他对她的教导与扶持。可这念头还没冒出来,就被齐慕远后面这句话给堵了回去。 他一腔怒火无处发泄,从不打孙子的他忍不住朝齐慕远那张俊脸甩了一耳光:“我打死你这个不争气的狗东西。” 凭着齐慕远的身手,他是完全可以避开齐伯昆这一耳光的。可他没有躲闪,硬生生地承受了这一巴掌。 这个孙子是齐伯昆从小带到大的,平时疼得跟眼珠子似的。这会子打了他,齐伯昆又心疼起来,旋即又恼齐慕远不知道躲闪,气得又重重用力地拍了他的肩膀一下:“你、你……你真要气死我了。” 说着,他突然捂着胸口,摇摇欲坠。 如果明察秋毫的杜锦宁在这里,她肯定能看出齐伯昆捂胸口这动作是装的,可齐慕远身在局中,关心则乱,一看齐伯昆这样顿时慌了神,上前扶住齐伯昆,一面朝外面大吼:“张伯,观棋,快去请郎中。” “住嘴!你想把这事嚷嚷得所有人都知道啊?”齐伯昆赶紧低喝。 “可、可您这……”齐慕远深悔自己说得太急,让祖父受了刺激。 齐伯昆也不吓他了,自己撑着扶手坐了起来,对急吼吼冲进来的张伯摆手道,“我没事,不用去请郎中。” “观棋已经去了。”张伯担忧地望着齐伯昆,“老太爷您哪里不舒坦,打不打紧?” “不打紧,就是一时气闷。”齐伯昆叫张伯,“你赶紧去把观棋那小子叫回来,我没事,就是累着了,歇歇就好。” 张伯还没说话,齐慕远就道:“祖父,让观棋叫太医给您看看吧。气闷可不是小事,让太医做点药丸养养才好。” “我说没病就没病。”齐伯昆见张伯还愣在那里,沉下脸道,“还不快去?” 张伯看了看齐慕远。 齐慕远唤了一声:“祖父……” “你闭嘴。”齐伯昆没好气地道,“我今晚惊动了太医,明儿个就没法去上朝了。你真要我歇着?” “祖父您的身子骨要紧。其他的,都没您重要。”齐慕远这话说得掷地有声。 齐伯昆本想怼他一句:“是我重要还是杜锦宁重要?”但张伯杵在这里,这话到了嘴边他又咽了下去。 “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知道,真没事。”他知道要是不让郎中来看看,齐慕远肯定放心不下,遂转头吩咐张伯,“找杏霖堂的夏郎中吧,别请太医。”这算是自己给自己挖的一个坑了,没准这两天都得喝苦药。 张伯见少爷没有反对,这才应了一声,转身去了。 齐伯昆转头望着孙子,痛心疾首地道:“小远啊,你看你把祖父气的。要是祖父闭眼时看不到曾孙子,你就是大不孝啊。” 齐慕远紧抿着嘴,没有作声。 “你跟杜锦宁怎么样,我不管。但这媳妇儿,你还是得娶回来,传宗接代。”齐伯昆这话说得十分坚定。 “祖父,这事以后再说吧。您身子不好,别想太多,好生歇着。” 齐慕远不愿意再说这话题,不顾齐伯昆的反对,转头唤了下人进来,伺候齐伯昆到床上躺着。 “你不答应,我明儿个就不去找皇上。”齐伯昆威胁道。 “随您。”齐慕远回答得很干脆。 看着下人进来,他干脆走了出去。 齐伯昆知道像齐慕远这样大的孩子,比较容易叛逆,你越不让他做什么,他就偏要做什么,非得跟你拧着来。如果你不拦他,他自己折腾一下,没准觉得没意思就放弃了。 他打定主意,明日就去找杜锦宁说说,让她劝劝齐慕远。 可齐慕远好像知道他想什么似的,等郎中来给齐伯昆拿了脉,说他身体没大毛病,只是别太累着,又开了药送走之后,齐慕远这才道:“祖父,我刚才说的事,跟杜锦宁无关。您还记得前段时间我跟他闹的别扭没有?就是因为我提这事,杜锦宁好长一段时间没理我。所以这只是我的事,跟他无关。您可别去找他的麻烦。要是您去找他,我虽不能拿您怎么样,但以后您想让我说心里话,那是不可能了。我以后,什么都不会跟您说。” 正文 第六百三十二章 面圣 齐伯昆不由叹气,摆手道:“行行行,我不找他。不过你好好考虑我的话。你不能只要他一个,不顾我跟你爹娘吧?你真要这么大逆不道,就不是我孙子。” 齐慕远沉默着没应承,只道:“祖父您好好歇息。”替齐伯昆掖了掖被子,走了出去。 …… 杜宅里,杜锦宁刚一回家,陈氏叫下人将饭摆到杜锦宁院子里,将下人都打发了,等不及吃饭,就将今天纪夫人关于公主的事跟杜锦宁说了,忧心地道:“要真是公主看上了你,怎么办?” 杜锦宁倒是一点儿也不担心,给自己舀了一碗汤,慢慢地喝着,笑道:“娘您有什么好担心的?消息放出去,不管是谁都消停了。我就一乡下小子,还不至于让人不顾性命地嫁给我。” “可公主要找个高僧给你算命,你怎么办?”陈氏问道。 “那就算呗。”杜锦宁放下汤碗,给自己添了一碗饭,满不在乎地道,“不管找哪个,都能算出我克妻的命。” 陈氏狐疑地问道:“你打算怎么办?” 杜锦宁放下筷子,在怀里掏了掏:“派人去找有点本事的和尚道士问一问,给点钱,就能拿到一副克妻的生辰八字。” 她掏出一张纸条,递给陈氏:“娘您可牢牢记住了,这是我的生辰八字,您别弄错了。” 陈氏接过纸条看了一眼,见上面果然写了一副生辰八字。年纪和生辰的日期都跟杜锦宁的相符,只不过具体时辰有了改变。 古人迷信,因为涉及到扎小人等诅咒问题,所以人们的生辰八字,要不是父母至亲,是不会让人知道的。直到成亲要合八字写庚帖,才会拿出来用一用。 杜锦宁的生辰这么改一改,根本没人知道。 “那和尚道士不知道是你吧?”陈氏不放心地问道。 杜锦宁一笑:“我办事,您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吗?” 一夜无话。 按常理,第二日下了早朝后,皇帝是要召见殿试前十名进宫面圣的。杜锦宁没有再出门,而是老老实实地在家里等着宫里传讯。 到了巳时,果然有宫里的太监来传旨,召见杜锦宁。 杜锦宁早已收拾妥当等着了,接了旨,立马上了马车,跟着太监入了宫。 十个新科进士,有的住得近,有的住得远,需得大家都来齐了之后再去面见圣上。杜锦宁入了宫后,太监将她带到了一个偏殿,便自行离开了。 齐府离皇宫比较近,齐慕远早到了。除了他,还有另两位进士。 皇宫时在,一切都需谨言慎行。大家互相见了礼,就不敢多言,怕言多必失,或是惹了宫里主子奴才的厌,各自坐下喝茶吃点心。 皇上对于新科进士还是很礼遇的,太监们上了茶和点心。但为免上厕所,大家都不敢多吃喝,只端起茶碗润一润唇就放下了。 于是就这么干坐着。 杜锦宁见齐慕远的目光朝自己望来,便也回望过去,用目光询问他有什么事。齐慕远却也不说话,只朝她笑了笑,便收回了目光。 杜锦宁也不在意。 两人风华正茂,又都唇红齿白,眉眼俊秀,这么坐在一起,微笑眨眼,互相之间十分默契熟稔的样子,顿时成了一道靓丽的风景。 旁边的一位进士见了,笑着问道:“杜相公跟齐相公认识?” 这位进士四十来岁年纪,满脸和善,眼里却闪着精明。刚才一听说杜锦宁和齐慕远的名字,态度就变得十分热络。 殿试的名次没出,但会试的名单上,杜锦宁和齐慕远可是排在前面的。两人年纪这么小,容貌十分出众,在殿试的时候又都坐在第一排,十分瞩目,跟他们一起坐在大殿上应试的贡生们可都认得他们——贡生一共三十九十八名,大殿再大也最多容得下一百名,其余的贡生都被安排在偏殿或是走廊上写文章。能跟杜锦宁他们在一个殿里参加考试的,名次都比较靠前。 所以听得这话,大家都朝杜锦宁和齐慕远望来。 杜锦宁点点头:“认识。”只这两个字,显然不欲多说。 齐慕远早就恢复了他冷冰冰的状态。 那男人见状,只得将肚里的疑问咽了回去,只是笑道:“自古英雄出少年。两位果真是少年英才啊。” “钟相公过奖了。”杜锦宁虽彬彬有礼,态度上却不见有多热络。 那位钟相公只得闭了嘴。 屋子里恢复了静默。 不过,总有目光总是有意无意地在杜锦宁和齐慕远身上打转。 好容易十人都来齐,一个大太监进来,扫视了众人一圈,对大家道:“大家按着我念的顺序来排队,我念在前头的,一会儿就走在前面。” 大家顿时紧张起来。 这位大太监念出来的顺序,应该就是殿试时成绩高低的排序。虽说最后状元榜眼的还要皇帝最后定夺,但十人里你如果排在后五位,再如何也不可能中状元、榜眼、探花,除非…… 大家都有意无意地朝杜锦宁和齐慕远瞅了一眼。 自古探花都是年轻且长得好的。如果杜锦宁或齐慕远排在后五名,没准皇帝见他们颜值高,就把他们其中一个拎上来,做了探花。如此一来,他们辛辛苦苦用真本事考得的名次就要往后推了,这实在是让他们不甘心。 要知道,钦定御批一甲三人称“进士及第”,又称“三鼎甲”。这三人立即授职,状元授翰林院修撰,榜眼、探花授翰林院编修。二、三甲进士如欲授职入官,还要在保和殿再经朝考次,俗称“朝考”。最后二甲和三甲的进士,要综合殿试和朝考的名次,分别授以庶吉士、主事、中书、行人、评事、博士、推官、知州、知县等职。 也就是说,前三名的一甲,跟后面的二甲、三甲,区别是很大的。 如果杜锦宁和齐慕远凭着年轻与颜值,就从末位提到前面来,做了探花,这些把一辈子都奉献给了科举考试、只差一脚就能光宗耀祖的新科进士们,肯定是十分不服气的。 但在皇权至上的古代,不服气也得憋着,这就让大家对这两个小年轻十分没有好感。 正文 第六百三十三章 作者大大你好 至于杜锦宁和齐慕远会不会凭真本事获取一甲,他们根本就没往那里想。 虽说会试的时候杜锦宁得了第一,齐慕远是第三,但这些人都觉得,这两人肯定是家里有背景,直接在会试时做了点手脚,把本排在后面的两人往前推了几步。那位姓钟的进士刚才跟杜锦宁交谈,一来是想攀点交情,二来就是想打探一下两人的底细,想知道两人到底是什么背景。只不过被杜锦宁不冷不热地挡了回来,碰了一个软钉子。 但这些人坚信,殿试是皇帝亲导,这是做不了手脚的,杜锦宁和齐慕远两家的手伸得再长,也不敢在皇帝眼皮子底下做手脚。因此大家都打算冷眼看着这两人排在十人队伍的后面。 可排在后面也挡不住人家要凭颜值冲到探花位置上来,这就让人十分郁闷了。 大太监没理会这些人各自的小心思,从怀里掏出一张纸,便念了起来:“杜锦宁。”念完这个名字,他便停住了,目光在人群里扫视着,等着那个叫杜锦宁的人站出来排在前头。 除了杜锦宁和齐慕远,一群人都瞪大了眼睛,张着嘴望着大太监,那表情就仿佛见了鬼似的。 大太监见状,不明所以地皱了皱眉。 杜锦宁和齐慕远来得早,本就坐在屋子的最里面。刚刚大太监进门时这些人又都往前围了上去。他俩不愿意跟这些人挤,便落在了后面。 此时听到自己的名字,她诧异地看了齐慕远一眼。 齐慕远朝她微微一笑,点了点头,把她往前推了一把。 杜锦宁这才答应一声:“我在这里。”说着也不急着往前挤,等大家转过身给她让出一条路来,她才走上前去,站到了大太监前面。 大太监看到一个皮肤粉嫩、眼睛黝黑、唇红齿白,比鲁国长公主长得还好看的书生站到自己面前,也不由跟其他人一样张大了嘴巴。 他是宫里的老人了。只要不是改朝换代,宫里的老皇帝死,新皇帝登基,他们这些做太监的生活都不会有太大变化,依然会在宫里生活,干自己最在行最熟悉的那摊子事儿。 以前的新科进士晋见皇上的事都归他管。那些人无不都是三四十岁的老男人。现在乍一见杜锦宁年轻漂亮的模样,大太监都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结结巴巴地道:“你、你就是杜锦宁。” “正是。杜锦宁见过公公。”杜锦宁抬腕拱了拱手,举止彬彬有礼,气度非凡。 这一下大太监回过神来了。 他在宫里生活了二三十年,见过的身份尊贵、卓然不凡的年轻公子多了去了,最不敢以外表和年纪来看轻对方。 他恭恭敬敬地回了一礼,十分和气地道:“一会儿还请杜相公跟着咱家,进到殿里后看到咱家的示意,你就停住脚步。待其他人站好后,依着咱家的号令,大家一起朝皇上行礼。” “是,劳烦公公。”杜锦宁应道。 大太监又环视了屋里一圈,提高音量道:“各位相公可听清楚了?” “听清楚了。”大家七嘴八舌地应道。 大太监这才点点头,将手里的纸拿起来,照着上面的名字念道:“齐慕远。” 这名字一出,大家又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转头看齐慕远从后面一步一步地走上来,站到杜锦宁身边,脑子里不由自主地冒出一个念头:“这两人到底是什么背景?为何殿试也能得第一、第二名?” 如果说,第一个听到自己的名字,杜锦宁很是吃惊。那么第二个名字是齐慕远,就是杜锦宁意料之中的事了。 她满怀同情地看了齐慕远一眼,趁着大太监不断念名字,其他人因自己的名次或喜不自胜或失望沮丧,专注力都不在他们这里时,她凑近齐慕远耳边轻声道:“一会儿尽展才能。” 齐慕远本身就是个极聪明的人,又比其他人多得齐伯昆的指点,对于朝堂与权谋,他也是极了解的。昨晚劝祖父那番话,虽然出自私心,但从权谋上来说,他说的是极对的,是舍弃小利而为齐家牟取更大的利益。所以哪怕齐伯昆听到齐慕远说喜欢杜锦宁,对杜锦宁的观感一下子差到了极点,今天早朝退朝后,还是到赵晤跟前,站在皇权的角度上表达了对寒门进士的期许,获取了赵晤更大的赞许与愧疚。 此时杜锦宁简简单单一句话,他就明白这话里蕴含的深层意思了。 他朝杜锦宁点了点头。 两人再不多言,等大太监把名字念完整好了队,便鱼贯着跟在大太监身后朝大殿走去。 进了殿,杜锦宁眼观鼻、鼻观心,看到走在她前面的大太监停住了脚步,随后又做了个手势,她便停了下来,转向了赵晤所在的方向。 “新科进士杜锦宁等人,向圣皇晋见。”大太监尖利的嗓音响起。 杜锦宁便跪下,跟大家一起朝赵晤磕头行礼。 “平身。” 待大家站起身来,赵晤这才开口道:“谁是杜锦宁?”嘴里问着话,目光却落在了杜锦宁身上。 杜锦宁出列,朝赵晤长揖施了一礼:“草民杜锦宁,见过圣上。” 赵晤的嘴角勾起一个幅度。 昨儿晚上,他把杜锦宁的《种田记》看了一遍,看得那叫一个废寝忘食,连晚饭都没好生吃。看到断章的地方,想到竟然看不到后面的情节了,就抓心挠肺地想半夜把杜锦宁抓来问个究竟。而且看完那几本话本他就后悔了,思索着要不要将状元之名给杜锦宁,理由都是现成的,六元及第,哪个时代能出这样的大才子?他一登上皇位就出现了六元及第,这是昌明盛世的预兆,是国之祥瑞。 可思及母后的话,他的头脑又冷静了下来。 这其实是一个很简单的选择题:才华与忠心,你要哪一个? 作为皇帝,最看重的自然是忠心。没有忠心,你才华越高,祸害就越大。历朝历代推翻前朝,建立政权的,哪一个不是惊才绝艳之辈? 他如果选择杜锦宁做状元,虽说理由充分,但难免让跟随他夺天下的臣子失望。 可没想到,今天下了早朝后,在小朝会上齐伯昆竟然主动提出要多提拔寒门学子。 正文 第六百三十四章 殿前忽悠 小朝会其实就是三四个赵晤信任的大臣,每次下了朝后留下来,跟他一起讨论一下不能当着大臣们的面处理的事情。而这三四个大臣,都跟齐伯昆一样是在赵晤做皇子时就跟着他的,都有从龙之功。 齐伯昆要送一份人情给赵晤,这些臣子自家又没有子孙有资格争那状元之名,自然乐得个顺水人情,纷纷附和齐伯昆的提议。 赵晤当时那叫一个开心啊,终于可以封他最喜欢的作者大大做状元了。他打定主意以后一定要好好提拔齐伯昆最看重的孙子,以补偿齐伯昆的这番好意。 殿试后的面圣,实际上就是再一次确认这些进士是否有真材实学的一个过场。尤其是一甲三位,皇帝通常是问得最多的。 此时面对杜锦宁,赵晤有一肚子的话要问她。 比如话本里所写的再生稻、双季稻和绿肥等问题,以及话本的后续情节;比如杜锦宁在策问里所说的农业问题、航海问题和国际贸易问题。 因为一直沉浸在话本的情节里,赵晤最想问的还是农业问题。航海与国际贸易不过是锦上添花,有也可,没有对于大宋也没多大影响。 可农业不同啊,那是国之根本。如果农业发展得好了,所有的百姓都有饭吃有衣穿,做土匪或想造反的人就少了,北边的游牧民族也不敢对大宋轻举妄动。如此一来,就国泰民安了。 做皇帝的,不就是希望盛世太平、国泰民安吗? 赵晤扫视了一排十个低着头的新晋进士,开口道:“杜锦宁,你的文章里提到要加强农事管理。那么你说说,如何管理?具体该怎么做?” 听到赵昶的问题,排在后面五位的进士倒没什么想法,而排在第三位的一个五六十岁的老头儿,以及排在第四位的那位姓钟的进士,都是心里一喜。 他们一直觉得杜锦宁是靠着家里的背景才能拿到第一名的。殿试虽在皇上眼皮子底下,不过因为试卷都是阅卷官批阅的,皇上不过是看一看前十名的文章,所以想要做手脚,也不是不行。 现在皇上问这么一个关于农业的问题,又具体到如何操作上,这可是问到点子上了。两人看杜锦宁这相貌这气度,再加上会试、殿试都得了第一,下意识就觉得她是哪个大世家的子弟,家里手眼通天的那种。这从小锦衣玉食的公子哥儿,能知道如何种田?殿试的第一篇文章,还不知道是哪个做枪手替这小子写的呢。 现在面对面问上了,要是杜锦宁答不上来,露出不学无术的端倪,就算皇上看在他家的背景上不治他的罪,他的状元名头也肯定没有了。到时候第三名就成了榜眼,而第四名也挤进了一甲,他们的好运就来了。如果那叫齐慕远的也露了怯,他们一个状元,一个榜眼都是有可能的事。 两人都竖起了耳朵,就等着看杜锦宁出丑。 这头杜锦宁却是乐了。这是问到了她的老本行上了啊。这话题要说起来,真是三天三夜都说不完呢。最重要的是,现在能把赵晤忽悠好,她想做什么官就不难了。 “回皇上,要想把农田管理好,需得从好几个方面入手。比如农耕用具。犁田、耙田、播种、收割,再加上用水车进行水利灌溉,都得有好使的家什农具不可。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如果有好使的开垦用具,咱们大宋的许多荒地就能被开垦出来;有好的水利设施,许多旱地也能种上水稻;有好用的播种或收割用具,许多人力就可以被解放出来,从而耕种更多的农田。所以说,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 赵晤一听就来了兴致。 有了《种田记》和殿试那篇文章垫底,他丝毫不觉得杜锦宁这是空口白话、胡吹大气。事实已经证明,杜锦宁在话本里写的再生稻是实实在在存在的,能够增产增收的。那么杜锦宁在金銮殿上所说的话,难道还能是信口开河不成? 他兴致勃勃地问道:“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这话听着新鲜。你刚才所说的那些,就是科学技术吗?” “不止。这科学技术不光指工具的改进,还指种子、肥料等方面的改进。皇上也知道粮食是种子种出来的,种子的好坏至关重要。遇上不好的种子,不管你把田地伺候得再精致,也收获不了多少粮食。” 赵晤赞同地点了点头:“确实如此。” 对于立志于要做皇帝的皇子来说,农事是需要他特别关注的事情。所以赵晤虽然也锦衣玉食,但对于农事并不陌生。 “那么如果咱们让人反复实验,改良稻种,研究出更高产、抗寒抗热和抗病性极好的种子,是不是就能让粮食增产增收呢?肥料也一样。大家都知道人的营养是需要均衡的,需要米、肉、蔬菜、水果搭配着吃,才不容易生病。庄稼也是如此。但我看庄户人家种田,就只使一种肥料,这就导致了庄稼不能长得更好,从而生产更多的粮食。” 听杜锦宁在那里侃侃而谈,赵晤和齐慕远还好,还能保持淡定,可一众进士就听得一愣一愣的。 这小子打哪儿知道的这么些理论,敢在皇上面前信口胡诌啊?还营养均衡。庄稼也需要营养均衡?没听说过啊。 倒是有那一两个深知农事的进士若有所思。 “你刚才说需得从好几个方面入手。除此以外,还有哪些方面?”赵晤又问。 “草民的文章里也提过,种田需得因地制宜。哪些地方适合种什么,可能当地的庄户因为见识浅薄,只知道遵循祖辈的种植经验,因循守旧,不知改进。这就需要朝庭派懂行的人去,研究当地的气候风土,推广更适宜当地种植的经济作物,以达到物尽其用的目的。比如某个地方特别适宜种植棉花,那咱们是不是让他们专门种棉花而不种粮食呢?京城这边适合种粮食的耕地就可以不再种棉花,全部都种粮食。到时候拿粮食换棉花,既能为大宋增产创收,又能保证当地百姓因增产而生活得更好。” 杜锦宁拱了拱手:“这些要说清楚,需得费不少时间。如皇上不嫌草民罗嗦,草民回去之后拟一个折子,专门详谈这个问题。” 正文 第六百三十五章 六元及第 赵晤正听得兴趣盎然呢,见杜锦宁忽然就收了口,他愣了一愣,这才发现两人已说的太多了。 他每日有许多政事要处理,召见这些新科进士也是有时间限定的。在杜锦宁身上花的时间多了,那么别人那里务必得减少谈话的时间,否则他就得用休息时间来处理堆积下来的政务。 想到这里,他越发地欣赏杜锦宁。聪明有才、口齿伶俐、见识广博、长得赏心悦目,还如此知进退、识大体,这样的人不封个状元,他怕是违背了天道,皇位都坐不稳哩。 于是他道:“杜锦宁,你才华卓绝,所写的文章座师和太学的夫子们都夸好;殿试时的三篇文章更看得朕心潮澎湃,激动不已。刚才一席话,也给朕开了一扇大门,让朕知道如何促使粮食增收。你虽年幼,但才学却是所有进士里的佼佼者,朕封你为本恩科的新科状元。” 杜锦宁上前磕首行礼谢恩。 赵晤扫视了殿里十个进士和一些官员,继续道:“你一个农家出身的寒门子,听说只用了三年时间参加科举,一直是县案首、院案首、府案首、解元、会元。现如今再加上状元,就是六元及第了。” 皇帝面前,是不缺的就是捧哏奉承之辈。 赵晤的话声未落,就有一个礼部的官员激动万分地跑出来,伏地跪拜,大声道:“皇上皇上,三元及第就已是国之祥瑞,我鸿庆元年出现了六元及第,这是国之大瑞啊。” “国之大瑞,皇上大瑞。”在场的官员都跪了下去,开口高呼。 齐慕远毫不犹豫地跟着官员们跪了下去。 其他八个进士你看我我看你,赶紧跟着齐慕远一起跪了,心里都震惊不已。 县案首、院案首、府案首、解元、会元、状元,这是能舞弊得来的吗?饶是杜锦宁是赵晤的亲生子,也不敢这么做吧?而且不听皇上刚才所说的吗?这杜锦宁竟然是农家出身的寒门子!这怎么可能?这么小的年纪就取得这样的成就,这还是人吗? 看来,这真是国之祥瑞啊!唯有昌明盛世,才会出现像这样妖孽一般的人物,来辅佐皇上,创造更辉煌的未来。 赵晤笑得合不拢嘴。 他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 因为不是先皇下旨传位,而是手刃兄弟夺得的大统,他多少有些名不正言不顺。现在在恩科上出现六元及第,国之大瑞,那些角落里的杂音就应该消失了。 “杜锦宁,朕封你为翰林院修撰,以后好好为朝庭效力。”赵晤道。 这是旧例,所有的状元都会被授予这么个官职,从六品。翰林院相当于皇帝的秘书机构,翰林院修撰主要职责是掌修国史,掌修实录、记载皇帝言行、进讲经史,以及草拟有关典礼的文稿等事。 杜锦宁尽管不满意,还是磕头谢了恩:“多谢皇上。” 赵晤让大家起身,这才看向齐慕远。 就在大家期待之时,赵晤却跳过了齐慕远,直接看向第三名的那个老头儿:“你叫姚荣观?” “是是,姚荣观给皇上请安,祝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姚荣观哆哆嗦嗦地跪了下去,连磕了三个响头。 “你是豫州安阳人?” “是的,皇上。” “好,朕封你为本科新科榜眼,授翰林院编修一职。”赵晤道。 翰林院编修是正七品,榜眼与探花历来都被授予这么个职位。 姚荣观傻了眼。 他有一肚子话要在这朝堂上说,有多少锦绣文章要在这里当着众人显摆。为了这个,他这两天可没睡着觉,就等着逮个机会表现呢。 可怎么皇上却什么都不问就授予他官职了呢?这差别,跟杜锦宁怎么这么大呢? 虽说跳过齐慕远被封为榜眼,他应该很高兴才是,但被区别对待,他很是失落啊。 赵晤却没兴趣跟这位榜眼多说什么。 尽管姚荣观的文章写得不错,但观念陈旧,人云亦云,丝毫没有创新。杜锦宁和齐慕远年纪虽轻,却提出了不少让人亮眼的建议与观点,但在这位姚荣观的文章里,他只看到了满篇的阿谀奉承和拍马溜须。大概那些臣子以为他喜欢看这些,这才把姚荣观取在了第二名。 要不是怕大臣上折子说他选的状元、榜眼太年轻英俊,说他看年纪看颜值,不看真才实学,而其他七位进士也没有提出什么让他眼前一亮的建议,他还真不想封这位姚荣观为榜眼。 示意姚荣观退下,他这才看向了齐慕远,兴致又被提起来了:“齐慕远,朕听说你打十四岁起,就一直去衙门里协助办案,朕想知道你遇见过的最离奇的案子是什么样的,对于刑部律法,你有什么好的建议?” 这就是家世的好处了。 齐伯昆是天子近臣,君臣之间聊天的时候不仅仅只是聊国家大事,累了的时候也会聊一些家事。所以赵晤早在做皇子时,就时常听齐伯昆说起自家这个孙子。齐慕远做的事,也传到了赵晤耳里。 齐慕远自然不胆怯,从从容容地在御前对答,把一件案情说得生动离奇,让大殿的臣子、太监以及新科进士们听得一惊一乍,兴致盎然。 说完案件,齐慕远道:“草民在桂省,跟过五名县令跟踪案情,又协助过其他七位官员破案。草民深深觉得破案是一件十分专业的事,不是每一个县令和县尉都擅长的。臣以为,如果皇上能在刑部专设培训机构,把县尉、通判等官员定期召来培训,加强他们的能力,必使所有犯罪都能所以遁逃。” “你说的有道理。”赵晤没想到自己不过是表现一下自己对齐伯昆的信宠,多问了齐慕远一句话,就获得了这样一个好建议。 屁股决定脑袋。赵晤作为皇帝,自然是想要中央集权,把所有的权利都抓归自己手里,免得有人生了异心,动摇赵家皇权的根基。 而那些县尉、县令等官员一派下去就是几年甚至十几年,跟京城联系不多,心思就容易散。如果依齐慕远这建议,他就能时不时地把当地的县尉、通判这些人都集中起来培训培训,给他们洗洗脑,也能增强中央对地方的掌控力。这些官员几年一调,也能对县令、知州、知府这些人起到一定的监督作用。 正文 第六百三十六章 我是不会放手的 在这个大殿上,除了赵晤,还有三卿六部几位官员。 刑部尚书一听这话,心里也高兴得紧。只要皇上重视他们刑部,他的权力就更大了。 齐伯昆也在这里,看到皇上对孙子的提议深以为然,心里高兴之余,对杜锦宁的感官就更复杂了。 虽说这些年他对齐慕远也悉心教导,可他也就回漓水县的那两年清闲一些,其他时候都忙于政事,根本没有多少时间来教导齐慕远。可以说齐慕远之所以有现在这样的出息,除了他自身资质不错和他这个祖父的影响,更多还是来自于杜锦宁。 杜锦宁那孩子不是一般人,眼界之广、心思之深,便是齐伯昆这个搞了一辈子政治争斗的人有时候都自叹不如,这大概是来自于一种天赋。偏这孩子心思正、不忘本心、心怀天下。齐慕远跟他一起长大,眼界、胸襟也开始偏向于杜锦宁。 这也是即便现在齐伯昆发现自己孙子被掰弯了,对杜锦宁也丝毫恼恨不起来的原因。 这样卓越到完美的孩子,有谁不喜欢呢?更何况杜锦宁长得比好些女孩子都出色。齐慕远倾慕于他,齐伯昆觉得再正常不过了。 养小倌儿可是古而有之的富贵爷儿们的喜好,所以男男之好,齐伯昆还是很容易接受的。 现如今齐伯昆看到两个容貌出众、气度非凡、才华备受瞩目的孩子并肩站在这金銮殿上,大受皇上的赞赏,他骄傲自豪之余,内心也是复杂和崩溃的。 他的曾孙子啊,什么时候能抱上? 最后,齐慕远被赐予探花名号,授职于翰林院编修。 一甲三人被问话,因为皇上的态度明确,殿里所有人都看得清楚,三人中皇上第一看重的是杜锦宁,第二是齐慕远。之所以把姚荣观放到榜眼的位置,一来可能是他这颜值实在当不起探花之名,二来也是因为他是寒门出身。 新皇登基,重点扶持寒门子,这对于世家来说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对于其余进士,赵晤只略问了一两句就算是把这场面给走完了。余下的那七人,自然都是二甲,都授予庶吉士官职。第四名传胪是要在传胪大典上唱名的,赵晤重点考察了姓钟的进士一下,发现他口齿还算清晰,声音也还行,便没有再改动,把他被封为传胪。 大太监在赵晤的示意下,领着他们磕拜谢恩,再将他们领了出去,直接送出了宫门。 迈出宫门,待得离宫门前的护卫远了,几个进士就迫不及待地恭喜起杜锦宁和齐慕远来。 他们也算是看出来了,不管这两人有什么背景,那都是有真才实学的,倍受皇上看重。年轻、有才、有背景,这样的人前途之广大,是他们不敢想像的。 而榜眼的老头儿须发都花白了,也没几年好活,估计还没爬上四五品官就已经要回家怡养天年了,不过是来京城过一把当官的瘾。所以还是赶紧跟杜锦宁和齐慕远这两个风华正茂的少年搞好关系才是正经。 杜锦宁在大殿的时候还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可现在却是一副平易近人的姿态。齐慕远被她用手肘拐了一下之后,那张平素没什么表情的脸上也堆起了笑容,跟众位进士寒喧。 榜眼老头儿也是个心思活络的,尽管在大殿上被皇上有意冷落有些不舒服,却也不敢脱离大家独自离去,把这份不满表现出来。 他也堆起笑容道:“这一届同年里,咱们居于前十,一块儿被皇上召见也是缘份。不如咱们去得月楼聚一聚,趁此机会咱们也亲近亲近?” 令他郁闷的是,听了他的话,大家的目光竟然都落在杜锦宁身上,似乎等着他拿主意。 他们这么一群老头儿和成年男子,去吃个饭还要由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做决定,还真是荒唐。但谁叫人家是状元,还是六元及第呢? 杜锦宁的笑容敛了一敛,道:“传胪大典尚未举行,我们就去酒楼里喝酒庆贺,要是被皇上知道了,怕是要留下不好印象。所以这顿酒,不如留待传胪大典之后再喝,各位觉得如何?” 这话一出,榜眼老头儿顿时惊得一身冷汗。 他们都是一路从童生考上来的,自然知道如果鹿鸣宴都还没举行就开始狂欢,到头的功名都会被主考官剥夺。现在这情况虽有不同,皇上金口玉牙不容易变卦。但传胪大典过后找个理由让他们卷铺盖走人,还是轻而易举的事。 他这么大把年纪,做事如此不稳重,还不如眼前这位年纪轻轻的小子想得深远。 他诚心诚意地朝杜锦宁作了一揖:“是我考虑不周,杜相公说的是。” 大家各自在宫门前散去。 杜锦宁跟齐慕远一起朝前走了一段路,待跟其他人离得远了,她才开口道:“关嘉泽他们还要参加朝会,这关系到他们去哪里任职。所以下午我会让他们到我那里去,大家一起商量商量。你如果有空,就一块儿来吧。” “好。”齐慕远答应一声。 杜锦点点头,指着前面道:“我的马车停在那头,我过去了。”挥挥手正打算往那边走,就听齐慕远唤了一声:“锦宁。” 杜锦宁停住脚步,转身朝他看去。 齐慕远黑黝黝的眼眸直直地看着杜锦宁,低声道:“我喜欢你的事,我昨晚跟我祖父说了。” “啊?”杜锦宁张大了嘴巴。 齐慕远不由微笑。 “你、你说什么?”杜锦宁好不容易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我跟我祖父说,我喜欢的是你,我不会娶媳妇的。”齐慕远道,“短时间内,祖父不会逼我成亲了。” 杜锦宁默默望着齐慕远,目光渐渐变得复杂起来。 良久,她叹息道:“你这样,何必呢?” 齐慕远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杜锦宁,目光里充满了柔情。 杜锦宁的嘴唇蠕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她转过身去,站了一会儿,这才开口道:“你……还是好好娶妻生子吧。”声音似跟往时有些不同。 她大踏步朝马车走去,没有回头。 齐慕远没有动弹,也没有叫住她,只是望着她的背景,一动不动。直到杜锦宁上了马车,催促汪福来离去,他的嘴角才噙起了一抹微笑,低声呢喃:“不管怎么说,我是不会放手的。” 正文 第六百三十七章 有你受罪的时候 那天下午,齐慕远如约去了杜家。 当时许成源和方少华这两个杜家女婿已早到了,关嘉泽和梁先宽还没有来。齐慕远跟没事人一样与大家打了招呼,在杜锦宁旁边坐了下来。 在桂省的时候两人一直在一起上学,两家的院子还在对门,基本上出出进进都行影不离,两人的性情又最是相投,所以大家默认的杜锦宁跟齐慕远的交情最好。 也因此,除了关嘉泽,其他人来了之后都不会坐杜锦宁身旁,而是将位置留给齐慕远。 这个习惯以前杜锦宁还没觉得有什么,可现在看着身边的齐慕远,总觉得心里有些怪怪的。 当着大家的面,她也不好说什么,只当作什么也没发生,跟齐慕远打了声招呼后就继续跟许成源和方少华说话。 她正在问两人接下来的打算。 “我希望能考上庶吉士。”方少华挠挠头道,“以后留在京城。” 他成亲之后,因为跟杜方蕙的感情太好,有点流连在温柔乡里无法自拔,没能像以前那般将所有的心思都放在学业上。 以前他的成绩比关嘉泽好。但关嘉泽因为被渣爹刺激,要出人头地,所以特别发奋。于是这两人一进一退,关嘉泽在会试时就比方少华要考得好。 现在方少华不想离开京城,还是因为杜方蕙。杜方蕙怀孕了,不适合长途跋涉跟他去外地任职,而他又不愿意跟娇妻分开,所以他便希望能留在京里任职。 对于方少华这决定,杜锦宁自然赞同。 不管怎么的,杜方蕙是她亲姐姐;方少华虽是好友,但跟姐姐比,终是隔了一层。作为妹妹,她自然希望姐夫一切以姐姐为重。在这个找小三小四合理合法的时代,她自然不希望小夫妻分开,以给别的女人可乘之机。 别两人分居两地,杜方蕙在这里辛辛苦苦伺候老人带孩子,方少华那边就纳妾收通房生几个庶子庶女。要是那样,她非气死不可。 她认真考虑了一下,问方少华道:“万一考不上庶吉士,你算学比较好,有没有兴趣去户部?” 方少华也知道凭自己在会试时的名次,要成为庶吉士有点难。 一听杜锦宁这话,他顿时起了兴致:“户部,能进去吗?我倒是想呢,可惜……”说着,他看了齐慕远一眼,“哈哈”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不给你家添麻烦。皇上派我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这可不用齐爷爷帮忙,你自己努力就能如愿以偿。”杜锦宁道。 不光是方少华,便是许成源也来了兴趣,凑过来问道:“怎么努力?” “朝考呀。”杜锦宁道,“朝考的目的不光是要看你写文章写得好不好,还要看你对政事是否熟悉,可堪大用。如果你在文章里能对户部提出一些真知灼见,那么上面肯定会考虑把你分去户部的。” 齐慕远在一旁点点头,补充道:“如此一来,我祖父帮你说话就顺理成章了。” 方少华顿时两眼放光,户问可是肥差啊。 他用力地点头:“嗯嗯,我努力,我努力。不过锦宁你可得跟姐夫说说,户部什么地方可以让我提真知灼见的?” 杜锦宁翻了个白眼:“先自己想。一会儿你说,我们再补充。” 说着她头一歪,青木就十分机灵地在旁边铺了一张纸,放上了文房四宝。 方少华只得坐过去,在那里啃着笔头思索着对于户部的认识。 许成源看杜锦宁的目光落到了自己身上,不用问他就主动道:“我早已想好了,我想外放做官,最好是知州或知县,能在一地做主的。” 几人之中他出身最低,家境也最不好。如果留在京城做一个小官,跟那些有世家扶持或是懂得钻营的同僚相比,在仕途上他没有任何优势。而京城居,大不易,他连个宅子都买不起,更不用说靠着那点菲薄的俸禄如何供养一家子了。 这些年能顺利考上进士,他已是托了杜锦宁的福了,他希望去外地打拼,而不是留在京城里又等着杜锦宁对他施予援手。 在他看来,就算齐伯昆肯帮他,那也是看在杜锦宁的面上。 这些年他跟在杜锦宁身边,在思想、能力与为人处世上他深受影响,他希望能到一个地方做官,把他从杜锦宁身上学到的本事好好地施展一番,同时也积攒些家业——外任上做主官,即便他不贪赃枉法,油水也比在京城丰厚得多。在京城各部委任职,有了油水自然是上面的官员拿了,到他们这种底层小官时,能有点汤喝喝就已十分难得了。 如果有能力,过个十年八年他自然能再拼到京城来,到时候他不底,家底也上去了,就不再是杜锦宁的拖累了,而是助力;如果没有能力,他就老老实实在地方上做官,悠闲地过他的小日子,不来给杜锦宁添乱。有多大碗吃多少饭,这样才踏实。 许成源的想法,杜锦宁不用问就能猜到。她越来越欣赏她这位大姐夫了。 “那你好好想一下朝考上要写的文章。我希望你能去一个比较富裕的地方任主官。”这样大姐和外甥就不用吃苦了。 许成源点点头,自觉地坐到了方少华旁边,去思索如何写文章去了。 齐慕远转过头来,看向杜锦宁,目光温柔:“你呢?打算去哪里任职?” 杜锦宁被他看得颇有些不自在。 这家伙,自从捅破了那层窗户纸,就无时无刻不在撩人。 她不喜欢这种暧昧。如果她能给齐慕远承诺还好,可她不能。 她瞪了他一眼,咬牙切齿地用只有两人听得到的声音道:“你别再这样看着我。要是撩得我动了心,那可有你受罪的时候。” “哦?怎么受罪?说来听听。”齐慕远用他那双深邃的眼眸望着杜锦宁,脸上似笑非笑。 “我很霸道,不喜欢别人碰我的东西。到时候,你不光不能娶妻纳妾,任何女人都不能碰。”杜锦宁挑着眉、勾着唇,满脸戏谑地望着他,“你可做得到?” 正文 第六百三十八章 我可是有未婚妻的 “真的?”齐慕远不光没有被吓住,反而一脸欣喜,两眸熠熠生辉,“只要你答应我,我就做得到。” “……” 杜锦宁有些郁闷地眨巴眨巴眼,干脆把头转到一边去,不理他了。 她本想吓一吓他,也免得他想得太过理想。不想她不光没把这家伙吓跑,反倒惹得他更来劲儿了。 好在这时候关嘉泽进来了,一进来就大声嚷嚷道:“恭喜杜状元,齐探花。” 齐慕远知道对于这事,不能逼得太紧,否则杜锦宁会被逼得离他越来越远。而现在能这么冷静地坐下来跟他讨论这个问题,就已有了进步,这表明杜锦宁在慢慢地接受他。他心里高兴得很。 此时他仍做窃窃私语状,不过声音比刚才大了一些,话题也换到了关嘉泽身上:“你猜这家伙想去哪里任职?” “礼部。”杜锦宁十分肯定地道。 关嘉泽“嗷”地一声怪叫起来:“杜锦宁你是神仙吗?你怎么知道我想去礼部?” 杜锦宁鄙视地看他一眼,还没开口说话,一贯喜欢跟关嘉泽抬扛的方少华就嗤笑起来:“关嘉泽,谁跟你一样不肯用脑子?” “就你聪明?”关嘉泽瞪了他一眼,讪讪地拉了一张椅子,在杜锦宁身边坐了下来,跟没骨头似地把身体摊在椅子上,没精打采道,“可我觉得皇上不会派我去礼部。” 毕竟,关正祥就在礼部。虽说现在他被撤职了,但大宋会外语的人很少。从策问的题目就可以看出赵晤对于开拓海外市场雄心勃勃,关正祥被晾上一段时间后,有用得着他时,赵晤肯定还得把他提溜起来使唤的。 赵晤既打了这样的主意,那肯定不会让关嘉泽去礼部了。父子俩在一个部门,这是大忌。 “你先努力考上庶吉士留在京城。等朝考之后,咱们去拜访一下大食和新罗、日本人的商人,找几个人来教你学这几个国家的语言。等你学会了,一旦有机会让你大展身手,皇上不想用你都不行。如果你在语言上的本事比你爹都厉害……” 剩下的话杜锦宁没有说下去,只是朝关嘉泽扬了扬眉毛,示意他自己领会言外之意。 关嘉泽的眼眸顿时亮了起来,拍手道:“好主意。” “不过……”他又有些担心,“我能学会吗?” “你应该有语言天赋的。”杜锦宁道。 作为礼部的官员,肯定不止一人去学习外语的。到最后最出色的就是关正祥,可见这人有语言天赋。关嘉泽作为关正祥的亲儿子,天赋肯定不能差了。 “就算没天赋,只要肯下苦功,就没有学不会的东西。只看你有没有恒心了。”杜锦宁又道。 “有恒心,肯定有恒心。”关嘉泽喜滋滋地道,一改刚才进门时的萎靡。 要是以往,他肯定没有这么上进。可被关正祥刺激的,他恨不得自己马上做上正二品的大官,好让关正祥睁眼看看,到底是他那个妾生子有出息,还是他这个正室嫡子有出息。 虽说关嘉兴现在已蹲了大狱,以后出来也不可能参加科考了,可关嘉泽仍想争这口气。他要靠自己让母亲和妹妹过好日子,而不是靠那个根本没把他当儿子的渣爹。 说话间,梁先宽也来了。 一进来他就不好意思地先道歉:“对不住,来晚了。” 大家还没说话,知道内情的关嘉泽就打趣道:“不用跟大家说对不起,终身大事要紧。” “终身大事?莫不是刚才梁先宽去相亲去了?”方少华在那边十分不专心,听了这话又插嘴问道。 梁先宽也没有不好意思,坐下来道:“你们一个个都娶妻生子了,我就不能去相个亲?” “说了哪家的姑娘?”杜锦宁也来了兴趣? 梁先宽这才不好意思地道:“孔家。是关嘉泽的表妹。” 关嘉泽就“嘿嘿”地笑了起来,猥琐地把脸凑到梁先宽跟前:“我表妹漂亮吧?” 现在还不是明清,朱程理学还没有出现,封建社会的礼教束缚还没那么变态。虽说婚姻是父母子命媒妁之言,但开明的父母在了解对方家世、人品之后,也会找机会让未婚男女见上一面的。或是某亲戚开办宴会把两家人请去,在游园时让两人见面;或两家母亲带着儿女去寺庙里上香,给两人创造一个偶遇的机会。 今天梁先宽就去寺庙里偶遇佳人去了。 梁先宽被关嘉泽这一问,脸一下子红了起来。看那样子,应该对关嘉泽的表妹很满意。 好歹这人要成为自家的亲表妹夫了,关嘉泽也没好再打趣他,而是将矛头指向了齐慕远和杜锦宁:“我们可都成亲了啊,就剩你俩了。虽说你们比我们小一些,但也到了议亲的年纪。来来,不妨跟哥哥说说,你俩想找个什么样的妻子?我家亲戚里要是有合适的,我就介绍给你们了。” 有个陈立在,杜锦宁可不怕说这话题。 她笑眯眯地道:“你少往我这里扯,我可是有未婚妻的。等我再大两岁就成亲。”她朝齐慕远那边一努嘴,“你还是关心关心齐慕远吧。” 齐慕远这两天跟杜锦宁有点小暧昧,觉得自己跟杜锦宁的感情有望,心情极为舒畅。这期间他是丝毫没想起杜锦宁还有个未婚妻。 这会子杜锦宁一提,还说两年后成亲,他顿时急了,伸手就紧握杜锦宁的胳膊,急道:“锦宁你……”后面的话虽没说出来,但他知道杜锦宁看得懂他的眼神:你怎么能成亲呢?你成了亲,我怎么办? 杜锦宁没想到齐慕远这么大反应,而且还这么大胆,在众兄弟面前表露情谊。 她赶紧遮掩地道:“看,一说到亲事,万年冰山的齐慕远也急眼了,哈哈哈……” 关嘉泽也跟着没心没肺地“哈哈”大笑起来。 这两人一笑,引得大家都笑了起来。 杜锦宁趁此机会,赶紧给齐慕远瞪眼睛使眼色,示意他收敛一点。 齐慕远也知道自己这种感情不容于世,被人发现了对自己对杜锦宁都没有丝毫好处。他赶紧放开手,装作不好意思地样子,偏过脸去用手挠了挠头。 见一向冷静自持的齐慕远一说到亲事,就没出息地窘成这样,已婚男人们笑得就更欢了。 正文 第六百三十九章 春风得意马蹄疾 第二天是传胪大典。 这倒没杜锦宁和齐慕远什么事。 他俩只需要在皇帝拜完天地、鸿胪寺官宣制后引他们在御道左边一前一后跪拜,之后就装吉祥物了。倒是第四名的传胪蒋相公任务比较重,要给排在他后面的进士们唱名,唱完名后听奏《庆平之章》,三跪九叩礼比,随榜而出,至东安门外张挂金榜。这时候杜锦宁这个状元就率诸进士等随出观榜。 这个金榜,张挂三日后收回缴到内阁收藏。 从皇宫出来到东安门前观榜,便是读书人一生中最荣耀的时刻——跨马游街。 此时杜锦宁手捧钦点皇圣诏,足跨金鞍朱鬃马,前呼后拥,旗鼓开路,欢声雷动,喜炮震天,遍街张灯结彩。 京城人饶是见多识广,三年一次的春闱,让他们见过太多的进士跨马游街,但从来没有像这次一样引起疯狂:状元郎与看探花郎实在是太俊美了,俊美到让多少姑娘自惭形秽。这年头虽然没有手机电脑,但消息的传播一点儿也不慢,闻讯来看俏才子的姑娘小媳妇把沿街的酒馆、茶馆都占满了,手里的簪花、手绢、荷包更是跟下雨一般往下掷。 这让杜锦宁和齐慕远简直不胜其扰。 好在两人都有功夫在身,齐慕远就不说了,杜锦宁跟刘高学的那套武功,就是专练躲闪功夫的,其他地方她倒无所谓,看到有簪花朝自己面门掷来,她轻轻一闪就躲过去了。所以虽然身上头上簪花甚多,但沿街游了一圈,仍然面如冠玉,神态从容。 可榜眼的那个老头儿就受不了。 他年纪那么大,自然没人往他身上掷花。但齐慕远跟杜锦宁两人做伴惯了,即便齐慕远顾及着榜眼的面子,不会让自己的马超过榜眼,但两人相隔的距离却极小。那些姑娘小媳妇投掷的准头又不够,时不时还有风吹拂,投向杜锦宁和齐慕远的簪花、手绢、荷包自然免不了会落到榜眼身上,有时候触不及防下,眼睛鼻子都被簪花掷到的情况时有发生。 如果这些簪花是真的掷给自己的倒也还好,就算被砸中也甘之如饴。可榜眼知道这都是误伤,面上被砸一下还没什么,可内心所受到的暴击都快让他倒地不起了。 在某个杜锦宁与梁先宽合作的茶楼上,站着一群妇人,正是陈氏一行人。 之所以说一行人,这里不光有陈氏,还有杜锦宁的三个姐姐。除此之外还有杜方菲的婆婆谢氏,杜方蕙的婆婆方太太。这两人也是许成源和方少华的娘,儿子也在跨马游街的队伍里。 要不是谢氏和方太太邀陈氏来看跨马游街,喜静且对自家“儿子”考上状元相当淡定的陈氏还不一定来街上凑这个热闹。 两个姐妹都来了,杜方苓自然也要来。不光是她,担负着保护一众女眷安全的鲁小北也一起来了。反正以前他是杜家下人,杜方菲和杜方蕙是常见的,倒也不用太过避讳。 趁着游行的队伍还没走到这条街,许久没见着鲁小北的谢氏干脆拉着他坐在茶馆里话家常:“你现在都在做什么营生?” 鲁小北本身相貌底子就不错,正长身体的时候遇上杜锦宁,能吃饱饭营养跟了上去,在成亲前就长成了一副高大周正的样貌,否则当年陈氏和杜锦宁也不可能看上他。 现如今的鲁小北一米八的大高个儿,剑眉星目,两只眼睛炯炯有神。因走南闯北,他皮肤有些微黑,但也因此更显男子汉气概。 他大马金刀地坐在那里,听到谢氏问话,并没丝毫局促,微微一笑道:“所谓的贩夫俗子,说的便是我这样的了。京城这边的好东西,我贩到别处去,再从别处将东西贩到京城里来,赚些差价。” 当然,他在京城也买了不少田地和茶园,街上更是买了许多铺面。即便不四处贩卖,留在家里也是一个妥妥的富户。不过这些就不用跟谢氏说了。 谢氏听了,不由有些担心,劝道:“虽说盛世太平,拦匪劫道的不多,却也是有的。你这样走南闯北的,要是遇上劫匪就不得了了。你现在家底子也算丰厚,不如老老实实在家过日子,就别出去跑了。实在舍不得那些营生,大可派手下的管事去,可别以身犯险。” 说着她又转头朝陈氏寻求认同:“亲家母,你说是不是?” 一般的老人、妇人,只要有口饭吃、日子过得去,都不希望家里男人出去冒险。 原先陈氏也这样劝过鲁小北,就担心鲁小北有个三长两短,杜方苓的日子不好过。 还是杜锦宁劝住了她。 这时候,陈氏便拿当初杜锦宁劝她的话来为鲁小北开脱:“好男儿志在四方。小北喜欢走南闯北,这便由他去。年纪轻轻的,总不好就这么在家里守着一亩三分地过日子,不思进取。路上不太平,便多带几个有本事的护卫,总不至于出什么大事。” 鲁小北在这方面对陈氏是万分感激的。 他站起来朝陈氏深深一揖:“多谢娘理解。您老放心,我知道我不是一个人过日子,为了苓儿和孩子,我也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走的都是太平的地方。那些劫匪多的地方,我是不去的。” 人家正经岳母都这样说了,谢氏即便不赞同,也不再多说什么。 倒是方太太是世家出身,又跟丈夫在外地做官许多年,见识自是不同,很赞同陈氏的话。 她笑道:“哪家的前程不是吃辛苦拿命拼来的?做官就太平了吗?除非一直缩在京城里做小官,否则只要放外任,就免不了吃苦。” 说着,她把放外任时的一些辛苦和危险说了。 方少华的爹是一个寒门子,二十多年一直放外任做官,现如今都还在贵省任巡抚,方太太对外任官的辛苦最有体会。 谢氏以寡妇之身,独自把儿子养大,现如今都还在做生意供养儿子读书,也是个性情坚毅的。 她也知道儿子想放外任,本身也很赞成。现在听方太太这么说,她赶紧问了一些细节,旋即点头道:“方太太你说的对,想要博前程,不吃辛苦真是不行。” 她转头又对鲁小北歉意地道:“是我想差了。还是你岳母和方太太有见识。” 正文 第六百四十一章 不得不赴的约 要是沈郎中请她傍晚去家里喝茶,杜锦宁还要防犯几分;现如今是午时去茶馆喝茶,她的心弦便放松了一些。 不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更不是自作多情。 虽春闱是三年一届,但因科举之路之艰难,容貌出众还未娶亲的寒门年轻进士,自古以来都没多少。否则,陈世美这个有妇之夫也不可能被公主看上,招作驸马了。榜下捉婿也不会传为美谈。 想她杜锦宁年仅十五岁,就高中状元,还貌似潘安,才华在金銮殿上被皇帝当着众臣的面夸赞过的,前途无量。沈郎中一个没什么背景的小小五品官,看中她,要把高不成低不就的女儿嫁给她,也是正常。 到时候他直接用一杯下药的酒把她灌晕,等她醒来没准就衣衫不整地躺在沈大小姐的闺房里,还被人五花大绑,到时候她除了签下“卖身契”,在婚书上按上自己的指纹,别无他法,否则就要被当作采花贼送到官府去。 这一招不可谓不狠。 而在这以孝治天下的古代,她就算满腹怨恨,也得孝敬岳父岳母,在政治上更是跟沈郎中成了一条绳子上的蚂蚱,所以沈郎中根本不怕她心里有什么不满。 现在沈郎中虽然约的是中午,而且是在人来人往的茶馆,杜锦宁虽然稍稍放松一些,但以她小心谨慎的性子,仍然不敢有丝毫放松。 至于不去赴约那是不可能的。 一来她是新科进士,官位从六品;沈郎中是前辈,正五品官。沈郎中主动约她喝茶她都拒绝,没两天朝堂内外必然传出她狷狂自大、目中无人、自己是寒门子还看不起寒门出身的官员的名声。到时候齐伯昆的那份人情,赵晤看中寒门子的举动,就成了一个笑话,世家大族定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狠狠地踩她一脚,从而将新皇登基后的第一举措掼掷于地,狠狠地打皇上的脸。 到时候皇上没法子,自然要把这份怒气发泄到她身上。而她还没开始的仕途恐怕就直接夭折了,便是想夹着尾巴在翰林院里混日子,都要被人排挤、迫害,落井下石。 从这一点上来说,她不是能不去赴约的。 二来,这位沈郎中官职虽不大,但手里的权利却不小。 吏部考功清吏司是什么衙门?那是对京中文官以及外放的官员进行考核评定的部门。官员们三年考核优秀,就可以提拔;要是三年考核不合格,就降职或干脆直接下课。 所以沈郎中官职虽不大,手里的权利却是很大的。 杜锦宁自己不想升职倒也罢了,到时候方少华和许成源这两个姻亲,没准就要被她所连累。 当然,以上种种,都建立在杜锦宁真是一个没有丝毫门路的寒门子的基础上。 齐伯昆就是沈郎中的顶头上司,杜锦宁还有个曲折的路子可以在皇上面前说上话,自然不可能任由沈郎中揉圆搓扁。 不过,齐慕远那小子把喜欢她的话跟齐伯昆说了,齐伯昆现在是厌恶她呢,还是厌恶她呢,不用想都能猜得出来。到时候她被沈郎中踩,齐伯昆会不会出手,如何出手,那就难说了。 所以本来约上齐慕远一起去赴沈郎中这个约,沈郎中就算心里再不甘也不敢打她的主意,这是一个最好的法子。 可她真不想去招惹齐慕远,更不想为了这事再惹毛齐伯昆。 所以想了半天,她让青木去衙门,给关乐和送了一封信,将事情原委跟他说了;又派了孙坤去打探沈郎中的住处。 隔了没多久,青木回来了,跟杜锦宁道:“没见着关大人,关大人到郊外看农田水利去了,说是午时就会回来。小人听了这话又转到关家别院,将信给了关大人的管家,让他派人快马送去给关大人。” 还真不凑巧。 而派出去打探沈郎中住处的孙坤迟迟不见回来。 不过想想也是,没有足够的时间跟踪沈郎中回家,或是套沈郎中长随的话,京城这么大,去哪里打听沈郎中的住处去?这么短的时间里,要不着痕迹地打探沈郎中的住处,还真不容易。 两步棋都不好使,这让本来还挺淡定的杜锦宁心里也有些不安起来。 “要不,让大姑爷、三姑爷或关少爷陪您去?”姚书棋出主意道。 沈家人再饥渴,总不能把有妇之夫也一窝端吧? 杜锦宁摇摇头:“不好。” 沈郎中这还真是个要害部门,要是最后婚事不成,沈郎中迁怒于方少华、许成源和关嘉泽三人,杜锦宁就罪过了。 “就这么去吧,多带些护院就是了。光天化日之下,他难道还敢强抢民男不成?”杜锦宁道。 只听过强抢民女,没听过强抢民男的。姚书棋听了这话,差点没忍住笑起来。 他家少爷这心大的,这时候了还不忘讲笑话。 “我在信里已说明白了,老师知道轻重,会赶回来的。一会儿我把张松涛和周澄、刘大庆都带上,到了那里我再见机行事。放心吧。”杜锦宁道。 待张松涛和周澄三人来了,她便特地叮嘱:“张松涛和刘大庆作暗棋,不要明着出现。要是发现我哪里不对劲儿,你们就赶紧去找齐公子。” “少爷,我也去吧。”姚书棋不放心。 杜锦宁摆摆手:“行了,多大点事,有他们几个就够了。” 看看时间差不多了,杜锦宁便起身出门,和青木坐马车,周澄骑马,一行人去了茶馆。 张松涛和刘大庆作为暗棋,没有跟他们一起走,而是另抄了一条小路,先去了茶馆里布局。 沈郎中约的这个茶馆,离吏部衙门还有一小段距离,乘马车大概一盏茶功夫。 这里是普普通通的一条街,既不繁华,也不冷清。茶馆的生意也是如此。楼下的有八九个客人,楼上却只有两桌,其中一桌大概是外地客商,一个老爷模样的人坐着,旁边伺候着三四个下人。而张松涛和齐大庆正坐在大厅中央,对坐着喝茶。 正文 第六百四十二章 冲突 “杜相公,这边请。”小二知道杜锦宁是沈郎中约的客人,态度十分殷勤,一直把她领到角落的一个大包厢内,笑道:“这是沈郎中订的包厢,是我们茶楼最大也最清静的。” 杜锦宁扫了一眼,见里面果然比一般的包厢大,而且装潢也较讲究些,遂点了点头,坐了下来。 外面的张松涛已在叫了:“小二,小二。” 小二告了声罪,出去招呼张松涛。 “我一会儿有客人来,要谈点事。这大厅里坐着不方便,想换个包厢。”刘大庆扯着大嗓门道。 不一会儿,张松涛和刘大庆的声音就在隔壁包厢响起。 周澄听了,松了一口气,却见坐在客位上的自家少爷正淡定地坐在那里,神情自若,他不由得佩服之极。 安顿完张松涛他们,小二就给上了茶水点心,又道:“沈大人吩咐过了,他到点的时候才能下衙。如果杜相公提前来了,想吃什么想喝什么尽管点,不用客气。” 杜锦宁摆摆手:“不急,一会儿等沈大人来了再说。” 周澄是个机灵的,立刻接嘴道:“行了,这里没你什么事了,你先出去吧。有什么需要我们再叫你。” 小二这才退了出去。 小二出去,青木立刻起身,将他放到桌上的那壶茶拿起来闻了闻,对杜锦宁摇了摇头。 杜锦宁看他这样子,不由好笑,问道:“姚管家叮嘱你的?” 青木有些脸红,不好意思地道:“是。” “做事之前,先动动脑筋。他还没来呢,就把我药倒了,这戏还怎么唱下去?”杜锦宁笑道,“再说,要是下的药能让你小子闻得出来,我还会喝下去吗?你跟姚管家是戏文看多了吧?” 青木的脸更红了:“少爷教训地是。” 杜锦宁是掐着点来的,作为晚辈,官阶又比沈郎中低,她自然应该先到,而不是让沈郎中等。不过她知道衙门里下衙的时间,所以不过是提前了一点点。这刚坐下喝了一杯茶,沈郎中就领着一个年轻男子走了进来。 “杜状元,久等久等。” 沈郎中是个四十出头的中年男子,长容瘦削脸,容貌普通,还留了两撇小胡子。旁边的那个二十来岁,容貌跟他有几分相像。 果然,就听沈郎中道:“这位是犬子沈骏明,痴长你几年,却是你的晚辈末学,去年才考上的举人,这次恩科不争气,落了榜没考中,唉。” 说着他在主座下坐了下来,笑道:“所以今天特意邀杜相公前来,一来是听内子说在茶楼里巧遇你母亲,一见如故,咱两家也算是世交;二来也是想让犬子向杜状元讨教讨教。如能得杜状元指点开了窍,三年后没准也能金榜提名。” 这包厢说是包厢,不过是用木头将两个空间给隔开,其实并不隔音。 周澄和隔壁的张松涛等人听了,心里都松了一口气:看沈郎中这样子,似乎并不是冲着捉婿来的。如果是这样,那是不是说明就没危险了? 杜锦宁神色却是不变,跟沈郎中寒喧了两句。沈骏明就张罗着点菜。 这茶楼不光是喝茶吃点心,还有热菜热饭。也不知本身就有这业务,还是沈郎中父子俩特意要求茶馆提供的。 茶楼大概是早就准备好了,沈骏明去一叫,四碟八碗外加一壶热好的酒很快就上来了。 “来来来,满上满上。”沈郎中不由分说地就让下人往杜锦宁面前的杯子里倒了一满杯酒。 “沈大人。”杜锦宁伸掌罩住酒杯,正色道,“这酒我原不该辞。但皇上在殿上让我把农事方面的建议写成折子递上去,这两天我正绞尽脑汁写折子呢。明日就是朝考,朝考结束后我是一定得把折子交上去的。而我的酒量又特别浅,喝一点就会不省人事,非得睡个大半天时间才能醒。所以您这杯酒,我是万万不能喝的,免得误了大事,还请恕罪。” “……”沈郎中被堵得说不出话来。 都搬出皇上来了,他还能说什么? 沈骏明因为父亲的官职重要,一向被人捧着的,还从没人跟他爹说这么不客气的话。 而且眼前这小子虽说长得人模狗样的,小小年纪还中了状元,但竟然敢推拒他家提亲,他就万分看不惯杜锦宁的作派。 再者,出门时他跟沈郎中就说好了,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 当下他就冷笑一声,道:“喝个酒而已,用得着把皇上搬出来吗?你虽中了状元挺风光的,但也不过是个翰林院修撰,从六品而已。前辈上官叫你喝杯酒,是给你脸,你都推三阻四地不给面子,你还真当自己是个什么了不起的人物不成?” “骏明。”沈郎中大喝一声,怒视沈骏明,“你说的这叫什么话?赶紧给杜状元道歉。” 沈骏明将脸一偏,犟嘴道:“我说的是事实。他不过是从六品,连上朝的资格都没有,说什么上折子?笑话!” 沈郎中叹了口气,转脸对杜锦宁道:“对不住,对不住,是我把他宠坏了。你……” 杜锦宁却站了起来,拱了拱手道:“沈大人,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听了令郎的话,我觉得已经没有必要在这里再坐下去了。沈大人的邀约杜某感激不尽,等来日得空了再回请沈大人喝酒,今日就先告辞了。” 说着,她抬脚就要走。 沈郎中顿时将脸沉了下来,不顾身份地快步出去拦在了包厢门口:“杜相公,虽说你年纪小,但也即将进入仕途,可别这么不懂人情事故。我今儿个好心好意请你来喝酒,你就这么不给面子?” 青木和周澄早已警惕地挡在了杜锦宁面前,防备地看着沈郎中。 杜锦宁拍拍两人的肩膀,示意他们放松些,她自己则笑吟吟地对沈大人道:“要是我不给面子呢,沈大人这架式,莫不是要强留下我?” “如果杜相公看不起我这寒门出身没什么背景的,自然可以离开。但杜相公这狷狂的名声可就跑不掉了,不懂礼数、不敬上官的行径,我倒是可以帮着杜相公宣扬宣扬。” 正文 第六百四十三章 屎盆子扣谁头上? 杜锦宁笑得越发灿烂,还伸出手来“啪啪啪”地鼓了几下掌:“沈大人说的好,说的可真是太好了。” 说着,她朝隔壁喊了一声:“张护卫,刘护卫,你们可听见了吧?” 张松涛和刘大庆面面相觑,不知杜锦宁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不是让他们做暗棋吗?这么快就把他们暴露出来了。一会儿有什么事,他们想悄没声息地去搬救兵都不可能了。 不过平时姚书棋和汪福来这两个杜锦宁的死忠粉没少给护院和下人们洗脑,鲁国长公主的护卫王威跟踪的打算被杜锦宁喝破过,护院们知道自家少爷这脑子不是他们这些粗人能比的。这会子少爷喝破他们的行藏,想来有他的打算。 他俩站起身来,走了出去。 为了装成路人,他俩今天的穿着跟以往不同,都是锦锻衣衫,腰悬玉佩。虽因气质问题不像贵公子,但怎么看都像是豪门出来的人。 看到两个容貌陌生的人从隔壁包厢里走过来,沈郎中父子俩都有些懵,不知这两人是什么身份。虽然杜锦宁喊他们为“护卫”,但因主子不同,护卫与护卫也是有区别的。 很快杜锦宁就解了他们的疑惑。 她笑吟吟地朝张松涛拱了拱手,笑道:“我就说了沈大人已经投向世家,打算帮着世家跟皇上作对,所以才这么针对我这么个还没走马上任的状元。刚才沈郎中的话可是证实了我的猜想。张护卫、刘护卫,你们回去后可得如实向静王爷禀报。” 张松涛本就是个机灵人,杜锦宁这话的意思说的又这么明显了,他要还不明白杜锦宁的打算,那他就是头猪了。 他立刻回了一礼,大义禀然地道:“杜大人放心,刚才沈郎中的话,我们兄弟俩自然是听见了,会如实禀报给王爷的。” 说着,他看了沈郎中一眼,那眼神跟看一个死人没什么区别。 沈郎中父子俩彻底懵了。 这、这……事情跟他们预想的完全不对啊。 什么投向世家,打算帮世家跟皇上作对,这消息要真传到皇上耳里,他不光是降职或撤职的问题,没准还要被皇上治罪,一家老小都保不住。 想明白这一点,沈郎中的冷汗飕飕地直往外冒,不一会儿官服的后背就被打湿了。 “杜某人你可别血口喷人,我爹不过是说你的事,怎么就帮世家跟皇上作对了?当着静王爷护卫的面你都这样颠倒黑白,你这是把人家当成傻子吗?还有什么事是你不敢干的?”沈骏明沉不住气,第一时间就骂了起来。 杜锦宁还是那副笑眯眯的样子,被沈骏明这么说,她似乎一点儿也不生气。 她道:“刚才说过的话这么快就忘了?那我帮你回忆一下。”她将沈郎中威胁她的那句话说了出来。 “这不过是说你看不起寒门出身的官员,狷狂自大,跟皇上有什么关系?”沈骏明喊道。 沈郎中没有阻止儿子,只半眯着眼看着杜锦宁。 “皇上原是打算封齐尚书之孙齐慕远为状元的,还是齐尚书顾及朝庭如今的难处,特地进言,愿给寒门子让路,皇上这才封了我为状元。现在传胪大典才结束,朝考还没进行,就传出我看不起寒门出身的官员、狷狂自大、不敬上官的名声,这不是活生生地打皇上的脸吗?合着皇上亲封的寒门子看不起寒门出身的官员?合着皇上眼神不好,封一个狷狂自大、不懂礼数的人做状元?” 杜锦宁说着,脸上的笑容慢慢沉了下去。 她盯着沈郎中,目光森然:“我不知道刚才那话,是沈郎中自己想出来的,还是有人特地引导你说的。但总之这话是出自你口,有静王府的两个护卫作证,皇上想要追究责任,你是跑不了的。沈郎中,你还是好自为之吧。” 说着她拱了拱手,直直地朝门口走去。 原先沈郎中是拦在门口的,刚才因张松涛两人出现,他侧开了身子。这会子听了杜锦宁的话,他陷入沉思,一时没反应过来。而沈骏明看父亲晦暗不明的脸色,再回想起昨晚外公过来说的话,他也心里打怵,没敢去拦杜锦宁。不过他还是握住沈郎中的胳膊摇了摇。 要是让杜锦宁出了门,把这事捅上去,那这屎盆子就要牢牢地扣在沈郎中头上了。跟皇上做对,这样的人有什么下场,他想都不敢想。 沈郎中被儿子摇醒,这才看到杜锦宁已走到门口了。 他一个激凌,扑上去就想抓住杜锦宁的胳膊。然而周澄和青木岂是吃素的?立刻伸手将沈郎中拦住,不让他触碰到杜锦宁。 尽管外面有沈家的护卫,沈郎中想拦住杜锦宁不成问题。可“静王府”的两个护卫虎视耽耽,沈郎中不敢这么做。 他只得用哀求的语气对杜锦宁道:“杜状元,杜状元,我真没有那意思。我之所以这么说,不过是想逼你娶我大女儿而已。你不知道,我大女儿昨日见了你,就茶不思饭不想……” “闭嘴。”杜锦宁停住脚步,转身喝道,“谁跟你扯这些?你不会以为拿儿女来说事,这事就这么了了吧?你当静王爷府上这两个护卫是做什么的?你要么到皇上面前,把诱你这么做的人供出来,要么就等着撤职罢官甚至治罪吧。” 见沈郎中脸上的表情凝固,她半眯着眼睛道:“沈大人,你以寒门士子的身份,爬到今天这一地步不容易,可千万别让人当了枪使,还死命地护着那些人。要是这样,我就是个下官后辈,也要看你不起。” 刚才她说那话后,沈郎中就变脸沉思,她哪里还不知道确实有人在背后挑唆沈郎中?也许沈郎中不过是想威胁她一下,即便她不依从他也不敢把那话大肆宣扬出去,真个儿跟皇上做对。但那些利用他的世家可不会这么罢休。只要今天他们俩这么一见面,话题度就有了,这顶狷狂的帽子就牢牢地戴在她头上了。 正文 第六百四十四章 完胜 既然沈郎中想用手里的权利来逼迫她娶妻,又蠢到给人当枪使来害她,她自然不会对沈郎中客气。现在,她需要立刻扭送沈郎中去皇上面前认罪,把这件事给坐实。否则,只要走出这道门,沈郎中不会承认他说的话,世家也会不管不顾地开始制造舆论。张松涛两人又不是真的静王府的护卫,到时候她只能被动地挨打,没有反抗之力。 一听杜锦宁这话,沈郎中的脸就一阵红一阵白,内心挣扎得十分厉害。 如果他真去了皇上面前坦白,把自家岳父给拖下了水,一来夫人不会饶他,二来那些世家也会恨他入骨,不会让他过好日子的。 杜锦宁自然知道,想让沈郎中自己下决心不容易,毕竟怎么的他都得不了好。 她也不磨叽了,转头对张松涛道:“张护卫,劳烦你到静王府说一声,让静王去皇上面前禀明此事,请皇上裁决。” “是。”张松涛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他虽没有杜锦宁聪明,但也知道这事严重,已不是捉婿问题了,杜锦宁这是实打实地想让他去静王府搬救兵。 他答应一声转身就走。 外面沈郎中带来的护院听到包厢里发生冲突,就早已威逼利诱让楼上那位行商的客人离开了。几人都围在包厢门口守着。 此时见张松涛要走,他们知道张松涛是静王府的人,并不敢直接拦下,都拿眼睛去看着沈郎中,等着他的命令。 “张护卫、张护卫,还请先别走,我跟杜状元之间不过是个误会。”沈郎中连忙对张松涛道,又用示意护卫拦住别让张松涛走。 他们之间的眉眼官司杜锦宁又岂会看不到?他们会打眉眼官司,她跟张松涛之间自然也会打。 她用眼神示意张松涛一定要离开。 张松涛会意,瞪大了眼睛望着沈家护院冷笑道:“怎么的,我要离开,你们还敢强留小爷不成?”说着就做出要打架的姿势。 刘大庆虽长得五大三粗,却也是个心思机灵的。 他笑呵呵地将衣服一撩,露出腰间的一把长刀,从刀鞘里抽出明晃晃的刀刃来,在沈家护院面前比划了一圈:“我静王府护卫办事,还真没怕过谁。有本事你们都上啊。” 杜锦宁就在旁边搓火道:“张护卫、刘护卫,他们要拦你们就尽管开打,静王爷那里有我呢。我倒要看看,等打出了声响把茶馆砸了,引来了府衙的差役,沈大人这事还遮不遮得住。我狷狂不狷狂这事另说,反正沈郎中一个小小五品官,就敢不把静王爷放在眼里,藐视皇权,这个罪名可是完全坐实了。” 沈家父子:“……” 父子俩怎么也没想到,不过是来逼迫一个新科状元做女婿(妹夫),怎么事情就演变到这一地步! 沈郎中做了一辈子官,虽有岳家扶持,但能做上那么个重要位置,他也不是个酒囊饭袋,还是有真本事的。 有这么个功夫,他也把事情捋顺,将利弊都掂量妥当了。 他对岳家不设防,被世家利用约杜锦宁吃饭,到了这里事情就没有转圜的余地了。他现在只有两条路可走,一个是跟静王府的护卫发生冲突,闹大了被扭送皇上面前;一个是自己主动跟杜锦宁去皇上面前坦白。除此之外,再没第三条路可选。 杜锦宁年纪轻轻,都还没入官场,就能叫来静王府的人埋伏在这里,又一语道破世家的打算,要说背后没人指使,而且他们早已堪破世家的诡计,打死他都不信。 说到这里,可能有看官问了,杜锦宁说张松涛和刘大庆是静王府的护卫,难道沈郎中就没怀疑这真实性吗? 那我告诉你,在古代,王爷是个十分微妙的存在。官员们不敢跟他们走得太近,生怕被皇上猜忌,但也不敢轻易地招惹他。有时候,王爷做了什么事,皇上都得礼让三分,否则就落个容不下兄弟的坏名声,要被御史弹劾的。 而且,王爷也代表了皇权。皇帝收拾皇子王爷可以,但别人要胆敢看不起他们,不把他们放在眼里,皇上第一个就饶不了他。 因此,没人胆敢把自己的护卫冒充成王府的护卫。这事一捅出来,王爷一追查,皇帝一追究,那你就完了。胆敢冒充皇权,胆儿肥了、活腻歪了吧你。 也就是杜锦宁仗着跟赵昶的交情,被人逼迫之下不得不为之,才敢这么做,到时候跟赵昶解释一下就行;又因为没让世家在她身上做文章,算是立了一功,皇上也不会追究她。 “要打就赶紧的,我还有差事要办呢。”张松涛见沈郎中父子还在那里犹犹豫豫,顿时满脸的不耐烦,冲着沈家几个护院招手道。 “不不不,几位误会了,我真没跟你们做对的意思。”沈郎中赶紧赔笑脸。 “少废话。你就说打不打吧。不打就放他走,让他回去禀报此事,然后去见皇上。”杜锦宁也懒得再跟他扯皮,催着他做决定。 谁有那个美国时间哟,更何况现在还没有美国。 “……” “这个,杜状元,杜大人……”沈郎中不甘心啊,还想再挣扎一下。 杜锦宁就给张松涛使了个眼色。 张松涛抬脚就往外走,刘大庆就拿着刀在他身后护着,冲沈家的护院比比划划。 沈家的护院见自家老爷没出声,他们都没敢阻拦,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张松涛往外走。 “杜大人,杜大人,咱们能不能再商量一下?张护卫,张护卫,您能不能等一等,等我跟杜大人商量之后再说?”沈郎中忙道。 张松涛懒得理他,见自家少爷没出声,脚下丝毫未停,出了包厢门就往楼梯走去。 “杜大人,杜大人,求你了……”沈郎中面露哀求之色,“有什么咱们都好商议,你要什么我都给你,求你把张护卫叫回来。” “这是静王府的护卫,我怎么能叫得住他?沈大人也太高看我了吧?”杜锦宁笑道,见张松涛下了楼,她给刘大庆使了个眼色,就转身回了包厢,拿起筷子吃起菜来。 大中午的还没吃饭,她都饿了。 正文 第六百四十六章 各就各位 不过从政治上来说,赵晤的做法,杜锦宁很能理解。 赵晤刚登基,那些世家未免要观察他的行事风格。如果他强硬,世家可能就会老实安份一些;一旦他稍微露出一点优柔寡断,世家立刻会反扑过来,用各种强硬的手段和诡计把他按住,最后让他屈服在世家的威压之下,从而成为一个傀儡皇帝,受世家的掌控、为世家服务。 如果那样,大宋的政权及财富就会集中在世家手里,科举考试也会失去意义,普通的黎民百姓只能受世家的任意盘剥,他们的日子更苦。 现在赵晤用重罚,直接将沈郎中两家砍头抄家,这份果敢强硬的狠厉,会让世家不敢再轻举妄动,毕竟兵权还掌控在赵晤手里;而其他的朝庭官员,也会警醒起来,绷起心里的那根弦,不让自己成为世家利用的工具。 如此一来,赵晤才能进一步稳固对朝庭内外的掌控,从而将精力放到发展社会经济、使大宋更加富强上来。 这跟立志于让天下无饥馑、让大宋更加繁荣富强的杜锦宁的目标,是完全一致的。 想到这里,杜锦宁越发欣赏赵晤了。她庆幸自己遇到了一位果敢的君主。只有赵晤手段强硬地将政治肃清,她才能在农业方面一展自己的抱负与手段,而不用在动荡的政治局势下想着如何保全自己。毕竟,她的很多农业建议是会触及世家的利益的,就跟原先的再生稻一样。 这时,赵晤的目光向杜锦宁投来,夸赞道:“杜爱卿,这件事你处理得很好,表现非常不错。” 杜锦宁的表现完全出乎了赵晤的意料。 沈郎中跟他岳父,一个四十多年,一个六十多,都是浸淫官场几十年的老手了,仍然没有半点政治警觉性,被人利用了犹不自知。而杜锦宁一介十五岁的政治雏儿,一只脚还没踏入仕途的门槛,就一语道破世家的诡计,以干净利索的手段将事态扼杀在萌芽状态里,这份政治敏锐性和处理事情的能力,简直让赵晤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而刚才,他眨眼之间就杀了三人,杜锦宁虽有震惊与慌乱,不过很快就镇定下来,还用那种敬佩的目光看他,似是十分理解与赞同他的做法。这让赵晤更加欣赏。 如果这真是杜锦宁自己的能力,她身后没有任何诡计和受别人指点,那还真是一块璞玉。依她在策问中表现出来的才气与远见,赵晤相信,用心栽培,用不了几年杜锦宁必能成为他朝堂上的一大助力。等齐伯昆这些老人致仕后,她接管他们的权利,成为他面前第一干将都有可能。 “皇上过奖,微臣愧不敢当。”杜锦宁拱手道。 “不必过谦。”赵晤笑道,“你尚未去翰林院任职,没法在官职上提拔于你,朕赏你黄金百两,锦缎二十匹,文房四宝一套,洒金宣纸若干。” 杜锦宁赶紧谢恩。 赵晤一摆手,又问:“朕叫你写的折子可写好了?” 这个杜锦宁早有准备,一想着要面见皇帝,她就让青木回去将折子带来了。 她当即从怀里掏出折子,递给旁边的太监,让他转递上去。 赵晤还有事要处理,自然没空细看。 他粗略地翻了一下,就放下了,道:“放着朕有空再细看。行了,你且退下吧。” 杜锦宁却没告退,而是深深一揖:“皇上,臣想问问,微臣那话本还能不能继续写?” 话本的稿子,她迟迟没有交给庄越,就是缘于这个原因。 原先她的身份没暴露还好,她可以装作什么事都不知道,继续写话本付印售卖。现在大家都知道话本是她写的了,赵晤还特意挑明了问过她,她要不请示了赵晤,擅作主张地继续写下去,总不大好。 “当然可以继续。不过现在很多人都跟着你那话本做,所以你所写的内容,必须慎重再慎重,不能胡写。要是让农户们遭受大损失,我是要治你的罪的。”赵晤道。 “臣不敢,微臣遵命。” 放下心来,杜锦宁告辞离开。 此时除了太监宫女,大殿上只剩了赵晤和齐伯昆两人。 赵晤问道:“杜锦宁的底细,你可了解?今天这事,你怎么看?” 齐伯昆尽管对杜锦宁将自家宝贝孙子掰弯甚是不满,但这种时候,他自然不会说杜锦宁半句坏话。 “臣是看着杜锦宁长大了,对于他的一切,臣都十分了解。”齐伯昆说着,便将杜锦宁的事拣了一些说了,言辞之中尽是赞誉之色。 臣君相处多年,赵晤知道齐伯昆是个不轻易赞扬人的,此时见他对杜锦宁满嘴的夸赞,心里对杜锦宁也越发好奇起来。待齐伯昆回吏部后,他便细细地看起了杜锦宁的折子。 杜锦宁从宫里出来后,为免关乐和担心,他让青木去工部看看,要是关乐和在的话就报个平安,她自己则回了家。 回家后,她就开始写起话本来。 每一届状元都被封翰林院修撰,她即便再心急去做农官,也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对皇上的封赐提出异议,只能老老实实地做一段时候修撰。但这也不意味着她什么都不可以做。现在最重要的一个举措,就是写话本,将她的农业思想与理念,以及一些种植技术公布出去。待时机成熟的时候,她再跟赵晤提一提,改任农官。 接下来几日都很太平,朝考十分顺利,杜锦宁也将新的一册话本写好,交给了庄越去付印。 而在二月二十九日那一日,吏部对二甲、三甲新科进士的安排也进行了公布。关嘉泽考上了庶吉士,进了翰林院;方少华没考上,进了户部做了一个九品小官;许成源也被分派到了徽州一个县去做了县令。梁先宽要执掌梁家,不便外放,也在吏部谋了个小官职。 这些,都是他们朝考时写的文章不错、再加上齐伯昆帮忙的结果,算是都如愿以偿。 他们的职位公布之后,杜锦宁和齐慕远才跟他们一起,在三月初一正式上任,去了翰林院就职。 正文 第六百四十七章 翰林院 杜锦宁品级较低,是没资格上朝的。但上衙必须点卯。所谓的点卯,顾名思义,就是在卯时点名。 卯时,相当于现代早上的五点到七点。卯正时分,即是六点。 幸好穿到古代后,晚上没什么娱乐,杜锦宁为了保护眼睛又不愿意点灯看书,因此吃过晚饭散半个时辰的步后,就于七八点钟睡觉了。睡得早,起得自然早。每日不到五点她就起来,开始慢跑几圈然后练几趟拳。所以五点多钟起床并吃早饭上班,完全不影响她的生活节奏。 卯时差两刻,她的马车就远远地停要皇宫门前了。 因为要早朝,皇宫门前停满了各处马车及轿子,她的马车驶不过去,只能步行一段路。 拿出腰牌,验明正身。杜锦宁跨进了皇宫。 她早就打听清楚了,翰林院作为皇帝的秘书机构,办公的地点是在皇宫里面,跟皇上办公的大殿院子隔着一条夹道。也就是说,皇上那边有什么旨意,太监过来传话,也不过是几分钟的路程,十分方便。 她依着打听出来的信息,进门后朝西走了一段,便看到一个院子,院门上御笔写了几个大字:翰林学士院。 就是这里了。 杜锦宁欣然进了大门。 入眼的院子挺大,由青砖铺就。甬道的两边还用篱笆围了两个花圃,花圃里各种了两株树和一些花卉。院子的两侧是两条回廊。远远的,杜锦宁就看到正院大门上挂着的匾额,上书几个大字:“承旨阁”。 杜锦宁连忙沿着左边回廊往里走,走到承旨阁门口,不出她的预料,承旨阁的大门是紧闭的。 现在的翰林院,还不像明清时候的翰林院那般算是内阁机构。它虽比唐初时的作用要重要许多,却也还是比较单纯的秘书机构。此时的翰林院名额只有六名,翰林院承旨是里面最大的官,正五品。在他之下有两名老翰林,一个从五品,一个正六品。再之下就是杜锦宁这个新科状元了,从六品;官职最小的是榜眼姚荣观和探花齐慕远,正七品。 杜锦宁的三位上官既是五品官,自然是得上朝的;姚荣观和齐慕远还没来。这里除了杜锦宁自己,自然是连个鬼都没有。 承旨阁是正院,顾名思义就是承旨大人的办公场所了。太监来传皇上圣旨,都是直接到承旨阁交待,再由承旨大人将任务分派给各位下属。承旨阁这一排三间屋子,皆是大门紧锁,也不知三位老翰林是各人一间,还是这三间都是承旨大人的办公地点。 她四处打量了一下,又朝前面走了走,果然看到最里间有一个通道,直穿后院。 后院的格局跟前院一样。不过三间屋子都大开着,里面各放着一张桌子和几张椅子,另有一些文房四宝,想来就是他们的办公地点了。 三位新翰林之中,杜锦宁的品级最高,于是她老实不客气,直接走进了中间那间屋子,挑了一张椅子坐下。 坐下刚喘了一口气,她就听外面有脚步声,显然是姚荣观或齐慕远来了。她也懒得起身,只静静地坐着,等着来人。 “应该是这里了吧?怎么连个接应的人都没有?” 这是姚荣观的声音。 “三位大人应该上朝去了。而在外面的六部办公,大人们还可以带小厮或长随;这里是皇宫,闲杂人等不许入内。因此这里除了我们新来的三位,再无别人,自然不会有人来接应。”齐慕远道。 “杜状元怎么还没来?这卯时差不多到了。” 姚荣观话声未落,就看到杜锦宁老神在在地坐在中间的屋子里,如葡萄般的漂亮大眼正静静地注视着他。 他不由窘了窘,抬起手给杜锦宁作了个揖:“杜大人,您早到了?看来是下官来迟了,呵呵……” “我也是刚到。”杜锦宁起身抬手回了个礼,又招呼道,“恐怕咱们得等好一阵子。不如先进来坐,一会儿等承旨大人回来分派屋子,咱们才知道谁人坐哪间。” 姚荣观和齐慕远便进来,各自在下首坐了。 那日杜锦宁出了那么大的事,齐伯昆回去自然不会不跟齐慕远说。齐伯昆虽然十分不赞成两人的基情,但他也看得出来,杜锦宁在政治上的能力,让她如同天上的太阳,任谁也遮挡不住她的光芒。与这样的人交好,对齐慕远而言十分有利。他打定主意,只要齐慕远乖乖娶妻生子,他就不管杜齐两人的事。 一听杜锦宁卷入了这样的大事,齐慕远吓了一跳,跑到杜家就好一通埋怨,埋怨杜锦宁那日明知沈郎中不怀好意,也不跟他说。要是他陪着杜锦宁去赴约,什么事都不会发生。 当时杜锦宁就堵了他一句:“谁让你把那事跟你祖父说了?害得我都没脸见你祖父。” 旋即她就往外赶齐慕远:“走走走,以后除了几兄弟聚会,你别单独来找我,免得你祖父多想。我不想惹他老人家不高兴。” 今天乍一见面,两个人就有些尴尬。 姚荣观知道杜锦宁和齐慕远一个有才,一个有背景,以后的前途无量,便想跟两人套套近乎。无奈他刚坐下,就见杜锦宁从她带来的书袋里掏出一本书,自顾自地看了起来,丝毫没有跟他与齐慕远聊天的意思。 再转头一看,齐慕远跟杜锦宁也是一样的动作。 其实这是两人从小养成的习惯。两人都是稍有空闲就看书,而不是发呆闲聊四处瞎逛。昨日就知道今天来了翰林院后,是必先坐冷板凳等上一两个时辰的,自然得带几本书来,免得无聊不知如何打发时间。 姚荣观昨日是万分激动,畅想着自己如何跟上官相处,如何表现自己,如何让承旨大人多分派些任务给自己,然后自己写的东西被皇帝所欣赏,一步步升迁。 所以今天来上衙,除了一些私人小物件,他什么书都没带。 杜锦宁见他东张西望、坐立难安,好心地从书袋里掏出一本书,递了过去:“姚大人,你要是无聊,不妨也看看书?” 于是三位老翰林下了朝后回到翰林院,就发现翰林院静悄悄的似乎没人。三人找到后面,看到三个新翰林正坐在一间屋子里,每人捧着一本书看得入神。 正文 第六百四十九章 占城稻(第三更) 杜锦宁摇摇头,不说话。 她十五岁了,已经开始慢慢发育,胸前已由飞机场变成了旺仔小馒头。三年后她十八岁,还不知会发育成什么样。看陈氏与三个姐姐都不是平胸,身材凹凸有致,想来她也差不到哪里去。除此之外还有胡子等等。 她现在皮肤细腻、骨架子小,不长胡子,还能解释为年纪尚小。过几年不管她遮掩得再好,恐怕也容易露出端倪。 所以她没时间在这里耗着,得尽快去做她想做的事。 齐慕远见她不说,眼眸黯了下去。 打小他们都无话不谈,互相之间似乎从来没有秘密。现在杜锦宁心里有话竟然不愿意跟他说了,他有点受伤。 杜锦宁看他这样,张了张嘴,但还是什么都没说。 她不愿意跟齐慕远撒谎,也不能说实话,所以,就这么的吧,误会就误会了。 …… 杜锦宁在翰林院的日子过得自在,可外面的庄越就苦不堪言,忙着脚跟打后脑勺。 因为杜锦宁得问过赵晤才决定写不写话本,写到什么程度,所以前两日才动笔写。就算她写话本的速度极快,可交稿的时候还是到了二十八日了。 虽说活字印刷术早已出现,但还不够成熟,印刷的成本也太高;杜锦宁的话本需求量极大,用雕版印刷才划算。而不管活字印刷还是雕版印刷,都得排版或刻版,一两天功夫根本赶不出来。 所以尽管印制坊已把其他业务都停下来,又从别的地方调了熟手过来,仍然在初一早上没能把《种田记》第五册印刷出来。 眼看着农历二月将尽,三月来临,春耕也要开始了,那些想知道新一册的《种田记》又有什么新招的人急不可耐,早在三十日晚上就叫家里下人来排队了。 早上书铺开门时,伙计们都吓了一跳,长队都从这条街排到那条街上去了,而且看样子似乎还有不少人继续加入队伍。 印制坊虽将书印了一些出来,却还没有装订! 庄越接到伙计的禀报,连忙从印制坊过来,让伙计们劝排队的人先散了,等把书装订好运过来后再来排队。 可排在前面的都排了几个时辰了,又听说话本正在装订中,想来不用等多久,愣是不愿意散去。 于是掌柜伙计们费许多口舌劝了一通,却看到队伍仍然像原先那样长,只得罢休。 庄越只得又回到印制坊去催书。 到了差不多午时,第一批书终于装订好了,庄越让人快速用马车拉着,分发去了几个书铺,开始售卖。可把这批书卖完,队伍不短反长,他只得继续催促印制坊不要停。 郭白作为《种田记》的铁粉,自然是昨晚就派了下人到书铺门口守着;他那群朋友也吸取了教训,跟郭白同一步调。所以他们是最早一批买到话本的。 几人仍然在那家酒楼等着,拿到书就第一时间看了起来。 话本的情节虽然很吸引人,但几人冲着种植技术去的,因此看得很快,一目十行。 还是郭白眼尖,翻到某一页就叫了起来:“找到了找到了。” “多少页?”其他人赶紧问。 “十八页。这里说双季稻问题。” 一听是双季稻,大家的精神都振奋起来,赶紧将书翻开,看起上面写的内容来。 郭白已经念了起来:“这里说‘种子不好,丰收难保’,想要种双季稻,就得先把稻种选好。一般的稻谷抗寒性不强,种得太早难有收成。所以要选抗寒性强、且种植期短的稻种。” “有这种稻种吗?”有人怀疑道,“如果有这种稻种,咱们岂不是早就种上了?要是没有,这书里说了岂不是白说?” 其他几人都点点头,表示赞同。 书里说某稻种再好,现实里没有,那也只能把它当话本来看。如果《种田记》仅仅成了一本纯粹的话本,就不值得他们叫下人连夜排队买它了。 “哎,别急啊。这里说那册书里只描述了稻谷的样子,那稻谷叫什么名字,男主并不清楚。他要去寻找。”郭白道,开始快速地往下翻。 他还没找到,另一个就叫了起来:“找到了,找到了。第三十九页,大家快翻到第三十九页。” 大家哗哗地把书翻到三十九页,果然看到男主在某个行脚商人那里买到了一种叫占城稻的稻种,跟书里描述的十分相像。而这种稻谷因来自占城国而得名。性早莳、早熟、耐旱、粒细,所以又叫“早占”、“早米”或“早占城”。这种稻谷跟晚稻一起配合着种,江淅这一带也能种植双季稻。 “这种稻谷我们这里有吗?要是没有,那岂不是哄人?”李老爷担心地道。 “书上说,这种稻谷早在真宗大中祥符年间就在福建及两广大面积种植了。” 郭白放下书,发愁地道:“可咱们这里现在有这种稻种卖吗?福建和两广倒可以派人去买,我也不嫌远,可书里说了,早稻得三月上旬播种,下旬插秧。等我把种子买回来,黄花菜都凉了。” “那咋办?” 李老爷将书往手上一拍:“你们发现没有,这位作者虽一月印发一本书,但写的内容都扣着农时。再生稻是咱们不信,所以种的人少;绿肥虽没有多少种子卖,但各样凑一凑好歹也能种下,不过得下手早。现在他写占城稻,写得有鼻子有眼的,男主还是在行脚商人那里买到的。不如咱们派人各种去寻一寻,没准也能买到稻种。而且这个事,得下手快。全城都在找占城稻,稍慢些就没有了。” 大家一听就急了:“有道理,有道理。咱们现在趁着许多人没买到书,没看到这内容,赶紧下手去寻稻种去。” 于是大家派了下人回家,把男仆们都叫上,四处在城里砸摸。 本来这时候庄越派人囤上一批占城稻种子,必能发一笔横财。可他谨记着杜锦宁的话,明知道许多人看了话本后会到处寻找占城稻稻种,他岿然不动,还亲自去了一趟鲁家,把杜锦宁的顾虑告诉了鲁小北。他担心鲁小北眼看着发财的机会白白从手指间流掉,杜锦宁却不提醒他赚这笔钱,两人之间起罅隙。 正文 第六百五十章 红火的花篮生意 第六百五十章 鲁小北听了他的话,激动道:“庄掌柜也太小看我了。我虽不在官场,但商人之间的勾心斗角,一点也不比官场少。锦宁对我有再生之恩,要不是他,我现在还在漓水县那个破院子里挣扎度日呢。现在赚钱的路子多的是,我怎么可能明知这样做有损锦宁的名声还去赚这钱呢?” 庄越见他明白,轻吁了一口气。 “其实当初我选择从商,一来是想给苓姐儿争口气,不让人看低了她去,说她靠娘家吃饭养丈夫;二来也是想帮一帮锦宁。谁知道他自己那么厉害,不光科举考试一路上来都厉害的不行,不怎么花时间精力去做的生意也做得这么好,搞得我完全没有用武之地。” 鲁小北说起这个,就挺郁闷。 他原是想多赚钱资助杜锦宁的,以后杜锦宁要用钱,他直接就包了。可杜锦宁虽没时间赚钱,但他有帮手啊。用人格魅力把庄越、姚书棋这样的人笼络到身边,帮着他赚钱;他那脑子又异于常人,想一想就是个赚钱的好主意,赚钱的速度一点也不比他鲁小北慢。 “前段时间你们那花店,没少赚钱吧?”他问庄越。 “哈哈,不光前段时间啊,现在每天也不少赚钱啊。”一说起这个,庄越就合不拢嘴。 因为都是做买卖的,庄越和鲁小北特别有共同语言。 “虽说春闱已经过了,但京城这么大,人口这么多,哪一天娶妻生子的人不大有人在?只要办喜事,就用得着咱们花店。”庄越笑眯眯地道。 自打杜锦宁出了那个主意,说办喜事可以送花篮,庄越就在城里做了许多推销,又免费给人办了几次喜事后,城里就兴起了客人给办喜事的人家送花篮的习惯。办喜事的时候,门口的花篮越多,就说明这家的人脉越旺,来的客人都是有钱的。因为这花篮并不便宜,每个花篮最小的也起码要二两银子,大的则要十两。 当初给花篮定价的时候,杜锦宁就说要走高端路线,要彰显逼格,而不是烂大街。毕竟他们那个花卉基地供应量有限,自然要往高精尖方向发展。 二两银子,一般老百姓去谁家吃喜酒,包的红封都不到二两银子呢,怎么可能浪费这钱放到门口,就为了看个花? 所以他们这举措一出来,就成了逼格的存在。豪门办喜事,门口的街上从这头到那头都摆满了花篮,全都是客人送的。这种有面子的事,一旦有人做了,那别人也不能被他比下去。于是就成了一股豪门显示人脉显阔的潮流。 前段时间科举考试,考上了进士的,由客栈老板带头送花篮(这自然是庄越跟老板们商量好的),这便又引领了一股潮流,那些交情好的同窗或是想巴结新科进士的人给送的花篮摆在客栈门口,给新科进士们长了许多脸面,客栈老板也笑得合不拢嘴——门口的花篮越多,说明他们客栈的新科进士越多,客栈也就成了祥瑞之地。到下一届科举,人家肯定要到花篮多的客栈来居住,生意自然就红火起来了。 当然,豪门的院子挺大,花木繁多,想自己做几个花篮摆上并不难。但花篮是送给别人的,上面还用红绸写着名字。一旦自己冒充花店做了花篮,花店把这件事传出去,那岂不是掉面子,让人说自己连几两银子都舍不得,还得自制省钱? 勋贵豪门最重脸面,要是为了省几两银子做这种事,那肯定要被人怀疑这家内里是不是已经破落了,连几两银子都要省。 所以即便许多人家里有花,仍然会去花店里买花篮送人。 因为这项生意,杜家不过是一小段时间就赚了许多钱。 庄越为此十分有成就感——跟了个会出好点子的东家,他的买卖简直是溜溜溜的,太出成绩了有没有? “因为皇上新上位,暗地里的争斗不少,你这里也要注意。”庄越说着,便将沈郎中的那件事跟鲁小北说了。 这件事,因为涉及到世家,所以他们除了少数知情的几个人,都没往外说。 但庄越却觉得,如果真有人要治整杜锦宁,没准就会从他的亲戚下手。许成源和方少华都是当官的,又受杜锦宁的影响颇深,官场上的那些手段他们会小心。 鲁小北就不一样了,要是被人利用,当成攻击杜锦宁的漏洞,那杜锦宁真是千里之堤毁于蚊穴。 所以他便趁机提醒一下鲁小北。 “庄掌柜你放心,我会万般小心的。”鲁小北郑重道。 “不光是你,还有你家的下人。沈郎中他们都是因为长随才被人钻了空子。”庄越又提醒道。 不光是沈郎中,原先杜锦宁也利用下人坑过周东平。 有些下人长年伺候在主人身边,主子对他们十分信任。一旦这些下人起了异心,主子防不胜防。 就比如庄越,比如姚书棋,一个执掌着杜锦宁名下的产业,一个执掌着杜锦宁宅子一切内务。如果他们有了对杜锦宁不利的心思,而杜锦宁不设防又察觉不到,很容易出大乱子。 这也是许多世家只用家生子,不愿意在外面买下人的缘故。 “是,我会注意。”鲁小北态度极好,并没有半点不耐烦。 见状,庄越走的时候,交代了一句杜锦宁托他带来的话:“二姑爷有闲钱的话,多买些山地种茶叶吧。这是我们少爷特意交代的。” 鲁小北愕了一愕,不光没有露出喜色,反而问道:“为什么?” 原先是齐伯昆、袁修竹、杜锦宁三人合伙在京城附近以及安徽那边买茶园,制出来的炒青绿茶卖出来极高的价格。开始鲁小北就是到各地去贩买这些茶叶赚差价,也顺便帮杜锦宁打开销路,好防着齐伯昆和袁修竹一手,免得他们想甩开杜锦宁单独买茶园制茶的时候,杜锦宁的生意受影响。 可后来齐伯昆和袁修竹不光没有私心,反而退出了茶叶生意,让杜锦宁自己买茶园做这门独家生意,鲁小北这步棋就没有了用武之地。他虽还在帮着杜锦宁卖茶叶,但除此之外,还会贩卖绸缎、瓷器等东西到各地去卖。 不过他秉着不与杜锦宁争利的想法,一直没有买茶园种茶叶。有了余钱也只置田地和铺面,或是将货贩渠道铺得更广一些。 正文 第六百五十一章 航海生意 现在杜锦宁也不是没余钱,刚才庄越描述下的花店生意这么红火,赚钱的可不老少;更何况新开的书铺因《种田记》的出现,每日的营业额恐怕要赶上花店了。那些人买了《种田记》后,还会在店里买不少书籍。庄越又按着杜锦宁给的思路,培养了不少的落魄书生来写话本。有了月薪和指导方向,那些书生们写的话本十分受读者的欢迎。 本来只是几个小小的书铺,面积还不如别的书铺的一半大,但每日赚钱的能力,却是十分恐怕。 更不用说茶叶的利益,以及与梁家合作的园林、家具生意了。 所以杜锦宁手头应该有很多的闲钱。 有闲钱自己不多买些山地种茶园,却叫他买,这让他怎不心生惶恐? 他倒不担心杜锦宁会害他,而是担心杜锦宁自己放着赚钱的买卖不做,却把它让给自己,以弥补这次占城稻种子的损失——可这占城稻本就是杜锦宁自己提出来的,就算她不说,自己也不可能责怪她。 思及此,鲁小北心里十分不安,忍不住问道:“锦宁自己的生意,为什么要让给我?我现在身家虽比不上那些富商,却也能锦衣玉食还有富余。要是锦宁再照顾我,岂不是把我当成了外人?我这心里怎么安生?” 鲁小北的惶恐,庄越也能体会得到。 他左右看看,见鲁家的下人站在不远处伺候着,虽不一定听得到他们的谈话,但谨慎些总没坏处。 鲁小北是个机灵人,看庄越这神态,便知有些话不便让人知道。 他站了起来,道:“初春来临,我园子里有些花开了,景致还不错,不如咱们到外面走走?” 庄越会意,跟着他出了门。 鲁小北也不要人跟着,将庄越带到了池塘中央的亭子里。这里四面都是水,只有一面有弯弯曲曲的木木桥相通。在这里谈话,完全不会有人偷听。 庄越这才道:“少爷说了,皇上有意进行海上远航,到时候寻找到新的国家,必会进行大量贸易;而新罗和大食那边的贸易也会加强。咱们大宋最出名的除了瓷器、绸缎就是茶叶了。而现在茶叶的种植面积也就能勉强满足国内需求,并与西夏等国交易;想要满足航海贸易,短时间内必然困难。” “而你也知道,茶叶种下去,需得三年才能大量采摘。等大家知道远航的消息、需要大量茶叶出海贸易时,再种植已经来不及了。少爷说这叫做时间差。参与航海的资格不是谁都有的,咱们的权势不大,竞争不过别人,只能赚时间差。到时候那些世家大族想做茶叶生意却无茶可卖,咱们就有了机会。一旦第一次参与了航海生意,第二次也就有了跟人竞争的资格。一步先,步步先,这叫抓住商机。” 鲁小北听到这话,浑身热血沸腾。 走南闯北几年,他也知道,最赚钱的不是在国内,而是在国外。所以尽管知道边疆不太平,仍有许多行脚商人把茶叶等商品往西南西北游牧民族那里运,以谋求暴利。富贵险中求,便是如此。 西南西北游牧民族那里,因为经常不安份,大宋在边疆设立茶马互市,还特设了“实行检举茶监司”这样专门机构管理茶马交易。因限制甚多,税收甚重,利润并不是特别高。 可如果开拓海外市场就不一样了。因为那些国家跟大宋的疆土并不接壤,大宋跟它们只会进行贸易而不用进行压制,虽说要冒一些海上航运的风险,但利润却是巨大的。 鲁小北的身家,在京城连富商都算不上,顶多算是有点小钱的富庶人家。可要是能参与海外贸易,他一跃而成大富商都不在话下。 这怎不叫鲁小北怦然心动? “那你们也是要买山地的吧?”他问道。 庄越点了点头:“是。不过,这件事得偷偷地办。今年种茶树有点晚了,所以你也不用着急,这一年内分几批买进山地,到了冬天再种植,这样就不那么引人注意。” 担心鲁小北误会,他又道:“这件事,还是少爷从殿试皇上出的策问里猜测出来的。后来点状元时又太受瞩目,还发生了沈郎中这件事,少爷便将这事暂时搁下了。现在他进了翰林院,这才嘱咐我跟你提一声。不过你还是得小心,免得招惹麻烦。毕竟你跟少爷是亲戚,没准有人就盯上了你。在你买卖田地时做点手脚,你吃亏还没地方说理去。” “我知道了。”鲁小北点了点头,“如果你那边不方便,我可以出面买,等风声没那么紧了,再过户到锦宁或岳母名下。” 庄越想了想,道:“也好。” 朝庭里不乏聪明之辈,杜锦宁能猜到皇上要开拓海外市场,其他人也准也能猜到,到时候大家都哄抢山地,这地价就高了。 与其等一阵子,不如先下手为强。 其实前一段时间杜锦宁就叫庄越买田地。但那时候闲钱不多,置换成了田地也没多少。这段时间赚了那么多钱,闲放着不置成田地,既不安全也不划算。所以田地是肯定要再买一些的,能买多少买多少。 “那你先看着,看中哪块地,就派人跟我说,我直接吃进。”鲁小北道。 “京城附近的地贵,且豪门世家多,有人卖地一下子就被人买走了。不如去徽州那边买。大姑爷很快到那边做县令了,少爷让我去徽州买一些山地,你要不要一起?” “好啊好啊,一起去。”鲁小北眼睛一亮,立刻赞同道。 两人约好时日,庄越便告辞了。 许成源上任是有一个月期限的。徽州离京城不远,许成源半个月后再动身也来得及。 所以庄越和鲁小北打算打个时间差,趁着许成源还没上任前就去买地,免得以后被人诟病,说杜锦宁和鲁小北仗着是许成源的亲戚强取豪夺,逼着别人卖地。有买田地时在衙门里登记的时间和人证,再有许成源上任的时间,就算这些人想拿此做文章,也毫无办法。 当然,为了避免此事,庄越并不打算全在许成源所在的县里买,而是看看哪里有合适的山地就买下来。杜锦宁在翰林院做着编撰,不管是哪里的县令或知州都得给点面子。只要不给世家攻讦杜锦宁的机会,在哪里买地都没什么区别。 这边庄越照着杜锦宁的吩咐,打算去徽州买田地;而杜锦宁却在忙着另一件事,就是秦老六手下培养的那些孩子的去向安排。 正文 第六百五十二章 农业最根本的问题 虽说世家大族都是用家生子,很少在外面买下人,但有一种人却是他们需要的,那就是技术性人才,比如厨子,比如绣娘,甚至是一些懂木工活的下人。因为家里总吃一个人做的饭,是很容易厌烦的,这就需要重新买厨子;绣娘也同理。 因为对京城的派系心里有谱,所以这项工作对杜锦宁而言相对简单,她只需要提供一份名单给秦老六就行。蛇有蛇路、鼠有鼠路,秦老六自有他的办法将这些人不知不觉得送进她指定的人家里去。 杜锦宁走这一步棋,不为别的,只为收集情报,还为以后当她女扮男装暴露之后逃匿做准备。 “杜大人,皇上有请。”这日下了朝,邓易带着一个太监走了进来,对杜锦宁道。 说完这话,他情绪有些复杂。 他也是状元,当年风光一时,后来他用能力证明了他对得起这份荣誉。 不过他到翰林院之初,是坐了一段时间冷板凳的。足有一年的时间没有见到皇上,只接一些不能露脸却又辛苦的事情来做。 后来有一次机会,承旨有病,翰林院的前辈也正好有事,他接了旨写了一篇诏书,并得了老皇帝的称赞,承旨这才不敢再打压他,他后来渐渐得到重用,现如今坐到了承旨的位置上。 他以为,杜锦宁这个状元也会秉承他的路这样走。 却不想杜锦宁到翰林院才一天,皇帝就召见了他。 这让邓易心里五味杂呈。 杜锦宁不知道邓易和除齐慕远之外的其他人都有了各种想法与猜测,她知道赵晤召见她,肯定是为了前日她交上去的折子的事。 她施了一礼,跟着太监去了大殿。 “平身吧。”赵晤此时没有坐在大殿的宝座上,而是坐在偏殿的书桌后面,书桌上摆的正是杜锦宁写的那张折子。 大殿里除了赵晤、杜锦宁和一些太监宫女,并没有其他大臣。 赵晤平时跟内阁大臣们议事,大臣们并不都站着的,赵晤会让他们都坐下。 这会子,赵晤也指着下首的椅子道:“坐吧,坐下说。” 杜锦宁知道今天的谈话可能会比较久。她站着,赵晤坐着,也不舒服。她便不推辞,谢了恩后坐了下来。 赵晤这没有去动世前的折子,而是道:“我看了你写的东西,这些咱们且不说。我想问你一句,现在田地出现了大量兼并,老百姓手里的田地并没有多少。你提出的这些增加农业产量的建议,又有什么意义?” 他抬起头来,望向杜锦宁:“上次你话本里写了再生稻,便有大臣跳出来说谷贱伤农,后来还是我把农田耕种谷物的亩数改了改,世家们这才罢休。你现在写的这些增产增收的法子,你觉得他们会接受吗?接受了之后,对整个大宋又会有什么影响,你考虑过吗?” “回皇上,微臣曾思索过这个问题。”杜锦宁道,“到了灾年,粮食欠收,于是农民就会变卖土地和房产沦为佃农,大地主们则用各种巧取豪夺兼并土地。无论哪个朝代,只要存在得久了,必会出现这种问题。” 她这回答完全出乎了赵晤的预料。 一个埋头苦读的书生,是很少去注意这种问题的,尤其杜锦宁的年纪还这么小。 他很感兴趣地问:“你既想过这个问题,那你有解决的办法吗?” 自打他登基,并且将权势稳稳地抓到自己手里之后,他就一直在思索这个问题。他跟齐伯昆等心腹大臣们也讨论过多次。 土地集中在世家大族手里,那么纳的税就少了。如此一来,富的是世家大族,穷的是国家和朝庭。当土地兼并严重时,农民与地主、朝庭与地主的矛盾就会激化。 这是极为不稳定的因素。失去土地的农民一旦被逼到一定程度上,就会爆发农民起义。 赵晤是一个十分有抱负的皇帝,他不想就这么跟世家大族妥协下去。否则真不知道他们赵家的王朝,什么时候就会被农民起义所推翻。 这也是他十分关心农业产量的原因。 如果农民们能吃饱饭,他们就会安居乐业,社会就太平了。 可国家大部分的田地都在世家大族手里,这些土地上的农民并不能因为杜锦宁所提出的增产增收方法而改善生产。他们土地的产量多了,地主们收租也收得多,他们照样饥不果腹。一旦遇上荒年,他们就得卖儿卖女甚至饿死。 所以赵晤觉得,现在最亟待解决的问题不是增产增收问题,而是土地兼并问题。 不过他虽然这样问了,对于杜锦宁的答案,他并不如何期待。 一群高官大臣都不能有什么好办法能解决这个历史遗留问题,杜锦宁一个十五岁的小孩子,还能提出什么好主意不成?能思索过这个问题,已是很了不起了。 杜锦宁也在思索,该如何说出解决办法。 历史上出现过不少改革,就是针对土地兼并问题的。唐朝前期就曾实行过均田制,北宋还有王安石变法。在这之后,明朝张居正草拟的一条鞭法,清朝康熙年间的摊人丁入亩制度,民国孙中山提出的节制资本、扶助农工、联俄联共三大政策,中共在解放区的土改,国民党在台湾的土改等,都是针对土地兼并采取的措施。 不过有些政策,用在新王朝比较合适。新王朝、新政策、新秩序嘛。 而像这个架空宋朝,存在的时间比较长,积弊沉疴太多,那就得慎重考虑采用什么方法,才能不引起世家大族们的反弹。 想到这里,她摇了摇头,道:“这个得好好回去想一想。” 说完她又问:“皇上打算如何解决?大臣们怎么说?” 赵晤听她第一句话,越发觉得这就是一个涉世未深的小孩子,有着孩子的天真。 他摇了摇头:“不是不知道如何解决,才头疼呢。” 杜锦宁想了想,决定提示一下:“田地在世家大族的手里,想让他们吐出来必是十分困难的。朝中大部分官员都是世家子,采取的手段太强硬了,容易引起不稳定因素。” 赵晤点点头:“可不是。”不如世家大族的意,他们就能把他赵晤从皇位上拉下来,换一个傀儡坐上去。他五岁的儿子,倒是个好人选。 正文 第六百五十三章 狐狸开会 见杜锦宁一眼能看到根子上的问题,赵晤对她越发的欣赏,也对她的想法越发感觉兴趣起来。 “那你有什么好主意?”他问道。 杜锦宁满脑子都是主意,但她不能就这么说啊。 一来她年纪小见识浅薄,要是说出太多高瞻远瞩的话,还不得让赵晤把她当妖孽看待? 二来嘛,这触及的可是世家大族们的利益。多少改革者,都是抛头颅洒热血、因为触及别人的利益而死在阴谋诡计之下的。她虽在参加科举时就把生死置之度外,但也不能什么事都还没做,就这样白白牺牲了啊。 能活着,干嘛傻乎乎地去死呢? “我先回去想想。”她道。 “也好。”赵晤点点头,“这个积弊已久,不是那么容易解决的。你年纪轻,脑子活,没准就能想到什么好主意。你先想着,不着急,慢慢来。” “是,陛下,微臣回去定然好好想,使劲儿想。”杜锦宁道。 赵晤被她这句话给逗笑了。 这小子,说话还挺有趣儿。 他又举了举桌上的折子:“你这折子里的法子,我看了,都挺好。不过实施起来,怕是有些困难。”说着,他叹了一口气。 土地兼并问题得不到解决,这些方法就是再好,作用也不大。 杜锦宁倒是有个想法,但还不是说的时候。她便低着头没有作声。 “行了,你先下去吧。”赵晤道,想了想,他又朝旁边的吴公公招了招手。 待吴公公走到近前,他道:“你带杜大人出去走一圈,跟西门的御卫说,如果杜大人要见我,让他们定要通禀,不得直接堵回去。” 杜锦宁不过是从六品官,没有上朝的资格。她想要见赵晤,需得通过御卫通禀。 但如果每一个官员都来请求御卫通禀,说要面见皇帝,赵晤一天到晚不用做事,就只等着见人就完了。所以这种事是不被允许的。 因此,要是没有皇上的吩咐,御卫从来不会替官员们到皇帝面前来传话。 “谢皇上。”杜锦宁施了一礼,跟着吴公公退了下去。 翰林院的那些人并不知道杜锦宁得了皇上特许,想见皇上的时候就能见到。但这并不防碍他们对杜锦宁的羡慕与妒忌。 当杜锦宁告辞了吴公公,回到翰林院时,魏通、陶文居和姚荣观就围了上来,对杜锦宁道:“恭喜杜大人得皇上青睐。” 又明里暗里地打听皇上召见杜锦宁是为了什么。 杜锦宁直言道:“殿试时我写了一篇关于农事方面的文章,皇上很感兴趣,钦点时就叫我写折子将这方面的事情详细说说。刚才召我过去,就是跟我谈这个事。” “想不到杜大人年纪轻轻,在农事方面还有研究,佩服佩服。果真是年轻有为啊。”魏通道。 陶文居睁着一双好奇的眼睛问道:“杜大人在农业方面提了什么好建议?” 杜锦宁在钦点的殿前说的那些话,都不是秘密,他们都是知道的。陶文居好奇的是杜锦宁后来递的折子里又说了什么。 “哦,也没什么,就是觉得咱们苏杭的绸缎天下闻名。如果咱们这一带多种些桑树养蚕,再把绸缎卖到新罗与大食去,在对外贸易方面必会给大宋带来丰厚的利润。”杜锦宁道。 她倒也不是瞎扯,她那张折子里,倒也说过相似的话,不过这仅是对于未来的一种畅想。 一听这话,陶文居就暗地里撇了撇嘴。 傻冒。江南是大宋的粮仓,整个国家有一半的粮食都出自这里。如果用这里的田地去种桑养蚕,绸缎倒是多了,可国家的储备粮就少了。到时候一旦遇上灾年或是兵祸,大宋就得完蛋。 这位杜状元哪里是什么有才之士?不过是脑子有坑、才疏学浅的家伙。也不知赵晤是不是脑子进了水,点这种人做状元。 莫不是看中了他的小白脸? 这么想着,两人就没兴趣再问下去了。 回到前院,陶文居去了邓易屋里,把他打探到的消息告诉了邓易,道:“我看大家没必要把精力放在此人身上。这人没什么才学,不过是凭着一张脸。” 邓易点了点头,道:“我心里有数了。” 邓易虽是寒门出身,但利益面前,立场是可以变的。早在三年前,邓易发誓要把老承旨挤掉,自己成为承旨,并在世家的支持下坐到了这个位置上时,他就已成了世家一派的人。 朝庭有一大半的官员都是世家子,他们享受着丰厚的政治资源,有坚强的后盾,爬得快,还不容易倒。有机会能成为这样的人,邓易自然不会傻得要拒绝。 世家出身的官员处处都在,算起来便是齐慕远、关嘉泽、梁先宽、方少华都是世家子,杜锦宁因为买进了许多田地和山地,也一跃而成了大地主,成为了官一代、富一代,几十年后,杜家也成了世家。认真说起来,她的立场跟这些世家是一致的。 只不过杜锦宁来自后世,她深知“实现共同富裕”,才是国泰民安的基石。为了这个,她肯定是要站到“只富我一个,逼穷一群人”的世家的对立面的。 不过站出来之前,杜锦宁首先要做的,便是保全自己。 她按步就班地上衙之余,思索了好几天,终于去找了齐慕远:“你祖父,现在对我是个什么态度?” 齐慕远一听就知道杜锦宁想问的是哪一方面。 他道:“他虽有些不高兴,但他并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只是对我恨铁不成钢。他向来是极欣赏你的。” 杜锦宁也觉得,齐慕远暴露出他对自己的感情的事已经有那么久了,就算齐伯昆生气,估计现在也差不多消气了。 她道:“你回去帮我问问你祖父,说我想见他一面,可不可以。应允了并方便见面的时候,你派人在下衙的时候叫我。” “好。”齐慕远点头。 过了两天,正好是沐休日,齐慕远派了人来,说齐伯昆今天有空,让她去齐府玩。 杜锦宁绕路去玉馔斋,打包了几样点心做礼物,这才去了齐府。 正文 第六百五十四章 重农抑商,是否改变 齐伯昆与杜锦宁相处那么久,深知如果杜锦宁不是有重要的政事跟他说,是不会过来见他的。 他今天便特意去了湖心小亭,晒着春日暖暖的太阳,一面钓着鱼,一面等着杜锦宁前来。 杜锦宁跟着去迎她的齐慕远走到湖心小亭处,看到这一幕,她便笑道:“齐爷爷,您这鱼线下面是否有鱼钩啊?” “没有。但老夫钓鱼的手段高超,这不,不一会儿就钓到了一条杜鱼。” 两人对视一眼,俱都“哈哈”大笑起来。 于是见面的尴尬就在“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的玩笑中化解了。 大家谁也不提齐慕远的“基情”问题。 齐伯昆将下人都遣了下去,拿起杜锦宁带来的点心放了一块进嘴里,问道:“你今天来找我,有何大事?” “前两日皇上叫了我去,跟我谈了土地兼并问题。”杜锦宁道,“我想知道齐爷爷的想法。” 齐伯昆用手指遥遥点了点她,笑眯眯地道:“你这小子,满肚子的花花肠子。你就不怕我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不会。齐爷爷这么精明的一个人,知道何事可为,何事不可为。” “你知道还问?”齐伯昆瞪了她一眼,“这是不信任老夫么?” “岂敢岂敢?”杜锦宁假模假样地拱了拱手,“我要是不相信齐爷爷,就直接去找皇上,而不是让齐慕远来问您了。想您也知道,皇上可是特意让吴公公跟御卫说,让他们给我通禀的。” 齐伯昆立刻嗤之以鼻:“得了吧,小狐狸。你这不是信任我,而是怕死,不想冒险。” “君之不立危墙之下,小子我这是聪明的做法。”杜锦宁丝毫不觉脸红,大言不惭地道。 齐伯昆用手指点了点:“论脸皮之厚,我最服的就是你小子。” “愧不敢当。天底下比我脸皮厚的大有人在,我这算什么?比起您老人家来,差的远了。” “臭小子。”齐伯昆忍不住骂了一句,骂完之后就“哈哈”大笑起来。 他是真喜欢眼前这小子,聪明,灵气,还不忘本心,丝毫没有年轻人的浮躁。自家孙子喜欢杜锦宁,确实是挺有眼光,但他怎么就是个男的呢? 如果把齐慕远换成个孙女,他倒是挺乐意。有杜锦宁这样的孙女婿,他倒宁愿不要孙子。 齐慕远还不知道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自家祖父就这么无情地把他抛弃了。 他把茶泡好,将齐伯昆和杜锦宁面前的茶水酌满,便静静地坐在一旁看他俩斗嘴。 齐伯昆把点心咽下,端起茶饮了一口,这才道:“自打皇上登基以来,我们就一直在议这个问题。其实不光是现在,便是先皇在位的时候,这个问题也被大臣们提出来过。毕竟随着大宋朝存在的时间越长,这个问题就越明显,已经到了不容忽视的地步了。只是因为触及世家的利益,再加上先皇年纪大了,只想安安稳稳地过日子,不想朝庭动荡,这才将这个问题压了下来。” “世家大族就不知道这个问题的严重后果吗?倾巢之下,焉有完卵!”杜锦宁问道。 “知道,怎么不知道?但利益所趋,又岂是那么容易改变的?”齐伯昆叹了一口气,“世家收益多,开支也大。收入一旦减少,有些人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你们想出什么方法?”杜锦宁问道。 齐伯昆也不瞒她:“从税收入手。” 杜锦宁点点头。 果然如此。 齐伯昆见她不作声,忍不住问道:“你小子鬼主意甚多。你来找我,肯定也有自己的想法。”他盯着杜锦宁,“不是也是从税收入手吧?” “税收自然是要改革的。”杜锦宁道,“但如果这方面的阻挠太多,可以另辟蹊径。” 齐伯昆眼睛一亮,忙问道:“怎么个另辟蹊径法?” “现在全国上下,眼睛全都盯着田地。要是把他们的目光从田地上挪开,不就好了么?” “从田地上挪开?”齐伯昆皱起了眉头,“除非比田地收益的利润高,否则,他们怎么会舍得挪开?” 说到这里,他微微一愣,看向杜锦宁:“你不会想打行商的主意吧?” 要说利润最多的,非行商莫属。 杜锦宁点点头:“正是。” 见齐伯昆皱眉望着她,她也调皮地学着齐伯昆的样子,皱起眉回望着他。 齐慕远在一旁看到,“噗嗤”一声,差点把茶水都喷出来。 杜锦宁这家伙,怎么这么可爱呢? 齐伯昆本来也忍不住想笑的,但听见孙子的笑声,他看了孙子一眼,默默地把嘴角的笑容压了下去,看向杜锦宁的目光里就带了点复杂。 杜锦宁心里大呼不妙,连忙开口将话题从危险中岔开:“我一直不明白,咱们大宋为什么还要重农抑商。当初商鞅提出这个的时候,是有特定的时代背景的,那是为了备战。可现在呢,情况已变,为什么还要得农抑商?” “重农抑商可以把人口束缚在田地上,安居乐业,人丁兴旺,也可使国库粮仓充盈,既可内无粮荒、动乱之虞,也可外无侵扰之虑。”齐伯昆道。 “如果田地大部分在国家手里,在农民手里,我承认你所说的很有道理。可现在情况不是已改变了吗?土地兼并严重,大部分田地在世家手里,社会矛盾日日激化,这就到了不得不改变国策的时候了。” “……”齐伯昆想要跟杜锦宁争辩,可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无从反驳。 “放开路引,让商品流通;同时发展工业,让能流通的东西不再是初级产品,而是加工过的具有附加值的农副产品,这样朝庭的税收就完全可以从商业上而获得,不用死盯着田地的那些产出。一旦商业获利更大,世家紧捂在手里的田地价值就相应减少,这时候再来进行税收改革,阻力就小很多。而且,农工商齐下,三条腿走路,国家的经济政治才会稳定。”杜锦宁又道。 “咚”地一声,齐伯昆从座位上站起来,撞到面前的几案上,差点把几案给撞到。 可他顾不上这些了,两眼放光地盯着杜锦宁:“你刚才说什么初级产品,什么附加值,我没听懂,你再说明白些。” 正文 第六百五十五章 你是妖孽好么? 杜锦宁用牙签叉起桌上的一块五香豆干,问齐伯昆:“这是什么?”她知道齐伯昆不喜欢甜食,却喜欢卤豆干,这是特意给他带的。 齐伯昆并不觉得杜锦宁这幼稚的问题是唐突他老人家,很认真地回答道:“豆干。” “那么,黄豆就是初级产品,它是庄户人家从地里种出来的。如果说一斤黄豆能卖五十文钱;那么一斤黄豆做成多少斤豆干,能卖多少钱呢?” 齐伯昆想了想,回答不了这个问题,干脆转头对齐慕远道:“去,把厨房里的厨娘叫来。” 齐慕远正听两人说话听得起劲呢,哪里肯错过这么精彩的内容?但祖父的命令他又不能不听。 于是他以最快的速度冲了出去,跟岸上的下人吩咐了一声,便又重新回到湖心小亭,速度之快,令齐伯昆和杜锦宁瞠目结舌。 杜锦宁默默地闭上了嘴。 想当初,她娘陈氏和姐姐们就是靠做豆干支撑起最困难的时光的。这些豆干还是她们杜家的秘方,后来送给杜方菲的婆婆谢氏去做,现在成了许家的点心铺子玉馔斋的特色产品。对于一斤黄豆能做多少豆干,获得多少利润,她再清楚不过了,根本不用去问厨娘。 她刚才问那话,不过是引起思考的一种手段,根本就不是向齐伯昆索要答案。 可齐家祖孙似乎忘了这一点。 “继续,你们继续。”齐慕远见杜锦宁不说话,连忙做了个手势。 他正听得上瘾呢。 齐伯昆跟杜锦宁对视一眼,不由笑了起来。 杜锦宁干脆吊他胃口:“等厨娘来,不急。” 齐伯昆心里虽然着急,却也喜欢逗孙子,便也点头道:“对,不急。” 齐慕远瞪了祖父一眼,想了想,又瞪了杜锦宁一眼,却又无可奈何,只得坐下来,也吃起豆干来。 不一会儿,厨娘来了,齐伯昆问她道;“一斤黄豆能做多少豆干?利润有多少?” 厨娘还以为老太爷想吃什么东西,特地叫她来吩咐呢。 一听问的是这个,她愣了一愣方才道:“豆干?这个奴婢没有做过。” 看到齐伯昆沉下脸来,似乎很不高兴,大少爷也一脸失望的样子,厨娘想了想,忙道:“一斤黄豆做多少豆腐我知道,奴婢娘家以前就是做豆腐卖的。” 齐伯昆的脸色这才好些,道:“那你说说。” “奴婢家做的是嫩豆腐,一斤黄豆能出五斤左右的豆腐,利润大概是十五文钱。这还不算做豆腐剩出来的豆渣和油皮。” 齐伯昆便看向杜锦宁。 杜锦宁点点头,表示同意厨娘的话。 她道:“黄豆是农产品,而用黄豆做出来的豆腐就是农副产品。那么这其中所创造的利润,就是农产品的附加值,这个附加值里包括做豆腐的人工、技术以及动力消耗等。”杜锦宁道,“庄户人家把黄豆卖给豆腐坊的时候,咱们要收一次税;等豆腐坊将做好的豆腐售卖出来的时候,咱们又收一次税,而且所收的税比卖黄豆时要高。由此可见加工业和商品流通的重要性。所以咱们不光要重商,还要重工,如此,咱们才不会被世家扼住喉咙,被他们所控制。” “要是世家也行商呢?齐伯昆道。 “那岂不是更好?”杜锦宁笑道,“其实就算朝庭重农抑商,世家也没有不行商的。您回头想想,哪个世家不开着各种铺子,再把田地里所出产的粮食进行再次售卖的,从而从中牟取暴利的?比如卖粮,庄户人家就直接把粮食卖给米铺;而世家则可以自己开米铺,这又赚了一层利润,还可以依据米价的高低进行居奇。所以朝堂抑商,不过是抑制了小老百姓。世家有的是空子可钻。” 齐伯昆哑口无言。 “你说的这些有些复杂,涉及社会的方方面面,影响甚大。你别急,且容我好好想想。”齐伯昆摆摆手, 杜锦宁挑眉。 影响能不大么?这已是社会形态的问题了,要让这个架空大宋从封建社会向资本主义萌芽阶段过渡,她容易么? “我只提出一些设想,算是抛砖引玉吧。这些想法是否能实施,具体如何实施,这就是齐爷爷你们这些肱骨之臣所要思考的了。如果齐爷爷没什么事,我就告辞了。”杜锦宁潇洒一揖,就打算撒丫子走人。 “嘿,你小子,放一把火就想跑,哪这么容易?”齐伯昆却叫住了她,“你在这儿吃午饭,下午跟我进宫一趟。这些都是你提出来的,想直接甩给我,门儿都没有。” 杜锦宁摆摆手:“齐爷爷,您看我这小胳膊小腿的,才被折腾完一次,真经不起第二次折腾了。所以能不出风头,我还是尽量不出风头的好。您就受点累,替我把话转达了就是,我的名字您也别提,只说是您想出来的。都是为了大宋和皇上,您说是不是?国泰民安,是咱们共同的目标。为了达到这个目标,过程如何并不重要,对吧?” “滑头!”齐伯昆道。 话虽这么说,但他知道杜锦宁说的也有道理。 因为点状元之事,世家对杜锦宁伸了一次手;如果这些观点竟然是杜锦宁提出来的,那么世家会如何对待杜锦宁,那就难说了。 如果杜锦宁是世家子,为自己家族着想,冒险出这么一次风头,再受家族保护,那还说得过去。可杜锦宁根基实在太浅,品级又太低,世家想要出手,便是他跟皇帝两人一起都不一定护得住。那些人可是无孔不入的。拿杜锦宁没办法,将方少华和许成源甚至鲁小北拿出来做文章,也够杜锦宁喝一壶的了。 所以这个风头,杜锦宁还真不能出。 “皇上不是拿土地兼并的事来问你吗?你把答案给我了,你拿什么回答?”他问道。 杜锦宁耸耸肩:“到时候就说不知道就行了呗。你们几十上百年都没研究出好办法,我一个十五岁的孩子又能懂什么?” “……” 齐伯昆和齐慕远听到这厚颜无耻的话,齐齐感到无语。 十五岁的小孩子?逗谁呢!你特么的是妖孽好么?这心性沉稳的,老年人都不如! 正文 第六百五十六章 蜕变 “行,我知道了,我会保护好你的。”齐伯昆郑重道,“不过你的功劳我可不好意思要,我会私底下告诉皇上的。” 杜锦宁就知道齐伯昆是这样正直的人,所以才会来找他,并且把话说得那么大方。 她倒不是看重这虚名,而是功劳多了,以后一旦她女扮男装的事暴露,这些东西没准就能保命。 一边是皇帝的面子,一边是为国家为社会做出卓绝贡献、以后还会继续做贡献的杰出人才(嘿嘿,脸红),赵晤更看重哪一个,自然不言而喻。 更何况,两者又不是不能得兼。只要使个法子让她死遁、再给她换个身份,既然能挽救人才又能挽救面子问题,何乐而不为呢? 所以这个功劳,她还真不能如此大方的让出去。 只不过,她做事一向走一步看十步,她跟齐伯昆所说的话只算是起到引子的作用。赵晤听了齐伯昆的话真动了心想要改革,必然还想知道具体该如何做。而这个,就不是齐伯昆这样的古人一下子能想明白透彻的了,到时候还得问到她头上。就算齐伯昆一时起了贪心冒领了她的功劳,到那个时候还得吐出来还给她。 所以她稳得很,乐得说句漂亮话。 齐伯昆是个急性子,杜锦宁的话引得他热血沸腾,他一刻都等不急要进宫去禀报皇上。 杜锦宁便也起身,打算跟他一起出门。 齐慕远想留她多呆一会儿,可张了张嘴,还是没说出口。 他怕齐伯昆对杜锦宁有意见。 而且就在刚才杜锦宁侃侃而谈、最让他折服的时候,他也想通了。杜锦宁是要做大事的,他如果喜欢她,就应该自身强大起来,用自己的力量去保护她、帮助她,而不是用这种小情小爱去干扰她。他要位及人臣,他要让所有的世家与豪门贵族都不敢动杜锦宁一根毫毛,这才是真正的喜欢她、爱她。 杜锦宁还比他小两岁,现在就开始用她的头脑改变整个大宋,他又岂能落后太多?他要赶上她,与她并肩而立,用自己宽厚的臂膀给她遮风挡雨,让她安心做自己想做的任何事;同时,他也要建立自己的功业。 他回到书房,翻开自己案头一个个卷宗,从里面挑出几个名字,写在了纸上,招来马彪,将纸条递给他:“你依着这些地址找这几个人,许以重利,把他们带到我面前来,我有大用。” 说着,他又递过去一个盖了自己印信的字条:“你在账上支五千两银子,当作这次的费用。不够你派人回来告我。” 想了想,他道:“你跟刘高一起去。” 马彪望着纸条上的人名,惊疑不定。 他一直护卫着齐慕远的人身安全,跟齐慕远追查过不少案情。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些人都是坐过牢后来刑满被释放了的。这些人虽然大多是鸡鸣狗盗之辈,但归纳起来有一个特点,那就是都有一身十分特殊的本领。 比如这个王二,是个开锁大王,什么样的锁在他手里,不用几息功夫就能打开;比如这个张婆子,别看不起眼,就是个乡村里装神弄鬼的神婆,但却是个制作迷幻药的高手。她制作的不同的迷幻药能迷惑人的心智,那些人会按她的指示做出相应的举动来,等人清醒后,对自己做过的事还不自知,端的十分厉害。 当时查案的时候,因为有些人在案情里并不是重要人犯,他也只是惊叹一下,觉得高手在民间。没想到自家少爷这么有心,竟然把这些人都查清楚了住处,还牢牢地记了下来。 “少爷,您叫这些人来做什么?”他问道。 齐慕远没有回答,只默默地望着他,面无表情,目光锐利。 马彪心里一凛,骤然发现少爷已不再是以前那个小小少年了。眼前的这个青年,身高都快赶上他的,身材虽不见如何魁梧,但他深知衣服下的那具身躯具有怎么样的力量与爆发力。在武力上,齐慕远已能跟他打成平手不落败相了。 最重要的是,这位他看着长大的少爷,平时看着不声不响,但感觉之敏锐、目光之犀利,头脑之灵活、手段之果断,完全不是他能比拟的。 他不能再以看小孩儿的眼光去看待这位小主子了。 “对不住,少爷,是小人无状,僭越了。”他拱手一揖,身子矮了下去。 “知道就好。照我说的办就是。”齐慕远的声音淡淡的,不带任何感情。 “是。” 目送着马彪离去,杜锦宁这才收回目光,在砚台上慢慢磨了墨,开始一个个罗列他怀疑的对杜锦宁出手的世家的名单。 他知道,对于是谁出的手,皇上和祖父心里都有所猜测,无非就是那几个大世家里其中的一两家,或者全都参与了。他们忌讳他们的权势,不敢轻举妄动。他自己的力量现在还不够强,不能正面与他们抗衡,但做点小动作还是可以的。 …… 皇宫里,赵晤听了齐伯昆的话,比齐伯昆的反应还要强烈,连声道:“宣旨,去把杜锦宁叫来,我要跟他好好详谈。” 齐伯昆知道这些上位者的忌讳,并没有说杜锦宁先找了他说了这些建议,而是说杜锦宁思考土地兼并问题时,有好多东西不了解,所以特地去问了他。在两人聊天的过程中,杜锦宁忽然有了灵感,提出了这样的构想。他听了激动不已,立刻递牌子进宫求见。 这会子他就劝赵晤道:“皇上,老臣之所以没有带着他来,就是因为不想把他暴露在世家面前,免得出了什么意外。不如咱们先讨论讨论他提出的这个问题,看看可不可行,如何实施。到时候有什么问题,您再召他过来问上一问。” “还是齐爱卿考虑得周到。”赵晤点了点头。 听到杜锦宁的这个构想,他越发珍惜杜锦宁这个人才了。他得把她好好保护起来,免得有人伤害了她去。 他召来了两个御卫:“你们暗中保护杜锦宁杜大人,不得让他受到丝毫伤害。” 想了想,他又道:“这事暗中进行即可,不必惊动杜大人。” 正文 第六百五十七章 靠人不如靠已 当两位御卫悄悄来到杜府,并从下人口里偷听到杜锦宁的院子所在时,便一路潜行去了那里。 然后两个御卫就有些傻眼。 一般这种古代宅院,因为比较宽敞,一般门前屋后都会种上一些树,这样环境好,能遮挡夏日的阳光,而且还有果实或花香,一举数得。 可杜锦宁这院子,你说环境不好吗?绝对说不上——四面墙头上爬满了蔷薇花。现在正是春天,花朵又大又多,一眼看过去就如同花朵组成的瀑布,美丽得十分让人惊艳。 除了墙上的蔷薇,院子中间还高低错落地种了一些灌木和花卉。可都十分低矮,最高的灌木也只有半人高,而且还只有一小簇,夹杂在各种观叶或观花植物里,形成一个组合与小小的花境。 御卫甲忍不住道:“这怎么搞得跟皇宫一样?” 他说的一样,并不是说杜锦宁的院子跟皇宫一样富丽堂皇,而是跟皇宫里一样没有一棵大树——皇宫为了防止刺客藏匿,是不种大树的。杜锦宁这院子也是,不光没有大树,连棵小乔木都没有。而四面墙上那些蔷薇看着漂亮,却是带刺的。谁要想翻她的院墙,那擎等着被扎着满身都是窟窿吧。 “你说这杜大人是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啊?”御卫乙道,“要不,怎么把院子防卫得这么好?” 御卫甲瞪他一眼:“别乱说话。” 光是从皇上派他们来保护杜锦宁,就可以看得出这位新科状元很得皇上的看重。所以这话不能乱说。万一被人听到传到皇上耳里,为了表示对杜大人的信任与尊重,皇上没准就让他们的脑袋搬家。 御卫乙也知道自己失言。 他们做御卫的,该看的不该看的都看得太多,要是不把嘴巴闭紧点,绝对活不长。 不说这事,两人却有些发愁:“怎么办?” 杜锦宁的院子外面倒是有树,还挺大,不过距离她的院子有些远。要是杜锦宁在院子里出了什么事,他们怕是不能及时发现。 两人之中,向来是御卫甲拿主意。 他道:“白天咱们就在树上呆着,晚上再到他屋顶去。有人想对杜大人不利,肯定也是晚上,不会大白天跑过来的。除了沐休日,杜大人白天都在翰林院,所以白天能不能接近他的院子,并不重要。” 顿了顿,他又道:“而且,陛下说的是让我们保护杜大人,而不是监视他,所以我们只需要不让人接近杜大人并刺杀他就成了,没必要紧盯着他。 “你说的很有道理,那就这样吧。”御卫乙听了,松了一口气。 于是两人就呆在了树上。当然,不是一棵树,而是每一人棵。 不过令两人郁闷的是,另一棵能藏身的大树离这里更远。而杜府跟其他人家也不一样,屋舍不多,空旷的种花种草的地方倒是一片一片的,杜锦宁院子旁边竟然还有一块农田。 于是两人想找个空置少有人去的屋子呆着都找不到,他们想轮班、另一个人休息的计划就很难实现。尤其是杜锦宁的院子离其他人的都比较远,如同一座孤岛在杜宅的东边偏中心地带,这样想找空房间休息就更难。毕竟他们不能离得太远,守值的那人发出暗号时,另一个人需能及时赶到。 “这个杜大人,可真是怪异。”两人郁闷地道。 杜锦宁并不知道自己已被“保护”起来了,她此时在院子的厅堂里,正跟陆九渊、史修、彭士诚商议着出书事宜。 这是她从齐伯昆那里出来后,派人去特地请的三人。 钦点状元后,为什么世家会拿她做靶子?无非是因为她是寒门子,势单力薄,没有后台没有靠山。 就算齐伯昆对她很欣赏,但两人终是没有血缘关系。如果她被杀了,齐伯昆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可能会为她报复一二,但绝不会倾尽全力去跟人拼命——可如果齐慕远被人杀了,齐伯昆肯定会开启与人同归于尽的疯狂模式。而齐家的力量,是那些世家不敢随意招惹的。 这就是典型的杮子拣软的捏。 而接下来,大宋在她的提议下,在赵晤的领带下,在齐伯昆等人的执行下,将进入一个改革时期,这个改革必将触及到世家的利益。在双方没有硝烟的交战中,她这个改革建议的提出者,必将成为炮灰。 杜锦宁从来都是信奉“靠人不如靠已”,所以她必须要强大起来。 可想成为一个实力强大的世家,除了做梦,那是不可能实现的。那么她还有什么力量呢? 唯有儒学。 一个儒学大家,背后站着的是千千万万的儒生。这些儒生因为信奉儒学大家所宣扬的哲学理论,而会成为他忠实的信徒。而儒生是什么?是一个国家人才的储备力量,是以后接替当朝大臣成为新生力量的所在。 一旦他们奉为圭臬的某个儒学大家被世家无故杀死,他们会爆发怎样的力量? 这种力量,杜锦宁相信,不光是世家,便是皇帝赵晤都会害怕。 这就是她的靠山,这才是她的力量之所在。 原先因为地位的不对等,也因为科举考试一个接一个,她没时间去顾及儒学那方面的建树。而现在,是她在这方面发力的时候了。 陆九渊三人,在杜锦宁等人春闱之前一直都帮他们看文章。殿试结束后,杜锦宁见冯学正态度热络,便托他向四门学引荐。因陆九渊三人辅导的杜锦宁、齐慕远、关嘉泽、梁先宽、方少华、许成源全都中了进士,而且还一个状元,一个探花,教学成果特别显著,四书学欣然应允陆九渊三人进四门学里做了夫子。 前几日三人回了老家,将家里人都接了过来,打算以后就在京城定居了。为此,杜锦宁在京中买了三座紧挨在一起的三进院落,送给了陆九渊等三人,作为他们前段时间辛苦做辅导老师的回报。 齐慕远、关嘉泽等人听说后,都纷纷送来了银票,表示回报夫子也应该有他们的一部分。便是连经济不宽裕的许成源也送了银票过来。 正文 第六百五十八章 还可以这样? 杜锦宁也老实不客气,将买宅子的钱一一平摊,收了这些人一部分银钱,多余的返还了回去。她知道许成源是极有骨气之人,便是连他的那份也一并按标准收了,并没对他进行特殊对待。 她这做法,让许成源很是感激。 因为资质问题,还有念的书院不一样,当初陆九渊他们就唯怕他一个人考不上进士,所以在他身上花的心血,是杜锦宁他们的一倍还多。要是买宅子的钱不让他分摊一点,他终生难安。 当然,这是题外话。 打定了建立学说的主意,杜锦宁便对陆九渊三人道:“咱们每人再写两篇文章,加上以前的文章,数量就差不多了。到时候你们直接把文章交到庄掌柜那里就行,印出来之后直接放到书铺里售卖。现在咱们书铺的流量不错,让伙计们推销一下,还是有人买的。” 三人中史修是想得最多的。他问道:“要不要叫人帮写个序?” “要的要的。”陆九渊是个十分懂得变通的人,现成的东风他可舍不得不借,“冯学正就是个比较合适的人选。有他张目,咱们的书就不那么容易被人抨击。” 彭士诚也点点头,表示同意。 三人一致将目光投到了杜锦宁身上,等着她拿主意。 想当初,三人去桂省,是想把杜锦宁收入麾下的。毕竟杜锦宁身份地位低,年纪小,在他们看来,能拜他们为师已是杜锦宁的幸运。 可杜锦宁不光拒绝了拜他们为师,还对他们爱搭不理,自顾自地从府学里退学,转到南麓书院念书,弄得他们一路像跟屁虫似的,也灰溜溜地从府学辞职,跟到了南麓书院任教。 谁叫杜锦宁所提出的理论更明晰、更高明也更有深度呢? 那个时候,他们已把杜锦宁当作合作者,而不再是把他当作学生。 可当杜锦宁跟祁元道论学一役后,四人的地位又隐隐发生了变化,三人对杜锦宁的态度更平等起来,隐隐带着些尊敬。不过三人终是有身份地位的,仍然保持着自己身为学者的尊严。 杜锦宁也不管他们。无论他们想把她收为跟随者,还是合作者,或是摆在平等地位,她对他们都总是淡淡的,不大搭理。 想谈论心学?没空,小子要念书考科举呢。 什么?科举没有空谈重要?哦,你不是这个意思啊?那就好。 基于以上对话,陆九渊三人不光不敢多打扰杜锦宁,还要帮她看文章,以期杜锦宁能一举考上进士。否则,杜锦宁要是花上十年二十年的功夫考进士,他们都怕自己活不到那个时候。 而当杜锦宁考上进士,做了状元,进了翰林院,又通过冯学正安排三人进了四书学里做了夫子后,四人小团体内部地位又再一次发生了变化,杜锦宁已顺理成章地成为了小团体的领袖。 所以此时三人提出意见后,都看向了杜锦宁,由她来定夺。 杜锦宁点了点头,也赞成他们的意见:“这个主意不错,那就由三位先生去跟冯学正谈一谈。” 一听由他们去谈,三人心里就打鼓了。 倒不是他们怕冯学正,而是怕请不来冯学正写序。 彭士诚道:“我们去请倒没问题,不过冯学正怕是不会给面子,因为他的学术主张跟咱们不大一样。” 杜锦宁笑了起来:“你们可以跟他说,他在序中写什么都没关系,就是反对我们、骂我们都可以,我们可以把他的文章原封不动地印在书的扉页里刊行。” “这、这怎么行?”三人大惊。 要是这样,他们的理论还没翻起一点浪花呢,就被冯季康扑灭了。冯季康身为太学的学正,在儒学界里可是有极高地位的,朝庭大部分官员都是从太学毕业的,可都算是他的学生。 “有什么不行?灯不点不亮,理不辩不明。咱们提出一个新学说,就不要怕别人抨击。越是争论得厉害,咱们的学说就越深入人心。开坛讲学,目的不就在此吗?”杜锦宁道。 见三人脸上尤有犹疑,杜锦宁道:“你们换个角度想:如果咱们发行的著作没人买没人看,那它的存在就毫无意义;可让冯学正写了序,到时候我可以让书铺的伙计说这是冯学正反对的学说。但反对还给它写了序,这就会引起读书人的好奇,从而买来一探究竟。等他们看了之后,必会有一部分人赞同有一部分人反对。这时候咱们再开坛讲学,赞同的要去听一听,不赞同的要去驳一驳,热闹有了,人气不缺,那咱们的影响力不就大了吗?” 她拿起茶杯,轻啜一口,微笑道:“到那时候,我还有后招,保管将咱们的学说宣扬得更有影响力。” “什么后招,什么后招?”彭士诚急急问道。 “就是,有什么后招,赶紧说,别卖关子。”陆九渊正听得起劲呢,杜锦宁就戛然而止,还卖上了关子,他简直想把这小子抓起来打一顿关小黑屋里。 杜锦宁放下茶杯:“讲学结束后,咱们可以找几个人,让他们写文章来骂咱们,咱们再骂回去,将他们一一驳倒。最好是把大宋最有名的那几个大儒都拉下水,拖入论战中来,到那时候,嘿嘿嘿……” 要是齐伯昆在这里,必然跟杜锦宁这只小狐狸相视一眼,然后一起奸笑。 可陆九渊三人可是正经儒家学者,性子再老实不过了,甚至有些迂腐,否则也不会被杜锦宁忽悠好几年,老老实实地跟在杜锦宁屁股后头转悠。此时饶是最有脑子的史修,都被杜锦宁这臭不要脸的奸计惊得目瞪口呆了,都不知道用什么话语来表达自己的复杂心情。 儒术,还可以买人来反驳?学者,还可以这样出名?这这这……完全颠覆了他们的世界观! 好半晌,陆九渊才满脸纠结地道:“锦宁,咱们这样,是不是不好?人家大儒,都是写了文章宣扬自己的观点,等慢慢深入人心后,朝拜跟随者自会云集。毕竟读书人有自己的清高与风骨,哪有像这样……” 说到这里,他停住了,实在是想不出恰当的措辞来形容杜锦宁描述的做法。说得太不堪,又怕杜锦宁不高兴。 正文 第六百六十章 你是唯一 第二天杜锦宁醒来,闭着眼睛感受了一番,发现昨晚让她背脊发凉的感觉竟然消失了。她愣了一愣这才从床上坐了起来,沉思良久,她将手里的匕首放回了原处。 她养着张松涛、周澄这些护院不是吃素的,她与陈氏所住的院子,是他们保护、视察的重点。就算那些御卫功夫高深,不会轻易让她的护院发现,但他们还是不敢大白天呆在她的屋顶上。所以,他们要不就直接离开了,要不就转移到了她院子外面的大树上。 知道这些人对她没有歹意,她决定先不打草惊蛇。 起身穿衣,洗漱完毕后,她跟往常一样开始跑步练拳。 以前跑步练拳手出了汗,她总要沐浴一番,这才吃早餐上班的。不过今天被监视,尽管觉得那些人已撤得比较远了,她仍不敢掉以轻心,只拧了一把毛巾,躲到床上去擦拭了一番。 其实她这屋子是装了藻井的,也就是饰有画了彩画的天花板,跟现代的吊顶十分类似,根本不怕别人偷看。洗澡房的墙壁及屋顶更是特别制作过。 其实古代富贵人家,都会在屋顶上按藻井,以显示富丽堂皇和防灰尘掉落,同时屋子也没显得那么空旷。像那种电视、小说里动不动就掀人家屋顶的瓦片来偷窥别人的举动,其实是不存在的。 而且当初因为京城形式复杂,她在买了这座宅子放家具时,特意叫家具坊搬了一张拔步床进来。这拔步床跟一座小屋子一般,帐子一放,十分私密——这个时候的帐子,可不是现代的那种透明的蚊帐。虽也用纱制,但因工艺问题,这时候的纱可没有那般透明轻薄,更何况杜锦宁为了私密性,特地用了不透明的青色厚纱所制。就算人站在床前,都看不清床上的人在干什么。 有不轻易放人进来的院子,有建筑严密的墙壁及屋顶,再加上这个拔步床,可谓是三重保险。但杜锦宁做事向来谨慎,平时就十分注意,现在知道有人监视自己,她就更加小心了。 擦过身,她就拉了拉铃铛——这个铃铛也是她特意叫人做的,直接通往离小院半米远的青木所住的小屋。铃一响,青木便送了早餐进来,杜锦宁吃过早餐,看看时辰差不多了,准点出门上马车去了宫里。 “咦。”齐慕远第一时间就发现她有些萎靡不振。等姚荣观进了屋子后,他就进到杜锦宁屋子来,问道:“昨晚发生什么事了?怎的没睡好?” 进了皇宫,杜锦宁觉得那偷窥的人应该不会紧跟着她了,因此说话便不再那么小心。 她正打算向齐慕远求救呢,直接低声道:“我感觉有人跟踪我。” 齐慕远惊诧,旋即皱眉:“是谁?” 杜锦宁明白他的意思,回道:“我怀疑是皇上。” 齐慕远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那你打算怎么做?”他问道。 “我怀疑我在府里的时候,他们白天藏在我院子附近的两棵大树上,晚上则呆在我屋顶上。你叫刘高去我府里,帮我查一查,看看是哪路人马。如果是皇上的御卫,那就先别打草惊蛇。我不想让皇上知道咱们已经发现这件事了。毕竟我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不怕人监视。如果是其他人,咱们商议后再决定如何处置。” 一般人,可没有她跟齐慕远这样的敏锐性。而人还是要有点底牌的,尤其是杜锦宁这种时刻准备死遁的人,更是需要把自己的敏锐性给藏起来,不让人发现。否则别人对付她时换个更牛逼的高手,她岂不是给自己找麻烦? 齐慕远点了点头,十分赞同杜锦宁的做法。 如果皇上要是监视杜锦宁,而她发现了,千方百计阻止监视,那就说明她心里有鬼。皇上就算原先对她不起疑心,这会子也要怀疑起来。所以不如按兵不动,静观其变。 “你中午歇息一下吧。”看着杜锦宁眼下的疲惫,他道。 杜锦宁却摇头:“不用,我不能让人看出我昨晚没睡觉。” 她的睡眠质量极高,中午向来不睡午觉。这会子中午却睡觉,那不是表明昨晚她发现了那些人,所以一晚没睡好么? “……好吧。”齐慕远被她的谨慎打败了,只得用自己特制的炉子烧了水,给杜锦宁泡茶,好给她提提神。 杜锦宁看他忙出忙进的,被包裹得十分严实的心,一下子变得柔软起来。 在这世界上,一心一意对她好,能被她百分百信任,出了事第一时间愿意去找他救助的,就唯有齐慕远了。 陈氏和三个姐姐对她是好,但她们没什么能力。除了担忧,她们什么都做不了。 关嘉泽、方少华、许成源这些兄弟,虽也能为她两肋插刀,但一来能力有限,二来他们心里除了她,还有妻子儿女。他们帮助她时,会因为这些而顾虑重重。 唯有齐慕远,是不一样的。 “齐慕远……”她不由唤了一声。 “嗯?”齐慕远从炉子边抬起头来,朝她望来。 杜锦宁没有说话,待齐慕远端起烧开的水,走到桌边为她泡茶时,她才问道:“你祖父和父母,允许你这样拖下去、一直不成亲吗?你弟弟还小,你家又这样人丁又单薄……” 齐慕远没有说话,抬起深邃的眸子,静静地看她,良久方道:“只要我坚持,没有什么做不到的。” 他问:“你呢?你要跟你表妹成亲了吗?”说到这里,他的眼里满是涩意。 他不在乎杜锦宁是男子,为了这份感情,家里再大的压力他也能坚持。只是……如果杜锦宁成亲生子,他不知道自己的坚持还有什么意义。他不敢相像,看着杜锦宁与他表妹成亲,膝下慢慢有了孩子,他会是怎样的心情。 他垂下眼眸,看着自己手掌里那杯碧绿清澈的茶,一抹苦涩的笑意地他唇边浮起:“我心有所属,我心里容不下他人。所以,为了那女子,我也不会成亲。” 他的意思很明白。 不管杜锦宁成不成亲,因为他心里有杜锦宁,他不愿意愧对与他成亲的女子,所以他仍然不会成亲。 正文 第六百六十一章 柔软的心 杜锦宁的手震动了一下,茶水一下子荡了出来,洒到她的手上。她禁不住手抖了一下,便想缩到桌下去。 却不想齐慕远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她的手:“别动!”烫伤可不是小事。 杜锦宁虽跟齐慕远、关嘉泽等人长期厮混在一起,但向来十分注意。除了平时拍一拍这些人的肩膀,从不跟他们进行肢体接触。便是那些人想来拍自己肩膀,她也会避开去。 所以两人在一起五年,除了两次情急之下公主抱过两次,齐慕远从来没握过杜锦宁的手。 本来齐慕远抓住她的手,是想看看烫得严不严重,要不要抹点药。可这手一入掌中,他就感觉到不对来。 女子的手总是跟男人不一样的。杜锦宁尽管身高不矮,但她的手却修长而纤细,曾经为此还被没心没肺的关嘉泽嘲笑过。可齐慕远从来不知道她的手竟然这般酥若无骨,柔软细腻。 “你……”握着这样的手,齐慕远竟然舍不得放开。 他打小跟在祖父身边长大,身边连伺候的丫鬟都没有,更不用说女人了。除了母亲,他从未跟女子有过肢体接触。而苏氏那性子,是齐慕远打小都不喜欢的,从来都是敬而远之。所以即便是母亲的身体,齐慕远自打记事起就从来没有接触过。 所以如果换成了别人,或许心里就有所怀疑了,但齐慕远这样一个纯洁男生,完全没往那处想。 他只觉得杜锦宁的手触感这样好,细腻柔软得让他心里也柔软得一糟糊涂,他完全舍不得放开。 杜锦宁本来下意识想要把齐慕远推开,抽出她的手的。 可齐慕远的手宽大有力。大概是因为练武的缘故,他掌心里还有一层薄薄的茧,显得有些粗砺。被这样的大手握在掌心里,她本应该有些不适的。可不知道为什么,她因昨晚的事而有些惶然不安的心,就在被齐慕远的温暖包裹的这一刻,忽然一下子安稳下来。 这种安心的感觉,让她一时间竟然舍不得抽回自己的手。 她抬起眼眸,看向齐慕远,却正正地撞入他满是情谊的目光里。 “锦宁,只要你心里有我,我一生定不负你。”齐慕远的语气很轻,却一字一句地充满了坚定。 听着这犹如誓言的话语,杜锦宁层层包裹的佯装坚强的心一下子皲裂开来。 这样的深情厚谊,她真要推开么?推开了他,她以后要是有机会恢复了女儿身,想要成亲时,又去哪儿再找一个像这样对她一心一意,爱她爱得连性别都妄顾了的男人?找不到这样的人,她真要孤独终老么?前世单身孤寂,这一辈子,她也要如此么? 可她要走的路,如此艰难。她真要拉着他一道走这荆棘密布的路么? 心里千回百转,她咬了一下下唇:“你……让我好好想想。” 齐慕远满心惊喜。 杜锦宁对他的感情,一向是抗拒的。她还是第一次回应说,要好好想想。 “好,我等着。”他高兴地道。 看着他欣喜若狂的表情,杜锦宁的心越发的柔软。 “你先回去吧,被别人看到了,不好。”这话她说得十分轻柔。 “好。”齐慕远也知道这事不能急,他得给杜锦宁时间,让她好好想想。 而他,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他从善如流地站了起来,缓缓朝门外走去。走到门边,他停住了脚步,回过头来,朝杜锦宁灿然一笑,这才转身,步履轻盈地离去。 看着他高大的身影出了房门,脚步一直从这边走到他那屋里,杜锦宁一动不动,就仿佛整个人,整颗心都凝固在了那里。 良久,她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望着窗外的绿植,嘴角浮起一抹浅笑。 或许,有一个人这样默默地关心她,把她装在心里,也很好。至少,她知道自己这辈子不寂寞。 不管她走到哪一步,不管她以后会是什么样的下场。有这样一份美好的感情,她这一生,也值了。 有机会,她会把自己的真实性别告诉他的。不过,不是现在!或许,是某一时刻;或许,是死遁之后。 …… 此时赵晤坐在金銮殿上,听着下面大臣禀奏的一些琐事,他十分不耐烦。 昨日跟齐伯昆聊完,天已经黑了,他仍然意犹未尽,无奈时间不够,他只能放齐伯昆走。两人商议好了,今天下了朝后,赵晤就把几个心腹大臣留下来,一起商讨他们昨日商讨过的事情,看看开放路引是不是真的可行。 可这些大臣为点小事,就在这里喋喋不休,实在叫人烦躁。 好不容易熬到下朝,他赶紧将几个大臣留了下来,把昨天的提议提出来,让他们讨论。 “皇上,这怎么行?现在社会安定,全是因为百姓们都老老实实地呆在他们的土地上干活。要是放开路引,整个大宋岂不是乱套了?” “是啊,如此一来,就没人能控制住那些百姓了。他们东走西窜,全国都是流民。到时候还不知会发生什么乱子呢。这路引不能放开啊。” 赵晤的话头一出,几个大臣想都没想,直接反对起来。 这些问题,昨晚赵晤就跟齐伯昆好好讨论了一番,却没能拿出好的方案来解决。这会子一提出来就遭到这些人的反对,他甚是恼怒,拍了拍桌面,道:“安静!” 几个七嘴八舌的老臣赶紧闭上了嘴。 赵晤沉着脸道:“朕提出这个,不是让你们同意还是反对,而是让你们好好想想,有什么方法既可放开路引,又不会出现你们刚才所说的情况。” 几人你看我,我看你,定了定神,这才重新讨论起可行性来。 听着他们的议论,赵晤的脸色始终不大好看。 他虽是皇帝,但推行什么政策,并不是他一个人能说了算的,必须到朝堂上商议,并获得大部分大臣的支持。否则昏君出昏招,国将不国。 也因此,在提出这个提议之前,他得把一切的问题都想明白,并提出种种解决方案,才能在朝堂上说服那些大臣。 可这些人说的都是什么?! 正文 第六百六十二章 决心 “行了,你们都回去好好想想吧,两天之后,关于这个问题,每人交一份折子给我。”他忍不住打断了他们的话,一挥手,让他们退下。 几个老臣只得起身,向赵晤告辞。 “齐爱卿,你留下。”他叫住了齐伯昆。 几个老臣对视一眼,都有些头疼。 他们还想出去后找个地方,大家坐下来跟齐伯昆好好商议一番呢,可没想到皇上却把齐伯昆留下来。 唉,还是自己回去好好想一想吧。 待其他人都退出去后,赵晤苦恼地揉了揉眉头,道:“这个提议,既是杜锦宁提出来,还是宣他进来谈谈吧。” 齐伯昆点了点头。 本来觉得杜锦宁一个十五岁的小孩子,能提出这个建议就不错了。至于如何施行,自有他们这些经验老道的老家伙来做。 但讨论来讨论去,他发现大家的思维似乎被什么框住了,完全跳不出窠臼,提不出建设性的好建议。越讨论,大家觉得问题越多,放开路引的方法似乎完全不可行。 可让皇上和他放弃这个方案,又舍不得。毕竟土地兼并问题放着不管,过上十几二十年,必会酿成大祸,这个问题亟待解决。 反正刚才已经放出风去了,说这是齐伯昆和赵晤一同商议出来的办法,那些世家即便要找麻烦,也找不到杜锦宁头上了。此时宣她过来问一问,也没有大碍。 就是有大碍也没办法了,这事实在是让人等不急。 于是邓易三人刚下朝不久,就见皇上身边的太监走进了翰林院。他们忙迎了出去。 “黄公公,可是皇上有什么旨意?”邓易问道。 “皇上有旨,宣翰林院修撰杜锦宁觐见。”黄公公尖着嗓子叫道。 邓易三人诧异地对视一眼。魏通笑道:“下官去叫杜大人。”说着,往后院去了。 邓易指了一件事把陶文居打发了,这才从袖子里递了一块玉佩给黄公公,腆着脸问道:“不知皇上宣杜大人是为了什么事?” 要是以往,跟翰林院这些人打好关系,对于皇上身边的太监来说也是很有必要的。毕竟这些人以后会爬到什么位置上,谁也说不清,能不得罪他们,还是不得罪的好。 可今天黄公公看都没看那玉佩一眼,直接摆手道:“邓大人可别为难咱家,皇上宣杜大人有什么事,岂是我们这些小太监能知晓的?邓大人莫要为难我这无根之人。” 邓易暗骂了一声,却也不敢再说什么,只是把玉佩收回袖子里,心里暗暗打定主意,到时候套一套杜锦宁的话。 不管这位杜大人是如何的惊才绝艳,说到底也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孩子。十五岁是个什么状况,想一想自家那个蠢儿子就知道了。他就不相信凭自己的巧舌如簧,还套不出杜锦宁的话。 后院三人听魏通说皇上宣杜锦宁觐见,都心思各异:杜锦宁和齐慕远心里有数,表现十分平淡;可姚荣观就耐不住了,一个劲儿地问魏通,皇上为什么要召见杜锦宁。 “我不是递过一个农事问题的折子给皇上吗?想来就是问这个。”杜锦宁一副天真的样子,老老实实把事情交待了。 魏通和姚荣观心下一松,俱都拱拱手,口不对心地恭维道:“看来杜大人的高见,得皇上嘉许了,所以才召杜大人觐见。恭喜恭喜。” “赶紧去吧,别让皇上久等了。”齐慕远在一旁道。 杜锦宁拱了拱手,直奔前院而去。魏通赶紧跟上。 “看来皇上很重视农事啊。”姚荣观感慨一句,眼珠转了转,看向齐慕远,“齐大人,要不我俩也写一张关于农事的折子,递给皇上?” 他其实并不想带上齐慕远。但要没有齐慕远的祖父,他的折子也递不到御前。 “不用了,我的长处并不在此。”齐慕远淡淡地说了一声,转身回了自己屋子。 “呸,拽什么!”姚荣观狠狠地啐了一口,没奈何,只得也灰溜溜地回了房。 这头,杜锦宁跟着黄公公走进大殿,就看到赵晤在批改奏折,齐伯昆也在一旁帮着整理。 她原打算伺立一旁,等赵晤把折子批阅完了再说的,可没想到赵晤下一刻就看到她了,直接将手里的朱笔一放,就朝她招手:“来来,到这边来坐。” 让太监搬了凳子来赐了座,他便迫不及待地问道:“杜爱卿既然提了这么个建议,想来必有什么好法子能解决开放路引后引起的各种问题。” 对于这个问题,杜锦宁成竹在胸。 她虽不是研究政治经济学的,但后世有着从计划经济到改革开放的现成例子,她拿来用一用还是可以的。 “回答皇上这个问题前,臣想知道皇上和齐大人等在商议的时候都提了什么观点?”她问道。 要是赵晤皇威甚重,她在赵晤面前自然不会这么随意;但这几次见面,赵晤为人都十分随和,对人才也表现出求贤若渴的姿态,杜锦宁在他面前便没那么拘谨。 果然,听到杜锦宁这话,赵晤并没表现出不高兴,而是将几个大臣的顾虑都一一说给杜锦宁听。 末了他忧心忡忡地道:“我也很担心此令一出,因将大乱。到时候再想收拾这个烂摊子,不容易。一旦世家以此为借口采取什么手段,好不容易稳下来的格局怕是要大变。” 看到赵晤两眼青黑,面露疲色,杜锦宁心里就微叹一声。 皇帝这位置看似风光,实则实在是不好当啊。 不改革,赵晤这位置也坐不稳;改革,又有风险,他从位置上被掀下来的速度可能更快。这个架空大宋存在几百年,积弊甚多,已到了不容赵晤有半分侥幸的地步了。 杜锦宁道:“纵观历史上每一次改革,都是困难重重,千辛万苦。所以,改与不改,就在皇上的一念之间。这就要看皇上是否能下定决心了。” 她这是要试探一下赵晤的决心。 别改革到了一半,遇到困难,再听大臣们抱怨一通,他就后悔了,到时候没准就拿她这个倡议者开刀。如果那样,她定然毫不犹豫地借死遁离开,不为这样的君主效力。而这个王朝,气数也就到头了。 她人小力微,在一个朝代轰塌之、百姓颠沛流离之际,“发展农业”这四个字就是一句笑话,她自然不会这么不自量力。保全自己、衣食不缺地安稳过好下半辈子,就是她的宿命。 正文 第六百六十三章 在南边画了一个圈 赵晤其实也没拿定主意。他唤杜锦宁来,就是想问问有什么好办法。如果有好办法,自然就改革;要是没有好办法…… 他的思维一滞,抬起眼来,看向杜锦宁。 他知道杜锦宁问这话的意思了。 没有好办法,也得改。因为他已经没有退路。主动改革,还可以控制;要是不改革,任由积弊沉苛继续严重下去,一旦有个触发点导致百姓暴动,那大宋王朝就进入风雨飘摇的时代了。 他一拍桌子,叫道:“改!” 杜锦宁望着他,心里全是钦佩与景仰。 下决心改革,把自己逼到刀尖上跳舞,而不是有一天过一天地享受皇帝的荣华。这种决定,可不是那么容易做的。 她终于知道齐伯昆为什么会把全家老小的性命都压上,也要跻身于夺嫡斗争中,护赵晤登上皇位了。这是一位有雄心有抱负、心怀黎民的君主,确实值得有志之士拥戴。 她站起来深深一揖:“微臣愿为皇上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齐伯昆也紧跟着表忠心。 赵晤伸手虚扶了一下,示意他们起身。 待杜锦宁回到座位上,赵晤便道:“爱卿有什么好建议,尽管提出来。不成熟不要紧,大家可以商讨完善。” “有没有不开放路引,也能促使商业繁荣的好办法?”齐伯昆问道。 经过刚才那番对话,他忽然不想这么急着改革了。他好不容易把赵晤扶上皇位,别还没把皇位坐稳,就被人撸下来。要改革,也要等几年,等赵晤把皇位坐稳了再说。 “没有。”杜锦宁丝毫不客气地道,“商品经济是什么,就是流通。不放开路引,如何流通?” 计划经济时代,出门就要介绍信,这其实就相当于古代的路引;做生意叫投机倒把,要被治罪,这跟古代的抑商政策也十分相像。两个时代的区别就在于,计划经济时代的土地是国家的;而这架空大宋,土地是封建大地主的。 要想让百姓富起来,就要进行商品流通。这就是杜锦宁即将要进行的古代版的改革开放。 不放开路引,如何改革开放? “地图有没有?全国的那种。”杜锦宁问道。 赵晤站起身:“跟我来。” 金銮殿后面那个大殿,是赵晤办公的地方,也是他的书房;偏殿里还布置了卧具,有时候他不回后宫,就在这里歇息。 在他的书房里,整版墙上,图着一张大宋版图。 杜锦宁看旁边放着一根精致的金丝楠木细棍,经赵晤同意后拿了起来,学着后世那个姓邓的伟人,在地图上豪迈地画了一个圈。 “皇上和大臣们的担忧并无道理,所以咱们可以不直接全国放开路引,而是在某个特定区域试行这个政策。”杜锦宁道。 她用细棍指着她虚画的那个地方:“这里离政治中心比较远,就算出了乱子也不怕;物产也还丰富,又有海港,以后远航也可以从这里出发。不如拿它当作一个试点,试行新政。” 赵晤眼睛一亮,一拍桌子站了起来:“这个办法好。” 他没想到还可以只在一个小范围内施行新政。如果这样的话,就不会出什么大乱子,朝堂也稳定了。 齐伯昆一巴掌拍到杜锦宁肩膀上,嘴巴都裂到耳根去了:“好小子,还是你脑子灵活。” 他们一众老头子,都没想出这个办法,总想着全国放开路引。 当着赵晤的面,齐伯昆又是个老头子,杜锦宁便没避开他的手,只是呲牙咧嘴地喊了一声:“齐大人,您轻点。” 齐伯昆抚着胡子仰头“哈哈哈”地笑了起来。 这是皇宫,面前还杵着个皇帝,杜锦宁也没敢跟他没大没小的贫嘴。 她拱拱手又对赵晤道:“乱世用重典。把严惩放在这个试行的区域,也是可以的。到时候皇上多派些军队把守,衙门里也可以多增加一些差役,用以维持秩序。两年以后,如果这个地区形式平稳,经济也慢慢繁荣起来,能看到改革的成效,而世家们的反应也不强烈,就可以在全国实行新政。到时候,朝中就可以成立一个‘商部’,专管工商事宜。当然,这商部某司也可以先在那个试点进行试行。”杜锦宁又道。 “哦?这个商部,是做什么的?有什么作用?”赵晤感兴趣地问道。 “商部可以执行朝庭的命令和各项法规,制定适合当地的商业政策,招商引资,对市场进行规划,登记和管理经营者……” 她把现代的工商行政管理部门的主要职责,挑选了比较合适古代情况的,一一给赵晤说了出来。 古代是没有专门的工商行政管理机构的。其事务主要由户部、工部和内务府三个机构兼管,只进行市场规划、市场交易管理、经营者登记管理,以及交易契约管理。除此之外再无其他行政功能。 “皇上成立商部,把它与其他六部并列,这也是表明一个态度,那就是对工商的重视。皇上的态度一摆出,再放开路引,大宋的商业必然会慢慢繁荣起来。” 赵晤和齐伯昆没想到只两天的功夫,杜锦宁就将问题考虑得这么全面了,把这个“商部”的职能说得十分详尽,让人一下子对放开商业充满了信心。 赵晤做皇子时办过许多差事,管过不少具体事务,接触底层社会的机会并不少;齐伯昆更是从县令做起,一直做到吏部尚书的。两人对于古代社会的各种问题比杜锦宁认识更加深刻。 于是接下来两人又提出了不少问题,都是比较尖锐的。本来两人也没期望杜锦宁能回答得出来。毕竟杜锦宁年龄和阅历摆在那里。他能提出“试点”和“商部”这两个主意,已是给他们指出了一条明路,其他的细节,他们完全可以叫其他大臣来商议探讨,力求拿出一个完善的方案来,让试点的改革能顺利进行。 可没想到的是,杜锦宁又给了他们惊喜。她回想着现代社会的行政机构的种种处理办法,将赵晤和齐伯昆提出的问题都回答了七七八八,而且提出的方案有许多是赵晤和齐伯昆所没想到的,十分有新意,也更加完善,这把赵晤和齐伯昆喜得不知如何是好。 正文 第六百六十四章 继续 “你还有什么,尽管说出来。”赵晤看向杜锦宁的眼眸已闪闪发光了,就跟看到了绝世珍宝一般。 “微臣一直说的是‘工商’二字,那么发展商业的同时,必然得大力提倡和发展工业技术。毕竟,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比如把初级农产品黄豆制成具有附加值的农副产品豆腐,是需要技术的;把棉花纺织成布匹售卖,也是需要技术的。” “而这技术,不光是指纺织的技术,更指制造纺织机的技术。如果有匠人改进纺织机,使其效率大大增加,省时省力的同时,还能让布匹的质量花色更好,那这是不是对大宋的纺织业有巨大贡献呢?如果皇上赏赐给这个匠人以金银,赐予亲手书写的匾额,或是是奖励他家识字之人做个小官吏,匠人受此激励,是不是更加积极地去改进纺织机,从而促使整个大宋纺织业的发展呢?咱们大宋纺织业先进了,织出来的布既便宜又美观,那咱们是不是可以把这些商品卖到日本、新罗等国家,垄断他们的市场,从而进一步掌控这些区域呢?臣把试点定在南边有大港口的地方,用意就在此。” “不光是纺织业,还有农业。农业技术就更重要了。臣写的《种田记》的效果,想来皇上也看到了。臣不过是把‘再生稻’这个方法提出来,就让种植再生稻的农家收获了多一半的产量;而如果双季稻在江南实施开来……” 这个问题一直是赵晤想问的。 他忍不住打断杜锦宁的话,问道:“爱卿书里说的双季稻,真能在江南实施吗?” “从理论上来说,是完全可以的。”杜锦宁道,“臣在书里提及双季稻,却又没让市场准备太多的占城稻,就是想让一部分人先试行双季稻。就算失败了,对于整个江南以至大宋都不会产生不好的影响。” 因为再生稻的成功,杜锦宁在《种田记》里提出双季稻后,赵晤就派人去调查了,想知道到底会有多少人去试种双季稻。毕竟早稻失败,晚稻也不成功,这一年的收成就完蛋了。一旦跟风种植双季稻的人太多,由于江南是大宋的主要产粮区,那么对整个国家都是有影响的。 结果派去调查的人回来禀报,杜锦宁并没有从南边运占城稻过来卖,一般的庄户人家根本找不到稻种。唯有那些世家在市场上搜罗一番,这才找到了二三百斤占城稻。一亩田地需要稻种八九斤,二三百来斤种子只能种三十来亩田地,这点稻种种下去,对江南的粮食产量影响连点水花都没起。 赵晤放心之余,当时还觉得杜锦宁没有世家的那种经济头脑。 可现在听杜锦宁这么一说,他才知道是杜锦宁的用心良苦。这位新科状元尽管只有十五岁,且出身寒门,身边也没人指点,但做事能有这样的大局观,考虑得如此周全,实在是令人叹为观止。 “你接着说,你接着说。”说着看到杜锦宁还站在那里,赶紧又叫太监搬了椅子来,“坐下说。” 杜锦宁谢了恩,坐下继续道:“臣刚才说了,如果双季稻在江南实施开来,那么整个大宋的粮食产量至少要在以前的基础上再增加一半。如果再在其他方面,比如肥料、比如培育新的稻种等等方面下功夫,把粮食产量提得更高,那咱们在满足百姓的需求之余,是不是还能有富余的粮食售卖呢?东边、南边的那些国家,一旦吃的穿的都依赖于咱们大宋,那么除了赚取他们大量的钱财之余,大宋对他们的影响力有多大,不用臣说,皇上也清楚。” 赵晤和齐伯昆想一想那情形,情绪十分激动,呼吸都急促起来。 “要是把多余的粮食卖给西北和西南的游牧民族,他们有了吃的,不再饥寒交迫,那是不是从此安居乐业,不会再来侵犯咱们大宋了呢?”杜锦宁继续给他们画大饼。 “由此可见,科学技术是多少重要。而对于那些做出重大贡献的匠人们,皇上是不是能对他们予以重奖呢?”她一拱手,“所以臣建议皇上让工部拿出一个详细的方案来,对于做出什么贡献的人做出什么样的奖励,都定个标准。当地官员一旦发现有这样的人和事,便可上报朝庭,予以表彰。” “好好,好好好。”赵晤被杜锦宁的一番话说得心潮澎湃,都不知如何表达自己的心情了。 他在屋里转了两个圈:“朕现在就要对杜锦宁进行嘉奖与厚赏。” 齐伯昆露出笑容,正打算说几句赞成的话,并恭维赵晤的英明,就见杜锦宁跪了下去:“皇上,臣并没有做出什么贡献。皇上的嘉奖与厚赏,臣受之有愧。” 齐伯昆一愣,这才想起,对大宋的农业做出巨大贡献的《种田记》,是杜锦宁披马甲写的,现在还不能拿到台面上来说;而她刚才的那番对大宋的发展具有重大意义的建议,目前也还不能传出去。所以赵晤的嘉奖与厚赏,就无从谈起。 他连忙上前行礼道:“皇上,杜锦宁说的有道理。他现在还不宜走到人前,让别人知晓。而且双季稻是否成功、商业是否能因路引的开放而繁荣起来,都还没得出结论。不如等这些都有了成果之后,再对杜锦宁进行厚赏与嘉奖。” 赵晤一想甚有道理,便虚扶了杜锦宁一把:“杜爱卿,先起身。”又道,“朕便把你的功劳记下,以后一并嘉奖。” 杜锦宁这才行了一礼,站了起来。 把这些功劳都积攒起来,到时候换一个免死金牌,那多好呢。现在赏赐,不过是些金银绸缎,她要来有何用?自己又不是没钱买。 赵晤又问杜锦宁还有什么想法,杜锦宁自然不会再说。有这几件事在,就够赵晤忙活的了。到时候轮起功劳来,她的头功也跑不掉。还不如留点干货,等以后再掏。 有了这些完善的建议,赵晤也心满意足了。见杜锦宁再没什么话说,便让她退了下去。 杜锦宁行礼后退,退至门口,正要转身,就看到一个中年美妇人正站在廊前;她身边两眼熠熠生光望着自己的,正是鲁国长公主赵明月。 正文 第六百六十五章 派谁去? 再瞥一眼美妇人头上的饰品,杜锦宁连忙行了个大礼:“臣杜锦宁,给太后娘娘、鲁国长公主请安。” 郑太后看到杜锦宁异常俊美的容貌,美目微闪,淡淡道:“平身吧。” 杜锦宁站了起来,退到了一边,给郑太后母女俩让出一条路。 屋里的人听到外面的动静,吴公公快步迎了出来:“太后娘娘、长公主殿下。” 郑太后微一颔首,走了进去,对赵晤道:“哀家听太监说你中午又忘了吃饭,便过来瞅瞅,是怎么回事。” 赵晤看了一下屋里的滴漏,这才发现早已过了午时,现在都已是下午上衙时间了。 上午下早朝的时候就已接近中午,他一心想知道杜锦宁的想法,便也没注意时间,宣了杜锦宁来。刚才谈得兴起,更是忘了这回事。 他跟大臣商议重要事情时,太监们是不敢冒然打断的。平时中午他都会去跟母亲一起吃饭,这时候没见他去,太后自然要询问,见时间太晚了自然忍不住要过来提醒提醒。 他笑道:“往后遇到这种情况,母后派个宫女太监过来说一声便好,没必要亲自过来。” 说着他又对旁边的小太监道:“看看杜大人走了没有,没走的把他留下,一道用膳。” 小太监连忙走了出去,就看到年轻俊俏的杜大人正苦着一张脸站在那里,鲁国长公主则满脸兴奋地在说着什么。 屋里太后也才发现跟在自己身后的女儿不见了踪影。 齐伯昆这个大臣还在这里,太后本应该给女儿留面子的。可想想自家女儿那德性,她忍不住对宫女道:“去把长公主叫进来。” 殿外,杜锦宁早已饥肠辘辘了,赵晤让她回去,她本以为可以回去吃午饭了的,谁知道被赵明月叫住,一个劲儿地问她《种田记》的后续情节问题。 她肚子饿扁了有没有?为了点卯,她早上可是五点多钟吃的早餐。现在看看天色,怕不得下午两三点钟了。 “问你话呢,你怎么不说话?”赵明月见只自己一个人说,杜锦宁答都不答一句,心里顿时不高兴了。 杜锦宁正要说话,肚子传出了一阵响亮的“咕噜”声。 两人一愣,赵明月“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这时候,小太监适时地来传达了赵晤的旨意。 被郑太后派来的宫女也随之而来:“公主,太后娘娘唤您进殿。” 杜锦宁其实很不愿意回去,跟赵晤一起吃饭,她怕消化不良。可皇上的旨意又不敢不听。她只得答应一声,见赵明月往殿内去了,这才慢慢跟在后面,一起进了殿里。 看着赵明月与杜锦宁一前一后地走了进来,郑太后的脸色就有些不好看,对赵晤道:“皇上你好生吃饭,我跟明月就回去了。”说着看都不看赵明月一眼,转身就走。 赵明月也知道母亲为什么不高兴,咬了咬唇,抬头看了杜锦宁一眼,转身跟着母亲离开了。 见气场强大的郑太后离开,烦人的赵明月也跟着走了,杜锦宁这才暗松了一口气。 赵晤说是一起吃饭,其实并不是,而是赐了些饭菜,让齐伯昆和杜锦宁在一个偏殿里吃,他自己则单独用膳。毕竟他是皇上,为防别人下毒,吃饭的规矩比较大,不宜跟臣子一道用膳。 杜锦宁见状,倒松了一口气。 回到翰林院,就见齐慕远面带焦虑地在屋子里来回踱步。见了她回来,忙迎上来,问道;“怎么这么久?”又问,“吃过饭没有?膳堂送来的饭我给你留着了。你要吃的话我给你热一热。” 闻讯跟进来的魏通听了,笑道:“没想到齐大人还是个体贴人。” 杜锦宁扫了魏通和从屋里出来的姚荣观一眼,笑着对齐慕远道:“没吃呢,我自己来就成。” 说着又向魏通问道:“魏大人是否有事要交待?” 魏通自然是来打探消息的。 此时见杜锦宁一副急着回屋吃饭的样子,他就不好长篇大论了,只道:“邓大人叫某来问,皇上那里可有什么旨意?” 杜锦宁摇摇头道:“皇上知晓《种田记》是我写的,所以十分感兴趣,问的问题就多了些。问完了就叫我退下了,倒没说有什么旨意。” 她笑了笑:“就算皇上有什么旨意,也不会让我带来,肯定会派太监给承旨大人下旨的。” 魏通讪讪一笑:“既如此,就不打扰杜大人用膳了,我去前头了。”说着,转身离去。 杜锦宁也没理姚荣观,径自进了齐慕远的屋子:“饭在哪儿?我拿去热。”见姚荣观没跟进来,她这才小声对齐慕远道,“我跟你祖父在殿前吃过了。” …… 大殿上,杜锦宁走后,齐伯昆又被赵晤叫到了书房,赵晤问道:“如果我要派人去广东主管工商事务,齐大人觉得派谁去好?” 齐伯昆一听就知道赵晤的意思了,问道:“皇上可是想派杜锦宁过去?” 赵晤点点头:“这些建议是他提出来并完善的。杜锦宁虽年轻,但思维敏捷、眼界开阔。你以前也夸过他能力出众。朕觉得,派去管这事的人非他莫属。” 齐伯昆没有说话。 他知道赵晤的话还没说完。 果然,赵晤接着就道:“可他才入翰林几日,还没得到培养与历练。就这么派他放外任,朕舍不得。” 杜锦宁这人才华如此出众,他是想把杜锦宁当成弘股之臣好好培养。就这么放出去,他担心杜锦宁以后入内阁时要被人诟病。 “再者,他什么政绩也没有。忽然把他外放,且提升一两级,朕拿不出什么理由来说服众位大臣。” 齐伯昆也不赞成杜锦宁放外任。 杜锦宁是他十分看好的后辈,他期望杜锦宁能入内阁,在他致辞仕之后辅佐赵晤将大宋治理得更好。 他想了想,道:“其实臣有个很好的人选。” “哦,是谁?”赵晤问道。 “关乐和。” “关乐和?”赵晤皱眉想了想。 朝庭的大臣太多了。像关乐和这种,虽然有资格上朝,却站在最末尾,完全没有存在感的官员,赵晤对他完全没有印象。 正文 第六百六十六章 论好弟子的重要性 齐伯昆解释道:“关乐和是工部屯田清吏司的郎中,前段时间还创造了犁田的代耕架。” 他这么一说,赵晤对这个官员就依稀有了印象。主要是这个代耕架,经过工部的官员检验作用还挺大,在没有牛力的情况下,能让人省许多力气,因此他当即就晋升了这个官员的官职。 见赵晤点点头,似乎想起是谁了,齐伯昆继续道:“想当初,杜锦宁家境贫寒、处境艰难,不光没能念书,连活下去都困难,是关乐和对他伸出了手。杜锦宁这孩子仁义,这一路考上来,许多人见他资质极佳,都表示可以收他为徒,可杜锦宁愣是拒绝了,只拜了关乐和一个人为师。杜锦宁从出生起没有父亲,一直把关乐和当父亲一样看待;而关乐和也向来将他当儿子。他们两人说是师生,其实更像父子。” “哦?”赵晤没问关乐和,倒是对杜锦宁的情况十分感兴趣,问齐伯昆道,“杜锦宁的事情,你能不能跟我说说。” 齐伯昆是打心眼里喜欢杜锦宁,也是生怕她表现得太过出色,引起赵晤的怀疑,这才有意这样说话。 他对赵晤派人去保护杜锦宁却又不告诉她,心里是有想法的。只是这是皇命,赵晤说不能告诉杜锦宁,他有心私下里想提醒杜锦宁一句,却也不敢。 毕竟知道有人监视或保护自己,和不知道,行为举止上的表现是完全不同的。一旦露馅,他倒没什么,但赵晤恐怕对杜锦宁会更加怀疑,以为他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所以他有意地把杜锦宁的情况说给赵晤听。 见赵晤果然问起杜锦宁的身世,齐伯昆立刻将她从小到大的事挑重点说了一遍。 末了他道:“这个孩子,我是看着他长大的,他跟我那孙子更是情同手足。” 说到这里,他的嘴角泛起一抹微不可察的苦笑,不过还是不含一点私心地把话说了下去:“这孩子聪明、睿智、仁义,心怀天下,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所以皇上刚才说要培养他,臣十分赞同。臣恳请皇上善待于他。” 赵晤点了点头:“朕会的。” 在他七岁的时候,齐伯昆就被先皇派来教授他《孟子》,君臣之间互相十分了解。齐伯昆看似随和,其实眼光极高,从不轻易夸赞于人。便是他自己,都没得齐伯昆如此高的评价。由此可见杜锦宁确实出色,他没看错这个臣子。 “多谢老师为朕发现并培养一个人才。”赵晤真诚地对齐伯昆拱了拱手。 齐伯昆连忙避让开去,问道:“那关乐和……” “就派关乐和去吧。”赵晤道,“以关乐和与杜锦宁之间的关系,关乐和过去,就相当于杜锦宁过去。而且关乐和毕竟有为官的经验,年纪也在那里,更让人放心,派他去,其他大臣也不会多说什么。” 齐伯昆点点头。 杜锦宁十五岁,才中进士入官场没几日,忽然被任以这样的重任,其他心腹大臣们必然反对,御史的折子更要像雪片一般飞到赵晤的御案上面来。 相比起杜锦宁,派遣关乐和就显得顺理成章多了。 “巡抚正三品,知府正四品。关乐和这个职位是新设的,品阶太低他不好行事,就给他从四品吧。”赵晤道。 齐伯昆点点头:“甚好。”不过他知道,皇上给这从四品,必然是看在杜锦宁的面子上。 于是关乐和在杜锦宁进京后,短短的两三个月时间,从正六品到正五品,再到从四品,直接连升了三级。而且,还全是因为杜锦宁的缘故。 可见收一个好弟子是多么的重要! …… 且说赵明月跟着母亲从大殿回了后宫,又被母亲耳提面命地教训了一通之后,回到自己寝宫便倒在床上,用力地捶打着褥子,嘴里“哇啦哇啦”大叫。 滚了两滚之后,她坐了起来,十分有派头地命令她的大宫女:“你让王威去纪府一趟,跟纪夫人传个话,叫她和她家姑娘去杜府里攀攀交情,套套那个陈立的话。我就不相信她不怕死。克妻的传言肯定是假的。” 大宫女诚惶诚恐,恨不得自己耳朵聋了:“公主,您就饶了奴婢吧。这要让太后娘娘知道了,奴婢跟王威的小命就没了。” “你要不去,现在小命就没了。现在没还是以后没,你选一个。”赵明月仰起秀气的下巴,一副蛮不讲理的样子。 大宫女苦笑。 公主倒不会真要她小命,但撤她的职把她撵到宫里其他地方去还是有可能的。毕竟不管哪个主子,都不会要一个不听话的下人。便是太后娘娘,恐怕也不会给女儿要一个这样的下人。所以她别无选择。 依赵明月的话去给王威传了命令,回来后她便劝赵明月道:“公主,您这又是何必呢?您这样金尊玉贵,不管他克妻是真是假,也不能犯险。您这样,会让太后娘娘和皇上不高兴的。到时候直接把他处置了,您这不是害了他吗?” 赵明月以手托腮,深深地叹了口气:“刚才大殿里的谈话你也听到了。除了他,还有谁有这样的才华,又有谁有这样的雄心?我不挑这样的男人,莫不是还要退而求其次,嫁那些歪瓜劣枣不成?” “可他克妻啊。” 赵明月摇摇头,十分自信地道:“可我不信。任我尊贵的命格,他想克我,也不容易。” “其实太后娘娘说的齐大人也不错啊。上次奴婢偷偷看了一眼,长得不比杜大人差,还是探花,才学肯定也不差,家世又好。奴婢觉得,他倒比那杜大人强。最重要的是他不克妻。” 赵明月鼻孔朝天地轻哼一声:“可惜本公主看不上。” 大宫女叹了一口气。 沉迷于爱情的女子,就跟喝了迷魂汤似的,怎么拉也拽不回来,一心一意只往那深渊里去。 赵明月看看窗外,见里外都是自己的心腹,她偷偷摸摸地书架上拿下一本《庄子》,翻开来,里面却是《射雕英雄传》的内容。尽管已看过两遍,可她还是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 大宫女见状,暗自摇头。 正文 第六百六十八章 苏家 下人不过是被苏氏塞了银子,顺手帮着递个话而已,并不期待老太爷能答应。乍一听这两个字,他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不由问道:“老太爷,您答应了?” 齐伯昆点点头:“好歹是舅舅,就给苏家一个面子。” 下人大喜,赶紧告辞退下,去苏氏面前邀功领赏。 苏氏一听老太爷答应了,简直喜出望外,重重赏了那个下人。 齐慕远那里也得了齐伯昆派人传的话,为了让他不生疑,下人还转达了一句齐伯昆的话:“老太爷说,您这些年都不在京里,现在舅老爷生辰,您作为外甥,又新中了进士,总得去露个脸,免得让人说齐家人不懂礼数,傲慢看不起亲戚。” 齐慕远虽不喜苏氏那性子,但终是疼爱自己的母亲,这点面子总是要给的,再听祖父这话,便也没多想,直接答应了下来。 接下来几日,除了纪家姑娘又来杜家找陈立玩了一次,就没什么事。 到了沐休那日,齐慕远便换了一身稍显华丽些的衣服,跟着母亲一起去了苏家。 苏家早在几日前就接到了苏氏传回来的口信,说大老爷生辰那日,齐慕远会跟她一起来苏府。 齐慕远作为齐伯昆带在身边亲自教养的孙子,身份地位在苏家里眼里那是绝对不一般的。有他代表齐家来参加寿宴,意义大不一样。 因此为了彰显自家跟齐家的关系亲密,十分得齐家人看重,本来这一次是苏大老爷十分寻常的生辰,并不准备大办的,这两日却广发请柬,把生辰宴办得十分隆重。 而苏大太太也起了别样的心思。 她寻了自家婆婆,跟她商量道:“娘,我看齐老太爷是不会让小远娶咱家岫姐儿的。您看,要不要趁这次小远来参加宴会……” 要说苏家好歹是个官宦人家,钱财也不缺,齐伯昆怎么看不上他家呢,实则是苏家子孙不光不求上进,苏家人的某些做法也十分上不得台面。 要是换了别家的婆婆,这时候肯定要喝斥自家媳妇了。毕竟做这种事,不管成不成,被人传了出去,整个家族的女眷的名声都要受影响。 可苏老太太却不这么想。 自家女儿当初凭着美貌,在一次宴会上被齐家大公子看上,飞上枝头做了齐家大夫人,公公和丈夫的地位都显赫,这件事让苏家老太太得意了十几年。现在孙女初长成,她自然也要好好筹算一番。可看来看去,以苏家的门户,想让苏岫嫁个高门第的,十分有困难;唯一能够得上的,就是齐慕远了。 好歹是表兄妹,近水楼台先得月。又有苏氏在一旁帮衬,这门亲事还是很有希望的。 可没想到她自家的那个女儿做了苏家大夫人这么多年,也没多少长进,愣是被公公管得连娘家人都不能踏入齐家了。 这让苏老太太心里十分不忿。 她知道齐慕远的亲事,齐伯昆是不允许苏氏插手的。她想把孙女嫁给齐慕远,困难重重。而洪家的那门亲事,她也听苏氏说过了,心里更没抱什么指望。 这会子听儿媳妇这话,她顿时心里盘算开了,觉得可行。 不过她仍要给儿媳妇敲个警钟,免得到时候事败,儿媳妇反倒来怪她:“你要想清楚,这事要是成了,有两个结果,一个是岫姐儿顺利嫁过去做齐家大少奶奶,享尽荣华富贵;二是齐家老太爷死活不同意婚事,只允许咱们岫姐儿作贵妾。因为生米煮成了熟饭,就算是后一个选择,咱们也不得不允。到时候岫姐儿埋怨你,你可别来我这儿哭。” 事关女儿的终身大事,苏大太太也犹豫,道:“要不,我叫岫姐儿来问一问。” 苏老太太点头:“成。” 于是苏大太太差人去把苏岫叫了来,把这事跟她说了。 苏岫本以为自己不能嫁给齐慕远了,这阵子一直蔫蔫的提不起精神。 看遍周围男儿,有谁像远表哥那般既英俊高大,才学又好,家世还那么显贵的呢?那日齐慕远跨马游街,看着满街大姑娘小媳妇倾慕的目光,她想着自己要与远表哥这样错过,当即哭得不能自抑。 这会子听到竟然还能有这样的骚操作,她顿时欢喜得不知如何是好,用手帕捂着嘴哭道:“就是作妾我也愿意。除了远哥哥,我谁也不嫁。” 于是苏家赶紧布置起来。 本来按礼节,齐慕远到苏家后要先去给老太太请安,然后再吃席的。但苏家既有了打算,便把程序换了一下,打算等齐慕远一到就宣布开席。到时候齐慕远直接坐席,这是给苏家涨脸的,这一过程可不能略过了。等吃过席后,作为外孙,他自然要随苏氏进后院拜见一下老太太,这个时候,他本就喝多了酒,再在茶里放点料,一杯茶就让他“倒也倒也”。 而一切也如苏家人打算的那样顺利地进行下来了。可他们千算万算,就没算到齐慕远在宴席上不喝酒,而且五官十分敏锐,为人也十分警觉。 齐慕远跟着母亲到了后院,发现母亲被引开,其他人也陆续离去时就感觉不对劲了。待丫鬟端上一盏茶来,闻到茶的味道不对,而老太太一个劲儿地让他喝茶,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看到外祖母身子健朗,我就放心了。家中还有事,祖父一再叮嘱我吃过宴席就回去,我就不等母亲了,先告辞。”齐慕远说着,不等苏老太太说话,起身就走。 他腿长脚长,又有武功在身,真要走,谁也拦不住,任凭苏老太太在后面一个劲儿地喊,他也没搭理,直接朝门外走去。 本还打算等齐慕远药发时再进来的苏岫一看急了,知道这是自己这一生最后的机会了。要是放过了,她跟齐慕远就各自嫁娶,再无干系。 她一咬牙豁出去了,连声叫前面的下人拦住齐慕远。下人们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在齐慕远出二门时把他拦在了那里,随后而来的苏岫当着几位女眷的面从后面想一把抱住他的后腰,嘴里还叫道:“远哥哥,你别扔下我,你不能亲了我就走。” 正文 第六百六十九章 离家出走 凭齐慕远的身手,自然不会让她抱住,更不用说他身后还跟着小厮观棋。齐慕远自身都一身武功不俗,观棋跟他一起长大,自然也跟着练了一身本事。而且观棋十分了解自家少爷的脾性,那是连女人的脚都不愿意让她们踏入他院子的,怎么可能让苏岫近他的身? 看着苏岫冲过来,他直接就伸手拦在了齐慕远的身后。苏岫触不及防之下,直接扑进了观棋怀里。 “……”众女眷。 没扑到自己而扑到男仆身上,眼见得苏岫吃了亏,齐慕远本打算不跟她计较、放她一码的。毕竟一个大男人跟女人歪缠,总是不好。 可听她嘴里的胡说八道,齐慕远顿时恼了,刚才差点被暗算的火气一下子发作起来。 他将脸一沉,冷声道:“你是谁?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偷袭本公子,还污蔑本公子。来人啊……” “在,少爷。”观棋立刻应声。 齐慕远来苏家不光带了几个下人,还带了护卫。不过因为男仆不宜进后院,跟在齐慕远身边的只有观棋,但这不妨碍齐慕远摆二品大员家公子的派头。 “给我掌嘴三下。”齐慕远道。 观棋平时不声不响的,不怎么爱说话,但能被齐伯昆选出来跟着齐慕远,那是顶顶机灵的。 听自家公子的话,他二话不说,抓起苏岫“啪啪啪”地直接打了三个嘴巴,直把几个女眷看得目瞪口呆。 这齐家的公子和下人,也太不怜香惜玉了吧? 还有,什么叫“你是谁”?合着齐家公子根本就不认识苏家这位小姐?那这亲嘴的事,是苏岫自己乱说的?这是想赖上齐公子? 哎哟哟,每年都有这种低门户姑娘诬赖贵公子、从而想飞上枝头做凤凰的,今儿个又可以看到这么一出大戏?只是苏家既有如此优势,手段还这么低劣,没掉到池塘湿个身或是衣衫不整被人在屋里撞见,怎么能赖得成功? 看着想扑贵公子不成却仆到男仆身上,反而被掌嘴的苏岫,众妇人都有些兴灾乐祸。 偏打完之后,观棋还似乎嫌苏岫脏一般,从怀里掏出手帕来擦了擦手,直把追出来想把两人的事情坐实的苏家人气得浑身发抖。 齐慕远是不耐烦留在这里跟个泼妇似的与苏家人理论的,他望着追出来的苏家大老爷,冷冷地扔下一句:“今日我没什么妨碍,你们做的事也就算了,看在母亲面上,我不与你们过多计较。不过再有下一次,可别怪我齐家不讲亲戚情份。” 说着,他一拂袖,转身离去。 他心思缜密,与杜锦宁也不遑多让。留下这句话,就是给今天的事下了定论:什么都没发生,他清清白白。所以苏家姑娘说的亲嘴等什么事,别赖到他身上。 这也是堵住别人的嘴。 否则刚才发生那一幕,他要不说清楚,别人还以为他跟苏岫发生了什么事呢。这种事一旦被人传出去,不是你想澄清就能澄清的。 到时候他要不对苏岫负责任,苏家固然没脸,但他们齐家的声誉也会受影响。毕竟人都是同情弱者的,他们会说:都跟苏岫这样那样了,不说娶作妻吧,便是妾氏的名份都不给一个,齐家人也太无情无义了,那还是他表妹呢。 他到时跳进黄河都洗不清。 如果他是个正常男人倒也罢了,就给苏岫一个妾氏的名份,到时候如何对她,如何对苏家,那都是关起门来的事了,不过他绝对不会让苏家好过就是。 可他不是啊,他是断袖,还是誓要为杜锦宁杜大人守住自身清白的那种。 所以现在自然得把麻烦扫清楚的好。 出到大门外,他跟一个闻讯赶过来的婆子道:“我先回去去了,你进去跟太太说一声,叫她赶紧回家。” 说着,他翻身上马,领着一众男仆和护卫打马离去。 回到家,打听到祖父不在家,他叫观棋道:“你去找老太爷,把刚才的事跟他说一说。” 这件事,他本可以处理的。但苏氏毕竟是他的母亲,苏家是他的亲外家,他作为一个晚辈,又涉及到这种事,自然不好亲自上场跟苏家撕逼。 至于父亲齐文聪,那还是算了吧。平时还好,可母亲眼泪一掉,他就各种不靠谱。 齐伯昆今儿个不在皇宫里,而是在吏部与一众老臣开小会呢,力求在几天时间里拿出一个详尽的方案来,好在早朝上把某个区域放开路引的事说开来。皇上可是等不及要施行了。 结果他的长随偷偷跑进来,在他耳边把苏家的事说了。 长随还以为老太爷听了这事会大发雷霆呢。毕竟谁都知道老太爷对大少爷的看重。 谁知齐伯昆听了,只是眉头一皱,问道:“苏家没得手?” 长随一愣,摇摇头道:“没有。幸亏少爷警觉,直接就走了,还用话把漏洞给堵住了。” 齐伯昆很失望,在心里骂了一句:“一群没用的东西。” 他摆摆手:“我现在忙着呢,没空处理这事,你让观棋去找老爷,让他先处理。有什么拿不定主意的等我晚上我回去再说。” 就他那个老婆奴的儿子,他相信在处置这个问题时一定会偏向苏家的。而苏家要的是什么?自然是把苏岫许给齐慕远。 所以这个时候他还是不出面的好,免得伤了他跟齐慕远之间的感情——这种伤感情的事还是交给他那个蠢儿子去做吧。 看着长随出去,齐伯昆抚着胡子想:自己今晚要不要去哪里混一晚上,不回家住了。 苏家那胡搅蛮缠的无赖手段他是领教过的,很棘手。他相信,只要自己不出头,自家那蠢儿子和乖孙子,是肯定抵挡不住的。 没准,过一阵子他就可以抱孙子了。嘿嘿,想想就开心。 齐伯昆打算得挺好,可他没想到的自家孙子完全不按他预想的走。 齐慕远一听祖父没办法回来,想想自家老娘那眼泪和老爹的德性,他扔下一句话给管家:“你转告老爷和太太,别想着把苏家人塞给我。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他们要是答应这门亲事,我就磨着祖父答应把苏岫许给我爹作妾。” 说着,他包袱款款地乘了马车去杜家找杜锦宁了。 他打算离家出走,去杜家住几天,等家里把苏家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搞定了再回来。 正文 第六百七十章 果然做人不能太君子 自打上班之后,每日早出晚归,便是勤奋如杜锦宁也有些受不了。 这天好不容易沐休,她便打算放自己一天假,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给自己定任务。 所以齐慕远到杜家的时候,就看到杜锦宁正坐在自己屋子前廊下的一张躺椅上,望着天边的晚霞发呆。 这样放松闲散的杜锦宁很少见。见到她,齐慕远因为刚才的事而有些不愉快的心情一下子美好起来。 看到齐慕远走来,身后的观棋大包小包地挂满了全身,杜锦宁挑眉:“你这是怎么了?” “我被苏家暗算了。” “什么?”杜锦宁一惊,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怎么回事?” “他们给我下药,在宴席上把我放倒了。”齐慕远露出一个哭丧脸,“我恐怕要给苏家做女婿了。” 齐慕远说着,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杜锦宁,然后就满意地看到杜锦宁蓦然色变。 杜锦宁倒吸了一口凉气:“你……” 这个字说出口,她心里忽然涌上一股愤怒,气愤地朝齐慕远吼了起来:“你就不会小心点吗?你平时的精明都到哪儿去了?看到女人就走不动道了是吧?” 说着她生气地一甩门,转身就往回走:“活该你去做苏家女婿,跑我这儿来干什么?” 齐慕远在她转身的那一瞬间,露出一个高兴的笑容,不过担心杜锦宁看出端倪,很快绷住了,跟在杜锦宁身后也进了门。 “我不想娶苏岫,所以离家出走了。” “齐慕远。”杜锦宁蓦地转过身来,咬牙切齿地看着齐慕远,“你现在是十八岁,不是十二岁,你能不能别中二?这种话你都说得出来。既然沾了人家,那就负责。你现在给我滚回家去,我不想看到你。” 她真的很生气。 说好的一辈子只要她一个人的呢? 说好的谁也不娶呢? 现在看到女人,还不是走不动道了? 她就不应该对用下半身思考的男人抱希望。 她特么的太生气了! 平时不是挺聪明一个人么?竟然会被人下药,她简直是看错他了。 “滚,你给我滚。”她一下子红了眼眶,指着门外道。 跟在后面抱着一堆东西的观棋和青木都惊呆了,不知杜锦宁这是发了什么疯。 尤其是观棋,特别替自家少爷委曲。才在苏家受了一场暗算,虽没吃亏,但这简直是太侮辱人了。本想来杜家躲个清静,也让杜少爷开导一下自家少爷,没想到杜少爷莫名其妙地就发了疯。 相处这么多年,他就没见杜锦宁像这样发过火。 “那个……”他刚想帮自家少爷开脱一下,就见少爷一个眼刀子飞了过来:“你闭嘴!”又指着院门外面道,“你俩,先出去。” 见两人不动,齐慕远还直接上手将两人往外推:“出去。” 杜锦宁可不管他们三人在干什么,反正齐慕远跟他们一起滚蛋了,离了她这里就行了。 背对着三人往台阶上走,她的眼泪终于忍不住,一滴滴从眼眶里滚落了下来。 她生怕别人看见,用袖子抹了一把泪,吸着鼻子往屋里走,打算关门平息一下情绪,却不想她将门往身后关的时候,似乎被什么抵住了,转身一看,却是齐慕远站在那里,还一脸迷人的微笑。 “笑笑笑,你还笑!滚,滚蛋。”她冲着他大喊,双手就要关门。 她的力气哪有齐慕远的大?齐慕远撑着不让她关,还用力挤了进来。然后,他一把将杜锦宁搂进了怀里。 触不及防地撞进一个温暖的怀里,杜锦宁懵了一下,旋即想将齐慕远推开。但哪里推得开?齐慕远好不容易阴谋得逞,自然搂得死紧,把杜锦宁差点勒得要断气。 杜锦宁气得直接用脚踹:“你放开我!” 齐慕远把杜锦宁搂在怀里,十分地心满意足,赶紧解释道:“别啊。我没中计,我闻到味道不对就没喝那药,更没碰那女人一下,你放心,真没有。”怕杜锦宁不信,他又补充了一句,“我发誓。” “那你刚才……”杜锦宁想抬起头,却不想又被齐慕远按在了怀里,气得她又踢了他一脚。 “要不那样说,我怎么知道其实你是在意我的?”齐慕远十分得意。 “……” 特么的被套路了。 “齐慕远……”杜锦宁咬牙切齿。 “干什么?” “你混蛋!” 齐慕远笑了,笑得异常开心:“哈哈,就算混蛋你也喜欢我,对不对?”果然还是要混蛋一点才行,做人就不能太君子。 就杜锦宁那点力气,根本就不是齐慕远的对手,挣扎了半天都没逃出他的桎梏,干脆她也不徒劳无功了。她伏在他温暖的怀里,听着他“砰砰”的心跳,闻着他衣服上皂角与阳光混杂的清香,没有作声。 怀里的人不说话了,齐慕远倒有些不安起来。他松了松手,低下头去看向怀里的人,就见杜锦宁把脸贴在他的胸膛上,微红着眼眶,嘴唇紧抿,不知在想些什么。 “你怎么了?”他问道。 杜锦宁推了推他:“你先放开我。” 齐慕远这一回不敢再耍无赖,放开了杜锦宁,望向她的目光里有些忐忑不安。 “这件事,我还没想清楚。”杜锦宁抬起眼来,直直地与他对视,精致的脸上有着说不出的认真,“你给我点时间。” “好。”齐慕远用力地点点头。 其实刚才那一瞬,杜锦宁已经接受齐慕远的感情了。只是她需要时间好好想想,以后该走怎样的路。 如果只是她一个人,她会就这么走下去,直到有一天,她觉得完成了自己的理想,才会以某种方式离开,换一个活法。可现在,换成了两人携手同行,她就不能这么自私了。 这不光是她跟齐慕远两人能不能坚持的问题。 她还好,只有陈氏,而陈氏知道内情,所以不会逼婚。可齐慕远呢? 他的家人是肯定不会就这么看他一直单着,社会舆论也会把他淹没的。 在整个社会舆论都非议他,亲人们都谴责他,所有的同僚都带着异样的眼光看着他时,她真要眼睁睁地看着他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吗? 她的良心肯定会痛的。 所以,她不想面临那样的局面。 也因此,她要好好想一想。 正文 第六百七十一章 处置 晚上,齐伯昆还是回家了,一进门就问管家:“大少爷呢?” “大少爷去杜家了,他走之前说,苏家的事不解决,他就呆在杜家不回来了。”管家老老实实转达着杜锦宁的话。 齐伯昆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没摔跤。 “老太爷,您小心。”管家和长随吓得冷汗都出来了。 虽说齐伯昆也不过五十多岁,身体还算健朗,但老人摔跤可不是闹着玩的。曾就有老人摔了一跤,从此就再没能起来。 现在齐家因着齐伯昆在皇上面前的地位,正如日中天呢。要是齐伯昆没了,会变成什么样,大家都不敢想。 齐伯昆却没想这些,他脑子里全是某种不可描述的画面。 以前杜锦宁和齐慕远在一起,他从没往那处想。可齐慕远一再说喜欢杜锦宁,还为了他闹着不肯娶妻,连女人都不愿意近身。现在,他竟然搬到杜锦宁那里住了。这由不得齐伯昆不多想。 两个暗生情愫的男人,住在一起…… 齐伯昆打了个冷战。 如果说,齐慕远喜欢杜锦宁,这是一种精神上的欣赏与喜爱,齐伯昆能接受。可两个男人在一起……呃,恕他老人家迂腐,他实在是接受无能。 “去叫他回来,赶紧去。”他道。 管家十分为难:“少爷说了,不把苏家的事情解决了,他不会回来的。” 齐慕远的脾气,他也是领教过的。认定了的事情,如果不是他自己想通,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齐伯昆停住了脚步:“老爷和太太对这件事,怎么说?” “老爷……老爷发了一通火。可太太一哭……”管家吞吞吐吐地道,“最后是怎么决定的,老奴也没清楚,也不敢问。” 不用老管家说,齐伯昆都能想像得到是个什么情形。 肯定是苏氏一哭,齐文聪就忙着哄老婆,然后两人就腻歪到一起了。两人几十岁的人了,儿子都成年了,也不嫌腻得慌,十几年了都是这种套路。 “去找他们过来。”齐伯昆道。 他也知道孙子的性子执拗,要是不按他的意思来解决这个问题,他会真要在杜家一直住下去。 让孙子住在基友家,还是允许他暂时不娶亲,他选择后者。 所以,还是照齐慕远的意思办吧。 反正齐慕远跟苏家女娃子是清清白白的,这件事好解决得很。只要他齐伯昆不愿意,苏家别想把屎盆子往他孙子头上扣。 不一会儿,齐文聪和苏氏过来了。 齐伯昆直接问苏氏:“你们家做出这样不要脸的事,你怎么说?” 苏氏的脸顿时红了。娘家做出这样的事,她这做儿媳妇的在公公面前真是太没脸了。 想到娘家人的品行,完全不顾她在齐家的处境,苏氏眼眶就红了。不过在公公面前,她可不敢哭。 她强忍着眼泪,期期艾艾地道:“他们,他们说……说让小远娶了岫姐儿。” “那你呢,是个什么意思?”齐伯昆也没生气,又问道。 苏家的意思,不用问他都知道,要不也不会闹这一出了。他现在只想知道这个儿媳妇是不是能蠢到家。 “我……”苏氏知道公公定然不同意这门亲事的,但苏老太太,也就是她的亲娘,可说了,小远跟苏岫有了肌肤之亲,要是不成亲,苏岫名声不好,也影响整个苏家。 再说,她很喜欢苏岫那孩子。要是能有那样一个儿媳妇,她觉得挺好。至于齐慕远的威胁,她没放在心上。 谁家姑姑和侄女同嫁一个男人的呢?除非是皇家。儿子说那些话,不过是孩子气。 她顶着压力,硬着头皮道:“要不,公公您就同意这门亲事吧。” 齐伯昆眸光微冷,看向了齐文聪:“你呢,是个什么想法?” 苏氏偷偷在背后扯了扯齐文聪的衣襟。 齐文聪拍拍她的手,示意她放心,抬头看向父亲道:“我觉得,当着那么多宾客的面闹成了这样,咱们家总该给苏家姑娘一个名份。否则,别人议论起来,咱们两家的名声都不好听。” 齐伯昆气笑了。 他就知道不应该对这个儿子抱希望。 虽说今天的事他也是个推手,为了齐慕远好,为了曾孙子,他也赞同过这门亲事。但这不代表他对儿子的表现不生气。 一个男人,没点自己的主见,全由妇人牵着鼻子走,他齐伯昆怎么会养出这么个儿子! “你去回了苏家,敢给我齐伯昆的孙子下药,就应该有承受这后果的能力。明儿个我会上递子给皇上,把苏延庆外放到贵省做个知县。” 为了齐慕远兄弟俩,他给苏家留面子。没想到苏家人竟然以为他没脾气。现在他得让苏家知道知道他的厉害。 齐文聪和苏氏大惊。 苏延庆就是苏大老爷。他虽只是个从六品官,但好歹是京官。而且他年纪比苏氏大很多,现在已四十出头了。在这寿命普通不长的古代,四十岁就可以做祖父养老了。这个年纪却被外放到贵省那个路途遥远且交通不便的地方去,估计这辈子就回不来了。 再者,县令可是七品官。一般京官外放,总要比原先的品阶高一两级。可苏延庆不升反降,一看就知道得罪了人。到了地方,还不知道怎么被人欺负呢。 “公公……”苏氏腿一软就跪了下去,“求您高抬贵手,饶了我大哥吧。他这年纪,受不起外放了呀。” “饶?哼,那你们苏家放过我齐家了吗?敢给我孙子下药,你们当我是什么?”齐伯昆冷哼一声站了起来,甩袖就走。 苏氏转头看向丈夫,眼泪就下来了:“相公……” 齐文聪倒是了解自家老爹,安慰苏氏道:“这件事,还得看你们苏家怎么做。要是苏家别打远哥儿的主意,我再去求求爹,他或许就不会追究这件事了。要是苏家仍揪着这件事不放,他老人家可是说到做到的,绝不胡乱吓唬人。” 苏氏慌乱地扶着丈夫的手站了起来:“那我赶紧回苏家去,跟我大哥说一下,这门亲事,还是算了,算了吧。” 齐文聪忙拦住她:“太晚了,还是明天再去吧。” 齐伯昆出了厅堂就叫下人备车:“去杜家。” 他要亲自去把那个快要掉下悬崖的小兔崽子抓回来。 正文 第六百七十二章 请求外放 他到杜家时,齐慕远洗漱完毕正打算歇息。 虽说刘高已查过,跟踪杜锦宁的就是御卫,但齐慕远自觉武功比杜锦宁高,想试一下那些御卫的动静。因此打算住在杜锦宁院子的东厢里。 两人一起长大,没少比邻而居。而且齐慕远这人一向君子,行为举止十分有分寸,杜锦宁对他住在自己院子也没意见。 她也想让齐慕远听一听御卫的动静,看看自己判断的是否准确呢。 结果就听到下人来报,说齐伯昆过来了。 齐慕远还是个十分纯洁的孩子,心里完全没往那种方面去想过。他喜欢杜锦宁,完全是把杜锦宁当成了灵魂的伴侣。 听到祖父过来,他还十分诧异,对杜锦宁道:“他老人家怎么这时候过来?” 齐伯昆从衙门回家的时候就已差不多天黑了,又在家里跟不孝儿子儿媳妇说了一会儿话,此时天色早已经黑透了。没有急事,一般人这时候不会出门。 杜锦宁倒是隐隐猜到几分齐伯昆的来意。 她满头黑线,也不敢留齐慕远,道:“你还是把东西收拾好吧,估计是来接你的。” 齐慕远老大不乐意:“我不回去。” “你不是说不把苏家的事解决就不回家吗?现在他来告诉你解决了,你就得依守承诺回家去。言而无信可不好。”杜锦宁劝道。 说着她不待齐慕远说话,转身拉了铃,吩咐闻声赶来的观棋:“你家老太爷来接你家少爷了,你去把他东西收拾好,一会儿跟青木过来。” 说着,她拉着不情不愿地齐慕远去了前厅。 齐伯昆看到孙子已经换了一套衣服,心里咯噔一下。 不过他脸上没敢露出异样的表情来,还乐呵呵地跟杜锦宁寒喧了两句,这才和言悦色地对齐慕远道:“苏家的事我已经解决了,他们以后也绝对不敢再打你的主意,跟我回家吧。” 祖父这么大把年纪,累了一天了回家还要处理自己的事情,天黑了还亲自来接自己,齐慕远心里既然愧疚又感动,也不敢说不回去,只得乖乖地跟齐伯昆走。 两人跟杜锦宁告辞出了杜家,上了马车,齐伯昆这才瞅着他的衣服问道:“怎么换衣服了?” 齐慕远诧异:“都快要歇息了,自然要换衣服了。” “小宁儿安排你住哪里?”齐伯昆力求装作单纯好奇的样子,笑得一脸的和蔼可亲。 “东厢。”齐慕远道。 担心祖父误会杜锦宁怠慢他,他又解释道:“本来他打算另给我安排一个院子的,但好像有人在监视杜锦宁,我不放心,便打算在他院子住下,帮他探一探虚实。” 齐伯昆这才放下心来。 想起御卫这事,他的眉头也皱了起来,准备明天去提醒一下皇上。 赵晤的本意是想保护杜锦宁,但因此而引起杜锦宁误会,从而让他跟赵晤离心就不好了。 杜锦宁送走齐家祖孙俩,想一想自打齐慕远来了之后的行为,他搂她的时候是在屋子里关着门的,没让远在树上的御卫看见,心里便放下心来。 虽说她打算跟齐慕远搞基,但不想暴露出来,承受世人那异样的眼光啊。 第二天早朝,由一个四品官提出放开路引、繁荣大宋商业的提议,一时之间,顿时遭到了绝大部分大臣的反对。 甚至有些大臣把后果说得特别严重:“开放路引,大宋将亡。” 这个时候,齐伯昆便出列,提出可以拿一个省来做试点,并把杜锦宁说的理由拿出来摆了一番。 开小会的几个位高权重的大臣也纷纷出列附议。 明眼的人一看这些人都是赵晤的心腹,知道这肯定是皇上的意思,而且拿一个偏远的省来做试验,也没什么不可行。保持中立的那部分人的声音就小了许多。 只有世家出身的官员还没想清楚这件事对自己有利还是有弊,不管怎么的先反对一波再说,仍然咬着牙不松口。 这么大的事,赵晤也不期望一天就能通过,只不过是抛出来让大家有个心里准备。他当即把这件事放下,改议了别的事。 下了朝后,齐伯昆便找了赵晤,把齐慕远发现御卫的事说了,道:“他们都怀疑有人监视杜锦宁,正想办法查这件事呢。皇上,这事要不澄清,闹出误会就不好了。” 赵晤愣了一愣:“监视?”旋即他自责道,“怪朕考虑不周。” 想了想,他道:“现在撤恐怕不行,今天开放路引的建议刚刚抛出,虽然咱们多加隐瞒,但纸终包不住火,总会有人知道这建议是杜锦宁提出的。到时候……”说着,他摇了摇头。 齐伯昆也赞同:“确实是得等过段时间才能撤回,起码得等这个议题定下来,世家都认可这个决定才行。” 认可了,就不会对建议提出者太反感,也就不会特意针对杜锦宁出什么幺蛾子。 虽然不撤回,但赵晤还是让人把杜锦宁叫了来,将这件事跟她说了,道:“主要是保护你,不是监视你。” “微臣感谢皇上厚爱。”尽管心里微有不满,但杜锦宁还是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子,给赵晤行了个大礼谢恩。 人生如戏,全靠演技。混朝堂的没有哪个不是影帝级人物。即便内心没有丝毫波动,也能在皇帝面前感动得涕泪横流。杜锦宁这点情商还是有的。 果然,赵晤对杜锦宁的表现很是满意。 “皇上。”杜锦宁行了一礼,“微臣有个不情之请。” “你说。”赵晤道。 “微臣对农事比较感兴趣,对此也颇有几分研究,所以臣想恳请皇上能允臣外放到某个土地兼并较少的县里去,在那里设立一个农田工利示范基地。如果臣在那个基地做出了配套的成果,皇上便可在推行商业之后,在全国大力发展农业。因为发展农田水利的周期比较长,现在把这项事情做起来,到时候实现对外贸易的时候,粮食才不会短缺。故微臣大胆垦请外放,还请皇上恩准。” 听到这番话,赵晤和齐伯昆都大吃一惊。 正文 第六百七十三章 你是不是傻? 谁不知道非翰林不可入内阁?现在杜锦宁在翰林院呆三年,对她整个仕途生涯都有莫大的好处。现在外放,还是放到一个县里去做农官,杜锦宁这脑子是被门板夹过了吗? 齐伯昆心里着急,生怕赵晤就这么答应下来,可他又不能出言提醒杜锦宁。三四月的天气,他愣是急出了一头的白毛汗。 赵晤却十分感动。 他从做皇子懂事起,见到的大臣,谁不是一个劲儿地想往上爬,追求高官厚禄,位极人臣?虽说这些人也会做实事,但最终的目的,还是为了身份与地位,封妻荫子,光耀门楣。 他还从来没有见过一个人像杜锦宁这样,心里只装着百姓,从来没有考虑自己前程与地位的官员。 “爱卿不用着急,真要做这事,咱们完全可以换个两全的法子嘛。”他温声道。 齐伯昆顿时大松了一口气,生怕杜锦宁又犯傻气,连忙捧哏一般问赵晤:“皇上,什么法子?” “朕指派一个信得过的官员,让他忠实地执行杜爱卿的命令。杜爱卿只要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他,他就能帮着把事情办好。所以杜爱卿完全不用去亲历亲为”赵晤道,“至于功劳是谁的,朕自然心里有数。” 齐伯昆一听大喜:“这个主意好。”这样就两全其美了。 杜锦宁却不愿意。 她不可能被关在翰林院三年,做一些可有可无的事。她的时间耽误不起。尤其是经过昨晚的事,她的时间紧迫感就更强了。她希望能早点完成心愿,而不是提心吊胆地背负着母亲的性命与齐慕远的情谊在这里消磨时光。 最重要的是,现在每日到衙门来点卯,一天五六个时辰呆在这皇宫里,她一点自由度都没有,想做什么事都做不成。可她又有太多的事情要做,实在不愿意把自己大好的三年时光白白浪费在这里。 她又不想位极人臣,不需要学习太多皇帝身边的各种事务,唯有离开翰林院,恢复自由度,才是最好的选择。 “有些事情,臣不亲自去做是做不了的。”她道,“比如改良稻种。臣想改良出一种丰产且抗病性强的水稻新品种,这需要经过几百上千次试验,这是别人所不能代劳的。” 她抬起头,望着赵晤,目光恳切:“这是利在千秋的事情,臣希望能全力以赴,而不是束手束脚又有杂事分心。” 赵晤一下子为难了。 一听杜锦宁说的这个,他就心生向往。要是在他做皇帝的时候,他治下的子民研究出了这个利在千秋的稻种,那么他的名字也将跟杜锦宁一起,屡屡被后人提起。 就算不为名,这也是为民造福的大事。他身为皇帝,只能大力支持,不能拖后腿,除非他是昏君。翰林院的修撰其他进士能替代,但能研究出新稻种的人才却是奇缺。 他丝毫不觉得杜锦宁在吹牛说大话。 杜锦宁年纪虽轻,但表现出来的才华却令人瞠目,而她所写的折子与话本《种田记》,都表明了她在这方面有着不一般的才能。而齐伯昆前几日给他介绍杜锦宁的生平时,也屡屡提到她在这方面的天赋。 这样聪明而有天赋的人,没准真能研究出新稻种来。 可让赵晤犹豫的是,杜锦宁表现出来的才华远远不止农业方面。他天马行空的思维,独特的见解,给赵晤一种耳目一新的感觉。无论是振兴商业、还是海外贸易、对国家的策略等等,只要跟她谈一席话,似乎就能豁然开朗,思维大开,这与那些只知道唯唯诺诺、满嘴四书五经的大臣是完全不同的。 所以,他更想把杜锦宁当成首辅一样的存在来培养,他需要这样的人才。他需要像杜锦宁这样的人辅佐在他身边,与他共创一个更加繁荣昌盛的大宋。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如果你继续留在翰林院,朕以后定然会把你当成像齐大人这样的大臣来培养。” 这话的份量就很重了。 齐伯昆是什么样的存在?他目前虽只是正二品,吏部尚书,似乎还不是大宋最顶尖的大臣,但那是赵晤目前还需要他在这个位置上,帮着他调整先皇留下的官员的位置。而实际上,他早已成为了赵晤第一心腹大将,迟早要坐上一品大员的位置。 把杜锦宁当成齐伯昆这样存在的官员来培养,可以说赵晤许给他的前途十分光明,这完全是一条康庄大道。 顿了顿,让杜锦宁消化一下这句话的从妲,赵晤这才继续道:“所以,你现在要做决断,是继续留在翰林院呢,还是希望外放?” 担心杜锦宁为了面子问题说违心的话,他又补充了一句:“朕希望你能继续留在翰林院。你所说的优质稻种朕固然期待,但这完全可以推迟三年。有你提出来的双季稻和再生稻,只要不出天灾人祸,朕相信粮食问题暂时还不是一个亟待解决的问题。” 齐伯昆就在一旁朝杜锦宁猛使眼色,希望她顺着皇帝的意思来回答这个问题。 杜锦宁却故意不看他,拱手道:“臣想好了,臣愿意外放。” 她这个回答大大出乎了赵晤的意料。 他都把话说到那个份上了,杜锦宁还这么固执已见,这是傻呢,还是真一心为公呢? 齐伯昆更是着急上火,这孩子莫不是脑子进水了吧?放着康庄大道不走,偏要选一条崎岖小路,到底图什么?这孩子一向聪明绝顶,怎么到了关键时刻,就跟猪油蒙了心一般执迷不悟呢? “你真想好了?” “真想好了。” 赵晤无奈:”那好吧。不过要封你个什么官,朕还得好好想想。等想好了,朕再叫人召你,你先退下吧。” 待杜锦宁退了出去,齐伯昆急道:“皇上……” 赵晤摆摆手:“别急,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放心,非翰林不入内阁,不过是民间的说法,大宋律例中又没这一条,朕到时候就是提拔杜锦宁又怎么的,谁还敢反对不成?” 顿了顿,他又补充了一句:“齐慕远那里也一样。” 齐伯昆这才把心放回了肚子里,诚心诚意地深深一揖:“皇上英明。” 正文 第六百七十四章 州同知 回到翰林院,杜锦宁就把她要外放的消息告诉了齐慕远。 她本以为齐慕远会露出失望的情绪,或是会生气。 却不想齐慕远却很是高兴:“我也要离开翰林院了,没想到咱俩又想到一起了。” 杜锦宁大吃一惊:“你也要离开翰林院?去哪儿?” “去大理寺。”齐慕远道,“有些事,不能与你说,以后你自会知道。” 杜锦宁没有追问,不过心里却挺高兴。 他们以前一起上学,一起考科举。虽说每次她都稳压齐慕远一头取得第一名,但她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又有前世活了二三十年的经验。齐慕远可是地地道道的古人,年纪又小,能与她比肩相差不远,已是十分优秀了。所以说他们之间的距离,其实并不大。如果不是她重生,她与齐慕远谁更优秀还是两说呢。 但这种相差不远的情形,会随着年纪的增长慢慢发生变化。现在他们已成年,又都入了仕,以后的路怎么走,又能走到什么样的高度,就各凭本事了。 如果齐慕远是跟关嘉泽他们一样的存在,杜锦宁自然没什么想法,大家各随机缘,尽力就好。 可齐慕远既要成为她的伴侣,她自然希望他能更优秀,能与她站在同一高度,甚至比她站得更高,走得更远。她对他的要求更高。 虽说在翰林院也能学到很多东西,但有邓易三人在,小萌新想出头,很难;起码得再混个三年,混到邓易那个地步,才有可能接触到更多东西,学到更多知识,接触到更多人脉。而现在这三年,基本上就是整理一下现任皇上的起居录,再把先皇的资料拿来,修撰先皇在位时的那段历史。 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也能从中学到很多东西,但这些年,齐慕远跟她把藏书阁的书都看了一遍,史书自然也熟知,并不需要再去温习一遍,而且还用三年的时间。 因为自身的特殊,杜锦宁自己不能走寻常路;齐慕远想跟她在一起,自然也不能走寻常路,而是需要走捷径,迅速成功,以获取和掌握更大的权力与力量,让她能成功蜕变,两人才能最终在一起。 现在,他不声不响就去了大理寺,而且还不能把其中的关窍告诉她,可见甚是机密。他不说,但通过他透露出来的这种信息,杜锦宁就能猜测赵晤应该是把他手里的一些秘密力量交给了齐慕远。 因为有齐伯昆在,所以齐慕远尽得赵晤的信任。他是新人,能力也强,个人意愿还希望去大理寺,赵晤把某个力量交给他便顺理成章。 齐慕远掌握这样的力量,再加上她的运筹帷幄,想来让她金蝉脱壳不是难事。 两个人肩并肩一起拼事业,携手共进,一起面对风雨,这才是她最喜欢的情侣相处模式。 “那你什么时候走?”她问道。 “过几天。” 杜锦宁很好奇,看看外面没人,她忍不住问道:“你怎么会去大理寺的?” “我直接找了皇上。”齐慕远道。 “什么时候的事?” “就你被沈郎中暗算那次事情之后。” 杜锦宁心里一动,望着齐慕远道:“你是为了我?” 齐慕远点点头:“自然,要不我也没这么着急。” 杜锦宁心里涌上一股暖意。她望着他,甜甜一笑。 齐慕远的手举了起来,旋即又放下了。 “你别这样冲我笑,我会忍不住的。”他认真道。 杜锦宁自然知道他想干什么,忍不住伸出手点了点他的额头:“齐慕远,我发现你满脑子龌龊心思。” “这怎么叫龌龊?这叫情难自禁。”齐慕远狡辩道。 “哼,我懒得跟你说。”杜锦宁轻哼一声,转身回了自己屋子。 齐慕远自然不会在这个地方对杜锦宁动手动脚,见她离开,他也没追出去,低下头继续做自己的事。不过想想以后再不能这样跟杜锦宁朝歹相处了,他的心情又有些惆怅。 隔了两日,赵晤在快要散朝的时候,宣了一道旨意,原翰林院修撰杜锦宁改任京东北路淮安府清河州同知,从六品;原翰林院编修齐慕远改任大理寺右寺寺副,从六品。另原殿试的传胪及第五名、现任庶吉士的两位进士进翰林院,替代他们的职务。 这个圣旨一出,满朝哗然。 非翰林不入内阁,可见在翰林院任职的重要。皇帝近臣,虽说伴君如伴虎会有一定的风险,但同样也意味着获得更大的机遇。 离皇帝远了,你在外面累死累活的也没人知道,更不用说功劳;但近臣就不一样了,稍微吃些辛苦,皇帝就会将你记在心里,予以嘉奖。 而且,按照惯例,京官放外任,一般都是提升一两级。齐慕远还好,离开翰林院后,从正七品升至从六品,算是升了一级,又是去的京中六部,除了感觉失去了帝心,其他都还好。 但杜锦宁就惨了,原先在翰林院时就是从六品,结果放到外地去做地方官,竟然还是从六品,而且还不是正职,只是个副职,这里面传达的意思,那就耐人寻味了。 世家的人在想,肯定是杜锦宁得罪了皇帝,所以被踢出来了,世家顿觉人心大快;而非世家的人则在想,会不会是世家发力,逼得皇帝不得不把杜锦宁从翰林院里踢出来的呢?为了掩饰这一服软的行为,所以把同一期的齐慕远也弄出来? 满朝大臣都在揣摩这件事的含义,邓易等三位老翰林更是惊呆了。 他们看到杜锦宁被皇帝召见好几次,齐慕远也被单独召见过,还以为这两人圣眷甚隆,十分得皇上青睐呢,三人的心态还为此失衡过,觉得这真是看脸的世界,脸长得好看比什么都强。甚至有人还在心里恶毒地猜测这两人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迷住了皇上。 却不想转眼他们两人就没什么好下场。 不过不对啊,杜锦宁没后台没背景,得罪了皇上自然会被下放,但齐慕远有齐伯昆那么个祖父在,就是得罪了皇上也有转圜的余地,怎么这么容易就被踢出翰林院了呢?虽说去的是六部,还升了一级,但离开了翰林院,以后想要爬得更高走得更远就不可能了。 正文 第六百七十五章 飞蛾扑火 这一届仅剩的一棵硕果姚荣观见此情形,大气都不敢喘,生怕连累到自己身上。 本来照他的性子,在杜锦宁和齐慕远来收拾东西的时候,肯定要说两句得意的酸话的。但因为担心落入皇上眼里,他竟然躲在屋里不出来,连相送都没有。 杜锦宁和齐慕远都是要做大事的人,哪里在乎这些人?收拾了东西跟邓易打了声招呼就离开了这呆了一个月的翰林院。 倒是邓易老江湖,对两人还挺客气,与魏通、陶文居三人把杜锦宁一直送出了翰林院大院,这才回了各自的屋里做事,没敢对此事有半句议论。 这件事,赵晤、齐慕远、杜锦宁、齐慕远几个当事知情人自然心知肚明;其他人是事不关已,议论两句就作罢了。关嘉泽、梁先宽等人闻讯赶来,得知是他们自己所求之后,便也没多说什么了。 唯有鲁国长公主,听说杜锦宁被外派去了外地做个小官,当即还以为是母亲使的手段,自责得不行。她又不敢去找郑太后闹,打听到赵晤那里没大臣,就直接闯了进去。 “皇兄,您为何要把杜锦宁派遣到外地去?他怎么得罪你了?” 赵晤很是诧异。赵明月想嫁给杜锦宁,而郑太后不允的事,他并不知晓。 一想他就觉得不对了:“这跟你有何关系?” 赵明月差点就想求哥哥给自己和杜锦宁赐婚了。 但一想这事哥哥肯定不敢擅自作主,一定还是会回头问过母亲,到时候再惹来母亲大怒就不妙了,没准她就不管不顾地给自己胡乱指一门亲事,那样的话事情就没办法挽回了。 这么一想,她也不敢造次,扯了个理由道:“五皇兄不是跟杜锦宁交情很好吗?我听他多次赞过杜锦宁有才,所以才来问一问。” 见赵晤注视着自己,满脸的不信,她只得半真半假地一跺脚,道:“外面传那《种田记》如何如何,我便让人偷偷买来看了嘛。所以听说杜锦宁被遣,就关心一下,没什么了。” 这个理由倒是站得住脚。 赵晤自己看了那话本,对作者也是佩服得紧,也曾对作者产生过仰慕的心。赵明月因为喜欢话本而来帮话本的作者说话,这也不是不可能。 对外不提拔杜锦宁和齐慕远的品阶是因为担心世家察觉到他对两人的看重而进行打压,对于自己的妹妹,他自然是没什么不能说的。 他道:“他没有得罪我。去外地任农官,是他自己要求的。” 赵明月不信:“怎么可能?难道他就不知道在翰林院呆三年意味着什么吗?” 赵晤叹道:“这世上,总有那种才华横溢却又心志坚定的人,一心奔着自己的目标前行,百折而不挠的。我对他们,唯有敬佩,不敢有半分轻慢之心。” 赵明月虽不知哥哥这话具体指什么,但也能从中听出,杜锦宁确实不是因为得罪了赵晤而被外放,反而因为请求外放得了赵晤的敬重。 她沉默了片刻,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后还是忍住没说,只道:“如此,我就放心了。” “我不打扰您做事了,先回去了。”她朝赵晤笑了笑,行了一礼转身就走。 赵晤自登基以来,日以继夜,只觉有无数政务等着自己处理,常常连后宫都懒得去。妹妹的事有母亲作主,他无暇多想,低下头去又继续批改折子。 赵明月想着杜锦宁就要到外地做官了,而自己的年纪渐大,最迟到年底,母亲肯定会给她指一个陌生人嫁了,两人注定要行同陌路。想起两人两次相见时的情景,再想到嫁给别人的情形,她一咬牙,准备兵行险着。 她指使自己的大宫女:“上次让王威传话给纪家,叫她们经常去杜府,打探杜家的消息,不知打探得如何了。你叫他去问问,不管有没有消息都来回禀一声。” 大宫女无奈地去了。 半个时辰后她回来,道::“公主,纪夫人和纪姑娘去过杜家好几次了,但杜夫人说话滴水不漏,那位陈立姑娘似乎也得了叮嘱,开始时还说些家里的事,后来纪姑娘再去,不管问什么她都一问摆头三不知了。” 见赵明月露出失望的神色,她继续道:“后来问急了,陈姑娘倒是透露了一点,说往后她是不会嫁给杜大人的,而是各自婚嫁。现在以杜大人的未婚妻身份出现,只不过是因为总有人想让杜大人给他们家做女婿,所以才出此下策。她说杜大人说了,因为他克妻,不愿意平白害了那些姑娘的性命,所以他这一辈子都不会娶妻。” 这自然是杜锦宁让陈氏吩咐陈立说的,为的就是让赵明月死心。 但恋爱中的女人的脑回路,实在不是杜锦宁能预料得到的。 赵明月听了这话,心中爱恋的火苗不光没有熄灭,反而燃烧得更加旺盛了。 在她的认知里,没有哪个男人会为女人这么着想的。在有些男人的心目中,女人,尤其是那些身份地位不高的女人,跟蝼蚁也没什么差别。他们不蹂躏她们就不错了,怎么会怜惜她们的性命? 可杜锦宁却连像陈立这样地位低下、无才无貌乡下女子都舍不得伤害,可见这是一个多么心怀悲悯、心地多少良善的男人。 有才华到令人拍案叫绝,有容貌到令人惊艳,还有一颗如此慈悲的心,这样的男人,天地间能有几个?现在老天让他们在正当年貌的时候遇见,赵明月觉得,如果她就这样跟杜锦宁错过了,她会后悔一辈子的。 就算杜锦宁真的克妻,她也要跟飞蛾扑火一样轰轰烈烈爱一场,哪怕失去性命也在所不惜。 那些话本里,多少女子为了爱情,宁愿跳下悬崖而死,她怎么能为了个虚无飘渺的克妻名声就望而却步呢? 深受话本里爱情毒害的中二少女赵明月,立刻吩咐大宫女去布置:“你让王威等人安排一番,我今天傍晚要出宫去。”傍晚的时候,杜锦宁才有可能在家,否则她就容易扑个空。 正文 第六百七十七章 盘算 赵明月哪里好意思在母亲和哥哥面前诉说自己的衷肠?干脆就一副蛮不讲理的样子:“可我就喜欢杜锦宁,我就要嫁给杜锦宁。” “不行!”不等赵晤说话,郑太后就十分严肃地道,“这件事,你说了不算。” 她转过脸来,对赵晤道:“还请皇上下旨吧,给明月和齐慕远赐婚。” “那妹妹……”赵晤担心地看了赵明月一眼。 “她这里交给我好了。”郑太后道。 赵明月一听,忽然转身就往外跑。 “赶紧把她给我抓住。”郑太后叫道。宫人们连忙去追。 赵明月见宫人追来,一面哭一面叫:“你们再逼我,我就去死。”说着作势就要朝柱子撞去。宫人见状,连忙冲上去拦住了她。 郑太后气得脸色煞白:“你你你……你要气死我,你要气死我是不是?”虽说明知女儿大概是在吓唬她,但她还是被吓得不轻。 她在深宫多年,唯一能支撑她给她温暖的,唯有一双儿女而已。而儿子从七岁起就搬到了皇子们集中居住和学习的东六所,十天半个月都见不到一面;唯一这个女儿一直陪着她,给她多少欢乐与温馨,所以她其实是非常宠女儿的,见不得女儿受一点委曲。 现在看赵明月为了亲事这样闹腾,其实最难受的就是郑太后自己。但为了女儿好,她再难受也不能让女儿嫁给一个克妻的男人。 “母后。”赵晤见状连忙打圆场,“不如找个高僧给杜锦宁和妹妹都算一算,没准妹妹的命格贵,他克不了呢?如果他不克妹妹,妹妹跟他倒是天作之合。” 郑太后也舍不得让女儿痛苦,闻言连忙道:“如果这样,那再好不过了。”又道,“你国事繁忙,这件事还是我来张罗吧。” “也好。”赵晤也没空管这些。 赵明月听了,眼珠转了转,似乎在打着什么主意。 太后厉声道:”把她给我关到寝宫去,没我的允许不准出来。” 赵明月甩开宫女的手:“不用你们拉,我自己走。”说着,气咻咻地走了出去。 回到前殿,赵晤见齐伯昆还在那里等着他商量事情,想起这事,连忙问道:“齐爱卿你那孙子,还没订亲吧?” 如果杜锦宁那里不行,最令赵晤满意的妹婿就是齐慕远了。但赵晤知道齐慕远已十八岁了,前两天似乎还听齐伯昆说起过他的亲事。赵晤担心杜锦宁的事还没查清楚,齐慕远这边就订亲了。他觉得必须给齐伯昆打声招呼,免得到时候两头落空。 想起自家那不省心的孙子,齐伯昆就有点笑不出来。 “呵呵,回皇上,正打算议亲。”他道。 十八岁了还不议亲,不得让人说齐慕远有毛病啊!虽说有毛病是事实,但这名声可不能传出去。 赵晤一听,不由皱眉:“近期先别议亲。” “啊?”齐伯昆满脸懵逼地望着赵晤,不明白皇上为什么要管着齐慕远不让他议亲。 不过赵晤丝毫没有解释的意思,开始说起政事来,齐伯昆只好把这疑惑给压了下去。 作为皇帝近臣,齐伯昆一直有意经营与赵晤身边太监们的交情。有些太监宫外有家人的,他会帮着照顾一二。一来二去的,这些人感念他的这份恩情,在关键时刻便会给他传递点消息或是帮他说说好话。 因刚才的疑惑,他在从大殿里出来后,就悄悄找了个太监,塞了一个玉佩给他,问道:“刚才皇上去后宫,发生了什么事?” 这个太监刚才是跟着赵晤去了后宫的,这件事赵晤也没下封口令,他乐得卖齐伯昆一个人情,便将赵明月的事跟齐伯昆说了。 齐伯昆听到这个消息,大吃了一惊。 也不怪他没想到这个,实则是作为一个事业心很强的老男人,鲁国长公主对他而言,只要不惹出大烦影响到赵晤,他是不会关注的。 赵明月他以前也见过一次,那还是在赵明月七八岁的时候。所以在他的印象里,赵明月一直是那个长得粉雕玉琢的小姑娘。他完全没意识到赵明月已经长大,可以议亲了。 至于赵明月闹着要嫁给杜锦宁,他倒不奇怪。 虽说齐慕远是他孙子,但他再怎么偏心,也不能昧着良心说齐慕远比杜锦宁还要优秀。他觉得,杜锦宁成为状元是实至名归,他是大宋年轻人里最有才华也最耀眼的那一个,鲁国长公主注意到他并且喜欢上他,是一件十分平常的事。 岂不见连自家孙子这么一个男人都被他掰弯了么?孙子被掰弯了他这个祖父对杜锦宁还起不了一点反感之心,可见其人格魅力之强大! 现在引得一个小姑娘要死要活地闹着要嫁给他,这再正常不过了。要是赵明月不喜欢杜锦宁反而喜欢别人,他才说这小姑娘眼睛瞎哩。 只是可惜的是,杜锦宁那么优秀那么好的一个人,竟然克妻,这也是无奈了。这大概是上天看不得人太好,非得整个缺陷出来才甘心吧。 浮想联翩地想完这些,齐伯昆就开始思索起孙子做驸马的可能性与好处来。 思索了片刻,他觉得这事可以有。 首先,杜锦宁克妻是事实,早在几年前,他看出了杜锦宁的优秀,想在齐家族里选一个小姑娘许给杜锦宁的时候,关乐和就以杜锦宁克妻的理由拒绝了他。 他觉得自己要权势有权势,要家世有家世,对杜锦宁又跟亲孙子一样,如果不是杜锦宁真克妻,关乐和是绝对不会拒绝他提的亲事的。 所以,杜锦宁克妻不是谣传,而是事实。 既是事实,那么杜锦宁跟鲁国长公主的亲事就一定不能成,那么皇家退而求其次,必然要把赵明月许给齐慕远。 如果不是杜锦宁太过妖孽,齐慕远绝对可以说是大宋第一才俊。样貌好,有才华,家世显赫,还没有一丁点不良嗜好(这是外界认为,齐伯昆本人绝对不赞同这一点),最最重要的是还没订亲。 放眼整个大宋,要给鲁国长公主挑女婿,再没有比齐慕远更好的人选了。 所以,这件事是完全可行的。 本来以齐家的权势,齐慕远成为驸马其实没有多大的好处,容易引起皇上的猜忌,在事业上会对他们一家男丁起掣肘作用。但齐伯昆老了,大儿子不成器,二儿子表现一般,本来齐伯昆是把希望寄托在齐慕远身上的。但作为一个迟暮的老人,他还是希望孙子的人生能更美满幸福一些。 而孙子要想人生美满,必然掰正啊。 娶了别人,齐慕远还可以为了杜锦宁不碰那女人一下;可娶了公主,他敢不圆房吗?只要圆了房,曾孙子就跑不了了。 到时候美妻娇儿绕膝,就不相信他还一心一意地只想着一个男人。 想停当这些,齐伯昆现在满心地希望郑太后那边的动作能快一些,早点把赵明月的婚事定下来。 正文 第六百七十八章 问路 担心赵明月做出什么蠢事来,郑太后的动作确实很快,但还有人动作比她还快。 赵明月原先在郑太后不许她出宫的情况下仍能跑出去四处溜达,可见她还是很有能耐的。 她的能耐就在于用药。 在危机四伏、你死我活的宫里生活,手头要是没点毒药、迷药,都不好意思在宫里混。赵明月作为宫斗胜利者郑贵妃的女儿,这方面的能耐自然不能弱了。 她倒不是自己能制药,而是身边有一个辨别药物和制药十分厉害的嬷嬷。 因此她被郑太后的宫人押送回寝宫之后,便直接放了一把迷药,把不管太后还是自已身边的宫人全都放翻了,自己换了一身小太监的衣服,拿了个出宫的令牌就溜了出去,直奔杜锦宁家里。 此时,杜锦宁正在收拾行装准备上任呢。 这时候的两浙西路,大致的位置就是后世的江苏省。她要到那里的镇江府的府城润州做同知,相当于后世的省府所在市的副市长。而且这种位置无定员,增加一个并不需要把原先的那些官员给撤掉一个。杜锦宁过去,别的都不需要管,只需按照自己的心意进行农业研究即可。 这非常合杜锦宁的心意。 其实赵晤本来想给她安排在离京城最近的地方的,这样他没事的时候还可以派人去看看杜锦宁的研究成果。 但京城附近的农田,百分之八十都由京城各大世家占有,杜锦宁在那里做农业研究,一举一动都在世家的眼皮子底下,完了做出来的成果还是为世家做嫁衣。 这是赵晤和杜锦宁都不能容忍的。 而两浙西路镇江府这个地方,原是二皇子某个心腹的老家,这里的农田八九成都被这个世家所把持。赵晤登基后把二皇子的这个心腹斩首抄家,其家族名下的农田全部收归朝庭所有,剩下的其他零用农田则在各小地方的手中。所以整个州现在没有世家把持,十分便宜杜锦宁操作。 这个地方原就是鱼米之乡,位于苏南,水稻可一年两熟,是比较理想的实验之地。虽说离京城有三四百公里,但快马加鞭的话一天也能赶回京城,距离京城相对而言并不算太远。 不过官员无故不能离任,杜锦宁打算在那里呆两年的时间,自然要把家里的东西都打包带走。 齐慕远从翰林院出来后没有立即去大理寺上任,请了几天假,帮着杜锦宁收拾东西。 正在这时候,赵明月翻墙进入了杜家。 张松涛几个护院因为御卫的关系,不敢太过靠近杜锦宁的院子,平时有几位是守墙头的。这会子见一个古古怪怪的小子忽然从纪家翻墙进来,刘大庆身子一动就想去将其捉住。 张松涛和周澄心比较细,连忙将刘大庆拦住,道:“别动,这好像是上次翻墙过来的那个鲁国长公主。” 因为刚进京城的第一天发生的事,他们对于鲁国长公主的印象特别深。上次赵明月跑到杜家来,就是从纪府这个地方翻过来的,所以尽管赵明月换了一身装束,他们还是认出来了。 “她应该没什么危害,咱们跟着她看看吧。”张松涛摸着下巴道。 作为杜家的护院头子,他对杜家整个宅子的动静都有所察觉。这里不光有皇上派来的两个御卫,而且还时不时有人跑过来窥探。 他向杜锦宁汇报时,杜锦宁就叫他不要轻举妄动,只要那些人不做危害杜府的事,他们护院就只需尽量打探清楚来人是谁就可以,没必要正面去与人对上。 见刘大庆听了他的话停住了脚步,他对两人打了个手势,自己跟在了赵明月身后。 他得确保少爷的安全。要是赵明月有危害杜家人的举动,他自然得出手。 赵明月虽来过一次杜府,但那次是被人直接捉去后院的,并不知道杜锦宁住在哪里。 不过古代等级和规矩森严,想要找杜锦宁并不难。像杜锦宁这样未婚的男子住在前院,陈氏这样的女主人则住后院。而因为他们在家里的地位尊贵,所住的屋子都位于中轴线上。 赵明月辨别了一下方面,找到跟纪家一样的大门位置,便朝前院方向奔去。 可不久她就悲催地发现杜家的宅子完全不是按着她想像中的那般来建造。这里的院子东一处西一处,中间不是树林花草就是池塘,甚至还有一个地方种了稻谷。 这情况看得赵明月啧啧称奇。真不愧是她喜欢的情郎的家,就是与众不同。 不过这样找杜锦宁的院子难度就大多了。 好在因为要搬家,下人们忙忙碌碌地收拾东西,宅子里时不时有下人走来走去。 赵明月没走多久就遇上了一个婆子。还没等婆子反应过来,她就十分高兴地迎上去,问路道:“老婆婆,杜锦宁的院子怎么走?” 婆子一呆,不由朝四周扫视了一眼。 她难道不是在杜家的宅子里,而是在外在的大路上?为什么这个穿着男装的陌生姑娘问路会问得这么自然? 不对啊,这明明是杜宅。 她的眼神顿时凌厉起来,对赵明月厉声道:“你是谁?为什么会在杜家?”说着就想喊人。 “别别,别喊人。”赵明月连忙摆手,“我是宫里出来的,找你家少爷有急事,你快带我去见他。” “宫里?”婆子犹豫起来。 自家少爷就在皇宫里上班,她是知道的。如果宫里的人找来,她还真不能不帮着带路。 她瞧了瞧赵明月的样子,见她长得十分漂亮,言行举止似乎也挺大方,完全不像个贼眉鼠眼的贼人。 想了想,她道:“那好吧,我带你去。” 说着,她朝四周看了看,看到远处一个男仆,连忙叫他道:“小四,你过来。” 待那个叫小四的小厮跑过来,她道;“走,跟我一起送这位姑娘去少爷那里。” 隐藏在后面的张松涛点了点头。 这婆子至少还没傻,知道叫小厮一起送。一旦这位姑娘有什么对少爷不利的地方,好歹还有个男的能治住她。 三人一起到了杜锦宁院子,婆子对小四使了个眼色,让他看住赵明月,自己则拍响了杜锦宁的院门。 正文 第六百七十九章 咱俩谈谈 而这时候,藏在树上的御卫看到穿着小太监服饰的赵明月,差点没从树上掉下来。 鲁国长公主,怎么穿成这样一个人跑到这里来? 因杜锦宁要整理书籍,青木和观棋一起在院子里。听到拍门声,青木过来开门,听到婆子将事情一说,他看了赵明月一眼,连忙道:“你们在这儿等着,我去叫少爷。”说着把门一关,飞快地跑进去跟杜锦宁禀报。 “宫里来的?一个姑娘?”杜锦宁听了,第一反应就是赵明月派宫女来了,不知道又闹什么幺蛾子。 她连忙放下手中的书出去。齐慕远见了,也连忙跟上。 几人来到院门口,杜锦宁看到竟然是赵明月本人,顿时呆了一呆,问道:“长公主,您怎么来了?” 婆子和小四都惊呆了。 这位是……公主? 齐慕远也是一愣,旋即皱眉。 公主来找杜锦宁做什么?他们两人何时有了交集? 看看赵明月那张漂亮的脸,再看看杜锦宁,不知怎么的,一种危机感从他心底涌了上来,挥了挥不去。 赵明月看到杜锦宁,顿时喜笑颜开:“我终于找到你了。”又道,“我找你有事谈。” 见杜锦宁站在门口不动,她扬了扬眉,微抬着下巴道:“我大老远跑过来,你就不请我进去?” 杜锦宁犹豫了片刻,还是让开了身子:“请进吧。” 她只是觉得让赵明月进她的院子不好。男女有别,郑太后找她麻烦就不好了。但这样堵在门口不让她进,又不好,毕竟对方是尊贵的公主,这样太没礼貌。郑太后知道了,没准也会不高兴。 总之怎么做都是错。 为了避嫌,她叫住行了一礼就打算退下的婆子:“你也进来吧。”又吩咐小厮,“你去叫太太过来。” “不不不,不用打扰杜太太。我说完事就走。”赵明月连忙摆手。 惊动陈氏,这性质就变了。她要是真跟杜锦宁成亲了,那可是她婆婆呢。她可不想在未来婆婆面前留下不好的印象。毕竟没有哪个好女孩儿像她这样单独跑到男人家里来的。 谁地位高谁说了算。 杜锦宁也不好逆了她的意思,将她迎了进去。 那婆子也是个机灵人,倒也知道杜锦宁的意思,亦步亦趋地跟在赵明月身后。 杜锦宁看到身后的齐慕远,犹豫了一会儿,没给赵明月介绍。 她是有私心的。齐慕远各方面的条件不错,赵明月要是看上齐慕远,那岂不是糟了?齐慕远可是她的男人,可不能让别的女人掂记上。 传胪大典时赵明月曾装作小太监去看过热闹,倒是认得齐慕远。不过她的心便都放在杜锦宁身上,看见齐慕远也跟没看见一样,根本没往心里去。 齐慕远则警惕地看着她,再看看杜锦宁,想看看两人之间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三人各怀心事,进了院子,上了台阶。 杜锦宁对着厅堂大门作了个手势道:“公主请进。” 赵明月却停住了脚步:“我想单独跟你谈谈。” “……”杜锦宁和齐慕远都瞪大了眼睛。 不顾一切从树上摸到屋顶的御卫也瞪大了眼睛。 公主想孤男寡女地在一起干什么? “公主。”杜锦宁苦笑道,“您是公主,您做什么都没关系,但臣不行。臣要是答应了您这个要求。影响了您的名声,皇上和太后不会放过臣的。” “一切的后果,由我负责。”赵明月豪迈地一挥手。 名声毁了又怎样?反正她不在乎。只要她跟杜锦宁成亲了,其他人还会说什么吗? 她想得简单,杜锦宁却不会允许她这样干。 这时代的男女关系虽没明清时那么苛刻,但孤男寡女共度一室,而且有一个还是公主,那可不得了。她这是活腻歪了么?再说,赵明月一直对她有企图,要是她使出点特殊手段,比如把自己的衣服扯破,碰瓷说她与自己发生了关系,硬是要赖住自己,那她除了表明自己的女子身份,还有别的退路吗?可这一步退了,到时候她的欺君大罪就暴露出来了。 她又不是脑子有坑,怎么会把自己陷入这种境地? “不行。”她摇摇头。 “你……”赵明月又气又恼,还有点委曲。 见杜锦宁态度十分坚决,她用力一跺脚,转头看了看,指着那个婆子道,“那就把她带进去吧。” 说着她又眼巴巴地看着杜锦宁,扁着嘴道:“这样行了吧?” 杜锦宁却不放心,指着齐慕远道:“带上他,我就同意。” 齐慕远本来还担心赵明月利用公主的身份逼得杜锦宁不得不同意做驸马。这会子见杜锦宁执意要带上自己,心里顿时乐开了花,脸上不由自主地露出笑容。不过想起以前杜锦宁开的玩笑,一再说让他不要在女人面前这么笑,容易勾引人,为了不惹上麻烦,他还是努力绷住了笑容。 赵明月还真没想到要对杜锦宁做点什么,她只想跟杜锦宁单纯地说些话而已。 想起这些话还涉及到齐慕远,他听听也没什么。最重要的是她没时间跟杜锦宁扯皮,一会儿没准母后的人就追过来了。 她无奈地点头道;“好吧。” “跟我来。”杜锦宁把赵明月、齐慕远和那个婆子一起带去了书房。 因为身怀秘密,她的书房和卧室都经过了特殊改造,隔音相对于木结构的其他建造要好得多。至少不会隔着一堵墙,这边房间说话那边就能听得到。 不过进门之前,她停住了脚步,对赵明月道:“长公主,皇上曾派御卫保护我的安全。如果您这话不方便让御卫知道的话,还请跟他们说一声。” 蹲在屋顶上正饶有兴致地等着看长公主说什么的御卫甲:“……” 他们做暗卫的,日晒雨淋、三餐不继、一天十二个时辰不能休息,容易么?好不容易有点有趣的事情,这位状元竟然还防着他们,简直太没人性了。 赵明月一愣,旋即转过身来,朝四周看了看。 暗卫的重点就在“暗”字,她自然是什么都没看到。 不过暗卫是什么样子的,她也了解。 她当即对着空中喊:“都给我下来吧。” 正文 第六百八十章 我要嫁给你 在宫里生活的人,有眼色是最基本的生存之道。谁能得罪谁不能得罪,那是门儿清。 鲁国长公主尽得太后娘娘和皇上的宠爱。惹恼了她,她自己不出手,太后和皇上都要出手。 所以御卫甲听了这话,只得老老实实从屋顶上跳了下来,跪在地上给赵明月行礼。 婆子等人都吓了一跳。 张松涛等人远远看到这一幕,忽然感觉人心大快。 “怎么只有你一个?其他人呢?”赵明月问道。 杜锦宁听了这问题,佩服不已。 果然不愧是宫里出来的人,说话就是有水平。她不问还有没有其他人,而是问其他人去哪儿了。因为是事实,回答者下意识就不会否认她的话,而是会顺着她的话回答。 果然,御卫甲道:“皇上只派了我跟另一个御卫过来。他昨晚值夜,如今去歇息了。” 赵明月就把目光投向了杜锦宁。 杜锦宁知道这些御卫是不敢跟皇家人撒谎的,既然御卫甲这样说,她便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朝赵明月点了点头。 “你到那儿去守着。”赵明月指着台阶下面对御卫道,“不许偷听我们的谈话。否则的话,你知道后果的。” 威胁了御卫甲一通,她又吩咐小四:“你看着他,别让他靠近窗户偷听。” 御卫甲满头黑线:他有那么没有职业节操么? 不过他还是听话地走出走廊,下了台阶,站到了院子中间。那里离书房足有两丈远,他就是顺风耳也听不到屋里的谈话了。 杜锦宁吩咐小四也到台阶下站着,这才领着赵明月等人进了书房。 进了屋里,杜锦宁礼貌地对赵明月拱了拱手:“公主有话请讲。” 赵明月张了张嘴,正要说话,却看到齐慕远和那婆子都睁着眼睛望着自己,忽然就害起羞来。 她有些恼羞成怒地指着门口,对齐慕远和婆子道:“你们,去那边站着,别靠这么近。” 齐慕远没理她,而是望向了杜锦宁。 杜锦宁皱着眉望着赵明月,没有作声。于是齐慕远和婆子都没有动。 赵明月咬了咬唇,心里委曲起来。她千辛万苦为杜锦宁而来,杜锦宁却一点都不顾及她。 时间紧迫,杜锦宁不配合,她也不好再拖下去。要是宫里的人追来了她的话还没说出口,那她一定会后悔一辈子的。 她也顾不得那么多了,直接开口道:“我知道,陈立是你拿来做挡箭牌的,你并不是真心想娶她,对不对?” 杜锦宁愣了一愣,探究地望着赵明月,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赵明月说这话,也并不是想从杜锦宁嘴里得到答案。因此她也没停顿,大眼睛盯着杜锦宁,壮着胆子继续道:“我喜欢你,我想嫁给你,皇兄也希望你能成为我的驸马。只是……” 说到这里,她故意停顿了一下,想看看杜锦宁听了她这话有什么表现。要是杜锦宁露出欢喜的神色,这桩婚事再艰难她都会坚持下去。 可令她失望的是,杜锦宁的脸上不光没有露出喜色,眉头反而皱得更紧了,看向她的目光就好像她是一个大麻烦似的。 这样的目光如针一般刺痛了她的心,令她几乎说不下去。 她咬咬牙,还是继续道:“我知道你克妻,所以你决定谁也不娶。可我不怕,我是公主,高僧都说我命格贵,是一定不会被你克的。我想嫁给你,你娶了我吧。” “我母后今天或是明天就会派人来向你家索要你的生辰八字,你能不能把八字改一改,别给那克妻的生辰八字给她?” 说到这里,她的眼睛直直地盯着杜锦宁,目光里露出央求期盼的神情。 她这眼神,让杜锦宁为之动容。 如果她是个男人,拒绝这样一个一心爱慕自己、连自己的性命都不顾的女子,她自己都要唾弃自己。 可她是女人啊! 她故作冷漠地道:“公主,我不能娶你,你还是回去吧。”说着,侧过了身去。 “你……”赵明月瞪大了眼睛,简直不敢置信。她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杜锦宁竟然还要拒绝她! “是不是因为克妻?我真不怕的……”她道。 “不是因为克妻。”杜锦宁打断她的话。 “那是因为什么?”赵明月追问道。 杜锦宁摇摇头,没有说话。 她不想撒谎,但真正的理由又不能说,所以只能沉默。 不过她拒绝的姿态却是摆出来了,而且态度还很坚决,赵明月不会看不懂。 赵明月的眼泪夺眶而出。 她望着杜锦宁,心揪成了一团:“你要是不愿意娶我,母后就要把我嫁给齐慕远了。” 说着,她转过头去,望向齐慕远,目光幽深,似乎是希望齐慕远能劝一劝杜锦宁。 当着齐慕远的面向杜锦宁表白,她这是绝了自己后路。可见她对杜锦宁实在是用情至深。 杜锦宁和齐慕远却被她这话惊呆了。 还能这样? 齐慕远还不觉得怎么样,反正不管是杜锦宁还是他,被郑太后挑中做驸马,都是大灾难。 可杜锦宁却不一样。齐慕远早已被她收入了囊中,成为了她的男票,怎么能去做驸马呢? 她好不容易挣扎着接受了齐慕远的感情,准备好好地筹划他们的未来,她的男人怎么能被人夺走呢? “我是不会娶你的。”齐慕远十分冷漠地看向赵明月。 赵明月被杜锦宁拒绝,本来伤心欲绝。现在听齐慕远这么说,顿时恼得很,瞪他一眼道:“谁要嫁给你?想得美!” 说着,她期盼的目光看向杜锦宁。 杜锦宁深深地看了齐慕远一眼,忽然问他道:“齐慕远,你的心意,还是没改变吗?” 齐慕远正想向杜锦宁表白自己的心意呢,一听她问,立刻想都没想就道:“不改变,一辈子都不会改变。至死不渝。” 杜锦宁点了点头,看向正满脸兴趣听八卦的婆子:“你去,把门关上,然后面对着门,不许转身。” 婆子不明所以,不过不敢不听少爷的吩咐,慢腾腾地转过身去,去关屋门。 正文 第六百八十一章 赵明月惊呆了 杜锦宁看向了赵明月:“你不是问我为什么我不能娶你吗?” 赵明月呆呆地点点头。 杜锦宁朝齐慕远招了招手:“过来。” 齐慕远听话地走到她跟前,杜锦宁又道:“低头。” 见齐慕远低下头来,她掂起脚,直接吻上了齐慕远的唇。 齐慕远的脑子“轰”地一声就炸了。柔软的触感,抵着他的唇,让他有一种从脚板底到头顶都酥酥麻麻的感觉,犹如踩在云端,说不出的晕晕乎乎而又美妙舒畅,让他欲罢不能。 他完全已不知身在何处。 而旁观这一切的赵明月整个人都惊呆了。眼睛瞪着溜圆,嘴巴张得老大,眼眸里还带着一丝惊恐,完全是一副见了鬼的样子。 齐慕远开始完全是一副懵逼状态,旋即食髓知味,伸手把杜锦宁搂进怀里,想要更深一步。 杜锦宁吻他却是带着带着表演的目的,意在绝断赵明月想嫁给她和抢她老公的念头,头脑自然十分清醒。见齐慕远竟然还无师自通地想撬开她的唇,索取更多,不由又好气又好笑。 她抵着齐慕远的胸一把将他推开,然后转过头来,微仰着头挑着眉看向赵明月:“我们都不能做你的驸马,你现在明白原因了吗?” “你、你们……”赵明月咽了咽干涩的咽喉,指了指杜锦宁,再指指齐慕远,半晌说不出话来。 杜锦宁十分淡定地点了点头,肯定了赵明月的猜测:“没错,我们都喜欢男人。” 赵明月仍然呆呆地,还没有从这件事给她带来的震惊中清醒过来。 这个世界,简直太可怕了。 倒是那个婆子,因为杜锦宁的吩咐,原先老老实实地守着门,并没有往这边看。可听到杜锦宁说“我们都喜欢男人”时,她忍不住回过头来,朝这边张望。 杜锦宁立刻一个眼刀子甩过去,目光凌厉地对婆子道:“今天的事,只要你有一个字往外传,你一家老小就别想活命。” 吓得那婆子一个哆嗦,“扑通”一声跪到了地上:“少爷放心,老奴什么都没看到没听到,老奴什么都不说。” 她的声音就像开启一道门的钥匙,让赵明月终于从震惊中清醒过来。 她看向杜锦宁的目光带着难以言说的复杂,嘴里喃喃道:“为什么,为什么?” 杜锦宁却没兴趣去跟她解释什么,吩咐婆子道:“起来,去开门,叫宫里那个御卫过来。” “是,是。”婆子劫后余生,好半晌才从地上爬起来,脚步踉跄地去开门。 不一会儿,御卫甲跟着婆子进来了。 “你还有个同伴呢?把他叫来,一起送公主回宫去。”杜锦宁吩咐道。 御卫甲一愣,看向赵明月,便看到他家公主就跟失了魂似的,整个人呆呆的,一副深受打击的样子。 他也不敢多问,答应了一声,便去叫他的同伴去了。 他一走,一串晶莹的泪珠从赵明月眼里滑落。 她游魂似的走到杜锦宁面前,一瞬不瞬地望着她,十分认真地问道:“为什么,为什么你会喜欢男人?是不是因为克妻,所以你不能娶女人,因此喜欢男人?你试着喜欢女人吧,我不怕死,真的,我不怕死。” 看到这样的赵明月,杜锦宁也忍不住动容。 “公主,我何德何能……”她十分不解。 齐慕远喜欢她,是因为他们一块儿长大。虽然她以男装示人,但荷尔蒙这种东西是骗不了人的。所以齐慕远能被她吸引她不觉得奇怪。 可她跟赵明月才见过两面,而且两次都没有多少交集,第一次更是以十分诡异的情形相识,连话都没说一句,她还表现得十分冷血。她实在想不通为什么赵明月似乎对她情深似海的样子,竟然愿意为她去死! 想起崔莺莺、杜丽娘这些人,都是为了个一面之缘的清俊男子要死要活,她就觉得古代深闺女子真是一群可怕的生物。 这么一想,她的感动就消散了,随之而来的是一种怜悯。可怜的孩子,没见识真可怕。 “我看过你写的所有话本,我听五皇兄说过你的事,你殿试的文章我也读过。那日你跟皇上提的振兴商业的那番话,我也听到了。”赵明月神情很激动,“我再没见过比你更有才华的人。” “而且,你心怀天下,大公无私,为了造福百姓,宁愿抛弃翰林院的职位也要去做司农官;你心地善良,因为克妻的名声,不愿伤害无辜女子的性命,宁愿喜欢男人。” “……” 杜锦宁觉得大雾:这到底是怎么造成的误会?她喜欢男人是因为她性取向正常好么? 见赵明月还要说,她连忙制止了她:“公主,您别说了。” 她朝齐慕远伸出手去,齐慕远连忙默契地握住了她的手。 抬起与齐慕远紧握在一起的手,杜锦宁道:“你看,我们互相喜欢。刚才我问齐慕远的时候你也听到了,他对我不离不弃,至死不渝。我们不会做你的驸马的,还请公主成全。” 说着,她一拉齐慕远,两人就跪了下去。 看着两个俊美的男人肩并肩地跪着,两人尽管不发一言,但偶尔眼波流转间流露出来的情谊却将他们连成了一个整体,似乎再也容不下任何人。 赵明月踉跄地后退了两步。 婆子尽管只作背景板,却还是弄明白了屋里这三人是怎么一回事。 要不是身份太低,她真想跑过来摇醒杜锦宁:放着一个公主不娶,偏要喜欢男人,莫不是读书太多把脑子给读傻了么? 想起以后要藏着这么一个天大的秘密不能往外说,她觉得余生肯定痛苦得生不如死。 “公主……”御卫甲和御卫乙此时已经到了。 看着后退到门口扑到门上痛哭流涕的赵明月,杜锦宁内心叹息:“你们送公主回去吧。” 两个御卫沉默地看向赵明月。 赵明月一抹眼泪就冲了出去。 两个御卫连忙跟上。 杜锦宁不放心,跟出去正要吩咐张松涛等人也送一送,就看到几个陌生的男人和女人站在她的院子里。 想来这是太后派来的宫中的人了。 正文 第六百八十二章 见那些人追着赵明月走了,她这才放下心来。 要是赵明月因此而出了什么意外,她万死难脱其咎。 扫了站在院子里的青木和观棋,以前出现在院门外的张松涛等人,她指着屋里那个婆子道:“青木,你跟观棋把这婆子带给姚管家,让他告诉她闭紧嘴巴。” 然后她朝张松涛等人一挥手:“你们都散了吧。” 哗啦啦,不一会儿的功夫,院子里的人都走光了,连原先藏在暗处的御卫都走了,只剩了杜锦宁和齐慕远两人。 杜锦宁转过头来,看向齐慕远,本以为齐慕远因为刚才的那一吻,会对她有什么亲密举动,却不想齐慕远望着她,眼眸里全是复杂晦涩,没有半分的甜蜜欣喜。 “怎么了?”她诧异地问道。 “你……”齐慕远喉头动了动,眸子越发黯然,“如果不是我引得你动了这不容于世的感情,你怎么会拒绝公主?公主对你的感情不比我少。你跟她成亲,比跟我在一起更幸福。如果你想,我……” 他嗓子哽了哽:“我愿意成全你们。”说着,他的眼眶慢慢地红了起来。 杜锦宁看着他,眨了眨眼,然后就将他往屋里推:“进去,进去说话。” 两人进了屋,她随手把门关上,然后双手搂住齐慕远的腰,将脸贴到了他宽阔温暖的胸膛上,甜甜地道:“齐慕远,有没有人说过,你是个傻瓜?” “……” 齐慕远完全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是个傻瓜,但这不妨碍他从杜锦宁的态度上获取信息——在他与公主之间,杜锦宁选择的是他。 这就够了。 他欣喜万分地紧紧搂住了杜锦宁。搂住了又觉得不够,他伸手把杜锦宁的脸抬了起来,就想学着刚才的样子去吻她,却不想技术不行,两个人的鼻子撞到了一起。 “噗嗤。”杜锦宁忍不住笑了起来,“你傻不傻!。” 齐慕远用事实证明自己不傻,他学会了侧开鼻子,直接吻了下去,而且趁着杜锦宁还没有反应过来之际,成功地把舌头伸了进去,攻城掠地。 这一次杜锦宁没有推开他,而是十分柔顺地由着他亲了一会儿。半晌,她这才面色红润、眼眸水润地推开他,十分认真地道:“既盖了章,你便是我的了,谁也不许拿走,你可知晓?” “那是自然。”齐慕远心满意足地搂着她,“你也一样。” “嗯。”杜锦宁答应一声,继续道,“你给我三年的时间,我把一切的事情办完,就跟你在一起。” 她是女儿身的事,她现在还不打算告诉齐慕远。这是欺君之罪,她不想让齐慕远跟她一起背负这一个。反正齐慕远心里有她,两人做一对好基友也挺好。等她能恢复女儿身的那一天,她再给他一个惊喜。她觉得这样或许更有意义。 齐慕远完全不知道她这番话的言外之意,只以为她需要放外任三年,三年后回到京里来跟他朝夕相处。 他道:“放心,我现在在大理寺,要四处去查案的,行动比在翰林院自由许多。等我有空的时候,就去看你。” “好。”杜锦宁留恋了一下这个温暖的怀抱,便放开了他,然后伸手摸摸他的脸,“以后咱们还是像以前那般相处吧,免得让人看出来。” 杜锦宁想把手缩回来,齐慕远却一把将她的手握住,并将其放在自己的脸颊上,这才应道:“……好。” 杜锦宁知道他不舍,自己又何尝舍得?朝夕相处几年,乍一分开,就算两个是普通朋友都有些不习惯,更何况是情侣呢? 尽管这情侣的情形有些诡异。 “本来我想早些赶去那边,以赶农时。不过出了今天这事,我得推迟一段时间再去,将一些事情安排好。”杜锦宁道,“所以我不会马上就走。我让姚书棋领几个人先过去。” “你还要安排什么事?”齐慕远问道。 “陈立的事。”杜锦宁道,“既然咱俩的情况都公开了,还上达了天听,我想我也该给我那位表妹安排一个去处了。” 齐慕远心里一喜。 真正相爱的情侣之间,是融不得第三者的。齐慕远坚持不成亲不纳妾,是因为他心里只容得下杜一个。他内心里自然也希望杜锦宁跟自己一样,一心一意对待这份感情。 而陈立的存在,多多少少让他心里有些不舒服。只是他知道断袖之路十分艰难,杜锦宁如果要跟陈立成亲,他会伤心,但能理解。 毕竟爱杜锦宁,坚决拉杜锦宁走这条路、爱得深沉的是他一个人,他希望杜锦宁能跟他一样,但不能强求。 现在,杜锦宁不光回应了他的感情,而且还做出了这样的承诺。最重要的是,杜锦宁为了跟他在一起,竟然不惜拒绝公主,还将这份恋情公开,幸福来得这样突然,这让他差点喜极而泣。 他上前一步,把杜锦宁拉进自己怀里,紧紧地搂住,只恨不得将她融入自己的身体里。 杜锦宁也不推开他,拍拍他的背,又继续道:“我在京城名下的产业,想转给你。” 齐慕远一惊,放开杜锦宁,看着她惊讶地道:“为什么?”她又不是不回来,只需在外面呆三年而已。 而且以赵晤对杜锦宁的欣赏与依赖,没准会早早召她回来,平时没事也会宣召她入京商量发展商业的事。毕竟这是杜锦宁的提议,杜锦宁思维的开阔,不是一般官员能比的。 杜锦宁摇摇头:“别问为什么。” 齐慕远狐疑地看她一眼,不过还是认真考虑了一下杜锦宁的问题,旋即皱眉道:“这样不好。你这样做,是逃离的姿态,会被皇上猜忌的。” “也是。”杜锦宁道,“那算了。” 反正还有三年,这件事,那就不着急吧。 齐慕远心里忽然充满了不安。 “你不会离开我的,对不对?”他问道。 杜锦宁失笑:“对。”她摸摸齐慕远的脸,“我这样做,是为了更好地跟你在一起。” 正文 第六百八十四章 对得起你娘么? 赵晤听到这个消息,心里的震惊一点儿也不比郑太后少。 杜锦宁与齐慕远是断袖?这怎么可能? 不过想想两人从小一起长大,杜锦宁这样的才华,这样的容貌,齐慕远被他所吸引,似乎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母后放心,我知道分寸。”赵晤道,“杜锦宁其实是个没什么野心的人,齐慕远也是。否则他们就不会从翰林院出去,一个请求外放,一个愿意去大理寺了。” 这两人自动从翰林院请辞,转去其他地方,尤其是杜锦宁被平调去了外地任司农官的事,郑太后也是知道的。 她点点头:“我只是提醒你,你心里有数就好。” 其实杜锦宁放外任,齐慕远去大理寺,都是各有自己的原因。但正好避过了这一遭。 否则,他们之间的断袖之恋曝光,偏两人又同在翰林院这样的秘书机要部门,饶是两人确实有才华,也要被赵晤和郑太后猜忌。 皇家人的疑心向来是最重的。到时候两人之间必然会有一个被踢出去,且会踢出京外老远。而且,去哪里做什么官,根本就不会给杜锦宁和齐慕远自己挑,皇帝想派你去哪儿,你就得去哪儿。 而齐伯昆为了不加重皇帝的猜忌,并不方便帮他们说话。 所以说,这也是歪打正着了。 想起杜锦宁的才华,赵晤很是惋惜:“可惜了,我还想把妹妹嫁给杜锦宁呢。”看母亲瞪起眼睛,他赶紧摆摆手,笑道,“当然是在他不克妻的情况下。” 说到这里,他不由得摸了摸下巴:“难道他们互生情愫,是因为杜锦宁克妻?” 郑太后也若有所思。 如果真是这样的,那她要对杜锦宁和齐慕远两人重新评价了。 说实话,因为那些勋贵官老爷们喜欢亵玩**,这让郑太后一直觉得男男之爱太过变态太过恶心。而现在赵晤这么一说,她才觉得杜锦宁和齐慕远之间或许并不像她想像的那样。 杜锦宁宁愿不娶妻也要顾及女子的性命,这样有慈悲心肠的男人不多见;而齐慕远见好友要孤独终身,也愿意陪着他一起,这份友情也着实令人动容。 如果真是这样,郑太后觉得,她要相信爱情了。这份爱情存在于两个男人之间,她又觉得讽刺。 身为后宫的女人,她对于人性与爱情早已绝望。 从这个角度去看待杜锦宁和齐慕远,她也有跟赵晤一样的感觉了。 这样两个品德高尚、才高八斗而又容貌出众的年轻男子,不做她的女婿却互相去搞基,太可惜了。 不过事已至此,她也就感慨一下,就把这事放下了。 她站了起来:“行了,你忙吧,哀家回去了。” 送走母后,赵晤盯着奏折看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心里那份好奇,让人把齐伯昆传了过来,问他道:“你孙子跟杜锦宁的事,你是否知晓?” 齐伯昆直接懵逼在那里,心里各种想法都涌了出来。好半晌他才小心地问:“皇上指的是什么事?” “断袖的事。”赵晤面无表情地盯着齐伯昆。 齐伯昆心里“咯噔”一下,旋即做出十分惊讶的神色:“皇上你说什么?” 做大官的,就没有一个不是演技派,齐伯昆这表现并没有让赵晤生疑。 他只得故作疑惑地反问道:“你真不知道?” “断袖,这怎么可能?”齐伯昆知道不能承认他知道两个孩子的事,否则那日赵晤向他透露出要把赵明月嫁给齐慕远时,他隐瞒不说齐慕远断袖,定然让赵晤对他生出恼意与疑心。 所以这个事是打死都不能承认的。 “皇上,你去哪儿知道我孙子跟杜锦宁搞断袖的?”齐伯昆露出十分焦急的神色。 赵晤彻底放下疑心,挥手道:“去问你孙子去。”说着不再理会齐伯昆,径自低下头去批阅奏折。 齐伯昆只得告退。 出了皇宫,他直接回家,问门房知道大少爷出去了,二话不说就让车夫往杜家赶。 到了杜家,他直接问门房:“齐慕远到这儿来了吗?” 杜锦宁家中的下人都是从桂省带来的,门房还是朱老头。而杜家和齐家当时在葫芦巷子还是门对门,他自然认得齐伯昆。 朱老头恭恭敬敬地给齐伯昆行了一礼,道:“是的,齐少爷一早就来了。” “老子就知道。”齐伯昆在心里吐槽了一句,直接就往里闯。 “哎,齐大人,您在这里稍坐片刻,待老奴去禀告少爷和齐少爷一声,让他们来迎一迎您。”朱老头是个十分尽职的门房,连忙把齐伯昆给拦住。 “别废话,带路就行。”齐伯昆道,见朱老头还想来拦他,他立刻吹胡子瞪眼,“便是小宁儿都不敢拦我,难道你今天还想拦着我不让我进去不成?” 朱老头可知道齐伯昆现在权势滔天,没敢再拦,只得苦着脸跟在他身后一起进了杜宅。 倒不是他怂,他是担心自己得罪了齐伯昆,连累了自家少爷。 在朱老头的带领下,一行人很快就到了杜锦宁的院子外面。 这时候跟着齐伯昆一起来的长随和小厮已经领悟了齐伯昆的企图了,见朱老头还想快走几步先去禀报,立刻一把将他拉住:“哎,朱老头,走那么快干嘛?杜少爷的院子也到了,我们就不用你送了,你赶紧回去看门吧。” 今天杜锦宁是打算整理书籍的,因为做好了在那边呆三年的打算,而且没准这辈子都不会再跨入京城这个院子了,所以有些书她是要带走的。尽管出了赵明月的事,计划有变,她在吩咐了姚书棋一波后,仍然打算继续把书整理完。 齐慕远、青木、观棋都在帮忙,她的院子没有她的允许,除了陈氏谁也不敢直接闯入,所以院门并没有栓。 齐伯昆直接推开院门走了进去。 他一进院子,屋里的几人就发现了。大家都停下手里的活儿,朝外面看去。 “祖父,您怎么来了?”齐慕远看到是齐伯昆,连忙迎了出来。 杜锦宁也放下手里的书跟着出去。 正文 第六百八十五章 试探他? 齐伯昆没有说话,直接走进门看了屋里一眼,见书架上的书都被搬了下来,地上、桌上到处堆满了书。 他问道:“这是做什么?” “我打算带些书去润州,所以整理一下。”杜锦宁道,又看了齐慕远一眼,“齐慕远和观棋在帮我。” 看齐伯昆的脸色仍然不怎么好看,她隐隐猜出他此来是为了什么事了。 她对青木和观棋道:“你们出去吧,我们说点事。” “是。”青木答应一声,行了一礼便退了出去。 观棋见齐慕远和齐伯昆都没出言阻拦,便也跟着青木退了出去。 齐伯昆这才走到一旁还算整洁的椅子前坐了下来。 “你们怎么回事?为什么皇上会知道你们断袖?”他也不绕弯子,直接问道。 齐慕远也猜到祖父来此的目的了。 听到这问话,他跟杜锦宁对视了一眼,便道:“鲁国长公主忽然跑来,当着我的面闹着要嫁给杜锦宁,杜锦宁就跟她说跟我是断袖,不会娶她,她哭着跑了。估计是她跟皇上说的。” 他这样说,也是为杜锦宁背书。 他为了杜锦宁不娶妻,祖父多多少少在有责怪杜锦宁的意思。而且他知道,祖父还打着主意,想让自己娶鲁国长公主。 现在鲁国长公主宁愿嫁给克妻的杜锦宁也不嫁给他,而杜锦宁为了他拒绝了长公主。长公主对他的这份不屑,杜锦宁对他的情深意重,还不能打消齐伯昆让他娶长公主、而在心里埋怨杜锦宁的念头吗? 他为了杜锦宁不娶妻,杜锦宁也用不娶妻来回报了他啊。 他们两人,说不上谁耽搁谁,祖父怎么能只责怪杜锦宁一个人呢? 齐伯昆怔了一怔,看看杜锦宁,再看看齐慕远,禁不住深深叹了一口气:“我说你们俩,怎么这样呢?有什么好处嘛,唉!” 杜锦宁和齐慕远都低着头,做乖宝宝状。 “你们怎样我不管,但你们都必须给我娶妻生子,否则怎么对得起父母长辈?”齐伯昆拿出家长的派头,对两个小年轻训斥道。 “尤其是你,杜锦宁。”齐伯昆的矛头指向了杜锦宁,“你是家中独子吧?你母亲为了你千辛万苦,守着寡把你养大,你就让杜家绝后来回报她?” “我娘说,她理解我,她不在意这些的。”杜锦宁低着头道,“当年要不是我自己去找我老师进了书院念书,我也要被过继出去的。所以我爹这支香火断了就断了吧。我娘说,反正还有我两个伯伯的孩子呢,杜家不会绝后。” “……” 这话噎得齐伯昆差点翻白眼。 天底下还有这样的娘?支持自己儿子搞基,直接断了丈夫的香火! 真是长见识了。 齐伯昆都不知道如何评价陈氏,只觉得这女人也是一位神人。 或许,这样的人才能培养出杜锦宁这样的妖孽? 他忽然就不想再劝这两人了。 杜锦宁不改变主意的话,他家那个倔驴一般的孙子,肯定是不会改变主意的,而且还是在杜锦宁拒绝长公主的求娶被感动了一波之后。 “作为长辈,我还是希望你们能娶妻生子,传宗接代的。你们好好考虑我的话。” 说着,他站了起来:“我衙门还有事,先回去了。” “齐慕远,你也回去吧,我这差不多整理完了。”杜锦宁直接赶齐慕远走。 为了自己的事,祖父还特意跑一趟,齐慕远也不好就这样让祖父孤零零地回去,便点头同意,跟齐伯昆一起离开了杜家。 他们祖孙俩一走,杜锦宁就立刻去找了陈氏,将今天发生的事跟她说了,道:“娘,我跟齐慕远断袖的事已经在皇上面前过了明路,陈表妹这里就用不上了,您退亲并且帮她安排桩妥当的亲事吧。” 陈氏被这消息炸得差点跳出来。 幸福来得太快,她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本来以为女儿就这样孤寂一生了。即便以后死遁,也找不到什么好人家嫁,毕竟到时候杜锦宁起码十八九岁或是二十几岁了。那样年纪的老姑娘,一般都是给人做填房。 而她做状元、连皇帝都青睐有加的这么优秀的女儿,去给一个什么都不是的普通男人做填房,没准还要做后娘,即便陈氏是个传统的女性,十分希望女儿能过平常人的幸福生活,都要替她憋曲得慌。 平时想到这事,她就打定主意,以后一定不勉强女儿出嫁,实在不行替女儿招个上门女婿,借个种生个孩子也不错。要是那个上门女婿实在让人看不上眼,生了孩子后让他走就是。等她去世后,杜锦宁有孩子陪伴,也不孤单了。 可没想到,齐慕远竟然喜欢上了假扮成男孩子的杜锦宁。 高兴完毕后,她又担心起来:“他不会本来就喜欢男人,所以才对你起了这种心思吧?要不怎么会……” 她理解不了这种同性之恋。 “应该不会……吧?”杜锦宁被她这样一说,也不确定起来。 “要不,我叫人试他一试?”陈氏出主意道。 “怎么试?”杜锦宁瞪大了眼睛。 “找个清俊的小倌儿……” “……”杜锦宁的眼睛瞪得越发大了。 犹豫半天,杜锦宁摇摇头:“算了。他知道了肯定要生气的。”她觉得这是对齐慕远感情的亵渎。齐慕远知道了,她与齐慕远之间怕是要产生点裂痕。感情一旦产生裂痕,想要弥补不容易。 陈氏也觉得这主意不妥。 她想了想,又道:“要不然,就让一个女子……”见杜锦宁不赞成地瞪她,她立刻机智地改口,“要不你扮成女孩子去试他?” “……” “娘,您能别出馊主意么?”杜锦宁连连摆手,站了起来,“行了,我去前面了。你记得安排表妹的亲事。到时候去润州,她就别跟着去了,亲事的安排没那么快的话,就让她留在大姐或三姐家里吧。” “好吧,我让你三个姐姐也帮着打听打听。那些媒人可不靠谱。”陈氏没敢再继续齐慕远的话题。 女儿那么聪明,肯定会想出好办法来试探齐慕远的。 正文 第六百八十六章 处理财产 “那种想依靠咱们权势的也别要。你也知道,此去润州,没准我想回京就不容易了。别到时候看到咱们失了势,那些人就变了嘴脸。”杜锦宁不放心地叮嘱道。 “我知道。”陈氏自信地道,“这些年跟着你见识了不少,你娘我这点看人的眼光还是有的。” 处理完陈立的事情,杜锦宁回到院里,就开始思考自己财产的事。 如果没有跟齐慕远的恋情,她或许会一直女扮男装呆在官场上,直到有一天瞒不住为止。既然有很好的前瞻眼光和赚钱能力,她自然不会紧捂着银子不投资。 所以刚刚到京城的时候,她又添置了不少固定资产,除了用于做示范和研究稻谷所用的上等稻田二三百亩,还有用于栽种茶叶的几百亩山地、以及后来又扩大到二百亩面积的花卉种植基地。 除此之外,她京城里还有许多铺面,开了十家花店和书铺;另外还与齐慕远合伙开的几家酒楼,与梁先宽合伙的茶馆、书铺和家俱、园林等产业。 这些产业,因为都经营良好,赚钱能力很强,每年为她带来许多收益。 而杜家只有她与母亲两个主子,外加二三十个下人,开销并不大。原先还要养秦老六那里的人,可现在那些人都被安排到了各处,不再需要支出,这笔开支便省了下来。 收入多,支出少,进京不到一年的时间,又为她创造了二万多两银子的收益。再加上以前在桂省积攒下来的,她现在手头上的银子已有三万五千两了。 三万多两银子对于世家那种人口极多且生活奢侈的人家来说,大概也就堪堪够一年的开销,但对于草根出身的杜锦宁和陈氏两人,如果不养下人又有房子住的话,一百来两银子就够她俩一年的丰衣足食了。 更何况,杜锦宁就算死遁换回了女装,也不缺赚钱能力,所以三万五千两银子,完全可以支撑她们十几二十年的开销。 再说,她又不是马上死遁,起码三年内她是不会动的。而这三年,以她名下产业的赚钱能力,只要不再投资,再为她赚上几万两银子都不成问题。 这么一想,她将三百亩稻田和两个铺面分别分到三位姐姐名下;另外,与梁先宽合伙的生意里,茶馆拔到大姐杜方菲名下,书铺和家俱的股份拔到三姐杜方苓名下,园林生意拔到四姐杜方蕙名下。余下的固定资产,她就决定不动了。 变动太多,容易引起别人怀疑。反正还有三年的时间,慢慢过户就是了。到时候,除了三位姐姐,她还会给跟随她多年的庄越和姚书棋等下人一些财产,也不枉他们跟随自己一回。 先分与梁先宽名下的产业,也是担心一旦她失势或是不在了,梁家的那些族人就会各种打主意,把她名下的这些“无主”的资产给侵吞掉。她信得过梁先宽,但信不过梁家人。而梁家情况复杂,一直都不是梁先宽能全面掌控的。 这件事,就不用麻烦别人,新进户部不久的方少华就可以帮着让属下的官吏办理。 方少华正好是管着这一块儿的。 “你这是干什么?不过日子了?”方少华听到这事,十分不解。 相处这么多年,杜锦宁这短短十五年的经历,他没少听关嘉泽说起,妻子杜方蕙更会在他耳边念叨。他知道杜锦宁的一切都是白手起家辛苦获得的。一面读书,一面赚钱养家,这份辛苦,真不足为外人道也。 不说别的,光是看看许成源就知道了。许成源有家庭责任心,想凭自己的本事让母亲妻儿过上不输于其他几位好友的日子。但他因为要专心读书,对于赚钱的事根本就力有未逮。这些年全是靠母亲谢氏辛苦做生意,以及杜方菲的嫁妆帮衬,还有杜锦宁在生意上的提点,这才慢慢把日子过起来。否则,他家定然入不敷出。 虽说杜锦宁是个妖孽,一般人所不能比。但一个人的精力终是有限的,这边费尽心神念书,那边劳心劳力赚钱,饶是妖孽如杜锦宁,也很辛苦吧? 现在好不容易积攒了一些家底,脱离了穷困,娶亲时不会再被世家所嫌弃,杜锦宁却像这些钱财咬手似的,竟然又跟散财童子一样把家产到处送人。 “你姐姐们都成亲了。我对你四姐怎么样,你应该心里清楚吧?你三姐家里,我看都是你三姐当家,鲁小北要是有什么异心,非得被她用大扫帚扫地出门不可。”方少华苦口婆心地劝道。 想起杜方苓成亲后一如既往的泼辣,管得成了富家老爷的鲁小北服服帖帖,杜锦宁就不禁莞尔一笑。 “至于你大姐,她婆婆是个明事理的,许成源这人也有良心。再加上你大姐名下的财产不比许成源名下的少,还给许家生了两个儿子,许家母子也不敢给你大姐气受。”方少华又道。 “我说这些,就是想说:你姐姐们生活得都很好,你即便去了外任,她们都是大人了,也能照顾好自己,用不着你这样操外婆心。这些财产,你还是自己收着吧。你好了,她们自然就好了。送给她们,财帛动人心,没准还会给她们惹来麻烦。” 杜锦宁听了这番话,满满都是感动。 她知道作为女婿,这些话都不是方少华应该说的。方少华即便是以前性子跳脱的时候,也很知道分寸,哪些话能说,哪些话不能说,他一清二楚。更不用说自打成亲后他就成熟稳重了不少。 而且杜锦宁送的财产里,还有他妻子的一份。财产归他妻子,就是归他孩子,最后也会成为方家的一份财产,这是对他十分有利的事。而许成源和鲁小北得知他今天这番话,如果他们自私一点,心里就会对方少华产生芥蒂。 所以说,无论是从利益还是从亲戚相处之道来说,这番话都不是他应该说的。 但他还是说了,那是把杜锦宁当成了最好的朋友,真心实意地为她打算。 正文 第六百八十七章 赵晤召见 “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不过我有自己的考量。”杜锦宁道,“以后我离她们远了,几年后能不能回京也还是未知数,多留点财产给她们傍身,我跟我娘也放心些。至于我自己,难道你还怀疑我赚钱的能力吗?我能在短短五年的时间里赚下这样一份家产,那么有了这些财产打底,花两年时间再赚一份都不成问题。 方少华一听这话,倒是释然了。 是啊,杜锦宁有本事赚钱,愿意给他的姐姐们钱花,他再劝才是瞎操心。 朝中有人好办事,财产转户又不是多麻烦的事,不过是办个手续,第二天上午方少华就把这事给办妥了。 三个姐姐知道此事,立刻跑了回来,问杜锦宁:“你这是想做什么?” 杜锦宁立刻把陈氏唤来:“娘,您来解释这件事吧。” 把一部分财产转移到三个姐姐名下,她是跟陈氏商量过的。陈氏自然也同意。 与其到时候她们娘儿两个死遁,杜锦宁名下的财产不知便宜了什么人,自然不如送给女儿们的好。 再说,经过这么多年,陈氏早已认清了一个事实——杜锦宁那脑子,不是一般人能比的。不管是读书、做官还是赚钱,那都是顶顶厉害的。跟她在一起,就算两人重新开始白手起家,也不会沦落到没饭吃的地步。所以这种事真不用她瞎担心。 由得母亲跟三个姐姐解释顺便告别,杜锦宁便去忙自己的事了。 要离京,她要处理的事不少。 除了生意上的事,她还有跟陆九渊三人的事没处理。 前几日,刊登着四个人文章的论著《心学论》这本书已由杜锦宁名下的书铺出售了。因为书铺伙计的大力推荐,以及杜锦宁这个新科状元的噱头,陆九渊三人也有些名气,这本论著还算卖得可以。 原本,接来下杜锦宁打算引导一场骂战,再筹备一次讲学,来获取学者文人对他们学派的关注,但现在情况忽然有变,这个承诺她就不能兑现了,自然要亲自去跟陆九渊解释解释,再跟他们说出自己的打算。 她正要出去,就见朱老头跑了进来,禀道:“少爷,有个陌生人,自称是宫里的,给您送来一个帖子。” “宫里?”杜锦宁皱起了眉头。 她现在只想平平静静地离开京城,不想再跟宫里的任何人发生纠葛,尤其是赵明月。 赵明月给她惹的麻烦不小,导致她想去见赵晤一面都没敢去。 打开帖子,她没看内容,而是直接先看落款,上面赫然写着三个字:“赵明月。” 她差点就想把帖子扔回给朱老头,让他把帖子退回去。 不过这是不可能的,她只得抑制住心里的烦躁,将目光上移,看上面的内容。却是赵明月约她到一个茶馆里见面,说有话要谈。 “来的人还在门房等着回帖么?”她问道。 “是。” 杜锦宁转身回房,写了一份回帖,交给朱老头:“势必要让那人把帖子带给公主。” 朱老头答应一声,拿着回帖转身去了。 没过多久,那份帖子送到了赵明月手里,她打开一看,却是杜锦宁拒绝了与她见面。 “公主,您还是死心吧。”大宫女劝她道,“那杜锦宁放着您这么好的一个人不娶,偏要去喜欢一个男人,这样变态的人您还要给他机会。要是让太后娘娘知道了,不定多生气多伤心呢。” 赵明月没有说话,将杜锦宁的那份回帖慢慢地撕得粉碎,然后坐在回廊上望着远方,满脸落寞与茫然。 这头杜锦宁去了陆九渊呆了一个时辰,还没回到家里,就在半道上遇上骑马来寻她的周澄:“少爷,您快回去,皇上宣旨,让你进宫觐见。” 杜锦宁的眉头皱成了一团。 她有意想在离京前求见赵晤一次,现在赵晤主动召她觐见,本应该正中下怀才对,可她却高兴不起来。 因为赵明月的事,想来赵晤对她的印象差到了极点吧。偏刚才赵明月又派人送帖子来,杜锦宁下意识就觉得赵晤是找她算账来了。 不过皇帝宣召,她是没办法拒绝的。 当下她匆匆回去,换了一身官服,去皇宫求见。 “宣。”赵晤从一堆奏折里抬起头来,伸手揉了揉疲惫的眉心。 远远地看到一个俊美到让很多美女都自惭形秽的男人背着阳光走了进来,赵晤的眼不由得眯了一下。 他知道杜锦宁长得极好。但新登基、野心勃勃的他更看重杜锦宁的才学,从而没把这一点放在心上。 因为赵明月闹着在嫁给杜锦宁,因为杜锦宁与齐慕远之间的断袖之恋,今天赵晤第一次认认真真地打量起杜锦宁来。 然后他不得不承认,杜锦宁的长相,竟然不比他后宫里的妃子差。 一个男人,长得比一般的女人还美,偏又才华卓绝,学富五车,想到这个人不愿意做驸马,也不愿意娶妻,竟然与齐慕远搞基,赵晤的感觉就十分十分地复杂。 感觉到赵晤一直用十分诡异的目光打量自己,杜锦宁就有些不安。 她主动开口,打破了殿里的寂静:“皇上,您召微臣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吴公公在一旁挑眉。 一般的大臣,被皇上这样瞧着,哪个不是噤若寒蝉、战战兢兢、浑身上下直冒冷汗?他就没见过像杜锦宁这样,明知惹了长公主,让太后娘娘和皇上不高兴,还敢这么大胆的主动询问皇上有什么事的。 杜锦宁这一出声,赵晤才回过神来。 他脸上看不出喜怒,淡淡地问道:“杜锦宁,你招惹了长公主,还不肯对她负责,竟然敢当面跟齐慕远不清不楚。你就不怕朕砍你的头吗?” “微臣不敢招惹长公主;拒绝长公主也是为她好。皇上是英明之君,是不会滥杀无辜的。”杜锦宁态度上不卑不亢,言语里却拍了赵晤一记马屁。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赵晤听了这话,心里果然很受用。 主要是杜锦宁不是阿谀奉承之辈,她偶尔拍个马屁,人家就会觉得她这话格外真诚。因此效果也就极好。 “我叫你来,是为了南边之事。”赵晤递一张奏折给杜锦宁,言归正传。 正文 第六百八十八章 银行与报纸 杜锦宁打开奏折看了起来。 原来这是新到粤语的关乐和写回来的奏折,给皇帝汇报了一下当地的情况,并提出了一些问题。 见杜锦宁看完了奏折,赵晤问道:“这件事,你怎么看?” 关乐和在奏折里写道,放开了路引,整个省的商业活动立刻繁荣起来。不过他们最担心的情况并未出现。 当初,大家担心放开路引后,因为行商的利润丰厚,那些农民会放下手里的农具开始经商,而让农田荒芜。 但事实表明,农民虽然也有些开始行商,但更多的是趁农闲时多编几个草帽等手工品来卖,不会任由农田荒芜。而由于小商贩的活跃,农户们把手里的粮食和手工品卖给小商贩,不再任由大商人利用不多的销售渠道进行压价盘剥,日子比原先好过许多。 “恭喜皇上,第一步成功。”杜锦宁给赵晤道喜。 赵晤自然也十分高兴。 “那奏折里提的问题呢?”赵晤又问。 人员流动,商业繁荣,自然也带来了很多新的问题。比如治安不如以前那么好,一下子有许多大大小小的案子发生;还有物价也似有往上涨的趋势。 “乱世用重典,所以治安上要严打,抓住就严惩。惩戒一番后,那些蠢蠢欲动的人就会偃旗息鼓。而物价上涨应该是暂时的,这是人们把自己私藏的银子拿到市面去流通,从而造成了流通货币过多,物价会有一定程度的波动。不过只要官府做好控制,物价上涨的幅度应该不会很大。” “不过,由于银子和铜钱不便携带,钱庄的银票必然会取代银子在市场上流通。一旦钱庄贪图利润,储存的银子和银票不成正式,必然会引起市面上的恐慌,那才是真正的物价上涨。所以微臣建议,由朝庭开办一个官方钱庄,统一印制银票代替银子和铜钱的流通,严格控制银票与储存白银的比例。通过官方钱庄,朝庭可以宏观地掌控和调节物价。另外再通过一些手段微观调控,平抑物价。如此一来,就不会出现大幅的通货膨胀了。”杜锦宁建议道。 想想自己以后或许没机会再跟赵晤谈话,杜锦宁也不再藏着掖着,把自己知道并理解的一些经济上的观念与方法,都一一跟赵晤说了,听得赵晤眼睛发亮。 拿到奏折,他也在想办法。治安上他跟杜锦宁一样的看待,那就是严惩。但对于如何抑制物价的上涨,他却是没什么好办法。召集了几个大臣来商议,大家似乎也提不出什么好点子。 毕竟大宋一直都是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除了荒年灾年有些波动,其余时候物价都十分稳定。大家对于如何抑制物价,实在是没什么经验,翻一翻典籍,也找不到类似的情况可以借鉴。 却不想杜锦宁一下子给了他许多解决方法,还给他灌输了许多理念,仿佛给他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有些东西他还听不懂,但这不妨碍他觉得杜锦宁十分厉害。 本来做皇帝的一言九鼎,赵晤也习惯了做任何事前都经过深思熟虑,做了决定就不要反悔。 可这一刻,他忍不住要把杜锦宁留下:“要不你还是留在京中,别去外地了吧。你要研究稻种,朕来想办法给你弄些田地。皇家还有一大片祭田呢,应该够你折腾了。” “呃,皇上,商业繁荣是建立在粮食富足的情况下的。粮食不足,根基不稳,什么都无从谈起。”杜锦宁道,“至于在润州还是在京城,微臣曾跟皇上您讨论过这个问题。” 赵晤叹了口气:“那好吧,还是照计划进行。” 他望着杜锦宁:“到了那里有什么事,及时派人跟朕联系。” 这是准备结束谈话了。 杜锦宁还有事没说呢,赶紧道:“皇上,臣有一事相禀。” “哦,还有什么事?”赵晤好奇地问道。 “臣想在民间办一份报纸,这种报纸,跟朝庭办的邸报相类似。” 大宋是有官报的,上面刊登的内容是明发上谕、大臣奏章、以衣宫廷大事等政治情报。 为免赵晤误会,杜锦宁又详细地说明了报纸的内容:“这份报纸,主要是面对普通老百姓,上面刊登一些学术文章、连载话本小说、街头轶事等等,并不涉及朝庭大事。当然,如果皇上想宣扬什么政策,引导什么风向,也可以下令,让其进行刊登。比如粤省开放路引取得了成功,咱们完全可以在报纸上报道一番,引起京中民众的兴趣,再进行推广,适当引导。如此一来,推行就容易多了。” 赵晤一听倒是十分感兴趣,又问了几句,最后道:“你想办就办吧。” 反正就在京城里,他的眼皮子底下,如果觉得这件事对朝庭对他不利,他可以立刻叫停。而以杜锦宁的聪明,绝对不会干出对他和朝堂不利的事的。 杜锦宁刚才给了他很多好建议,现在提这么点小要求,如果不答应岂不显得他太过小气? 再者,他对于在民间办报纸的事也十分好奇,想知道效果是不是真有杜锦宁说的这么好。 得了赵晤许可,杜锦宁心满意足地告退离开。 回到家中,她便叫了庄越来,将此事跟他说了,又细细地把办报纸的好处说给他听:“不光能赚钱,还能掌控喉舌,引导舆论……” 生怕庄越不明白这赚钱的道道,她道:“比如京中某酒楼开业,他们可以花钱在咱们的报纸上打广告;比如某学者想宣扬自己的学术理论,也可以花钱在上面刊登。只要咱们的发行量大,这些钱都是很容易赚的。所以不要把每一份的报纸定价太高,稍有薄利即可。赚钱的主要还是在广告和其他方面。” “啊呀,这可真是好东西。”庄越跟杜锦宁久了,接受新观念比一般人要快。经杜锦宁这么一说,他立刻发觉出这报纸的好处来。 “少爷放心,我一定把报纸给办好。” “不用亲历亲为,找一个掌柜来做这件事,你掌控大局即可。”杜锦宁叮嘱道。 正文 第六百八十九章 考虑周全 杜锦宁又花了一个时辰时间,把报纸的整个版面给设计出来。 她给报纸起名叫《盛世民报》,算是隔空给赵晤拍了一记马屁,预示在他的治下,会出现昌明盛世;而“民报”是相对于“邸报”而言的,后者是官方报纸,前者则是民间报纸,算是自己给报纸的性质归了类,这样一来,就不容易引起赵晤和朝庭官员的反感。 正版头条,自然是朝庭新动向,可以宣扬赵晤颁布的新政策新思想,或是对于这些政策与思想的解读,也可以对六部的新政策或动向进行报道,比如去年的国民产值多少,粮食丰收还是欠收,哪里有灾荒等等。 下面的那个版面,杜锦宁则留给了各种思想学说的宣扬。古代文人学者一般都希望能通过文章阐述自己的观点,但即便自己掏腰包印制书籍,也很少有人去买,从而难以产生大的影响。这一块地方则给了文人学者一个宣扬自己思想的窗口。只要这份报纸的销量大,那些文人学者就是掏再多钱刊登文章也乐意。这是报纸创收的一个重要的版面。 当然,在没人花钱刊登文章之前,这一块主要是宣扬她与陆九渊等人的心学文章。看到这种宣扬效果,想来那些文人学者一定会心动的。这也算是她对陆九渊三人的交待。 毕竟他们三人跟了她这么久,她一直没能如他们的愿尽力地去发展和宣扬心学,现在又要抽身离去,对他们终有欠缺。而在《盛世民报》刊登他们的文章,宣扬心学的思想,算是给他们了一个完美的交待,同时杜锦宁也借此确立自己在学术思想上的地位,可谓是一举两得。 哥虽然离开了京城,但京城里依然流传着哥的传说。 第二版,划出一个地方来刊登连载话本,再划一个地方专门刊登一些民间轶事。 剩下的地方,就插入各种广告。而在没人花钱买广告位之前,杜锦宁肯定是要先给自己名下的花店、书铺、茶馆、园林、酒楼打一波广告。想想给自己名下的产业打广告,人们还要拿着钱买来看,杜锦宁心里就美滋滋的。 这份报纸,因为印刷技术及造纸技术的限制,版面并不大,目前就是这些内容。 其实这些年一直有许多事要做,很多方面杜锦宁没有精力去顾及。否则她完全可以自己开一个印刷坊,在活字字模烧制时加入铅,能大大提高活字字模的使用次数,降低活字印刷的成本,促使印刷术的进步。但她精力有限,只能顾着最重要的东西。 现在倒是可以借着印报纸的机会,让庄越把这个印刷坊搞起来。 杜锦宁给庄越一一分析了每一个版面的内容、用途及注意事项,又道:“你去找一些笔杆子厉害的人专门做咱们报社的记者,每人责任一两块版面的内容。” “另外,这份报纸十天出一版,如果来不及就办个旬报,十五天一版也行。每次你把版面的内容定下来之后,送一份给齐老大人审阅,再派人送一份给我。反正润州离这里也就一天的路程,两天打个来回,并不耽误十天一刊的发行。齐老大人审阅过,就等于皇上审阅过,这是给咱们买一份保险,不至于出漏子。待我们两人都确定内容之后,你一定要盯着印刷刊行,千万不要让人钻空子,在上面印制一些反动或触及政治敏感性的内容。” 她盯着庄越的眼睛,表情肃穆:“秦始皇的焚书坑儒你应该知道,这种文字狱的后果如何,你也应该能想像得到,那是要掉脑袋的。所以这件事你一定要亲自盯着,倍加慎重,知道不?” 庄越一凛,赶紧保证道:“少爷放心,我一定会紧紧盯着。” 杜锦宁点点头:“行吧,你去物色做记者的人选吧。那些致仕或因其他原因不能做官的官员,你可以请来做正版头条的记者;思想学术那一块可以让史修先生来做;连载话本当然是咱们自家的话本写手来写,其余自便。” “我明白了。” 杜锦宁又道:“我留两千两银子给你作启动资金,如果两千两不够的话,下个月各产业的盈余你不必送给我,就用来办报纸,并开一家印刷坊。现在咱们要印的东西越来越多,而且报纸的内容又如此敏感,容易给人动手脚,所以印刷这一块一定要把握在自己手里。” 说着,她又把烧制活字字模时加入铅的方法告诉了庄越,让庄越找人去做试验。 “这些技术是我们手里的王牌,做这个的人一定要全家签死契,将其牢牢掌握在咱们自己手里。”她又叮嘱道,“别辛辛苦苦试验出来,却为人做了嫁衣裳。只要这印刷技术掌握在我们手中,别人就想也学咱们办报纸,印刷速度上不去,也比不过咱们。只要有竞争者,你就可以把出报的时间缩短,十天一刊变成五天一刊,甚至更短。” “少爷放心,我一定将这方方面面的关都掌控好,不出乱子。”庄越郑重道。 见杜锦宁再没有别的吩咐,他便拱手告辞,立刻着手去办这件事。 他希望在少爷离京之前能够将报纸和印刷坊都完成草创,这样少爷放心,他也放心。 他已是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人生阅历丰富,又做了这么多年掌柜,跟着少爷来到京城,见识不少,自以为自己能独挡一面了。 可现在少爷要离京,把京中的一个大摊子扔给他,他竟然生出惶惶然不知所措的情绪来。 这个时候,他才发现,即便他的年纪是少爷的三倍,自以为能力很强,少爷也始终是他的主心骨。他所取得的一切成绩,大部分都归功于少爷的高瞻远瞩。他所做的事别人能取代,少爷那聪明绝顶的脑子却不是其他任何人能取代的。 这一刻,庄越更坚定了一生跟随杜锦宁的决心。 庄越走后不久,青木来禀:“少爷,齐少爷来了。” 正文 第六百九十章 见苏氏 杜锦宁这才恍然发现一天的时光又过去了,此时已傍晚来临。 齐慕远昨天就去大理寺上任了。而大概是他跟杜锦宁的断袖之恋在皇上面前都过了明路,这家伙行为更加肆无忌惮,每天下了衙就直接到杜锦宁这里来。 要不是杜锦宁赶他走,他都要住在杜家不回齐家了。 “你去收拾几样点心水果,我要去看齐爷爷。”杜锦宁吩咐青木。 话声刚落,齐慕远就进来了。 他穿着官朝,英姿挺拔,五官英俊,就这样大踏步从院外走进来,无端地让杜锦宁的心跳了一跳。 不待齐慕远走上台阶,她就笑道:“我一会儿要去看望齐爷爷,你是打算回齐府吃饭,还是在这里吃了再回去?” 尽管两人捅破了那层窗户纸,确立了“基友”关系,但杜锦宁竭力让两人的相处跟以前一样,禁止过于亲密的举动。 而在齐慕远心里,他倾慕杜锦宁、发自内心的喜欢杜锦宁,那都是来自灵魂上的渴求而非身体上的冲动。所以杜锦宁表现出了不喜欢,他便也克制着自己,不多与杜锦宁进行肢体接触。 “在这里吃吧。”齐慕远发现在杜家与杜锦宁单独在一起,是最放松最惬意的时刻,他不想回到齐家去,受父亲或母亲的打扰。 祖父一般都会比较晚才回家,现在肯定不在府内。 杜锦宁拉铃让人送饭菜过来,齐慕远则去东厢脱了官服,换上了常服。两人相处得如同成亲多年的夫妻,自然而默契。 东厢自打上次齐慕远离家出走却没来得及住就被齐伯昆拎走之后,就一直保持原样,算是杜锦宁为他保持的另一住所。齐慕远到杜家来时,累了困了,都会到那里歇息。 吃过饭,杜锦宁便坐了自己的马车,跟在齐慕远的马车后面,一前一后出了家门,往齐府去。 结果到了齐府,齐慕远一问门房,才知道这时候了齐伯昆竟然还没有回家。 “先去我院里坐坐。”他道。 杜锦宁自然无可无不可。 可还没等两人走到齐慕远的院子,就有下人过来传话:“少爷,老爷和太太知道杜少爷来了,想见见他。” 杜锦宁和齐慕远都愕然。 两人对视一眼。齐慕远道:“如果你不想去,我让人跟他们说,今天不方便,改天再来拜访。” “不用了。”杜锦宁摇摇头。 不管齐文聪和苏氏有多不靠谱,他们也是齐慕远的父母,是长辈。而她作为齐慕远的朋友,长辈相召,自然要立刻去拜见的。这是礼貌问题。 而且,齐慕远作为孩子,不管自己平时有多嫌弃自己的父母,也希望自己的朋友给父母以一定的尊重吧。 与齐慕远转头往内院厅堂去,杜锦宁心里就在猜测齐文聪和苏氏找自己有什么事。 如果只是齐文聪想见她,她倒不是很惊讶。毕竟她跟齐慕远摆在明面上的交情在这里,她又得齐伯昆的看重。现在她要外放离京,齐文聪身为长辈叫她过去勉励几句,也在情理之中。 但苏氏想见她,就令人费解了。 她转头看了青木和观棋一眼,吩咐道:“你们退后几步,我们有话说。” 青木和观棋赶紧后退了一些,杜锦宁则示意齐慕远往前走了几步,确定离后面两位小厮远了,这才问他道:“你父母……知不知道咱俩的事?” 她没有明说,齐慕远却知道她指的是搞基一事。 他摇摇头:“不知道。” 依苏氏那性子,要是知道自己优秀的大儿子是个断袖,还不知道要哭成什么样,非得天天来找齐慕远,想方设法地要纠正他的性取向不可。 而以齐文聪那妻奴的习性,他知道了,就等于苏氏知道了。 现在夫妻俩都没有动静,可见齐伯昆没有将此事告诉他们。 想想也是,这种事传出去就是丑闻,齐伯昆自然不会让人耻笑心爱的孙子;而赵晤那里,他看重杜锦宁的才华,也要使唤齐慕远为他做事,自然不希望两人的形象崩塌;另外,他亲点的状元和探花是一对基友,这种事传出去,连他都要丢脸蒙羞,他肯定不希望这件事发生。 想来他已经对宫里宫外的知情人都下了禁口令。 两人进到内院厅堂,齐文聪和苏氏已在那里等着了。 尽管这是长辈,但男女有别,杜锦宁出于礼貌,一进门就眼观鼻、鼻观心,上前给齐文聪和苏氏行礼问安。 “不必多礼。自打你进京,我就说要见见你,却一直未能如愿。现在你要离京,我这做伯母的,总得叫你过来见见,也当面感谢这些年你对小远的照顾。”一个十分悦耳的女声响起。 这话说得十分得体,杜锦宁不由抬头看了苏氏一眼。 只这一眼,她就呆了一呆。 她实在没想到齐慕远的母亲苏氏竟然是个大美人。 原来她一直想不通,齐伯昆那样一个有脑子有能力的人,为什么会养出齐文聪这样的儿子,竟然会喜欢像苏氏这样家风和性格都不好的女人,而且还爱得不可自拔,连原则都不要了。可现在看到苏氏,她终于理解了。 苏氏的五官很美,一双漂亮的大眼睛似嗔似蹙,雾蒙蒙的似乎总含着情。而更美的是她的气质,这是一个如弱柳扶风般的美人,身材窈窕丰满,并不显得纤瘦,但她却有一种柔弱的气质。看到她,你会不自觉地生出要好好护着她、不让她受任何伤害的保护欲来。 爱上这样一个女人,齐文聪变成妻奴,不愿意让妻子受一丁点的委曲,倒也不奇怪了。 见杜锦宁这样盯着自己的妻子,齐文聪大概是心里不舒服了,十分响亮地咳嗽了两声:“嗯哼。” 苏氏自然知道丈夫吃醋了。她不由得嗔了丈夫一眼,这一眼,风情万种,让齐文聪立刻朝她堆起了笑来,柔声问道:“你冷不冷,傍晚风凉,我叫丫鬟给你拿件披风?” 父母当着杜锦宁的面腻歪,这让齐慕远十分没面子。 他板着脸,面无表情地问道:“爹娘找我们来,不知有何事?没什么事的话,我们就过去了。杜锦宁过来,是找祖父有要事相商。” 正文 第六百九十一章 陈立的亲事(第三更) “你祖父还没回家呢,不着急。”齐文聪终于想起叫杜锦宁过来的目的了,朝杜锦宁露出个和善的笑容,“坐,坐下说话。” 说着他又道:“你跟小远一块儿长大,就跟他的亲兄弟似的,在这里不要拘谨,把这里当成家里一样随意便是。” “是,多谢伯父。”杜锦宁拱手道谢,坐了下来。 齐慕远只得坐到了她身边的椅子上。 见两人都坐了,苏氏唤丫鬟过来给两人倒茶,又上了水果点心,这才问杜锦宁:“你去润州,你娘跟着一起去么?如果不希望长辈奔波,完全可以把她留在京里。我们都在这里呢,小远也是,平时帮你照应着,不会让你娘受委曲的,有什么困难也可以帮一帮。” 这话不是说得挺明白么?人情世故似乎也不差。 杜锦宁对苏氏的评价又高了一分。 “姐姐们出嫁了,都有自己的家。我娘跟我相依为命惯了,不愿意跟我分开,所以还是会跟着我去润州。”杜锦宁道,“不过还是要多谢伯母的好意。” 苏氏点了点头,看了齐文聪一眼。 齐文聪便笑道:“是这样,你伯母听说你跟你表妹退亲了,就想给你做个媒。也是大户人家的小姐,长得十分美貌……” 齐慕远的脸马上黑了下去,不待父亲说完,抓住杜锦宁的胳膊就拉着她往外走:“走,别理他们。” 杜锦宁一面顺势被齐慕远拉着往外走,一面回头笑道:“多谢伯母好意,不过我现在不想成亲。”说完这话,她已被齐慕远拉出门去了。 齐文聪见此情况,沉下脸骂道:“小远这孩子真是越来越不懂事了。” 苏氏幽幽叹息一声,独自垂泪。 齐慕远拉着杜锦宁往外走,嘴唇紧抿,脸色十分难看。 杜锦宁便安慰他道:“你别怪你娘。我要不是情况特殊,你娘想给我做媒,也是好意。” “好意个屁。”向来文雅的齐慕远忍不住爆了句粗口,“现在我那位苏家表妹名声坏了,她这是想把她塞给你呢。你说我怎么会有这样一个娘,一心想着娘家,完全不明事理;偏我爹还帮着她……” “想要让她改变其实也不难。”杜锦宁道。 齐慕远眼睛一亮,停住脚步:“你有什么好主意?”他为了苏氏,真是烦得要死,可偏那是他的亲生母亲,待他还掏心掏肺的好。 “我看你娘并没有什么坏心眼,只是没主意,容易被人蛊惑。” 说着,杜锦宁问道:“你娘身边的心腹婆子媳妇,是不是都是当初从娘家带来的,在苏家还有不少亲戚?” 齐慕远点点头:“对。” “这就是症结之所在了。苏家明摆着是摸透了你娘的性子,总让那些婆子媳妇在你娘耳边挑唆,出各种主意,影响你娘,好给苏家多讨要些好处。偏你们家除了你娘就没有女子,你祖父就不说了,忙于政事,也不方便管到你娘那里;你前些年都在桂省,你弟弟年纪还小,还被齐爷爷送到四门学里读书,在家的时间不多;你爹万事都依着你娘。这就导致了苏家人能通过那些仆妇,左右你娘的性子与思想。” 杜锦宁出主意道:“你不妨找个理由,把你娘身边亲苏家的那些婆子媳妇打发了,再给她添一些性子爽利、能说会道的,由她们来引导你娘,慢慢疏离苏家,凡事替你们着想,遇到事情也开朗些。潜移默化之下,时间一长,她的性子就改变了。” 齐慕远还是五六岁时在家里跟苏氏接触比较多,当时他就挺不耐烦苏氏的性子,因此对于女性都敬而远之。后来出了事,齐伯昆就把他带在身边教养,之后干脆去了桂省,身边不光没有女人,连个婆子丫鬟都没接触,对于女人这种生物,他十分陌生。 这也导致了他抱了亲了杜锦宁都不知道她是女人,对于母亲的事也束手无策。 “我知道该怎么做了。”他对杜锦宁从来都是信服的,决定接下来就着手改造苏氏。 两人回到前院不一会儿,齐伯昆就回来了,杜锦宁就报纸问题跟他聊了很久,获得了齐伯昆的支持。一老一小又说了一会儿南边的改革问题,直到夜深,杜锦宁这才告辞离开。 回到家,杜锦宁直接去了陈氏院子,问她道:“娘,表妹的亲事您安排得怎么样了?如果没别的事,咱们后日就走。” “我正要跟你说呢。”说起这事,陈氏脸上的表情有些微妙,“本来像你表妹这种情况,高不成低不就的,一时半会儿还真难找到个合适的。” 她抬起眼,看向杜锦宁:“可今日一早,隔壁的纪夫人过来,说她认得一户人家,挺适合你表妹的,问我愿不愿意。” 杜锦宁愕然。 隔壁的纪夫人,虽说为了赵明月的事过来打过几次交道,似乎对陈氏和陈立还挺亲热的,但那不过是看在赵明月的面上。从以前相处的言行来看,她是不大看得起陈氏和陈立的。 这女人为人清高疏离,不光对陈氏,便是对地位比她高一些的官家夫人似乎也不热络。平时也不大喜欢跟左邻右舍来往。要说她给陈立说亲,是出于热心帮助,打死杜锦宁都不相信。 莫非这是赵明月的意思? 就听陈氏继续道:“纪夫人这人吧,平时也不是什么热心人,所以她说的这门亲事,我总觉得不大靠谱。不过是不好拒绝她的好意,随意派人去看一看,结果没想到,那家的情况还真挺合适你表妹。” 原来那户人家就住在这片区域,离杜家相距不远。既能住得起这个地方的,至少是个小富之家。 事实也正如此,这家就是一户商家,家底还算丰厚。男方父母早逝,是长兄抚养长大了。长兄长嫂都是厚道人,不光养大了幼弟,还打算在弟弟成亲后分一半财产给他。男方今年十七岁,正张罗亲事。 陈立的容貌虽不如杜家几姐妹,却也面容清秀。这些年被陈氏悉心教导,性子也有些改观。陈氏会给她陪嫁丰厚的嫁妆,又有杜锦宁这个做官的表兄,两个表姐夫都是当官的,条件并不差。只要媒人撮合,这门亲事成功的几率很大。 正文 第六百九十二章 办妥 “我特意叫人去看了那人,品行端正,能力也还行,目前跟着哥哥做生意,挺勤勉的。”陈氏对这门亲事甚是满意。 毕竟杜锦宁不是男子,以后不会一直做官;而陈立也不是杜锦宁正儿八经的妹妹,或是某官员家的千金。嫁到官宦人家去,一旦杜锦宁死遁,她就可能被夫家嫌弃。方少华和许成源虽是做官的,但目前官职不大,人家不买他们的账,他们也无可奈何。 而商户人家就不一样了,因为身份地位不高,即便杜锦宁不在,有方少华、许成源以及鲁小北在,也完全可以震慑他们。身为商家又有个好处,那就是衣食无忧。 要是帮陈立说一个家境一般的举人或秀才,没准人家花了你的嫁妆来读书过日子,转头考上了进士就将你弃如敝履,另攀高枝。就算顾及方少华等人和名声不敢休糟糠之妻,可多纳几个美妾,也够陈立喝一壶的了。 所以像这种人口简单、为人厚道的商户人家,是最适合陈立的。 杜锦宁和陈氏对于商户,完全没有门第之见。 “那家人叫什么名字?你告诉我,我派人再去调查一下。”杜锦宁道。 秦老六虽把那群人派往了各处,但手头上还留了四个最顶尖的人才,为杜锦宁所用。让他们去查这种普通人家,简直不要太容易。 “叫唐闻,他哥哥叫唐闯,就住在前面那条街最西边的那户人家。” “好。”杜锦宁点头。 回到自己院子,她写了一封信,让青木亲自送去给秦老六。 秦老六在京城的栖身之地,同样是一个三教九流都光顾的普通茶馆。不过后日杜锦宁去润州,秦老六会带着四个手下扮成普通客商,与杜锦宁一行一前一后的同行。到了润州后他会再盘下一个茶馆,作为杜锦宁手里的一步暗棋,帮她做一些不能摆在明面上的事情。 本来给秦老六送信一直是姚书棋亲为的,但他已提前动身去润州,因此送信的任务就落到了青木身上。 青木一直练着武功,而且这么多年跟在杜锦宁身边,忠心是毋庸置疑的,杜锦宁用他用得很放心。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秦老六手下的四人都是十分得力的,查这么点小事简直手到擒来,接到杜锦宁的消息后跑到唐家屋顶呆上一个半时辰,第二天再在附近茶馆、瓦肆等地方不露声色地打听一番,到得第二日午时,唐家的大大小小的事,甚至其祖上及去世的父母的事,都被打听了出来。这其中包括唐家发迹的过程,唐闯夫妻子女的品行与亲密度,唐闻从小到大的一些事件,都被秦老六以书面形式汇报到杜锦宁这里。 除了唐闯与其妻子身边的大丫鬟有些眉来眼去的暧昧,以及唐闯的小儿子脾气有些娇纵之外,唐家似乎没什么大毛病。唐闻很懂事,品行端正,为人也勤勉。倒跟陈氏打听到的消息一样。 “行,就这家吧。”杜锦宁对陈氏道,“既是纪夫人来提的这门亲事,那就拜托她做个媒,帮着去唐家撮合撮合。” 这门亲事成了,杜锦宁领赵明月的情。当然,纪家的猪头谢媒礼也是少不了的。 陈氏知道杜锦宁急于去润州上任,当即立刻动身去纪家。 纪夫人之所以提唐家,也是因为这是鲁国长公主下的命令,而唐家正好跟她沾亲带故,彼此知根知底,觉得这门亲事能令双方满意,不会让长公主对她的办事能力不满。 唐闻之所以拖到十七岁还没说亲,也是因为他想娶一个知书达理的识字的妻子。但以他们商户且又不是特别有钱的家世,想娶一个书香门第的姑娘有点难,读书人即便穷死也不大看得起商户,所以一直没寻到合适的。 陈立虽不姓杜,但却是新科状元杜锦宁的亲表妹,这几年陈氏请了女先生来教她读书识字,学些琴棋书画,倒比那些秀才或举人之女还强些。当初赵明月觉得她不漂亮,是相对于宫里的那些美人而言,配唐闻却是绰绰有余的,正好适合居家过日子——像唐家这种小富人家,娶的妻子太漂亮容易招祸。 陈立性子温柔,嫁妆则比照当初杜方苓出嫁时的标准来,有田地有铺面还有压箱底银子,衣服首饰家俱等一应俱全,跟唐家的家境也十分相配。 至于陈立与杜锦宁的婚事,纪夫人也将其中前前后后的原委告诉唐家了,唐闻表示并不在意。 于是这门亲事,当即就订了下来。 给陈立的田地铺面,当初将财产过户给三个姐姐的时候,杜锦宁是一并办理了的,等陈立出嫁时,方少华在户部那里添上一个备注就完事。她的衣服首饰等东西则让下人们打包,连同陈立本人,在那天晚上一并送到了杜方苓家里。出嫁时的家俱,自有梁先宽那里办理,到时候杜锦宁写封信,梁先宽派人去量尺寸一做就是,不需杜锦宁再操心。 陈氏怕陈立多想,对她道:“等你成亲的时候,我会回来的。反正也不远,一天的路程。” 陈立感激地跪到地上给陈氏磕了三个响头。 对于姑母将她从火炕里救出来,让她过上好日子,又费心费力地给她寻了这么一门好亲事,她唯有感激。 那天晚上,齐慕远、关嘉泽一行人替杜锦宁践行。 关嘉泽十分伤感,看到齐慕远还是跟以往一样面无表情,似乎并不伤心,他不由得用力拍了齐慕远一下:“你这个没良心的,杜锦宁离京你都没有一点不舍得。” 大家的目光都落到了齐慕远身上。 齐慕远笑笑:“我又不比你们,在各部里呆着,每日点卯上衙下衙,除了沐休日,一步也离不开京城。我这个职位是灵活机动的,四处跑着查案的时间倒比呆在大理寺多些,想去看杜锦宁,也就是抬脚就走的事。” 这话说得大家十分羡慕。 关嘉泽叹道:“当初你们两人从翰林院出来,我还劝过你们。现在看来你们是对的,至少不像我们,按步就班的每天混日子,想要升职就只能熬着。” 齐慕远与杜锦宁笑而不语。 正文 第六百九十三章 润州 翌日,杜锦宁带着陈氏及一众下人、行李,在天蒙蒙亮、城门刚开时便离开了京城。 苏州的路可比桂省到京城的路好走多了。杜锦宁一行人中午在驿站打了个尖,再继续上路。到得傍晚,润州的城门赫然出现在了眼前。 “到了到了,润州到了。”远远看到润州的城门,大家都十分激动,便是连马儿都精神了几分,跑起来更加有劲。 “咦,看,那不是姚管家吗?”张松涛指着城门前站着的一个身影道。 大家都朝那边望去,虽然有点远,还是能看到那个瘦高身材、长着两撇胡子的身影莫名熟悉。 “啊呀,姚管家来接咱们了。”大家越发高兴。 陈氏都忍不住掀开车帘朝外面张望。 姚书棋想是也看到他们了,翻身上马就朝这边迎了上来,到了杜锦宁马前转了个弯,满脸欣喜地道:“少爷,你们终于来了。”又对着马车里的陈氏打了声招呼。 “一切都安置妥当了?”杜锦宁问道。 “是,买了宅子和田地。不过近城的田地一时半会儿买不到,因要赶农时,所以照着您的吩咐,尽管有些远也买下来了。差不多三百亩田地连成片,上等田、中等田和下等田都有,还有五六十亩旱地。这旱地是搭着八十亩上等田一起卖的,田地主人非要搭着,否则不卖,我便做主给买下来了。” 姚书棋来时,杜锦宁就吩咐他买田地。她也知道买田地需得适逢其巧,否则很难遇上好的能连成片的田地。所以她曾告诉姚书棋,价格贵些也无妨,不连成片,就把中间的田地提价,务必一定要拿下三百亩。 那些田地的主人也不是傻子,本来一亩上等田值十两银子,如果你出到十三、十五两,他们肯定会心动。大不了卖了这个,再去别处买就是了。这边卖一亩田,到那边可以买一亩半,这样的好事傻子才不干呢。 当然,为妨有人恶意抬价,买这些田地就有技巧了。姚书棋原就是做生意出身,又跟在杜锦宁身边这么久,这点能力还是有的,杜锦宁十分放心。 知道姚书棋把宅子和田地都买好了,杜锦宁便放下心来。 第一年,她不准备大动干戈,只在自己的田地里研究稻种。 其实从她手里有点余钱、还住在博阅书院后面的庄子上时,她就开始进行稻种研究了。 杂交水稻是通过不同稻种相互杂交产生的,而在杂交之前,还得培育出一种雄蕊瘦小退化、花药干瘪畸形的水稻做母本,然后培育出不育系和恢复系、保持系,情况相当复杂。所以,杜锦宁即便知道如何培育杂交水稻的理论,也要有一个十分漫长的研究、培育过程。 现在,她的试验已无限接近最后的成果了,才敢做三年计划。 不过为了让赵晤知道这稻种来之不易,即便她获得了优良的杂交水稻种子,也打算到死遁前再交出去。而这三年,她的任务是水利建设,以及生态循环养殖体系的建设。等她运用这些提高了现有的粮食产量,让赵晤及朝庭充分认识到水利建设与生态循环养殖系统的好处后,再交出高产杂交稻种。 姚书棋汇报了田地的情况,这才说及宅子:“宅子是好宅子,价钱也不贵,就是离衙门远了些,步行的话需得一顿饭功夫。” “无妨。”杜锦宁道,“衙门我很少去,大部分时间都呆在田地那边。” 说话间,一行人已到了城门口。杜锦宁拿了路引及官府文书给守城的官兵,那里的校尉连忙跟杜锦宁见礼,挥手叫兵卒们立刻放行。 待杜锦宁领着家人进了城门,一个小兵小声对校尉道:“奇怪,既是同知大人,怎的州衙不见人在此迎候?” 校尉瞪了他一眼:“守好你的城门便是,这些事便是我都管不着,轮得到你管?”文官与武官,向来泾渭分明。 小兵不敢再说话,吐了吐舌头,赶紧去守门去了。 杜锦宁也早发现这情况了。只不过刚才进城时人多嘴杂,她不好问姚书棋。 现在进了城,一直往里走,眼见得周围没人了,她这才问道:“我今日到润州的事,你通知了知州大人吗?” “通知了。”姚书棋道,“昨日收到消息,我便急急去了衙门,递了帖子进去,并告诉差役你今天到润州的事。差役拿着帖子进去,出来时说知州大人事忙,就不出来接待我了;您到润州的事他已知晓。” 杜锦宁的眉头皱了起来。 她是从六品同知,在这州衙里的官阶仅次于从五品的知州,而且还是从京里翰林院出来的。按理说,昨日姚书棋去通知,知州再如何也该派个师爷之类的人接待他一下,不应该直接让差役说一句“知道了”就打发他走;今天即便不来亲迎,他也应该派自己的师爷来迎。与她同级的同知、比她官阶低的判官、吏目等官吏,更应该来此亲迎才是。 然而城门口除了姚书棋,再没半个衙门里的人。 “这个曹鸿寿,与我有怨?”她问道。 姚书棋如果遇到这样的事还不知道去打听,那真是枉在她身边呆这么多年。 姚书棋暗自庆幸自己做了功课,一面道:“我派人去查了一下,发现他是京是那位工部陈主事的大舅子。” “……” 这世界可真小。同时也诠释了那句话:冤家路窄。 两人说话就在陈氏的马车旁,陈氏心里担忧,忍不住掀起车帘问杜锦宁:“那位陈主事跟你有怨?你在这里办事他岂不是给你添堵?” 杜锦宁笑了起来,对陈氏解释道:“这位陈主事,是我老师的对手,后来老师因我而升官,他却被贬斥,所以对我心里有怨那是肯定的。不过娘您不用担心,不要说知州,便是知府、巡抚大人,要是胆敢阻挠我研究稻种,皇上二话不说就要让他们下课。” 朝堂上的事,陈氏完全不懂,姚书棋也隐约知道一些。至于“下课”两个字他们更是听不懂。不过他们对杜锦宁都有莫大的信心。听得杜锦宁这样说,知道会佛挡杀佛,大家便把心都放回了肚子里去。 正文 第六百九十四章 憋闷 杜锦宁也不去衙门,直接跟着姚书棋去了新买的宅子。 这里的房价与京城比那是天壤之别,不过姚书棋知道家中人口不多,新买的宅子面积就跟京城差不多,连屋舍与开阔程度也极相似,让陈氏和杜锦宁感觉十分亲切。 姚书棋依着陈氏和杜锦宁的居住习惯,早已将正院和杜锦宁所住的院子收拾了出来,添置了新的家俱。 而最让杜锦宁满意和让跟来的御卫崩溃的是,姚书棋来之前被杜锦宁耳提面命过,她院子附近的树都被砍光了,不光大树被砍光,便是连茂密些的灌木都没有。 她现在所住的院子,三面被水面十分宽阔的池塘所环绕,剩下的一面则是光秃秃还没插秧的稻田。院子围墙上不知何时已种下了从京城运来的七八株爬藤月季。这些月季目前被剪了枝,但根茎粗大。可想而知等它们窜起枝来,爬上围墙,杜锦宁这院子会被这些带刺的植物保护得何等严密。 两个御卫看到这情形,满脸懵逼。 这让他们怎么护卫杜锦宁啊。 皇上曾给他们下过命令,只保护,不偷窥,免得引起杜锦宁的反感。所以杜锦宁的屋顶他们是不敢呆的。而不呆屋顶,这里方圆十来丈的距离内根本没有他们的落脚和藏身之地。 “怎么办?”御卫乙问同伴。 御卫甲想了想,满脸无奈地道:“我去跟杜大人商量商量。” 本来他们是暗卫,就是在暗中保护人的。平时都不会出现在人前。唯有被保护者遇到危险时,他们才会出来震慑一番。却不想上次他们就被杜锦宁喝破了行藏,现在更是被逼得现出了原形。 他们奉皇帝的命令去保护或监视过不少人,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尴尬的事。 御卫甲跳下大树,朝杜锦宁院里走去——这棵大树,离杜锦宁的院子极远,需得穿过一个弯弯曲曲极长的木桥,或是走过极长的蜿蜒田梗路,才能到达杜锦宁的院子。 因为视野开阔,御卫甲还没走几步,就有人发现了他的行踪,并将这个消息禀报给了杜锦宁。 杜锦宁正看着下人归置行李,听到这话,她走出来朝远处一瞧就笑了起来,转头表扬姚书棋:“这事办得好。” 姚书棋得意的连胡子都翘起来了。 知道有人保护(监视)自家少爷,他放着别的更好的宅子不买,特意选了这处宅子,还令人将几棵几十、上百年的大树都伐了。现在看来,他的这番心思真没白费。 见杜锦宁似乎早早就发现自己了,御卫甲充满了挫败感,因此走到杜锦宁面前时脸色就有些不好看。 “杜大人,皇上派我等来保护你。你现在这住处,连让我们栖身的地方都没有。万一出了什么事,我们可没法跟皇上交待。所以还请换个地方住。”他板着脸,语调里全是命令的口吻。 “哦?你确定是保护我,而不是关押我?”杜锦宁的神色淡淡的。 虽说赵晤是好意,有这两个御卫保护,她的安全也更有保障,但这不代表这两人能做自己的主子,对自己发号施令。 说白了,这两人既领了皇命,即便她对他们恶言相向,他们也得捏着鼻子拼了老命地保护她。 她可不惯着这些人。依着人的劣根性,她今天乖乖听话了,没准这两人就指手划脚,命令她按他们的意志行事。 果然,一听她这话,御卫甲的表情就有些尴尬。 “呃,杜大人说笑了,皇上自然是让我们保护您,而非关押您。”他倒能屈能伸,杜锦宁的态度稍一强硬,他就软了下去,拱手行礼,态度变得恭敬起来。 杜锦宁的脸色这才缓和了些。 她道:“你们无论是住在树上来还是躲在墙根,都风餐露宿的,太辛苦了。我选这院子居住,其实也是为你们好。我在府里时,只要把那座桥守住,就不会有危险。所以你们大可不必太过紧张。我叫管家拔个院子给你们住着,你们平时轮流看着那座桥就成,稻田那边有我家护院看着。我出府的话,你们再暗中跟着,如何?” 御卫甲大感意外。 “您选这院子住,是为了我们?”他感动地问道。 做他们这一行的,出任务的时候真是万分辛苦。可从没人体恤他们。 当然,那些人没几个像杜锦宁这样能够知晓他们存在的。就算知道了,也装作不知。像杜锦宁这样正大光明地把他们从暗处拉出来,还将他们这皇宫暗卫当护院使唤的,还是蝎子拉屎——独一份。 “一部分的原因吧。”杜锦宁道。 最大的原因自然是防止这些人知道她的秘密。 叫了姚书棋安置好这两个御卫,杜锦宁的心情变得十分美好。她洗了头洗了澡,吃过晚饭便歇下了。 骑了大半天的马,中午还在马车上颠簸了一个多时辰,她即便年轻身体又好,也不大顶得住。 第二日起床,照例打了拳吃过早餐,姚书棋过来问道:“少爷要不要去衙门一趟?” 杜锦宁摸着下巴想了想,点头道:“去走一遭。” 不去衙门,错在于她,会说她不把上司放在眼里;但去了衙门受冷遇,那么错的就是曹知州几人了。 话说,皇上派的御卫,应该还担负着给皇上传递消息的任务吧? 换上官服,杜锦宁上了马车,直奔州衙而去。 衙门都是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为了表示清廉,没哪个当官的会在自己任上花钱整修衙门的,一般衙门都很破败,润州的州衙也不例外。 杜锦宁到那里时,正是差不多到点卯的时候。 守门的衙役看着一个穿从六品补子官朝的年轻人从马车上下来,便知道是新来的同知大人了。 他迎上前来拱了拱手,淡淡地问道:“这位大人,不知您找谁?” “我是新任同知杜锦宁。知州大人在吧?领我去见他一见。”杜锦宁的态度也是淡淡的。 “哦?”衙役打量了杜锦宁几眼,笑道,“杜大人倒是挺年轻。” 杜锦宁只是盯着他,没有说话。 正文 第六百九十五章 佃农 衙役早得了知州大人的吩咐,再加上看到杜锦宁年轻,便想给她个下马威。如果杜锦宁的态度软和些,那么接下来等待她的就是变本加厉的为难。 而现在,看到她似乎不是软杮子,身上竟然还有一种官威,衙役便不敢再放肆,开口道:“知州大人和两位同知大人今天去城外看稻田去了,并不在衙门里。不知大人您……” 他盯着杜锦宁,等待着她的反应。 杜锦宁的脸上却没什么表情,只微一颔首:“哦。”说着抬脚就往里走。 衙役有些懵:这反应不对啊。 按他的想法,知州大人明知道她要来,就算昨日不去城门口迎接,今天也应该在衙门里等着才是。现在却跑到城外去了,显然是要给她个下马威。 这位杜大人年纪轻轻就考上进士做了官,肯定高傲气盛,听了这消息后不是气得要死,拂袖而去,就是气过之后忍气央他们出去把知州大人找回来。 可现在轻描淡写地“哦”了一声,就直接往里走,这是要干什么? 回过神来,他直接追了上去。 古代等级森严,衙门的布局也十分讲究。杜锦宁在桂省的时候去过知府衙门,这知州比知府小些,却也大同小异。 她先看了一眼知州和同知办公的地方,看到果然锁着门,她便没往那边去,而是一个个衙门逛了过去,每到一个部门,她都会在门口站一会儿,等里面的人看清楚她身上的官服,不敢不向她行礼时,她便轻轻点头,往下一个衙门走去。 把各个衙门逛了一圈,让所有人看到她了,她这才一言不发地朝外面走去。 一直跟在她身后的那个衙役看到这情景,越发一头雾水,不知道杜锦宁这个举动意味着什么。 说实话,这些地方小吏因为不需要执行官员原籍回避制度,基本都是本地人,关系盘根错杂。不说杜锦宁,便是当初知州曹大人初来乍到,也在他们手里吃过不少暗亏,差点被架空。后来还是靠着各种手段才站稳了脚跟。 知州的面子都不给,更不用说杜锦宁这样年纪轻轻的同知了。 她现在这样,一个个衙门去站一站,又不跟大家套近乎,连个招呼都不打,架子端得足足的,是个什么意思? 杜锦宁出了衙门,就直接上了马车,吩咐汪福来道:“去城外庄子上。” 姚书棋连忙给汪福来指路。 杜锦宁本就打算去庄子的,所以一早就带着姚书棋出来。刚才杜锦宁进衙门时,姚书棋还充当长随,跟着杜锦宁进衙门里逛了一圈。 姚书棋买的田地离润州城足有十多里,马车出了城又走了一顿饭功夫,这才到了庄子上。 这个庄子配着二百亩田地,原是一个地主的。庄子上还有一处宅子。姚书棋把它都买了下来。 庄子上的佃农虽没签卖身契,不过一直佃着原先那个地主的田地来种。这会子忽然换了个东家,而且这个东家还拿了一种他们没见过的稻种,叫他们现在就育苗,不听话的就不再佃田地给他们,他们都惶惶不安。 这会子听到东家来了,庄头领着每一户的户主都迎出了庄口。 杜锦宁在马车上就脱了官朝,换上了常服。此时一身月白色锦锻长袍,十足的翩翩佳公子模样。看到新东家是这样一个后生,佃农们的心都凉了。 一看就不靠谱啊。 杜锦宁看到一张张愁绪不展的脸,转头问姚书棋:“双季稻和占城稻种的事,你都跟他们解释了吧?” “解释了的。但他们没听说过,更没种过,心里不安,生怕到时候没有收成,明年闹饥荒。”姚书棋道。 杜锦宁点点头,走到一个土坡上站定,环视了在场的人一圈。原先因杜锦宁的年轻俊美还有些“嗡嗡”的议论声,随着她目光的扫视而停了下来。 “我知道你们担心什么。”杜锦宁没有废话,直接进入正题,“那么现在给你两个选择,一个是另外佃别人的田地来种;如果不愿意走的,那么可以跟我签一个契约。咱们约法三章,如果今年的粮食收成少于二石一亩的,我不光不收你的租子,还补贴大家每户十五两银子。如果每亩粮食收成在二石至三石之间,我不收租子,不过也不会补贴;如果每亩多于三石粮食收成,我收大家两成租子。” 见大家一副不敢置信的表情,她道:“这些咱们可以直接签契约按手印,到官府去立红契。” “不过……”她提高了声音,“如果佃我的田地耕种,就必须听我指挥,一切按我的要求来做。这个,也要写到契约里去。如果不按我的要求做,不光没有收成与补贴,当即赶出庄子去。” 大家听到原先的条件而亢奋的情绪,一下子冷静下来。 他们你看我,我看你,谁也拿不定主意。最后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庄头身上。 庄头相当于村长,虽也有东家指定,但大部分的庄头都是大家自发选出来的。 这位庄头姓宋,五十多岁年纪,身板硬朗,精神矍铄。 他清了清嗓子,对杜锦宁道:“杜东家的为人,我们自然相信,更不用说还立了契约。如果粮食欠收,大家吃不上饭,我相信杜东家一定会按着契约上的约定补偿我们的。” “不过,老头儿我想代表大伙问问,如果今年粮食欠收,到明年杜东家仍要按自己的想法种田吗?杜东家现在就育苗,要种什么双季稻,这种说法是从哪里听来的?” 杜锦宁就看了姚书棋一眼。 姚书棋立刻站了出来,笑道:“大家还不知道我们东家是什么人吧?东家是今年的新科状元,现被皇上派到润州来做同知,官阶六品。东家年纪虽轻,却一直钻研农事,去年提出再生稻,使得京城的稻田增产了五成还多……”他将杜锦宁在农业上的成就好好吹了一波。 待姚书棋说完,杜锦宁就道:“如果大家觉得我不靠谱,可以不佃我的田地。这件事不强求。” 正文 第六百九十六章 各自思量 宋庄头也知道全庄子上的人盯着自己,他需得拿个主意。 说实话,尽管这个姚管家把他家少爷吹嘘得跟什么似的,但宋庄头一个字都不信。 一个毛都没长齐的毛头小子,也不知去哪里看了几本书,就想来指挥他们这些种了一辈子田的庄稼汉种田,简直是怡笑大方。 不过谁叫人家有钱呢?眼都不眨地买了三百亩田地,还制定出这样的补贴条款来。如果他守信,亩产不到二石真能补贴每户人家十五两银子,这买卖对于他们这些在地里刨的庄户人家来说相当划算了。 这么一笔划算的买卖,还是做得的。 至于杜锦宁说的三石产量以上,收两成租子,直接被他忽略过去了。 他种了一辈子田,除了某几年老天爷赏饭吃,特别的风调雨顺,那田地又被伺弄得特别精心,也才能产出三石的产量。至于亩产三石以上,他还真没见过。 这位长相俊美的小少爷真是无知者无畏,都敢说出三石以上才收租子的话来。 想来想去,他觉得完全可以试一试。 他点头道:“好,我跟杜东家签个契约。” 一听宋老头竟然答应签约,其他人就“嗡嗡嗡”议论起来。 有人问宋老头道:“宋庄头,这契约真能签?” 宋老头是个老成持重的人,这么重大的事,他可不想担责任。 他摇摇头,道:“我不知道,我自己的意思不代表大家,大家还是想清楚了再说。” 那些听到他签契约而蠢蠢欲动的人,听了这话又犹豫起来。 杜锦宁自然听到宋老头这话了,她也不恼,就当没听到一般,转头对姚书棋道:“姚管家你去请里长过来,让他做个中人。” “是。”姚书棋答应一声,带着一个护院骑马去请里长了。 那些庄户人家一听请里长来,又是一阵“的议论声。 杜锦宁的条件,他们自然是动心的。不管田里的收成如何,反正有杜锦宁的赔偿垫底,他们的生活是有保障的。 一般地主家的租子是四成左右,每年的收成交了租子,再交了赋税,就所剩不多了,他们的日子过得很艰难。但到处都这样,佃任何人的田来种都没什么区别。 现在好不容易来个傻子少爷,拿银钱不当回事,他们要是不占这便宜,那才是傻子呢。 唯一让他们担心的,就是这位俊美的杜东家,竟然还是个官儿,而且官职还不低,据说是仅次于知州大人的存在。 知州哩,比县令还要大的官。官官相护,他们衙门里的都是自己人。要是到时候粮食欠收,杜东家跟他们的立的契约忽然说不作数了,他们想到衙门里去告都告不赢。只得忍气吞声,卖儿卖女,才能度过这一年的难关。 所以这件事不得不慎重。 现在杜东家主动提出要请里长作保,好歹是有一点保障吧?里长大家还是熟悉的,有个熟悉的人作保,他们的心也安定一些。 宋庄头的亲家姓龚,他左思右想都拿不定主意,挤到宋庄头身边,问他道:“你这么爽快的跟他签契约,是有把握还是……咱们是亲家,打断骨头连着筋,你可得跟我说实话。” 其他人都竖起耳朵听。 宋庄头摇摇头:“没把握。” 龚老头瞪大了眼睛:”没把握你还签?你就不怕到时候没收成他又不赔银子,你日子过不下去?我告诉你啊,到时候可不能卖我外孙和外孙女。” 宋庄头本不欲多说的,免得到时候真没收成,害得人家卖儿卖妇女,被庄子上的人埋怨。 可被亲家这么一刺激,他忍不住道:“不签你难道还有好去处?哪里有这么多好田地来给你佃?还有,佃别人的田地来种,你是不是要搬出去?哪里有给你落脚的地方?” 他这一连串的话,问得龚老头和大伙儿都哑口无言。 是啊,每一个地主都有自己用熟了的佃农,他们一户两户人家还好,这么几十户人家跑去佃田地,哪里有这么多空余的田地给他们佃?能让他们佃上的,肯定都是别人挑剩了的旱地或新开出来的荒地。这样的田地,哪里能有什么收成?而且,新的东家是个什么样的秉性也不知道,万一比眼前这的个杜东家还要不好呢? 另外,庄子上的房屋虽是他们建起来的,但土地却是原先的那个地主的。现在那个地主把田地连庄子都买给杜东家了,杜东家要赶他们走,他们根本没理由赖在这里。而离开了这里,他们去哪里落脚?就算新投奔的东家可以让他们落户,但建一个屋子也要花不少银钱吧?有这几两甚至十几两银子,他们为什么要离开这里?就因为眼前这个杜东家不靠谱? 不靠谱的是他们这些人吧? 这么一想,大家忽然觉得别无选择。 于是有些人便咬咬牙道:“杜东家,我们签。” “我们也签。” 人都是有从众心理的,那些没想明白这其中道道的人经别人一分析,也发现不签不行,只得跟着大家道:“我们也签。” 杜锦宁的脸上这才露出笑容来。 说实话,她还真怕这群人跑了。 没有佃农耕种她的田地,损失点钱财倒无所谓,可这耽误她的大事呀。她制定出那一系列的赔偿制度,而且把租子减少到两成,就是为了留住这些人。 她要挣钱,多的是生意可做,用不着在这群面朝泥土背朝天的农民身上搜刮油水。 不一会儿,里长就被姚书棋请来了。 在买田地的时候姚书棋就跟他打过交道,他又知道杜锦宁是同知,对杜锦宁自然热络得不行,当即给大家作保,在契约上签字画押。 杜锦宁道:“明日我让姚管家去衙门里办了红契,再一一发还到大家手上。这契约一式三份,大家自己拿一份,我一份,里长那里再保存一份。” 见杜锦宁这个契约签得这样郑重,大家的心又定了几分。 送走了里长,杜锦宁并没有离开,而是在周围巡视了一圈,又看了看原东家留下来的面积不大有些破败的宅子。 最后她指着离庄子不远处的一个小树林道:“这里,把树砍了,建一个园林。” 正文 第六百九十七章 不知道,不清楚 姚书棋瞪大了眼睛:“啊?” 其他人也十分诧异。 虽说园林很好看,但自家少爷向来时间不够用,以前考科举时忙忙碌碌就不说了;做了官后一天到晚呆在衙门里,好不容易沐休一天,还会呆在屋子里看书写字画画,自家院子的景致都没空欣赏。 所以杜家造出来的园林,向来都是给别人欣赏的。杜锦宁只是借此赚钱而已。 如果说,在京城里,文人墨客很多,有钱人也很多,少爷心血来源想造个园林还不错,至少空闲了可以结交和招待朋友,要不做宣传用也不错。 可润州城不大,有钱人似乎也不多,文人墨客相比起京城来就更少了,自家少爷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连个朋友都没有。在润州城里造个园林估计都只能用来落雀,更不用说这鸟不拉屎的乡下地方了。 姚书棋等人对杜锦宁的聪明向来佩服得五体投地,这会子都觉得她的脑袋被门板夹了。 “少爷,您说造园林?”姚书棋想确定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对。”杜锦宁点点头。 “可为什么呀?” 杜锦宁看了他一眼,道:“叫你做你就做,问那么多干什么。” 这一眼,这句话,让姚书棋背脊都冒出了冷汗。 以前少爷下令,他总是二话不说就执行的,从来不追问缘由。刚才实则是他僭越了。 “是,少爷。”他赶紧恭敬地道。 杜锦宁点点头:“你一会儿叫庄子上的人来伐树木吧,按市价算工钱。造园林的事我写信给梁先宽,让他派人来造,田里不忙的时候也可以抽调一些庄子上的人来做粗活。” 为了抢农时,姚书棋到润州买了宅子后就叫人在宅子里的稻田里育苗了,他当初是带了几个老农过来的。那几个老农原先在杜家宅子里种田,是杜锦宁特意在京城庄子上挑选出来的,这次带到了润州。 所以在秧苗育好前,庄子上的这些佃农除了把田耕好,再施一次基肥,基本就没什么事了。而人手多的话,一天就能把小树林的树木伐好,耽误不了他们多少功夫。 “好的,少爷。” “在园林建造好之前,你派人把庄子上这宅子收拾出来。我以后大部分时间会呆在这里。” 姚书棋应下,见杜锦宁没有别的吩咐,立刻动身去找人做事。 杜锦宁转头就吩咐青木:“你找宋庄头到那边宅子里,我跟他聊聊。” 青木也跟着离去。 杜锦宁回到庄子的宅子里,坐了下来,等着宋庄头过来。 这宅子姚书棋原先也收拾了一回。只不过想着这里只是杜锦宁来庄子时歇歇脚,所以没仔细收拾。现在杜锦宁要在这里住,那就另当别论了,起码要布置一个卧室和个书房出来;另外也要防止陈氏跟着来这里住。 不一会儿,宋庄头来了。 杜锦宁让他坐下,便开始问他庄子上有多少头牛,壮劳力多少,老人妇人孩子多少,平时他们又是怎么耕田种地的。 庄老头心里不安,不过还是照着杜锦宁的问题,一一回答了。 牛原来庄子上的不多,不过姚书棋知道杜锦宁是令了皇命的,耕种田地不能省钱,这几日便陆续地买了七八头牛过来,倒是足够用了。 现在时间充裕还好,到夏天双抢的时候如果没有牛耕地,就容易误了农时。 杜锦宁一面了解情况,一面在言语中也透露出一些种田的知识。俗话说,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没有。听杜锦宁说了几句话,宋庄头就发现眼前这个年轻公子似乎对种田还挺精通的样子,句句都说到了点子了。 他不由对杜锦宁刮目相看。 心里对双季稻也有了些信心。 “从明天起,你们就轮翻用牛,把田地深耕一遍,再进行施肥。到时候我会派人来指导你们。”杜锦宁道。 “好的,杜东家。”宋老头这一回是发自内心的恭敬。 送走宋老头,杜锦宁就打道回府,回了润州城。 进了门,她问朱老头道:“衙门里有人来过吗?” “没有。”朱老头道,说完惴惴不安地看了杜锦宁一眼。 杜锦宁来到润州,在衙门里受冷遇的事,府里的下人都知道。这也是姚书棋有意敲打下人们,让他们小心行事,免得被人抓住把柄给杜锦宁拖后腿,有意透露出去的。 杜锦宁倒是没什么反应,直接进了自己院子,开始写种植记录。 这是她给自己下的任务。 在润州用多少亩田地、多少庄户人家来耕种,有多少牛,用什么肥料,如何育种,此时的天气如何,她都要一一记录下来,每隔一段时间就派人送去给齐伯昆,再托他转交给赵晤。 朝中有人就有这样的好处。否则,她想定期向大boss汇报工作,获取政绩,都求告无门。 这一天,就这样在平静中过去了。 第二日起来,杜锦宁再次去衙门里点卯。 衙门的差役也再一次告诉她,知州大人和两位同知出城去了。 杜锦宁仍然没什么情绪。她这一次没有去各处衙门逛,而是去了管农业水利的工房,到那里问了问基本情况。 “对不住,大人,这些下官都不清楚。”姓余的典吏面无表情地道。 其他人则偷偷看杜锦宁的脸色。 杜锦宁却面无表情,看不出喜怒。 “你身为工房典吏,不知道润州有多少耕田,多少耕牛?”她问道。 “这些数据都掌握在同知汪大人手里。汪大人未告诉下官,下官自然不知晓。”余典吏神色有些不自然,但还是咬牙顶住了压力,仍用这个理由来搪塞杜锦宁。 “那州里的水利如何?往年的收成怎样?”杜锦宁又问。 余典吏额上有些微微见汗,却还是道:“下官不清楚。” 杜锦宁又问了几个问题,余典吏皆如此回答。 杜锦宁点了点头,站了起来:“行,我知道了。”说着,转身出了门去。 余典吏跟工房的其他胥吏对视一眼:“他知道怎么了?” “他知道你的态度了,哈哈。”同僚笑道。 “余怀谷,你这是找死。”一个老吏看了余典吏一眼,怜悯地摇了摇头。 “你个老头就是胆小,有知州大人护着,强龙也压不过地头蛇,杜大人又能拿余典吏怎么样?知州大人不过是想给新同知大人一个下马威,只要这位杜大人聪明一点,拿点礼物去知州大人府上服个软,低个头,这件事情就了了。官场上惯有的倾轧,便是皇上知道了也管不着,你怕什么?” 正文 第六百九十八章 分派 杜锦宁从衙门里走出去,她倒没什么情绪,跟在她身边的青木却十分愤怒。 “少爷,咱们就任由他们这样?”他强压着自己的情绪问道。 “那还能怎样?”杜锦宁反问他。 “咱们要不要……”青木的话还没说完,就见杜锦宁一个眼刀子甩过来,让他及时的闭上了嘴,并且明白自己差点犯的错误。 是了,皇上可是派了两个暗卫跟着少爷的,什么不知道?哪里还需要他提议让少爷写信回京里告状?那不是多此一举吗? 这么一想,他的心情就舒爽了。 杜锦宁出了衙门,先回了一趟家,看了看种在田里的秧苗。 “少爷,您放心,我们都是依着您的吩咐做的,一步不敢多,一步不敢少。”一个姓王的老农笑道。 他原是桂省附近的佃农,以前租种的田地卖给了杜锦宁,他便跟着成了杜家的佃农。因他庄稼伺弄得好,杜锦宁便花每个月三两银子的价钱请他到府上来种田。 庄户人家刨去开销,每年一整年的收入都剩不下几两银子。现在包吃包住,每个月还给三两月例银子,他的婆娘也在府上做杂事赚一份钱,收入是顶顶可观的;再者,府上的田地也就不多,再精心打理活儿也不累。所以王老汉对杜锦宁感恩戴德,也十分珍惜这份活计。 当初杜锦宁去京城,问他愿不愿意跟着,他立刻就答应了下来。现在,他又跟来了润州。 见识过杜锦宁的本事,他跟宋庄头不同,对杜锦宁是十分信服的。 “王老爹,你这田地伺弄得挺好。”杜锦宁对王老汉十分满意,“你叫他们三个人过来,我有事要吩咐你们做。” 王老汉立刻叫了另外三个人过来。 这三个也是杜锦宁聘请的庄稼汉。有一个跟王老汉一样,是从桂省就跟在杜锦宁身边的;另两个则是京城附近的佃农。 “我在城外买了三百亩田地,准备在那里种植双季稻。府上只留一个人就可以了,其他三人跟着我去庄子上,指导那里的人种田。”杜锦宁道,“不过先说好,去那边是要吃住在那里的,半个月只允许回来一天,而且是轮流。忙的时候就只能一个月回来一次。” 她扫视了四人一眼:“你们谁愿意去,谁愿意留下,自己报名。” 王老汉想都没想,就直接道:“我愿意去。” 另一个桂省的见王老汉报名,他也立刻跟着道:“我也愿意去。” 京城的两个,其中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汉子低着头不作声,另一个五十来岁的老汉犹豫了片刻,道:“那我也去吧。” 杜锦宁看了看剩下的那个中年壮汉,面无表情地道:“那就这么定了。去庄子上的三个人,每月的月例银子提高到六两。” 那三个人都抬起头来,面露惊喜之色。 原先是三两,现在直接翻了一倍。虽说去庄子肯定要比在府上辛苦,但少爷每个月花那么多银子养着他们,不就是作这个用途的么?他们知道这份活计想要做得长久,就得不怕辛苦。 剩下那个汉子一听六两月例,顿时露出悔恨之意。 大家都走了,府里的田地就靠他一个人耕种,这辛苦想来一点也不比其他人少。偏别人都六两,就他三两银子,不患寡而患不均,他心里怎么都不舒服。 但路是他选的,抱怨的话他也说不出口。 他眼珠转了转,对京城的那个老汉道:“秦老哥,要不你留下,换我去庄子上?你年纪大了,身子骨也不怎么好,哪里吃得起这般辛苦。” 秦老汉立刻皱眉,不屑地看他一眼,冷冷地否决:“不用。” 杜锦宁早已经打算让这汉子回京城吃自己的去了。 原先照她的意思,三个人中,秦老汉的种植经验虽好,但身体稍差一些,就留在府上,有个病痛也能及时地请郎中。而这个壮实的中年汉子,就跟着一起去庄子上。 却不想这人偌大一个壮汉,却拈轻怕重,偷奸耍滑,实在叫她看不上。 不过此时正是用人之际,她也没有立刻赶人走,而是道:“就这么决定了。梁二柱你留在府上,精心伺弄这些秧苗。我庄子上那三百亩田地,全靠这些秧苗,要是出了差子,我可是要追究你责任的。” 她又转脸向秦老汉道:“秦老爹,这阵子你也留在府上,帮着照料这些秧苗。等可以出秧了,你再去庄子上。” “好的好的。”秦老汉责任心强,自己亲手撒下的种子伺弄的秧苗,他也不放心交给梁二柱打理。既然少爷说秧苗十分重要,那他自然乐意留在府上,免得出了差错,影响了少爷的大事。 梁二柱的心里这才舒服了。 他犹豫着问道:“那秦老哥这月例银子……” 杜锦宁冷冷地看他:“做好你自己的事就行,这些不用你操心。” 梁二柱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少爷对他已很不满了。 他立刻变了脸,对杜锦宁笑道:“少爷说的是,是我僭越了。少爷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干活的。就算四个人的活计变成了两个人的,以后都是我一个人干,我也会把田地伺弄得好好的,不怕辛苦。” 他这是变相的喊苦了。 可杜锦宁像是没理解他话里的意思似的,板着脸道:“一个月三两银子的月钱,种的田还没你以前在庄子上的多。如果你觉得伺弄这点就很辛苦,那你还是回京城去吧。”顿了顿,她道,“如果你想离开,我即刻叫人送你回去。” 汉子吓了跳,连连摆手:“不不不,少爷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会好好干活的。” 杜锦宁没再理他,转身离去,临走前对王老汉道:“我给你们一顿饭的功夫收拾行李,一顿饭后到门口集中,乘车去庄子上。” “是,少爷。”王老汉连忙应声。 …… 城里某个宅子里,润州知州曹鸿寿得了差役的通知,知道杜锦宁去衙门打了一转就走了,直接回了家,他这才起身去了衙门。 而另外两个同知得到消息,也从家里赶来了衙门。 其中一个叫汪玉贵的同知为难地对曹鸿寿道:“曹大人,他不会跟个愣头青似的,一直这么杠下去吧?咱们每天这样躲着也不是个事啊,万一有人告上去,说咱们每日很晚才来衙门点卯,咱们怕是要被上面诉责。” 另一个叫马剑面无表情地坐在那里,默不作声,不过倒是竖起耳朵,听这两人谈话。 正文 第六百九十九章 御下之术 曹鸿寿也皱着眉思考着这个问题。 他给杜锦宁冷遇,一来是为了给内兄出一口恶气,二来也是想煞煞杜锦宁的傲气。三来嘛,他觉得杜锦宁在翰林院呆了短短一段时间就被贬到润州来,必是恶了皇上。这样的人他要不踩上一脚,皇上没准会不高兴。而且把一介状元踩在脚下,他心里也十分暗爽。 但官场上讲究的就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因此他不想正面跟杜锦宁杠上,干脆便玩了这么一出。等杜锦宁拿着礼物去他府上低头,一来二去的去了两三次,他再敲打敲打,这位年轻人自然就被他收服了。 往后,他说东就是东,说西就是西,就算杜锦宁年纪轻轻考上了状元,还在翰林院呆过,那也得在他面前做个温顺的小兔子。 这就是御下之道。 却不想,这家伙也不知是因为太过傲气,不愿意低头;还是身边没人指点,不明白他这番苦心,愣是不去他府上,而是每日傻愣愣地来衙门点卯。 再这样下去,他也吃不消啊。 “明天按时到衙门点卯,不能让他抓咱们的把柄。”曹鸿寿道,“到时候仍给他一张冷脸,不过可以派个人去提点他一下。” 汪玉贵点了点头。 只要明天按时点卯,他就没意见。 马剑始终没什么表情地坐在那里,并不参与他们的谈话。 …… 杜锦宁并不知道这些,她跟王老汉等人分别乘了一辆马车,直接去了庄子上。 润州这个地方,原就是个冲积平原,地势平坦,土壤肥沃,江河密布,灌溉方便,是著名的鱼米之乡。 杜锦宁领着王老汉到庄子上时,姚书棋正在组织庄子的人往田里灌水。 这些田地经过原来的耕种和一个冬天的放荒,已变得坚硬板结,需得往里灌水湿润,犁田的时候才不会太过坚硬。 见得杜锦宁来,姚书棋连忙上来汇报:“大家都去田里忙着灌水了,还算听话,没有刺头。” 说着他又笑道:“本来有几个人有意见,觉得没必要现在就灌田,我一提契约他们就闭了嘴,不敢再发牢骚了。” 契约上可是写着,要是不听东家的命令,擅自行动,秋天粮食欠收时不光没有补贴,还要赔偿每亩田一石租金的损失。没有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违反契约。那可都是钱啊。 杜锦宁看到姚书棋胡子拉碴,眼里还带着血丝,想来昨晚就没睡好,不由皱了皱眉。 姚书棋原是个读书人,后来读不下就在城里给人帮衬生意,从来没有种过田。现在让他管着一群庄户人家,指挥他们如何耕种,似乎不大妥当。 她道:“你叫人把宋庄头叫来。” 不一会儿,宋庄头就过来了。他刚才想是去灌水了,挽起的裤管上还沾有泥水。 “宋庄头,我给你每个月六两银子的月例钱,你帮我把庄子上的人管理好,有什么命令监督他们执行。你名下的田地,就不要耕种了。”杜锦宁道。 宋庄头惊愕了一下,旋即面露惊喜之色,但接下来,他就有些为难了。 “有什么困难吗?”杜锦宁问道。 “这样的话,我怕庄子上的人以为我投奔了东家,不、不愿意再听我的话。”宋庄头结结巴巴地道。 杜锦宁满意地暗自点头。 六两银子一个月,对于在地里刨食的庄户人家来说,是一笔巨大的收入了。换了个利欲熏心的,肯定二话不说就答应下来。 可宋庄头还想着庄子上人对他的信任,同时也不愿意糊弄她,可见还是极有良心的。 “您看这样行不行,我家有三个小子,最小的那个今年已十六,也能干重活了。我原来佃的田地就不退,我让他们多干些,我偶尔去帮个忙就成。这样大家不知道我帮东家做事,对我就没什么抵触,有什么事我也好居中调停劝说。” 担心杜锦宁以为他贪心,这边想赚银子,那边又不肯放手,宋庄头说完,又急急解释道:“东家放心,我就算让田地的庄稼长得不好,也不会误了您这边的活计的。要是做得不好,东家您可以立刻撤了我这边的差事,换个人做。” 能够这样,杜锦宁自然更满意了。庄子上的人不知道宋庄头已成了她这边的人,想来说话会更管用,管理起来也容易得多。 她笑道:“你这个办法好,就按你所说的办吧。你帮我办事的消息,就不用跟庄子上的人说了。如果你家里人的嘴不严,你也可以瞒着他们。” “是,我不会跟他们说的。家里妇人嘴碎,容易说漏嘴。”宋庄头一点就透。 他虽然相信儿子,但儿子跟儿媳妇亲,儿媳妇又跟娘家人亲,又爱说闲话,管不住嘴。一传十、十传百,哪里还有秘密可言?所以,儿子和老伴他都不打算说。 姚书棋听了杜锦宁的安排,满心感激。 杜锦宁接下来的任务就是种田,他身为管家,自然应该管好庄子上的一切事务。但他是个外来者,还是杜家的管家,天生站在庄子上人的对立面,他说话并不好使。大家虽不至于跟他对着干,但把他的话当成耳旁风也是有的,他还无可奈何。 宋庄头帮着管就不一样了,有什么他只需要吩咐宋庄头,宋庄头自然就会安排庄子上的人去执行。 “庄子上现在有十三头可用耕牛,你看看每户人家的情况,把牛平均分下去,按着王老爹他们的要求对田地进行深耕。”杜锦宁指了指王老汉。 “是,东家。”宋庄头立刻走马上任,又跟王老汉互相见礼。 “王老爹,你把肥料以及如何施基肥的事也跟宋庄头交代一下。”杜锦宁又叮嘱。 “好的,少爷。” 见三人在那里头碰头地说开了,杜锦宁便站起来,带着姚书棋出去,在田地里转了一圈,便去了小树林那里,琢磨如何建造园林。 忙碌的时间过得很快,晚间回城,第二日杜锦宁又按时去了衙门。 这一次,守门的衙役十分好心地告诉杜锦宁:“今天曹大人他们没有外出。” “多谢。”杜锦宁淡淡地道了一声谢,就要往里走。 “哎,杜大人。”衙役叫住她,神神秘秘地低声道,“您来了几次曹大人都不在,工房的典史还给您气受,我实在看不下去了。那个,我多一句嘴啊,您呢,是下官,又新来乍到,这身段得放低一点。一会儿进去,您先给曹大人陪个笑脸,说几句好话;下了衙,您提上一包点心,去曹大人家坐坐。伸手不打笑脸人,曹大人再怎么的也不会对您冷脸了不是?嘿嘿,我这纯属多嘴哈,要是说得不好,您别见怪。” 说着,他拱了拱手,笑盈盈地看着杜锦宁,目光还往杜锦宁腰间的荷包瞅了一眼。意思再明白不过:我好心提点你,你就不意思意思,多谢我的提点? 正文 第七百章 杜大人很皮 杜锦宁到了润州,就好像齐慕远附体,似乎都不会笑了一般。 她面无表情地瞥了衙役一眼,十分没有诚意地淡淡说了一句:“谢了。” 说着,她抬脚朝衙门里面走去。 “哎哎……”衙役自然不甘心,冲着杜锦宁的背影就打算挑明了说。他这种老衙役,只要有银子,脸是可以不要的;再说,这位杜大人可是知州大人叫他们为难的,他根本不怕得罪对方。 却不想走在杜锦宁身后的青木一把将他拦住:“这位大哥,不必相送,你还是赶紧回去看门吧。要是被人误闯了衙门就麻烦了。” 说话间,杜锦宁的身影已消失在转角处了。 衙役一句老血差点吐出来。 特么的谁送你了?你脸有那么大?老子是为了要赏钱! 眼珠一转,他正要拉着青木讨要赏钱。他可知道,这些老爷公子向来是不带银钱的,想买什么或是赏人钱,都是身后的小厮帮着付账。 青木可是练过的,头脑又机灵,似乎知道衙役想干什么。他身子一侧脚下一滑,就窜到那头去了;再一个错身,人也消失在了转角处。 这里是衙门,身为一个衙役,再没脸没皮,也没个追着同知大人讨要赏钱的道理。 那个衙役只得恨恨地啐了一口,骂骂咧咧:“就这不懂事的劲儿,我看同知这官儿也做不长久,明儿个不光要被贬官,没准还要下大狱哩。难怪混成这样,人嫌狗憎的。” 杜锦宁此时已走到了曹鸿寿的办公室了。 见门开着,里面坐着两个人,似乎正说着什么,杜锦宁伸手在门上敲了敲,问道:“曹大人可在这里?” 其中一个四五十年的微胖男子转过头来,看了杜锦宁一眼。 他也不说话,而是从上到下、从左到右地打量着杜锦宁。 一般人被人这样打量,多少有些不自然。尤其像杜锦宁这样年纪轻轻就考上状元的,轻狂之气在所难免,应该更受不了这样的目光才对。 屋里两人都以为杜锦宁会发作起来,如此,一顶不敬上官的大帽子就妥妥地戴在了杜锦宁头上。 却不想杜锦宁完全不受影响,静静地站在那里,如同墙角那株盛开的花朵,任你的目光如何,她都站在那里,无悲无喜。 你喜欢,抑或憎厌,似乎都与她无关。 她身后的青木跟主子也有八九分神似,如影子一般呆在那里,不说话也不动弹。 这样的情形持续了足足有半盏茶功夫,微胖男人终于败下阵来,忍不住出声打破了寂静:“你是谁?为什么要找曹大人?” 杜锦宁脸上的表情终于有了变化。 她的一边嘴角微微勾起,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汪大人明明穿着跟在下一样的官服一样的补子,却要装作不认识,有意思吗?或者,汪大人喜欢演戏?如此的话,我不配合倒是不好了,毕竟你年纪比我长,又是老官员,我要不给你面子是要被人诟病的。” 说着,她抬起手,露出一个微笑:“在下杜锦宁,被皇上派来润州作同知,主管农事。不知这位大人高姓大名?莫不就是鼎鼎大名的知州大人?” 青木差点没喷笑出声。 刚才汪玉贵有意为难杜锦宁,故意忽视杜锦宁官服上的补子,现在杜锦宁反其道而行之,明明都已认出汪玉贵了,还问他是不是知州大人,简直要把汪玉贵和曹鸿寿给玩坏了——另一个坐在旁边一声不吭只管看戏的那位清瘦男子,才是曹鸿寿哩。 青木就算是一个小厮,但跟在杜锦宁身边多年,也是认得从六品和从五品的官服补子的。 衙门就是个办公的地方,不破败得不成样子就已算是好的了,不可能花钱安藻井这种东西。 原来的御卫,现在已沦为杜锦宁的暗卫的甲和乙,此时正趴在屋顶看热闹呢。看到这一幕,两人也差点笑了出来。 没想到少年老成的杜大人还有这么顽皮的一面,真是活见久啊。 汪玉贵一愕,下意识地转头看了曹鸿寿一眼,就见曹鸿寿的脸色已阴沉了下去。他心里一下子慌了起来。 要是曹鸿寿以为他有夺位之心,想爬上知州的位置上取代他,那就糟糕了。这位爷可是一位心胸狭窄的主儿,只要他心里不高兴,哪里管得着原委是怎样的。 他立刻沉下脸来,对杜锦宁道:“休得胡说八道。你既说我跟你穿一样的补子,我自然是同知。你是眼睛瞎了才认不出哪个是知州曹大人。” 杜锦宁愕然,面露讶然之色:“汪大人看到我穿着这样的官服补子还问我是谁,我还以为润州的补子是跟朝堂不一样的呢。原来也是一样的吗?” “你你你……休得胡说!”汪玉贵的脸涨得通红。 让杜锦宁说的,好像他跟曹鸿寿已掀竿而起,另立朝堂了一般。 造反可是灭族的大罪! 曹鸿寿再也坐不下去了。 他阴恻恻地开了口:“杜锦宁是吧?你倒是一张好嘴,白的都能被你说成黑的。你以为你随口污蔑我们几句,我们就会被皇上怪罪?你未免也太看得起你的那张嘴了。” 青木闻言,不由自主地往屋顶上看了一眼。 杜锦宁的嘴不成,但御卫的嘴可以呀。只要御卫把今天看到的告诉皇上,曹鸿寿和汪玉贵虽不至于被砍头,但官怕是做不成了。再不济,也要被贬谪。 看轻他家少爷那张嘴的人,注定是要倒大霉的。 “污蔑?有吗?我哪句污蔑了曹大人和汪大人了?汪大人,你倒是好好跟我说说。”杜锦宁用一双清澈无瑕的大眼睛望着曹鸿寿,似乎是在认真而诚挚地向他讨教。那样子,真的是很傻很天真。 这下子曹鸿寿有些摸不清杜锦宁是怎样的人了。 说她天真吧,刚才那句话十分诛心,显得十分有水平,便是他这做了一辈子官的老江湖,都不一定能说出这样的话来,简直是杀人于无形啊。 可说她有水平到连他都要忌惮的程度吧,可这样的人怎么会好好的翰林院呆不下去,被贬到这润州来管农事? 正文 第七百零一章 规矩 曹鸿寿此人,心胸狭窄,睚眦必报,掌控欲极强。他原先做知县,后来做知州,虽官运不算亨通,升迁不快,但一直做着主官。他从不允许属下的官员忤逆他,不把他放在眼里。只要不听话的,他就会以各种手段收拾,或逼着人离开。 此时他心里存有疑惑,对杜锦宁有了忌惮,但事情已逼到这份上,双方就差撕破脸了,他自然不可能就此放过杜锦宁,与她和平相处,否则,他以后就难以服众,汪玉贵等人就要不把他放在眼里了。 他抬起手,止住汪玉贵即将出口的话,然后朝外面喊了一声:“钟典史。” 一个长着山羊胡子的矮小男子快步走了过来,拱手行礼:“曹大人,有何吩咐?” 这典史与典吏不同。典吏是六房胥吏,不属于朝庭官员;而典史却是知州的佐杂官,虽不入流,却也算是朝庭官员。因是知州的副手,管的事情十分驳杂。 曹鸿寿吩咐道:“你领杜大人到东边的那间屋子,衙门里一任用品按规矩分发给他。” 说完,他转头对杜锦宁道:“杜大人,你也在翰林院里任过职,想来衙门里点卯的时间你是清楚的,我就不多说了,只希望你按时来衙门,万不可迟到早退。” 担心杜锦宁那毒嘴又要喷他一通,他不待杜锦宁说话,就解释道:“因很快春耕,前两日我们是下到各村去看看情况,才不在衙门。平时都在按时点卯的。杜大人也应如此。就算有公事要办,也需得经过我同意方可离开衙门,不得擅自作主。” 照理说,身为官员,按时点卯是必须要遵守的规矩。 但杜锦宁这种情况,不可能每天跑到衙门里来坐着。如果要过这样的日子,她当初就不会离开翰林院了。 不过她没有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然后静静地看着曹鸿寿,想知道他还有什么后招。 不就想把她绑在衙门里,不让她去田里做事吗?然后农业上的事没办法管,或是管不好,如此一来她就没办法出政绩了。 但你上官让你点卯你不点吗?不能,这是朝庭的规矩;对上官的安排你敢说不满吗?也不能。身为下官,必须听上官的调遣与命令,否则,何以正尊卑? 这个曹鸿寿确实有两把刷子,只规矩两个字,就能把她压得死死的。只是,他错估了杜锦宁的情况。 她等着曹鸿寿往下说,曹鸿寿却住了嘴,只是道:“就这么办吧,你先跟钟典史过去。” 杜锦宁也不跟他辩驳,只点点头,就转身出了门,往东家的衙房里去。 钟典史愣了愣,看看曹鸿寿,见他铁青着一张脸,却没出声阻止,他便拱了拱手,转身追着杜锦宁去了。 曹鸿寿刚才是被杜锦宁这无礼的举动气狠了,一时没顺过气来。直到钟典史出了门,他才颤抖着手,指着杜锦宁的背影对汪玉贵咆哮道:“看看,看看,这是什么态度?他眼里哪有我这个上官?” 汪玉贵连忙安慰道:“大人,您别气。来日方长,咱们有的是机会好好收拾他。” 杜锦宁走到东边的衙房门口,就站在那里不动了,背着手望着院子里的树木,等着钟典史的安排。 钟典史身为曹鸿寿的副官,最是知道主子的心思。他掏出钥匙打开最角落的一间房,也不进去,对杜锦宁道:“杜大人就在此办公吧。”说着,转身就走。 杜锦宁看着他走了一段距离,这才似笑非笑地道:“钟典史这是每日早上来要给我开门吗?我来得早,钟典史来得晚的话,是不是要我在这里等你?” 钟典史正有此意。 但这些手段实在上不得台面,只能暗中使,不能明着来。此时被杜锦宁喝破,他便不好再进行下去,只得装模作样的一拍脑门:“啊呀,看我这记性,忘了把钥匙给大人您了。”说着,转身回来,将钥匙递了过来。 青木上前一步,把钥匙拿在了手里。 拿完钥匙,他就快步走到衙房前,轻轻将门推开,顿时,里面的灰尘扑面而来,青木后退得快也被呛到了,“咳咳”地咳嗽了两声。 “等等,你先别走。”青木一把揪住想溜的钟典史,“你叫几个人来,把这衙房收拾一遍,直到能坐人为止。” 钟典史本想不理会青木,但被他抓得牢牢的,走不掉,只得转过头来朝杜锦宁道:“杜大人,此时衙门里都忙,没有人手来给杜大人收拾屋子,要不大人您凑合着用一天,等明日大家闲了再帮你收拾?” 满府的衙役,却说没人可用,简直就是个笑话。而且,这个明日必定复明日,杜锦宁要等着他们来收拾,估计得一年之后。 杜锦宁看都没看他一眼,吩咐青木:“青木你回府里一趟,叫两个小厮过来,帮我收拾屋子。”说着又道,“看看屋里的桌子板凳是否能用,如果不行,你从家里搬点东西过来。” 青木这才放开钟典史。 钟典史如蒙大赦,快步离开。 “少爷您……”青木看向杜锦宁。要是他回府,把杜锦宁一个人留在这里,这儿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他实在是替自家少爷感到憋屈。 “无妨,我去工房坐一坐,你快去快回。”杜锦宁说着,转身去了工房。 工房主管农田水利等事宜,杜锦宁现在是管农事的,工房便是她的下属部门。虽说整个州衙都在欺负杜锦宁,但青木相信,工房的胥吏们还是不敢明着为难少爷的。 他进衙房里看了看,看到里面的桌椅确实不能用,这才转身回了杜府。 而杜锦宁进到工房,果然,就算昨日给杜锦宁碰个大钉子的余怀谷都不敢为难她,只是冷待而已。 杜锦宁还真不怕冷待。她找了张椅子坐了下来,便闭目养神。那张椅子的主人从茅房回来,看到自己的椅子被坐了,也不敢作声,默默地另找个小杌子来坐。 待青木领着小厮搬着家具回来,将衙房的卫生搞好,再将家具安置了,杜锦宁这才磨墨写了一张条子,让一个小厮去送给曹鸿寿,说明自己去巡查农田了。自己不等小厮回来,就直接出了衙门,乘车去了庄子。 正文 第七百零三章 马剑 高明的人,不会去主动告状,而是让上位者无意中知晓自己的窘境,甚至让对手恶人先告状。到时候真相大白时,上位者就会替你感到委曲,觉得你受苦了,而且知道你一直在采取积极的态度去处理困境,而没有来麻烦他,他会更欣赏和心疼你,随之而来的就是补偿心理。 她前段时间一直忍而不发,同时也没有对曹鸿寿过多挑衅,而是利用曹鸿寿对她的为难,用语言反驳,从而刺激曹鸿寿,来达到目的,就是缘于这个道理。 御卫一直跟着她,只要赵晤询问,他们就会如实相告,到时候她在润州的一切都瞒不过皇上的眼睛。 因此,她给自己的言行制定了一个标准,没敢越过雷池一步。 见青木的目光关切而担忧,她安慰道:“放心,这种憋屈的日子快要到头了。” 听到这句话,青木的忧虑一扫而空。 他家少爷,最是神机妙算。既说憋屈的日子到头了,那也就是说,曹鸿寿等人的好日子也快到头了。 那日,杜锦宁没有去庄子上,而是留在府里看秧苗的长势。 “少爷,秧苗长势很好,再过几日就可以移栽了。”秦老汉凑了过来,满脸的佩服。 他们从京城过来的时候,京城那边已经开始育双季稻的苗了。润州与京城相比又北了一些,秋天降温更快。 所以他跟王老汉几人都忧心忡忡的,怕赶不上农时,耽误了一年的收成。前几日听姚管家说少爷还跟那些庄子上的佃农签了契约,欠收赔偿他们十五两银子一户,他们就更担心了。 可没想到,照着杜锦宁教的火炕育苗法,稻谷出芽很快,而且生长也十分迅速。现在,都已经快能移植了,完全不耽误农时。 杜锦宁看着差不多有她手掌那么长的秧苗,脸上也露出了笑容。 “庄子上的田都耕完了,基肥也下到了田里。后日吧,后日就把秧苗移栽到大田,让宋庄头组织人插秧。”杜锦宁道。 她转头唤了周澄过来,把情况说了,道:“你告诉他,叫宋庄头把田里的情况再巡视一遍,为插秧做好准备。从明日起,佃农们都不用去园林那边帮忙了,让梁家的工匠自主做好后面的工期安排。” 周澄将杜锦宁的话重复了一遍,确认无误,便骑马去了庄子。 梁先宽接到杜锦宁的信后,动作很快,几乎是接到信的第二日就派了工匠过来,这几日正在加紧为杜锦宁建造园林。 园林的面积并不大,很多地方杜锦宁又是因地就势,利用原有的地势来做设计,所以梁家的工程量也不多,等春播结束,那边也就差不多结束了。而庄越那边,正准备运些植物花卉过来栽种。 周澄走后,杜锦宁回了院子,正打算把插秧后需要追的肥给写出来,到时候吩咐宋庄头组织佃农准备,就听青木进来禀报:“有人送来一个帖子,说要来拜访少爷。”说着,他将帖子递了上来。 杜锦宁接过来一看,却是州衙里另一个同知派人送来的,这位同知名叫马剑。 依杜锦宁的个性,到润州来时自然不会没有查过润州的官员情况。 知州曹鸿寿,四十多岁,十年前中进士,一直从县令做到现在的知州,升任速度不快也不慢。知州之下的州同知原先只有两人,一个是汪玉贵,另一个就是送帖子的这个马剑。 马剑的年纪跟曹鸿寿相访,中进士的时间比他还早。但似乎性子耿直,曾得罪过上官,再加上没什么背景,估计能力也不行,一直升不上去。 这段时间一直都是曹鸿寿与汪玉贵在那里蹦跶,马剑就跟个隐形人似的。依着秦老六那里收集到的情报表明,马剑在衙门里同样受曹鸿寿与汪玉贵的排挤。不过他没有杜锦宁这样的底气,只能忍气吞身,日子过得很不好。 这会子他递帖子过来,是想找同盟,还是帮曹鸿寿来做说客的? 杜锦宁低头看了看时间,发现竟然是戌时,那时候天早已黑了。 看来马剑此来,是想找同盟了。否则,怎么的他也不会等到天黑再偷偷摸摸地过来。 “他派来的人还在门房吗?”她问道。 “是的。” 杜锦宁便写了个回帖,交给青木,青木去了门房,给了马家的下人。 戌时在现代正是傍晚七点到九点的光景。古代没什么娱乐,杜锦宁又不敢点烛把眼睛弄成近视,平日里这个时辰就已睡下了。 今天吃过晚饭洗了澡,她不得不在家里散步,等着马剑过来。 好在马剑没让她等太晚,天黑不久,朱老头就来报,说马大人来了,他已让人领到厅堂里上茶待客。 杜锦宁去了前厅。 “杜大人。”一个男子看到杜锦宁进来,连忙站了起来。 杜锦宁每日去衙门,倒还是第一次见到马剑。马剑此人也是四十来岁年纪,容貌普通,人长得极瘦,身量又高,猛看上去就跟一根竹竿似的,身上穿的常服显得空空荡荡。 “马大人,幸会幸会。”杜锦宁跟他见了礼,又请他坐了,自己在主位上坐了下来。 “杜大人到润州来,某不能到城门相迎,便是在衙门里也没能出来跟杜大人打声招呼,惭愧惭愧。”马剑刚刚坐下,便又站了起来,朝杜锦宁深深作了个揖。 “哎,马大人你这是做什么?”杜锦宁连忙避开他的礼,“曹大人要给我下马威,要我朝他弯下自己的膝盖,马大人身为下属,自然不好公然与他作对。马大人的苦楚,杜某能理解。” 这话大概说到了马剑的痛处,他鼻子一酸,差点掉下泪来,赶紧用袖子抹了一把脸。 “唉,某到润州做了两年的同知了,刚开始也是跟杜大人你一样的骨气,最后实在没办法……”他叹息着,摇了摇头。 杜锦宁点了点头:“同感,同感。” 脸上虽一脸的“余有戚戚”,但她心里对这位马大人并没有太多的同情。 官场倾轧,无处不在。就算你去一个地方做主官,如果遇上强势的副官,或者胥吏这些地头蛇厉害一些,你没有足够的能力,那也是要被人踩在脚下,只能装孙子的。 更毋庸说给人做副手了。 马剑过成这样,只能说,能力不行。 正文 第七百零四章 劝阻 杜锦宁这话,倒不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如果她背后没有皇上撑腰,也没有御卫可以利用,她相信凭自己的能力,是绝不会把日子过成马剑这样的。只需半年,她就能治得曹鸿寿服服帖帖,不敢再出半点幺蛾子。只是她现在一心想做农业研究,不愿意把精力花在与人勾心斗角上,这才借助了皇上和御卫的力量而已。 她得在三年内给自己、也给赵晤交一份满意的答卷。这三年,她需要一个平和的环境,需要有人听她指挥。这种时候她不使用赵晤的力量,自己去跟人斗得死去活来,那才是傻子呢。 在赵晤面前,她只需要做一个安静的才华横溢的美男子就可以了,不需要露出自己锋利的爪牙。要不然吓着赵晤怎么办?让皇帝觉得你太过有手段、心狠手辣,实在不是什么好印象。 那边的马剑并不知道杜锦宁在心里已把他鄙视了一通,仍在那里絮絮叨叨地说着自己的委曲。 杜锦宁也不打断他,只在一旁“嗯嗯啊啊”地应着,偶尔同情地说一句:“马大人你辛苦了。” 说了半日,马剑才停止了诉苦,问杜锦宁道:“杜大人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啊?”杜锦宁疑惑地抬起眼来,望向马剑,似乎不明白他的意思。 马剑脸上露出十分不好意思的表情,道:“我知道,这样问有些冒失,但如果杜大人能有手段治一治曹大人,那我们的日子就好过多了。” 说着,他一脸期盼地望着杜锦宁。 “……” 杜锦宁无语。 所谓的交浅言深,便是眼前的情况了。 马剑跟她无亲无故,且之前对她视而不见,从来没对她伸出过援助之手;即便这次来,都要怕曹鸿寿知道,直到天黑才偷偷摸摸的过来。这样没诚心的人,他凭什么觉得杜锦宁会掏心掏肺地把自己如何对付曹鸿寿的方法说给他听? 万一他是曹鸿寿派来打探她底细的怎么办? 她要有多傻才会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他听? 这个马剑,也不知是别有用心,还是情商太低。 她苦笑着摇了摇头:“我要有那手段,当初也不会从翰林院被遣到这地方来了。” “某听说,杜大人似乎跟吏部尚书齐大人关系极好?”马剑试探道。 杜锦宁深深地看他一眼:“我不过是跟齐大人的孙子是同窗而已。”说着,她玩笑似地道,“如果马大人儿子的同窗遇到什么麻烦,难道马大人还会竭尽全力、冒着得罪皇上的危险去帮他解决问题不成?” “呵呵,自然得量力而行。”马剑讪讪地笑了笑。 “那便是了。”杜锦宁点了点头,便端起了茶盏,“这是今年的新茶,马大人不妨尝尝。” 这便是端茶送客了。 马剑虽有些不甘心,喝了两口茶夸了两句后,不得不起身告辞。 送走马剑,青木回来问道:“少爷,要不要派人去查一查这位马大人?” 因为御卫住的地方离这里远,所以主仆二人说点什么私房话,都不用偷偷摸摸了。这让杜锦宁自在许多。 杜锦宁想了想:“查查也好。”说着,她写了一张纸条,让青木送去给秦老六。 其实这个马剑是个什么样的人,对杜锦宁都没什么影响。他如果是替曹鸿寿来探听消息的,杜锦宁连曹鸿寿都不怕,还怕个马剑吗?只要守好自己的嘴就行;如果他仅仅是在衙门里坐冷板凳坐得久了,想来拉个同盟,倒点苦水的,那就更没必要查了。 让秦老六去查,不过是怕秦老六太闲了而已。找点事情给他们做,也是好的。再者,到时候处置曹鸿寿等人的时候,马剑此人忠奸如何,对他的处置自然就不一样。从这一点上来说,查一查倒是有必要的。 看着青木拿着字条走了,杜锦宁就歇下了。 第二天,她干脆连衙门都不去了,直奔庄子上,巡视了一圈,发现田地都犁过了,还用耙细细地耙过,水也放到了田地。稻田堤埂也按着她的要求加宽、加高,并拍打结实。同时还在稻田里挖了鱼沟和鱼坑,并设置了鱼栅。 杜锦宁不光要种植双季稻,还打算在稻田里养鱼。 稻田养鱼,既可获得鱼产品,又可利用鱼吃掉稻田中的害虫和杂草,排泄粪肥,翻动泥土促进肥料分解,为水稻生长创造良好条件,一般可使水稻增产一成左右。 以前在漓水县,因为担心怀壁其罪,杜锦宁一直没敢把这一招拿出来用。现在既要放开手脚干,她自然要把这种增产增收的好法子用起来。 宋庄头听闻杜锦宁过来了,立刻找了过来:“杜东家,我听说你要在稻田里养鱼?” “正是。”杜锦宁点点头,看向宋庄头,她知道宋庄头心里有许多疑惑,甚至对此事执有反对意见。如果宋庄头能反对此事,她倒要重用这个老汉。 假如宋庄头是个一味阿谀奉承、只管顺着她的意思做事,不管这件事对不对,都摆出“与我无关”的态度,她自然是要换人的。 好在宋庄头能被庄子上的人推举出来做庄头,确实是个心思纯正的。 他道:“杜东家,这样不行啊。就算您养的是草鱼,这种鱼食性甚杂,会吃掉稻苗的。到时候鱼养不养得成另说,稻谷可就全毁了。咱们不能因为养鱼而不要粮食啊。如果东家想养鱼,完全可以挖几亩鱼塘,专门养鱼嘛。三百亩田地,水又浅,粮食种不了,鱼也养不好,那可就亏大发了。” 如果宋庄头有文化,定然要说杜锦宁“本末倒置”。 “王老爹应该跟宋庄头说过,我们以前在稻田里养过鱼的事吧?”杜锦宁笑道。 “说是说过。”宋庄头道,“但那也只是几亩田的事,精心料理,或许能成。而且也仅仅是养了一年的鱼,一次成功并不能代表年年都成功。如果东家实在要养,就拿几亩或是十几亩来养,真没必要这么冒险。” 正文 第七百零五章 汪福来的本事 想了想杜锦宁许诺给自己的工钱,宋庄头一咬牙:“就拿我家佃的田来养吧。就算有问题,我们有东家每月给的月钱支撑,也过得下去。” 杜锦宁哭笑不得。 本来是增产增收的好事,到了宋庄头这里,倒好像要上断头台似的,他自己还牺牲上了。 不过宋庄头的人品倒叫杜锦宁佩服和感动。 “宋庄头。”她敛了脸上的笑容,正色道,“我跟你说明白吧。我在皇上面前是立了军令状的,要成功种植双季稻,而且在双季稻的基础上,实现增产增收。所以我种这些田,不是为了收租子赚钱,而是在做实验,试一试这个方法是不是能成。如果能成,这就是造福整个大宋的好事;如果不能成,损失也只是在我个人的承受范围内而已。所以咱们是没有退路的,只能往前走。” 一听到是奉皇上旨意种的田,而且意义这么重大,宋庄头顿时被吓住了,声音都颤抖起来:“这这、这是真的?” 杜锦宁点了点头:“否则,我一堂堂新科状元,本应该坐在翰林院里每日帮皇上拟旨的,为何要跑到这个地方来种田?你去打听打听,哪个州府能有三个同知?我这个同知,是皇上特意设的,而且还指定了我主管粮食。” 杜锦宁的身份,姚书棋在买这片田地的时候特意表明了的,宋庄头自然知道。他虽没念过书,但人却聪明睿智,当时他就觉得杜锦宁的身份不靠谱。再看杜锦宁年纪轻轻,全身上下细皮嫩肉的,根本不像是个种田人,就觉得更不靠谱了。 现在杜锦宁这么一解释,他似乎豁然开朗。真是这样,那么一切问题都解释得通了。 不过他还有些疑惑:“只是,杜东家您年纪毕竟在这里,以前也没种过田……” 杜锦宁一笑:“不知姚管家跟你说过没有,我这人跟别的人有些不同,打小记性就好,是那种看书看一遍就能记住的。读书这几年,我每到一个书院,就把它家藏书楼的书扫一遍,每一本都不放过。我脑子里看过的书,比有些人一辈子看的都多。” “朝庭里有的是会种田的官员,那些工部的官员,在工部呆了一辈子,天天在郊外蹲着看庄户人家如何种田。可皇上不派他们来,却派了我来,这是什么道理,宋庄头你想想应该也能明白。” 宋庄头点点头。 这说明啥?说明这位杜大人看上去年纪不大,但论起种田来,工部那些老官吏都比不上他。为什么比不上?因为脑子没他聪明呗。 皇上啥人呐?那是天底下最聪明最有眼光的人,否则能当上皇帝吗?既然皇上都觉得杜东家种田比所有人厉害,自己这个一个大字都不识的老庄稼汉,还能置疑皇上的决定不成? 宋庄头被杜锦宁这么一阵大忽悠,终于被洗脑成功,确定了这个跟自己小儿子差不多大的杜东家,是个种田顶顶厉害的人。 同时他还确定了一件事,那就是即使种的田颗粒无收,杜东家也不会因着这个恼恨他们,不给他们补偿银子的。因为这是皇帝让他种的田,只要他跟皇上说说,金山银山皇上都能搬给他使,完全不差这百十来两银子! 一下子,宋老汉心里有着一种说不出的豁亮,仿佛被打通了任督二脉一般,觉得自己种了一辈子的稻田,一下子高大上起来。 “杜东家放心,就算是豁出这条老命,老汉我也要帮着杜东家把这田给种好。咱们这个地方是个风水宝地、鱼米之乡,要是真能种上双季稻,让一亩田的粮食产量提高一倍,杜东家你就是咱大宋的大功臣,我老汉白跟您干十年都心甘情愿。”宋庄头满面红光地跟杜锦宁表起决心来。 “如此接下来田里的事就拜托你了,其他人还需得你去说服。他们不理解没关系,但田里的事,一切都得听我的,按我的要求办。”杜锦宁道。 “好好好,杜东家放心,老汉一定会让他们都听您的,不敢有半分的阳奉阴为。” 说了好一阵,终于把满腔豪情壮志的宋庄头送走,杜锦宁满头都是汗。 虽说忽悠人于她而言不成问题,但加上自吹自擂,她的压力就有点大了,总有一种做传销的即视感。 唉,脸皮还是不够厚呀。 她左右看了看,朝站在不远处的青木招了招手。 青木跑了过来:“少爷。” “汪福来呢?你叫他过来。” “是。” 不一会儿,汪福来被青木叫了过来,身后还跟着姚书棋。 “正好,你也来了。”杜锦宁对姚书棋道,“你帮我另外安排一个赶车的,汪福来这段时间就呆在庄子上。” 姚书棋自然点头应好,可汪福来就忐忑不安了:“少爷,我做错了什么事吗?为什么不让我帮您赶车了?” 要知道,秘书,司机,向来都是领导们的心腹,地位可是其他人所不能比的。虽说汪福来只是个车夫,但站在姚书棋这个管家面前,他半点也不打怵。 为什么?就是因为他是少爷身边的亲近人。少爷去哪里,跟什么人接触,办个什么隐私事,可是从来不瞒他,也瞒不了他。 可现在,这份令他引以为傲的差事就要被撸了,他怎么能不着急? “你别着急。”杜锦宁笑道,“这段时间,我要你帮我做一件重要的事。这件事,除了你,别人都做不了。” 汪福来一听,忐忑顿去,心里满满地涌上一股自豪感来。 听听,除了他,谁也做不了。可见他汪福来有着别人没有的能耐与本事。而少爷慧眼识珠,就在茫茫人海中找到了他,发现了他这项本事。 此时他也不可惜少爷专属司机这个职位了,动力满满、兴高采烈地问道:“少爷,什么事啊?您放心,只要交给小人,小人保准能帮您办得妥妥帖帖的。” 姚书棋就在旁边撇了撇嘴。 这个汪福来,仗着资格老,又得少爷的信任,经常跟他顶嘴,不对他这个管家恭恭敬敬。他跟汪福来就跟一对冤家似的,喜欢抬杠。这会子听到少爷这话,他就有些不服了。 还有什么事是汪福来能做,而他不能做的? 他也竖起耳朵听。 正文 第七百零六章 赵晤很生气 就听杜锦宁道:“庄子上的人,对我不怎么信服。我叫他们这样种田,他们总觉得是瞎胡闹。有这样的想法,我让他们做事的时候,他们就会的抵触,总想按自己的方法去做,这样下去,容易出纰漏。” 姚书棋点了点头。 他在这里呆了几天,深刻地感觉到了杜锦宁所说的这种状况。 汪福来是个脑子很灵活的,要不然当初也不会死命地抓着杜锦宁不放,毅然决然地领着老婆孩子,从一个自由民投身杜家为奴,过上现如今的幸福生活。 一听杜锦宁的话,他其实还没想明白杜锦宁要干什么,下意识就道:“这有什么难的,老奴到时候跟他们讲讲,少爷您的英明神武的本事。他们不听话,是不知道少爷您是啥样人;要是知道了,叫他往东他不敢往西,叫他追狗他不敢撵鸡……” 姚书棋一听这话味儿不对,伸手拍了汪福来脑袋一下:“说什么呢?弄得少爷好像土匪似的。” 汪福来也知道自己的比喻不恰当,赶紧描补:“嘿嘿,咱们少爷不是土匪,这叫以德服人。” 杜锦宁无语。 要不是知道汪福来是个地地道道的古人,他还以为汪福来知道“以德服人”的段子呢。 “行吧,就是这么个事儿。这几天汪福来你就住在庄子上,有空的时候跟他们聊聊天。你要让他们相信,跟着我,虽说不能吃香喝辣,但日子绝对不会比其他家的佃农差。” 这会子汪福来明白过来了。 他立刻精神一振,大声道:“少爷您放心,老奴一准将这件事办好。” 作为杜锦宁的脑残粉,他最拿手的就是给新人洗脑。想当初杜家买新人,都是被他拉着洗脑,一一沦为新一代脑残粉的。 如果叫他干别的,他或许不敢保证;可忽悠……哦,不对,让一群没见过世面的庄稼汉相信他家少爷的本事,他完全是手到擒来。 他有非常丰富的经验。 姚书棋郁闷的看了汪福来一眼。 这个活儿,他不是不能干,但还真没汪福来干得这么好。 他缺的不是对少爷的崇拜,而是汪福来那股没脸没皮的劲儿。 …… 杜锦宁忙着在润州组织人插秧种早稻,而赵晤的案头上,放了一本从下面递上来的奏折。 弹劾的就是杜锦宁。 折子里说杜锦宁不敬上司,不服管教。每日不做正事,而是去自己的庄子上忙活私事。总而言之,一二三四罗列了杜锦宁许多罪状,最后总结就是:玩忽职守。 “哼。”赵晤气笑了,差人去把齐伯昆叫了来,将奏折放到他面前,示意他看,“朕正想派人去看看杜锦宁在润州的情况呢,润州知州就给朕送来了这么个东西。” 齐伯昆拿起奏折看了起来。 看完后,他抬起头来,对赵晤道:“皇上,依臣对杜锦宁的了解,他是个十分自律且勤勉的人,润州又是他自动请去的地方,做的更是他想做的事,他万不会敷衍了事,玩忽职守的。” 说着这话,他心里对杜锦宁的缜密心思再一次佩服之极。 杜锦宁在离京之前,曾经给赵晤递了一份计划,计划书上十分明确地指出,第一年她会在自己所买的田地进行实验,有了成果再大面积推广,以免激功冒进,给庄户人家带来损失。 那么现在,她天天去自家的庄子上,不光是不玩忽职守,更表现了她对农事的上心与勤勉。 不过这种话他是不会说的,由赵晤的嘴里说出来,才有意义。 果然,赵晤就道:“爱卿不必说,朕都知道。朕是气这润州知州,但凡他对杜爱卿所做的事上心一点,好好地问他一问,了解了解,就不会出现这份弹劾的折子。” 他想了想,对吴公公道:“宣朕的旨意,让暗卫回一个,禀报这段时间杜爱卿在润州的情况。” 吴公公立刻出去办理。 暗卫之间自有一套为人不知的传讯方式,不过三个时辰,御卫甲就从润州赶回了京城,将杜锦宁的情况一五一十地禀报给了赵晤。 人心都是偏的,御卫甲这段时间早已偏心杜锦宁偏到咯吱窝去了,他的叙述虽没有添油加醋,但在忠于事实的基础上,不妨碍他话里话外地偏向于杜锦宁,对曹鸿寿与汪玉贵两人表示了严重不满。 在他的叙述里,杜锦宁就是各种受气,举步维艰,还为了大局忍辱负重,结果曹鸿寿与汪玉贵各种变本加厉,为难甚至欺辱杜锦宁,阻碍杜锦宁进行农事研究,要把他圈在衙门里活活地折磨,直到他服软受曹鸿寿的控制为止。 赵晤一听些话,勃然大怒,将奏折一摔,道:“就这样,他们竟然还恶人先告状,把朕当成什么了?傻子一般可以糊弄么?控制杜锦宁?他们竟然敢控制朝庭大臣?这是想干什么?自立山头为王吗?” 齐伯昆在一旁抚着胡须,再一次对杜锦宁的手段欣赏不已。 要是杜锦宁先告状,赵晤的态度绝不是这样。反过来,曹鸿寿越告状,皇上对他越反感,等待他的惩罚就越厉害。 这就是上位者的心理。 “那个……”御卫吞吞吐吐。 “有话就说。”赵晤不耐烦道。 御卫甲就将曹鸿寿与汪玉贵看到杜锦宁穿着官服,却还问她是谁的事说了,末了道:“当时杜大人就开玩笑地说了一句,还以为润州的官服跟朝庭的不一样呢,否则,怎么会不知道她是谁?” 这话一出,算是彻底把曹鸿寿与汪玉贵打入了地狱。 赵晤气得脸色铁青,当即道:“下旨,撤消曹鸿寿、汪玉贵的官职,并将其押送进京。” 他转头对齐伯昆道:“这两人,你处理一下。” 他身为皇帝,虽说一句话可以定人生死,但总得有一个理由。光是凭这件事和杜锦宁的一句玩笑话,就定他们谋反大罪,终还是重了些。这就需要齐伯昆这个吏部尚书去查一查两人往年的政绩,在当地老百姓中的口碑如何,以此来决定如何处置两人。 而赵晤要做的,就是看到齐伯昆的调查资料之后,在折子上御笔朱批而已。 正文 第七百零七章 一起处置了 “是。”齐伯昆就知道那两人彻底完蛋了。 “皇上,把那两人撤回来,润州派谁去主持?”他问道。 国不可一日无君,地方也是。润州是鱼米之乡,今年虽不会全州铺开搞双季稻,但过得一阵,也要开始春耕了。还有州里大大小小的事,都得要人去管理。一下子把知州和一位同知拿下,久了不把空缺给填补上,迟早要出乱子。到时候,杜锦宁处理这些事情焦头烂额不说,真出了事,赵晤没准就要把杜锦宁给怪罪上。 赵晤沉吟片刻,问道:“要不直接把杜锦宁提上知州的位置?” “皇上,不可。”齐伯昆赶紧阻止,“杜锦宁才去润州不久,没有大功劳,您现在忽然提拔他,无缘无故的,不大合规矩,总得等年底考评之后,才好变动。再者,知州管的事情极多,他要是做了知州,就没时间去做农事了。所以还是另从别处调任官员去润州才好。” 赵晤看了齐伯昆一眼。 如果说谁跟杜锦宁配合最是默契,最有利于他的农事研究,非齐伯昆的孙子齐慕远莫属。 只是,一来齐慕远原先的官阶还要在杜锦宁之下,一下子提到正六品,成为他的上级,比提拔杜锦宁自己还要不妥;二来,估计齐伯昆是不会乐意让孙子去润州的。 毕竟,没有哪个做祖父的乐意自己孙子是个断袖。现在好不容易把杜锦宁和齐慕远分开了,要是他再把齐慕远派到润州去,估计老齐就得跟他急眼。 “可惜关乐和去了南边,否则派他去倒挺合适。”赵晤遗憾地道。 齐伯昆的嘴角抽了抽。 他们安排官员的原则,是正副手最好不要有太过亲近的关系,否则那个地方就会成为他们的后花园,对方有不好的行为就互相包庇,起不到互相监督的作用。 看来皇上对于杜锦宁的农事研究,寄予了极大的厚望啊,都顾不得这些了。 当然,这也从另一个侧面反应出赵晤对杜锦宁人品的极大信任。 “齐爱卿看看派谁去合适。”赵晤干脆把这件事丢给齐伯昆了。 反正齐伯昆对杜锦宁抱着极大的善意,总不会安排一个给杜锦宁使绊子的上司过去就是了。而且,安排官员本也是齐伯昆这个吏部尚书的职责所在。 “一时半会儿,臣想不出什么合适人选。还请皇上宽允臣一些时日,让臣好好斟酌此事。”齐伯昆道。 “行,曹鸿寿等人押送到京时,你的人就得派下去。”赵晤给了他一个期限。 本来这事就告一段落,齐伯昆该告退了,可他犹豫一下,开口道:“皇上,没准这两日还会有人上折子弹劾杜锦宁,您看曹鸿寿这旨意,要不要晚两天再下?” 赵晤一愣,旋即反应过来。 他的眼眸里闪过一抹厉色。 他最恨的就是这种盘根错杂的关系,这也是世家最令他厌恶的地方。 身为皇帝,某个官员犯了错,他却连处置对方都做不到,因为会有各种人跳出来为他讲情。有时候忌惮着这些人手里的权利,他不得不向他们妥协,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他颔首:“好,就依爱卿所言,晚上两日。”他冷哼一声,“朕倒要看看,会有谁出来蹦跶,帮着曹鸿寿陷害杜锦宁。” 以前,他根基不稳,需要跟各方妥协。现在他渐渐将军队的力量收归掌中,倒可以再烧一把火了。 “皇上,他们可能会来打听消息……”齐伯昆委婉的提醒了一句。 不是谁都像曹鸿寿这样没脑子的。像陈家这样的世家,求的就是稳定,不会冒冒然弹劾杜锦宁。明日上朝之前,他们很可能会来打探消息,看看皇上对于曹鸿寿奏折的态度。 赵晤的目光就朝殿内的吴公公等人看去,目光之犀利,让吴公公等人冷汗直冒。 他们“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皇上,奴才们不敢有半分异心。” 赵晤是知道他身边的太监宫女会接受贿赂,向各方传递消息的。这又是他特别讨厌世家的另一原因。 因为在朝堂上经营得太久,所以这些世家会渗透到宫里宫外的方方面面。他身边的太监宫女,也都是人,有七情六欲,很多人宫外还有父母兄弟,世家们就可以利用这些,向太监宫女们买消息。 不过他上位后对身边的人肃清了一番,他知道太监宫女们最多向外出卖一些不痛不痒的小消息,而且是卖的多是太后和齐伯昆这些对他抱有善意的后宫大臣。把他的重要消息卖给其他人,他们还没这么大的胆子。 “如果有人来跟你们打探曹鸿寿和杜锦宁的消息,你们就说没看到朕今天批折子时有什么异常情绪,知道没?”他道。 “……是。”吴公公大着胆子应了一句,其他太监宫女这才应声。 “皇上英明。”齐伯昆深深一揖。 果然,到了晚间,吴公公就来报,说有人来打探消息了,正是曹鸿寿的岳家陈家。 “好,好。”赵晤气笑了,“去叫齐慕远过来。” 不一会儿,齐慕远过来了,赵晤道:“坊东陈家,查一查他们,看看有什么不轨之事。” “是。”齐慕远领命退下,将命令传了下去。 齐慕远从赵晤手中所领的一支力量,相当于明朝的锦衣卫,主要是搜集朝堂内外的各种情报。自打他接手这支力量起,就把朝中大臣的大小事情查了一遍,手头有现成的资料,并不需要去现查。 因此不到半个时辰,一份关于陈家的资料就递到了赵晤案头。 赵晤看过之后,对齐慕远道:“你把这份资料送给刘御史,明日陈家人出列弹劾杜锦宁时,就让他弹劾陈家。” 齐慕远一听事关杜锦宁,表情一肃,响亮地应了一声:“是。” 将资料送到刘御史手上,他便回了家,找到齐伯昆问道:“杜锦宁在润州是不是出了事?” “不是什么大事,别急。”齐伯昆指了指椅子,叫他坐下,把润州的事说了,问道,“当初,杜锦宁离京前,是不是跟你约好,趁着得皇上信任,你们两人都各自做出一番事业来?” “是。”齐慕远点点头。 “以杜锦宁那脑子,这世上能让他吃亏的人不多。现在他顺势而为,把为难他的曹鸿寿等人都除掉了,以后会专心研究农事。我相信他一定能很快有成果的。你可不能被他比下去了。” 正文 第七百零八章 去找庄越 这段时间尽管齐慕远心里十分掂记杜锦宁,但想着杜锦宁走的时候跟他的约定,他就抑制心底的想念,拼命地做事。 皇上不想被世家束缚,所以想拿几家势力强大的世家来杀一儆百,给世家们亮亮拳头。他不想做他父皇那样的皇帝,一辈子在与世家博弈,想做点什么都束手束脚。 父皇不立太子,而是让他们兄弟几人互相厮杀,胜者为王,世人都说父皇糊涂,可赵晤知道,父皇这样做,也是出于无奈。 早早立了太子,世家们就会想方设法地、通过种种手段来控制太子,在性格上影响他,在婚姻上控制他,在他身边织成一张大网,牢牢地束缚住太子,让他为自己所用。一旦太子被世家洗脑,那就只能沦为世家的傀儡了。而太子又不是想提就提,想换就换的,世家绝不答应。 所以先皇才不立太子。 赵晤不想像父皇那样,也不希望自己的儿子像他与兄弟之间这般,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所以他要扳倒世家。 齐慕远领着他手下的几十个人,近期的任务就是调查世家隐藏的力量与罪行,打算到时候一举将某一两个世家连根拔起,震慑世人。 这件事做好了,对齐慕远个人而言,那自然是极有好处的。一来能获得皇上的高度信任,二来,他手下的这股力量在某种程度上也可以为他所用。另一方面,他深恼世家当初拿杜锦宁做伐子,差点陷她于极度麻烦的境地,拔起世家,也算是为杜锦宁报仇。他跟赵晤的目标一致。 所以,这段时间他很努力,竭尽全力地在做这件事。 而尽管心里掂记,他也没有派人去润州查探杜锦宁的情况。他不想让杜锦宁误会,同时也深深信任杜锦宁的本事。 尽管知道杜锦宁受的委曲是在皇上面前做戏的成份居多,他对曹鸿寿两人还是十分愤怒。 “祖父,您不用说,我也知道怎么做。”他道,“现在皇上只要陈家的资料吗?曹鸿寿的资料就不要?” 齐伯昆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不由伸出手用力拍了孙子一下。 “你给我老实点,越是现在这种情况,你就越是应该小心。皇上知道你跟杜锦宁的关系,如果你动用你手中的力量去给杜锦宁报仇,皇上心里对你定然十分不满。”他严厉道。 “祖父放心,这点分寸我还是有的。”齐慕远道,“您也知道我跟杜锦宁合伙开了几家酒楼,生意尚可,每月也有百来两的收益。再加上我名下的一些产业的收益,一年下来也有不少。这两年,我利用这些银子也培养了一些人,做这点事,用不着动用皇上的力量。而且我也深知,皇上的力量,不到性命攸关的时刻是万不能动的,一动,就会失去皇上的信任。” 见孙子知道这其中的轻重,齐伯昆欣慰地点点头:“你知道就好。” 说着他又好奇地问:“你怎么想着培养自己的力量?”这件事,连他都不知道。 齐慕远并不知道杜锦宁也培养了一支自己的力量,他也不好跟祖父说,是当初他发现自己对杜锦宁产生了不一样的感情,想着以后的路可能会比较艰难,便突发其想地买了一些少年来培养。 他含糊地解释道:“当初周东平对付杜锦宁,我就萌发了这种想法。后来有了钱,便做了这件事。” “哦。”齐伯昆点点头,也不知道信没信,总之没有再追问下去。 他对孙子的人品以及能力,还是十分有信心的。 不过关心则乱,他担心齐慕远会为了杜锦宁做蠢事,提醒道:“如果曹鸿寿此人只是单纯地为难一下杜锦宁,那么调任贬职就是对他的惩罚了。要是他还做过什么别的伤天害理的事,依着杜锦宁那性子,是绝对不会就这么轻易放过他的,必会借此替天行道。所以润州的事,你就不用操心了。否则,打乱了杜锦宁的计划与布局,反而不好。” 齐慕远点点头:“我明白了。” 见祖父面露疲惫之色,他让下人过来,伺候齐伯昆,自己则出了门,骑马往庄越家里去。 庄越是杜锦宁的掌柜,而不是他的奴才。杜锦宁拿他当现代的总经理看待,经他手的每一项生意都会分他一定的股份,所以庄越手里的钱,比一般的小地主、小生意人还要多,在京城都算得上一个小富人。 为方便禀报事情,他的家就安在杜锦宁家的附近,两进的院落,面积也不算小。 庄越家里也是使唤奴仆的。 见得齐慕远来访,说是杜锦宁的朋友,他家下人赶紧将齐慕远迎了进去,道:“老爷还在铺子里,没有回来,小人这便叫人去唤老爷回来。” 说着,他一面叫人去唤庄越,一面叫人通知庄越的小儿子庄正康来陪客。 庄越的大儿子庄正平年近三十,当初在桂省时就被杜锦宁委以重任,独挡一面,到县里去做掌柜。后来庄越跟着杜锦宁来京城,杜锦宁在征求了庄家父子的想法后,把庄正平留在了桂省,辅佐另一位大掌柜主持桂省的生意。 庄正康今年十七岁,正跟在庄越身边学做生意。 他跟齐慕远虽是同年,但地位相差甚远,在齐慕远面前很是拘谨,唯恐多说多错。 偏齐慕远又不是个多话的性子。两人对坐着说了几句客套话,就陷入了沉默。 好在不一会儿庄越就回来了,虽是乘马车回来的,但大概是跑着进来的,他满头的汗,喘着粗气,神情里满是忐忑:“齐少爷,您找我?” “你别急,不是你家少爷出事。”齐慕远赶紧安慰他。 庄越这才大松了一口气,只觉得自己的腿都软了。 平时没事齐慕远也不会来找他。就算有什么事有什么吩咐,按双方的身份地位,齐慕远也应该派人唤他去齐府才是。 可齐慕远忽然亲自登门,而且这时候天都黑了,要不是少爷在润州出了大事,他是绝对不会这时候登门的。 想到这里,庄越这一路回来,心慌得都快要跳出来,唯恐听到什么噩耗。 看到庄越如此忠心,齐慕远心里很是受用。叫庄越坐了,又唤庄正康:“给你爹拿帕子擦汗,再倒盏茶来。” 正文 第七百零九章 谁弹劾谁? 待庄越擦过汗喝了茶,他这才缓缓将杜锦宁在润州的事说了。 庄越听得气愤万分,站起来拱手道:“齐少爷,我想去一趟润州。” 齐慕远按按手掌,叫他坐下,道:“你家少爷的本事你还不知道?现在皇上已派人去将曹鸿寿和汪玉贵押进京来,陈家也快完蛋了。我今天过来,就是想告诉你,千万稳住了,别自乱阵脚;更要守好各处,别让陈家钻了空子,在临死前咬你们一口,给你家少爷惹来大祸。” “是。”庄越肃然站起,朝齐慕远深深一揖,“多谢齐少爷的这份情谊。我家少爷知道了,定会感激齐少爷的。” 齐慕远向来没什么表情的脸上难得的露出了笑容,站起来亲手扶起庄越:“你家少爷的后院,就靠你守着了。这段时间宁可少做生意或是不做生意,也一定要保证不出事。” “齐少爷放心,小人明白该怎么做。”庄越又是一揖。 “那你赶紧去布置吧,我回去了。” “齐少爷慢走。” 送了齐慕远离开,庄越便叫人去唤各处的掌柜过来开会。 待掌柜们到了,庄越立刻宣布:“后日就是初一,新刻印的《种田记》暂缓发售。” “大掌柜,这样不行啊。书铺的门口怕是要被人砸臭鸡蛋。”一个掌柜道。 其他掌柜都点了点头。 《种田记》每月出一册,多少书迷翘首以盼,每个月初一都能在书铺外看到一条跟长龙似的队伍。要是忽然宣布不发售《种田记》,这些人估计得暴动。 庄越满脸严肃:“少爷在润州跟知州相斗,京中陈家弹劾少爷,形势紧张。要是有人拿《种田记》的内容来做文章,鸡蛋里挑骨头,少爷的处境定然雪上加霜。所以,明日各书铺在门口贴一张大纸,说由于印坊出了问题,新一册的《种田记》稿子被毁。此时正让作者重写,因此《种田记》延后发行。至于什么时候有售,静待通知。” 一听此事牵扯到杜锦宁,众位掌柜的表情也严肃起来。 他们的生意为什么做得这样红火?那自然是因为东家有本事。一旦东家出了事,就犹如被人连根拔起,他们这里的花开得再繁盛,过两日也要败掉,再无生机。 所以,孰轻孰重,不用庄越说,他们都分得很清楚。 除了《种田记》,书铺里卖的就是四书五经,倒不怕有人拿来做文章。而少爷叫发行的“报纸”,因为没有经验,进度比较慢,还没收集好内容,并没有付印。所以停售《种田记》,那些人就算想拿书铺来做文章,也无处下嘴。 “除了书铺,花店呢?花店的生意要不要暂停?”一个掌柜问道。 庄越摇摇头:“这场较量,还不知会持续多久,花店的生意倒没必要停。不过……” 他扫视了众人一眼:“首先,这段时间你们要时时刻刻在铺子里盯着,约束好伙计,有人来挑衅,叫他们千万要忍着,不要给少爷惹麻烦。其次,有人来订花篮贺喜,一定要派两个以上做事老成的人去送,免得被人做了手脚。” 听到后面这句话,掌柜们的表情顿时肃然起来,频频点头。 一般订花篮,都是甲付订金,然后叫他们送去给乙,以贺乙家的喜事。花篮上写上甲的名字即可。 可如果送花篮的伙计路上出事,花篮被人换掉,换成白绫作的花或是白色的鲜花,而接收者是朝中权贵,这就不是贺喜而是他们就要为少爷惹上大麻烦。 “要不以花卉基地的花出了问题为借口,咱们也暂停送花篮生意吧。”一个六十来岁的掌柜道,“钱是赚不完的,咱们还是以大局为重。想来少爷即便知道了,也会同意咱们的做法的。” 庄越皱眉想了想,点了点头:“这样也好。我明儿个就派人给少爷送信,问一问少爷的意思。在少爷回信之前,花篮生意暂停吧。” …… 第二日上朝,议了朝庭大事之后,赵晤有意提起了曹鸿寿的这份奏折,立刻就有陈家人出列请求严惩杜锦宁。 见有人带头,世家的官员也纷纷出列请求严惩杜锦宁。 因为杜锦宁,当初他们吃了一顿闷亏。现在有机会落井下石,他们自然十分乐意。 赵晤扫视了出列的人一眼,嘴角噙着一抹冷笑,问道:“朕还没派人去调查曹鸿寿此言是非属实,你们就一个个地站出来要求严惩杜锦宁。以后是不是只要有人上折子弹劾你们,朕就不问缘由地严惩尔等?” 朝堂上寂静无声。 赵晤又问陈主事的兄长陈砚云:“你要求严惩杜锦宁,可有证据?” “曹鸿寿是杜锦宁的上司,对杜锦宁的行径自然了如指掌。给曹鸿寿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在皇上面前诬告。这事只要皇上一查便知真假,臣相信曹鸿寿不会这么愚蠢。”陈砚云道。 其他大臣点了点头。 曹鸿寿胆子再大,也不敢在这种一查就清楚的事情上撒谎诬陷杜锦宁。所以,杜锦宁玩忽职守是一定的。 “皇上。”刘御史出列,“曹鸿寿是陈家女婿,陈大人之亲妹嫁的正是曹鸿寿。刑部审案,近亲作证尚不为准,陈大人替妹婿出头弹劾杜锦宁,臣以为难称公正。” 一看刘御史出列反驳陈砚云,那些趁机附议的世家心里就喊糟糕,顿时将陈家人骂的要死。 刘御史是什么人?那是谁的面子都不看,谁的账都不买的老顽固,为人十分正直。只要他出列反对的,大家心里就要打个鼓。因为这家伙也不知通过什么手段,手里总能掌握一些证据,不把他想弹劾的人给驳倒,就不敢罢休。有一次,他还跟皇上扛上,把皇上堵得脸色铁青,直接拂袖而去。不过因他说的是事实,皇上拿他也无可奈何。 现在他出列帮杜锦宁说话,跟陈家作对,说明曹鸿寿之言并不可信。陈家怕是要倒霉。 他们相信曹鸿寿,力挺陈家,又以为杜锦宁杜锦宁得罪了皇上,这才一个个出列附议,现在,他们怕是得跟着陈家一起吃挂落。 他们的念头还没在脑子里盘算完,就听刘御史又道:“臣觉得陈大人之言缺乏公正,除了他是曹鸿寿之内兄外,更是因为陈家藏污纳诟,行事狠辣,害人性命,罔顾王法……” 说着,他从袖子里拿出一个折子,举至头顶。 正文 第七百一十章 完蛋了 立刻有一个太监从上面下来,接过刘御史的折子,递交给赵晤。 这些资料,昨儿晚上赵晤就已看过,此时他装模作样地看了一遍,旋即将折子用力朝陈砚云掷了过去,铁青着一张脸道:“朕不知道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之下,竟然还有这样的事发生!而且还在京城,朕的眼皮子底下,做这些事的还是朝庭官员!” “范瑞,赵方荣,你们平时是干什么吃的?”他指着刑部尚书和大理寺卿问道。 范瑞和赵方荣赶紧出列请罪。 赵方荣比范瑞资格老些,他从地上捡起奏折,看了起来。 大臣们噤若寒蝉,心里十分好奇这陈家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把皇上气成这样。 好奇之余,大家对于刘御史忌惮到了极点。 陈家发生这种致命的事,肯定百般遮掩都来不及,怎么会传出去?现在却被刘御史扯了出来。那么问题就来了,刘御史到底是怎么知道陈家的事的? 大家心里正琢磨间,一个大臣出列,拱手道:“皇上,臣弹劾陈砚云之父陈恭贪赃妄法,害了一家五口性命。” “臣弹劾陈砚云之弟陈墨云……” 所谓墙倒众人推,便如是也。 陈家也是延续了上百年的世家,发家史里少不了血腥,这些年家大业大,人口复杂,更是藏着多少见不得人的龌龊事。因为得势,他们不知道拦了多少人的道,得罪了多少人。 平时还好,大家都不敢轻易招惹他们,生怕打蛇不死,反遭其害。现在眼看着刘御史有证据,皇上似乎也有此意整治陈家,于是与陈家有旧怨的官员纷纷出列,一个个往井里扔石头。 “将陈砚云关押入狱,此案交由大理寺审理。”赵晤道。 陈砚云一听这话,顿时软倒在地。 他知道自己完了,陈家完了。刚才刘御史罗列出来的那些罪名,别人不知道,可他身为陈家的当家人之一,最是清楚不过。有一些,可是倒卖军需的大罪。 那些事,别人不知道还好;只要知道了,陈家想要逃出一劫,除非陈家人自己做皇帝。 看着御卫把陈砚云拖出去,赵晤冷冷地一个个扫视刚才出列附和陈砚云的那些世家,只把这些人都看得低下了头,他这才道:“我警告你们,要是你们对我赵晤不满,想要将朕换掉,就放马过来试试,到时候看看是你们人头落地,还是我赵晤人头落地。” 这话说的异常严重,那些世家之人一个个都直冒冷汗,脸色苍白,连忙跪倒在地,连呼“不敢”。 放在一个多月前,赵晤或许不敢说这话。可这一个多月以来,军中频频出事,赵晤趁机出手,把军中重要位置上都换上了自己的心腹。 世家在军中重要位置上都有自己人,这也是他们有胆跟皇帝较劲的倚仗。但赵晤的攻势太猛,使的手段太高明,打得他们措手不及,他们稍一犹豫就失去了先机,只能疲于应付。他们的人或是因罪被擒,或是莫名死去。在他们还没来得及考虑推举谁家的人上位之际,皇帝就直接下令,占据了那个位置。 现在,赵晤已经有力量跟他们掰手腕了。真放马一搏,还不知鹿死谁手。而不管是在力量上,还是在道义上,世家终是站不住脚的。他们想要推翻赵晤,谈何容易。 世家并不齐心。有些权势大的,或许有反心;而那些力量弱一些的,即便推翻了皇帝,自己也坐不到那个位置上,反而平白无故地让自己家族陷入生死险境,得不偿失。所以这些人根本没胆量造反。他们只是借着大世家的势与皇帝对衡,好捡点便宜而已。真要造反,他们没准转头就把世家给卖了,好到赵晤面前去领功。 如果说,这一个多月的军中行动是暗中较量;那么曹鸿寿的事,就给了赵晤一个明晃晃亮拳头的机会。 放出狠话,看到一群的世家跪倒在地,屁都不敢放一个,赵晤心情大畅,站了起来,扫视了众人一眼,朗声道:“退朝。”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众朝臣的声音比任何时候都响亮。 …… 曹鸿寿自打奏折送上京后,就在润州焦虑地等着结果,同时心里也有些后悔,后悔自己当时不该那么冲动,主动去弹劾杜锦宁。 明明他掌握着优势,可以慢慢把杜锦宁玩死,实在没必要去皇上面前告状。万一皇上对杜锦宁并不那么讨厌,他这一告,没准反而成全了杜锦宁,风险太大,不值当。 可当时他怎么就脑子犯抽,一时冲动之下就写了奏折叫人送去了京城呢? 这件事,邪门得很。 杜锦宁倒是没受这件事的影响,她以前还每日去衙门点卯。可自打那日跟曹鸿寿撕破脸之后,就没往衙门去过一次。院子里的秧苗全拔了运往庄子、庄子上的人开始插秧之后,她干脆连润州城都不回了,直接住到了庄子上。 就在曹鸿寿各种后悔忐忑,准备叫人去京城打听消息之时,京中大理寺来人,到衙门当着众官吏的面,将他与汪玉贵押送京城。 官吏们都目瞪口呆。 尤其是马剑,日思夜想地就想着曹鸿寿与汪玉贵能倒大霉,最好他们做的坏事案发,被圣上绳之以法。可这一幕出现在他眼前的时候,他并没有心情大畅之感,脊梁骨反而窜上来一股寒意。 不会……不会是那个杜大人使的手段,让曹鸿寿与汪玉贵倒大霉吧? 润州州衙的人无不是这样想。 曹鸿寿与汪玉贵在润州称王称霸,坏事都不知道做了多少,从来没有出过什么事。据说是曹鸿寿在京城里有后台,岳家是京中世家,即便有人去告他,也往往是告状的那人倒霉,他毫发无损。 可杜大人才来没多久,跟曹鸿寿针对了一通,马上曹鸿寿与汪玉贵就倒了大霉。要说跟杜锦宁无关,打死他们都不信。 看来,那个杜大人的后台,比曹鸿寿硬多了。 大家对杜锦宁的敬畏之心猛地骤起。 能把曹鸿寿与汪玉贵一根指头就灭掉的,绝不是一般人。 正文 第七百一十一章 厉害啊杜大人 当然,也有那些抱曹鸿寿和汪玉贵大腿抱得不亦乐乎的,看不得有些人兴灾乐祸的嘴脸,低声道:“大理寺不过是让曹大人和汪大人去京中做个调查,没准很快就回来。到时候我看你们这些人一个个是个什么下场。” 他这话说得大家的脖子猛地一缩。尤其像马剑这样的,更是脸色煞白。 还没等这些人对曹鸿寿表忠心,就听外面一阵嘈杂之声,其中伴随着女人的哭号与咒骂。 大家脸色一变,赶紧挤出了州衙大门,就见几十个穿麻戴孝的老人、女人、孩子跪倒在地,其中一个女人高举状纸,大声道:“民妇要告曹鸿寿贪赃枉法,害了几十条人命。” 州衙里的官吏心中大骇。 前年冬天,京中拔钱修缮河堤,曹鸿寿与汪玉贵将绝大多数修缮款贪污,逼迫各处里正抽青壮男丁去修缮河堤。因经费不足,吃的住的都极差,最后河堤修好,能回家的青壮男丁一半都不到;没有回来的,有几十个因事故而死,剩下的则因冻饿病死。润州当时民怨载道。 有人上京去告御状,结果还没走到京城就出了事,家中更是出了大变故,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曹鸿寿出的手。有些有门道的实在看不下去,偷偷托人往京中递折子,却不知何故,这些折子都不知所踪,如沉大海。 最后这件事不了了之。 当年死的都是庄户人家,无权无钱,求告无门后便偃旗息鼓。他们住的地方又散,想要通知他们,并让他们照这个时辰一齐到这里来喊冤,谈何容易?偏生京中大理寺的官员来的十分突兀,便是连手眼通天的曹鸿寿都没得到消息。现如今曹鸿寿一被抓,这些人就披麻戴孝的堵上门来,这件事一看就十分诡异,无端地让人心头发寒。 “杜大人太厉害了,这是没给曹大人和汪大人留活路啊……”一个官员声音发颤地喃喃道。 没有人笑话他,其他人一个个呆立在那里,冷汗直冒。 挥挥手就让大理寺的人来抓曹鸿寿和汪玉贵;有心机有预谋早把曹鸿寿和汪玉贵查了个底朝天。对这个后台强硬、心狠手辣的人,他们早前干了什么?给人冷脸,各种冷嘲热讽…… “我……”工部曹吏余怀谷咽了咽干涩的喉咙,“我不大舒坦。马大人我请个假,回去抓副药吃吃,下午我再过来。” 说着,他朝马剑拱了拱手,看看大理寺的那两个官员被一群妇孺围住,无暇顾及这边,他沿着墙便溜了出去。 另一个头脑机灵的官员眼珠子转了转,对马剑道:“马大人,坊间的税要收了,在下今天本要去坊间的,现在先过去了。” 马剑满脸懵逼。 他到润州来做同知,当初的待遇就跟杜锦宁一样,后来他向曹鸿寿稍微妥协,这才能在州衙呆下去。但因为做不到汪玉贵那样,他平时来去都被当成隐形人。衙门里这些胥吏没一个是把他放在眼里的。他管着捕盗等事宜,平时下命令,也没几人能理他。 现在,胥吏们倒是一个个叫着“马大人”,对他作揖行礼,把他当成真正的长官、从六品的朝庭官员一般敬着了。只是,怎么一个个的全是请假外出? 那他要不要阻止? 曹鸿寿和汪玉贵被抓走了,杜锦宁不在衙门里,现在衙门里最大的官就是他马剑了。他要是放了这些人走,上头追查下来,他岂不是要负责任?大理寺的官员还在衙门门口呢,看到自己放这些人走,他们会不会转过头来抓自己? 可他要是不同意离开,这些人怕也不会听自己的吧? 马剑性格软弱,这两年也被曹鸿寿等人欺负得狠了。这时候即便衙门里只剩了他最大,胥吏们也没把他放在眼里,只不过拿他来做个挡箭牌。以后有人查下来,或是事后杜大人来怪罪,大家就说是向马剑告了假的。 所以大家也就是告之一声,并不需要马剑同意,还没等他说话呢,该走的人就走去老远了。 看着余怀谷离开,曹鸿寿的副官钟典史想了一想,似终于下了决心一般,也对马剑道:“我要去巡视耕地,今天要出城去。” “哎哎,钟典史……”马剑想唤住钟典史,可钟典史跟没听见一般,直接进了衙门。衙门里有一道后门,平时曹鸿寿与汪玉贵有什么不方便从正门出入时——比如正门被喊冤的人堵住时,他们就会从后门溜走。 当然,那道门,一般的胥吏是不许使用的。 一下子走了三个,剩下的那些头脑灵活的,这会子也醒过神来了,赶紧也指着一件事溜号,最后衙门门口,就只剩了马剑和工部那位老胥吏,以及几个地位极低的没什么存在感的小吏和差衙。 工部那位老胥吏摇摇头,苦笑一声,跟马剑拱拱手:“马大人,小人进去办事了。”说着,转身进了衙门, 临走前,他喝斥几位小吏和差衙道:“你们还不进去老老实实做事?不管谁来做知州,都需要老实做事的人。想那些歪门斜道没用,老实勤快方是正理。” 见得小吏和差衙也进了门,看看门口似乎只剩自己一个了,马剑赶紧也进了衙门。 钟典史从后门出去,上了马车,这才想起自己并不知道杜锦宁住在哪里,赶紧问自己的小厮道:“可知杜大人住在哪儿?” 小厮惶恐地摇摇头。 曹鸿寿倒台,钟典史地位堪忧,他生怕主子把气撒到他头上。 果然,钟典史劈头盖脸地把他臭骂了一通,吼道:“去问,还要我告诉你怎么做不成?” 钟家小厮只得下了马车,飞快地朝外面跑去,心里想:新来的杜同知住在哪里,一般老百姓怎么会知晓?这是要到哪里去问路? 想到这里,他心下又埋怨:好歹是个同知,老爷作为典史,不应该老早就派人将杜同知的住处打听清楚么?非得现在逼迫他这个小厮。 跑出那条巷子,小厮眼尖地看到余怀谷余典吏拦了一辆骡车,并给车夫报了一个地名 正文 第七百一十二章 等着秋后算账吧 钟典史是曹鸿寿的副手,整个衙门里的情况他都必须知道。小厮一直跟在他身边,钟典史知道的事,他自然也知道。 一听这个地名,他就知道这并不是衙门里任何一个人的地址,更不是余怀谷的住址——余怀谷不过是个小吏,家中不富裕,子女又多,他在衙门里获得的薪水仅够养活一家人,住的也是一处不大的老宅。 眼见得余怀谷上了骡车,小厮立刻转身往回跑,正遇上钟典史的马车出来。 他连忙跳上车,指着前面的骡车对车夫道:“跟着那辆车。” 钟典史皱眉问道:“那车里坐的是谁?”总不会是杜锦宁吧。 “是工部的余典吏。杜大人是他的主管上司,刚小人听他报了个地名,在西青湖畔,那里应该就是杜大人的住处了。”小厮道。 钟典史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他原先给了杜锦宁许多难堪,一会儿见了面,肯定不愉快,没准杜锦宁会把这份难堪加倍还给他。要是余典吏这些下属在场,那他的面子往哪儿搁? 可余怀谷都去了,他要是不去,要是杜锦宁误会他没有城意,直接撸了他的官职去怎么办?他连曹鸿寿都能干掉,拿掉自己那顶不入流的乌纱帽,那还不轻而易举的事? 面子重要,还是官职重要? 这么一想,钟典史咬牙道:“去,跟上那辆车。” 杜锦宁的宅子并不在城里最繁华的地段,所以两辆车一前一后倒是走了好一阵,这才进了一条宽敞的大街,最后在一处宅子前停了下来。 这里虽不热闹,却因临湖,风景好,面积还宽敞,那些喜欢清幽环境的读书人就喜欢到这里来建宅子,久而久之,倒形成了一条街,街上住的人不是有些文化、附庸风雅的有钱人,就是文人墨客。 不过有钱而有家世的人不会住在这里,而是住在城里的繁华区域,那里属于老街,离州衙比较近。 这也是钟典史的小厮一听这个地址,就猜到这是杜锦宁住处的原因。 新来乍到,没什么钱,却又想住宽敞整齐的地方,这里无疑是最好的选择。只要钱给得足,哪处宅子都能买到,别人另选一个地方再建一处就是。不像城里繁华地区,有些人死守着过穷日子,也不肯卖祖上传下来的老宅子。 钟典史的马车自然没有跟着余怀谷的骡车停在一处,在余怀谷的骡车停下时,他隔得有二三十米远就停了下来。 钟典史正思索着是不是等余怀谷从杜家离开后现进去时,就听自家的小厮“咦”了一声。 “怎么了?”他问道。 “那里应该不是杜大人家门口。”小厮道,“余典吏下了车后往前走了几步,就停住了,躲到了一棵树后朝前张望。” 钟典史闻言,也从车窗伸头看了一下,果然看到余怀谷贼头贼脑地躲在一棵树后。顺着余怀谷看的方向看去,钟典史就吃了一惊。 原来,那些一个两个指着理由溜号的同僚们,都站在了一处高大的门庭前面,其中一个正跟里面的人说着什么。 “他们怎么都来了?”钟典史道。 小厮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曹鸿寿和汪玉贵倒了,要是杜大人心胸狭窄一点,衙门的这批官吏估计得换一通血。虽说有些胥吏在本地根深蒂固,盘根错杂,不那么容易倒,但谁知道杜大人身后站的是谁呢?跟这样的人掰手腕,太不明智。 能够低个头认个错,缓和缓和关系,惠而不费,谁不做才是傻子呢。 不过这些话,他一个做小厮的,不好明说,否则倒显得自己比老爷还聪明似的。 小厮转过头来,小心地问钟典史:“老爷,咱们要不要下去?” 钟典史也很矛盾。不过最后还是一咬牙:“下去吧。” 小厮让车夫将马车驶到了杜家门前,这才跟钟典史一前一后下了车。 钟典史走到杜家门前,站到人群后面,就听杜家的门房道:“我家少爷真不在。他是管农事的,现在马上就春耕,他出城巡视农田和水利去了。” “老伯您就告诉我们,杜大人往哪个方向去了吧。我们去寻他一寻,即便寻不到也不怪你。”一个穿着衙役服饰的中年人道。 钟典史认出了这个中年人,正是那个曾照着曹鸿寿的吩咐,为难过杜锦宁的守门的衙役。 曹鸿寿倒台,杜锦宁早预料这些人会借风驶舵,她早上出门前就吩咐过朱老头如何应对这些人。 因此不管这些人怎么逼问,朱老头都摇头道:“少爷只说去城外,至于去哪里,我不知道啊。” 一见问不出杜锦宁的去向,门口这些人都有些沮丧。 不能及时跟杜大人示好,要是杜大人觉得自己没有诚意怎么办? 看着这一张张讨好又沮丧的脸,朱老头心里就冷笑:这时候知道慌了,早干嘛去了?当初有胆量欺负少爷,现在有本事别来讨好呀。 “行了,大家有事寻我家少爷,明日再来吧。”说着,朱老头直接关了大门。 “哎,等等,我们把帖子放在这里,明日再来拜访杜大人。”余怀谷十分机灵地从怀里掏出了一张帖子,朝差不多要关上的门缝扔了进去。 正是因为写帖子,他才落在了这些人的后面。现在他对自己这一英明举动十分得意。还是他聪明啊! 其他人纷纷后悔不已:怎么自己就没想到写个帖子呢。 看到从门缝里掉进来的帖子,朱老头的嘴角勾起了一个嘲讽的笑容。 以为送个拜帖,少爷就原谅你们了吗?等着吧,少爷会跟你们一个个秋后算账的。 此时,杜锦宁正坐在庄子的院子里,看秦老六送来的衙门里这些官吏们的资料。 那一群堵住大理寺官员的妇孺,自然是秦老六的手笔。杜锦宁知道,曹鸿寿与汪玉贵送去了京城,就再也回不来了。凭他们做下的那些事情,大牢都能让他们坐穿。 而凭赵晤与齐伯昆这次对她的回护,派来的知州一定是个偏向她的人。那么,她也该趁此机会把润州衙门清洗一遍,那些不走正道的胥吏还是滚蛋吧。说她心胸狭窄也好,说她小肚鸡肠也罢,欺负过她的就别想有好日子过。 正文 第七百一十三章 大师兄 “少爷,京中有人送信来。”青木进来禀道。 “传。”杜锦宁叫道。 很快,两个风尘仆仆的人跟在刘大庆身后走了进来。 “刘师傅,是你?”杜锦宁看到前面的那个汉子,不由惊喜地站了起来。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齐家的护院,原先教过杜锦宁功夫的刘高。 而跟在刘高后面的,则是庄越身边的一个护卫,名叫廖明的。 “你俩怎么一块儿来了?”她奇怪地问道。 两人互相看了一眼,刘高道:“我们是中午打尖的时候在途中遇见的,就一起同行了。” 廖明有些功夫,庄越早在桂省的时候就买了他在身边帮着跑腿打杂,刘高是认识他的。 杜锦宁笑着请两人坐了,又吩咐青木:“让人准备热水,再准备饭菜。” 刘高道了谢,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给杜锦宁:“我家少爷的信。” “辛苦刘师傅了。”杜锦宁接过,看向了廖明,廖明也赶紧将庄越的信递了过来。 “反正最快你们也得明天才能回京城去了,现在好好歇一歇吧。”杜锦宁道。 说着,她问刘高:“这里条件简陋,要不吃过饭后,我叫人送你们回城里歇息?” “不用这么麻烦。”刘高摆手道,“你在哪儿,我们就去哪儿。如果你今晚回城,我们就跟你回去;要是你住在这里,我们就一起住在这里。” 说着他又补充一句:“明儿早上我就跟廖明回京城去,我家少爷急着看到回信。想来庄掌柜也是如此。” 廖明点了点头。 “行,那就住这里吧。”杜锦宁道,转头吩咐青木,“叫人给刘师傅和廖明收拾两间屋子出来。” 她现在住的这庄子上的院子,虽面积不大,屋子也破旧,但房间数还是足够的,给刘高和廖明腾两间出来倒没问题。 看着两人跟着青木走了,杜锦宁这才将齐慕远的信打开,看了起来。 齐慕远虽没来看望过杜锦宁,但两人通信却很频繁。差不多隔五六天就通一次信,不方便的时候至少也隔十天。这在交通不便的古代,他们这样的通信频率算是很出格了。 看到齐慕远责怪自己报喜不报忧,杜锦宁不由莞尔一笑。 担心齐慕远不顾一切地跑到润州来,误了皇上交给他的大事,杜锦宁在润州受气的事,根本就没敢跟齐慕远说。所以齐慕远才有这话。 在信里,齐慕远说,前段时间忙的事已告一段落。所以五日后他打算跟皇上告假一日,再加上一日沐休,他打算到润州打一转,探望探望杜锦宁。另外,新任知州和同知后日就到,希望她能提前把公事安排好。信里还附上了新任知州和同知的资料。 看到知州的名字时,杜锦宁的眉头就高高挑了起来。 关嘉天。 这个名字不是同名同姓吧? 关乐和的儿子,按照辈份都叫“关嘉什么”,这是不由他选择的。但最后一个字由他决定,他就出幺蛾子了,直接用了“天地玄黄”四个字来做最末一个字。 也就是说,老大叫关嘉天,第二叫关嘉地,第三叫关嘉玄,老四叫关嘉黄。 杜锦宁觉得,就老三的名字正常一点,其他的都感觉怪怪的。 她当时还笑过关乐和,说他起名字太随便太偷懒,直接用《千字文》的第一句,叫什么“天地”,也不怕犯了皇帝佬儿的忌讳。 当时关乐和还振振有词地说了一大通,引经据典的,意思就是如果皇帝误会了这些名字,那就是没文章,连《千字文》都没读通,得回太学去把书重读一遍。 对于这样的老师,杜锦宁也是无可奈何。 现在看到“关嘉天”这三个字,她就想起了当初的情景,思念老师之余,由不得她不怀疑此人正是自己素未谋面的大师兄。 以赵晤和齐伯昆对她的关照,这真是太有可能了。 而齐慕远对后面那个叫陶华晖的同知,恨不得把人家祖宗十八代都交代了清楚。可对这个“关嘉天”,却除了他的名字,其他只字不提。 齐慕远这家伙,现在是越来越皮了啊。 杜锦宁一笑,把齐慕远的信折好放到了一旁,再将庄越的信打开看了起来。 上次曹鸿寿与陈家弹劾杜锦宁之时,庄越经齐慕远提醒,在京中迅速做了应急措施,并派人快马送信来询问杜锦宁的意见,杜锦宁对他的做法给予了高度的肯定。 这一次,庄越汇报说《种田记》已经开始出售,花店的花篮业务也恢复了正常,并没有出什么事。现在报纸已排版好,现在附上一份印好的报纸给她过目。 庄越在信里说,这份报纸他已给齐伯昆看过,齐伯昆隐晦地表示,皇上感觉这份报纸办得不错。 杜锦宁放下信,把报纸打开,上下浏览了一遍,点了点头。 版面简洁大方,内容充实而平和,正合她的要求,印刷的字迹也十分清晰——现在这个印刷坊,可是杜锦宁新开的,用的正是她提供方法、庄越让工匠试验了无数次,最后烧制出来的含铅的铅字模排版而成的。 报纸上连波纹分隔线都印得十分清晰,这让杜锦宁感觉十分亲近。 她提起笔,分别给齐慕远和庄越写了回信。 …… 在送走刘高和廖明的第二日傍晚,杜锦宁在城门口接到了新任知州大人关嘉天,以及同知陶华晖。 杜锦宁没见过关嘉天,但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关嘉天今年二十九岁,长得不像父亲关乐和,倒是跟母亲陆氏像了个十足。 他十九岁考上进士,后外放做知县;他在官场上的升迁不快不慢,在来润州做知州之前,他在晋省的一个州做同知,现在过来算是升了一级。 同知陶华晖三十多岁年纪,相貌普通,但目光清正。入城时从马车上下来,跟关嘉天有说有笑,态度不卑不亢。 他是鲁省调过来的,原先是个县令,连续两年评价为优。这次离任,当时百姓自发送了他一把万民伞,可见他在当地极得人心,是个好官。 眼见得两人进了城,杜锦宁这才迎了上去,对两人拱了拱手:“关大人,陶大人,杜锦宁在此迎候多时了。” 两人愣了一愣,抬起头来仔细打量杜锦宁。 待看清楚杜锦宁的长相,关嘉天的眉头皱了起来:“你就是杜锦宁?” 杜锦宁点头道:“正是。”心里却是不解:大师兄似乎不大喜欢她? 正文 第七百一十四章 其乐融融 接下来就听关嘉天道:“你怎么长得比我还好看?” 杜锦宁:“……” 陶华晖:“……” 陆氏的容貌秀丽,关嘉天接了母亲的容貌,长得确实比一般人要强。 但他今年都二十九、差不多三十岁的大男人,还长了两撇八字胡,再加上身材高大,完全是个胡子拉碴的抠脚大汉。现在却来跟如花似玉的杜姑娘比貌美,瞬间让杜锦宁颠覆了对关嘉天的印象。 “噗,大师兄,你还真幽默。”杜锦宁忍不住笑了起来。 “哈哈,开个玩笑。”关嘉天抬起手来,对杜锦宁拱了拱手,“小师弟,久仰大名。这些年都是你在父亲面前承欢膝下,我们几兄弟对你都堪是感激。” “是老师和师母照顾我,师兄的感激我却愧不敢当。”杜锦宁拱手回礼。 关嘉天又拍了拍陶华晖的肩膀:“华晖兄,这是我的小师弟。你可别像曹鸿寿那样欺负我师弟啊,小心本知州大人给你小鞋穿。” 杜锦宁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没想到大师兄是个逗比,她的生活有乐趣了。 陶华晖似乎跟关嘉天是旧识,关系还挺好的那种。 他白了关嘉天一眼,对杜锦宁拱手道:“你大师兄挑拔离间,咱们别理他。咱俩都是同知,理应联系起来对付他才是。平时迟到早退中途溜号,咱们可得互相照应,帮着打个马虎眼儿。” 这话说得杜锦宁又笑了起来。 三人虽没穿官服,但杜锦宁的容貌实在有些惹眼。因为曹鸿寿与汪玉贵的倒台,只两日功夫,润州城对杜锦宁这位同知的本事就传得神乎其神,处处流传着她如何斗跨活阎王曹鸿寿的传言。 而守城官兵作为曾经被杜锦宁的容貌惊艳过一把的人,更把杜锦宁的容貌拿出来吹嘘了一通,吹嘘的过程中,他们对杜锦宁的容貌就更深刻了。 杜锦宁刚到城门口接人的时候,守城官兵就注意到了她的存在。后来杜锦宁接到关嘉天两人,再听他们提出曹鸿寿的名字,以及屡次提起“知州”“同知”等词,就猜到这两位是新来的知州和同知大人了。 看看杜锦宁跟这两位熟稔的模样,大家的猜测又进一步得证实。 杜大人果然有强硬的后台啊,曹鸿寿跟他不对付,他就把曹鸿寿掰倒,弄一两个跟他关系好的知州和同知来,这简直是手眼通天啊。 杜大人,万万不能得罪。 衙门里的官吏因为一直没能见到杜大人,且想方设法递进去的帖子都石沉大海,心里忐忑,只等着被秋后算账,根本不敢有半分八卦杜大人的胆量与心思。守城的官兵属于武官,跟文官不是一个体系,所以议论起这种事来就百无禁忌。 但看到眼前这一幕,校尉还是被自己的猜想吓了一跳,告诫手下的兵卒道:“以后可不能跟人说杜大人比大姑娘还美貌了,你们要是自恃比曹鸿寿更厉害,那就说,否则给我闭嘴吧。” 兵卒们连忙点头。 如果说,杜锦宁连哪个来润州任知州都能左右,那么捏死他们这种小兵,还不跟踩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杜锦宁并不知道这些人如何议论她,她跟关嘉天、陶华晖一边往前走,一边问道:“二位的住处还没有安置吧?不如先到我家住下?” 她又扫了刚刚被检查完的几辆马车一眼:“嫂夫人以及侄儿侄女们可有一道随行?” 关嘉天道:“圣旨下得急,我们都是急急从各自的地方到了京中,领了皇命后快马加鞭赶来的,家人还在原职所在地,随后才能赶来。” 顿了顿,他道:“所以不急,如果州衙有地方住,我们住在州衙就可以了。就我跟陶兄两人加几个男仆,住在哪里都无所谓,还是不去叨扰杜婶婶了。” 说着,他笑着拍了拍杜锦宁的肩膀:“如果你有心,帮我们打听一下宅子,我跟陶兄怕是得在这里呆上几年。” 官员熟悉当地的情况都需要一段时间,所以任期都不会短,却也不会很长,以免滋生腐败与强权,一般都会是三年到六年,呆上一任或是两任。 关嘉天和陶华晖来此,至少要呆上三年。 给官员住的州衙倒是有宅子,但面积不大,住进去还要花一笔钱去修缮,所以除了家境十分贫寒、买不起宅子的,否则大家都不会住它。 杜锦宁笑道:“如此,那我就不勉强二位了。买宅子的事自然没问题,二位把要求告诉我的管家,他干中人的活计还是很有一手的。”她指了指姚书棋。 姚书棋连忙行礼。 大家都笑了起来。 “行了,咱们上马车吧。”关嘉天道,“州衙离这里还有些距离吧。” “是,大概还有一炷香时间才能到州衙。”杜锦宁道。 于是大家各自上了马车。 杜锦宁上马车前,朝姚书棋使了个眼色,姚书棋骑上马,领着几个下人飞奔而去。 杜锦宁既来接人,自然不会没有做好准备。 州衙后面的宅子,因为久无人住,早就破败不堪。虽关嘉天表示只住几日,那也得好好修缮收拾一番,至少把屋顶的瓦片拣拣,门窗换换,再打扫打扫卫生。 这些都需要姚书棋带人去做。 等关嘉天和陶华晖到州衙的时候,就看到姚书棋领着一众下人在忙里忙外,两人很是领杜锦宁这份情。 此时姚书棋已把厅堂收拾出来了,出来道:“小人照少爷的吩咐,叫了一桌席面,马上就可以叫人摆上。两位大人是收拾一会儿再吃,还是吃了再收拾?” 关嘉天与陶华晖对视一眼,道:“我们洗把脸就可以。赶了一天的路,倒是饥肠辘辘了。” 等两人去洗了手脚,换了一身衣服出来,就看到一个四十来岁瘦高个儿的男人正跟杜锦宁说话。 杜锦宁连忙给两人引见:“这位是马剑马大人,原来的同知。” 马剑上前给关嘉天等人行礼,心里对杜锦宁充满了感激。 这几日去杜府都吃了闭门羹,他还以为杜锦宁对他,就跟当初曹鸿寿与汪玉贵对他一样呢。他都做好了继续坐冷板凳的心理准备。 没想到今天杜家的下人却去通知他,说新来的知州和同知大人来了,杜大人让他过来一起吃饭。 他当时真是受宠若惊。 正文 第七百一十五章 陈氏的建议 杜锦宁把马剑叫来,其实也不是大发善心;一来马剑此人虽无能,却不是坏人,没干过什么坏事,这是杜锦宁最看重的地方;二来州衙四个头头,以后还要在一起共事,他们三人聚会,却把马剑落下,总是不妥,容易让人说闲说话。 三来,杜锦宁不喝酒,她把马剑拉来,就是让他陪关嘉天和陶华晖喝酒。 其实这具身体的酒量还不错,杜锦宁一个人时测过酒量,喝上几杯没有问题,毕竟古代的酒度数很低。不过作为一个女子,酒这东西能不碰最好不碰。否则要是发生什么,那真就是天大的事了。 “我听父亲说过,你喝了酒身上就起疹子,既然不能喝就别喝。”关嘉天十分豪爽地一挥手,直接允许杜锦宁不参与男人在酒桌上的战争。 说是这样说,但其实他是很赞同杜锦宁不喝酒的决定的。 酒能迷人眼。杜锦宁长得比女人都好看,谁知道这些臭男人喝了酒后会不会把他当成女人?要是真因为这种事被人轻薄了去,不光杜锦宁丢脸,便是他们父子几个的脸都不好看。 所以,能不碰酒,杜锦宁还是尽量的不碰酒的好。 酒过三巡,他又道:“本来我们接到朝庭的调令,是可以直接到润州来的。皇上特意把我跟陶大人叫过去,是怕我们不知道杜大人研究农事的重要性,所以把我们叫到京城去郑重叮嘱了一番。” 他公私分明,说到公事的时候,他就唤杜锦宁为“杜大人”;说私事的时候,那就是“杜师弟”。对陶华晖,他也是如此。 他抬起眼来,环顾一周,最后目光落到杜锦宁的脸上,正色道:“所以,接下来州衙的事都交给我们,便是今年的春耕,如果杜大人那里顾及不到,也可以交给我们,你专心做自己的事。皇上说了,只要你能研究出增产增收的法子,什么都可以往后靠。” 杜锦宁大喜,抬起手拱了拱:“如此,今年春耕的事就拜托给三位大人了。今年我的法子还在试验阶段,不能全面铺开,我只在我的田地里做研究即可,别的也顾不上。到得明年,我可能就会在一定范围内试行双季稻,到时候农事也得劳烦三位大人操心。” “放心,一切有我们。”关嘉天道。 陶华晖也点点头:“对,我们能做的也就是多操点心而已了。杜大人你做的才是大事。” 马剑在一旁听得暗暗心惊,这才发现曹鸿寿犯了一个怎样的错误。杜锦宁哪里是得罪了皇上被贬到润州来?他完全是被皇上派来做大事的好不好? 难怪曹鸿寿被处理得这么干脆利索。杜锦宁岂是有后台,简直是太有后台了。人家的身后站着皇上,惹着了他,处理一个曹鸿寿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马剑赶紧表态道:“几位大人但有差遣,我马剑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这是把姿态放得很低了。三位同知里,他把自己放在了最后一个。 听到这些话,杜锦宁心里很是高兴。 她不争权不夺利,只想一心一意地进行农业研究而已。大家都支持她,也不用她做什么杂事,真是再好不过了。如果三年内她真研究出了让赵晤满意的成果,这三个人其实也是有功劳的。这才是聪明人的做法。 “我以茶代酒,敬三位大人一杯,多谢大家对我的支持。”她举起茶杯,态度十分真诚。 关嘉天他们连日赶路,也是累的狠了。酒过三巡,草草吃过饭,见得屋子收拾好了,大家就散了。 临走前,杜锦宁把秦老六查好的衙门官吏们的资料,避着陶华晖与马剑,交给了关嘉天。 以前凭曹鸿寿的手段与后台,他在润州都经过了一番争斗,用了好几个月才站稳了脚跟。现在有了这些资料,关嘉天就不用这么艰难了,直接该抓的抓,该罚的罚,该罢官的罢官。有证据在手,他还真不怕这些人敢跳出来与他作对。杀鸡儆猴之后,其他人也就老实了。 这些资料,除了卖一个人情给关嘉天以外,自然也出于杜锦宁的私心,要让那些对她不敬的人好好喝上一壶。 “多谢师弟。”关嘉天很承杜锦宁的这份人情,拱手道了谢后,见四周没人,他压低声音道,“我来的时候,齐大人托我带一句话给你。他说皇上说了,这段时间都没发现有人对你起歹意,所以那两个御卫以后就不跟着你了,免得给你造成不便。” 杜锦宁大喜。 她真不喜欢有人当尾巴一天到晚跟着她,尤其像她这样藏着天大秘密的人。 第二天,杜锦宁去衙门里点了卯,参加了关嘉天召集的一次会议,便去了庄子上。 姚书棋则把当初买宅子时城里各处的情况写了下来,交给了关嘉天和陶华晖的管家。他们打算在哪里买宅子,依各人的情况与喜好而定,这些就不是姚书棋或者杜锦宁能做主的了。 “你是说,齐少爷过两日要到润州来?”陈氏听到姚书棋的禀报,连忙问道。 “是。”姚书棋道,“少爷吩咐我给齐少爷收拾院子呢。” “收拾哪间?”陈氏问道。 “听风轩。”姚书棋道,“少爷说了,到时候他会搬到得月阁去住。” 杜锦宁现在所住的院子实在太“独”了,当初为了逼两个御卫现形,姚书棋照着她的吩咐特意挑了这么一处附近没什么屋舍的院子。现在齐慕远要来,杜锦宁既不好把他安排在自己的院子里居住,也不好让他住一个离自己院子很远的地方,所以干脆就挑了两个邻近的小院,做齐慕远来时她与齐慕远的临时居所。 陈氏一听有些失望,皱眉问道:“少爷就不怕……”她指了指天上,“派来的人监视她跟齐少爷说话?” 不等姚书棋说话,她又压低声音建议道:“其实我觉得,反正少爷的院子那么大,不如把齐少爷安排在东厢或西厢,这样他们想说些什么私房话也便宜,不至于让人听了去。” 正文 第七百一十六章 齐慕远来了 姚书棋完全不知道自家主母“居心叵测”,老老实实地道:“少爷没跟太太说吗?那两个御卫回京里去了,不会再来了。” “啊?”陈氏还真不知道这事呢。 姚书棋见陈氏一下子精神恍惚起来,似乎想到了别的事情,他只得确认一声:“那这院子的安排,小人要不要跟少爷再商量一下,就说是太太的意思?” “哦,不用了,就照你少爷的吩咐做吧。”陈氏摆摆手,“行了,没你什么事了,赶紧去吧。” 待姚书棋一走,陈氏就迫不及待地道:“去,把陶妈妈叫来,我有事要吩咐她。” 陶妈妈是杜家的内管事,跟姚书棋分管着内外事宜。 “太太,您有什么吩咐?”陶妈妈进来,给陈氏行了个礼。 陈氏朝她招了招手,待陶妈妈凑近时,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 陶妈妈脸上的表情要多古怪就有多古怪。 她忍不住问道:“太太,您到底要做什么?” “别问,我自有用意,你照着我的吩咐去办就是了。”陈氏摆摆手。 一向听话的陶妈妈却没有动,而是语重心长地劝陈氏道:“太太,您听老奴一声劝,这样做不好。本来少爷长得那么漂亮,就被人嚼舌根子了。要是别人发现他院子里竟然有一个这样长相的小厮,您让别人怎么想? 陈氏一听就横眉倒竖:“嚼舌根?谁嚼我家锦宁的舌根子?” “没人,家里没有哪个下人敢说这种闲话的。”陶妈妈赶紧澄清,“老奴只是打个比方。毕竟少爷的长相在那里摆着呢,到现在还不娶亲,外人不明就里,难免会有些猜测。” 陈氏也知道陶妈妈说的是实情。杜锦宁这样,被人说闲话在所难免。 她一摆手:“行了,我知道。不过这事你别管,只按我的吩咐做就是。” “太太……”陶妈妈见劝她不动,只得另辟蹊径,“要不您问一下少爷如何?如果少爷也同意,老奴就把人送去。” “你的意思是,如果少爷不同意,我就使唤不动你了?”陈氏斜眼看她,显得十分不高兴。 陶妈妈低眉顺眼:“老奴不敢。” “既然不敢,就照着我说的做。”见陶妈妈还是不动,陈氏也拿她没办法了,只得道,“少爷也是同意这样做的。反正有什么后果,少爷绝不会怪你就是了。” 陶妈妈想了想,只得应了一声“是”,行礼退了出去。 陈氏这才吐了一口气,笑骂了一句:“这老东西。” 她当然不是对陶妈妈不满,陶妈妈这样做,她反而更认可陶妈妈的忠心。只是,陶妈妈不知情,根本不知道她的良苦用心啊。 两天后,杜锦宁又站到了城门前。 这一次守城的官兵再也不像以前那样,只装着没看见她。校尉直接从城墙守卫处下来,跟杜锦宁见礼,热情地邀请她去守卫处坐坐:“您只要说您等谁就行。反正进城都要查路引的,看到您等的人,我让小兵们上去通知您。” 杜锦宁也不愿意在这里站着。来来去去的人都要瞧她两眼不说,因估摸不准齐慕远什么时候到,她来得比较早。要是在这里站上半个一个时辰,还真不是个事儿。 她道了一声谢,把齐慕远的名字和长相略微跟守城的士兵交待了,又留了一个小厮在下面看着,便跟着校尉去了守卫处歇脚。 根据齐慕远信里说的信息,今天应该是他告假的日子。如果他比较急于过来,应该是早上京城城门刚开的时候出发,骑马急奔。杜锦宁算过他的脚程,如果中午只随便吃些干粮,而不是停下来打尖的话,他应该能在申时到达润州。 杜锦宁是提前了小半个时辰到的。 可没想到她到了守卫处才刚刚坐下来,还没接过校尉泡的茶,就见小厮冲了直来,嘴里叫道:“少爷,少爷,齐少爷到了。” “不好意思,我先下去了。”杜锦宁跟校尉歉意地点了点头,便下了城楼,问小厮道,“在哪里?” 小厮一指城门口,杜锦宁就看到齐慕远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正冲着自己笑。虽风尘仆仆,整个人灰头土脸的,但看在杜锦宁眼里,他依然是那么英俊。 杜锦宁的心情一下子变得飞扬起来,跑过去到他面前站定:“你怎么来的这么早?路上着急赶路了吧?”话说到后面,满是嗔怪之意。 “急着见你嘛。”齐慕远道。 两个人你看我,你看你,就这么站在城门口,对着傻笑起来。 “喂,这位小哥,你到底进不进城?”一个排在齐慕远后面的推着板车的汉子冲着两人大叫道。 杜锦宁这才发现,刚才齐慕远正让守门的兵卒检查路引,正好站在城门口。大概小厮远远看到齐慕远,就跑到城楼里叫她了,她下来他刚好进城。 “哦哦,对不住,对不住。”齐慕远赶紧往里走,让开了一条路。 “杜大人,这位是……”跟着杜锦宁从城楼下来的校尉问道。 “这是齐大人,我的同窗,现在在大理寺任职。”杜锦宁无意多说,朝校尉拱拱手,就告辞离开,跟齐慕远一同上了她带来的马车,青木则骑着马与观棋随行。 “杜大人,果然是背景深厚啊。”兵卒跟校尉感慨了一句。 校尉深以为然。 …… 杜府里,陶妈妈正面无表情地教导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端茶倒水:“你的背应该更弯一些,茶水才不会洒出来。” “你是小厮,只要做好你本份的事情就好,不需要笑。” 陈氏站在窗外,看着屋里那个少年越来越娴熟的动作,满意地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那里。 姚书棋愁眉苦脸地看了屋里一眼,追上了陈氏:“太太,这件事,您就不多考虑考虑?” 陶妈妈没有胆子背叛陈氏,将状告到杜锦宁那里去——杜锦宁这几日在庄子上,陶妈妈想告状也无从告起。不过今天姚书棋为了招待齐慕远,跟着杜锦宁从庄子上回来,她还是忍不住将这件事告诉了姚书棋。 正文 第七百一十七章 一个小厮 陈氏停住了脚步,警告姚书棋道:“你要是胆敢把这事告诉少爷,我就直接将你一家子卖了。你别以为我是吓唬你,作为一个主母,我要卖一个管家,并不需要经过谁的同意。少爷是个孝顺的孩子,她不可能为了你忤逆我;她要想继续做这个官,她也不敢。” 姚书棋自然知道,虽说少爷很看重他,但再看重,份量也比不过亲生母亲。再者,大宋以孝治天下,如果少爷真忤逆了陈氏,即便陈氏不往上告,少爷的政治对手也能拿此来攻讦少爷,这将是少爷的一个把柄。政治前程与他这么个下人管家相比,孰轻孰重,还要说吗? “太太,我知道您不是吓唬我,我也不会去跟少爷告状。只是……” “停。”陈氏伸手止住了姚书棋的长篇大论,“如果你是想劝阻我,那么可以省省了。这些话,陶妈妈这两天已在我耳边念叨过无数遍了,我没兴趣听你再说一遍。” “……”姚书棋只得郁闷地闭上嘴。 陈氏严厉地看了姚书棋一眼:“这件事,你就当不知道。反正也造不成严重的后果,不是吗?到时候谁也不承认,只说是那小厮自己的意思,就算是齐少爷也怪罪不到少爷头上。而他身为客人,也不会不给我面子,当众把人打死。到时候,我私下里把小厮处理了就是。” 她顿了顿,回头又看了姚书棋一眼:“放心,我又不是那等心狠手辣的人,我会给一笔钱让他走,不会要他性命的。” 姚书棋无语,也十分委曲:“太太,我没那么想,也从来没那么想过。” 陈氏没有说话,朝远处的丫鬟招了招手,两个小丫鬟连忙跑了过来:“太太。” “回吧。”陈氏说着,朝自己的院子走去。 目送着陈氏离开,姚书棋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陈氏越来越像一个上层社会的当家太太,身上已有了一股杀伐果断的气势,姚书棋既为少爷感觉欣慰,又替他担心。 欣慰的是,有这样一个母亲,如果她不犯糊涂,将是少爷仕途的一大助力;可如果犯起糊涂来,杀伤力又大增,不知道会不会给少爷带来大麻烦。 “姚管家,少爷他们回来了。”一个小厮跑来禀道。 姚书棋再顾不得想那些有的没的,当即匆匆去了前门,迎接齐慕远和自家少爷。 陈氏那边也得到消息了,她让人告诉陶妈妈:“让蓝木赶紧去听风轩。” 借鉴着青木的名字,陈氏都懒得给这个呆不了几天的小厮想什么好名字,直接给他套用了“蓝木”这个名字。 杜锦宁跟齐慕远下了车,一边往里走,一边介绍一下杜府的各处分布。 齐慕远听杜锦宁说自己原先住在一个四面空旷的院子,还特意让杜锦宁绕道领他去看了一下。 作为一个特务机构的头头,齐慕远一眼就看出了杜锦宁这院子的妙处。 他满含深意地看了杜锦宁一眼:“这个院子不错。” 他指了指空旷的水面:“不过,如果真有人要偷袭你,这么宽阔的水面其实也是个破绽,只需要派凫水比较厉害的人潜水过去,就可以摸进你的院子,而且还叫人防不胜防。” 杜锦宁赞同地点点头:“这一点我也想到了。不过我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官员,专心搞农业,竖敌又不多,应该不会有人这么想要我的小命吧?” “以前没有,现在曹鸿寿肯定很想要你的小命。”齐慕远道。 “那他也得有那本事。”杜锦宁笑道,然后指了指沿着池塘岸边种了一圈的绿色植物,“看到没有?就算有人凫水过来,想要顺利上岸,也不容易。而等他们把这些荆棘砍掉,我的护院早就到位了。” 杜锦宁是做什么的?上辈子就是研究植物的。虽然对这条河岸的防护措施有很多种,但最经济最容易做到的,自然是围着河岸种上一溜儿的带刺的植物。这些植物不光起防护作用,开出来的漂亮花儿还能装点院子,一举两得。 齐慕远眼睛一亮,上前仔细地打量那些植物,问道:“这些都是什么品种?” 虽然有死命令,齐慕远不能将他现在做的事跟杜锦宁明说,但在他有意无意的透露之下,杜锦宁很清楚地知道齐慕远现在在帮赵晤做什么事。 她知道这些东西,没准对齐慕远有大用,便仔细地将植物的名称与生长习性给介绍了一遍。 了解了这些,齐慕远对杜锦宁这座孤岛似的小院更喜欢了:“住在这里,确实很清静。” 杜锦宁摇摇头:“现在还好,可过一阵就不行了。” 她指了指外面的农田:“到了夏天,青蛙叫起来……” 大家一愕,不由笑了起来。 还真是。这一片农田在禾苗青青长出来后还挺赏心悦目的,但架不住农田里青蛙多呀。夏天的晚上,青蛙一叫起来,杜锦宁在屋子里就别想睡觉了。 “所以,我打算搬到得月阁去住了。”杜锦宁道,“在得月阁旁边,有一处小院叫听风轩,你这几天就住在那里。” 她指了指前面一个方向:“走吧,咱们过去。” 一行人到了听风轩门口,杜锦宁正要请齐慕远进去,看到院子门口站着的一位青衣小帽的陌生小厮,她的笑容就凝固在了脸上。 “怎么了?”齐慕远立刻察觉了杜锦宁的异样。 杜锦宁知道自己要是不做出合理的解释,怕是瞒不过敏锐的齐慕远。 她指着那个小厮,问姚书棋道:“姚管家,这是……” 事情到了这一步,姚书棋也没办法了,只得硬着头皮道:“太太说家里人手不够,前阵子就买了几个下人。这个小厮就是其中一个。这段时间陶妈妈一直叫人教导他们规矩,今天才将他们派往各处。” 杜锦宁深深看了那个小厮一眼。 这个小厮,十六七岁年纪,乍一看也就长得比一般人整齐一点,可仔细一看,他的眉目十分精致,皮肤干净白皙。更让人移不开眼睛的是,他身上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质,怎么说呢,有几分忧郁,又几分超然出尘,往那儿一站,竟然自成风景,让人忍不住去探究他的过往与内心。 真是难为陈氏能找到这样一个人! 正文 第七百一十八章 丈母娘看女婿 姚书棋紧张地看着自家少爷,心里祈祷着少爷能找个借口,把这个小厮赶走。 少爷那么聪明,应该会感觉这事情的蹊跷吧? 家里主子就两个人,下人却也不少了。太太和少爷又向来不是那等讲究奢侈排场的,有些事情甚至喜欢亲历亲为。比如少爷,院子里除了一个青木,外加一个在青木休息时听候召唤的小厮,都不怎么使唤下人——便是连衣服,都要自己洗。 所以之前无论是少爷还是太太,都没有再买下人的打算。 现在太太不知从哪里找了这个蓝木进来,还长得这么一副鬼样子,还送到听风轩来听使唤,要说这里面没鬼,谁相信呢?连他都看得出来,少爷怎么会看不出这其中的不对? 齐少爷,可是当朝掌权大臣齐伯昆心爱的孙子。要是他在杜家出了什么事,齐伯昆老大人生起气来,那后果……姚书棋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他眼巴巴地望着杜锦宁。 可杜锦宁看了蓝木一眼后,就收回了目光,转头对齐慕远道:“请进。” 齐慕远满心满眼里只有杜锦宁,根本不把其他人放在心上。而且一般在别人家做客,主人家总要备上一两个下人以供使唤,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所以不光齐慕远没把蓝木看在眼里,便是观棋也没往心里去。 姚书棋满心失望。 一行人进了听风轩,蓝木待大家都进去之后,也静静地跟在身后走了进去,然后眼观鼻,鼻观心地立在了廊下,一副规矩下人的模样。姚书棋看杜锦宁和齐慕远进屋里去了,忍不住走到蓝木身边,警告了他两句。 蓝木看了姚书棋一眼,没有作声。 杜锦宁带着齐慕远进了他住的屋子转了一圈,确定样样都齐全。齐慕远也表示没什么缺的,她这才带着姚书棋和青木退了出来,留出时间给齐慕远梳洗整理。 进了得月阁,姚书棋就迫不及待地道:“少爷,那位蓝木,您看要不要把他叫出来?齐少爷那里就算要人听召唤,也用不着这样一个新人吧?万一他得罪了齐少爷……” 杜锦宁沉默了一会儿,问道:“这是太太的意思吧?” “是。” “那就听太太安排吧。”杜锦宁叹了一口气。 她与齐慕远一起长大,对于齐慕远的为人与感情,她还是有信心的。但心里终究还是有些好奇,想知道齐慕远的性取向是不是真有问题,还是只喜欢她一个。 如果是前者,她自然不会跟齐慕远走下去。 所以,她决定不拦着陈氏。 齐慕远稍加梳洗之后,就去拜见了陈氏。 虽说这孩子也算是自己看着长大的,以前逢年过节的,齐慕远都会去给陈氏请安,但这一次陈氏知道了他跟杜锦宁的情谊,看到齐慕远那俊朗的面容、高大的身材,感觉跟以前又完全不一样。 现在她真是看女婿的心态。 “你这段时间,似乎瘦了。”她慈祥地端详着齐慕远,“差事再多再累,也得好好吃饭睡觉,可不能熬坏了身子。” 大概是爱屋及乌,齐慕远在陈氏面前完全没有了平时那生人勿近的清冷,而是一副彬彬有礼的乖孩子姿态。 “多谢伯母关心。最近事情是忙了些,有时候没来得及吃饭。回去后一定注意。” “这就对了嘛,再忙也不能亏了身体。”陈氏笑眯眯地道。 闲聊了两句,待齐慕远神色放松,陈氏忽然问道:“小远今年十七岁了吧?你现在还不成亲,你祖父和你父母没逼你?” 齐慕远一下子紧张起来,以为陈氏对这件事有什么看法。 他道:“我不想成亲,他们也没法。”说着,他眼巴巴地看着陈氏。 要是陈氏不同意他跟杜锦宁的关系,想逼着杜锦宁成亲,他好不容易争取来的大好局面就要改变了。 陈氏听了,依然是那副笑眯眯的样子:“是吗?天下父母,就没有敌得过自己孩子的。只要你坚持,就能依着你的心意过日子。” 看到齐慕远目瞪口呆地望着她,她微微一笑,端起茶盏:“你今天骑了一天的马,想来也累了,早些回去歇息吧。” 齐慕远大喜,真心实意地给陈氏深深作了个揖:“多谢伯母理解,多谢伯母支持。那么小远就先告辞了。” 等出了正院,他还跟杜锦宁感慨道:“没想到伯母是这样一个善解人意的长辈,她真是太好了。” 知道他要跟杜锦宁在一起,他父母的反应就不说了,最能理解他的祖父看向他的目光都是深深的无奈与叹息。他还是第一次看到有长辈这样理解与支持他与杜锦宁的,尤其是这个人还是杜锦宁的亲生母亲。 他心里对陈氏充满了感激。 杜锦宁笑而不语。 回到听风轩,杜锦宁让人摆了饭菜上来,她与齐慕远相对而坐,吃了晚饭,便站起来道:“你今天也累了,早些歇着吧。” “锦宁……”齐慕远好不容易从京城过来,也就呆这几个时辰的时间,明日上午就得回去。这时候,他自然不愿让杜锦宁离开。 杜锦宁自然明白他的意思。 “今晚说话,和明儿早上早起说话,是一样的。你累了一天,不如先歇着。明日起来咱俩再好好说话?”她笑道,“我明天不去衙门,你放心。” “好吧。”齐慕远只得放她走。 杜锦宁回到得月阁,叫青木提了热水进来,心不在焉地快速洗了个澡,便披着头发坐在廊下,等着那边院子的动静。 “哐啷……” “啊……” 一声水桶落地的声音,一声呼痛的声响,隐隐从听风轩那边传来。 紧接着,青木就来敲响了声音:“少爷,少爷……” 杜锦宁将头发一挽,走过去将院门打开:“怎么了?” “您……过去看看吧。”青木欲言又止。 杜锦宁去了听风轩,就看到齐慕远的屋里满地都是水,那个叫蓝木的小厮捂着胸口坐在湿辘辘的地上,衣衫半敞,却一脸倔强地咬着嘴唇一声不吭;齐慕远穿着一身中衣,一脸怒意地站在旁边。观棋则正手忙脚乱地翻出一件外袍给他披上。 正文 第七百一十九章 我信 “发生了什么事?”杜锦宁问道。 蓝木见得她进来,不光没有求饶,反而垂下了眼睑,一脸漠然。 观棋却十分气愤地指着蓝木道:“他说要提热水进来,而且十分坚持,我想着他是新来的下人,可能急于表现,便让他进来了。谁知道……谁知道……” 他看向了齐慕远。 其实他也不知道刚才在屋里发生了什么事,是听到水桶的响声和呼痛声才跑进来的。不过这不防碍他看到眼前的景象,猜测刚才一定发生了让自家少爷十分不愉快的事。 如果在别人家作客,发生这样的事,他一个作小厮的自然不好说什么。 但这是在杜锦宁的家。杜锦宁跟齐慕远相交莫逆,比亲兄弟还亲,他知道杜锦宁绝对不会因为家中的下人让齐慕远受委曲的,这才越厨代疱,抢先跟杜锦宁告状。 齐慕远没有说话,却看向了杜锦宁。 杜锦宁心头一跳,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了心头。 齐慕远平时不管表现有多清冷,但看向她的目光从来都是温暖的,蕴含着深深的情意。 可现在他的目光,却没有了平时的暖意,而是充满着审视与怀疑,还有一抹伤心与失望。 他肯定起疑心了,怀疑这个蓝木是她派来试探他的。 她张了张嘴,想要解释,却忽然发现怎么解释都是徒然。 人虽不是她派的,但却是她默许的。五十步和一百步,本质上并没有什么区别。 她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青木,把他带出去,交给太太和姚管家处理。” “是。”青木走上前去,把蓝木拉拽起来,带了出去。 立刻有下人上前将地上的水拖干净。又有人提了两桶热水来,让齐慕远沐浴。 看到这些下人不用召唤就主动进来帮忙,还处理得如此周到,杜锦宁转头看了一眼,就看到姚书棋站在她身后不远处。 她不由抚了抚额。 这下子,就算她说这件事她不知情,齐慕远也不会相信了。否则,怎么会这么巧,杜家下人好像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似的,做好了一切应对措施,只等事情一发生就上前处理? 这个姚书棋,简直是好心办坏事。 姚书棋也是个极聪明的人,否则这些年也跟不上杜锦宁的步伐。刚才只杜锦宁那一眼,再加上满脸无奈抚额的动作,他就意识到不对了。再一细想,他这才发现自己办了一件愚蠢得不能再蠢的事情。 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么? 他上前一步,想要解释。可张了嘴才跟杜锦宁一样,不知道从何解释起。 “行了,你下去吧。”杜锦宁没好气地朝他挥了一下手,看屋里都收拾妥当了,热水也准备好,刘慕远的裤子还湿着,她扔下一句,“你先沐浴,别受了寒。等一会儿你洗完咱们再说话。”转身出了门。 姚书棋和杜家几位下人连忙退出了屋子。 观棋看向齐慕远,见少爷点点头,便也退了出去。 “你俩去那屋里,搬两张躺椅出来。”杜锦宁指着两个下人道。 待两人搬了椅子出来,她指挥着将躺椅放到廊下,挑了一张躺了下来,这才没好气地对站在廊下一脸懊恼的姚书棋:“带人都回去吧,这里没你们什么事了。” 姚书棋也知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行了一礼,便带着下人离开了。 观棋从屋里出来,守在了门口。 月光如水,静静地洒落在这个院子里。杜锦宁坐在廊下,眺望着笼在月光下的树与屋檐;齐慕远在屋里坐在一片氲氤的热气当中,微闭着眼。观棋坚守在门口,与墙壁一起组成一道分隔线,将齐慕远与杜锦宁分隔在空间的两边。 过了一会儿,齐慕远开门从屋里出来,坐到了杜锦宁旁边的那张空椅子上。 他朝观棋挥了一下手,观棋进屋收拾了东西,行礼退了出去。 杜锦宁转头看了齐慕远一眼。 一看之下,她就有些愣神。 古代的路都是土路,骑马走一天,整个人都灰头土脸的,所以齐慕远刚才不光洗了澡,还洗了头。 此时他一头黑亮的长发披在脑后,五官如刀削一般十分立体,在月光的映照下,显得格外的英俊。再加上他身材高大挺拔,整个人因为近来的历练,气质比以前成熟不少。此时大马金刀地往那儿一坐,整个人的气场跟以前有些不同,带着些狂放不羁的味道。 不光是女大十八变,男孩子也一样。齐慕远长大了,成熟了,比以前更好看,更有男人味了。 杜锦宁作为一个技术宅,虽然喜欢美好的东西,但并不是“颜即一切”的人,她更看重内涵而不是外表。可这样俊郎满身男人味的齐慕远坐在她身边,再想想这个人对自己的情意,她的心还是忍不住漏跳了两拍。 偏这时候,齐慕远转过脸来,看向了她。 他眼眸深邃,声音低沉而清朗:“我并不是喜欢男人,我是喜欢你。”他用黑石一般的眸子静静地注视着杜锦宁,“确切的说,我喜欢的是你的灵魂。无论你是男是女,长得什么样,只是因为你是你,所以我才喜欢。” 顿了顿,他道:“别再这样试探我。你这样,我觉得是对我的侮辱。我喜欢你,与肉欲无关,与男女无关。你要是不懂……”他笑了一下,笑容里带着一抹苦涩与无奈。 “不,我懂。”杜锦宁赶紧道。 她知道不解释不行了:“我要是说,今天这一出不是我的主意,而是我娘一意孤行,你信么?” 齐慕远凝视着杜锦宁,眸子渐渐亮了起来:“真的?” 杜锦宁点点头。 “我信!”齐慕远眉头一下子舒展开来,却又带着满满的不敢置信,“伯母这是……同意我跟你这样交往?” 杜锦宁点了点头。 一抹笑意从齐慕远的唇边荡开,欣喜溢满他的眉眼之间,一如一幅山重水远的水墨画,让杜锦宁移不开眼。 她最喜欢他这样的笑容。 她忍不住也跟着微笑了起来。 情意如皎洁的月光,在两人四周脉脉流淌,充斥在两人心间。 正文 第七百二十章 月色正好 “锦宁……” “嗯?” “我能亲你么?” 杜锦宁一愣,从旖旎中清醒过来。 她摇摇头,态度很坚决:“不行。” “为什么?” “你刚才还说喜欢我,跟肉欲无关。”杜锦宁义正辞严。 “……” 齐慕远没想到自己挖了个坑给自己跳。 他喜欢杜锦宁,确实跟肉欲无关,所以对于蓝木的出现他才那么气愤,他觉得这是玷污他这份感情。 但那日,当着鲁国长公主的面,杜锦宁亲了他。那种甜美与甘馨,让他食髓知味,总想再品尝一下。 尤其是现在,两人久别重逢,情到深处,月色迷人,无人打扰,他真的很想很想把杜锦宁拥进怀里,深深地亲吻她。 看到齐慕远沮丧的表情,杜锦宁深吸了一口气,站了起来:“行了,夜深了,我回去了。” 她不能答应他。 两人都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又用情至深,如果再肌肤相亲,意乱情迷之下会进一步发生什么,还真不好说。就算不擦枪走火,她的真实性别也一定瞒不住。 现在还不到告诉齐慕远真相的时候。 “再坐一会儿。”齐慕远语气里带着委曲,“我不要求亲你了,总行了吧?咱俩就这样坐着,好好说一会儿话。” 杜锦宁低头看他一眼,见他眼带哀求之色,她这才道:“那好吧。”重又坐了回去。 齐慕远没再出幺蛾子,老老实实地坐在那里,开始跟杜锦宁讲述京城里发生的事,以及他近段时间来做的、能跟杜锦宁说的一些事情。 杜锦宁也说了一下润州的情况。 “如此的话,明日我去拜访一下关大哥吧。”齐慕远道。 杜锦宁知道,齐慕远是大理寺官员,到润州来完全没必要去拜访关嘉天。如果他有时间,看在关乐和的份上可以一见;可他行程如此紧张,还要抽时间去拜访关嘉天,而且不是今晚去,而是明日上午去,去的肯定是衙门。他为了她,可真是用心良苦了。 “好。”她点点头,接受了齐慕远的这番心意。 看看夜色已深,她没再坐下去,起身告辞。 回到得月阁,杜锦宁愕然发现姚书棋竟然还在等她。 “有什么事吗?”她问道,又摆手,“如果是为了在听风轩发生的事,你可以回去了。我又没责怪你。只以后做事前先动动脑子。” 姚书棋满脸羞愧:“是,小人知道了。” 因着姚书棋以前也是个读书人,在卖身进杜家做管家之前,还做了掌柜,与杜锦宁只是上下级关系,并不是主仆。所以在做了管家之后,杜锦宁特意允许他不自称“老奴”或“小人”,一般情况下,姚书棋也都是以“我”自称。 这会子他却自称起“小人”来了,可见今晚的蠢事让他十分羞愧,在杜锦宁面前不自觉地放低了姿态。 “不过,小人在此等候并不仅仅是为了道歉。”他又道,“是太太不放心,让小人来看看,齐少爷那边……”他抬起头来,担忧地看着杜锦宁,“他没生少爷您的气吧?” “没有。” 姚书棋还等着杜锦宁多说两句,好回去跟陈氏学舌,也算是有个交待呢,却不想就听到这两个字,杜锦宁就没有再说下去的意思了。她上了台阶,径直往卧室里去,似乎打算去睡觉。 青木站在那里虎视眈眈地看着他,似乎在等着他离开,他自己也好替杜锦宁关上院门回去睡觉。 “呃,太太那里,小人也这么跟她说?”姚书棋只得冲着杜锦宁的背影问道。 杜锦宁停住了脚步。 她转过头来,看了姚书棋一眼:“对,就这么说。”说着,头也不回去进了屋子。 姚书棋只得回了正院,把这两个字转告给了陈氏。 陈氏平时也是习惯早睡的,今天眼皮子都打架了,仍强撑着不肯去睡,就是想等着知道事情的结果,却不想就等来了这两个字。 她惊愕得瞌睡都不翼而飞了:“少爷是这么说的?” “对。” 陈氏沉默了一会儿,苦笑道:“这孩子,是生我的气了。我这还不是为了她好么?” 她挥了挥手:“行了,你回去吧。齐少爷那里,吃的用的好生伺候着,别怠慢了。”没生气就好,没生气她就放心了。 “那个蓝生……”姚书棋不放心地问道。 陈氏道:“我答应他的,此事了了,便给他二十两银子,放他自由。现在他已拿着钱离开了。” “怎么能就这样放他走呢?”姚书棋顿时急了,“他要是出去乱讲话,影响了少爷和齐少爷的清誉怎么办?” 像蓝木那样的容貌,又肯卖身进来,愿意照陈氏的吩咐去做那样的事,一般而言都是出身卑贱的:要不就是青楼楚馆的小倌儿,要不就是勾栏瓦肆里的戏子。 这样的人,买进杜府后关在府里不让他出去见人,过一段时间等别人将他忘了,这样处理倒还好,不会给杜锦宁招来麻烦。 可放他自由,别人知道他进了杜府一夜就被放了出去,针对于杜锦宁的谣言定然四起。 曹鸿寿和汪玉贵倒了,他们的家眷也被提上了京城,但烂船还有三根钉呢。总有那得过两人好处的人想要跟杜锦宁过不去的。看到这种事他们怎么会放过?造个谣而已,惠而不费,但杜锦宁这里却麻烦了。 这么一想,姚书棋顾不得跟陈氏解释清楚,匆匆又去了得月阁。 “什么事?”青木从他守值的小屋里出来,问道。 姚书棋知道青木也是杜锦宁的心腹,便也不隐瞒,将事情跟青木说了。 “哦,这事啊。少爷回来沐浴的时候,吩咐我去跟张松涛几个说过了。那个蓝木一被太太放出来就被张松涛带走了。少爷说,等齐少爷离开润州他得了空再处理。” 姚书棋这才大松了一口气。 不过下一刻他的表情就充满了沮丧:“这件事,少爷没跟我说……” “没时间跟你说啊;而且少爷说了,就当是你今晚做错事的惩罚。”青木同情地拍拍他的肩,“行了,你赶紧回去吧,少爷你就别去打扰他了。” 正文 第七百二十一章 来练练 第二天早起,杜锦宁洗漱完没有练拳,而是直接去了听风轩。 相比起杜锦宁那三脚猫功夫和只为了锻炼身体而进来的早练,齐慕远每日早上的练功正规和严格太多了。虽说因为器械的原因,他没办法跟在家里一样进行各种训练,但几趟刚猛的拳法和几种既定训练练下来,运动强度可不是杜锦宁那种能比的。 杜锦宁过来,平时是打算欣赏一下帅哥的颜值与身材的,却不想立刻被大汗淋漓刚打完两趟拳的齐慕远给捉住了:“来,咱俩练练。” 杜锦宁顿时苦了脸:“不要。我能是你的对手吗?” 齐慕远异常严肃:“你自然不是我的对手。但我要检查一下你近期是否懈怠,功夫是否退步。” “……” 本以为刘高没来,就能逃过一劫的杜锦宁垂死挣扎:“我能拒绝么?” “不能。” 看了看铁面无私如同包公的齐慕远,杜锦宁没骨气的认了怂:“那好吧。”说完,她举了举手,“我要回去换衣服。”说着,也不等齐慕远回答,就一溜烟的跑了。 齐慕远无奈地摇了摇头。 马彪在一旁笑道:“杜少爷这不是想偷懒吧?” 他们这些人练武,将外袍长衫一脱,直接就练上了,到了夏天干脆就赤膊上阵。哪里还需要特意去换衣服?就像现在,齐慕远就只穿着一件无袖轻薄马褂,露出了结实有力的臂膀,下着一条月白色绸缎长裤,行动轻便无碍就行,实在没那么多讲究。 不一会儿,杜锦宁回来了,换了一身她特意叫陈氏做的跟现代太极服一般的练功服,上下还捂得严严实实,看得马彪忍不住嘲笑了两句:“你这是要练功吗?穿这身摆个花架子倒是最适合。” 杜锦宁怼他一脸:“我乐意,你管得着?” 齐慕远完全无视两人幼稚的拌嘴,将杜锦宁跟拎小鸡似的拎到院子中央,站在那里道:“好了,你来攻击我。” “小爷我明明是靠才华吃饭的,哪用得着跟个莽夫似的……”杜锦宁嘴里嘟哝了一句,忽然跟阵风似的窜上去,抬脚就往齐慕远腿上踢。 “好小子,还搞偷袭这一套啊。”马彪在一旁咋舌。兵不厌诈,读书人真是狡猾狡猾的。 齐慕远哪里能让杜锦宁踢着?身子一侧,就让开了去,然后再顺势伸脚一撩,杜锦宁……就倒了。 “啊哈哈哈……”马彪笑得前仰后合,惊天动地。 齐慕远踢了躺在地上装死的杜锦宁一脚:“再来。” “来就来。”杜锦宁发了狠,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蹦了起来。 她是个向来十分自律的人。虽然身边有张松涛一干护院跟着,但也知道,关键时刻,靠人总不如靠自己。自己有一分本事,能避开敌人的偷袭,为护院争取那两秒钟的时间,就能保住一条小命。所以即便没人监督,她每日也勤加练功,从不懈怠。 她就不信,她就比不过齐慕远……一根指头。 看着如风一般飘忽在齐慕远身边,时不时偷袭一下,还偶尔得手的杜锦宁,马彪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说起来,齐慕远的练武天赋是他们这些护院兼师傅都惊诧佩服不已的,再加上他从小练武,练到如今,齐慕远在大宋也算是高手的存在了,便是比之那些大内高手也差不了多少。 这也是赵晤愿意把一支力量交给齐慕远的原因之一。 而杜锦宁呢,正好相反,练武的天赋一般,再加上练武的时候根骨已定型,浑身软绵绵的也没什么力道。在马彪等人看来,也就学个花拳绣腿,对付一两个普通人虽还可以,但面对练家子,根本打不过两三个回合。 可他万万没想到杜锦宁发起狠来,竟然还能跟齐慕远对上几招。他可是齐慕远的师傅之一,齐慕远有没有对杜锦宁放水,他再清楚不过了。 “这小子,不得了啊。”他感慨道,“聪明的人就是不一样。” “我们少爷为了练拳也吃了不少苦头,不管刮风下雨,酷暑严寒,每日练功半个多时辰,从不间断。”青木很不服气的道。 马彪笑了起来:“那倒是,光聪明还不行,还要能吃苦。” 说着,他看向齐慕远和杜锦宁的目光就更复杂了。 这两个人,人人都说他们是人中龙凤,是幸运儿,是受上天眷顾的人,所以才年纪轻轻,就能成为状元、探花。可只有他们这些跟在身边的人,才知道这两人不光有十分聪明的头脑,更有一般人所不具备的坚毅与韧性,付出了别人更多的努力。别人花天酒地、享受安逸生活的时候,他们在挑灯夜读;别人高床软枕睡懒觉的时候,他们在早起练功。他们付出了比别人多一倍的努力。 聪明,还比一般人努力,不成功才奇怪呢。 齐慕远见杜锦宁拿出了看家本事,也有意配合她,一面跟她对练,一面指导她,一直练了半个时辰,两人都大汗淋漓,看看点卯的时辰差不多了,这才停了下来。 马彪见两人停下,走上去正想说两句话,就听齐慕远道:“你们都出去吧,我有几句非常重要的话要跟锦宁说。” 说着,他扫了马彪、观棋和青木等人一眼,表情十分严肃。 大家都一愣,不知道他怎么这时候要跟杜锦宁说私房话。不过大家都是训练有素的下人,没有多问一句,立刻执行了命令,快速地退出院子。 院子里就只剩下了齐慕远和杜锦宁两人。 杜锦宁心里早有猜测,却佯装不知地问齐慕远道:“你要跟我说什么?” 她本就唇红齿白。此时又经过剧烈运动,脸上红扑扑的,眼眸水润,整个人就像美味多汁的水蜜桃,异常的吸引人。 齐慕远的喉头滑动了一下,走了过来,二话不说,直接将她搂进怀里,头一低,嘴唇直接就压了上来。 杜锦宁的嘴角勾起了一个幅度。她伸出手来,搂住了他的脖子,热烈地回应着他,加深了这个吻。 正文 第七百二十二章 恍惚 齐慕远就是个雏儿,哪里经得起杜锦宁这样撩拨,他激动得浑身一颤,动作立刻热烈得跟一团火似的,就差没把杜锦宁揉进身体里。 杜锦宁暗叫不好,等会儿还要去衙门呢,嘴唇肿了,叫别人怎么看她? 她赶紧用力掐了齐慕远一把,等他吃痛的时候及时抽身,旋即嗔怪地瞪他一眼:“赶紧沐浴,一会儿还得去衙门。”说着,她转身一溜烟小跑着出了院门。 齐慕远望着杜锦宁的身影,心绪却久久难以平静。 他发现刚才一吻,就跟打开了潘多拉盒子似的,他对杜锦宁竟然产生了欲望,这种欲望十分强烈,使得他想更进一步,他想从杜锦宁身上得到更多。 而这种欲望,就是他昨晚说的——肉欲。 他十七岁了,很快就要满十八岁,虽然没有人在那方面教导他,但每当做那种不可言说的梦,早晨起来看到湿湿的内裤时,他心里就隐隐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只是,他的梦里,不是杜锦宁,而是一个看不清楚面目的女子。这是埋藏在他心底最深处的秘密,是他决定这辈子都不会对别人,包括杜锦宁也不说的秘密。 昨晚,当那个叫蓝木的小厮摸向他的肌肤,并且亲吻他赤裸的上身时,那种强烈的恶心感差点没让他呕吐出来。 他当时以为自己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其实他跟所有男人一样,在生理上是喜欢女人的。但情感上,他却倾心于杜锦宁。他当时觉得自己区分得特别清楚,特别特别的清楚,他只喜欢杜锦宁,不管杜锦宁是男是女。 而这种感情,是超越一切的,是一种精神上的爱恋,是不含任何一点肉欲的,跟他梦里与女子做的事情完全不一样。 这大概,就是人与动物的区别。 在精神与肉欲之间,他觉得自己更看重精神。他渴望与杜锦宁在一起的那种心灵契合、心心相印的感觉。既如此,他就应该摈弃肉欲,用最干净的一切来维护他与杜锦宁之间的感情。 虽然,他与杜锦宁亲吻过。但当时那个情况,他为杜锦宁接受他的感情并愿意亲近他而欣喜若狂,受到情感上的冲击更胜过身体上的感受。 昨天晚上他想亲杜锦宁一下,也是出于感情的冲动,而非某种欲望。 可他没想到,就在刚才,刚才看到杜锦宁那水润润的眸子,红扑扑的唇,他产生了十分强烈的欲望,想要亲吻杜锦宁。而当接触到杜锦宁的唇,并得到杜锦宁的热烈回应时,他竟然产生那种梦里才有的欲望,他强烈地想把杜锦宁揉进身体里,做他在梦里对那女子做的事情。 现在杜锦宁离去,凉风吹冷了他发热的身体,他一下子变得惶恐与迷茫起来。 他不知道,这种欲望的渴求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如果他对杜锦宁做了梦中做的事,那么这种行动对于他们之间的这份感情,算不算亵渎? “少爷,热水准备好了。”观棋的声音忽然响起,将齐慕远从纠结中唤醒。 “好。”齐慕远知道杜锦宁需要按时去衙门里点卯,不敢再耽搁时间,赶紧进到屋里去沐浴。 待他洗完澡出来,观棋已将所有的行李都收拾好了。去了衙门之后,齐慕远将跟杜锦宁去一趟庄子上,然后就直接回京,不再返回润州城。 关嘉天来了润州之后,拿着杜锦宁给的资料,直接杀鸡儆猴,发落了几个官吏,州衙的气氛顿时大不一样。 杜锦宁跟齐慕远一起进到衙门时,新换上来的守门的衙役点头哈腰的,只恨自己没有尾巴可以摇了。对于这位背景深厚、手眼通天的同知大人,他的态度比新来的知州大人还要敬畏三分。 “你去通报关大人,就说大理寺齐大人前来拜访。”杜锦宁吩咐一声。 衙役瞪大眼睛看了齐慕远一眼,恭敬地行了一礼,飞快地进去通报了。 关嘉天与陶华晖昨日就接到了齐慕远的帖子,今天特意早早就来衙门等着了。接到衙役的通禀,赶紧迎了出来,跟齐慕远寒喧见礼。 待齐慕远被迎进了关嘉天的屋子,齐慕远的身份就被守门的衙役传到了衙门各处。 大家可没忘记,前段时间曹鸿寿与汪玉贵,就是被大理寺的官员押走的。现在忽然来了个大理寺官员,据说是杜同知大人的同窗好友,情同手足,特意从京城来看望杜大人的,大家顿时议论纷纷,都感慨曹鸿寿不长眼睛,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齐慕远时间紧迫,需得在傍晚京城的城门关闭前回到京中,因此也不敢在衙门里过多停留,只略坐了坐,跟关嘉天等人寒喧几句,便告辞离开,与杜锦宁出了城,去了庄子。 从衙门去庄子的这一段路,两人没有骑马,而是乘了同一辆车。 “我办的那份报纸,你看了吗?”杜锦宁问道。 “看了。”齐慕远点点头。 “等刊登在报纸上的心学的文章一出来,可能会有一些文人墨客到我这里来拜访。”杜锦宁道,“我准备在这里推行茶文化。” “茶文化?”齐慕远诧异地看向杜锦宁。 儒家哲学,向来是文人学者最关心的事。如果杜锦宁办的那份报纸的销量真的不错,那么她跟陆九渊等人写的文章一定会在京城引起一定的轰动,到时候反对与支持的声音都会有。而有些人一定会亲自跑到润州来跟杜锦宁进行辩论。 这一点,齐慕远完全能想象得到。 只是,茶文化是什么东西? “我要推行茶道。从饮茶中,获得一种道。”杜锦宁道。 “道?”齐慕远看着她,点了点头,“哦。” 杜锦宁忍不住拿手在他面前晃了晃:“你怎么了?” 她跟齐慕远志趣相投,思维频道也同步。无论她说什么,齐慕远都能迅速理解,并提出自己的见解。如果是往时,即便齐慕远不能马上理解什么叫“茶道”,也会一直追问下去,直到他理解为止。 可今天自打上了马车起,她就觉得齐慕远不大对劲。他似乎有些精神恍惚。 是累了,还是因为即将到来的离愁别绪? 正文 第七百二十三章 有没有人说你是个傻瓜? 齐慕远一把抓住她的手,握到了自己的掌心里。 他闭了闭眼,感受着杜锦宁那与别人完全不同的纤细的手指与细腻的触感,以及而由此产生的心底的悸动,齐慕远因为迷茫而有些彷徨的心,一下子安定下来。 不管怎么样,反正他知道,他喜欢杜锦宁,他在身体上并不像排斥昨晚那个小厮那般排斥杜锦宁,反之,还很喜欢与杜锦宁的接触。他愿意亲近杜锦宁,甚至为亲近杜锦宁而感到悸动,这就够了。 至于梦里的那些欲望,为了守护这份感情,他完全可以克制。 再睁开眼的时候,他眼眸中的迷茫褪去,随之增加的是坚定。 “齐慕远,如果是咱俩的事,不管你在想什么,我都希望我能知道,我不想你瞒着我。”杜锦宁望着他,态度十分认真。 她敏感而灵醒,这么多年朝夕相处,她又太了解齐慕远。即便齐慕远不说,她也感觉到了齐慕远的彷徨与挣扎。 两人之间这种不正常的感情,她心里清楚是怎么一回事,但对于性取向十分正常的齐慕远来说,应该是很困惑的吧。 只是,原先他是那么单纯,以为两人相爱就是心灵的契合与靠近,与肉欲无关,甚至与男女无关。再考虑到告诉了他真相,他就得为这个秘密背负重担,为她担心的同时,还得为他的家人考虑,她便想时机成熟时再跟他说。 但如果因此而让他心理与生理上都受折磨,这便不是她的初衷了。 晨练后两人相吻,激情之中她感觉到了腹中被什么抵着。虽说前世她没有结婚,但好歹活了二三十岁,又来自信息爆炸的时代,她不会天真地问齐慕远裤兜里是不是藏了什么武器。她知道,他起生理反应了。 再联想起昨天晚上齐慕远对蓝木的那种厌恶到极点的反应,她想,他现在一定很困扰,不知道自己是直的还是弯的吧? 齐慕远知道杜锦宁最讨厌别人欺瞒于她。而且这个问题这样困扰自己,如果不趁着现在与杜锦宁探讨,好好解决这个问题,他很担心这种生理上的欲望会让他变得不像自己。 “你……有没有做过某种梦,等早上起来,裤子是湿的。”他十分认真地低声问杜锦宁。 望着齐慕远那双因为疑惑而显得尤为认真的黑黝黝的眼眸,眼眸里还倒影着自己的影子,杜锦宁明知道这是一件十分严肃认真的事,还是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齐慕远完全不知道如何形容此时自己的心情。 不过杜锦宁没给时间让他品味自己的心情,她反手握住他的手,唤了一声;“齐慕远……” “嗯?”齐慕远望着她,眼神依然那么严肃认真,加外困惑与……复杂。 “有没有人说过,你是个傻瓜?”杜锦宁笑盈盈地问道。 “……” 看着笑意盈盈的杜锦宁,齐慕远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问这句话,但心情莫名的轻松起来。 他反手将杜锦宁的手包进自己的掌中,嘴角也勾起了笑意:“没有。为什么我是傻瓜?” 杜锦宁转头看看,发现车窗的帘子都拉上了,凑过去在齐慕远的脸颊上轻轻亲了一下,很快就缩了回去,然后凝望着齐慕远,轻声道:“等你下回来,我告诉你。” 齐慕远诧异于她的举动,还有她说的这句话,正要追问究竟,就听外面传来了姚书棋的声音:“少爷,齐少爷,到了。” “到了,下车吧。”杜锦宁没等他说话,便掀起了帘子,朝外面瞅了一眼,站了起来。 齐慕远只得跟着她下了马车。 齐慕远此次来,除了因为私人的原因探望杜锦宁,他还担任着替赵晤看看杜锦宁研究成果的重任。 他们没有直接进庄子,而是在稻田边下了车,顺着路慢慢往庄子上走。 杜锦宁一面走,一面给他做着介绍:“这次时间比较紧,我买的三百亩田地里,有七十亩旱地没来得及做改良,所以这一次种双季稻的亩数是二百三十亩。其中,我让人将其中的一百一十五亩挖了鱼沟,打算在稻田里养鱼,在提高粮食产量的同时,也能获得鱼类养殖的收获……” 因着杜锦宁这些年对农业的兴趣,齐慕远不免在这方面也比较关注,跟着杜锦宁看的农书也不少。杜锦宁要做的事,要达到什么目标,他自然也是清楚的。 他把杜锦宁说的记下,以便回去禀告赵晤,又问道:“那七十亩旱地,在改良之前你打算怎么处理?” “我让人从桂省拿了些苞谷种子进行种植。”杜锦宁道。 杜锦宁穿越过来,发现陈氏她们种植的是玉米的时候,她还吃了一惊,对于自己生活的年代还猜测了许久。因为在她生活的时空里,玉米是明朝中期传入中国的。后来知道这是架空年代,她倒释然了。 不过,不管是原来的时空,还是这个架空年代,玉米传入中国后的情形都非常相似。经过多种途径传入中国后,玉米并不怎么被人们所认识,只在东南中南沿海个别省份小范围种植,而且这个时间长达两百多年之久。因此,玉米出现在跟越南相邻的桂省,并且没有得到朝庭的重视与推广,倒也能理解了。 杜锦宁相信,要是没有她这个穿越者的出现,人们要认识到玉米的广泛适应性与高产的意义,还需要一个漫长的过程。 现在,她打算在润州种植玉米,用事实来告诉赵晤和广大老百姓,玉米这种植物,在江南地区也能广泛种植,而且对土地的要求并不高,产量却是其他粮食所不能比的。 她还打算派人到别处去寻找蕃薯与土豆。它们传入中国的时间与经历,跟玉米十分相似。没准现在已有人从东南亚等地方把它们带进了中国,只是因为大家不认识也不了解这种植物,它们还静静地生长在某个角落里。就算没有带入,在赵晤派人出海的时候,她也会要求那些人搜罗当地的粮食种子,并将之带回来。 正文 第七百二十四章 呆头鹅 齐慕远在桂省呆了那么久,自然也知道苞米这种东西。 他惊讶地问道:“苞米在这里也能种植吗?” “当然能。”杜锦宁点点头,“等我种植成功,再向整个大宋推广。遇到荒年的时候,至少不容易饿死人了。” 齐慕远望着杜锦宁,眼里充满了情意。 他为杜锦宁做的事而骄傲。 知道齐慕远要赶路回京,杜锦宁下车的地方离新建的园林并不远。此时,两人已走近园林了。 杜锦宁指着园林道:“我这园林,需要个匾额,你觉得该找谁提字比较好?” 齐慕远知道杜锦宁想借着别人来找她辩论心学的机会,向文人墨客推广茶文化。 茶文化如何推广他不清楚,但辩论却是一个充满火药味的举动。如果能让身份地位较高的人,比如赵晤之流,给杜锦宁提一个匾额,在辩论上辩不过杜锦宁、就想用身份来压人的那些家伙,或许就会收敛许多。 “我回去请皇上给你提一个吧。”他道。 杜锦宁摸了摸下巴。 这个她也不是没有考虑过。 “不要刻意,只透露这么点意思就成。如果皇上愿意,他自然会主动提;要是他没什么表示,那就算了。我找静王爷提一个也可以。”杜锦宁道。 “也好。”齐慕远也知道杜锦宁的顾虑。 上位者青睐你,赐予你东西是一回事;你仗着上位者对你的宠信,主动索取东西又是另一回事。后者十分犯忌讳,不到万不得已,没必要做这种让人讨厌的举动。 尤其是为了园子的一个匾额,不值当。 梁家工匠都是熟练工,杜锦宁这个园林,面积并不大。经过大半个月的建造,园林已有些样子了。 杜锦宁也没领着齐慕远进园林,在外面略稍站了站,她便直接往前走,一直走到了庄子上,这才领他进屋喝一杯茶。 “到底是什么事,你非得下回才肯告诉我?”齐慕远忍了一路,终于忍不住问道,“现在告诉我不行吗?” 杜锦宁想了想,看看天色已不早了,再耽搁下去,齐慕远今晚就进不去京城的城门,要露宿荒野了。 她站起来道:“走吧,我骑马送你一程。有话咱们在路上说。” 齐慕远看看天色,也赶紧站了起来。 他还要回去跟皇上交差,可不能耽搁了时辰。 两人出了门,翻身上马,杜锦宁吩咐青木和观棋,以及护院们离远些,这才凑近齐慕远,低声问道:“我且问你,你做梦,梦到的是女子还是男子?” “呃……”齐慕远偷偷瞄了杜锦宁一眼,没有说话。 “老实说!”杜锦宁鼓起腮帮瞪他。 齐慕远在问杜锦宁这个问题的时候,就存着老实交底的心的,这会子他将心一横,道:“女子。” 杜锦宁又忍不住吃吃地笑了起来。 “笑什么?”齐慕远十分不解。 杜锦宁抿嘴收起笑意,示意齐慕远伸出手来,她也伸出手放在一起,问道:“你仔细看看,你的皮肤跟我的皮肤,有什么不同?” “一个很黑,一个很白。”老实孩子齐慕远十分实事求是的道。 其实他并不黑,但练武之人,摸爬滚打,再加上近期做任务,他的皮肤至少要比杜锦宁要深上几个色。两厢这么一对比,差别就十分明显了。 杜锦宁:“……”这个笨蛋。 她再接再励:“你再看它们还有什么不同?” “一大一小。” “……” “还有呢?”杜锦宁犹不死心。 “呃,你的手,比较小,比较好看。”齐慕远忍不住把杜锦宁的手在手掌里握了一握。 “好摸吗?”杜锦宁似笑非笑地斜眼看他。 齐慕远点点头:“好摸。” 手感特别好,酥若无骨,跟他的手完全不一样。 杜锦宁忍不住叹了一口气,抽回手,指着远处的一群动物,问齐慕远道:“那是干什么?” 齐慕远伸头看了看,倒是认识:“鹅。” “不,是呆头鹅。”杜锦宁道。 齐慕远皱起眉头,低头看看两人的手,百思不得其解。 他倒知道杜锦宁是骂他笨,但到底为什么笨,他没想明白。 “这就是我要跟你说的。”杜锦宁道,“你不愿意接触昨晚那个小厮,你梦到女子,我很高兴。至于为什么很高兴,你自己去想。” 说着,她勒住马缰,让马停住:“好了,我就送你到这儿了。如果你想不明白也没关系,下回你来润州,我一定告诉你答案。” “锦宁……”齐慕远也勒住缰绳,“你这样,我会坐立不安的。不如你直接告诉我答案。” 杜锦宁笑眯眯地摇摇头:“我要是告诉你答案,你会更坐立不安,今天肯定不能安排赶回京城。所以,还是下次吧。” 齐慕远想想近期的差事,过段时间没准也能抽出两天时间过来。最重要的是,杜锦宁向来一言九鼎,她说下次就下次,绝不会更改。 “那好吧。”他抱了抱拳,“那我走了,回去后我给你写信。” “一路平安。”杜锦宁回了个礼。 齐慕远恋恋不舍地看了她一眼,招呼马彪与观棋一声,策马而去。 目送着齐慕远的身影消失在远方,杜锦宁这才转回庄子。 进了宅子,她将马绳往门房手里一抛,问姚书棋道:“那个蓝木关押在哪儿?” “少爷您跟我来。”姚书棋把杜锦宁带到了后面的一个小院子里。 一进门,杜锦宁就看到那个蓝木正站在院子里,似乎在欣赏院子里的花,表情恬淡,姿态从容,仿佛他就住在这儿安然度日一般,而不是被人关押在这里。 听到声音,他转过脸来,看到是杜锦宁,翩然行了一礼:“安适给杜少爷请安。” “安适?” “安适是小人给自己的起的名字。”安适笑了一笑,“小人从小被拐卖,早已不知原本的姓名,只好给自己起个名字,希望能获得安适的生活。” 杜锦宁心里一动,望向笑得十分从容的安适,心绪一下子复杂起来。 她走进屋里,坐到上首的椅子上,示意安适也坐下,向他道:“你把你的来历好好跟我说说。” 正文 第七百二十五章 留下 安适挨着椅子边沿坐了下来,将自己的经历说了一遍。 他的经历也不复杂,就是小时候被拐卖,卖进了青楼楚馆,当作小倌儿来培养。不过跟其他人不同的是,他不甘心成为小倌儿,在学习的过程中十分刻苦,琴艺出类拔萃;又因他容貌属于越看越有味道的那种,气质不凡,谈吐不俗,性格也有魅力,渐渐的成为了楚馆里特殊的存在,有些人花高价,就是为了听他弹一曲,喝杯茶坐一坐。 在安适的有意引导下,楚馆的老板也看到了商机,觉得让安适做一个清倌,更能提升逼格,便也遂了他的心思,让他只卖艺不卖身。 这次陶妈妈把他买来,算是花了大价钱。而安适平生最大的愿望就是脱离楚馆,以后只凭琴艺谋生。尽管他知道陶妈妈许诺给他的“事成后放你自由”的话没有百分百的保证,他还是愿意铤而走险,试上一试。 杜锦宁倒没怀疑他这番话。 陶妈妈虽然没有姚书棋那么能干,但也是在大户人家做过管事的。她既敢把安适买回来接近齐慕远,就不会没查过安适的背景与经历。安适也没必要在她这个杜家少爷面前撒谎。 对于这种苦命人,杜锦宁自然不会为难他。 她注视着安适:“你无亲无故,又是从楚馆那种地方出来的。就算你已成了自由身,就这样出去,你不怕有人打你的主意吗?” 安适的表情有些怅然,他知道杜锦宁说的是实情,但他无可奈何。 他站起来,朝杜锦宁深深一躹:“不知杜大人有何教我?”他心里也清楚,杜锦宁说这番话,不光是为他好,更是有杜锦宁自己的原因。 不过,能从楚馆这个深渊泥淖中爬起来,对安适来说已是幸运,他实在不敢奢求太多。如果杜锦宁的要求不是太过份,不会让安适从一个泥淖中爬起来,再掉到另一个深坑里去,他在心态上都能坦然接受。 安适的这种想法,杜锦宁从他的表情里都能看得出来。 她暗叹一声,道:“如果你想去京城,我可以帮你出城。在那里谁也不知道你的出身,只要你能养活自己并保护好自己,就能过安稳的日子,不用担心润州的人跑去找你麻烦。” 安适听了这话,十分地心动。 他一直以来的愿望,就是想获得自由身,远离这里,重新开始新的生活。那种生活或许会很辛苦,或许会很清贫,但对于他这种吃尽了苦头、想要得到灵魂上的救赎的人来说,却是天堂一般的日子。 只是…… 他看向杜锦宁,小心地问道:“除了这个,不知杜大人可还有另外一条路可以指教小人?” 杜锦宁暗自点头。 吃过苦的人就是不一样。这个安适,比当初的江北更加有眼色,也更加聪明。 她道:“我在这附近新建了一个园林,接下来估计会陆续有京城的文人墨客到此拜访,我会时不时举办茶会,缺一个琴师。如果你愿意,我出每个月五两银子的月例银子,聘你在茶会上弹琴。不过……” 她看向安适:“我得确认你的琴技确实值得我花这个钱聘请你。” 看看安适有些疑虑的表情,她又补充了一句:“如果你的能力不错,受我雇佣,那么你就是我园林茶会里的专用琴师,单纯的琴师,除了弹琴,你是自由的,谁也强迫不了你做你不愿意做的事。” 安适思忖片刻,终于深吸了一口气,将前襟一提,双膝跪了下去:“安适愿为杜大人效力。” 杜锦宁抬了抬手,道了一声:“请起。”并没有过多客气,算是接受了安适的投诚。 这个安适,确实是个聪明人。 他应该也相信,如果他想去京城,杜锦宁绝对不会阻拦他,而会履行承诺,帮助他出城,让他去京城。 但去了京城之后呢?一个没钱没地位、来历不明的容貌出众的年轻男子,很容易被地痞流氓盯上,多番试探之后发现他没有任何依靠,那些人必然会对他下手。 落在了那些人手里,没准日子比在润州的楚馆里还要不堪。 留在杜锦宁这里就不同了,至少他获得了杜锦宁的庇护。只要杜锦宁不对他起什么歪心思,他的日子就不难过。 而杜锦宁会对他起歪心思吗?且看杜锦宁自己长得比安适都还要出色,昨晚见过的那位阳刚气十足的英俊青年又是另一个类型的极品美男,这两人无论容貌、气质都比安适强百倍。以年纪轻轻就阅人无数的安适看来,这两人又怎么会看得上他这种人? 退一万步说,如果他这一辈子注定要以身伺人,那么伺候像杜锦宁或齐慕远这样的人,对安适这种出身的人来说,也算是一种很好的归宿了。 像安适这样的人,从小就培养来伺候人的,自然极有眼水,十分会看人脸色。不用杜锦宁吩咐,他就将他的行李打开,拿出一架古琴,摆在屋子中间,调了调音,朝杜锦宁微一行礼,就弹了起来。 杜锦宁以前在书院里专门学过琴,这几年琴课她也没拉下的。安适只弹了几下,她就知道这个安适果然不简单,琴艺比她不知高明了凡几。 弹琴,不光是拔弄琴弦的手法要高超,更要将整个人融入琴中,以琴传情,以琴明志,引人进入用音律营造的某种意境,以获得心灵上的共鸣。 短短几息功夫,安适就让屋里屋外的众人进入了这种意境,让他们随着自己的琴声或喜或悲,情难自禁。其琴技之高超,由此可见一斑。 安适的琴声不长,不过一盏茶功夫,他就停了下来。 他知道,杜锦宁不会有太多时间来听他弹琴。这样一段不长不短的琴声,足以让人知道他的琴技如何了。 杜锦宁睁开眼睛,看向安适,神情里满是欣赏之意:“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我知道你的志向了。你的琴,弹得真是出色。” 正文 第七百二十六章 开窍了 安适眼眸骤地一亮。 虽说他刚才确实以琴明志了,但一般人,也就听出泉水汩汩,鸟鸣啾啾,觉得心臆旷达,觉察到是他寄情于山水。但能像杜锦宁这般精确听出他心中所想的,点出他想表达的这首词的,至今为止,唯一人耳。 眼前这个容貌、气质均在他之上的少年,如果不是琴技出神入化,就是心思剔透,能够洞察一切。或是二者兼而有之。 他深深一躹:“安适能为少爷弹琴,是安适的荣幸。” 他这一躹,又与前一躹不同。前一躹是情势所逼,不得不屈身于杜锦宁;而现在,他是真心诚服。 杜锦宁微一颔首,看向了姚书棋:“姚管家,园林里有一隅已经建好了吧?那里的院子能住人了吗?” “是的,已建好,能住人了。”姚书棋连忙道。 “那就让安适住到那里去吧。” 说着,杜锦宁看向安适:“想来你手头也有点钱,我建议你现在就去买两个下人。偌大一个园子,只你一个人住,太过荒凉。而且……” 她看了安适的手一眼:“琴师的手需得保养,洗衣做饭的粗活,总得有人替你做。” 安适感激地深深一躹:“多谢少爷为小人着想。” 他是作为楚馆的红人来培养的,从小就有下人精心伺候,洗衣做饭他确实不会。杜锦宁说他的手需要保养,不过是替他圆面子。 另外,他在楚馆里呆了这么多年,多少有些积蓄。现在生活有了着落,拿出点钱来买两三个下人,还真不困难。 他也明白杜锦宁让他自己买下人的用意。如果是杜锦宁自己配下人给他,他定然会怀疑杜锦宁通过这些下人来监视他、囚禁他。可他自己买下人就不一样了。身契在他手上,下人的月例银子也从他这里领,这些人就是他的人,不存在监视、囚禁一说,他使唤起这些下人来也自在。 “当然,如果你觉得有必要,让姚管家给你安排两个下人也可以。这些你与姚管家商议即可。”杜锦宁说着,端起了茶盏。 “是,小人告退。”安适连忙抱起琴,朝杜锦宁行礼。 姚书棋道:“如果少爷没有别的吩咐,我便去安排安适去了。” “去吧。”杜锦宁站了起来,出了院子。 她回到自己住的小院,慢慢磨了墨,写了一幅字:“宠辱不惊,静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漫随天外云卷云舒。” 这副对联,出自明朝陈继儒的《小窗幽记》和洪应明的《菜根谭》,道尽心境平和、淡泊自然的心境,倒是很适合安适。 待墨迹干了,她吩咐青木:“送去给安适。” “是。”青木将纸卷了,放进一个轴筒里,送去了园林安适的新居处。 这件事,不过是杜锦宁看到安适这么个人,听了他一段琴,心中有感而发,便想起了这么一句话,写下这么一幅字,赠予安适,如此而已,并没有什么深意。送过字后,她就将这件事抛之脑后,继续到田间地头巡视。 而齐慕远那头,他虽一路琢磨着杜锦宁那几句话,行程上却不敢有丝毫耽搁,快马加鞭,终于在城门关闭之前堪堪进了城。 “少爷您回来了?老太爷问了几次了。”门房小跑着跟着齐慕远进门,凑到齐慕远跟前递了句话。 “知道了。”齐慕远大步流星地朝里走,腿长脚长,不一会儿就转到影壁后面,看不见了。 观棋掏出一小把铜板将门房打发了,紧跟了上去。 如果门房没有递话,齐慕远是打算先回自己院里梳洗一番,换件衣服,再去给祖父请安的。但门房递了话,他便没有回去,而是直接去了齐伯昆那里。 齐伯昆也是估摸着齐慕远这时候回来,正在厅堂里等着。 见孙子风尘仆仆地进来,给他行礼,他温声道:“行了,骑了一天的马,累了吧?赶紧坐吧。” 待齐慕远在他的下首坐下,他便抬了抬手,有下人陆续端上了热水和毛巾,给齐慕远洗脸洗手。 齐家老太太十年前去世,齐伯昆没有再娶,不过身边却有个侍妾。这位老姨娘无儿无女,性子也安静,从来不生事,齐伯昆也没有抬举她的意思,所以她在齐府也没多少存在感。 因为有老姨娘,齐伯昆的院子里一向是有丫鬟婆子的。 刚才给齐慕远端水来的,便是两个丫鬟。 齐慕远对这些向来不在意,可观棋却看了这两个丫鬟一眼。 这两个丫鬟以前他从未见过,应该是这两天才进府的。而让他心里有些嘀咕的是,这两个丫鬟的长相都极为俏丽,一个端庄文静,一个活泼可爱。这就有些反常了。 要知道,齐伯昆向来不喜欢太过漂亮的丫鬟或小厮。他认为这样的人容易招蜂引蝶,惹来麻烦。他在政事上就够累的了,回到家里就想放松舒适,不想还得处理麻烦。 而现在,老太爷的院子里进了漂亮的丫鬟,而且一进还是两个,这由不得观棋心里不多想。 他抬起眼来,看向自家少爷。可这一看之下,他就愣住了。 齐慕远也不知是受母亲影响,还是天生如此,他对漂亮的丫鬟小厮比齐伯昆还要避之不及。平时自己的院子他不让丫鬟去伺候;而到母亲苏氏那里请安,有丫鬟向他献殷勤时,经常被他的漠视与冷淡弄得万分尴尬——不管对方有多漂亮,他都从来不正眼看她们,完全是媚眼做给瞎子看。 可现在观棋看到了什么? 此时齐慕远虽然在洗手,但心思明显不在洗手上,而是盯着端盆子的丫鬟的手看。 观棋顺着齐慕远的目光看去,便看到那个丫鬟纤纤玉指,肌肤雪白,指若葱根,一双手确实十分漂亮。 端水的是那个文雅的丫鬟,此时看到少爷的目光被自己漂亮的手吸引,她害羞之余,心里暗自窃喜。 另一个活泼的,见状心有不甘,赶紧将手里的布巾放进盆里,问齐慕远道:“少爷,要不奴婢给你拧把帕子擦擦脸?” 齐伯昆为掰直孙子,可谓是煞费苦心。他特意叫老姨娘买了两个漂亮的丫鬟进来,就是希望这些丫鬟能能干一些,能爬上齐慕远的床,为齐家生下孙子。没准齐慕远尝到女人的滋味,就变得正常起来了呢? 此时看到齐慕远盯着丫鬟的手看,他心里高兴的不行,不等齐慕远拒绝就连声道:“对对,拧把帕子擦把脸。一路上灰尘大,脏得很。” 嘿嘿,这小子,终于开窍了。 正文 第七百二十八章 悟了 一进沐桶,他就皱起了眉头。 小时候为了淬炼筋骨,师傅们弄了些草药来给齐慕远每日泡药浴。待后来长大不用泡药浴了,习惯了高水温泡澡的齐慕远,还是要求下人们给他备洗澡水的时候,给他备相对比较高温的热水,觉得这样泡澡才舒服。而惯常侍候他的下人都知道这一点,从来不会让他在这方面操心。 可今天水的温度却是不够,不冷不热温温的,让想好好泡个澡解乏的齐慕远感觉特别不爽。 他站起身来,朝旁边的水桶看了看。 担心水温不合适,提水的下人除了调好沐桶的水,还会放两桶水在旁边,一冷一热,好在水温不够或是太热的情况下,齐慕远自己能调一调,不需要喊人。 可现在,两个桶竟然空空如也。 齐慕远有些生气。 他冲着外面喊道:“观棋。” “少爷,什么事?”观棋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水不够热,提一桶热水进来。” “好的,少爷,您稍等。”观棋的脚步声渐远,不一会儿又走了回来,敲了敲门。 “进来吧。”齐慕远背对着门,坐在沐桶里叫道。 门“呀”地一声开了,观棋提着水走了进来。 主仆两人相处七八年,彼此都十分默契了。观棋也无需问齐慕远,自己拿了个瓢子,将桶里的热水舀起来,一点点地从浴桶边沿小心地兑了进去,还伸手在水里搅一搅,免得那处的水太烫,烫着了齐慕远。 兑了一会儿,摸摸水温,觉得差不多了,观棋就停了手,道了一声:“好了,少爷。”便退了出去,顺手还关上了门。 这是在自己家里,齐慕远无论是对这个环境还是对观棋,都是不设防的。而且他现在满脑子都是杜锦宁的手,还有刚才端水盆的那个丫鬟的手,心绪杂乱,神思不属,所以开始他还没感觉有什么不对。 不过随着观棋的脚步声远去,他就感觉不对,正当他准备做出反应时,一双漂亮的纤纤玉手就摸上了他的背,一个好听的女声响起:“少爷,奴婢给您搓搓背吧?” 齐慕远心里一凛,武者下意识的反应让他在浴桶里将身子一侧,反手就掐住了那丫鬟的脖子。 “呃,咳咳……少、少爷……”静儿气喘不上来,差点没翻白眼,伸手去抓齐慕远的手,试图把他的手掌从自己脖子上掰开。 在齐伯昆那里那么久,齐慕远的目光就根本没落到静儿和闹儿脸上过,完全没认出这个丫鬟就是给他端水洗脸的丫鬟。不过当静儿的手伸上来掰他的手时,他倒是认出来了。 他打量了静儿一眼,看到她穿着府里丫鬟的服饰,再想想今晚祖父的举动,倒是隐约猜到这丫鬟是谁了。而且她过来,应该是祖父派吩咐。 他这才心神一松,松开手掌,正想用水洗洗手,忽然想起自己还光着身子,赶紧将搭在浴桶旁的浴巾扯过来,盖在水面上。 “出去。”他冷冷道。 “少爷……”静儿唤了一声,刚想说话,就听齐慕远的声音比刚才更冷,“出去,别让我说第二遍,否则,扔出去的就是你的尸体。” 静儿被吓住了。 她没想到勾引少爷还要冒生命危险。 她嚅嚅地应了一声,转身飞也似的跑了出去。在门口被门槛绊了一下,差点没摔一跤。 因为热水氲氤,再加上害羞,她从始至终,根本没看清楚齐慕远在浴桶里的样子。 观棋就站在廊下的黑暗处,看到静儿没呆上几息功夫就踉踉跄跄地跑了出来,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他鼻子里冷冷地轻哼了一声。 得了老太爷的恩准又如何?少爷还不是看不上眼! 看到静儿出去,门却大开着,齐慕远已无心泡澡了,只想草草洗好起身。但想到他的背竟然被那个女人摸过,他心里涌上一股说不出的厌恶,只觉得浑身不舒服,需得再用干净的水洗一次澡才舒坦。 “观棋。”他大声道。 “少爷。”观棋应声而来,心里已做好了被少爷喝斥的准备。 可齐慕远却顾不得责备他,叫道:“叫人重新提两桶水来,把这些水换了,我要重新沐浴。” “是。”观棋一喜,应了一声,连忙出去唤人。 也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反正他就是讨厌那些试图爬少爷床的丫鬟。少爷摆明了嫌弃刚才那丫鬟碰了他的身子,观棋心里唯有高兴。 提水的两个下人一直惴惴不安地等候发落,听观棋说少爷要换水沐浴,两人抱着将功赎罪的心理,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将水提来,还照齐慕远的吩咐换了个新浴桶。 观棋也不敢怠慢,赶紧进去帮忙调水温。 三人都以为齐慕远会很生气,即便现在不发落他们,也会对他们冷眼相待。却不想三人发现齐慕远似乎不光没有生气,平时的冷脸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则是微微勾起的唇角。 难道是因为刚才那丫头的勾引? 提水的两个下人对视一眼,提起的心放下了一半。少爷不生气,他们就不会被惩罚了。 观棋的心情倒是一下子沉了下去。 “行了,都下去吧。”穿着一件半湿浴袍的齐慕远见水温调得正好,挥手叫三人下去,眼看着观棋细心地将门关上,他脱了外袍进了浴桶,然后舒服地叹了口气,心情竟然是前所未有的轻松。 那晚蓝木碰了他,他感觉恶心,将蓝木赶走之后他的心情沉到了谷底,生怕自己在生理上还是喜欢女人,有一天憋不住,会辜负了杜锦宁。 虽然后来被杜锦宁安抚了,但梦里的女人和某种生理反应,始终是压在齐慕远心里的一块石头。 不曾想,刚才静儿触碰他的时候,他发现竟然跟那晚被蓝木触碰时一样,感觉到肮脏与恶心。 这与他跟杜锦宁接触,甚至跟杜锦宁亲吻时的感觉完全相反。 他现在终于确定了,就算他梦里会梦到女人,他也只喜欢杜锦宁一个,无论男女。 只是,杜锦宁那天将手与他的手对比,到底是想表示什么呢? 齐慕远的思绪,禁不住又回到了这个问题来。 想起静儿想掰开自己的手时握着自己手的触感,是那样的细腻,酥若无骨;而且,她的手跟杜锦宁的手形状、大小都那么相似…… 齐慕远猛地从水里站了起来。 正文 第七百二十九章 杜锦宁是女子?(二合一)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想起自己刚才升起的那个荒唐的念头,齐慕远直觉不可思议。 这怎么可能呢? 杜锦宁,怎么可能是个女子? 如果说,齐慕远认识杜锦宁的时间不长,他这个怀疑还很有可能。可他们两人,是从杜锦宁十岁的时候就认识的啊,一起长大,一起念书,甚至同住在一个屋檐下。除了没有一起洗澡和同床共枕,两人之间真是没有一点秘密可言。 杜锦宁怎么可能是女子?如果杜锦宁是女子,怎么可能瞒得过他的眼睛,而且还一瞒这么多年? 荒唐,这想法太荒唐了。 可明知这种想法是何等的荒唐,一旦在齐慕远心里埋下了种子,怎么压都压不住,很快就生根发芽,长成了参天大树,充斥在齐慕远的整个心间。 为了求证,他再顾不得泡澡,匆匆忙忙将身上的水渍擦干,草草穿上衣服,打开门朝外面急喊:“观棋。” 齐慕远向来是冷静持重的,很少有毛手毛脚的时候。可他这一声喊,却是又急又燥,还夹杂着急不可耐的情绪。 观棋心里一惊,急急跑了过来:“少爷。” 齐慕远将外袍掖好,把腰带系上,一面道,“你叫十个小厮,再叫十个丫鬟过来。” “啊?”观棋惊讶地张大了嘴巴,旋即又觉得不妥,赶紧应了一声,“好的,少爷。”转身跑了出去。 齐慕远在廊下站了一会儿,确定这个求证的方法没错,这才整理了一下衣服,转身进了厅堂。 转眼看到厅堂里只点了两盏灯,不够亮堂,他又叫小厮:“不语,再点两盏灯来。” 刚才犯了错的小厮不语赶紧屁颠屁颠地进来点灯,点完灯后还讨好地问齐慕远:“少爷,可还有什么吩咐?”比如说,整理整理房间什么的。 他可没忘记刚才在浴室里少爷嘴角的那一抹笑意;刚才齐慕远吩咐观棋的话,他也听到了。 少爷这是觉得一个丫鬟不够,要多来几个?或者,因为害羞不好明说,要借着叫丫鬟来问话的功夫,把那个叫静儿的丫鬟留下? 齐慕远并不知道这个小厮已满脑子跑火车了,要是知道,他定然将这猥琐的小子一脚踢出去老远。 他道:“你在这儿呆着。” 不语一愣,不明白齐慕远为什么要这样做。 不过他这不防碍他执行命令:“是。”说着,自动找了个阴影处的角落,默默地站在了那里。 因为齐慕远回来的晚,一家子都没有睡。主子没睡,丫鬟小厮们自然也没睡。 这会子听得少爷召唤,小厮们倒还没什么,丫鬟们却已是浮想联翩了。只是一出门发现还有其他丫鬟也一起被召集过来,一个个心里十分失望。 静儿刚才惊魂未定地跑出齐慕远的院子,却没能如愿跑回自己屋里疗伤,被派来守在门口的蔺太姨娘身边的婆子带去了蔺太姨娘那里。 蔺太姨娘因着齐伯昆的吩咐,不敢有丝毫怠慢,特意叫人守在了那里,自己也打算值个夜,在静儿出来的第一时间里把人安抚好,再安置妥当。 不过想着年轻人经得起折腾,估计那个静儿起码要明日早上才从齐慕远的院子里出来了,她伺候齐伯昆睡下,就打算回自己屋里睡觉,可没想到前脚刚踏进自己住的小跨院,就见婆子拉着轻轻抽泣的静儿进来了。 “行了,别哭了。发生了什么事,你老实跟太姨娘说,太姨娘为你作主。”婆子推了静儿一把。 当时将静儿买进来的时候,蔺太姨娘就跟她说清楚了,是买她进来给齐慕远当通房丫鬟的。 现在通房丫鬟眼看着当不成了,以后还不知何去何从,静儿自然不敢隐瞒,把刚才发生的事一五一十跟蔺太姨娘说了。 蔺太姨娘的眉头蹙了起来。 “好了,你先回去歇着吧。少爷那里,我得等老太爷的示下。”蔺太姨娘开口道。 “是。”静儿惴惴不安地行了一礼,跟着婆子下去了。 出了蔺太姨娘的小跨院,她们就看到丫鬟和小厮们匆匆忙忙往齐慕远院子那边赶。 婆子连忙抓住一个丫鬟:“出了什么事?” 那丫鬟也有几分姿色,正做着被少爷一眼看中,飞上枝头做少姨娘的美梦呢,就被婆子打断了美梦。 她虽不耐烦,却也知蔺太姨娘在老太爷跟前说得上话,不敢甩开婆子的手,只得笑道:“观棋传少爷的命令,叫我们去他院子里。至于少爷要做什么,小蝶不知。” 说话间,她就看到了站在婆子身后的静儿,她眼里闪过一抹妒恨。不过下一刻她就瞪大了眼睛,望向了静儿。 她们这些丫鬟,都是住在一个下人院里的。静儿被老太爷安排去伺候少爷的事,她也是知道的。 这个时辰看到静儿在这里,而且她头发凌乱,原先抹了脂粉的脸上还有一道道泪痕,样子十分狼狈,想想就知道她的阴谋没有得逞。 小蝶顿时兴灾乐祸起来,伴随而来的就是极度的兴奋。 静儿没机会,就意味着她的机会来了。 “尹嬷嬷,那边叫得急,我得赶紧过去了。”小蝶迫不及待地朝婆子说了一声,提起裙子就飞快地朝齐慕远院子跑,一边跑,一边还用手去整理自己的头发。 小骚狐狸。 尹婆婆心里暗骂一声,转身对静儿命令道:“行了,走吧。”态度上再没有了以前的那种客气与亲热。 观棋站在院子里,看到小厮和丫鬟们一个个跑进来,没敢让他们直接进去打扰少爷,而是指挥他们在廊下排成了两排,一边男一边女。 待数够了人数,他就让一个长随到门口守住,不放人进来了,自己则进去禀报齐慕远:“少爷,十男十女,到齐了。” 齐慕远向来喜静,小厮丫鬟们进了院子后虽没敢大声说话,但小声议论与脚步声各种杂乱的声音还是有的,传进了屋子里,叫齐慕远心里十分的不耐,只是心里装着事,他忍着没让观棋把这些人赶走。 听得观棋来禀,他打消了原先的念头,没让这些人进屋,而是走了出去,一边吩咐不语和观棋:“把灯都提出来。” 走到廊下,看到一男一女各站了一排,他心下满意,叫观棋与不语将灯举高,下令道:“大家把手都伸出来。” 小厮们还没想那么多,但静儿因为手长得好看,被少爷看中,留下来伺寝的流言,早已在丫鬟们之间流传开了。 这会子听到少爷命令说叫大家伸手,丫鬟们在心里嘀咕着少爷的怪癖,都乖乖伸出了手。手长得好看的那些丫鬟,心里都升起了浓浓的期盼。 走廊不宽也不窄,一男一女两排相对而立,伸出手时,两边的手虽不会触碰到一起,距离却也很近了。这么一看,对比就十分强烈。 男子的手,骨节粗大,手掌宽阔,身材高大的男子的手就跟一把蒲扇似的,而且明显皮肤要粗糙很多。当然,这跟这些小厮做的活要比丫鬟们要粗重有关。 而丫鬟的手,明显小了一号。虽说不是每人都是纤纤玉指,手指修长,皮肤细腻白皙,但跟男子的手相比,还是显得更加纤细好看。 想起杜锦宁伸出手,跟自己的手相比时说过的话,齐慕远只觉得耳朵嗡嗡作响,整个人都恍惚起来。 是真的,竟然是真的,杜锦宁通过这样的方式暗示自己,她是个女子! 她竟然是个女子! 她怎么可能是女子? 齐慕远踉跄地朝旁边走了两步,便想往院门口走去。 他要去问问杜锦宁,她到底是不是女子。 可走了两步,他就被廊下的两排人挡住了去路。 他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观棋看出了自家少爷不对劲。 刚才他可一直看着呢,少爷的目光根本就没落到丫鬟的脸上或身上过,而是扫了一眼小厮和丫鬟的手,就整个人跟出了窍一般,心神不宁起来。 见少爷挥手,他赶紧跟着挥,嘴里道:“行了,都散了吧。赶紧的。” 小厮们不敢怠慢,由最靠近台阶的那个开始,一个个地排着队朝台阶而下,很快就离开了这里。 丫鬟们虽然不甘,但看到观棋的眼睛瞪着老大,眼看着最后一个小厮也跑走了,为头的那个丫鬟只得跟上,虽速度不快,但到底还是离开了走廊。 闹儿自打静儿被带到这里来,就一直盯着这个院子的动静,所以她是最早知道静儿离去,又是最早得到通知,说少爷召集十个丫鬟的,于是她也是第一个到达这里,排在了第一个,也是丫鬟队伍里最接近齐慕远的地方。 结果齐慕远出来后看都没看她一眼。 她心有不甘,在差不多轮到她离开的时候,她心一横,没往台阶上走,而是朝齐慕远走了过来,柔声道:“少爷,您脸色怎么这么苍白?是哪里不舒坦吗?” 齐慕远满脑子都是杜锦宁,对于阻碍他追寻真相的任何人与事,都极度令他讨厌。 他立起眼来,目光冷厉地盯着闹儿,嘴里冷声道:“滚。” 观棋对闹儿的擅自作主与勾引少爷十分不满,但少爷不发话,他也不好说什么。 此时看到少爷这样,他心情大爽,连忙指着闹儿道:“大胆!”又对长随喝道,“你是干什么吃的?还不赶紧拉她出去?” 看到长随上前拽住闹儿的胳膊往外拉,观棋又道:“打五个嘴巴子,罚一个月月例银子。” 他是齐慕远的心腹小厮,便是管家都得对他客气几分,更何况这个院子还归他管。要是谁不听他的话,他在齐慕远耳边嘀咕几句,大家就得吃挂落。 长随二话不说,正反几手就飞快地扇了闹儿五个嘴巴。 当然,他知道齐慕远和观棋都不是心狠手辣之倍,闹儿犯的过错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再加上有点怜香惜玉之心,他下手并不重。五个嘴巴子打完,闹儿雪白的脸蛋也就有些微红。 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直接打脸,而且还是自己想要肖想的少爷下令的,闹儿又羞愧又失落,“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闭嘴。”长随不待齐慕远和观棋发话,就压着嗓子狠狠地喝斥闹儿,“你要再闹,信不信现在就能卖了你?” 闹儿的哭声戛然而止。 蔺太姨娘要为齐慕远选通房,自然得选清白人家的女儿。闹儿和静儿都是穷苦人家的女儿,被父母卖进来的。 其实倒也不是她们的父母狠心,而是穷人家的女儿,进到大户人家做姨娘,倒算是一条比较好的出路。毕竟凭着她们的家世,嫁不了什么好人家。出嫁之后,要是丈夫不能干,免不了一辈子吃苦操劳;要是丈夫能干,家境渐好,她们又会面临丈夫纳妾等问题。 而嫁到大户人家,给年貌相当的贵公子做姨娘,也不算委曲她们。锦衣玉食不说,还能帮衬娘家,也算是一举两得。到时候生个一儿半女,或是得了丈夫的宠,那就是一辈子享不了的荣华富贵了。 所以静儿和闹儿进齐府,倒不是父母狠心,而是她们自己自愿。 齐慕远可顾不得这些人在闹些什么,看到人一走,走廊空出来了,他穿过长廊,下了台阶,飞快地朝外面走去。 观棋忙跟在后面问道:“少爷,您去哪儿?” “去润州。” 观棋一愣,心里旋即一惊,觉得自家少爷怕是中了邪。 凭齐慕远那聪明的脑袋与清醒的头脑,可是从来不会犯糊涂的。 他盯着齐慕远的背影看了一会儿,嚅嚅地道:“可是,少爷,城门早就关了,出不去呀。” 齐慕远一怔,停住了脚步。 看到少爷两眼直愣愣地盯着院门,观棋又小心地提醒道:“再说,您答应皇上明日复命的。您要是去了润州,算不算违抗皇命?” 齐慕远的眼睛眨了一眨,这才回过神来。 他一巴掌拍在自己脑门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颓然道:“也就是说,去不成了?近段时间都去不成了?” 观棋不知道齐慕远为什么要急着去润州,他小心地建议道:“您有什么事要跟杜少爷说,可以写信啊。明儿一早,让护院送去,快马加鞭,以护院师傅的脚程,一天打个来回都有可能。” “对对对,你说的对。”齐慕远如梦被醒一般,急急走了回去,进了屋里,拿过砚台就开始磨墨。 正文 第七百三十章 总忍不住想笑怎么办?(二合一) 可蘸了墨汁提起笔,齐慕远就犹豫了起来。 这种事,怎么好白纸黑字地写在信上问呢?杜锦宁如果真是女扮男装,这绝对是个天大的秘密,除了她的母亲、姐姐和自己,估计再没人知道了吧? 自己写信,观棋就在身边;这封信还要托人千里迢迢送去给杜锦宁,中间要经过无数人的手。要是中间出了差子,被人看到,那就会给杜锦宁带来灭顶之灾。 要知道,杜锦宁可是参加了科举考试的,现在还是朝庭的从六品官员,州同知。如果她真是女子,这就是欺君大罪,皇上就算再欣赏她的才学,为了自己的脸面,为了以正朝纲,他都是要杜锦宁人头落地的。 所以,这封信不能写! 齐慕远断然放下了笔。 他在屋子里来回转了几圈,最后嫌观棋站在那里碍眼,他朝观棋挥了一下手,观棋十分有眼色地退了出去,还贴心地替齐慕远关上了门。 观棋一走,齐慕远就颓然地倒在了椅子上。 他心焦如焚,他抓心挠肺,他恨不得现在就长双翅膀飞到杜锦宁那里,摇着她的肩膀问她是不是女子。可理智告诉他,他不能这么做。 尽管润州不远,骑马也就大半天的功夫。可他是赵晤手下的官员,他手里有许多事要做。能抽空去润州看望杜锦宁一趟,已经是赵晤开恩了,而且还是因为他公私兼顾,赵晤掂记着杜锦宁在润州的情况,这才让他去一趟的。 现在要想获得赵晤的同意,往润州再跑一趟,那是绝不可能的。如果齐慕远不在乎仕途,儿女情长,那倒可以不顾赵晤的看法。可是…… 想起杜锦宁女扮男装,以后想要恢复女装所面临的困难局面,齐慕远就不敢有丝毫的任性。 不管杜锦宁有什么打算,是打算恢复女装,与他成亲,还是一直这样女扮男装下去,他总得做好最坏的打算,以助杜锦宁度过难关。 想要帮杜锦宁度过难关,让她避免因女扮男装而带来的灭顶之灾,他一方面得有政治资本,一方面也必须要有自己的武装力量。而这一切,他现在手头就有,虽然很微弱,远远达不到能帮助杜锦宁逃脱的地步,但只要经营上几年…… 想到这里,齐慕远就想起杜锦宁曾经向自己许诺过的话。 她当时说,让他给她三年的时间,三年后,她会给他的感情一个回报。之后,她就去了润州。 三年…… 当时听了这话,他根本就没往深处想,只以为她需要时间去适应这种不容于世的恋情。而现在想来,她应该是给了他一个承诺。三年后,她会恢复女儿身,以女孩子的身份嫁给他。 想到这里,齐慕远心跳加速,热血沸腾,浑身上下都喧嚣着甜蜜与兴奋。 现在,他不用去问杜锦宁,就已经能确定杜锦宁的真实性别了。否则,如何解释她当时说的这话? 三年,三年啊,三年后,他们就能够正大光明的在一起,她将成为他的妻。他们会朝夕相处,他可以肆无忌惮的拥抱她亲吻她,做夫妻之间可以做的一切事。 他终于可以不为自己的梦纠结了。杜锦宁是女子,是女子!他梦里的那个她,就是杜锦宁吧? 他没有背叛她,无论是现实,还是梦里;无论是心理,还是生理。梦里的那个女子,一定是杜锦宁。他在梦里亲吻了她,跟她做那种羞羞的事。他爱她,胜过一切…… 想到这里,齐慕远再一次有一种不顾一切的冲动,跑到润州去将杜锦宁拥抱在怀里,亲她吻她,向她诉说衷肠。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提起笔,在半干的砚台上蘸了蘸墨,在纸上写下了两个字:三年。 三年! 既然杜锦宁给他许诺下三年的时间,那么他也得利用这三年的时间,竭尽全力地做一切他能做到的事,达到一切他能达到的高度。三年之后,有一场硬仗要打,他会不离不弃地陪在杜锦宁身边,守护她,给她最大的帮助。无论结果如何,他都愿意与她一起承担。 哪怕失去生命! 把那张写了“三年”两年字的纸珍而重之地放到了桌子前面,他倒了水,慢慢地将砚台上的墨汁研开,提笔在另一张纸上,将他目前手头上的力量一一罗列出来,分析比较,思索着三年后它们的用处,斟酌着如何发展壮大…… 那一夜,齐慕远很晚才睡。不过第二天他倒比任何时间都起得早。 练了一通拳,他便去找了刚刚起床的齐伯昆。 “你要找一个更厉害的武功师傅?”齐伯昆惊讶地问道。 他刚刚才从蔺太姨娘那里知道昨晚发生的事。因为有心理准备,他对于这个结果倒并不奇怪。 如果齐慕远一改常态地接纳了那两个丫鬟,并且与她们发生了关系,他才会惊讶万分,猜想孙子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呢。 可没想到一觉醒来,齐慕远没对昨晚的事抗议,却莫名其妙地提出了这么一个要求。 “小远。”他接过蔺太姨娘递过来的帕子,擦了一把脸,“当初学练武的时候,祖父曾对你说过一番话,你可还记得?” “记得。”齐慕远毫不迟疑地道,“祖父说,您请师傅来教我练武,不是期望我成为一名武夫,而是有自己保护自己的能力。” 齐伯昆点点头:“你记得就好。” 他将帕子递给蔺太姨娘,注视着心爱的孙子,继续道:“当时,祖父只希望你能比一般人强些,在遇到困境的时候,能有自保能力,获得护院们营救你的时间。而你的表现完全没辜负祖父的期望。” “你有天赋,还十分能吃苦,十年如一日地勤奋练习,便是你的武功师傅们都对你赞不绝口。前几日刘高还跟我说,你已经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你练十年,功夫比他们练了二、三十年的都还高,你的天赋,令他们望尘莫及。” 他摆摆手,止住想要说话的齐慕远:“但是,祖父仍是那句话,祖父并不期望你成为一名武夫。武功再高,有什么用呢?你难道还想去给皇上做暗卫不成?咱们要利用的是脑子而非身体。即使到了战场上,有时候一个智者的一句话,就胜过千军万马。” “祖父,我知道你的意思。我也不是扔下一切去学武。我仅仅是想利用每日早上的大半个时辰练武,让我的武功更精进而已。”齐慕远好不容易找到齐伯昆说话的间歇,说出自己的目的,“您刚才也说过我有天赋,我既然有这样的天赋,每日早上又总需要花大半个时辰来练武,为什么不利用天赋和这点时间,让自己的武功更精进呢?自保能力更强一些,对我又没什么损失。” 齐伯昆劝那一大通话,倒不是反对孙子请一个武功师傅,而是担心孙子本末倒置,把心思都花在武功上面而已。 此时听了齐慕远的话,他就放下心来,点头道:“你如果是这样想,那我倒是放心了。” 他抬手止住齐慕远,闭上眼睛想了想,末了睁开眼道:“这天底下,武功比你更强的人已不多了,有的话,也是在大内皇宫里。给我几天时间,我会说服皇上派一个人去你那边训练你的手下。到时候如何从他手上学到功夫,那就要看你自己了。” 齐慕远大喜:“多谢祖父。” 看看时辰不早,祖孙两人便坐到了桌旁,一起吃早餐。 齐伯昆接过齐慕远递过来的小汤包,蘸了点香醋,开口道:“杜锦宁开办的《盛世民报》,这两天闹出了不小的动静。有空你去看一看,再把那个叫庄越的掌柜叫来,问问他有什么想法,再指点指点他。” “好。”齐慕远点点头。 齐伯昆好奇地看着孙子:“你怎么就不问问这动静是好还是不好?” 齐慕远笑道:“我去润州,杜锦宁也跟我谈起过这个事。她当时也说了报纸会引起一定的动静。她既这样说了,那必是胸有成竹,知道这事会这样发展,一切尽在掌握中。所以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不过她离得远,鞭长莫及,我去过问一下,处理一下庄越不敢自专的事,也是好的。” 他垂眸,喝了一口粥,心情是前所未有的好。 他发现刚才提起杜锦宁,他满心充斥的暖暖的、甜蜜的感觉,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 以前,他喜欢杜锦宁,并且排除万难去争取与守护这份感情,但这份感情给他的体验,是沉重的、痛苦的,充满自责、纠结与各种矛盾。为了这份感情,他辜负了对他寄予厚望的祖父,也阻断了杜锦宁拥有正常家庭生活的机会,他心里沉甸甸的充满了负罪感。而梦里出现的女子,生理上正常性取向的渴求,更加深了这种折磨。 可现在,他骤然发现杜锦宁是女子,他们有机会能成为正常夫妻,他不用为了生理上的矛盾而纠结,也不用为了辜负祖父而矛盾,更不用为了拖杜锦宁下水而痛苦,坠在他心里那沉甸甸的枷锁,一下子不翼而飞了。现在想起杜锦宁,他心里只剩了温暖与甜蜜,阳光明媚与春光灿烂,再不复以前的阴暗幽沉。 这让他一向冷肃的脸变得春风和煦起来。 “怎么,去了一趟润州,心情变得很好?”齐伯昆表情复杂地问道。 “啊?”齐慕远这才发现自己喜形于色了。他赶紧抹了一把脸,力求让自己恢复平常的样子,然后肆口否认道:“没有,只是想起有个厉害的武功师傅,心里挺高兴。” 他倒想把杜锦宁是女子的事告诉祖父,也免得祖父为他担心纠结呢。但兹事重大,关乎杜锦宁的生死,他真不敢冒冒然把这事说出来。尽管,他对祖父绝对信任。但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个泄密的机会。他不敢拿杜锦宁的性命来开玩笑。 齐伯昆也没有戳穿孙子的谎言,只是告诫道:“皇上知道你跟杜锦宁是怎么一回事。你可别在他面前露出这种表情,免得引起皇上的反感。” “是,我知道了。”齐慕远乖巧地应道。 他现在的思绪,总忍不住要往杜锦宁那边跑。 齐伯昆的话,又让他想起鲁国长公主赵明月的事情来了。 如果杜锦宁真是女子,那么赵明月一心想让她成为驸马,这就可笑了…… “我吃完了。”齐伯昆放下碗筷,准备上朝。 齐慕远赶紧从思绪中清醒过来,站起来打算送齐伯昆。 齐伯昆摆摆手:“你继续吃吧,别管我。不过,出门之前一定要把心思收住,别让人看出来。”这春心荡漾的样子,实在是辣眼睛,总之让齐伯昆心里特别不爽。 要是对一个女子春心荡漾,他老人家自然老怀大畅。可对着一个男子春心荡漾……呃,请恕他老人家接受不能。 严重影响他老人家的胃口。 齐慕远脸一红,应道:“是。” 齐伯昆要上早朝,也懒得理会这小子,转身回屋去换衣服了。 齐慕远面对桌上的早餐,神思不属之下却有些没胃口。 而且祖父刚才的话也让他有些不好意思。 他指着桌上的东西,吩咐观棋道:“把这些收拾起来,拿回院里我再吃。” 他身为从六品官员,是没资格上朝的。而此时离点卯的时间还早,他回到自己的院子里,还可以一边发呆发傻发花痴,一边从容吃早餐。 他也知道自己的状态不对,回到自己院子后,他吃早餐之余,尽量调整自己的心态。等从家里出来去大理寺时,他已恢复平时那冷肃、面无表情的样子了。 他打算趁皇上的人到来之前,把手下的力量做一些相应的调整。 这支力量,不光是赵晤手里的力量,同样也是他的力量。一旦因为杜锦宁女扮男装的事,他要跟赵晤站在对立面,能掌控这支力量为他与杜锦宁服务,他们的胜算就会大上几分。 多想想杜锦宁恢复女装时的困难,他心里的弦就紧上几分,好歹冲淡了杜锦宁是女子给他带来的巨大冲击,以及时不时就想笑起来的无尽的喜悦。 正文 第七百三十一章 再悟(二合一) 在大理寺忙了一阵,看看早朝快退了,他赶紧去了宫里,禀报了杜锦宁在润州农事上的所作所为。 “稻田养鱼?玉米?”赵晤看了齐慕远带回来的杜锦宁所写的折子,抬起眼来,兴致盎然地问齐慕远,“稻田里怎么养鱼?《种田记》里可没说这件事。” 现在,赵晤对《种田记》的兴趣,并不比外面百姓里的书迷要少。 《种田记》情节曲折,引人入胜,文笔偏白,没有阅读障碍,能让人手不释卷、废寝忘食。话本里通过一个小人物一步一步的奋斗,能给人极大的期待感与满足感,引起读者的共鸣。最难得的是书里无处不流露的新鲜的农业意识与知识,让人耳目一新,总忍不住一试,并且从试种中获得极大的收获。 京城的郊区,按以前只种一季稻的时间,现在应该还是光秃秃地看不到什么绿色。可现在从城门驱车往外走,一路过去,不是看到搜罗到占城稻稻种从而已插了秧的早稻禾苗,就是种满了绿肥的田地。 这种改变,让赵晤发现了影响和推广农业生产的新途径。 以前,想要推广或实施什么农事方面的命令,总是要各级官员用各种强硬的手段去压着百姓实行。而百姓不知这种命令效果如何,总是各种抵触,不愿意配合。一旦失败,朝堂和工部就会受到各种抱怨,皇帝更是被人屡屡骂昏君。 可现在,百姓们自发自动地配合着,抢着按照《种田记》里的方法来种田,因为是自愿,他们在实施时会特别精心;即使失败,他们埋怨《种田记》的作者的同时,更多的也是埋怨自己,对朝堂与工部却没有任何怨怼。 也因此,每一期《种田记》出来,赵晤就会第一时间拿到手,再抽时间好好阅读。 “杜锦宁说了,稻田养鱼有很多讲究,如果没有经验,不严格按着她说的来,不光不能增产,反而会影响产量。所以她才没有在《种田记》里写。”齐慕远解释道。 赵晤点了点头,又问道:“这个玉米,真有杜锦宁在折子里说的这么好?” 作为新兴粮食,桂省的官员肯定会在折子里提过,只不过当时是老皇帝在位,精力不足,没办法去注意并推广这种新粮食。赵晤在当时也不是太子,对这种粮食不了解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确实产量很高,对土地的要求也不高,如果大面积种植,肯定能增加大宋的粮食产量。不过这种玉米,嫩的时候吃味道不错,但嫩玉米不耐储存,需得老了采摘才合适。老玉米拉嗓子,口感非常不好。” 齐慕远作为贵公子,还真没吃过几次玉米粥。不过偶尔一次吃,就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不管好不好吃,能增加产量,让百姓不至于挨饿,尤其是荒年的时候可以保命,那就是好东西。”赵晤道,“先让杜锦宁在润州种着吧,如果真能适应润州的气候,再往北推移。要是能全国大面积种植,杜锦宁也算是功德无量了。” “是皇上英明。功德无量,也是皇上功德无量。”齐慕远道。 赵晤“呵呵”笑了起来,指着齐慕远道:“你也学会拍马屁了。” “微臣不敢,微臣说的是实话。” 看到齐慕远一副帮自家人说话的口吻,赵晤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终还是闭了嘴。 他虽是皇帝,能管天管地却管不了别人搞基。齐慕远和杜锦宁你情我愿,没防碍着谁,在公事上又兢兢业业,他作为皇帝还真不好说什么。 “行了,你下去吧。”他干脆来个眼不见心为净,直接赶齐慕远走。 齐慕远从宫里出来,看看已到午时,干脆就去了庄越那里。 庄越并不在家,而是在书铺里,听到下人通报,急急赶了回来,问道:“我家少爷在润州可还好吧?” “好,一切都好。”在庄越面前不必压抑自己,齐慕远的嘴角又忍不住翘了起来。 庄越看齐慕远的表情,心便放了下来。 “报纸的事情怎样?”齐慕远问道。 说起这个,庄越就心情大好:“效果出乎意料的好。我们家少爷,真是大才啊。” 他正想找个人说说这事呢,齐慕远送上门来,他立刻滔滔不绝起来:“啊呀,齐少爷你是没看到,我们这个《盛世民报》,只几天的功夫,就卖出去上万份了。京城的几个书院里的学子,差不多人手一份。不光京城,各地书铺的报纸都卖得不错。” 对于教育普及率不高、识字的人比较少的古代,几日功夫就卖出去上万份,真的是很不可思议的事情了。 “怎么会卖的这么好?”齐慕远好奇地问道。 “自然是因为少爷的《种田记》啊。”庄越得意地道,“《种田记》的火爆,每月初一的盛况,想来齐少爷您也是知道的。但《种田记》只能一个月出一册,而咱们的报纸,却是接着上一册《种田记》的情节往下登的,又是在最要紧最吸引人的那一段,被《种田记》上一册情况吊得挠心挠肺的那些人,自然要跑到书铺来买一张报纸看。咱们的报纸又不贵,比起买话本,却是划算太多了。” 他笑道:“每月初一等着《种田记》出来的人就有几千个,这些人人手一份报纸,这就卖掉了几千张;另外我们也去各大书院进行了推销。书院里的先生和学子,对于报纸上面的‘心学’可是极有兴趣的,听说还能大讨论,写的文章无论是赞成还是驳斥,只要写得好,就能刊登在下一期的报纸上,那些人哪有不买一份报纸回去研究的道理?这么一来,几千份报纸又销出去了。” 说到这里,他无限感慨:“我们家少爷,真是经商的天才啊。无论是话本的连载,还是去书院里宣传,都是少爷提出来的,效果真是出乎我的意料。” “可不是。你们少爷的才学,没人比得上。”齐慕远顿时像遇到知音,对庄越这话十二分的赞同。 “这天底下,有几个人能用短短几年的时间聚集起这样的财富呢?而且还不是专门做买卖,在读书之余偶尔出个主意而已。更难得的是,她不光积累了财富,还积累了名声,在儒学上也有一定的建树;在农学上,更是走在了所有人的前面。即便双季稻不能在江南推广,她在《种田记》里所传播的农事知识也能够在大宋农史上留有一席之地了。你家少爷,真是个天才。”齐慕远感叹道。 提起这些,他心里的感觉跟以前完全不同。 以前,把杜锦宁当男子看待,他除了佩服,倒没什么感觉。因为他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世上总有惊才绝艳之辈,比他更加优秀的。 可现在知道杜锦宁是个女子,他真是感慨万千。 杜锦宁虽是个女子,却从不偏安一隅,跟其他女子那样守着家中的一亩三分地,过“丈夫孩子热炕头”的小日子。 她胸怀天下,把全天下黎民的温饱扛在柔弱的肩上,为“天下无饥”而努力。她的远大志向与所作所为,让天下所有男子都为之羞愧。 她的经商才能让户部的那些官员和皇商们都要自惭形秽;她的才学,她的文章,她在儒学上的成就,天下有几人在她这样的年纪能与之相比? 她仿佛天生就应该站在世界的顶峰,俯视苍生,傲视群雄。 想到这里,齐慕远的心里忽然有了某种感悟。 他忽然发现,他错了,他彻彻底底地错了。 自打知道杜锦宁是女子,他就一心想跟她在一起。想起她说的三年之期,他就盼着时光如梭,“唰”地一声三年过去,一眨眼,杜锦宁就身着女装,笑盈盈地与他拜天地、入洞房,与他过上神仙眷侣的生活。 想想母亲苏氏过的日子,每日最大的事,似乎就是吃什么,穿哪件衣衫,戴什么首饰,然后去花园里赏赏花。日复一日,周而复始。再看看其他的女子,即便日子不如母亲舒坦,也都是围着丈夫儿女打转。 他以后,真的要把杜锦宁囿于后宅,跟其他女子一般过那样无聊的日子吗? 这样的一个经天纬地的人,这样一个惊才绝艳的人,就让她这样泯灭于众人吗? 想一想杜锦宁知道他对她的心意后,曾经百般推辞回避,不愿意接受他的感情。 当时他以为她是男子,性取向正常,所以不愿意跟他陷入这段不容于世的男@&男之恋里,因此而拒绝于他。 现在想来,她是因为不想恢复女装,不愿意把自己圈在后宅,把自己的满腹经纶与才华都埋没在锅碗瓢盆里。只是最后没办法,她被他的情意与痴情打动,才愿意做出牺牲,说出了“三年”之期吧? “三年,三年……” 念叨着这两个字,他只觉得眼睛发涩,鼻子发酸。 他从不知道简简单单的两个字,会这般沉重。这两个字承载了杜锦宁对他的情意,沉重得让他喘不上气来。 “齐少爷,齐少爷,你怎么了?”庄越见齐慕远忽然闭上了眼,眉头紧皱,似乎很痛苦的样子,连忙呼喊他的名字。 “我没事。”齐慕远深吸一口气,用力睁开了眼。 他眼神清明,目光坚定。他下定了决心。 他不要三年之期了。只要杜锦宁能与他心心相印,她就一辈子女扮男装,做自己想做的事吧。 至于家庭,孩子,朝夕相处什么的,在杜锦宁的心愿前,都不是什么事儿。想当初,他把杜锦宁当成男子的时候,不也没想过要拥有这些吗? 只要彼此相爱,只要他们彼此相爱,就已经足够了。 “你真没事?”庄越问道。 “没事。”齐慕远摇摇头,“对了,咱们刚才说到哪里了?”他现在,只想跟人谈论杜锦宁,说上一天一夜也不嫌烦。 齐慕远向来沉默寡言,平时虽对人温和,但总有一种距离感,不如杜锦宁这般有亲和力。所以庄越即便跟齐慕远相识多年,也没打过几回交道,说话也仅限于打招呼。 此时见齐慕远愿意交谈,而且对这话题十分有兴趣,庄越尽管心里疑惑,仍将一切情绪隐藏起来,继续跟齐慕远聊起杜锦宁做过的事,还把杜锦宁每一次的重大决策以及赚钱效果都拿出来说了一遍。 两人越说越高兴,越聊越投机。 聊天之余,庄越对齐慕远的好感呈直线上升,只叹齐慕远比自己以前的东家少爷关嘉泽强太多了。 同样是出身富贵世家,关嘉泽就像个长不大的孩子,不知道民生疾苦,更不知道如何去赚钱。 齐慕远却不同,他虽没有把太多精力放在赚钱上,但真要赚起钱来,却也不差,至少他有这个意识。两家合伙的酒楼,生意就很不错。齐慕远还把他手里的钱都投去买山地种茶,也算是一个自立更生的人,而不是只知道往家里伸手的纨绔。 看看时间差不多了,齐慕远这才起身告辞:“报纸方面,你要多注意些。要是有什么处理不了的事情,你及时来找我。” “好的,齐少爷。”庄越感激地道。 …… 陆九渊三人这几日真是痛并快乐着。 他们的文章都登载在了《盛世民报》上,因为《盛世民报》的红火,引起了广大关注,他们的心学理论影响也比以前大了许多,这几日前来拜访他们的文人学者络绎不绝。 这些人中,有些来表达景仰之情的;有些则是不赞同他们的观点,来跟他们辩论,以期驳倒他们的;有些则是想借着踩着他们几人上位,让自己的名声远扬的;还有些,则纯粹是来套近乎的。 陆九渊三人一生都在研究心学,现在好不容易把学说建立起来,还引起了这么大的反响,如果在根基还未稳的时候就让人驳倒,理论轰然崩塌,心学就毁于一旦,他们一生的心血就白费了。 可想而知,他们三人这几天受到的压力何其大。 只几天功夫,三人就支撑不住了,跑到庄越这里来,让他派人去润州,跟杜锦宁讨个主意。 正文 第七百三十二章 纷纷去润州(二合一) 庄越听了,诧异道:“少爷当初交代了呀,有人要驳斥你们,可以写文章登载在报纸上嘛,怎么跑去跟你们当场辩论呢?就算跑到你们那里去,你们也可以找各种借口拒绝跟他们辩论嘛。” 彭士诚哭丧着脸道:“那些可是太学里德高望重的大儒啊,上门来理论,我们敢将他们置之门外么?而且,我们也没什么事可忙的,平时除了在家就是在书院里。这会子说事忙,不在家,大家还不说我们胆怯不敢应战呐。” 庄越皱眉道:“那可怎么办呢?你们都在四门学里做先生,想出去避避风头也做不到。” 一直没有作声的史修忽然道:“要不,我们辞了书院的事情,去润州吧。” “这……”彭士诚犹豫了一下,看向了陆九渊。 陆九渊表情凝重地点点头:“也只能如此了。” 他叹息道:“当初锦宁也跟我说过,文章登在报纸上后有可能会出现这种情况,劝我出去散散心。可我觉得他的话太夸张,又舍不得四门学里先生的差事,便没把他的话当回事。现在看来,却是我低估了报纸的效果。” 陆九渊、史修、彭士诚都不是缺钱的主儿,否则当初也不会为了个学术上的问题,千里迢迢跑到桂省去,还在那里一呆两年。四门学做先生那点菲薄的收入,根本没被他们看在眼里。 他们舍不得的,是四门学先生的身份。毕竟四门学也是隶属于国子监门下的书院,在那里做先生,很是受人尊敬。 这就相当于后世里那些国家级的著名高校的教授,身份地位就要比民间办学的大学老师更被社会承认一样。两者发表论文,就算论文的内容一样,前者也比后者更有权威性,更加令人信服。 说到底,一切都是为了心学学说。虽说此时离开,肯定要被人说怯战而走,但总比现在这样,一天到晚有人上门逼战要强。不说他们的理论经不经得起这样车轮战,便是他们的体力也吃不消啊。可又不能闭门不出,任由别人在外面骂战。 庄越犹豫了一下:“可你们去润州,那些人追去润州怎么办?毕竟润州离京城没多远,他们真起了辩论的心,去润州还是很容易的。” “那不是还有你家少爷吗?”彭士诚大大咧咧地道,“就你家少爷那张嘴,谁来都不怵。这么跟你说吧,要是锦宁在京城,我们就不会逃走了。” 这话说得在场的几人嘴角都抽搐了一下。 好歹陆九渊三人年纪都那么大了,又是四门学的夫子,以前还做过杜锦宁的先生哩,说是德高望重也不为过。这会子把三人说的这么无能和狼狈,真的好么? 不过这是事实,三人的三张嘴加起来都不如杜锦宁那一张。想想杜锦宁当初把祁元道气得吐血的丰功伟绩,陆九渊和史修默默承认了彭士诚的这种说法,三双眼睛期盼地望向了庄越。 庄越犹豫了一下:“要不,我写信问少爷一声。”说着,他歉意地苦笑了一下,“没办法,三位先生这么一去,也算是祸水东引。我家少爷那小身板儿,也不知扛不扛得住。” 一听“祸水东引”四个字,三位老先生脸上的笑容就有些讪讪的。 还真是祸水东引,确实不大厚道哈。 不过,润州虽说不远,却也不近。写信过去,一来一回也要两三天。而陆九渊等人真是一刻也等不了了。 “要不我们先去润州。要是你家少爷觉得不妥,我们再从润州去别处?”陆九渊问道。 “呃,也好。”庄越面上露出为难的神情,心里却再一次佩服自家少爷的神机妙算。 杜锦宁在润州建园林,还要推广茶文化,她又不是闲得没事干,有时间整日陪人开茶会应酬各路文人墨客。她自然是要派人出来做这个事的。 当初庄越听说杜锦宁这个打算,还挺发愁,想着是不是找几个人帮着杜锦宁张罗和应酬客人。杜锦宁却成竹在胸,说陆九渊三人在京城呆不久,到时候让他们来接待客人就行了。 现在,果然如杜锦宁所料。 见庄越同意,陆九渊就起身道:“我们先回家去,免得打草惊蛇,被人看出来堵在城门口。明日天亮的时候咱们再在城门口汇合。” “……好。”史修无语。 就算会被人堵在城门口,也别说出来好不好?丢不丢人! 第二日,陆九渊三人果然带着下人,乘三辆马车去了润州。 润州那头,梁家匠人建造园林的活路早已做惯了的,又是帮着另一个东家做事,十分地尽心尽力,这边园林整日建造好,那边各屋的家俱就已打造好了。除了新种下的树木还需要时间才能长得郁郁葱葱,一切都准备就绪。 陆九渊他们到润州的时候,正好入住新建的园林。 “先生们放心,除了那等十分执着之辈,谁也不会为了跟你们辩论跑到润州来。他们要辩论,写文章登在报纸上即可,完全没必要跑这么远。”杜锦宁给陆九渊三人吃颗定心丸。 彭士诚笑道:“是啊是啊,就算有人来,咱们怕什么?我们三个老家伙辩不赢,那不是还有你吗?你小子这张嘴,会怕谁?” “怕也得战啊。不战,岂不显得咱们心虚?”杜锦宁笑道。 看她这样,三人就放下心来,有心思挑住处了:“你打算安排我们住在哪儿?” 杜锦宁设计园林的时候,就特意设计了一个僻静的角落给自己。那一处自成一隅,不容易被人打扰。 所以她很大方地道:“随你们挑,看中哪处就住哪处。” 三人大喜,立即进了园林去挑住处。 不过为了方便来往,三人还是挑了三个挨在一起的庭园。这地方,正是杜锦宁特意为他们设计的。 “我请了个琴师,年纪不大,但琴技却十分高超。你们没事的时候也可以去他那里听听琴。”杜锦宁道。 陆九渊三人住的院子,跟安适的院子离得并不远。 “好啊好啊。”三人挺高兴。 他们三人来投奔杜锦宁,虽说杜锦宁在城里有宅子,但家有寡母,杜锦宁白天都不在家,他们住在那里未免不大好。 既然杜锦宁在乡下还有一座这么清悠雅致的园林,他们自然要住到这里来。 只是庭园在乡下,四周都是山野村夫,能跟他们来往的人本就不多。偌大的一个园子就住他们三个人,清静是清静了,却未免有些寂寞。 现在能有个琴师来往,聊胜于无,好歹能增添一两分热闹。 对于三位先生这种心思,杜锦宁洞若观火,却笑而不语。 开始两天,园林里确实十分清静,除了几个带来的下人,以及那个叫安适的琴师,再没其他人。陆九渊三人乍一从京城那最热闹处来,竟然感觉不大适应。 想起以后就这样过日子,三人心里便有些犯嘀咕,觉得京城里虽然有压力,但每日高谈阔论,却也别有滋味,总比在这荒郊野外过日子要强。 正当三人盘算着要不要跟杜锦宁说,他们到别处走走,然后就绕道回京城去时,一群自称是杜锦宁邻居的读书人到了园林,慕名来拜访三位京城国子监的先生。 园林里顿时热闹起来。 …… 京城里,陆九渊府上,管家十分抱歉地对一个中年人道:“姚管家,你也是做管家的,你也知道,主子们去哪里,什么时候回来,真不是我们这些下人能左右的。我家老爷走的时候是辞了四门学先生的职位的,他什么时候回来,真是预估不到。” “那你说怎么办?”那个姓姚的管家板着脸道,“王爷问起来,我该怎么说?” 他盯着陆府管家道:“我也不用你说他什么时候回来,你只需告诉我,陆先生去了哪里就成。” “这这……”陆府管家为难起来,心里暗暗叫苦。 对方可是静王府的管家。静王虽不是什么实权王爷,但皇上对他十分信任,他跟太后以及鲁国长公主的关系也很好,京城上下没人敢小瞧于他。 按理说,静王爷屈尊降贵来寻陆九渊几次,陆九渊不过是四门学的先生,再如何去了外地,陆府下人也得赶紧通知他回来。 可当初陆九渊走的时候就放了话的,说不许派人去找他。有人来寻,只管说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前两次赵昶来,彬彬有礼,待人谦和,知道陆九渊等人去了外地,虽有些失望,却也没说什么就走了。 可今天这个姓姚的管家却单独过来,咄咄逼人,这就让陆府管家为难了。 想想静王爷的尊贵,估计自家老爷也是非常乐意能得到他的关注的。如果回来得知他不知变通地把静王爷挡之门外,没准老爷还要责怪他。 这么一想,陆府管家便走近了两步,小声道:“我家老爷,走的时候倒是提了一句,说是去润州看一看到那里任同知的杜锦宁杜大人。不过几日过去了,也不知他现在在润州,还是离开那里去了别处。王爷要寻我家老爷,我实不敢打包票能通知到他。” 姚管家眼睛一亮。 说实在的,他今天过来并不是赵昶派他来的,而是自作主张。主要是他看到自家王爷为了报纸上登的那三篇文章激动,屡次找陆九渊未果,他这才擅自过来用王爷的身份压一压,期望陆家人能去通知陆九渊从外地回来。 身为赵昶府上的管家,他又怎么不知道自家王爷对杜锦宁的欣赏?只是碍于亲王不得结交外臣的不成文规定,这才在杜锦宁进了翰林院做了官后,疏离了关系。 现在听说陆九渊去找杜锦宁去了,他觉得自己可以在王爷面前立一大功了。 王爷屡次来陆府,多半还是冲着杜锦宁来的。 现在陆九渊去找杜锦宁去了,王爷完全可以打着找陆九渊的旗号去润州一趟。反正王爷在京中也是个闲王,什么事都没有,出去走走反倒是好事,心情也舒畅一些。 得了这个消息,他就急匆匆告辞了,让陆府管家大松了一口气。 回到静王爷,姚管家将这事一说,赵昶果然十分高兴,坐在那里思忖半晌,命令下人道:“收拾东西,明日我要去润州。” “可皇上那里……” “皇兄那儿我去说。”赵昶道。 他是亲王,跟鲁国长公主一样,也是有自己的封地的,而且封地比赵明月大得多。除了封地,他还有自己的禁卫军。一旦他出京前往封地,赵晤就得派禁卫军保护他。 而拥有自己的一支军队,这在当前赵晤根基不稳的情况下,是很犯忌讳的。而且二皇子是已伏诛,但四皇子尤在,四皇子会利用赵昶这个拥有军队的五皇子做干什么,谁也不能保证。 也因此,赵晤登基之后,迟迟没有让赵昶去封地就藩。曾经有大臣在朝堂上提过此事,可没多久那个大臣就遭人弹劾,被贬到边远地方,在上任途中遭遇了不测。 从此之后,赵晤不提赵昶之事,赵昶自己也不提,更没有大臣敢提此事。赵昶整日在京城里吃喝玩乐,做个丝毫没有进取心的闲王。 但对于从小正正经经积极上进、对吃喝玩乐兴趣不大的赵昶来说,被幽禁在这京城里,不能干什么正经事,又不能与朝臣走得近,相当于幽禁,实在是痛苦。他特别想去外面走一走,散散心。 当初得知杜锦宁自请外放,去润州做同知的时候,最高兴的莫过于赵昶了。杜锦宁是他赵昶到目前为止,除了皇兄赵晤之外,最佩服最欣赏的一个人。他非常想跟杜锦宁成为至交好友,跟在杜锦宁身边做学问,谈天说地。 只是杜锦宁原先为考进士而努力,他不好打扰;等杜锦宁中了进士后又进了翰林院,成为了皇上近臣,也是皇上要培养的肱股之臣,无论是为了赵昶自己,还是为了杜锦宁着想,他都得离杜锦宁远远的,这才彼此疏离了。 正文 第七百三十三章 成果显著(二合一) 但杜锦宁去润州做同知就不打紧了,一个地方从官,还不是主政官,他俩交往起来就没什么太犯忌讳的地方。 不过为了不太过明显,他按捺住自己的冲动,没有第一时间请求去润州。现在有陆九渊三人这么个好借口,他哪有不利用之理? 不过赵昶去润州不是一件小事,绝对不能像陆九渊他们那样抬起脚就走,需得去赵晤面前请示报备才行。 看看时辰合适,这时候正是皇上吃晚饭的时间,赵昶便递了牌子进宫去,打算去宫里蹭一顿饭,顺便说说去润州的事。 赵晤看重亲情,每日只要不是太忙,他都会在傍晚时抽一点时间去后宫跟母亲与妹妹一起吃饭。 赵昶时不时会进宫给太后请安,顺便带点小玩意给赵明月解闷,每次太后都会留饭,因此在餐桌上看到赵昶,赵晤并不意外。 他只是意外于赵昶提出的要求:“什么,你要去润州?” 赵明月蓦地抬起头来,看向赵昶,眼眸里闪着亮光。 郑太后见状,不由得皱了皱眉。 “是。”赵昶老老实实地回答道,“皇兄想来也看到《盛世民报》上登载的心学的文章了。皇兄也知道我痴迷于儒学,当初在桂省的时候听杜锦宁和陆九渊三位先生提起,我对此学说就心怀向往。看到他们的文章,我本打算去跟陆、史、彭三位先生讨教一番的,没想到他们竟然去润州了。” 他抬起眼来,看向赵晤,目光澄澈,“皇兄,我去润州,一来想追着陆先生他们去,好好讨教一番;二来也是想散散心,跟杜锦宁把酒畅谈一番。您也知道,打从桂省与他相识,我就特别佩服与欣赏他。只是后来他学业和政务繁忙,我才不好意思老去打扰他。” “现在他外放润州,又写出了这样振聋发聩的文章,我便想趁此机会去向他讨教一番。皇兄放心,我不会耽搁他的政事的,绝大多数时间我都会跟陆先生他们在一起。杜锦宁有空的时候,我能与之畅谈一番,就已心满意足了。” 顿了顿,他又道:“而且照我估计,他们很快就要讲学。照着他们四人在学说上的建树,必以杜锦宁为中心,因此讲学肯定会在润州举行。我此去,也是想看看这一盛况。” 他抬眼看着赵晤,目光坦然:“我此去就是访个友,润州又不远,皇兄只需要派几个护卫护我安全即可。我在这里先跟皇兄打声招呼,等离开时我留一封折子,那些朝臣就不会为了这事议论个不休,给皇兄添麻烦了。” 赵明月听了这话,眼眸越来越明亮。听到最后,她微张着嘴,似乎想说什么,但转头看了母亲一眼,还是蔫蔫地闭上了嘴,垂下了眼眸。 郑太后知道赵昶的事事关重大,关系到赵晤手里的一盘棋,不是她这等后宫妇人能置喙的。她虽然同情赵昶的处境,却不会在此事说发表意见。 为了争取时间给赵晤思考此事,她岔开话题问赵昶道:“这个杜锦宁,真这么厉害?他才十五岁吧,怎么对儒学研究得比老先生还深?”说着又补充了一句,“你说的那位陆先生,年纪不小了吧?” 赵昶点点头:“陆先生五十来岁了。与他一起的史先生、彭先生也都是这个年纪。母后,您不知道,他们当初跟杜锦宁,还有一段渊源呢。” 他遂把陆九渊他们去桂省做阅卷官,如何欣赏杜锦宁想收他为弟子,最后反被杜锦宁折服的事情说了一遍,末了还把杜锦宁在祁元道在讲党上的英姿也描述了一遍。 郑太后看了眼眸越来越亮也越来越兴奋的女儿一眼,暗叹一声,问道:“天底下,竟然会有如此之才俊,倒是我孤陋寡闻了。” 赵晤感慨道:“杜锦宁之才华,又岂止在儒学方面?母后您不知道,东省那边,朕今天刚收到关乐和的折子,说开放路引,振兴商业已初见成效。广省的物产相比以前丰富了不少,有一部分是商人们从外地运过去的,有一部分则是当地人自产的。这些物品经过流通交易,光是税收,这三个月来广省的收益就已是往年半年的总和。关乐和预计,随着大宋钱庄的开办与先例的引导,后面三个月将比前三月在税收上增幅一倍。” 郑太后深吸了一口气。 她不是不懂政事的一般闺阁女子,深知一个省税收增幅一倍是什么概念。广省虽说是南边的经济中心,比周围几个省都繁荣,但跟自古富庶、现在又是政治中心的江南几省比起来,却又不算什么。而且一个省面积就那么大,就算放开商业,任由物品流通,又能翻出什么大浪花来?但饶是如此,广省的税收仍然能翻一番。可见放开路引,发展商业效果之显著。 要是整个大宋把路引放开,鼓励百姓经商,大举发展商业。由于省与省之间,地域与地域之间的物品大面积进行流通,不知会是何等的一番繁华景象?而整个大宋的税收翻上一番,对朝堂,对赵家王朝的影响又意味着什么,深谙政治的郑太后完全能想像得到。 “这些,都是杜锦宁想出来、提议施行的?”她问道。 赵晤点点头:“全都是。就连由户部承办、开通大宋钱庄的提议都是杜锦宁提出的。” 他长叹了一声:“还有呢,杜锦宁还提了大力提倡手工技能,奖励各地能工巧匠的建议。当时朕并不以为意,只是因为杜锦宁从来不信口开河,他的提议不论大小总有些好处,再加上这方面的投入不大,朕这才吩咐工部依照他的建议办理了。” 他看着郑太后,神情振奋:“可母后您绝对不会想到,就这么个小小的提议,就只是往下传达了一个旨意,就给朕带来了多大的惊喜。母后也知道,有些家族掌握了一种技能,想的不是把它传扬出去,造福民众,而是把它藏起来,当成传家宝一样代代相传。而往往在这种代代相传中,这些技能或失传,或残缺不全。” “自打杜锦宁给朕写的那些条例颁布之后,就有几十个家族为了荣耀,将这些技能上报朝庭,效果着实显著。举个例子,棉花的病虫害十分厉害,有个家族贡献出了一种药剂,在下种时拌在种子里,能防病防虫,并且在播种后墒情不足的情况下喷施这种药齐能够保温增墒,确保棉花顺利出芽。当地官员说,如果大面积使用这种药剂,按那个家族以往棉花种植的情况来看,今年的棉花收成起码能比往年增加两三成。整个大宋的棉花产量增加两三成,母后您想想,这项收益会有多大!” 赵昶和赵明月听得目瞪口呆,啧啧称奇。 郑太后想的却更深远。她推已及人,提出了疑问:“那个家族原先是靠种植棉花为生、拥有大面积的棉花种植田地的吧?一旦棉花产量增加,棉花价格肯定下降。年年如此,献出药剂方子的家族岂不遭受重大损失了吗?他们图什么?” 赵晤笑道:“在杜锦宁写的条例中,像这种能大面积推广的农药、农具以及各种有利于提高效率的工具,都会由朝庭出资制办一个作坊,专门生产这些东西。而依据利润的厚薄,献方子的人可在作坊里占两至三成份子。如果由工部的官员向各个种植棉花的百姓推广这种药剂,就算药剂的价钱不高,但因为销量大,利润还是很可观的。两成的利润不光弥补了他们在棉花价格上的损失,反而让其获利更多。更何况,朝堂还会给予他们一个奖励,或是一笔钱,或是一个小吏的名额,或是朕的亲笔提字。因此这些人才这么大方的把家族秘技拿出来献给朝庭。” “原来如此。”郑太后恍然,点头赞道,“这个杜锦宁,小小年纪,倒是深谙人情世故,把各方面的因素都考虑进去了。她这个方法能取得成功,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可不是。”赵晤感慨,“朕登基后得这样一个能臣,真是朕之大幸,亦是整个大宋的大幸。” 郑太后看了女儿一眼,见她两腮绯红,眼眸亮得惊人,不由深深叹息。 如果不是杜锦宁克妻,还是个喜欢男人的基佬,这天底下再没有比杜锦宁更合适的驸马人选了。 她出言提点道:“是啊,这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只可惜,他克妻,还喜欢……”话未说完,她就被人拍了一下,旋即听到赵明月道,“娘,您放心,我没往那方面想。” 她转眸看向赵明月,就见赵明月跟她眨了一下眼,还朝赵昶那边示意了一下。 很显然,赵明月并不想让杜锦宁搞基的事传得人人皆知,哪怕是她喜欢的五哥,她也不想让他知道。 这护短的举动,越发显出杜锦宁在赵明月心中的重量。 郑太后忍不住伸出手,在赵明月脸颊上轻轻抚了抚,问她道:“萧二公子,你觉得如何了?” 杜锦宁和齐慕远亲吻事件后,郑太后就加速了对未来女婿人选的筛查,但结果并不尽人意。 寒门新科进士中,就没有几个品貌、年纪相当能配得上赵明月的。把杜锦宁和齐慕远排除之后,剩下的关嘉泽、梁先宽、许成源等人,都是成了亲的。 郑太后只得在世家子弟里找,倒是找到了几个风评不错的。然后经过各方面探访,最后又有好几个被剔除掉,只剩下了三人。这三人在才学、能力上跟杜锦宁和齐慕远没法比,但好歹各方面不错。而这位萧二公子,就是其中的佼佼者。 郑太后原打算直接下旨赐婚的,但赵明月提出想与他相处相处。宋朝承接大唐遗风,风气还是挺开放的,再考虑到这是女儿的终身大事,要是赵明月跟萧二公子互相看不对眼,以后的婚姻肯定不幸福。郑太后便同意了赵明月的请求。 那位萧二公子倒也积极,这段时间屡屡约赵明月出去打马球、去寺庙上香。赵明月在母亲的强压下,倒也去过两三次。 “就那样吧。”赵明月淡淡道。 郑太后精挑细选的人选,她想再挑出点毛病来也不容易。那位萧二公子,倒是一表人才,也肯上进,能力也是有的,脾气秉性也不错,也没什么不良嗜好。但有杜锦宁珠玉在前,萧二公子再如何不错也引不起赵明月的兴趣。 赵晤与赵昶对视一眼,颇有些后悔在妹妹面前提起杜锦宁。 他俩都是大男人,心没那么细,也不往儿女私情上想,想起什么就说什么了,倒勾得妹妹心思又活泛起来。 郑太后没阻止两个儿子提起杜锦宁,其实是另有一番深意与打算。 她道:“明月啊,母后承认,杜锦宁是个很有才华也很出色的人,但他心里没有你,你又何必牵挂他呢?萧二公子不如杜锦宁出色,但他心里眼里都是你。两者之间如何选择,以你的聪明,还不知何去何从吗?” 赵明月沉默了一会儿,脸上浮起一个僵硬的笑容:“母后,我知道了。” “那现在你当着两个哥哥的面,表个态,我好把你的亲事订下来。”郑太后并不想就这样放过女儿。 这段时间她一直没提杜锦宁,赵明月也没提,平时也顺从地跟萧二公子出去,郑太后并不知道她心里是不是真把杜锦宁放下了,这才容着赵昶在此提起杜锦宁。可依刚才的情形来看,赵明月的心里还是掂记着杜锦宁,感情一点也不比以前少。 郑太后心里升起了危机感,生怕她一个不错眼,赵明月就给她惹出祸来。现在不得不逼她一逼。 赵明月抬起眼来,看了看母亲,再看看赵晤,嘴唇动了动。 可她终是没有说话,垂下眼睑,手里的筷子拼命地戳着碗里的饭,眼眶慢慢红了起来。 她这样子,看得赵晤心里不忍。他正想开口说话,却被母亲狠狠地瞪了一眼,只得闭上了嘴巴。 正文 第七百三十四章 赵昶来了(二合一) 赵昶更是禁若寒蝉。 他倒是隐隐知道妹妹喜欢杜锦宁,想当初赵明月还多次找他打听过杜锦宁的事。但他终是个外人,有郑太后和赵晤在,他对赵明月的亲事根本没有置喙的余地。所以对于此事,他从不打听,也不敢胡乱出主意,尽量地避免与此事相牵连,以免招来太后和皇上的埋怨。 他自己如何并不重要,可他的亲生母亲,还在宫里住着呢。 “我……”好半晌,赵明月才哑着嗓子出了声,“我没意见。我的亲事,母后您作主吧。” 这话说完,她的眼泪就一滴滴地落了下来。 郑太后长舒了一口气,抽出手帕来递给赵明月,温声道:“等以后成了亲,你就知道,有一个疼爱你、把你放在心尖上的丈夫有多重要。” 赵明月没有说话,只拿着手帕不停地拭泪。 好不容易把眼泪止住,她才又道:“不过,亲事可以定,可我想在宫里多陪母后两年。两年后,等我十七岁再成亲,好不好?” 说着,她抬起头来,恳切地看着母亲。 郑太后心里一软,想了想,却不敢轻易答应:“等赐了亲,我跟萧家商量一下吧。” 她也舍不得女儿早嫁。 虽说赵明月是长公主,萧家人再大胆也不敢欺负她,她也不需要去伺候公婆。但成了亲就得搬出宫里去,郑太后想像现在这样跟女儿朝夕相处就不可能了。想起太医说女子最好十七八岁再生孩子,危险会小很多,郑太后自然是倾向于让赵明月等两年再成亲的。 十七岁成亲,十八岁生孩子,正合适。 只是如果赵明月始终放不下杜锦宁,还做出些傻事来,郑太后肯定不会再留她,免得惹出大乱子。 赵明月已经没胃口再吃东西了,早早将碗里的米粒吃干净,她便放下筷子,起身道:“我吃饱了,先回去了。” 郑太后和赵晤都知道她心里不舒服,也不强求她,挥手让她下去。 赵昶好不容易跑进宫,鼓起勇气提出外出走走的要求,现在被郑太后这一歪楼,眼看着这事就不了了之了。他不由得心急。 看到郑太后放下筷子,似乎也要离席的样子,他赶紧壮着胆子对赵晤道:“皇兄,我去润州的事……” 赵晤想了一下,点头道:“那好,你就出去走走。不过我要派几个暗卫跟着你,以确保你的安全。另外,只能在那里呆十天,十天后就回来。” 赵昶大喜,站起来跪了下去:“多谢皇兄。” 郑太后跟赵晤对视了一眼,然后她笑着对赵昶道:“你也知道,你皇兄做这个皇帝有诸多难处。有时候,简简单单一件事,大臣那里就有许多非议。本来不放你出京是最安全的,但你既想出去,你皇兄再难做也只好把这些难处给担起来。还望你不要辜负你皇兄的一片心,平平安安地去,再平平安安地回来,别给你皇兄惹出什么事来。” “母后放心,儿臣知晓。”赵昶说着,又给赵晤磕了个头,“多谢皇兄纵着弟弟。” 赵晤笑骂道:“你知道是纵着你就好。还不赶紧起来,跪在那里做什么?” 赵昶这才笑着起身,又朝郑太后道:“儿臣还想趁此机会去见见母妃,母后和皇兄慢慢吃,儿臣先告退了。” “去吧。”郑太后挥挥手,见得赵昶的身影消失在台阶处,这才对赵晤道,“他出京去,可有什么麻烦么?” 赵晤摇摇头:“现在不比以前,现在大宋的军队与禁卫军,都在咱们的掌控之中。就算老四和老二的余孽想出什么幺蛾子,咱们也不怕。唯一担心的就是他们派出高手,刺杀老五,嫁祸咱们,引起朝臣的不满与攻击。” 郑太后眉头一皱,正想让赵晤改变主意,就听赵晤继续说道:“不过,一直把老五幽禁在京城,在舆论上对咱们同样不利。咱们总不能把他一辈子关在京城里。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如果老四和老二的余孽真要出手,大内的暗卫也不是吃素的,正好把他们抓起来,以除后患。” 郑太后的眉头一松,点头道:“你考虑得周到。” 她欣慰地看着儿子:“晤哥儿,你现在是个明君了。大宋在你手里,必然会繁荣昌盛,国泰民安。” 赵晤笑了起来。 母亲从不胡乱夸人。她说这话,必是心里这样认为。能得到母亲的赞许,赵晤十分开心。 “母后,大宋繁荣,离不开能臣辅佐。朕知道您因为明月的事对杜锦宁有心结,但他确实是一名十分厉害的能臣。”赵晤道。 他今天盛赞杜锦宁,就是有此意。他不希望郑太后对杜锦宁抱有敌意。杜锦宁天资聪慧,想来也能洞察人心。一旦他发现太后对他不满,这会影响他对赵晤和朝堂的忠诚。 虽说相处的时间不久,但赵晤还是能敏锐地发现杜锦宁这个人,并不像其他大臣那样渴望高官厚禄,他追求的似乎是让黎民百姓过上好日子,除此之外便无欲无求。 做皇帝的,不怕大臣想要高官厚禄,因为他给得起。只要效忠于他,好好做事,他必能让对方如愿以偿。皇帝担心的恰恰相反,大臣追求的不是高官厚禄,而是其他。有些东西,并不是皇帝能掌控的。一旦对方渴求的超出了他的能力,那么此人就难以把控。 而杜锦宁身上,赵晤就感觉到颇有些魏晋遗风,似乎双季稻得以成功,粮食产量大幅增加,实现了天下无饥的盛景,杜锦宁就飘然面去,归隐山林一般。 因此,赵晤才出言告诫母亲。 “放心,我有分寸。”郑太后道。 得了赵晤的允许,赵昶一刻也不想在京城里呆下去了,第二天让府上的属官给赵晤送上一张折子,自己便在清晨城门刚开之时,带着府上的十名护卫悄然而去。当然,赵晤派了多少暗卫跟随他们,就不得而知了。 这一路上,倒是风平浪静,并没有人对赵晤出手。于是那日傍晚,杜锦宁就接到下人来报,在园林门口见到了风尘仆仆的赵昶。 她吓了一跳:“王爷,您怎么来了?” “哈哈,我听说陆先生他们到润州来了,便追过来了。我有些问题想问陆先生。”赵昶拿出了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还准备齐全地从随从手里拿过一份报纸,在杜锦宁面前扬了扬。 “请进请进。”杜锦宁连忙把他迎了进去,笑道,“陆先生知道王爷千里迢迢过来跟他讨论儒学,不知如何高兴呢。” “因为报纸的缘故,心学在京城引起了很大的反应。你们不办一次讲学吗?让大家当面辩论辩论,也能进一步了巩固心学学说。”赵昶道。 自打他被杜锦宁忽悠,弃祁元道的气学而改信从心学后,赵昶在这方面也有些许研究。不过他毕竟不是像陆九渊他们这种真正做学问的,也不像杜锦宁这样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因此并不能在这方面有所建树。只是跟一枚迷弟似的,对这种学说与杜锦宁等人很是信服而已。 “讲学肯定是要办的,只不过不是现在。大家隔空对话,在报纸上论上几个回合,让所有的读书人都知晓我们的主张,开办讲学才更有意义。”杜锦宁笑道,“不过,这几日倒是有京城的文人学者到润州来,跟陆先生他们进行辩论。” 说着她又问赵昶:“我这园子新建,各处还比较简陋。不过陆先生他们三人喜欢清静,执意要住在这园子里。王爷是跟陆先生他们一样,还是跟我回城里去?城里虽然条件跟京城差得远,但好歹便利些。经我娘差人收拾,也比园子舒适许多。” “我既是来找陆先生的,自然跟他们住在一起。”赵昶四处打量一下,笑道,“虽说树木未长成,但风景如何,却是能想像得到。你替我挑一处院子,离陆先生他们近些即可。” 赵昶这样回答,完全在杜锦宁的意料之中。 赵昶在京城的时候要跟她保持距离,现在虽出了京,还跑来润州,但他既是打着找陆九渊等人的旗号,那自然是跟陆九渊他们在一起。 而对赵昶这么识相,杜锦宁也是十分满意的。 她倒不是不欢迎赵昶,而是赵昶既来,那么跟随他而来的,便有一大波的或明或暗的护卫。因为原先两名御卫的缘故,杜锦宁对于宫中的护卫,实在是敬谢不敏。 自打陆九渊他们来了之后,杜锦宁就从来不在园子或庄子上住宿,而是每日不辞辛苦地回城里家中住。 她这样做,也是为了避嫌。 以前没人知道她是女子,她怎样都行,没人多想。但现在她把自己的真实性别告诉了齐慕远,她在行事上就得考虑齐慕远的感受。 作为一个男人,自己喜欢的女人整日跟一群男人厮混倒也罢了,晚上仍不避嫌,跟这些男人住在同一个园子里,相隔还挺近,不管心胸再宽阔的男人,心里总有些不舒服。 尽管齐慕远也许能理解她,不会往龌龊的方向去想,但她总得注意些分寸。 这其实也是她不想这么早告诉齐慕远她性别的地方。 陆九渊三人得知赵昶从京城赶来,而且还是冲着他们来的,受宠若惊,简直感动坏了,对赵昶那个热情周到,直把杜锦宁这个主人都晾在了一边。 杜锦宁在吩咐完园林里的管事后,不得不打断了他们的述话:“静王爷,家母一人独居我不放心,所以我每晚都是回城里住的。现在天色不早,眼看就要关城门了,这里就由陆先生他们招呼您,我先回去了。” “行行行,咱们之间,还需要讲礼吗?你且随意就好。”赵昶乐呵呵地道。 “王爷来的正巧,后日是沐休日,为了欢迎王爷,我打算在园林里开个茶会。届时会邀请润州的知州关大人、同知陶大人及马大人,还有润州的一些文人墨客参加。”杜锦宁又道。 “这是昶的荣幸。”赵昶越发高兴。 杜锦宁告辞回城。 回城之后,她便广发邀请帖,邀请大家参加后日的茶会。 就算赵昶不来,以她的面子,关嘉天和陶华晖等人必是要赏光茶会的,更不用说现在列席者还有王爷,顿时把这次茶园的逼格提高到了一个新的高度。大家纷纷回帖后日一定准时到。 这个茶会,杜锦宁早有准备。第二日姚书棋便把府里下人都带去了园林,经过一天的功夫,将一切布置妥当。 正文 第七百三十五章 施寒山(二合一) 施寒山是一位举人。 他出身于京城的一个书香门第,才华也是有的,却生性散漫,不喜欢入仕途做官。中了举人后他就彻底放飞了自我,整日呼朋唤友,高谈阔论,吟诗赋词,偶尔写些文章,倒也在京城文人墨客圈子里小有名气。 他也看《种田记》。 不过因为从不管家中庶务的缘故,他对于书中所写的农事并不感兴趣,小人物一步步奋斗的经历也没引起他的共鸣,他之所以看《种田记》,是文友对这话本十分推崇,话本在京中的名气也不小,不了解了解,在别人谈起它时,他就没法插嘴,显得太过孤陋寡闻。 他对《种田记》的评价是:“文笔、情节还行吧,还能让人看得下去。唯一的优点就是它把农事方面的学识融入故事里,让小老百姓在看话本解闷的同时,能学到些东西。但对咱们这些不种田的人来说,却没什么吸引力。” 话虽如此,但《种田记》的情节还是挺吸引人的,施寒山对它的评价不高,这不妨碍他在出书的日子,派下人前去书铺排队购买。 而后,下人就给他带回来一张《盛世民报》。 “少爷。”下人道,“这是书铺的伙计极力推荐的,他说上面有这本《种田记》接下面的内容。因一份报纸才二十文钱,小人就把报纸给买回来了。 二十文钱,小厮跑腿去买话本的赏钱都不止如此,施寒山自然不在意。 他拿起新出的那册《种田记》道:“行,就放在那儿吧。”说着,翻开话本,眼睛就盯在了上。 待小厮再一次进门给他添茶水的时候,施寒山已经把那册新出的《种田记》看完了。他意犹未尽地合上,十分遗憾地道:“怎么关键时刻又没了。唉,还得等下个月。” “少爷。”小厮赶紧提醒道,“那张报纸上有接下来的情节。” 施寒山精神一振,端起茶水喝了一口,又塞了一块点心进嘴里,伸手拿起小厮指着的《盛世民报》,笑道:“我倒是忘了。”一面嚼着点心,一面又看了起来。 只是报纸的版面本就不大,又只是用一小块版面登载的《种田记》,内容自然不多,不一会儿的功夫,施寒山就把上面的内容看完了。 他郁闷道:“这不是骗人吗?就这么点儿,够谁看的?” 一直等在旁边的小厮连忙道:“书铺的伙计说了,这种报纸,十天出一刊。也就是说,十天后,少爷就能看到《种田记》后续的内容了。” 施寒山将手边的那册《种田记》拿起来举了举:“那这种一册的话本,他们还印么?” “印的。”小厮道,“就是要等一个月,而且上面的内容就是报纸连载过的。当然,也有一部分新内容。书铺的伙计说,新内容大概有六成。” “这六成的内容还会在这个什么……报纸上刊登么?”施寒山好奇地问道。 小厮摇头:“不登了。下一册《种田记》出来后,他们会接着《种田记》的内容继续往下连载,直到再下一册话本出来为止。” 施寒山气笑了:“他们打的倒是一手好算盘,这是要把《种田记》买出双份的钱来呀。” 小厮顿时义愤填膺起来,站在主子的立场同仇敌忾:“可不是,这些黑心商人,就没一个好东西。” “行了。”施寒山踢了作怪的小厮一脚,“二十文钱,也不贵,少爷我还不至于在乎这点钱。”说着,看到小厮递回来的碎银子,他摆摆手,“和赏你了。” “谢少爷。”小厮乐滋滋地行了一礼,退了出去。 施寒山躺回了椅子上,扯过那份《盛世民报》,顺手翻了翻。他对这个新出现的东西,不管感不感兴趣,都得翻一翻看一看。等朋友们聚会的时候,他也好能说得出个四五六来。 将报纸上面的内容细细看过一遍,他摸着下巴感慨道:“这个报纸,还是挺有意思的嘛。” 报纸上第一版头条,就是报道了东省放开路引,繁荣商业后的盛况,这让没有任何渠道了解政治动态的人大开眼界;另外,头条下面那几篇宣扬儒学的文章也勾起了施寒山的极大兴趣。 尤其是报纸上面还写了,如果有对这些“心学”文章持赞成或反对意见的,都可以写文章到报社来,经审核合格后,就可以刊登在报纸上。 想想每月初一购买《种田记》时的盛况,要是每个买了《种田记》的人都买一份报纸,想来看报纸的人也不少。自己的文章如果能刊登在报纸上,那岂不是名声大噪?真是这样,自家在太学里做夫子的老爹就不会整日嘟哝说自己不思进取了吧? 这么一想,施寒山就精神振奋,细细研读起那几篇文章起来。 报纸上一共刊登了四篇文章,一篇是新科状元杜锦宁的,另三篇则是四门学的夫子陆九渊等人的。而四篇文章里,倒是那位新科状元的文章说得比较透彻,四篇文章隐隐以他为首;他的文章也刊登在上面最中间的位置上。 “观画,观画……”施寒山朝外面喊了两声。 那个买报纸又得了赏钱的小厮飞快地从外面跑了进来:“少爷,您唤小的?” “上次金榜提名,跨马游街你是去了的吧?那个头名状元是不是一个长得很漂亮的年轻小子?”施寒山问道。 施寒山今年三十来岁了,自打五年前中了举人后,他就放下了,决定再不去参加会试,为了这事,他六十来岁的老爹差点没把棍子打断。 为了这个,施寒山对全城瞩目的金榜提名心有抵触,并没有去看这场热闹。担心老爹问起,他还是派自家的小厮观画去看了看。 “是的,老爷。这位新科状元长得十分俊美,小人听旁人提起,他今年才十五岁。”观画道。 “行,我知道了。”施寒山挥手让观画下去,对报纸上刊登的四篇文章又有了新的看法。 原先,他觉得能刊登在这种人手一份的报纸上的文章,就应该像那些出书的大儒一般,学问是顶尖的,地位也是极尊崇的。而四篇文章里所阐述的观点,也确实给他一种不明觉厉的感觉——创造一种新的学说啊,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非学问极好的大儒莫属。 可现在,知道四篇文章里为首的是一个十五岁毛还没长齐的毛头小子,其余三个也只是四门学的夫子,这对于有一个在太学里做夫子的父亲的施寒山来说,就生不起什么敬畏心了。 这样的人都能写文章刊登在报纸上,我又比他们差到哪里去? 这么一想,他就磨墨提笔,写起文章来。 那一夜,施寒山就直接歇在了书房里,书房很晚才熄灯。 第二天,他就派了管家,拿着他的帖子,去了书铺那里,要求刊登文章。 书铺的掌柜都得了庄越的授意,态度极好的接待了施府管家,把文章接了下来,又告诉他道:“这些文章我们会交给太学的学正冯夫子以及四门学的学正周夫子审阅甄别,过了稿的我们就会刊登在下一期的报纸上。” 审核这些文章,本来杜锦宁打算安排史修来做的。但他们四人要做靶子给别人打,自己做运动员又做裁判员,未免太不严肃,也不够公平。而且以史修的身份与在儒学界的资格,会被人质疑报纸刊登的文章的水平。杜锦宁临出京前,就去请了太学的冯季康做审稿人。 冯季康身为太学的学正,本身就是做学问、并以学问立足的。在看了杜锦宁等人的文章,又听她说起报纸的前景,知道以后文人学者要在报纸上刊登文章,都得经过他的同意,他就欣然允许了此事,还推荐了自己的一位好友,也是当世大儒、四门学的学正周东盛跟他一同审稿。 本来施府管家还想颐指气使一番,用身份来强压掌柜立刻答应刊登自家少爷的文章,此时一听要经过冯学正和周学正审稿,他的气焰就消了下去。 哎呀妈呀,办报纸的是什么人啊,竟然请得动冯学正和周学正来做审稿人,可见背景不一般。这种人,可不是他们施家能招惹得起的。 他老老实实放下文章回去复命了。 施寒山听到管家回禀此事,也无可奈何。只得在家等待消息。 “少爷。”观画给施寒山出主意,“估计送文章去审的人还挺多,您光在家里等也不是个事儿,不如您去那四位登了文章的人家里去,跟他们辩论一番。您不是说他们的身份一般吗?要是用您的理论把他们驳倒,您的名声就传扬出去了。到时候,再让老爷去冯学正那里说说情,刊登文章岂不就容易了。” “啊呀,还是你小子鬼点子多呀。就这么办!”施寒山表扬道。 他先让小厮出去打听了一番,发现杜锦宁早就被外派到润州任职去了。陆九渊三人倒是在京中。 他换了身衣服,直奔陆九渊家里。却被陆家人告之,陆九渊三人也去润州了。 朋友苏衡听说此事,窜掇施寒山道:“不如咱们去润州一趟。” 他们这些人,一年之中也要出远门好几次,美其名曰“游学”。施寒山一听也动了心。想想父亲那张板着的脸,他立刻答应下来:“好。”又邀苏衡,“一起去吧。” “行,一起去就一起去。润州不远,再叫上黎子义。” 出远门,人越多越安全。施寒山派人去跟那黎子义一说,黎子义自然同意。 于是大家收拾好东西,带上下人,乘上马车,翌日一早便去了润州。 到了润州天已快黑了,三人包了个客栈的小院住了,第二日,这才让下人打听杜锦宁的住处和陆九渊等人的行踪,然后就得了一个消息:明日沐休日,杜大人在城郊的园林里举办茶会,城里许多有名有地位的文人墨客都收到了帖子。 “那咱们怎么办?”施寒山问苏衡。 苏衡没有说话,而是直接叫了自己的长随进来:“拿我跟施少爷的帖子,去杜大人府上一趟,说我们是从京城慕名而来,特意拜访杜大人的。” 施寒山连忙吩咐观画:“你也一起去。” 下人们去后不久,回来禀道:“杜府的管家说,杜大人不在城里,去巡视农田去了,估计会很晚才回来。为表歉意,特意给送了三张明日茶会的帖子,邀请您三位参加。” 说着,他们各给自家主子递上了一张帖子。 施寒山打开一看,这哪里是帖子?分明是一张请柬,设计得十分古朴雅致。上面画着一个冒着热气的褐色茶壶,旁边一行墨绿色的漂亮的行书:盎园茶会。 在用一束盛开的花朵隔开的请柬最下方,是一行小字,写上了茶会的时间、地点。 翻过来,请柬后面还画了一张十分简单的地图。 苏衡看着这张请柬,笑道:“本来对这茶园,我没什么兴趣的。可现在倒是挺期待了。连张请柬都制得这般用心,茶会想来也有点看法。” 施寒山与苏衡等人在京城也算是名士,最是讲究仪容仪表和派头。 施寒山吩咐观画:“传我的话,叫他们把马车好好清洗一番。你们也把衣服拿出来晾好,别穿起来皱皱巴巴地丢我的脸。” “是。”观画出去传话,回来问施寒山道,“少爷,您明日穿哪件衣服?” 施寒山想了想:“就那件月白色长袍,左襟上绣了竹子的那一件。” 观画赶紧将衣服拿出来烫好,挂在了房间里,以待明日所用。 苏衡和黎子义亦是如此一番吩咐。 第二日三人起床吃过早餐,便拿出衣服来穿戴整齐,坐上青桐油马车,出城前往杜锦宁的庄子盎园。 “哎,你别说,照着这张地图走,根本不用问路,很容易就找到这个盎园了。”苏衡对那张请柬十分感兴趣,一直拿在手里。 “由此可见那位杜大人的细心。”施寒山笑道。 马车走了一段路,便往旁边的一条小路岔了进去,不一会儿就在一个园子门口停了下来。观画的声音也跟着从车辕上传了进来:“少爷,盎园到了。” 正文 第七百三十六章 某愿献茶法 施寒山三人下了马车,便看到园子门口站着三四个男人,年纪在十几到二十来岁不等,一个个文质彬彬,眉目清秀。从穿着打扮上来看,他们应该是读书人,而非男仆。 “三位兄台,可是来参加茶会的?我能看看你们的请柬吗?”一个年长些的男人迎了上来。 苏衡将手中的请柬递了过去,好奇地问道:“你们是……” “哦,我们是润州书院的学子,自愿过来帮杜大人张罗茶会的。”那个男人笑道,“在下林宣,三位兄台有礼了。” “学子做知客?这倒有趣。”苏衡笑了起来。 他比施寒山家世更显赫也更有钱,也因此,他身上更有一种纨绔般的放纵不羁和满不在乎。 林宣没有说话,只看了苏衡一眼,见其他两人的请柬都被同窗检查过了,便作了个手势:“三位里面请。” 三人往跟着林宣往里走。 梁先宽自打跟杜锦宁合伙做园林生意后,就在京城做了不少园林的推广。像苏衡、施寒山这样的闲人名士,自然是逛过不少园子的。看到杜锦宁这个花木还没长茂盛的园子,并不觉得如何。 施寒山掂记着他的文章,不由问林宣道:“你们这个杜大人,为人如何?” 林宣犹豫了一下,道:“杜大人来到润州后,因主管农事,又正值春耕,所以一直都忙着农田水利的事,我们接触得少。倒是陆先生、史先生和彭先生,去书院给我们讲过几次课,学问渊博,为人和蔼可亲,我们书院的学子对他们十分尊敬。” “说起来,陆先生他们岁数不小了吧?杜大人在他们面前,是不是执弟子礼?”苏衡带着几分戏谑的意味问道。 “前辈您这就说错了。”自打知道眼前这三人都是举人后,身为秀才的林宣就换了个称呼。 他正色道:“杜大人与陆先生他们在一起时,陆先生等人都以杜大人为尊。陆先生讲课的时候也跟我们说过,杜大人年纪虽轻,但学问却是学富五车,比绝大多数人都渊博。” 担心这三人看轻了杜锦宁,一会儿出言不逊,闹得场面不好看,林宣又解释了一句:“杜大人有过目不忘的本事。他又十分勤奋,每到一个书院或地方就埋头读书,直到把那里藏书阁的书都看完为止。因记性好,他记在脑子里的东西比有些人一辈子都多;再加上他天资聪慧,领悟力强,极容融汇贯通,所以不过十五岁年纪,便博古通今。考上状元,犹如探囊取物,是水到渠成之事。” 苏衡听了这话,脸上颇有些尴尬。 他自己,就是个举人而已。跟十五岁就考中状元的杜锦宁比起来,自然什么都不是。 施寒山用手肘拐了苏衡一下,示意他收敛些,别口无遮拦。 他则拱手对林宣笑道:“我这位兄长对杜大人并无无礼的意思,只是因为杜大人太过年轻,所以开个玩笑而已,还望兄台莫要当真。” “前辈多礼了。不过杜大人确实值得尊敬。”这个林宣大概是被陆九渊洗了脑,对杜锦宁多有崇拜,“不说别的,只说杜大人为了黎民大众,自愿放弃翰林院的差事,请求外任到润州来研究双季稻,就值得大宋所有人的景仰。” “双季稻?”一直没说话的黎子义脸色一变,“你说的是双季稻,可是《种田记》里提到的双季稻?” 施寒山和苏衡也变了脸色,他们想到了一种可能。 不待他们问出来,林宣就笑道:“对,就是《种田记》里的双季稻。三位前辈还不知道吧?《种田记》就是杜大人所写。” “锦春宁秋?杜锦宁?”苏衡喃喃念了一句,旋即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真没想到。”施寒山摇头感叹起来。 黎子义家世并不比苏衡和施寒山差,只是因为年纪比两人小,二十来岁年纪,又是苏衡的表弟,平时有两个哥哥在前,他都不怎么说话。 可现在他却激动起来:“真是杜大人写的?我竟然可以见到《种田记》的作者?啊呀,真是太高兴了。” “这孩子。”施寒山忍不住笑了起来,“我倒忘了,你对《种田记》特别着迷。” 见三人对杜锦宁的态度大为转变,林宣也高兴起来,指着前面道:“我们到了。” 三人抬眼望去,就见前面是一条九曲回环的桥,桥通往一座水榭,隐隐可见水榭里晃动的人影。三人便加快了脚步。 进了水榭,三人这才发现这其中不是水榭,更像是一座小岛,小岛似乎还连着一个水湾,在水湾的另一边,亦建了一个比眼前这座建筑面积更小一些的水舫。 水榭的大厅里足有三十来个人,这些人有些聚在一起高谈阔论,有些则坐在一连的桌子旁,拿上面的水果或点心吃。 施寒山扫了厅中一眼,指着被围在中间说话的一个十分俊美的年轻男子,压低了声音问林宣道:“那位可是杜锦宁杜大人?” 苏衡和黎子义看了那男子一眼,转头询问地看向林宣。 在这厅里,唯有那个男子的容貌最为出众,气质也不凡,应该就是传说中的最美状元郎了。 “正是。”林宣与有荣焉地笑道。 他朝三人作了个揖:“三位前辈稍等。” 说着,他走上前去,走到杜锦宁身旁说了两句话,杜锦宁便抬起头朝这边看了过来。 施寒山三人连忙抬起手来遥遥朝她拱了拱。 姚书棋已把这三人的情形跟杜锦宁说了,杜锦宁便招呼了陆九渊一声,跟他一起朝这边走来,与施寒山三人寒喧。 末了她笑道:“三位兄台既来,人便已到齐了。不如我们开始吧。” 如果说,苏衡和施寒山三人刚开始时还有些名士的傲气,那么被林宣洗了一阵脑之后,已经不敢在杜锦宁面前有任何自傲了。 苏衡笑道:“请便,我们甚是期待。” 杜锦宁便高高举起手,拍了几下,大厅里顿时安静起来,众人纷纷朝这边望来。 “陆羽曾曰:‘一器成名只为茗,悦来客满是茶香。’今天非常荣幸能请到各位到鄙舍来参加这次茶会。今天的这次茶会所用之茶,皆出自我的茶园;所用之器,皆出自我的设计;茶人们泡茶的手法,皆有章法。某愿献茶法,以敬各位。” 正文 第七百三十七章 他是静王? 杜锦宁话声刚落,一声琴声悠悠地从远处传来,带着远古的幽叹,只几个音符便抓住了在场所有人的耳朵,似要把人带入一场梦境中去。 大家转过头,寻声朝对面看去,便看到不远处的水舫上,不知何时被布置了一番。原先空无一物的水舫,此时被盆栽高低错落、颜色搭配得十分让人舒服的花卉与植物营造出了深山老林的感觉来。 水舫中间一块空地上,看似随意地摆了几块大小不一的石头。其中一块大石头上,用一张宽大的芭蕉叶子做桌布,上面错落有致地摆放着一些茶具,石头下方还放着一个小小的红泥小火炉。 另一边,离大石头有点距离的空地上又放着一个炉子,这个炉子稍大一些,里面闪烁着炭火特有的红光,一个陶制的有提手的壶子正放置在炉子上,似乎在烧水。 而在这大小石头间,亦点缀着一些绿色植物,或高或矮或大或小,有些石头上竟然还有苔藓,点缀得恰到好处,仿佛天然生成,只让人觉得这个场景就像一幅画,无处不是景致,不处不完美。 除了这些,水舫上空无一人,琴师不知在哪里弹琴,琴声琮琮隔着水声传了过来,传入人们的耳里,更传入人的心间。大家只觉得天地之间似乎只剩了自己一人,静谧又孤单,还带着一个人自处的自得其乐。 这时候,大家都忘记了自己身处何处,一个个都看着水舫,没有一人落座。 此时,从植物丛中走出来一个十岁左右的小童,他容貌虽然不是特别漂亮,却给人十分干净的感觉。他从容地走到炉子旁边,拿起蒲扇,轻轻地扇动炉中的火。 “茶,香叶,嫩芽,慕诗客,爱僧家。碾雕白玉,罗织红纱。铫煎黄蕊色,碗转曲尘花。夜后邀陪明月,晨前命对朝霞。洗尽古今人不倦,将至醉后岂堪夸。” 一个清朗的声音从植物从中传出来,随之而出的是一个年轻和尚。他容貌俊朗,身上穿着一袭粗布僧袍,脚上只着木屐,衣着虽然简陋,却气质高华,洒然出尘。 他吟着诗,走到大石头边,随意地盘腿坐下,然后用钳子从匣子里掏出一个茶饼,放到红泥小火炉旁烤了起来。烤了一会儿,待茶饼微卷,散发的茶的清香顺着风吹到大厅的宾客鼻尖,他这才将茶饼放到一个粗纸做的纸袋子里。 此时小童那里的水已开了,他提起壶子,走了过来,递给和尚。 和尚用热水将芭蕉叶上的茶具都烫洗了一遍。 琴声依然悠扬,时而如山风吹拂,时而如虫鸣啾啾,时而如春雨洒落,越发的让人感觉静谧安详,仿佛被清泉从头到脚洗涤过一遍,内心深处所有的焦躁与烦恼,都荡涤无存,整个人只余了“宁静”。 小童拿出个汤瓶,放到炉子上烧着水;和尚不紧不慢,却奇妙地和乎着琴声的韵律,有节奏地碾罗着茶,然后放到兔毫盏中,接过小童递过来的汤瓶冲水、击拂,点出了一盏茶。 他将茶盏放到木盘上,起身踩着木屐,姿态随意地“哒哒哒”走过蜿蜒小桥,走到人群里,将这盏茶敬给了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男子。 这一举动似乎出乎了青年男子的预料。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从容接过茶盏,微笑道谢:“多谢大师。” “啊。”一声惊呼从人群中传出。 大家下意识朝声音传出的方向看去,发出惊呼的施寒山这才发现自己失态了。 他连忙向大家道歉:“对不住,对不住。”目光却惊疑不定地看向那个带着虔诚神态,正小口小口品尝着茶汤的青年男子身上。 看到众人的目光从施寒山身上移开,又望向了和尚与品茶青年,苏衡扯了一下施寒山的衣袖,退到了后面僻静处,问道:“你刚才怎么了?” 两人相交多年,他深知施寒山不是一个一惊一乍的人。 施寒山看了看左右,发现没人注意他们,大家仍然沉浸在刚才茶道所营造的氛围里。 他凑近苏衡的耳边,低声道:“那个喝茶的,好像是静王爷。” 苏衡一惊:“静王爷?”蓦地转头朝青年男子看去。 施寒山点了点头:“三年前,我在一次诗会上见过他。当时先皇还在,他经常参加诗会。虽然三年过去,他容貌却没怎么变。” “而且……”他顿了顿,语气越发笃定,“你想想,要不是他身份最尊,这盏茶,又岂能敬给他喝?” 苏衡却犹在怀疑:“润州知州关嘉天,听说也是才俊,现年也不过二十九岁。你确保此人不是关嘉天?” 有些男人长得面嫩,二十九岁时说他二十岁也不是没有。 “不,我不会记错。”施寒山很肯定地道,“那就是静王。” 苏衡的表情肃穆起来。他的目光穿过重重人群,定定地看了赵昶一眼,最后落到了站在赵昶身边,面带微笑的杜锦宁身上。 如果施寒山没有认错,那人确实是静王赵昶,那么,杜锦宁的身份地位,就跟一般的从六品官员不一样了。 谁随随便便办个茶会,就能引得当朝王爷千里迢迢来参加呢? 原先还觉得自己的名士身份比起关嘉天等人来都要高一点,想要摆一摆名士谱的苏衡,心里万分感激知客林宣。 要不是林宣一路给他们宣扬杜锦宁的出色,让他们自惭形秽,不敢在杜锦宁面前摆架子,刚才进来见面的时候,不知他们会闹出怎样的笑话,给家里惹来什么样的麻烦呢。 这么一想,苏衡暗地里就惊出了一身冷汗。 黎子义见两位哥哥互相咬了一阵耳朵,就站在那里面色凝重地看向人群,他急得跳脚:“你们到底在说什么呀?怎么不跟我说说。” 施寒山用目光询问苏衡,苏衡点了点头,叮嘱黎子义道:“你听了,可别说出去,免得惹来大祸。” 黎子义吓了一跳,看向族寒山,施寒山便将他拉到更加僻静的地方去,把事情说了,又叮嘱道:“既然杜大人刚才在茶会上没有介绍静王的身份,这其中肯定有什么犯忌讳的地方,你也知道,王爷无故不得离京。他的身份你心里知道就行,可别大喇喇地说出来,平白惹祸。” “施兄放心,我知道。”黎子义连忙保证道。 正文 第七百三十八章 茶道 施寒山三人在这里窃窃私语,那头,即便赵昶喝完了茶,这场茶事表演已结束,众人仍沉浸在这场茶事表演所带来的震撼里。 也不知是琴声太过打动人心,拔动了每个人最孤寂最需要抚慰的那根弦,还是和尚茶师行云流水的动作以及对面水舫布置的茶席营造,把大家带入了某种意境,在场的每一个人,内心深处都被深深震动,站在那里久久没有动弹。 还是杜锦宁说了一句:“大家请坐吧。”众人这才如梦初醒,纷纷找个位置坐了下来。 “杜大人,你是怎么想起这样办茶会的?”赵昶对这场表演最是深有所感,问话的时候还一脸震撼。 众人都纷纷竖起耳朵细听。 在场的人,都是读书人,多多少少都参加过各种诗会、文会、茶会。但在这些聚会中,茶不过是跟点心一样,都是用来喝的。即便名义上是茶会,主办者请了善茶者来做点茶,那也不过是在品茶的“品”字上。大家看着茶师点茶,然后对茶的味道夸赞一番,便已点到茶会的主题了,最主要的还是交际与人脉扩展。 从来没有人会用环境、用琴声、用茶席、用茶师,创造一个让人沉浸其中的氛围,达到这样一种震撼人心的效果。 直到现在,大家心里仍然有那种感觉,犹如余音绕梁久久不散。 杜锦宁没有回答赵昶的问题,反而环视一周,问道:“刚才的茶事,大家有什么感觉?” “感觉特别宁静。” “仿佛置身于深山茅舍中。” “万籁此俱寂,但余钟磬音。”陆九渊引用了一句唐诗。 此句一出,众人纷纷附和:“对对,此句深谙刚才茶事之道。” 杜锦宁点点头,眼眸看向了赵昶:“这便是我在茶事中所要表达的道,谓之茶道。” “茶道?茶中之道?” “茶里面还有道?什么道?”大家不解。 杜锦宁微笑:“道在人心里。每一个人,都会领悟自己的道。不如咱们写文以记之,把领悟到的道写出来?” “好。”大家轰然响应。 大家都是读书人,写文章最是拿手。现在大家都心有所感,写一篇文章自然不在话下。 “文章大家一会儿再写,我们还是再来欣赏一次茶事表演吧。”杜锦宁道。 这一回不用多说,大家立刻安静下来。此时,琴声再起;伴随而来的,还有箫声。不一会儿,罄声也加入其中。紧接着,七八个人的诵经声响起。 旋即,一个穿着一袭白衣,如观世音菩萨一般打扮的女子诵着经走了进来。在她之后,跟着四个侍女模样的女子,每人手里捧着一堆东西。 “这是……要在大厅里表演那什么‘茶道’?”众人心里都如是想。 本来,像这种聚会,都是男子出席。如果有女子参加,这场宴会必是带着“色”的,女子也都是青楼请来侍候大家的。 可眼前这一幕,大家的思维没有半点往那种有“色”宴会上去联想。或是因为前一场茶事表演余音尚在心间,又或是因为这些女子打扮得甚是圣洁,为在家居士,是佛家之人。 大厅原就是按着杜锦宁的设计布置的,在大厅靠着湖边的一处,地面是抬高的,上面只有几张铺了桌布的桌子及凳子,再无其他。 此时侍女们把手上的东西纷纷放桌上一放,不一会儿的功夫便布置出一个茶席来。 桌旁,放着一口小缸,缸中的睡莲莲叶初展。桌上,放着一些茶具。不过这些茶具,在场饶是深谙茶事的人都认不出这些茶具的来历与用法。 想起最开始时杜锦宁所说的,大家心里暗道:莫非这是杜大人自创的茶具? 如果有穿越人士在场,必能认出茶席中的一些东西。比如盖碗、茶荷、紫檀六用、水方等等。 桌布用的是极深的墨色,茶具则是十分干净的纯白。观世音打扮的女子领着后面的侍女,在伴随琴声的一阵阵的钟声中,掀盖、烫杯、投茶、冲水,动作缓慢而优美。氲氤的茶香弥漫在整个大厅时,窗外传来的阵阵诵经声越发明显,让大厅里的众人再一次沉浸在肃穆庄严的氛围里。 这种肃穆庄严,以前只有在寺庙里看高僧做法事才会出现,现在却出现在了茶会里。 诵经声渐远,琴声和箫声大起,女子领着众侍女从台上下来,将茶盘里的茶盏一个个递到众宾客手上,并一一与他们行合什礼。敬茶毕,便径自出了门,飘然而去。 杜锦宁虽然把清朝才出现的盖碗山寨到了这个大宋,但生怕大家不会用,在这样的氛围中出来讲解其用法又大煞风景,在敬茶时干脆仍给大家用了茶盏。 这种茶盏,比现代用的品茗杯稍大一些,形如斗笠,式样古朴典雅,深得杜锦宁的喜爱。 “呀,这是什么茶?好香。”一个客人惊呼出声。 不用将茶盏端到鼻尖,大家都能闻到一种异常幽香的茶味在空中弥漫。 杜锦宁笑道:“这是我的茶园创制出来的一种新香,名叫茉莉花茶,是用茉莉花窨制而成的。” 大家一听,忍不住将茶盏凑到鼻下,闻了一闻:“好香。” “真香啊!” 有些性急的也顾不得茶水太烫,轻轻地啜了一口,顿觉一股幽香充斥着整个唇齿,久久不散,沁人心脾。 “太香了,太好喝了。” “这种馨香,与茶之清味融合在一起,丝毫不觉突兀,只觉浑然天成,饮之心醉。” 杜锦宁这花茶,为了一炮打响,一鸣惊人,她叫茶园的人用足了功夫,足足窨制九次,用的还是较好的绿茶做茶坯,味道极好,便是现代喝惯了好花茶的人都要拍案叫好,更不用说这些从未尝过这种味道的古人了。 这泡花茶,真正有令人惊艳之感。 “这才叫茶会,真正的茶会。”参加过无数的茶会的赵昶感叹道。 他望着杜锦宁,目光灼灼:“杜锦宁,你还有多少惊喜给我们?” 为隐藏身份,他本应该唤杜锦宁为“杜大人”的,这会子直接叫上“杜锦宁”了。 杜锦宁朝他举了举杯子,笑道:“这份惊喜,由王爷来给我们。你写一篇关于茶道的文章发表在《盛世民报》如何?署上你的真名。” 正文 第七百三十九章 结集文册 “这……”赵昶犹豫起来。 他身为王爷,虽然享受了一般人所不能企及的荣华富贵,却也带了别人所没有的枷锁。他不能随意离开京城,也不能像其他人一样,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管做任何事,他都得考虑一番,免得给自己和宫里的亲娘带来灾祸。 “我得好好想一想这件事。”他老实对杜锦宁道。 杜锦宁理解地点点头:“等大家散了,咱们聊一聊这件事。” “杜大人,你这个茉莉花茶,在哪里能买得到?我想买上一些。” 人群里,一个六七十岁的老先生朝杜锦宁问道。 他是润州城书院的山长,此生喜好者,唯茶而已,手上也不差钱,故而忍不住来向杜锦宁询问。 大厅里不少人都有此疑问,只不过看杜锦宁在跟人说话,不好来打扰。此时听秦山长询问,大家不由得都竖起耳朵细听。 杜锦宁笑了笑,见大家都看过来,似在等着她的回答。 她便稍稍提高了些声量:“一会儿大家走的时候,我会送大家一盒茶叶,此是茶会备好的给大家的礼物。” 她看向秦山长:“如果秦山长还想再购置一些,可以派人到城中博悦茶铺去买。不过各级茶叶滋味也有所不同,秦山长亦可亲往去尝一尝。毕竟千金难买心头好,总得自己喜欢才是。” 她这话就给大家传达了一个信息,茶铺里有不同级别的茶叶,滋味不同,价格自然也不同。大家可以根据自己的经济状况购买。 来参加茶会的并不是所有人都不差钱的。有些有地位有名望,经济状况却是一般。 而杜锦宁这个茉莉花茶,懂喝茶的人自然能尝得出来,无论是香气还是滋味,都是上上之品,再加上它的独一无二,便是卖出天价也不足奇。 如今有次一些的茶叶,价钱低一点,大家就能买得起了。 于是因价钱而有所顾虑,不敢开口询问的人,都纷纷表示要买一些尝尝。 关嘉天作为润州知州,地方上最大的官,同时又是杜锦宁的大师兄,帮着杜锦宁主持这个茶会义不容辞。 这会子见时机差不多了,他便提议道:“刚才杜大人让我们写茶道的文章,我建议,不如咱们把写好的文章选出十来篇佼佼者,结成一本集子,名字就叫《茶道集》。我可以出资付印。至于发售嘛……” 他指了指杜锦宁:“杜大人名下就有书铺,到时候咱们将这个任务交给他,让他把这书卖到各地去。” 这自然是他跟杜锦宁商量好的事情。或者说,是杜锦宁授意让他这么提议的。 将自己的文章结集成册,再付印按正常程序发售,在二十一世纪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更不用说无论是印刷技术还是销售渠道都极为落后的古代了。不是当世大儒,或是大世家用金钱和人脉力捧的文人学者,根本就不敢有这样的梦想。 古代没有书号这种东西,有钱人完全可以花点钱让书坊将自己的书印出来四处送朋友。但这种书册影响力极小,不光不能给出书人博名声,反而被人所不耻。 人们会说:他有什么学问?写的文章就是一坨狗屎。就这样的人还出书?简直就是往脸上贴金,耻与这种人为伍。 当然,真正有才学,有人愿意捧场的文人学者除外。比如秦山长想自费出一本书,起码书院的学子都不敢不捧场。只是这样的人,又自恃身份,有读书人的骨气,不愿意花钱来吹捧自己。文人相轻,他们会担心有人当面奉承你,背后没准就说什么难听的话。秦山长这种有一定社会地位的,要脸要皮,自然不会做这种事。 现在一听自己的文章竟然有机会能放在《茶道集》里,在场无论是秦山长这种已看淡了人生的老先生,还是像林宣这种未出仕的小秀才,都砰然心动。 这种结集出版的书,跟自己花钱印刷一册书自娱自乐的性质是完全不同的。更重要的是,关嘉天与陶华晖都是做过许多年地方官的人,有一定的人脉与声望;杜锦宁是新科状元,他是《种田记》的作者的消息传出去,名声最响的可能是他了;陆九渊三人则桃李满天下,还与杜锦宁新创了一门学说,有望成为著名学者……更不用说人群里还有像苏衡、施寒山等这些名士,以及赵昶这种隐在众人中的尊贵人物。 如果自己的文章能与他们的文章结集在一个书册里,就能借他们的人脉在世人面前露脸。大胆想像一下,假如自己的文章有出采和亮眼的地方,甚至盖过了那些人,那么离成名成家就不远了。 大家问清楚规则,又得知偏厅以及外面的空地、对面的水舫都有桌椅文墨以供写文之用,便迫不及待地走出大厅,各自寻了一处人少的僻静地方,斟酌起如何写文章来。 杜大人说了,茶道之魂,在于“道”。如何写出“茶”中之“道”,大家刚才看茶事表演的时候就心有所感。此时要把心中的感悟写成文章,似乎不难。但要写得十分出色,在这三十多人中进入前十几名,就不容易了。 赵昶见状,兴致大起,起身道:“我也去写文章了。”就算不能署真名,署个笔名在文集里也是十分有意义的嘛。 “那我就等着欣赏赵公子的大作了。”杜锦宁笑道。 待赵昶离去,关嘉天走过来问道:“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杜锦宁摇摇头,下巴朝一个方向扬了扬:“没看到有两人跟着他去了吗?暗地里还有暗卫,不会有事。” 她笑了一下:“而且,那些人不会这么蠢。要是静王一出京城就出事,那以后他必会龟缩在京中不出来,皇上也不会让他出来的。所以那些人就算想在静王身上做文章,也得等静王出来走动过一阵,发现没事后,周身的护卫松懈了,才会出手,否则就是自投罗网。” 也是想到这一点,她才这么放心地任由赵昶住在她的园林里,没有劝赵昶尽快返回京城。 正文 第七百四十章 意欲如何? 而赵昶来润州,一旦出了事,关嘉天作为当地的主政官,也是要担责任的。所以杜锦宁早已把赵昶的真实身份告诉了他。 “父亲总说你思维缜密,算无遗漏,我算是见识到了。”关嘉天笑道。 杜锦宁一摆手:“别别,我听这话,怎么不是夸我,而是损我呢,听的我瘆得慌。” “你小子……”关嘉天指着杜锦宁,两人哈哈大笑起来。 “两位大人。”林宣小跑过来,“有个先生问,写文章有没有时辰上的限定?他写文章向来慢,没一个时辰都不一定写得好。” 关嘉天看向杜锦宁。 杜锦宁想了想,道:“这样,劳烦你跟几个同窗去通知每个人,就说写文章没有时间限定。不过茶会到现在就算是结束了,有人嫌这里不够安静,想回家去写也可以。明日天黑之前派人把文章交过来就可以了。” 说着她又道:“今天有劳你们了。回去后你们也可以写文章交过来。如果对茶会的内容不感兴趣,也可以把你们平时的策论拿过来,让陆先生他们帮你们指点指点。” 林宣大喜,作揖道:“多谢杜大人。” 待林宣走后,关嘉天问杜锦宁:“其实你可以设定一个时限,这样你也不用这么辛苦。” 杜锦宁作为主人,是要等在这里送客的。把时间拉得太长,她自己等得久、浪费时间且不说。有些人一个上午没写完,杜锦宁还得招待他们吃午饭。又要调厨子过来,又要买菜做饭,麻烦的不是一丁半点。 杜锦宁摇摇头:“这次茶会上的文章对我来说很重要,所以我希望大家写出好文章,而不是因为时间的关系限制了水平。有人想回去让人给润色一下也可以,只要文章好就没问题。” 关嘉天看向杜锦宁,眼眸里充满了深意:“你举办这次茶会,到底是何用意?” 他跟杜锦宁相处了也这么久了,却发现自己完全看不透杜锦宁。 别人举办各种集会,往往都是扩展人脉。可杜锦宁来润州这么久,平时连衙门都很少去,城里的各种应酬她一概不参加,这算是对人脉看重的意思吗? 而且,杜锦宁真想要拓展人脉,在京城里时就可以举办茶会了。她结识的人本就多,赵昶还可以正大光明的出席茶会。到时候再把冯学正、齐伯昆这些人一邀请,茶会的规格不知比润州的高多少。 润州这个小地方,最有名望的莫过于书院的秦山长了。而秦山长无论是才学还是声望,连陆九渊等人都不如,有什么值得杜锦宁拉拢的呢? 如果不是拓展人脉,而是专门宣扬什么“茶道”理念,关嘉天又不信。 虽相处的时间不长,但他也看出来了,杜锦宁是一个十分务实的人。她做的每一件事都有极强的目标性,而归根到底,就是为了整个大宋的富强和百姓的温饱。 就比如杜锦宁做的农事研究。 别人都说杜锦宁整日呆在自己的庄子上,还建了那么一个漂亮的园林,又招了一些文人墨客(指陆九渊等人)在那里吟诗作词,她身为同知,却连衙门点卯都不去一下,只偶尔去巡视一下农田水利,这方面有什么事还得陶华晖去处理,完全就是尸位素餐。 可关嘉天却知道杜锦宁是真真切切地在做农事研究。 她在研究一种叫“杂交稻”的优良稻种。 一旦这种稻种研究成功,将对大宋的粮食产生巨大的影响。有这样的稻种,再加上双季稻,如果还加上种在杜锦宁旱地上的“玉米”,实现天下无饥,绝对不是梦想。 这样务实勤勉的一个人,会花这么多精力和时间,去谋划一个茶会,就是为了宣扬“茶道”,他总觉得不应该。 杜锦宁笑了起来,端起青木给她倒的茶,慢慢地啜了一口:“我要说是为了推销我的茉莉花茶呢?” 关嘉天摇摇头:“我不信,别拿这话搪塞我。” 杜锦宁的茶生意有多红火,他又不是不知道,他们关家还在里面参了一股呢。杜锦宁只要把茉莉花茶往各地的茶铺一送,就没有卖不出去的,哪里用得着在这里吆喝。润州这地方,有钱人哪有京城的多呢? 杜锦宁脸上的笑容慢慢敛了起来,眼里染上了一抹孤寂。 她道:“我意如何,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关嘉天不知道杜锦宁为何忽然情绪低落下来,不过他知道,谈话到此结束了。杜锦宁既然不说,那他就不能再问。这些事其实跟他无关,他多嘴问一句,已是过界了。为人处世,最重要的便是懂得分寸。 “如果没什么事,我就先回去了。”他道。 说着他又笑:“那位赵公子,我既知道了他的身份,却要在他面前装作不知,也是为难。” 杜锦宁也笑了起来,眼里的孤寂消失不见:“也好,你回去吧。我估计一会儿这些人也走了。毕竟文章还是在家里写更有状态。” 关嘉天站了起来,派人去叫了陶华晖过来,一起跟杜锦宁告辞离开。 三十多个客人里,有几个跟施寒山他们一样,是从京城来的,目的就是为了找陆九渊等人辩论。可此时他们顾不得儒学了,见在场的人告辞,自己也告辞回了客栈,继续埋头写文章。 赵昶自然是留了下来——他本来就是住在园林里的。 “我先把文章写好,有什么话等我写好文章再说。”他见杜锦宁朝他走来,想起杜锦宁说要跟他聊聊的事,赶紧摆手拒绝。 杜锦宁哑然失笑:“我来叫你吃饭。” 赵昶抬头看天,这才发现已到午时了。 他咬着笔头看了看自己的文章,又往旁边瞅了一眼,指着桌上的点心道:“我现在不饿,吃点心垫垫就行。等我把文章写好,再吃饭。” 杜锦宁无语。 那些点心都是做出来招待客人的。客人没吃完,就剩在了那里。赵昶好歹也是堂堂王爷,吃别人剩下的点心,也不嫌丢份。 她道:“我叫人给你做一碗面,你可以边吃边想你的文章。”说着,她摆摆手,径直走了。 她再多呆一会儿,赵昶就得跟她翻脸。写文章不喜欢别人打扰,尤其是文思泉涌的时候,她深深理解这种感觉。 正文 第七百四十一章 路在何方 赵昶写完那篇文章,已到了下午了。此时大厅里的客人早已走光,除了两个装扮成宾客模样护卫他安全的御卫,就只剩了杜家的下人。 “你家少爷呢?”他问杜家小厮。 “在庄子小院里。” 虽然园林已建好,但预料到园林以后会熙熙攘攘的杜锦宁,肯定不会跑到这边来居住或是办公,而是仍然留在了庄子上的小院里。那小院被杜锦宁按心意布置,再叫梁家工匠修缮了一番,比之以前舒适了很多,正好做为她的办公场所。 那处小院离园林有一些距离,园林里的客人如果没有要事急事,杜家下人一般都不会领他们去那边打扰杜锦宁。 但赵昶身份特殊,杜锦宁最已吩咐了姚书棋小心伺候,所以杜家小厮并不敢隐瞒。 赵昶作为皇家代表到了润州,杜锦宁第一时间就是领着他参观了她的办公室与农田,看了看杂交稻的研究和早稻的生长情况,算是给皇家人述了个职。 所以赵昶是知道庄子小院的位置的。 他也知道杜锦宁沉迷于她那满是瓶瓶罐罐的小院里,做着他看不懂的研究,时常连吃饭都忘记。 他看了看天色,按捺住找杜锦宁分享他文章的冲动,去了陆九渊的院子。 直至差不多到杜锦宁收工回城里的时间了,被陆九渊赞许了一番的赵昶,这才红光满面的怀惴着他的锦绣文章去了庄子小院。 “来了?先坐。”杜锦宁穿着一件白大褂,头也不抬地在她的那堆瓶瓶罐罐里做着什么,嘴里道。 赵昶左右看看,似乎没地方下脚,只得败退:“我到门房处等你。” 这里正屋几间,东厢西厢,都被杜锦宁越来越多的实验设备给占领了,只在东厢留了一间平时午休的屋子。能给赵昶坐的,只有倒座处的门房了。 “我一会儿就来。”杜锦宁仍然头也不抬地道。 赵昶没有立刻走,而是站在那里看了一会儿。 俗话,认真的男人最迷人。赵昶并不知道这句话,也不知道杜锦宁并不是男人。但这不防碍他觉得穿着白大褂表情认真严肃、一丝不苟的杜锦宁比任何时候都好看,就仿佛周身被镀上了一层萤光,圣神而令人沉迷。 跟着进来的青木没有催促,杜锦宁浑然不知赵昶走了没走,仍然沉浸在她的实验里。屋子里重又恢复了原先的安静。 隔了好一会儿,赵昶才转过身来,对青木做了个手势,轻手轻脚地出了门。 走到廊前,他望着映着晚霞的天边,眼眸里全是迷茫。 他虽身份尊贵,却处境艰难,处处都得小心翼翼。也因此,他羡慕过很多人,羡慕他们的自由自在,无拘无束。 可没有哪一个人能像刚才那样,给他带来深入灵魂的满心的震动,让他羡慕到倾慕的地步。 三年前他就跟杜锦宁相识了,那时候杜锦宁还只是一个小小的秀才,那时候,他就知道她有一个理想,要成为一个大司农。 后来,她一步步,通过了乡试、会试,成为了状元,进了翰林院,提出满朝皆惊的理论,获得了皇上赵晤的青睐。所有知情者都觉得她以后步步青云,位及人臣,前程似锦,却不想这时候她却激流勇退,自请到润州来做她的农事研究。 她一直在朝着她的目标努力,即便中途有繁花似锦,也没让她迷了眼。她知道她想要的是什么,一步步朝那目标去努力,并以此为乐。 可他呢? 他不比别人笨,他也饱读诗书,他也想像杜锦宁一样干出一番成就,在历史上留下自己的一抹痕迹。 可他生来锦衣玉食,不需要去奋斗就能达到平常人不能企及的高度;他想做的,都不能做。他平生唯一的任务,似乎就是混吃等死。 等死…… 想到这两个字,赵昶满嘴都是苦涩。怀里那篇他自以为写出了最好水平的文章,就像一团火,烧得他心口生疼。 写了有什么用?出名有什么用?他越出名,越被猜忌,离死就越近。 他有一种想要把那篇文章掏出来撕个粉碎的冲动。 “怎么站在这儿?”一个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他转过头去,看向在晚霞的光晕中一步步朝他走来的人,涩声问道:“杜锦宁,你说,我活着有什么意义?” “我想跟你谈的,正是这个问题。”杜锦宁道。 她作了个手势:“走吧,咱们门房里坐。”说着又歉意道,“地方窄小,只能委曲王爷了。” 赵昶情绪正低落,也懒得跟她客套,摆了一下手就直接走在了前面。 因为客厅被占用了,这个门房就专门用来待客,杜锦宁在修缮的时候特意叫人把墙打通,面积倒挺宽敞,布置得跟别人家的客厅没什么区别。 平时,只要杜锦宁在这里,这里就是青木所呆的地方。晚上杜锦宁回城,庄子上会特意派两个护卫在四周巡视,以防有人搞破坏。 两人分宾主坐下,青木上来倒了茶,就退了出去,屋里只剩了杜锦宁和赵昶两个人。 “杜锦宁,你是说,你有办法帮我?”赵昶反射弧有点长,现在才体会出杜锦宁刚才那句话的意思。他两眼紧紧地盯着杜锦宁,眸子里闪烁着期盼的光芒。 杜锦宁知道,只要她的话没达到他的预期,他眼里的那点光芒就会黯淡,直至死寂。从此以后,静王赵昶,就只会是一具行尸走肉。 一个人一直沉睡,不知自身处境如何,并不知道什么是痛苦。而当他醒来,看到四周都是铁壁,他出不去,别人也进不来,他一生都得呆在这座牢笼里。那么,他的痛苦,将瞬间把他淹没。 “钻研儒学,在儒学上取得成就,并不适合你。”杜锦宁一针见血,直刺赵昶的心脏。 赵昶浑身一震,脸上浮现出痛苦的神色:“是,我知道。” 儒学,是读书人向往的神殿。在儒学上成就斐然、成为大儒的人,无不是读书人的精神领袖。他们振臂一呼,读书人就会应者云集。 可读书人,却是这个国家的基柱,所有的为皇家效力的官员,都是从读书人中选拔出来的。 赵晤身为皇帝,愿意看到能威胁自己地位的弟弟赵昶成为他官员们的精神领袖吗?答案是否定的。一旦赵昶看不清状况,一心想在儒学中寻找自己的成就,那么他就已经成了赵晤不得不除去的存在。 所以,赵昶尽管那么热爱儒学,他也没有深入地钻进去。他只是表现出喜欢,不敢写任何文章,出任何相关的书籍。 “你说,我还有什么可以做的事呢?吃喝玩乐,混吃等死?”赵昶抹了一把脸,将眼中的湿润拭去,声音低沉地道。 “我先问你,你要建功立业,成就一番大事业;还是只想有个奋斗的目标,以后在青史中留下一抹印记?”杜锦宁问道。 正文 第七百四十二章 将眼光放远 赵昶苦笑着摇摇头:“建功立业,这辈子休想,否则离死不远了。我只希望有个想头,不至于浑浑噩噩,空度一生。以后青史之上,连个名字都没有;即便是有,也只是一个纨绔闲王的臭名声。” 杜锦宁点了点头。 她又问:“那你觉得,今天的茶道如何?” 聪明之人,闻弦歌而知雅意。赵昶听了这话眼睛一亮,问道:“你所说的奋斗目标,莫不就是茶道?” “你可喜欢?”杜锦宁不答反问,又道,“唯有打心眼里喜欢,才能沉迷其中,自得其乐。就像我研究农事一般,别人看着觉得无趣枯燥,可我却乐在其中,不能自拔。” “喜欢。”赵昶眼眸发亮,一改刚才情绪低落。 他从怀里掏出自己的写的文章,递给杜锦宁:“正是喜欢,所以今天才花了好几个时辰写这篇文章。”他嘴角翘了翘,“这是我自认写得最好的文章了。” 杜锦宁打开来,细细地看了一遍。 赵昶的文章,文采斐然,用词极为华丽,颇有骈文风格。他描述了今天的场景一番,又说了他悟出的道,里面还引用了许多佛家之言。从文章里看得出来,赵昶对于佛法,也甚有研究。 文章写得确实精妙,其中不乏让杜锦宁都拍案叫绝之语。这也说明了一件事,赵昶是打心眼里喜欢今天的茶事表演。 杜锦宁放下心来,赞道:“这篇文章写得太好了,行文华丽却又真情流露,其中之情甚能打动人心,王爷光凭这篇文章,就能流传千古。”她又把里面的好句细细点评了一遍。 被杜锦宁夸赞肯定,比十个陆九渊夸赞还要让赵昶开心。 他红光满面,眼眸熠熠生光,整个人洋溢着幸福与得意,笑道:“多谢锦宁夸奖。” 杜锦宁将文章放下,将笑容一敛,正色道:“或许王爷觉得,茶只是小道,不足作为终身努力的目标。” 赵昶嘴唇动了动,却终是没有说话。很显然,杜锦宁说出了他的心声。 杜锦宁道:“关羽曰武圣,吴道子曰画圣,陆羽曰茶圣,杜康曰酒圣,王羲之曰书圣……古人又云:行行出状元。照我说,不管大道小道,唯有做到了这个行业最顶尖的那一个,就是大成就者,从而名垂千古。比如说,鲁班,他不过是个匠人,但他做到了匠人之祖,谁敢小瞧于他?” 赵昶方才已晦暗下去的眼眸渐渐又明亮了起来。 “陆羽不过一僧人所养之弃儿,生平并无功名,他却被与众圣并列,是为什么?就是因为他把茶从解渴的生理需求变成了精神上的享受,他提升了茶的意境。他虽提出了理论,却仍没有上升到‘道’。而如果你提出‘茶道’之论,并将这个理论深入完善,你就成了跟陆羽并列,甚至超过他之人。” “不,茶道是你提出来的,我怎能夺你之功?”赵昶连连摆手。 杜锦宁微笑:“且先别说这个,我只问你,如果我俩在整个大宋推行茶道,是你的影响大,还是我的影响大?” “这个……”赵昶语结。 如果杜锦宁仍呆在京城翰林院任职,以后平步青云,位极人臣,那自然是杜锦宁推广效果好。但如今杜锦宁跑到润州这么个小地方呆着,一呆几年,渐渐淡出京中权贵和读书人的视线,那么她的影响力,自然不及赵昶的一半。 “反正这是你提出来的,我抢过来占为已有,我成什么了?”赵昶坚持道。 杜锦宁点点头:“这没关系,我提出来,你发扬广大,两者并不矛盾。” 赵昶一想倒也有道理,便点头赞同:“那好吧。” “获得跟陆羽一样的名声,这只是其中一个小小的成就。如果于国无益,我也不会这么大费周章地劝你做它的推广者;而我自己,也不会花这么多的时间与精力来做这个事。”杜锦宁道。 “除了这个,还有什么?”赵昶奇道。 虽然他也认可了杜锦宁的观点,觉得获得跟陆羽一样的成就也很不错。但他还是觉得,一个小小的茶道而已,不过是吃饱了没事干的闲人花样打发时间的玩意儿,要说它有多有用多高尚,也不见得。而说它于国有益,那就更不可思议了。 杜锦宁伸手一指:“我们大宋,出了国门往东去,那里有什么国家?” “岛国,棒子国。”赵昶道。(为防被404,咱们还是用暗语吧。这个情节写得心里打鼓,因为咱要篡改历&%史,这是上头不允许的。尽管咱们是架空。) 杜锦宁将手抬高,往太平洋那个方向遥遥一指:“从海上一直航行,再继续往东,你知道那里还有什么国家吗?” 赵昶摇摇头:“我只听人说过,在海的那头,有一块很大的土地,上面有很多的国家。那里的人,金发碧眼,形如妖魔。” 这个时代,航海技术也已发达,可以进行远途航行了。这世上总有好奇心重又不怕死的人出去探险。而赵昶作为皇子,自然知道一点这方面的信息。 杜锦宁微笑起来,笑容里蕴含着太多东西,以至于看起来十分复杂:“那么,你想到要把咱们大宋的茶,卖到岛国、棒子国乃至更远的国家,用茶道引导他们饮茶成为一种时尚,从而不可或缺,以此获取他们的黄金白银,富强咱们大宋吗?” “什么?”赵昶目瞪口呆。 他没想到,杜锦宁的目光如此远,野心如此大。 可他听得心潮澎湃又是怎么一回事? 说到这里,杜锦宁的心绪也久久难平。前世那些屈辱的历史,一一在她眼前闪现。 茶,是咱们中国所产,宋时则僧人传入岛国、棒子国,后世岛国的茶道其实就照搬咱们的点茶法。可茶道的始祖,却不是中国人,而是岛国人。几千年后,学茶者还要到岛国去朝圣。这就跟端午明明是咱们中国的节日,却被棒子国说咱们学它一样,让杜锦宁万分不爽。 现在她穿越大宋,能改变这一切,自然要改变。 另外,明朝时期,日不落帝国只用了两百年时间,举国疯狂爱上了茶。为此不惜创造飞剪船,花巨大的代价到中国来买茶。而不忿于买茶的白银大量流入中国,那个国家伙便在十九世纪向中国倾销鸦片,被阻止后不惜发动一场战争,加速了多灾难国家的破败。 花钱买觉得不爽就要抢,这特么的强盗逻辑也是让杜锦宁醉了。所以现在,趁着大宋富强,趁那几个国家还没有崛起,她总要窜掇赵晤去那边掠上一点财富才心理平衡。当然,她是文明人,从不抢别人的东西,她只是把历史提前,将茶叶倾销到那片土地上而已。 你强的时候来欺负我,我强的时候自然要欺负回去。这叫有来无往非礼也。 “可以这样吗?”赵昶问道。 “为什么不?皇上不是在张罗远航吗?到时候,把咱们的茶,与你的茶道之书一起运过去,引导那个国家的人喜欢上茶。”就像当年日不落帝国让印&¥度帮它种茶,最后茶叶销不完又培养这个国家的百姓喝茶一样。 正文 第七百四十四章 早稻丰收 而报纸在刊登了反驳心学的文章后,陆九渊和杜锦宁又根据他们的论点进行驳斥。双方你来我往地在报纸上进行了大论战。这种新奇的形式让所有的读书人都瞩目,心学的影响甚广,杜锦宁与陆九渊三人名声大噪。 《茶道集》这本书的发酵,又使三人的名声更上一层楼。 于是来拜访或找杜锦宁等人辩论的人络绎不绝。 杜锦宁借口公事繁忙,躲在她的小院里忙着她的实验。唯有那种功力特别深厚、陆九渊三人都招架不住的人,杜锦宁这才出马,凭着她三寸不烂之舌和这些年来看书的心得、前世所学的儒学的各种高屋建瓴的学说,把这些人驳得体无完肤。让他们乘兴而来,铩羽而归。 杜锦宁的名声,传得就更响了。 齐伯昆忍不住对齐慕远笑道:“没想到杜锦宁离开了京城,反而成了名士。现在读书人里要是不知道他的名字的,就是孤陋寡闻。” 齐慕远最近忙得脚不沾地。不过他对杜锦宁的消息十分关注,自然知道最近京城里四处流传着杜锦宁的传说。 而且,他跟杜锦宁通信甚密。虽不能问他最为关心的问题,但互相的近况还是能写的。杜锦宁在润州办茶会,宣扬茶道,还有她跟赵昶展望的那些远景,她都在信里跟齐慕远说了。 齐慕远道:“如果她还在翰林院,做这些事必会被朝臣弹劾。现在远在润州,倒是好事,不用太受拘束。” 多少地方官,闲暇之余呼朋唤友,聚会踏青,吟诗作词,结集出版诗册,这是常态。而居于紧要部门的京官,就不亦做这些了,否则就让人说公事不够勤勉。 齐伯昆点点头:“那倒是。” 他长叹一声:“算起来,我有大半年未见小宁儿了,还真想见他一面。” “过几日我要出去查案。那里离润州较近,我打算去见杜锦宁一面。祖父如有东西要带给杜锦宁的,尽管交给我,我帮你转交。”齐慕远道。 他知道,如果他跟杜锦宁之间是单纯的同窗和朋友之间的友谊,他抽空去看一看杜锦宁,赵晤不会有什么想法。毕竟他也是有沐休日的,攒起来歇息几日也使得。 但他跟杜锦宁之间不正常,而这种状态又是大家所不乐意见到的。如果他去润州太频繁,赵晤一个不高兴使些晕招,比如把杜锦宁调到更远的地方去,或是把他使到西北去做官,那就得不偿失了。 小不忍则乱大谋,为了他跟杜锦宁有更好的未来,他一直隐忍着没有去找杜锦宁。 他最近日夜忙碌,就是知道有一个离润州极近的案子。在审案结束后去一趟润州,即便赵晤知道,看在他如此勤勉的份上也不至于责怪于他。 “唔,你又去润州?”齐伯昆看孙子的眼光就不对劲了。 齐慕远就知道会这样。 “对,没错。”齐慕远很光棍地承认。 齐伯昆没法。 脚长在孙子身上,他又不能捆着他不叫他去查案,只得捏着鼻子认了:“好吧。” 看到祖父那晦暗的眼神,齐慕远差点想说,以后他会给他领个孙媳妇回来。但关键时刻,他还是闭了嘴。 他是要支持杜锦宁继续当官的。如果那样,他们俩就一辈子不能成亲。不能实现的话,还是不要说吧。 齐慕远想了想,起身去了书房一趟,回来把一样东西交给了齐慕远:“你帮我交给杜锦宁。” 齐慕远一看,却是一首诗,其中不乏夸赞勉励杜锦宁的意思。 “祖父放心,我定会交给杜锦宁。”齐慕远卷起来小心地放入轴筒里,向齐伯昆保证道。 齐伯昆心里道:我倒没什么不放心的。你不交给他我才高兴呢。 …… 南方种植双季稻,农历六月早稻成熟,收割后需得在立秋左右将晚稻秧苗插下,晚了季节收成将大减甚至绝收,所以在农历六月下旬到七月下旬一个月的时间里,需得收割、犁田、插秧,十分忙碌,谓之双抢。 杜锦宁这段时间早已放下杂交稻的研究,早晚巡视在田间地头。尽管戴了个跟帷帽一般的斗笠防晒,且她的皮肤挺经晒,仍然比原先黑了一个色度。 “东家,早啊。”宋庄头隔着老远,就跟杜锦宁打招呼。 “宋庄头,早。” 等走近一些,宋庄头十分恭敬地向杜锦宁道:“还剩下些田地,估计这两天就能插完禾苗了。东家看接下来要做什么,您尽管吩咐。” 杜锦宁笑道:“大家双抢辛苦了,轮流歇上几日,这几日派一部分人看水。” “好嘞。”宋庄头乐呵呵地道。 想当初,看杜锦宁年轻,又是个白白净净比大姑娘还好看的一个公子哥儿,还搞什么双季稻,在稻田里养鱼,他对杜锦宁的本事深表怀疑。后来汪福来给大家洗脑,吹嘘杜锦宁的各种本事,大家仍然将信将疑。 当时,庄子上的人对今年的粮食收获挺悲观的,大家都觉得定然会颗粒无收。就算杜锦宁跟大家签了契约,还让里正做保人,他们仍然提心吊胆。 可随着时间的推移,那么早种植的稻谷,竟然长得极好,比他们往年只种一季的还好。看着稻穗开花、灌浆,最后一串串沉甸甸的谷子压弯了腰,丰收在即;而稻田里养的鱼也有了收获,放了水后捉出来的鱼直接卖了一百多两银子,他们看向杜锦宁的目光就变了,态度也越来越尊敬。 “我的老天,直娘贼哦,读书人就是不一样,连种田都比别人种得好,难怪能考上状元哩。杜东家就是有本事,了不得,了不得啊。” 这是村头巷尾时常听到的感慨。 想想这稻谷,东家只收两成租子,剩下的都是自己的,这还只是一季;要是晚稻仍然有这样的收获,那他们家家都能建新房子、吃肉穿新衣了。 庄子上近来四处是欢声笑语。 汪福来这段时间在村子里行走,那下巴都是抬得高高的,得意的不行。偏庄子上的人都奉承他,把他家少爷夸成了一朵花,这让汪福来越发得意。 看到大家高兴,杜锦宁也很是高兴。 她叫住宋庄头道:“歇过一阵,就得掰玉米了,到时候且有得忙,你叫大家做好准备。有那要盖新房娶媳妇的,需等冬日农闲再做,现在实是没空闲时候。” “好的,东家。我已骂过他们了,不会再有这样的事。”宋庄头连忙保证道。 说着他又笑:“哎哟,东家您不知道,近来咱们庄子上的姑娘小伙儿可是抢手货,媒婆天天往咱们庄子上跑。这可是托了东家的福。” 正文 第七百四十五章 为人莫装逼 杜锦宁正要说话,就听远远一个人喊道:“杜大人……” 杜锦宁转头一看,看到远远的大路上站着几个人,其中一个四十来岁的精壮汉子,她倒是认识,正是这一片的里正,当初给她跟佃农在契约上做过保的。 至于其他人,却是不认识。 “原来是周里正。今日怎的有空到这儿来?”杜锦宁笑道,便打算过去。 “哎,别过来别过来。”周里正连忙道,“我们过去,杜大人在原地等着便是。” 杜锦宁见状,只得站在那里等着那一行人过来。 宋庄头走近杜锦宁,小声道:“东家,那个穿蓝色衣服的老头儿,是隔壁那片田地的东家,姓胡,大家都唤他胡员外。他家有田地二百多亩,在西头隔着八里路那个庄子就是他家的。” 顿了顿,怕杜锦宁不明白胡员外的来意,他又道:“小人估计,他是冲着东家您的种田术来的。” 古人向来敝帚自珍,有什么好的技术或是方子,都藏着掖着,生怕别人学了去,耽误自家发财。所以宋庄头才有此一语,且语气和态度都充满了鄙夷。 杜锦宁问道:“他为人如何?对佃农可好?” 眼看着那行人就要走过来了,宋庄头抑制住自己的倾诉欲,言简意赅地道:“吝啬,就差喝人血了。要不是没办法,大家都不想佃他家的地。” 当初大家愿意跟杜锦宁签契约,而不是跑到胡员外家去佃他家田地来种,跟胡员外的为人也有一定的关系。 杜锦宁点点头。 此时周里正和胡员外一行人已走到近前了。 “杜大人,小人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胡员外,也是跟你有缘,他家的田地就在你家西面,足有二百多亩。”周里正道。 胡员外抬起手,跟杜锦宁拱了拱,笑道:“早就听京城的内兄提起过杜大人高才,没想到杜大人的田地也种得这么好。胡某佩服,佩服。” 周里正适时地插话道:“胡员外的内兄,在工部任职。” “哦?”杜锦宁看了胡员外一眼,笑了笑,问道:“哦,贵亲在工部任职?我老师原是工部郎中,我经常去工部走动,倒是认识工部不少人。胡员外家的贵亲不知是哪一位?” “哦,我的内兄姓王,在工部虞衡清吏司任主事。”胡员外得意地道,说完,他还斜着眼睛看了杜锦宁一眼。 工部虞衡清吏司主事,是正六品官,比杜锦宁的品阶要高半级;最重要的是,地方官见京官也要矮三分,照这个理论一套,杜锦宁比他的内兄可就不止是低半级的问题了。 杜锦宁买了这块田地,他就一直等着杜锦宁上门去拜访他。可左等右等都没等来。现在却要自己主动上门来,他心中不忿,自然要搬出他的大旗来吓唬杜锦宁一下。 “哦,原来是王主事。”杜锦宁淡淡道。 “……” 胡员外盯着杜锦宁看了好一会儿,这才终于确定,杜锦宁似乎对他的大旗并不放在心上,或者说还没到让杜锦宁惊讶到巴结他的地步,这让他十分郁闷。 其实他的内兄,内得有点远,是他妻子的一个远房亲戚,远得平时都不怎么走动的那种。但并不妨碍胡员外扯着虎皮做大旗。因为这面大旗,周里正平时不知对他多客气,即便佃农们因为他盘剥太过各种闹腾,周里正都帮着他压了下去;周围的地主乡绅对他都礼遇有加。 但现在,杜锦宁的云淡风清却给他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这让他心里郁闷的不行。 要只是这样倒也罢了,杜锦宁不给他面子,他大可拂袖而去,让杜锦宁心里忐忑一番。可他此来,是有求于人。 他想要杜锦宁种植双季稻的方法和稻种,以及稻田养鱼的法子。 这是别人的秘方,别人为什么平白无故要给你?想不付出金钱的代价,那就只能以势欺人了。 在他看来,祭出他的大旗后,杜锦宁必然对他诚惶诚恐,各种巴结。此时他再提出想要那些法子和稻种,杜锦宁就不好拒绝了。如此,他一文不花,就得到了杜锦宁尽心尽力地倾囊相授。明年,他的田地也大获丰收,获得比平时一倍还多的收益。至于到时候还理不理杜锦宁,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可没想到杜锦宁完全不接他的茬,这让他的戏一下子唱不下去了。 他敛了脸上的笑容,表情也淡淡的,看了看不远处的庄子小院,语气不咸不淡地道:“杜大人不请我们进屋里坐坐吗?” 原先听宋庄头说胡员外的为人,杜锦宁对他就已不喜;现在看到他还到她面前来摆架子,杜锦宁就对他打心眼里厌恶。 她懒得在这种人身上浪费时间,直接道:“一会儿我还要去田里走走。胡员外和周里正此来有什么事,就在这儿说吧。” 胡员外愕然。 自打他打出了“内兄”的旗子后,还没人敢这么跟他说话。 “人家都说杜同知大人官架子特别大,我还不以为然。现如今看来,果真如此啊。”他阴阳怪气地道。 周里正在一旁十分尴尬,心里万分后悔揽了这么个事儿。一个是州同知,他的顶头上司;一个有亲戚在京中做大官,可都不是他这个小里正能得罪得起的。 他只希望这两位把他当成隐形人,不要把火烧到他身上。 却不想杜锦宁似乎听到了他的心声一般,撇开胡员外,朝周里正拱了拱手:“周里正,没事我就先去忙了,告辞。”说着,转身就走。 “你你你……”胡员外顿时气得七窍生烟,指着杜锦宁浑身颤抖。 “杜大人。”一个声音在胡员外等人身后响起。 胡员外和周里正一转身,就看到七八个人站在他们身后。 为首的一个六十来岁年纪,留着一绺胡子;另一个则似乎三十来岁,白面无须,穿了一件宝蓝色绸缎长衫,正眯着眼睛打量着他们。其他的都是下人打扮。 “金公公,吴大人。”杜锦宁拱手笑道。 胡员外和周里正的身子就是一颤。 公公?除了宫里那些被去了势的太监,没人敢拿这个称呼来唤人。而太监没有皇帝批准,连皇宫都是不能出的。 也就是说,这位是皇上派来的宫里的太监? 还没等这两人想明白,那个六十来岁的老头儿就盯住了胡员外,似笑非笑地道:“王海林是你的内兄?老夫倒不是知道他的小舅子架子这么大,非得我们杜大人放下公事陪你说话聊天。” “哦,忘了自我介绍一下,老夫吴证,工部尚书。”他又道。 正文 第七百四十六章 亩产多少斤? 胡员外两眼一黑,差点摔倒在地。 他不就是想装个逼吗?怎么立刻就遭雷劈了呢? 工部尚书,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而且这么巧,他刚才的话还被人家听见了。 要是喝斥他几句倒不要紧,可如果这位吴尚书回了京后把今天这事跟自家那位“内兄”王海林一说,他打着王海林耀武扬威、欺压乡邻的事肯定就捂不住了。到时候,王海林还不知道会怎么收拾他呢。他跟王海林真正的关系传扬出去,他在润州这一亩三分地上就呆不下去了。 这么一想,他的腿就软了。 “吴尚书恕罪,杜大人恕罪,小人糊涂,您二位大人不要跟小人一般见识。小人给您二位赔礼了。还请大人不计小人过,饶过小人一回吧。” 说着,胡员外二话不说就跪了下去,还一个劲地给两人磕头,全然不顾他们此时正站在田梗上,到处是泥巴。 周里正看得目瞪口呆。 这还是平日里趾高气扬的胡员外吗? 吴尚书和杜锦宁都不知道胡员外跟王海林的真正关系,只觉得这位胡员外反应有些大。不就是借着王海林的权势摆了点架子吗?再如何不至于怕成这样吧? 不过想想吴尚书是王海林的顶头上司,他们倒也能理解。 吴尚书厌恶地摆摆手:“行了行了,赶紧走吧,我们还有要事要做,没时间陪你在这里胡闹。” “是,是,多谢吴尚书不跟小人计较,小人这就滚,这就滚。” 胡员外也顾不得周里正了,从地上爬起来,看都不敢看吴尚书等人一眼,弯着腰揖着手一路后退,一不小心差点退到稻田里去。好在关键时刻他的随从拉住了他,才没有当着众人的面再出丑。 杜锦宁一直就没把这个跳梁小丑看在眼里,笑着作了个手势:“金公公请,吴大人请。” 一行人沿着田梗,朝前面走去。 这是杜锦宁在润州种双季稻,第一次早稻收割,意义重大。她禀报到京城后,赵晤便派了他殿前的太监小金子和工部官员过来察看。 本来是想随便叫一个工部的主事或是郎中过来的,但吴证却觉得这是工部的大事,一旦杜锦宁的双季稻收成极好,证明润州这个地方能种植双季稻,明年在润州以南都种上双季稻,大宋的粮食产量就能实现番翻。 所以他便自动请缨,亲自到润州来走一遭。 这才恰好碰上了刚才那一幕。 一行人沿着田梗走了有一盏茶功夫,就看到庄子上的壮劳力们已经到达地头了。 “为何开工这么早呢?”金公公问道,“他们还没吃早饭吧?” 此时天才亮没多久,相当于现代的六点钟。而古人生活节奏慢,平时总要辰时,即八九点钟吃过早饭后才开始上工干活,所以金公公才有此一问。 吴尚书身为工部尚书,自然是精通农事的。但因江南一直都是一年一季稻谷,平时收割都要到农历九月份了,那时候天气凉爽,又不用抢时间,庄户人家自然也没那么早到田地里干活。 所以听到金公公这样问,他也用询问的目光看向杜锦宁。 杜锦宁指指天:“现在是一年中最炎热的时候。到了中午,太阳火辣,气温极高,人在野外便受不了,极容易中暑。所以这个时节收割稻谷,需得早晚干活,中午歇息,合理地安排时间。” “杜大人想得着实周到,老夫佩服。”吴尚书由衷地道。 称赞完杜锦宁,他就心有余悸。 像这种细节,是极容易被忽视的,因为大家的注意力全都放在种植方法以及亩产多少斤上了。而一旦忽视了这个细节,导致农人中暑身亡,哪怕只有十来起这样的事件,也必会给双季稻蒙上阴影。一旦有人造谣说双季稻不吉利,会死人,想要大面积推广就难了。 可谓是细节决定成败。 这么一想,他看向杜锦宁的目光就不一样了。心里暗暗打着算盘,到明年一定要让杜锦宁主导双季稻的推广,而不是让他再呆在润州这个小地方,埋头做他的什么“农事研究”。 “吴大人谬赞了。”杜锦宁朝吴尚书拱拱手,又继续向金公公解释道,“这种时间,因为要抢时间,是没办法让佃农们慢悠悠在家里做饭的。所以我已让家中女管家组织庄子上的妇孺天未亮就做了大饭团,用竹叶裹了,每人两个,他们从庄子上走过来的路上便吃了,也不耽误时间。等午时回去,也是统一吃大锅饭,不用自己做饭了。” 她倒是想给这些人做包子馒头吃呢,无奈这里是产米地区,交通又不便利。自产的米要比从北方运过来的面便宜许多。无论是从经济上还是从照顾大家的口味上来看,都是做饭团更好。 “受教了。”吴尚书觉得又是一个收获。 打小呆在深宫里的金公公更是听得津津有味,不停地问着各种问题。 这两人领了皇命到此,是特意来亲眼看看亩产多少斤的。 本来按庄子上的规矩,自然是各家干各家的活。而一家子里,总有老人、小孩儿、妇女掺杂在其中,这样一来,干活就慢了。金公公和吴尚书不可能一直呆在田地边晒着大太阳等着,更不可能一等许多天。 于是杜锦宁专门抽调了三十五个壮汉,吴尚书指着哪亩田地,他们就飞快地收割哪亩田地,收割完之后直接称重,让吴尚书带来的下属记录下来。 吴尚书是精于农事的,他把上、中、下田各抽了两块,还把犄角旮旯的田地也抽了两块,将它们各自的亩产一一记录,这叫抽样,以便做统计之用。 这么多亩田地,他本来以为需得两三天才能收割完的,却不想因为杜锦宁抽调的壮丁给力,一早一晚各两个时辰就做完了。许多时间还浪费在了走路上。 “大丰收啊。”看着下属本子上的记录数据,吴尚书感慨万分,看向杜锦宁的目光越发复杂。 一般宋代的水稻亩产都在两石左右,可杜锦宁种这早稻,就算是下等田都接近三石,上等田更是高达四石,一季就实现了亩产翻番。 如果加上晚稻的产量,一亩田地那岂不是要比往年单季稻时翻上三番的粮食产量? 三番啊,这是什么概念?这能让多少人吃饱饭了啊! 吴尚书想想就觉得激动不已,热血沸腾。 正文 第七百四十七章 不满意 俗话说,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下属。 赵晤一心为国,与赵晤一道深深为这个大宋殚精竭虑的吏部尚书齐伯昆也是这样的人。所以自打赵晤登基之后,他们商量着通过各种手段提拔或扶持起来的官员,无不都是人品正直、一心为公的人。 吴尚书便是如此。 如果换作别人,或许已在考虑着从双季稻这一巨大功劳里分一杯羹了,再不济也要把杜锦宁笼络到自己的阵营中去,为自己所用。 吴尚书却是没这样想。为这样的亩产激动万分之余,他便思索着如何给杜锦宁请功,以便于她能为大宋创造出更加辉煌的未来。 杜锦宁却对这样的亩产不甚满意。 要知道,在杂交水稻还未出现的1958年,全国年平均亩产就有400公斤左右。从1976年开始,杂交水稻在全国大面积推广,比常规稻平均亩增产20%左右。2000年,袁隆平主持的超级杂交稻第一期亩产700公斤;2004年,第二期亩产800公斤。到她穿越的2017年,采取一年两季种植,一般较好的土壤和气体条件下亩产一吨粮食是没有问题的。当然,这指的是一季晚稻的亩产。 而按着宋代一石相当于现代的九十七公斤换算,经过她精心指导、宋庄头他们精心护理的上等田,最高亩产也不过才四百公斤不到,这还有稻田养鱼增加亩产10%的加成,否则就更少。 这样的亩产,远远低于她的心理预期。 问题出在肥料和农药上。 虽说后世人对于化肥农药没什么好印象,总觉得不施化肥农药的绿色食品才是最健康的。但不可否认,化肥农药是农业种植增产增收的有力保障。 因为再肥的田地也经不起年年一年两季的植物索取,种上几年就沦为贫瘠土地;另外土壤中的常量营养元素氮、磷、钾通常不能满足作物生长的需求,需要施用含氮、磷、钾的化肥来补足。 同时,农田里的粮食一旦生病或是有了虫灾,基本上这田地就没什么出产了,一年的辛苦化为乌有,农民就会陷入贫困的恶循环之中。 而杜锦宁前世虽然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在兴趣使然的情况下,可以记住小说,记住做豆腐的方法,对与专业相关的茶叶种植与制作、园林种植与设计都有所涉猎,但她却不是一个化学家和物理学家。虽说给她时间,以她高中和大学里所学的化学和物理知识,也能捣鼓出化肥和农药来,但那是一个长期的过程。 撇开她跟齐慕远的感情不谈,女扮男装这灭门大罪就像悬挂在头顶、随时掉落的刀一样,让她不能安心地做这项需要几年甚至十几年的工作。 请恕她自私,她没有为古代百姓抛头颅洒热血、为他们随时献出自己和母亲生命的觉悟。 把杂交水稻研究出来,就已是她能做的极限了。 不过,这不防碍她给工部的官员一个研究的方向。 她皱着眉头,对吴尚书道:“我觉得,亩产还能再提高些,如果肥料施放得当的话。” 她这副对结果不满意的表情,对吴尚书的刺激很大。 这样的亩产,杜锦宁竟然还不满意?这种时候,他不是洋洋得意,而是在思索着如何再提高产量? 吴尚书只觉得内心深处受到了难以言状的冲击与洗礼。 他连忙敛了敛心神,问道:“杜大人何出此言?可是有什么心得?” 杜锦宁点点头:“照我多年种植物花卉的经验,我发现不同的植物,对肥料的需求是不一样的;而且它生长的不同时期,需要的肥料也不一样。如果能够研究出这个规律,针对性地施肥,粮食产量必然能再增长一大截。” 她看向吴尚书,十分恳切地道:“吴尚书,这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大事,您能不能在工部专门设一个部门,招几个在这方面有天赋的人来做这个事?我一个人精力有限,研究稻种就占用了所有时间,分身乏术。” 虽然这事需要禀报赵晤后才能定,但吴尚书还是给了杜锦宁一个肯定的回答:“设一个部门没问题,招几个人也没问题。不过你既然有了这样的思路,能不能带他们一带,给他们指个方向?” “这没问题。” 就算吴尚书不说,到时候机构成立的时候,她也是要提出这一点的。毕竟有她做指导,那些人可以少走很多弯路。几十上百年才出成果的一项课题,在她的指引下,没准几年就能有成效。 吴尚书看看她,又试探着问道:“让他们到这里来给你带着?” 生怕杜锦宁拒绝,他忙又补充道:“不占用你时间,你只需要告诉他们要做什么,让他们做就是,不需要你亲自动手。” 杜锦宁要是个男人,下决心要做这件事,自然不会拒绝吴尚书的提议。 但她身上有太多的秘密,不希望太多人聚拢在她身边——陆九渊他们虽然也在这儿,但只要她表示不便打扰,他们绝对不会上门来打扰她。而且他们相处多年,彼此的人品都信得过。 可那些朝庭官员可就不一样了,年纪都比她大,资历深,一个两个都是大爷。再者,谁知道这其中是不是有一些包藏祸心的人呢? 她立刻摇头道:“这倒不必。他们都是工部官员,精通农事;我一个润州同知,如何能指导得了他们?到时候你成立部门,也不必把我的名字写进去,我真分不出太多精力去干别的。要是他们研究出成果,我出力又不多,偏论工行赏的时候又不好绕开我,到时候倒是让皇上为难,您说是不是?所以还不如一开始我就不进入这个团队。” 她笑道:“吴尚书您放心,我也期望他们能研究出好的肥料出来,让我的亩产能更进一步。我一心只盼着咱大宋好,知道什么、有什么想法定然不会藏私的。” 杜锦宁这一说,吴尚书倒是反应过来了。 他点点头,道:“你思虑得对,倒是我考虑不周了。” 虽说抽调人来做肥料研究的时候,他会慎重考虑人选,那些光哔哔却不做事的官员一律不要。但不患寡而患不均,真出现杜锦宁说的那种情况,他也不好处理。 “行,那就照你说的这么办。”他道。 正文 第七百四十八章 不作不死 第二日,佃农们正常收割稻谷,杜锦宁则带着金公公和吴尚书去看了玉米。 吴尚书还是第一次看到玉米这种作物。 他好奇地问道:“这种作物,能亩产多少斤?” “按桂省那边往年种植的情况来看,一般亩产都是三四石。”杜锦宁道,“地域不同,产量会有差异。咱们这片田地能收获多少,要到秋天才能知晓。” 说着她吩咐跟来的几个下人:“去掰上十来个玉米,晚上让金公公和吴尚书尝尝。” “这时候就能吃了?不用等秋天成熟的时候?”金公公好奇地问道。 “此时的玉米正是最嫩最好吃的时候,但不耐储藏……”杜锦宁给他把玉米的特性介绍了一遍,听得金公公很是期待。 不过他是赵晤身边的太监,最知道如何表忠心,道:“皇上没尝过的东西,咱家可不敢偏皇上先吃,今晚就不必备这个玉米了。杜大人你让人掰上几十个玉米,让咱家明日带回京去给皇上尝尝。” “金公公说的是。”吴尚书也连忙道。 杜锦宁无奈,又怕这两位为了衬托自己的忠心,说她作为臣子,不把皇上放在第一位,有什么好东西不知道第一时间进贡给皇上吃。 她只得解释道:“其实这种玉米,在桂省已种了有一二十年了。估计当年出现的时候,桂省巡抚与知府都进献过,没准皇上还尝过呢。这东西嫩着吃还好,老的时候吃,特别粗糙,难以下咽。在桂省,这些玉米一般都是吃不上米的穷苦人家才吃的。估计先皇看不上,便没叫进贡。” 金公公和吴尚书便有些尴尬。 金公公三十来岁的人了,十二、三岁的时候进宫,在宫里也呆了有差不多二十年了。吴尚书就更不必说了,六十来岁的人,是工部的老人。就算当年先皇不把桂省官员进献玉米的事放在心上,他们也不能表现出不知此事,否则就是不关心国事了。 但他们确实是不知此事。 不过刚才那番表忠心的话,便显得他们无知了。这真是拍马屁拍到了马腿上。 “不过金公公和吴大人这样说了,那这玉米还是不吃了吧。”杜锦宁道,“至于献给皇上的玉米,需得等明日清晨来采摘,才最新鲜。到时候就劳烦金公公带回去给皇上了。” 得,这下子自己没得吃不说,金公公还揽了一桩麻烦事。 要知道,从宫外把东西带进宫里给皇帝吃,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万一东西在过手的途中被人下了药,那把东西送进宫里的金公公,可就别想保住小命了。 这一下,金公公特别后悔自己刚才多了那么一句嘴。唉,表什么忠心嘛! 可麻烦还不止这点。 杜锦宁也知道给皇帝送吃食要承担很大的干系,她干脆又对金公公道:“为了保证玉米的安全,金公公要不要明日清晨跟下官一同到玉米地里摘玉米?” 她指了指几十亩田地:“这么大一片玉米地,到时候您随便选择一块区域,让您带来的御卫采摘,这样不经过别人的手,更让人放心。” 金公公这下子想死的心都有了。 从京城到润州来,坐了一天的马车,那颠簸的滋味他现在都还记忆尤新;想想明天要再坐一天那样的马车回京城,他就心里打怵,还想着今晚好好睡一觉,好对付明日的辛苦。却不想还要早起掰玉米。 为了关城门前赶到京城,明日可是要早早出发的。由此就可想而知,明日估计得摸黑到这玉米地来。 这一刻,他恨不得跟杜锦宁说,别送玉米给皇上了。 可他能说吗?不能!他能拒绝杜锦宁的提议吗?也不能!连早起一点时辰给皇上掰玉米他都不肯去,事情传到皇帝耳里,不用皇上拿他怎么样,吴公公那位大内总管就要直接把他的职务给撤了,从此以后再不会重用他。 他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道:“如此甚好。” 看到金公公那跟便秘一样的脸色,杜锦宁就心情大好。 吴尚书看得好笑,道:“老夫年纪大了,腿脚不好,就不拖你们后腿了。明日早上劳烦二位辛苦一趟。” 约定好明日到地头的时间,大家就从玉米地里回了庄子上。金公公和吴尚书回了他们住的园林,杜锦宁则回了她的庄子小院。 这两日为了招待这两人,她已有两个晚上没回城里住了。今晚自然也是一样。 第二日,果然星星还挂在天上,金公公就被他带来的小太监叫醒了,迷迷糊糊洗漱完,跟杜锦宁在路口汇合后,就由一个御卫扶着,深一脚浅一脚地去了玉米地。 为了自己的小命着想,他还不能由着杜锦宁带路。到了玉米地后又绕着田埂走了一段路,他才指着一处的玉米道:“就这儿吧。” 直到这时,天边才出现一道亮光。 掰完玉米回到园林吃过早饭,杜锦宁就送了金公公和吴尚书一行人出城。 这两天一直在城门口等着的一个精壮汉子,看到杜锦宁出现在城门口,挥手与金公公等人告别,他赶紧也骑马出城,往西北方向跑去。 跑了一百多里路,他找到正住在一个客栈里的齐慕远道:“少爷,那些人离开了。” 齐慕远从一堆卷宗里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旋即麻利地收拾桌子:“我现在就过去,你歇息一晚明日再去。” 这个护院并不是刘高、马彪他们那些常跟着齐慕远的人。齐慕远来查案,自己都需要乔装,自然不能带让人一看就认出来的人。所以他带了两个平时不怎么外出走动的护院,一个是卫东,一个叫禇永兴,还让他们做了伪装。 这个叫卫东的护院愕然地看着齐慕远收拾,指了指外面偏西的太阳:“少爷,这时候过去,没走到半路就天黑了。就算到了润州,也进不了城门。” 齐慕远摆摆手:“没事,进不了就在城墙处呆一夜,一早就进城。” 他时间紧,能多跟杜锦宁呆一刻就多一刻。再者,他心里存有疑问,原先一直死死压着。现在想着答案马上揭晓,他真是一刻都等不下去了。 要不是金公公和吴尚书忽然跑到润州去,他查完案就直奔润州了,不可能还呆在这里写卷宗。 正文 第七百四十九章 送她首饰?(二合一) 做齐慕远这一行的,手上有一些东西是别人所没有的,比如大宋地图。 古代可不比现在,地图这东西属于军用物品,是不允许私人交易和绘制的。整个大宋地图,除了皇帝赵晤,就只有兵部的大将军手上有;当然,每个府、州、县也有地图,不过面积只是他们辖管的这一域,都掌握在知府、知州和知县手里。 齐慕远作为赵晤的特务头子,手上虽然没有全大宋的整版地图,但他要调用各州县地图,还是很容易的。 现在,齐慕远就把这份便利用在了会情人之上。 他带着另一个护院禇永兴以及观棋,直接出了城就纵马狂奔,到天黑的时候齐慕远也没停歇,又继续往前跑了一阵,终于趁着天色彻底看不见时,到达了一个小镇。 他们在小镇上问了一下,找到了小镇上唯一一个客栈,齐慕远翻身下马:“今晚就住在这里,明儿个寅末卯初启程。” 禇永兴与观棋跟着齐慕远出来这一阵子,早已习惯了风餐露宿。两人二话不说,去开了三间房,吃点东西倒头就睡。 齐慕远本打算睡了,可想想明儿一早要见杜锦宁,一身脏兮兮的可不行,又叫小二烧了热水,洗了头洗了澡换了一身衣服,折腾了好一番这才睡下。 第二日天还黑着,三人就起了床,吃了东西直奔润州,到润州城门口时,恰巧看到守城的兵卒打着哈欠打开城门。 “少爷,您真是神机妙算了,扣着时辰到达这里。要是咱们昨儿晚上早一点住店,就得迟上一两个时辰。”禇永兴惊奇地道。 观棋鄙视地看了他一眼。 他虽没说什么,但禇永兴还是从他那眼神里看出了他的意思:少见多怪。 齐慕远一心想着一会儿见到杜锦宁时会有多激动,理都没理禇永兴,让守城兵卒看过路引就驱马直接往城里去。 观棋这会子忍不住了,问道:“少爷,杜少爷应该是住在庄子上的吧?咱们进城往杜家去,没准就扑个空。” 他跟随齐慕远来过润州一次,对杜锦宁的生活节奏门儿清。 照他的想法,他们应该直接去庄子。就算杜锦宁不住庄子上,一会儿也会出城去庄子。他们直接去庄子不容易扑空,两个少爷见面叙旧之余,也不耽误杜少爷办公事。 齐慕远根本没搭理他。这会子街上没什么行人,完全可以像在野外一样狂奔,他却没有急驰,而是骑着马慢慢走,一边左右打量着街两边的门面。 末了,他在一家店门前停下了马。 “去敲门。”他命令道 观棋一看,这是个银楼。虽不解齐慕远的用意,他还是上前去拍门。 银楼的东西比较贵重,都是有人值夜的。听到拍门声,里面就传来一阵声音:“来了来了,别拍了。” 不一会儿,一个大汉打开了门,露出半个头,打量了齐慕远三人几眼,问道:“你们有什么事?” “买首饰。”齐慕远道。 观棋转过头来,张大了嘴巴,看向齐慕远的目光十分古怪。 齐慕远跟杜锦宁相识的时候,他就跟在齐慕远身边了。两个少爷之间的友谊,他就是见证人。他知道两人就跟亲兄弟一般不分你我。可也正是如此,没听说过上亲弟弟家,还要带首饰去做见面礼的。 买点土特产做见面礼,还让人理解;可送首饰?这是个什么路数?请恕他双商不够,理解不了。 好在昨晚齐慕远又是洗头又是洗澡地折腾了一番,为了见杜锦宁,还特地换上了他最好看的衣服——这件衣服是杜锦宁以前夸赞过的,一件墨绿色绸缎长衫,袖口用银线绣了云纹,以前齐慕远比较白,穿着这身显得皮肤白皙,眼如墨玉。当然,这也跟杜锦宁偏爱墨绿色有关。 虽有些风尘仆仆,但衣服是好衣服,腰间挂的那个玉佩也很值钱,这让银楼伙计稍稍放下了戒备心,朝他们道:“现在我们还未下板,还请客官巳初再来。”说着,就想把门给关上。 齐慕远用手一抵:“我有急事,且交易的是几百上千两银子的生意,还请通融一番。” 伙计再一次打量了他们几眼,道:“这事小人不能做主,需得禀报主管。还请几位客官在此稍稍等候。” 齐慕远一点头,放开手,这才让伙计关上门。 银楼东西值钱,伙计不敢随意开门,却也不敢随便放过这么一笔大生意。他让人从后门去禀报主家,主家带了好些护院过来,这才开门将齐慕远迎了进来。 观棋在门口早已等得不耐烦了。但看齐慕远站在那里跟老僧入定似的,不急不躁,他完全不能理解——谁火烧火燎的半夜三更还在赶路,就是为了早一点到润州城来的?这会子都快到家门口了,少爷怎么却一反常态,在这里耽搁时间也不着急了? 他是不知道,齐慕远此刻的心境,用一句话来描述最为恰当,叫做“近乡情怯”。 不管是谁,在命运关键点的那一刻,都要紧张得恨不得这一刻迟一点来。 万一他猜错了杜锦宁的意思怎么办?如果杜锦宁不是女子怎么办?他该以什么样的态度来见她?他内心里真的不在乎杜锦宁是男是女吗? 他得理一理心绪,免得见到杜锦宁,在知道答案的那一刻,露出什么情绪来伤杜锦宁的心。 如果杜锦宁真是男子,而他又流露出失望之色,那么两人之间要想回到从前,回到心无芥蒂的最亲密的那一刻,怕是难了。 以杜锦宁的骄傲,他们之间,定然会覆水难收。 这关系到他一生的幸福,他不能不慎重。 两人来日方长,有一辈子的时间来纠葛,他宁愿浪费一点时间好好地整理自己的思绪,也不愿意冒冒然行事。如果两者不能得兼,他得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是一个女子,还是杜锦宁。 “三位里面请。”一个五十来岁留着胡子的老头儿笑着将他们迎进了门。 在润州这个小地方,几百上千两银子的生意已算是很大了,所以这家店的掌柜亲自来迎接。 不过为防万一,老头儿身后还立着两个汉子。虽不如何魁梧高大,但一看就是有武功在身的。 齐慕远心不在焉地进了门,在掌柜的引导下上了二楼,坐到了一张桌子上。立刻有下人酌上了热茶。 “不知客官想看什么样的首饰?”掌柜笑着问道。 齐慕远定了定心神,想了想道:“我想要两副头面,一副是三四十岁的女人用的,一副则是十五六岁的少女用的。式样要新,价格越昂贵越好。” 听到齐慕远这话,掌柜提着的心稍定了定。 他们这个银楼是润州城里最大的银楼了,为安全起见,他们不光请了护院,而且平时没少打点衙门,衙役们会固定到门口来巡逻。 但现在太早了,衙役们都还没上衙,城门口的兵卒都有些松懈。万一这三人是来抢劫的,他们还真不一定有把握能把这三人留下。“没有三两三,不敢上梁山。”三人敢来抢劫,必然是武功高强之辈,他不得不小心。 如果眼前这位公子,直接说“把你们银楼最贵的首饰拿出来”,他的心就会紧上几分。但说了具体的要求,这便像是诚心买东西,而非来捣乱的了。 他朝旁边的一个伙计使了个眼色,道:“你去把前些日子打制的那两套点翠首饰拿来。” “是。”伙计心领神会,转身去了,不一会儿就捧了两个锦盒过来。 掌柜把其中的一个锦盒打开:“这副金镶玉的首饰,比较适合太太奶奶们。”又打开另一个,“这一副是银镶粉宝石,很受年轻姑娘的喜欢。” 齐慕远买首饰,并不是单纯的拖延时间,而是想先在陈氏那里试探一番,缓冲一下,也免得犯下不能弥补的大错。 他认真看了看两幅首饰。 他虽然不近女色,身边连个丫鬟都没有,但身在大理寺,又肩负着特务机构,首饰知识他必须得了解。毕竟查案、查贿赂、查贪官,不了解首饰的贵贱高低是不行的。 “这两副不行。”他指了指那套金镶玉,“金不纯,玉太次。”又指了指另一幅,“宝石太小。” 想了想,他指着那套银镶粉宝石:“太少女了,她不喜欢。”皱眉想了想,“有没有雅致一些的?如果不行,白玉或是青玉也行,简单一点,大方雅致一点。” 说着他又补充了一句:“就算不成套也没关系,最重要的是品质要好,式样简单雅致。” 凭他对杜锦宁的了解,就算她真是女人,这两套首饰她也不会喜欢。 杜锦宁的衣着向来简单大方,腰间连玉佩都很少悬挂。要不是洗衣熨烫有小厮去做,估计她连绸缎衣服都不穿,毕竟打理太麻烦。倒不是懒,而是她一向觉得没必要在这方面花时间。 掌柜阅历丰富,什么样的客人没见过?见到齐慕远的表现,他倒是放下心来。 这是个诚心想买东西的顾客。 “太太用的首饰且容我想想,不过公子刚才说的大方雅致,倒让我想起一物。”他看向齐慕远,“不过说好,这一物是别人放在本店里托卖的,要价比较贵,开价一千二百两银子,不容还价。如果公子嫌贵的话,我再拿别的物品给公子过目。” “只要东西好,贵不成问题。”齐慕远道。 他是第一次送东西给杜锦宁,便是座金山银山他都舍得,更不用说价值一二千两银子的东西了。 想到这里,他又暗自遗憾,在京城时没想起这一茬。否则在京城买首饰,必然要比这里的要好。润州毕竟是小地方,能拿得出什么好东西? 如果没有好的,等下次再送也使得。 这么一想,他的心情就没刚才那么急躁焦虑了,仿佛一下子安定下来。 他忽然就觉得,自己有点儿傻,进城时的那种忐忑纠结完全没有必要。 这还要想吗?就算杜锦宁不是女子,又能改变什么?从刚才他给杜锦宁买东西的心境来看,他对杜锦宁的感情,真不是性别这东西能改变的。 想到这里,他就想给自己一巴掌。这不是平白耽误时间吗?杜锦宁要是出了城,他俩见面又得等许久。 不过如果能买到好东西送给杜锦宁,倒也值得。 他道:“有什么好东西,尽管拿出来。”担心掌柜的不信,他还对观棋示意了一下。 观棋在怀里掏了一下,掏出几张银票,放到掌柜面前晃了晃。 掌柜看了身子一震。 这些银票面值一千到两千不等,足有五六张。这是大通银庄的银票,绝对错不了。掌柜在银楼多年,对于银票的鉴别,便是钱庄里的掌柜也不遑多让。 作为银楼掌柜,他自然不是没见过这种大面额银票的人。但随随便便就让小厮在怀里揣上几千两银子的,他还是头一回见到。 他不由定睛又打量了一下齐慕远,再一次确定这是个贵公子。 他的手指在桌面上点了几点,思忖片刻,然后抬起头对伙计道:“去把那对青玉玉簪和那两朵紫色珠花拿过来。” 伙计犹豫了一下,问道:“可是放在柜子最顶上那两样?” “对。”掌柜道。 伙计便没再问,答应一声,也不用掌柜吩咐,直接上前把两个锦盒合上,拿了就走。 齐慕远自然不会有什么反应。 掌柜见状,心里越发安定。 要是来抢钱的匪徒,必不会让伙计把拿上来的首饰再拿下去的,只说这个先放着,等会儿再说。 这一回,伙计就更麻利了。主要是这些价值极高的首饰,数量并不多。放的地方又宽绰,根本不需要去找,直接拿就行了。 看到掌柜打开的一个锦盒,齐慕远的眼眸微微一亮。 这时代并不时兴翡翠,白玉才是大家的心头好。而锦盒里的这根青玉玉簪,是白玉玉质里透着一抹青色,这抹青色又不是杂质,就像白云飘荡的天空中透出的一抹霞光,这抹青色是泛着莹光的晶莹剔透的白玉里渐渐渗透出来的,给这根玉簪增添了说不出来的韵味。 正文 第七百五十章 丈母娘与女婿(二合一) 更难得的是,设计和雕琢这根玉簪的人,绝对是一个无论是审美还是工艺都是大师级的人物,整个玉簪的设计颇像玉如意,一头卷曲如云朵,那抹青色正好在云头上,簪柄则是流畅的曲线,蕴含着“平步青云”的寓意。整根玉簪简洁大方,式样雅致,线条流畅优美,让齐慕远一看就爱不释手。 最最难得的是,因为式样简洁大方,这根玉簪,无论男女,都可佩戴。 如果杜锦宁真是女扮男装,而且以后也不打算恢复女装,那么一根女式的簪子只能压在箱底,一辈子也戴不了几次。这根簪子亦男亦女,便可以让她时时戴在头上,就当是自己时刻陪在她的身边。 想一想杜锦宁戴上自己送的玉簪,齐慕远心中甜蜜,看向这根簪子的目光就更热切了。 掌柜将他的表情看在眼里,心情大定。看来这笔生意已十拿九稳了。 “公子不妨再看看这两朵珠花。”掌柜又将另一个锦盒打开。 齐慕远又被锦盒里的珠花吸引了。 他的母亲苏氏,每日没事干,又长得极美,所以整日捣鼓的就是打扮自己。齐文聪又时常买首饰哄老婆。齐慕远就算跟他们接触不多,也时常在饭桌上听他们谈起首饰。 女子戴的珠花,式样就那么一些,不同的唯有珠子的大小与光泽。 而眼前这两朵珠花,别的不说,那深紫的颜色与明亮的光泽,就让齐慕远大开眼界。 苏氏的珠花不少,但极少有这种带颜色的,绝大多数都是白色。 像这两朵深紫色的,漂亮得让人炫目,珠子也不小,圆润光亮,实属难得。 掌柜看到齐慕远的样子,脸上露出了微笑,抚着胡子道:“这两朵珠花,开价九百两银子。” 齐慕远闻言,将目光移开,看向了掌柜,有些不解地问道:“这两样东西,都是珍品,很是难得。我有些不明白,我不过是路过润州的一个陌生人,你不把这种珍品留给润州的权贵大户,结交人脉,为何要卖给在下呢?” 由不得他不生疑。这两样东西,便是在京城里都难以在市面上看到。毕竟各银楼都有自己相熟的大客户,出了什么好东西,他们就会巴巴地送上门去,绝对不会摆到柜台上卖给普通客人。一来结交人脉,二来这种东西不是普通人能买得起的。 如果掌柜想宰他一顿,欺他人生地不熟,卖个高高的价钱,倒也可以理解。可依他的眼光判断,这两样东西叫价并不贵,不光不贵,还相对有些便宜。 事出反常必为妖,这就有些奇怪了。 掌柜笑容一僵,脸上的得意之色褪去,敛起了笑容。 他看了齐慕远一眼,声音有了些许微微的凉意:“我卖东西,你买东西。只要货好,莫问出处。如果客官满意这两样首饰,我叫人给你包起来;要是不要,小佬儿也不能勉强,只能恭送公子离开。” 齐慕远定定地跟掌柜对视了一会儿,他忽然一笑,抬起手拱了拱:“那就劳烦掌柜的给包起来。” 听到这句话,掌柜心下一松,挥了一下手,伙计又把一个锦盒捧了上来,却是一副头面首饰。不过这副明显比上一副好太多,而且式样也比原先那两副好看。 “多少钱?”齐慕远问道。 “一千一百两。”掌柜道。 这副头面首饰包括三支发梳、钗一对、步摇一对。东西虽多,但金子都是有价的,镶嵌的宝石与珍珠、玉石都比较细碎,又不如前两样那么难得,价格自然高不到哪里去。 齐慕远二话不说,又吩咐道:“观棋,付银子。” 观棋拿出三张一千两面额的银票递了过来,又在袖袋里掏了掏,掏出一叠子小额的银票,抽出其中两张一百两的放到了桌上。 掌柜无语。 这得多不把钱当钱。 他却是不知,齐慕远出来查案,因乔装的是买货的大商人,所以他和观棋身上都带了大量的银票,以取信于人。以他们的身手,小偷小摸根本就近不了身,自然不惧别人偷了去。 观棋跟了齐慕远多少年,如果这点信任都没有,他哪里敢把观棋放在自己身边? 伙计拿了个大的锦盒把三个盒子都装了进去,外面又包了一层青色绸缎的包袱皮,递给了观棋。 “如此就告辞了。”齐慕远起身离开。 掌柜一行人把三人送到了门口。 望着三人骑马离去,伙计问掌柜:“要不要派人去跟着他们?” 掌柜摇摇头:“万一被他们发现了怎么办?这是生怕别人不知道咱们有鬼吗?这三人一看就不凡。只要他们不招惹咱们,这事就到此为止了。咱们只管卖货,其他什么都别掺和。”又道,“回吧,关门。” 这一回齐慕远没有再犹豫,直奔杜府而去。 杜府看家的仍是朱老头。见得齐慕远和观棋,他喜出望外:“齐少爷,许久不见。” “你家少爷呢?可还在家?”齐慕远问道。 “啊呀,不巧,因为双抢,我家少爷早出门了,估计此时已经出城。”朱老头着急着,“要不要小人派人去追他们回来?” 桂省的稻谷就是一年两季的,齐慕远自然知道什么是双抢。他更知道这次稻谷丰收对杜锦宁的意义。 他摆手道:“既如此,那便不用叫她。我去跟伯母请个安后直接去庄子上就好。” “如此也好。”朱老头唤了朱小六,领齐慕远进去。 通家之好,就是这样,无需去通禀,朱小六领到陈氏院门口再叫人说一声就行。陈氏方便的话,直接就能见齐慕远。 陈氏也是起来不久,才刚梳洗。听得婆子来报,说齐慕远来了,就在院门口等着,她喜得连忙站了起来:“快快请进。” 转头她又吩咐丫鬟:“去厨房一趟,叫他们多弄几样精巧可口的早餐过来。”想了想,她又道,“我记得小远那孩子喜欢吃朱大娘做的水晶包,叫她赶紧做一笼来。” “是。”丫鬟赶紧去传话。 陈氏也没去厅堂,而是站在廊下等着,远远看到魁梧拔挺的齐慕远大踏步进了门,皮肤又比上次黑了些,却更显男子汉气概了。 她看越发欢喜,远远就笑道:“怎的这么早到此?你是打哪儿过来的?” 齐慕远腿长脚长,几句话的功夫已到台阶下了。 他一面上台阶,一面笑道:“从东边过来,昨晚在不远的小镇上住了一夜,一早赶过来,正好遇上开城门。” 上了台阶,他对陈氏深深一揖:“慕远见过伯母。” 陈氏一摆手:“自家人,不用客气。” 这一声“自家人”一出,两个人心里就涌上一股异样的情绪来,心里都极欢喜。 “来,快进来坐。”陈氏领着齐慕远进了厅堂。 观棋捧着那个包袱紧跟其后,进屋后就站在了齐慕远身后。 陈氏就跟没看到观棋一般,对齐慕远嘘寒问暖:“这么大老远来,还没吃饭吧?我已叫厨房准备早餐了,正好我也没吃,一会儿咱们娘儿俩就吃点。” 她倒也不见外,把齐慕远当成了自己的儿子看待——一个女婿半个儿嘛,呵呵。 因着杜锦宁的关系,陈氏对齐慕远越亲热越不见外,齐慕远心里就越高兴。 他道:“还真没吃。伯母府上的吃食我向来喜欢,今天有口福了。” 他朝观棋示意了一下,转过头来对陈氏道:“我在来的路上看到几样首饰,式样和质地都不错,便买来送给伯母和锦宁,也不知道你们喜不喜欢。” 这时,观棋已打开了包袱皮,露出了里面的锦盒。 他正要把锦盒打开,齐慕远忽然制止了他:“观棋,你先出去。” 观棋一愕,不过没说什么,行了一礼便退了出去。 齐慕远又看了陈氏屋里立着的几个丫鬟一眼。 陈氏会意,挥手道:“陶妈妈留下,其他人都退下吧。” 她是以为齐慕远送这首饰价格太昂贵,不想让人看到,以免让人生出觊觎之心。根本没往杜锦宁已向齐慕远泄露了自己是女儿身那方面去想,所以还留下了陶妈妈。 虽然她年纪已愈四十,比齐慕远的母亲年纪还大,但毕竟是个女人,单独跟齐慕远呆在一个房间,外人不说,家中的下人都要嚼舌根子。 齐慕远见状,也是无奈。 他知道,杜锦宁女扮男装是大罪,这天底下除了陈氏,没准连杜锦宁的姐姐们都不一定知道。以杜锦宁那谨慎的性子,是绝对不会让陶妈妈这种下人知道的,那可是致命的把柄。 他打消了用首饰来试探陈氏的念头,笑着解释道:“之所以叫伯母遣人出去,是因为这些首饰就是润州那个叫德庆楼的银楼出售的,品质之高便是京城都难以遇到,价钱还低,掌柜行事讳莫如深,照我查案的经验,这其中多半有些蹊跷。担心伯母的下人里有本地人,跟当地千丝万缕,我这才小心行事。” 陈氏和陶妈妈疑虑顿消。 陈氏笑道:“你这样是对的,小心使得万年船,锦宁没少在我耳边唠叨这句话,弄得我都糊涂,不知她是我娘还是我是她娘了。” 大家都笑了起来。 齐慕远把锦盒打开。 他打开的是给陈氏买的那副头面:“这是送给伯母的。” “啊呀,这也太破费了。”陈氏叫道。 她现在再也不是以前那个乡下小村子苦哈哈的妇人了。 因为杜锦宁买的宅子越来越高级,杜锦宁自己又越走越高,陈氏接触到的邻居以及相交的妇人也越来越有权势。 为了不给杜锦宁丢脸,在杜锦宁的劝说下,她也一改以前的简朴风格,讲究起吃穿用度来。首饰衣服越买越好,下人奴仆也越用越多。 齐慕远送的这套头面,式样不见得有多别致,但品质却是看得见的,一看就价值不菲,起码得一千两往上了。 一千两是什么概念?她现在住的这个占地二、三十亩宽的宅子,也才一千五百两呢——润州是个小地方,再加上这宅子离城中心有一段距离,价格自然便宜。 要是以往,她定然是不收的。就算她最穷的时候,她也不是个为了钱放弃尊严的女人。 不过现在嘛,杜锦宁既已跟齐慕远确定了关系,这位就是自己的女婿了。女婿孝敬丈母娘,是天经地义的事,她就毫不客气地笑纳了。 别看齐慕远平时不怎么说话,可真要应酬起来,却也是十分来事会说话的。 他道:“破费什么?我跟锦宁是什么关系?亲兄弟一般。上回他给我祖父送的一棵老山参,价钱就远远不止这一点,还望伯母不要推辞才好,否则回去后我就没法跟我祖父交待了。” 他这样说,也是因为陶妈妈在场,生怕自己送陈氏头面的举动太过令人多想,这才补个漏洞。 果然,她这么一说,心里正嘀咕的陶妈妈便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这要是回礼,就说得通了。 否则齐慕远跟杜锦宁也交往好几年了,平时礼尚往来也就逢年过节时的吃食,比如端午送些粽子什么的,很是家常。这忽然大手笔地要送几千两银子的首饰——这头面还仅是一个锦盒,那边还有两个锦盒呢——就由不得人不心里犯嘀咕。 礼下于人,必有所求。莫不是齐家人在京中犯了大事,转移钱财到润州杜府来么? 别怪陶妈妈想得多,她以前的主家就是犯了事被抄家,她们一家被卖到杜家来的。经历过前事,她自然就会往这方面去想。 现在有了齐慕远扯的这个由头,他送头面的不当举动也被陶妈妈给脑补好了:齐慕远小孩儿家家的,刚出来当官,涉事未深,送礼不当也是有的。 再者,要回价值几千两银子的礼,也不是一件容易事。陈氏又不像齐伯昆那样七老八十,还用不着吃补药。而且总不能杜锦宁送去一株老山参,齐慕远又回一株老山参吧?所以只能买头面首饰送了。 齐慕远不知道陶妈妈一会儿的功夫,就自顾自地脑补,把他因为一时冲动而有些漏洞的举动都给了合理解释清楚了。 正文 第七百五十一章 可知道抓心挠肺的滋味?(二合一) 他打开另一个锦盒,这是装珠花的。 他笑着道:“这两朵珠花,是我在银楼看到的。因为太特殊了,很少看到这种紫色的珍珠,我便把它买了下来。伯母您也知道,我家没有姐妹,也不知送谁,便拿来给伯母了。伯母要是觉得不合自己戴,任凭送给谁也是可以的。” 陈氏接过锦盒一看,发现里面的紫色珠花确实十分漂亮,漂亮得让她移不开眼。而像她这样年纪的人,戴首饰已经不需要炫目,而是讲究价值与内蕴。 像刚才齐慕远送的那副头面就很合适她。 而这两朵珠花,倒是挺适合年轻女子,尤其是…… 想到这里,她心里一动,抬起眼睛朝齐慕远看去,正对上齐慕远深邃的眼眸。 她的心猛地跳了一跳,想到了一种可能。 是不是杜锦宁把她是女子的消息告诉齐慕远了呢?这么重要的消息都告诉了他,岂不是说,她已把自己的性命托付给了齐慕远? 只是,这么重要的事,那小妮子怎么不跟自己这个作娘的说呢? 陈氏此时有些生气,更多的则是窃喜。 她此生所求不多,唯有杜锦宁能安然度日,有个人爱护她照顾她,有个温暖的家,生几个孩子,这便是她最大的心愿了。 现在杜锦宁肯告诉齐慕远她的真实性别,那是不是离她恢复女儿身不远了呢? 很快她就十六岁了,如果十七岁能成亲,十八岁生孩子…… 陈氏的思绪一下子飘远了。 齐慕远并不知道陈氏在想什么。他送的首饰不能明说,但他知道,杜锦宁一定知道他的心意的。 他忽然摸了摸肚子,不好意思地笑道:“伯母,早餐什么时候能好?我都饿了。” 装着青玉的那个锦盒早被齐慕远放到行李中了,他打算亲自送给杜锦宁。 本来这两朵珠花也想一并送给杜锦宁的,但齐慕远不敢冒险。 万一他猜错了杜锦宁的性别,送这两朵珠花不是让杜锦宁误会生气么?送到陈氏这里来,就稳妥许多了,还可以试探一下事情的真相。 他天生的敏感和现如今从事的这份特殊的职业,让他对于人的反应有着比常人更强的敏锐性。刚才陈氏抬头跟他对视的那一眼,他能看得出,陈氏当时震惊、喜悦,情绪上的波动很大。 一套头面首饰都不能让她动容,两朵尽管漂亮却不大适合她的珠花却让她有这样的反应,要说杜锦宁身上没有秘密,打死齐慕远都不信。 此时,他想见杜锦宁的心情又急迫起来。 不过他已经说了要陪陈氏吃早餐了,这一会儿也不好说要走,只得催促着要赶紧吃,吃完好去找杜锦宁。 好在杜家下人的动作很快,婆子早已把食盒提过来了。此时陈氏一吩咐,就一一摆到了桌上,请陈氏和齐慕远到偏厅里用餐。 “水晶包呢?”陈氏的目光扫了一眼桌上的食物,问道。 “朱大娘说,还要等一会儿。”婆子回道。 陈氏这才对齐慕远笑道:“你爱吃那个,我特地叫人给你做,不过需得等一会儿。” 苏氏虽矫情,却也关心儿子。但齐慕远此时心里升起的暖意,却是在苏氏面前所没有的。 陈氏无论哪一方面,都十分符合齐慕远对于母亲的幻想。在陈氏面前,他才感受到什么叫做母爱。 苏氏大概是因为长得美,无论是以前在娘家,还是后来嫁进了齐家,都是被宠着、被捧在手心里的。她根本就不会做母亲。就算是真心关心儿子,方式方法也不对,更多的是让人感觉她在撒娇索要抚慰与宠爱一般。 她付出一分,就想让人回报她十分,否则,她就会感觉被伤害了一般。 可陈氏不是。齐慕远能感觉到她爱杜锦宁,愿意付出自己的一切,不求任何回报。 这才是真正的母亲。 因为感觉到了这种母爱,齐慕远在陈氏面前很是放松,真把自己当成了她的孩子似的。他一来饥肠辘辘,二来也赶时间,在陈氏的频频夹菜之下,狼吞虎咽,不一会儿就说吃饱了。 “水晶包还没上来呢。”陈氏十分遗憾。 齐慕远正想说话,就见一个小丫鬟提着个食盒,飞快地跑了进来,嘴里叫道:“太太,水晶包好了。”惹得站在廊下的陶妈妈喝斥了她两句。 “来了来了,再吃两个。”陈氏欣喜地道,便想吩咐下人将食盒打开。 齐慕远伸手按住了食盒,对陈氏笑道:“伯母,这个让我拿去庄子上吃吧。现在是真吃不下了。” 陈氏刚才几乎没吃什么,就看着齐慕远吃东西了。她没有儿子,看到齐慕远狼吞虎咽的吃那么多,她不光不觉得嫌弃,反而十分满足和高兴。 她始终是农家出身,骨子里的思想,就觉得“能吃是福”。 此时听了这话,她也没有勉强,点头道:“好。”吩咐下人将食盒包起来。 招待齐慕远吃早餐,陈氏自然不会忘记他的两个随从,早已叫人在厢房里摆了一桌,让观棋两人吃了。而且他们不像齐慕远一般,一边吃一边还要应付陈氏,吃得比齐慕远还要快。 这会子齐慕远要走,吃饱喝足的两人立刻能跟上,与主子一齐跟陈氏告辞,出门翻身上马,直奔庄子而去。 此时已是辰时,差不多是现代的八点多钟,齐慕远一行人到庄子上的时候,就看到一群人正在田地里热火朝天地收割着稻谷——他们是从里往外收割的,今天收割到大路旁边,已是最后几十亩田地,明天就可以放水灌田了。 “姚管家。”齐慕远眼尖地看到站在田梗上的一个人,勒住马叫了一声。 姚书棋正跟宋庄头说着什么,转头一看,惊喜道:“齐少爷。” “你家少爷呢?” “在庄子上的小院里呢。”姚书棋提着前襟跑了过来,“刚刚还来看了一圈,见没什么事,就回去了。” 齐慕远点点头,夹起双腿一扬缰绳,扔下一句话:“我过去找她。”话声刚落,人就窜到老远去了。 姚书棋不放心,正准备交待宋庄头一句就回去,远远又听齐慕远的话传来:“你不用回来,正事要紧。我只找你家少爷。” 姚书棋想了想,便停住了脚步。 两位少爷在一起,一向不怎么要他们伺候,便是两个小厮都只守在院子门口,他回去了也没事做,到不如在这里守着他们干活,也算是帮少爷做正事。 杜锦宁喜静,做的又是大事,无人敢打扰,唯有青木坐在门口的小屋里捧着一本书看着。 听得动静,他走出门去,就看到齐慕远一行人骑马过来。 “齐少爷,您来了?”青木欢喜地叫道。 说话间,齐慕远的马已骑到他面前,翻身下马,将马绳往他手里一扔,问道:“锦宁可在里面?” “在呢。”青木回了两个字,就见齐慕远已推门进去了,一面道,“皇上有密旨给她,你们且在此守着,不要放人进去。”反手还将门给拴住了。 进了院子,齐慕远的心跳加快,三步并作两步便上了台阶,到了开着门的正屋。 “锦宁。”他叫了一声。 杜锦宁正在看她的培育钵,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她惊喜回过头,就看到齐慕远正露出洁白的牙齿,朝她笑道。 “你怎么有空来?”她放下手里的培育钵,抓起旁边的干净布子擦手,整个人就被搂进了温暖结实的怀里。 两人相拥了好一会儿,齐慕远才松开杜锦宁,道:“我先去了你家,你娘说你刚出门,我便在那里陪她吃了一顿早餐,这才过来。” 杜锦宁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哦”了一声。 齐慕远又笑道:“刚才我来的路上,看到你田里的稻谷长得不错,听姚书棋说都快收割完了。怎么样,亩产多少斤?吴尚书他们可还满意?” 杜锦宁眨了眨眼,道:“还好吧,亩产三四石,他们还算满意。” 齐慕远的注意力似乎又被那一排排的培育钵给吸引了过去,凑近看了看,指着里面长着的一株稻谷,问道:“这是什么稻谷?” “雄性退化但雌蕊正常的母水稻。” 齐慕远也跟着杜锦宁看过不少农书,平时也听她说起一些,倒是知道植物也分雌雄。 他越发来了兴趣:“你说的杂交水稻,就是这么培育出来的?具体怎么做,你说说看。” 杜锦宁又看了看他,这才道:“由于这种母水稻花粉无力生活,不能自花授粉结实,只有依靠外来花粉才能受精结实。因此,借助这种母水稻作为遗传工具,通过人工辅助授粉的办法,就能大量生产杂交种子。 齐慕远不怎么听得懂,但这不妨碍他赞叹:“没想到种子是这么培育出来的,有意思。” 杜锦宁不置可否。 齐慕远直起身子:“我看了你们的《茶道集》了,可惜我当时没能在这里,参与当时的盛况。”他看向杜锦宁,“现在还能做茶道吗?我想看看。” “行啊。”杜锦宁道。 她定定地看着齐慕远,试探道:“现在过去?” 齐慕远肯定地点点头:“现在过去。” “……” 杜锦宁默默地朝门外走,一面道:“走吧。” 她心里很是郁闷。 上前分开时,她揭露了那么大的一个秘密,她本以为齐慕远就算是没猜到她是个女子,也一定心痒难耐地想知道答案。因为不好白纸黑字地写在信里被人知晓,所以他会憋到见面的时候问她。而他百忙之中抽空过来,定然就是为了这个答案。 可看齐慕远现在这个这样子,似乎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 是根本没领悟到她的意思,还是干脆就把这茬儿给忘了?他这么聪明,心思缜密又敏锐,不可能领悟不到她的意思呀!而这么大的事,这么重要的事,他都能忘,他心里还有自己吗? 可要是心里没自己,他千里迢迢的,为什么这么辛苦要跑过来? 想到这里,她问道:“你怎么会有时间过来?” “到密州查个案子,按正常时间起码要查五天,我三天就查好了。然后就过来了。” 听到这话,杜锦宁心里的郁闷消散了些,涌上了些许甜蜜。 她又问:“那你能在这儿呆多久?” “后天一早就要回京。” “哦。”杜锦宁回过头来,看向了齐慕远。 “怎么了?齐慕远诧异地摸了一下自己的脸,“是不是一路风尘仆仆,我整个人很糟糕?” 说到这里,他赶紧道:“不行,我不能这样过去见陆先生他们。你哪里能浴沐?我先洗个澡。” 杜锦宁收回目光,指了指旁边的一个屋子道:“那里。”又道,“我叫青木烧水。” “不用。”齐慕远一摆手,“大热天的,洗什么热水?有冷水就成。” “冷水倒是有。”杜锦宁道。 齐慕远一听,二话不说就浴室里去,一面还朝外面喊道:“观棋,把我的衣服找出来,我要浴沐。” “好的。”外面的观棋也很郁闷。 他家少爷虽然有洁癖,但那是在有条件的情况下。像在外面查案子,有时候为了个情报,他们在某个角落一蹲就是一天,至于这个角落干不干净,可是不能选择的,便是面对着阴沟都得呆着。 可从昨晚到今天,他已经洗两次澡了。 杜锦宁见状,只得郁闷地转身先回了屋里。 等观棋拿了衣物放好出去后,齐慕远脱了衣服,一瓢瓢地舀了冷水往身上浇,笑得像只狐狸。 他是很心急,他是很想马上知晓答案,但他更想知道,如果自己不问,杜锦宁会是什么样的反应。而刚才杜锦宁那种郁闷又欲言又止的心情,让他看得满心畅快。 谁叫她明知道她打的哑谜会让他抓心挠肺,寝食不安,却不直接告诉他,而是让他猜,还让他忍这么久才能知晓答案的?她这么坏,他何妨也让她尝尝这种滋味? 而且,已经不用明说,从杜锦宁刚才的反应来看,他就已经有九成半的把握,他猜的没错,杜锦宁就是女子。他把她搂在怀里的时候,就能感受得到她身体不同于男子的柔软。 正文 第七百五十二章 你真是女子? 齐慕远洗澡,也是因为杜锦宁爱干净。他早上虽没跑多少路,但灰尘太大,还是感觉脸上身上都是灰尘。“风尘仆仆”这四个字,在古代全是土路的时代,形容骑马的人真是十分形象的。要不是他早上戴了个帽子,恐怕这时候还得再洗个头。 不过他动作很快,用冷水冲了一遍,换了衣服,就从浴室出来。 他走进屋里,对杜锦宁道:“我洗好了。” 杜锦宁转过头来打量了他一眼,没有说话,放下手里的东西道:“走吧。” “等等。”齐慕远一把拉住她,然后从怀里掏出一个锦盒来,递到杜锦宁面前,“送你的礼物。” 杜锦宁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锦盒,这才接过盒子,将其打开。 一枚晶莹剔透的青玉玉簪就这么出现在她的眼前。 她伸出手,从锦盒里将玉簪拿了出来,放到眼前对着光打量了一会儿,又扔回锦盒,将盒子盖上,递还给齐慕远:“我不要,太贵重了。而且,这是女子戴的。”又用嘲讽的语气道,“你不会是男女都分不清吧?” 齐慕远接过盒子,又将它打开,把那枚簪子拿了出来,插到了杜锦宁的头上,笑道:“所以才要送给你呀。” 杜锦宁的身子微微一震。 她抬起眼来,望向齐慕远:“你说什么?” “我说,所以要送给你呀。”齐慕远一本正经。 杜锦宁伸手往他腰间的软肉一拧:“说。” “哈哈……”齐慕远被她弄得痒痒,连忙把她的手握住,直接又把她搂进了怀里,“你们女子,是不是都喜欢拧丈夫的腰?我爹没少像这样被我娘拧。” 说着,他深深吻了上去。 杜锦宁开始还挣扎了一下,不过一会儿就放弃了,只得任由齐慕远一吻解相思。 齐慕远虽这样说了,但他还是要一个明确的答案的。吻过之后,他盯着杜锦宁的眼,问道:“你真是女子?” 杜锦宁抬起眼,与他对视。看到他的眸子满满都是期盼,她这才点了点头。 饶是上次分开后齐慕远对这个问题想过无数遍,心里早已有了答案,可心里还是很震惊。 他望着杜锦宁看了半晌,方叹道:“咱们可以算是一块儿长大的,我都没看出来。” 杜锦宁朝他微微一笑,心里也十分庆幸这一点。 随着激素的分泌,年岁越长,她就越像女子。就算她在外表上做了伪装,但女子的骨骼与男子是不同的,比如她的手,就很难掩饰。 除此之外,还有胡子与喉结。 就算她做了个假喉结,再用高领衣服遮挡,但胡子与手就是一个大破绽。 之所以到现在还没人对她的性别产生怀疑,一方面是因为她年纪尚小,十五岁的男孩子雄激素分泌不多,性别特征不明显,实属正常。 另一方面,就是因为她参加过科举。没人相信一个女子敢那么胆大包天,去参加需要检查身体的科举考试。反之可证,既参加过科举,那么这个人就由官员认证过,他是个男人。 除此之外,就是因为她是跟齐慕远、关嘉泽、梁先宽等人一块儿长大的了。别的人就算有那么一点怀疑,但一想这孩子可是齐伯昆看着长大的,齐慕远更是其兄弟,就算打消念头,觉得自己的想法可笑——以齐伯昆的身份地位,怎么可能包庇犯了欺君之罪的人? 想到这里,她叹了一口气,对齐慕远道:“我本不打算这么早告诉你的,毕竟这是欺君之罪。” “你应该早点告诉我,这样咱们可以一起承担,一起想办法,出了什么事我也好及时的补救。”齐慕远道,“至于欺不欺君的,凭着你做的这些事,赵晤要是因为这个而要治你的罪,他就太没良心了。” 杜锦宁心里一甜,一股暖流涌上心头。 虽然相信齐慕远的为人,虽然她对他十分有信心,但总还是有些担心的,担心他在听到她说“欺君之罪”四个字时,会有一丝的犹豫与沉默。 哪怕只有一丝一毫,哪怕只有一瞬间,她都会因为他的这一点迟疑否定掉这份感情。 不直接告诉齐慕远她的真实性别,而是让他抓心挠肺的过这么长时间,她便是基于这个考虑,刻意而为之,她要给齐慕远一个缓冲的时间,让他好好想清楚,他们面临的到底是什么。 对于两人的再一次见面,她也想象过无数次。如果齐慕远不主动来找她,对她再也没有了亲密举动,那么不用说不用问,她就知道他对这段感情选择了放弃。她不会再跟他说这个话题,就算他问,她也会矢口否认。 而她要做的,就是马上收拾行囊,以让陈氏回桂省探亲的借口,送陈氏先离开。一旦她把杂交水稻研究出来,也立刻死遁。离开熟悉的这一切,离开她生活了这么多年的圈子,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去,重新开始她的生活。 好在,她没有看错人,没有估量错误这段感情。 她心下一松,似是卸下了负重,心情是从所未有的轻松。 她搂过他的脖子,主动给了他一个吻。 “少爷,少爷,洗好了吗?”院门外传来观棋的声音。 杜锦宁一顿,跟齐慕远分开。 “这个混蛋。”齐慕远低声骂了一句,对杜锦宁道,“我去把他打发走。”转身要走。 杜锦宁却一把拉住他:“算了,让他把衣服拿去洗吧。我带你去园林。陆先生他们要是知道你来却久久不过去,心里会有想法。反正你后日再走,咱们有的是时间说话。” 齐慕远无奈:“那好吧。”心里把观棋那混蛋又骂了一遍。 两人正要往外走,杜锦宁说了一句:“等等。”进了她住的屋子照了一下镜子。 幸好吻的时间不长,她的嘴唇没什么异样,整个人看上去也还正常,不过齐慕远插到她头上的那根簪子,却是有些突兀。 她把簪子取下来,放到抽屉里,还跟站在旁边的齐慕远解释道:“这簪子太特殊,别人问起不好。我以后再戴。” 正文 第七百五十三章 齐慕远遇安适 齐慕远也有此意。 “这件事,我正要跟你说呢。”他道,搂过杜锦宁的肩膀出了门,到了屋外这才放开,“走吧,一边走一边说。” 出了院门,交代观棋拿衣服去洗,他这才把在银楼里买首饰的事告诉了杜锦宁。 “你还给我娘买首饰了?”杜锦宁诧异道。 “那当然,你娘就相当于是我娘,自然要讨好一下。”齐慕远一本正经地道。 要不是青木跟在后面,杜锦宁真想再拧一下他的腰。 “我还买了两朵紫色的珠花,十分好看,特别适合年轻姑娘戴。我一并给你娘了,你到家的时候看看。”齐慕远又道。 “好吧。”想起如果有一天,自己打扮成女子站在齐慕远面前,不知道会是什么样子,杜锦宁对于以后的生活就期待起来。 她为人谨慎,深知不作不死。所以哪怕她的院子只有她一个人,没有她的允许便是连青木也不能进去,她还是不敢换上女装照一下镜子。所以,她一直不知道自己穿上女装梳上古代发髻是什么样子的。 想来,一定很美。尤其是戴上杜锦宁送的这根簪子和他所说的珠花。 齐慕远大概也想到了这个,他停下脚步,看向了杜锦宁。 他们身后不光跟着青木,还跟着那个叫禇永兴的护院。杜锦宁生怕他们看出端倪,瞪了他一眼,拉着他的胳膊继续往前走。 她道:“你说那两样首饰有蹊跷,我想我知道是什么原因了。” “哦?”说到这个,齐慕远就来了兴趣,“什么原因?” “知道为何皇上派我来润州吗?”杜锦宁问道。 齐慕远现在是特务头子,许多事情他都清楚,尤其是杜锦宁还来了润州,他对这个地方的事务就更加上心,特意查过,对这里的状况比关嘉天等人还要了解一些。 杜锦宁这么一问,他就恍然大悟:“我知道了。” 赵晤派杜锦宁来润州,是因为别的地方的田地,大部分都掌握在世家手里。杜锦宁要在整个州或县推广双季稻或是杂交水稻,还得跟世家商量,受他们的挟持,看他们的脸色。 润州这地方原来跟其他地方差不多,而且比其他地方更甚,大部分好田地都集中在一个润州籍的姓董的大臣手上。而这个大臣是二皇子的心腹,在夺嫡斗争中被赵晤砍头抄家,名下的田地自然收归了官府重新发卖。因田地卖得比较零散,且有了前车之鉴,新地主们自然不敢跟朝庭作对。于是才有了杜锦宁到润州来做同知的决定。 董家是世家,又在京城里做大官,家中自然有不少的好东西。而在抄家的过程中,下人藏匿了东西变卖,或是董家的珠宝被人顺手牵羊,或是干脆就是董家走脱了一些人,那都是有的。 这么一想,齐慕远就兴奋起来:“一会儿我叫我手下的人去查一查看是怎么一回事。” 他倒不是因为有案子查而兴奋,而是因为能够借查案的理由以润州多呆两天而兴奋。 杜锦宁张了张嘴,不过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 自打来了润州,因为下决心不掺和润州的具体事务,而且分身乏术,她就没去打听润州各种消息。但因为秦老六早早带人来了润州,又在润州开了三个茶馆,用来收集情报,她想要知道这件事情再容易不过了,把秦老六叫过来一问便知。 但此念一起,就被她打消了。查案之事是赵晤、朝庭、大理寺的事,而不是齐慕远的私事,她用不着将自己的私人力量用起来帮他查案。 再者,《增广贤文》可说了,“逢人且说三分话,未可全抛一片心”。就算齐慕远跟她是情侣,该留一手时她还是要留一手,不可什么都跟齐慕远交待了。一谈恋爱就智商全无的事,她可不干。 此时两人走到园林大门了。进了大门,往前走了一段路,就看到一个身着青衣的男子从另一条路朝这边走来,似乎在跟他们在这条路汇合,往另一条路去。他的手里似乎还拿着一个长长的东西。 稍近一些,杜锦宁就发现那人正是安适,他手里拿着琴盒。 安适看到杜锦宁,正要行礼打招呼,可目光瞥见齐慕远,他的动作就僵住了。 齐慕远也停住了脚步。 气氛一下子有些凝滞。 杜锦宁看了看齐慕远,再看看安适,只得尴尬地笑着介绍道:“这是安适,他是个琴师。我看他琴弹得特别好,便让他给茶事表演做配乐。欣赏完茶事表演的客人无不对他的琴技夸赞有加。” 齐慕远听了,朝安适点点头,道:“那一会儿可得领教一番。”说着,率先朝前走去。 杜锦宁见状,却没有跟上他,而是问安适道:“你是不是也去陆先生那里?” “回少爷,是的。陆先生那里有几个客人,唤我过去给他们弹琴。”安适躬了躬身子回道。 “那便一起过去吧。”杜锦宁道。 “是。”安适直起身来,等着杜锦宁迈步了,他才亦步亦趋地跟在杜锦宁身后。 像他这种出身的人,最会看人脸色。如果杜锦宁刚才跟着齐慕远先走了,他定然会停下脚步,等他们走远了才过去,而且进了陆九渊的院子后,也不会再出现在齐慕远面前碍他的眼。 他会躲在后面弹琴。反正只要有琴声,相信没人会在乎是谁弹的琴。 可现在杜锦宁对他明显比平时更热络几分,他虽不知是怎么一回事,但这不妨碍他随杜锦宁的心意而行事。 杜锦宁可是他的雇主。 齐慕远见杜锦宁没跟上,早已停下脚步来等着了。此时见杜锦宁邀安适一块儿走,他虽有些奇怪,却也没有在意。见杜锦宁走上前来,便继续往前走。 杜锦宁看了他一眼,也没说什么。当着安适的面,两人也不好再聊什么话题,就这么一路沉默地走着,直到陆九渊的院子。 一进院子就听到里面一阵高谈阔论。 杜锦宁问守门的下人:“谁在里面?” 下人回道:“是苏衡、施寒山和黎子义三位公子,还有一位姓龚的老先生。” 杜锦宁诧异道:“苏公子他们还没回去?” 这离那次开茶会,可是已隔了一个多月了。 “回去了,又来了。” 正文 第七百五十五章 有什么打算? 齐慕远叹了一口气,将茶盏放到桌上,起身走到杜锦宁面前,将她拉了起来,然后搂进了怀里。 他将下巴抵在杜锦宁头顶上,道:“你觉得以你对我的了解,我会如何呢?” 杜锦宁闷闷地道:“你不是还有家人吗?你总得为他们考虑。” “咱俩,还可以加上我祖父,凭着咱们三们臭皮匠,还想不出个好办法解决这个问题吗?”齐慕远气定神闲地道,“我想,你早已有了谋划与打算了吧?如果没有,咱们现在就商议对策。” 杜锦宁从他怀里抬起头来,看向他,眨巴眨巴眼。他也低下头,看向她,两人四目对视,俱都笑了起来。 “坐下,坐下说。”杜锦宁指着另外一侧的沙发道。 她屋里除了这种古代硬邦邦的椅子,自然是有沙发的。 两人到那边坐下,互相偎依着,杜锦宁这才道:“我原来不是说给我三年吗?三年的时间,我有把握可以把杂交水稻研究出来,然后就死遁。到时候,我换个身份,恢复女儿身。不过我的打算,是找个没人认识我的地方生活。就算有人见过我,觉得我面熟,也因为性别问题,绝对不会想到我就是杜锦宁。” 齐慕远听着蹙眉:“那我呢?你把我放哪儿了?” 杜锦宁长叹一口气:“这就是一个难题啊。你不可能娶一个莫名其妙突然冒出来的女人,还跟杜锦宁长得一模一样。就算你不承认,找个理由来搪塞,也完全是掩耳盗铃。谁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呢?” 齐慕远张嘴想说话,杜锦宁就抢先道:“你别跟我说为了我,你不做官了,跑到一个没人认得咱俩的地方去。且不说你家人怎么办,我只问你,那是你想要的生活吗?” 齐慕远张着嘴,半晌说不出话来。 他跟杜锦宁,谁不了解谁呢?他想要什么样的生活,杜锦宁知道得一清二楚。她一定不愿意他为了她,放弃自己的兴趣与爱好,跟她过游云野鹤一般的生活。 “锦宁,我不否认我不想过像苏衡他们那样悠闲的生活。只是你要知道,鱼与熊掌不可得兼,为了你,我愿意放弃现在的生活。” “没出息,你才十八岁,就想混吃等死啊。”杜锦宁鄙视地看他一眼。 “……”齐慕远唯有苦笑。 他发现,蛮不讲理是女人的特权。他娘是这样,现在杜锦宁摆明了女子身份后,也开始运用这种特权了。而他不光毫无招架之力,竟然还甘之如饴。 爱情真是可怕的东西。 以前他鄙视他爹没骨气,现在他终于能理解一点了。 “好吧,那你说怎么办,我都听你的。”他已经没脾气了。 没等杜锦宁说话,他又道:“其实吧,凭着你做的这些事,完全可以跟皇上谈条件,获得一份金书铁券。有了这东西,你就可以正大光明恢复女儿身了。等你把杂交水稻弄出来,我就叫祖父去跟皇上谈谈。” 杜锦宁点点头:“我当然也希望这样。” 民间所称的“免死金牌”,在古代的正规名称叫“金书铁券”或称“丹书铁券”,是古代帝王赐给功臣世代享受优遇或免罪的凭证。为了取信和防止假冒,将铁卷从中剖开,朝廷和诸侯各存一半。 唐以后铁卷不是丹书而是嵌金,形状宛如瓦,高尺余,阔三尺许,卷词黄金镶嵌。誓词有所封的爵衔,官职及受封的功绩等,另刻有“卿恕九死,子孙三死,或犯常刑,有司不得加责”。 获得金书铁券,是最好的结果。 但以杜锦宁的性子,自然要做好几手打算的。 最坏的局面,就是在她还没研究出杂交水稻、也没能获得金书铁券之前,就被人发现女扮男装,要被朝堂治罪,那时候就只能想办法潜逃了。到时候保命要紧,可由不得她顾及她跟齐慕远的感情。 所有的这些好的、坏的结果,她都会针对性的做好打算。而为了不连累齐家,她的这些打算,并不打算全部告诉给齐慕远听。 毕竟为人都讲究忠义。齐伯昆和齐慕远明明知道她的行踪,却要要赵晤面前装作不知道,也是很痛苦的事。不如不让他们知道的好。 齐慕远仍沉浸在对未来的美好憧憬中。 他道:“锦宁,你有这样的才华,如果呆在家里相夫教子未免太可惜了,我想你也不会开心的。如果皇上和朝臣不介意,我希望你能继续做官,仍然做自己喜欢的事。” “啊?”齐慕远这番话,出乎杜锦宁的意料。 她诧异地问道:“你真这样想?” 齐慕远点了点头。 杜锦宁笑了起来,凑过去亲了他一下,笑眯眯地表扬道:“我家小远就是好。” 这种直白的表达方式,古人哪里经受得住?齐慕远脸色微红,心情却激荡不已,搂过杜锦宁就要吻她。 “停。”杜锦宁却伸手挡住了他,“严肃点,咱们讨论的可是生死存亡的大问题。” “……” 齐慕远终于知道什么叫“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了”。 不过“生死存亡”这四个字,牵动了他的神经,他也没心情亲热了。 他严肃地道:“咱们得做好几手准备。首先,伯母不能再这样跟着你了。一旦事情暴露,你一个人藏起来或逃到别处比较容易,再带上伯母就困难很多。” 杜锦宁点点头,道:“我祖父祖母你还记得吧?他们年纪也大了,尤其是我祖父身体也不好。还有我伯祖父亦是如此。到时候我借口让我娘回去看望老人,离开这里。一旦离开了众人的视线,大家又没多想,脱身就是一件十分容易的事。” 她揉了一下脸颊:“如果这两三年内,我那祖父祖母有什么噩耗,我就得丁忧。我在考虑是不是借这个机会离开朝堂算了。” 丁忧是要辞官的。就算她的杂交水稻还没研究妥当,也不得不离开润州,回桂省漓水县去。到时候她在桂省呆一段时间,把杂交水稻弄出来,就可以用出门游玩为借口消失于众人视野,顺理成章就完成了死遁。 “然后呢?那我呢?”齐慕远的眉头皱得死紧。 他站了起来:“不行,金书铁券一定要弄到手。” 正文 第七百五十六章 心心相印 杜锦宁虽不热衷权柄,但她在谋略上的才能,齐慕远是见识过多次的。祖父齐伯昆更是对杜锦宁的谋略才能夸赞有加。 刚才杜锦宁寥寥数语,还说的是祖父母的丁忧之事,但齐慕远还是听出来了,如果她有上中下三个应对策略的话,那么只有上策的计划里,才有他的身影。 上策,是她手持金书铁券,在赵晤和朝臣那里争取到了以女身参政的机会,那么她会正大光明地跟他成亲,成亲后依然参与朝堂政事。 中策,是明面上没办法获得朝臣的认同,赵晤看在杜锦宁的贡献和齐家祖孙的份上,跟他们私下里达成协议,杜锦宁换回女装,嫁给齐慕远。但她只能呆在后院里,不参与政事,不在人前露面,甚至女眷的聚会她也不能去,否则引起御史的弹劾与世家的攻讦,赵晤都不一定能护得住她。 下策,则是杜锦宁借丁忧等机会消失于赵晤及众朝臣视线,去一处没人认识她的地方,隐姓埋名,成亲生子,与母亲、丈夫一起过富足而不乏自由的生活。她能游水玩水,能与当地女眷交往,甚至能以她的才华参与到当地的治理当中去,但她一辈子,都不会再踏足京城一步,更不会见曾经相识的那些故人。 虽说中策与下策里,他们互相迁就妥协,也能在一起,但这样的生活都不是彼此想要的。齐慕远明白,杜锦宁不会因为他而过中策那种金丝笼里的生活;她也不会让他放弃他的前途与爱好,放弃家人,为了她而远走他乡。 也就是说,除非他们能顺利拿到金书铁券,他们共同拥有的未来,非常渺茫。 但金书铁券,又岂是那么容易拿到的?那都是打仗的将领,为了整个江山立下了汗马功劳才有机会获得的东西,几百年来或许只有一个人有这样的殊荣。更重要的是,金书铁券的赐予,不是赵晤一个人想给就能给的,需得经过朝臣的认同。 想获得朝臣的认同,何其难也?那些世家,是绝对不会答应的。 杜锦宁提高粮食产量利在千秋,但其功劳离获取金书铁券,相差的还是有点远。 想起有一天,杜锦宁会消失在自己眼前,不知所踪。自己满世界去找她,都无法找到,齐慕远就觉得浑身发冷。 他上前紧紧地把杜锦宁抱在怀里,身子微微颤抖,哑声道:“锦宁,别离开我。” 杜锦宁慢慢地抬起手来,回抱住他的腰,将脸埋进了他的怀里。 女子昏了头,所以才结了“婚”。她前世长得也不错,有才有财有貌,从来不乏追求者,但直到三十岁没有结婚,就是因为她太理智了,她总是能一眼看到男方潜藏的劣根性。 来到这个世界,齐慕远伴随着她一块儿长大。他的心智从来不像关嘉泽他们那样不成熟,他的性格爱好都跟杜锦宁相似,他们相伴多年的这份默契与感情,以及他连性别都不在乎的这份情谊,都令她动容。无论前世今生,她想,她都再也找不到这样一个令她心动、放心地把整个心身都托付给他的男人了。 如果她没那么理智,或许她会冲动一把,不顾一切,嫁给他再说。两人成亲后会遇到什么,会有什么麻烦,到时候再解决就是了。 可她做不到。 她可怕的理智告诉她,在没有金书铁券、她没有自由的情况下,她成亲以后的日子定然不好过。陈氏、苏氏她们的生活是什么样的她又不是不知道。无聊、空虚,眼里看到的永远都是后宅的那一片天。就算自由如赵昶,因为没有追求整个人也会变得空虚与茫然。而自己的情况自己最清楚,无论是前世今生,她都忙碌惯了,短时间的悠闲日子她能过。但这样的日子过了一年又一年,她整个人会疯掉的。 对于赵昶的苦闷她特别能理解,就因为她跟赵昶是同一类人。如果她嫁给齐慕远,永远呆在他的后院里,她想,她会变得跟赵昶一样苦闷。 赚钱是不能当作目标的。像齐家这样的权臣人家,富可敌国,唯一的下场就是跟和坤那样,被斩首抄家。 而当她过得不快活,她心里有了抱怨,成了一个喋喋不休的怨妇,那么她跟齐慕远之间的感情,也会因此而变质。 这些,都是她不想看到的。 也因此,她不能给齐慕远任何承诺。 她暗叹一口气,道:“你刚才不是说一定要拿到金书铁券吗?别急,还有两年多的时间,慢慢来。” 齐慕远没有再说话,低下头来吻她的唇。大概是心情激荡,他的动作激烈而急促,似乎要把她吸入到腹中去,与她成为一体,再不拿出。 吻着吻着,他的手就不自觉地摩挲着她的身体,似乎唯有与她的肌肤接触,他满腔的激情才能找到宣泄之口。可杜锦宁穿的是长衫,他的手不能得其门而入,他本能地转到前面,抚上了她的胸。 杜锦宁一顿,从沉迷中清醒过来,旋即又好气又好笑。 她是束了胸的。因为是夏天,担心让人看到,她还在胸前贴上了那块猪皮做的假胸。 这家伙的咸猪手乱摸,摸到的也只有飞机场和他的同类而已。 她往后退了一步,想离他远点,齐慕远的手一紧,却把她搂得更紧了。 “别动。”他哑声道。 腹部顶着硬物,杜锦宁的身子僵了一僵,这才发现齐慕远起反应了。 “……” 不恢复女装前她不想告诉齐慕远她的真实性别,很大的原因就是这个了。 十七八岁的小伙子,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要是知道她是女子,两人又经常接触,耳鬓厮磨之下,是非常容易擦抢走火的。 古代没有套子,冲动之下闹出人命来可不是开玩笑的。在杜锦宁死遁之前或许可以来一场璀璨炫目的烟火,但绝不是现在。 她抬起头,望着苦苦隐忍、没有下一步动作的齐慕远,心下一松,随之涌上心头的是一股暖意。 如果他此时不顾一切地要了她,那么她会怀疑他自私得只想把她留下,不顾她的意志。而他没有,他宁愿承担失去她的风险,仍然不愿意勉强她。 她暗自叹息一声,伸出后来,在他脸上描摹着他英俊的面庞,轻声道:“咱们竭尽全力,达成心愿吧。” 齐慕远将她的手捂在脸颊上,朝她露出个微笑:“好。” 正文 第七百五十七章 商议 那一夜,齐慕远住在了杜锦宁院子的东厢房里。 因为董家的案子,他还可以在润州再呆一天。不过这一天他并没有多少空闲跟杜锦宁去庄子上,他要把董家这个案子的宗卷写好,回到京城后交到大理寺去复命。 植物一天天在生长,每天都有工作要做,杜锦宁在庄子上的事也没办法放下,她依然在庄子上忙了一天,傍晚才回到城里跟齐慕远一起吃晚饭。 虽然两人白天没在一起,但想着对方就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想他(她)了下一刻就能见到,两人心里都是暖融融、甜滋滋的。 吃过晚饭,两人坐在廊下,相拥着看着慢慢升起的月亮。 “锦宁,你的事,我能跟祖父说么?”齐慕远问道,“祖父是一定会站在咱们这边的。” 他跟杜锦宁,年纪太轻,入仕的时间太短,根基不稳,想要自己处理杜锦宁这件事,难度不小。要是能获得齐伯昆的帮助,那就容易多了。至少齐伯昆能在赵晤面前说得上话。 杜锦宁想了想,摇了摇头:“先别说。等我将我母亲送走,有了进一步打算的时候再说。” 齐慕远点了点头。 “放心吧,办法总比困难多。只要咱们努力,只要有心,就没人解决不了的困难。”杜锦宁不希望齐慕远为这事困扰。 她的润州的任期是三年,现在只过了半年,还有两年半。现在就愁上了,何时是个头呢? 她忿开话题,问齐慕远道:“航海的事,皇上张罗得怎么样了?” “近期正在讨论呢,听祖父说,每日朝堂上都吵得不可开交。不过在这个事情上,世家与皇上的利益是一致的,这事阻碍并不大。只是世家想多占利益,皇上不让,你来我往地正吵得厉害呢。” 杜锦宁的眉头皱了起来:“这是皇上登基后,他跟世家的第一次大的交锋。这件事到底是听皇上的,还是被世家所左右,大宋的权柄就偏向于哪一边。权利之争自然激烈。” 齐慕远赞同地点点头:“就算这事决定了,接下来还有得吵的。只要牵扯到利益,情况就会变得复杂。”他看向杜锦宁,“到时候,你的茶园和茶叶怕是要被人掂记上。 大宋的茶园不少,但锦宁茶已成了顶尖茶叶的代称。最近推出的茉莉花茶,再加上茶道的兴起,更是将锦宁茶推向了新的高度。 当初齐伯昆与袁修竹虽与杜锦宁合伙买茶园,但两位老人家的兴趣都不在赚钱上,也不想太过占杜锦宁的便宜。后来杜锦宁到桂省府城,继续扩大茶园时,他们就没再参与茶园生意。 也就是说,杜锦宁是生产锦宁茶的最大出产商。随着花茶的面世,只短短的几个月时间,杜锦宁已收到了庄越捎来的两万多两银子了。 这样的局面,本来就让世家眼红得很,再想想接下来的航运中,除了丝绸、瓷器,最有名的商品就是茶叶了。偏他们的茶叶味道没有杜锦宁的茶叶好,那么他们就有可能巧取豪夺,想要从杜锦宁手里得到炒制锦宁茶的秘方,或者干脆让杜锦宁以最低价格把茶叶卖给他们。 杜锦宁叹了口气:“如果我有时间有精力,倒是不妨跟他们斗智斗勇一番。只是我现在,顾及不了那么多了。” 她眯了一下眼睛:“吃独食是不可能的,到时候谁拿银子来买秘方,我就卖给他们吧。就怕他们太贪心,只许我卖只给他们自己,不许我再卖给别人,给的价钱还低,欺负我没人撑腰。” “你把茶园和秘方卖给我吧。”齐慕远忽然道。 “啊?”杜锦宁抬起头来,诧异地看向齐慕远。 齐慕远朝她点点头:“有祖父在,我就不相信他们敢朝我伸手。” 这倒是个好办法。杜锦宁还可以在跑路之前,迅速把资金回笼,上好的茶园还不会便宜了别人,算是肥水不流外人田。 她笑道:“你就不怕我拿着十几万两银子跑路了?” “怕啊,怎么不怕,怕死了。”齐慕远搂紧了她,“但我不站出来为你挡风遮雨,怎么做你男人?我要留住你的心,而不是你的身。只要你的心在我身上,你不会弃我而去的。” 他低头凝视她的眼眸:“是不是?” “是。”杜锦宁用力地点头。 两人都笑了起来。 笑完之后,杜锦宁站了起来:“我去给庄越写信。” 看着她往书房走,齐慕远忽然叫住了她:“锦宁。” 杜锦宁转过头来,看向他。 “我明早……就回京去了。”齐慕远道。 见杜锦宁诧异,他解释道:“现在皇上与世家的矛盾激化,我想回去呆着,也好见机行事。如果能立上一功,你的事也就多一分胜算。” “好。”杜锦宁答应道,“咱们来日方长。” 听到“来日方长”四个字,齐慕远就像听到了杜锦宁的海誓山盟一般,十分开心。 他走了过去,在杜锦宁唇上一啄,柔声道:“行了,你去写信吧。” 杜锦宁进了书房,磨了墨开始写起信来。 她知道,她在离京前把与梁先宽合伙做的生意都分给了三个姐姐,现在又要卖茶园,庄越肯定会起疑心。如果她不解释清楚,庄越是绝对不会轻易同意卖掉茶园的。 毕竟茶园现在可谓是下金蛋的鸡。 好在有航海与世家这些原因在,拿这些来做理由说服庄越,并不是难事。 那一晚,齐慕远住在了东厢。 第二天一早,他起来跟杜锦宁吃过早餐,去跟陈氏告别,便带着杜锦宁写给庄越的信离开了润州。 送走齐慕远,杜锦宁正要去庄子,青木凑上来道:“少爷,太太说让你送了齐少爷后,回家一趟,她有话要问你。” “……” 尽管猜到陈氏会问什么,杜锦宁还是无奈地回了家。 果然,陈氏已在杜锦宁院里等着她了——这个院子比较好说私密话。 见了她进来,确认四周无人,她悄声问杜锦宁道:“你是不是把那事告诉小远了?” 正文 第七百五十八章 各处在行动(二合一) 杜锦宁点了点头。 陈氏担忧地望着杜锦宁,欲言又止。 她昨天真是纠结了一天。 有心想提醒杜锦宁,让她不要让齐慕远住在她的院子里,可想想女儿这些年的艰难,再想想之后她要面临的局面,她就不忍心再说这样的话。 女扮男装,是杀头大罪。万一……万一有一天杜锦宁不得不承担严重的后果,她短短的人生里,连男女之情都没有体会过,何等悲哀?现在有人愿意爱护她给她温暖,自己作为母亲,为什么要拦呢?且让她享受人生中最美好的时刻吧。 而且她相信杜锦宁,相信她有分寸,也相信她会处理好一切。所以纠结了好一阵后,陈氏到最后都没有出声干涉两人。 只是作为一个母亲,她得提醒女儿一些事。 她道:“你们昨晚……有没有发生什么?如果有,你可得告诉娘,娘去给你弄点避子汤喝。” 杜锦宁啼笑皆非,却又心生暖意。 除了母亲,这世上再没人关心她这些问题。 她笑道:“娘,您就放心吧,我们什么都没发生。” 陈氏松了一口气,心里却又隐隐地有些失落。 “那你们可商议了,以后怎么办么?”她问道。 杜锦宁望着陈氏,正色道:“娘,明年,我就会安排你回桂省探望祖父祖母,到时候你在回京的路上,借口探望一个亲戚去往别处,然后半路上失踪。到时候秦老六会来接你去别处安顿起来。你可能要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呆上一两年时间。” 陈氏一愣,担心地道:“那你呢?” “安排了你,我才好脱身。” 杜锦宁见陈氏没考虑自己去一个陌生地方害不害怕,而是第一反应是担心自己这个女儿,她心里暖暖的,声音也放缓了不少。 “娘,我的能力您还不清楚吗?这么多年我都在筹划这件事,保准会安排得妥妥当当的,你跟我都不会有什么危险。” 陈氏点点头:“娘相信你。不过……”她担心地望着杜锦宁,“那你跟小远怎么办?” “我想办法拿到金书铁券,或是得到皇上的默许,在辞去官职后再悄悄恢复女儿身。只要皇上不追究,这事就算是默认了。到时候让齐爷爷再安排我去给一个致仕的老官员做孙女,换个身份嫁到齐家去。只要我不常出来露面,就算跟杜锦宁长得像些,也不会有人敢往别处想。到了那时,我再把您接回京城来。” 杜锦宁只管拿好话来哄着陈氏。 反正陈氏这里,她早已安排好了。只要她的欺君之罪不闹得满朝风雨,让赵晤不得不到处派兵去捉拿她与陈氏,陈氏就没必要假死。 假死了,就再也恢复不了原来的身份。杜锦宁希望就算她自己死了,三个姐姐仍然有理由把陈氏接到她们身边去,照顾陈氏的下半辈子呢。所以不逼到走投无路的份上,她是不会安排陈氏假死的。 “这样就好,这样就好。”听到杜锦宁说得头头是道,而且这个计划也没什么漏洞,陈氏松了一口气,放下心来。 “你放心吧。不管你把我安顿到哪里,怎么安排,都不打紧。只要不拖你后腿,你尽管做就是。”陈氏道。 “不着急。”杜锦宁道,“明年或是后年都有可能。我不会让您去别处住太久的。不说您不适应,就是别人那里也不好解释。” “好。” “过几日,我会买两个丫鬟和一个小厮回来,这三人是秦老六培养的人,除了你我,谁也不知道他们的身份。这一年里你把两个丫鬟慢慢提到身边做大丫鬟。到时候去桂省探亲,一路上就由她们来安置,你只管听她们的就是。” 杜锦宁说着又补充了一句:“到时候我也会让她们表现得更出色一点。” “好。”陈氏无不答应。 目送着母亲离开,杜锦宁写了一封信,让青木送去给秦老六,自己则仍然去了庄子,继续做她的事。 此时,千里之外的京城,金公公和吴尚书带回来的亩产在朝堂上引起了很大的轰动。要不是这些产量是金公公和吴尚书亲眼所见,而他俩一个是皇上身边的心腹太监,一个是工部尚书,不存在做伪证的必要,大家都要怀疑这些数量是虚报的了。 “京城种双季稻的人,亩产比种单季稻要差,这是普遍现象,不是一个两个如此,而是人人如此。怎么到杜大人手上,亩产不光没有下降,反而增产了这么多呢?”有官员提出异议。 当初受《种田记》的影响,京城里有门路买到占城稻的人,都在自己田地上种了几亩甚至十几亩的双季稻。但无一例外的,收成虽然不错,但比起只种一季的产量还是要差一些。 吴尚书不慌不忙地道:“杜大人是桂省人,桂省种双季稻多年,他有丰富的经验。而京城里的人没有经验,这有经验和没经验自然是有差别的,不信你就去你家庄子上选两个庄稼汉来对比就知道了。” 听了这话,朝堂里的大臣倒都赞同地点点头。 大宋是农业大国,大臣无论如何都得通些农事,自然知道对于种田来说,经验是何等重要的事。 “其次,杜大人在稻田里养鱼,增加了粮食产量。”吴尚书又道。 “稻田养鱼?”一听这话,有些官员就来了兴趣,“是杜大人在《种田记》里写的稻田养鱼吗?真能成功,而且能增产?” 听到“杜大人在《种田记》里写的”几个字,有一部分官员都诧异地瞪大了眼睛。 当初这事,工部的人知晓,有一部分官员也知晓。但另一部分消息不灵通的人却是不知道的。但《种田记》这本话本的大名,却没谁不知道。现在听说《种田记》竟然是那位貌若潘安的状元郎写的,大家的震惊并不亚于当初听到赵晤说要将杜锦宁的外放的消息。 “确实如此。”吴尚书道,“杜大人对于这些,做了非常严谨的试验。同样相临的田地,一块养鱼,一块不养鱼。这两块田地的稻谷是我亲自看着收割并称重的,相差大概有一成多。也就是说,稻田养鱼不光能有鱼类的收获,还能增加一成的粮食产量。” “不管怎么说,如果晚稻也有收成,这两季的粮食产量加起来,大大地超过一季稻,对于这一点,大家没有异议吧?”吴尚书问道。 “没有异议。”大家都纷纷道。 事实胜于雄辩。现在事实就摆在眼前,还是金公公和吴尚书亲眼去看的,没人会在这种事上跳出来否认。 “所以,臣以为,杜大人所做的事,功在当代,利在千秋。”吴尚书看向了赵晤。 他这意思再明白不过了,就是要为杜锦宁请功。作为工部尚书,有人凭一已之力提高了粮食产量,吴尚书觉得无论如何都要好好地奖励的,以激励她继续为大宋努力。 赵晤正要说话,就看到齐伯昆出列:“皇上,臣有话说。” “齐爱卿,请讲。” “晚稻还未有收获,臣以为,现在嘉奖杜锦宁为时尚早。不如等晚稻也有了收获,再一起嘉奖。”齐伯昆道。 听了这话,大臣们都十分诧异。谁不知道杜锦宁是齐伯昆的老乡,刚才他站出来,大家都以为齐伯昆是来给杜锦宁请功的呢。 赵晤点头道:“准奏。” 齐伯昆的提议,正合他意;他也明白齐伯昆的意思。 杜锦宁的功劳很大,但成效还不是特别显著。而且杜锦宁才当官一年不到,润州的事还没做完。这时候升她的官,不合适;可不升官只奖赏些金银绸缎,意义又不大,也把这份利在千秋的功劳给看轻了。 把这些功劳攒起来,在杜锦宁任满三年后提升到五品甚至四品,让她有资格上朝,直接参与到朝政中来,这才是赵晤和齐伯昆的打算。 议完这事,朝臣们又为航海的事争执起来。 快马加鞭回到京城的齐慕远,在祖父下衙后听到他对此事的转述,松了一口气。 他道:“祖父,杜锦宁那里,宜静不宜动。您跟皇上说说,就算晚稻收获颇丰,也把她的功劳给压下去。等她的杂交水稻研究成功,再一次将水稻的产量大幅提升后,再让皇上给她一次重奖,而且在嘉奖之前最好问问她想要什么。锦宁对自己的前途是有规划与定位的,就比如从翰林院去润州,就是如此。” 齐伯昆不疑有他,点头赞同道:“你说的很对。” 他问道:“你去润州,小宁儿还好吧?” “好。”提起杜锦宁,齐慕远的嘴角翘了翘。 他抬起眼来,看向齐伯昆:“祖父,远航这事,杜锦宁的茶园恐怕会成为世家的眼中钉。我想把杜锦宁手里的茶园买过来,也好让她安心在润州做研究。她一个人默默地在润州做着枯燥的事,为大宋劳心劳力,咱们总不能还让世家欺负了她去。利益当前,便是皇上都护不住她,咱们不出手,就没人能帮她了。” 齐伯昆点点头:“我正有此意。” 他望着英俊成熟却仍然不肯成亲的孙子,暗叹一声:“你想怎么做,就放手去做吧。银子到帐房去支就是,我会跟那边说一声的。如果现银不够就拿咱们的铺子和田地去抵。总不能让小宁儿吃了亏去。” “多谢祖父。”齐慕远感激地道。 他知道,他轻飘飘地说这几句话,祖父那里不知道要承担多少其他世家的压力。那些人肯定以为齐家是强迫杜锦宁把茶园卖给齐家的,好占据远航的大部分利益,到时候又有好一阵扯皮。而这些明枪暗箭,都会冲着祖父去。 “如果有些人伸手太过,您告诉我。我手里有不少人的把柄,到时候叫御史弹劾一下。就算不能砍断他们的手,至少也叫他们知道痛,免得总想胡乱伸手。”他道。 顿了顿,他补充了一句:“我想,皇上也会愿意看到这情形的。” 齐伯昆笑了起来,欣慰地看着孙子:“我家小远长大了,都能帮祖父分担事情了。” 他点头道:“好。到时候我会跟你说的。” 齐慕远这边跟齐伯昆说话,而秦六派人送给副手的一封信也到了京城——秦六去了润州,但他培养出来的副手却留在了京城,统管着潜伏在京城各位大官的后宅做下人的手下。 …… 郭白最近一直呆在庄子里,不为别的,就为了双抢。他跟他的朋友因为再生稻的缘故,对《种田记》的作者十分信服,因此《种田记》一说出双季稻的具体做法,他们立即在市场上搜罗了占城稻稻种,并每个人都拿出了十几亩的田地来种植双季稻。 现在早稻果真丰收了,他越发把《种田记》当作圭臬,认真地督促庄子上的人抢时间耕田插秧。好在庄子上人多,种植双季稻的田地又不多,只几日的功夫就把这些事情做妥当了。 被晒黑了几个色度的郭白回到城里,就被一位好友嘲笑上了:“哈哈,我看你要改名了。叫郭白不行,郭黑才最适合你。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到黑煤里滚了一圈呢。” 郭白也不以为意,拿了一块点心扔进嘴里,问道:“最近京城可有什么新的见闻?” “自然有。”朋友给郭白倒了一杯茶,“你最感兴趣的肯定是《种田记》了。” 郭白一听《种田记》,顾不得把点心咽下去,问道:“难道《种田记》又出新的书册了?” “那倒没有。”朋友摇头,凑到郭白耳边,十分神秘地道,“你可知道《种田记》的作者是谁?” 郭白眼眸一亮,急切地问道:“是谁?” “据说,是新科状元、现任润州同知杜锦宁。” 郭白一愣,旋即大摇其头:“这不可能。堂堂一介状元,又不缺钱,怎么会去写话本?再说,《种田记》是什么时候出的?会试之前。那位杜大人那时候紧张备考都来不及,怎么还有闲心花时间和精力去写话本?” 他端起茶盏,咕咚咕咚喝了几口,一抹嘴唇指着朋友道:“你这些人,就会胡说八道。” 正文 第七百五十九章 刷点声望值 朋友也不生气,因为他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也跟郭白是一样的反应。 “这是我表舅说的,他是在上朝的时候听朝臣说的。”他老神在在地道,“你听好了,是朝臣们在朝堂上说的。” 郭白一呆,不敢置信地道:“那这么说是真的了?” “是真的没错!”朋友道,“在朝堂上,大臣们可不敢信口开河。” 郭白这一会儿终于相信了朋友的话。 “听说,杜大人放着翰林院的职位不做,自请去润州,是专门实践书里写的这些东西的。他在润州种了差不多三百亩早稻,产量高达四石。”朋友又道。 “四石?”郭白惊呼起来。 他的早稻,两石都不到。杜大人的产量竟然比他的多出了一倍,这实在太让他吃惊了。 “他是怎么做到亩产四石的?”他问道。 “听说是在稻田里养鱼。” “稻田养鱼?”郭白眼睛亮了起来,不过很快就又黯淡了下去。 《种田记》里可是提过一嘴稻田养鱼,不过并没有细说。但郭白知道,稻田养鱼需得事先在田里挖鱼沟,现在他的晚稻都种下去了,今年想要在稻田里养鱼是不行了。 回过神来,郭白不禁由衷地感慨:“杜大人真是一心为民啊。” 他这位好友是郭白做纨绔时的朋友,并不热衷于农事。不过此时他也很赞成郭白的话:“确实是一心为民。你想想,那些官员就算知道如何让粮食增产,也会捂住不说出来;就算说,也说得语焉不详,唯恐大家学了去,多产了粮食,导致粮食价格跌落,损害了自己的利益。唯有这位杜大人,毫不藏私,将所有的方法都告诉大家,还身体力行,用事实说话。这样的官员,真是好官啊。” “像这样的好官,咱们能为他做什么呢?”郭白道。 对于《种田记》,他喜欢的不行。当时就想过写这本话本的作者是何等的大才子,又对农事是何等地精通。他佩服并喜爱这位作者,如果自己知道了他是谁,定然要送上一份厚礼,甚至可以为他做很多的事。 现在知道这作者竟然就是那位新科状元,又听说了杜大人这样的事迹,他对杜锦宁的景仰之情已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了。 他甚至都萌生了去润州拜访杜锦宁的冲动。 朋友摸摸下巴,出了个主意:“要不你写篇文章,直接登到《盛世民报》上面?听说那个报纸专门有一个地方是可以花钱登文章或者打广告的。” “好主意。”郭白一拍桌子,大声叫好。 朋友却突然想起:“既然《种田记》和《盛世民报》都是那个书铺里买的,那书铺不会是杜大人的吧?如果是他的,恐怕不好登你的文章。” 郭白想了想:“不管怎么样,我去问问总没事。只要肯登,花多少钱我都愿意。” 他是个急性子,说到这里就坐不住了,招来伙计将账结了,对朋友道:“你慢慢吃,我先走了。”说着,领着小厮下楼就直接去了他常买话本的书铺。 遇到这种情况,掌柜自然不敢自专,让郭白回家等消息,他一溜烟去找了庄越,将事情说了。 庄越已经接到杜锦宁的来信了,除了让他把茶园交给齐慕远,还让他尽量地把名气打出去。 杜锦宁也知道庄越在茶园里花费了太多心血,现在正是赚大钱的时候,平白无故把一只下金蛋的母鸡卖出去,任谁都不乐意。 她在信里把当前的政局仔细地跟庄越说了一遍,又告诉他,以后局势稳了,茶园还可以再买回来——反正以她跟齐慕远的关系,以及齐慕远的性子,她要把茶园再买回来也是分分钟的事。 茶园的地契在杜锦宁手里,她在润州就跟齐慕远签了交易契约。跟庄越这么耐心的解释也是尊重他。庄越也知道这一点,心里虽然郁闷,却也没法,只得跟齐家管家进行茶园的交接。 这会子听到掌柜的请示,他道:“行,就让他登吧。不过一定要在文章下面写上他家的地址以及他的真实姓名,免得让人觉得咱们自吹自擂,往少爷身上泼脏水。” 想了想,他又道:“可以给他便宜点。”毕竟他们是说自家少爷的好话么。 掌柜得了指示,让人去回复了郭白。郭白大喜,回家精心写了一篇文章,还拿去给他舅公润色了一番,登在了下一期的《盛世民报上》。这还没完,他又发动他的那群因《种田记》而结交的朋友写文章歌颂杜锦宁的功绩。 庄越不敢做得太过,从中又选了一篇刊登了,而且中间还相隔了两期报纸,免得赞誉不成,反引来别人对杜锦宁的诋毁。 报纸虽没刊登郭白他们的文章,但这不妨碍秦六派手下的人在茶馆里引导舆论。 一时之间,杜锦宁在农事上的名声大噪。 朝臣们还以为是上次吴尚书在朝堂上说这事引来的流言,倒也不大在意。反正不管有意引导还是巧合,这种事情只要没有后续,民众议论一阵后就会平息。 …… 秦六的那个副手叫鲁骏,此时听完手下的汇报,便照着秦老六的吩咐,给手下人布置任务:“接下来这事,就是鼓动日苯和尚了。” 日苯和尚经常到大宋来学佛取经,而杜锦宁和赵昶弄的那个茶道,紧扣佛与禅的主题,所以和尚们对此比较感兴趣,日苯和尚来取经的时候,他们还开了一场茶会,这让日苯和尚眼睛一亮,便也想学一学。 而京城里茶道的源头,自然就在赵昶那里了。 这段时间鸿胪寺接待的日苯和尚,就整日往赵昶那里跑。 鲁骏他们的任务,就是把赵昶那里的日苯和尚往润州引。 提起这个,两个手下就有些发愁:“那些和尚,要不就是在静王那里,要不就是寺庙里,身边还时常有鸿胪寺的人相陪,想要做得不露痕迹,有些困难。” “他们总要出门的吧?”鲁骏没好气地道,“这点事都办不好,要你们何用?” 正文 第七百六十章 渡边的邀请 三人嘀嘀咕咕商议了一阵,终于定下了方案。 于是日苯和尚出门的时候,就听有人在旁边闲聊,说大宋最正宗的茶道,是在润州。京城静王府上的茶道表演,还是从润州杜锦宁大人那里学来的。 他们采取的法子是广撒网,重点捞鱼。 因为来的日苯和尚不止一个,挂单的寺庙还不同,因此这一情形在好几个地方都上演了一遍。 怕不保险,鲁骏他们还准备了一套组合拳,打算来个几管齐下。如果日苯和尚没听见或是没往心里去,他们还准备了好几个方案的。 可他们还是低估了杜锦宁在茶道界里的名声。 赵昶是个有良心的,他虽然在京城里推广茶道,但一直说这是杜锦宁发明的。《茶道集》的影响又颇大,喜欢茶道的无不买上一本细细研读,杜锦宁在那上头的文章起到了画龙点睛的作用,比赵昶那篇文章还要写得好,对茶道的阐述更精辟深刻,因此杜锦宁的名声也随着茶道的传播而传播开来。 所以听到杜锦宁三个字,日苯和尚就赶紧找鸿胪寺的官员或是寺庙里的和尚打听。 这种事也没什么可隐瞒的,大家便将茶道的起源和杜锦宁的情况介绍了一遍,还送了一本《茶道集》给他们。 日苯和尚大感兴趣,当即说要去润州一趟。 能来大宋云游的和尚,都属于云水僧。这“云水”二字在佛家里,一个是指游方行脚的僧人就像行云流水,自在无碍;另一个则指他们如云在天,如水在瓶,自由自在地生活着。 既讲究自在无碍,那自然是说走就走,无牵无挂。因此隔了几日,润州陆续来了三个日苯僧人,全都是要找杜锦宁的。 这一回杜锦宁没有把事情推给陆九渊他们,而是亲自接待了这些僧人,请他们看了几场她新想出来的茶事表演,又聊了一些茶道理论。 杜锦宁上辈子没少去日苯,对于日苯的文化也很是了解。唐宋佛教文化兴盛,她在藏书楼里看的佛经也不少,现在使出浑身解数,把三个日苯僧人又忽悠瘸了。 “杜大人,不知您能否去我国宣扬佛法与茶道?”一个日苯僧人道。 这个僧人叫渡边山野,来自日苯京都的一个大寺,是日苯比较有名的一个高僧,地位比其他两人都高。 以他对大宋官阶的了解,杜锦宁这个官员的品阶似乎不高。他觉得如果他提出邀请,大宋皇帝肯定会给日苯一个面子,允许杜锦宁去日苯一趟的。 杜锦宁的目的达到,心里暗喜,面上却露出难色:“我是大宋官员,如何能去贵国?只能对不住渡边大师了。” 渡边也知道杜锦宁自己不能作主,心里暗暗打定了主意,回到京城后就跟鸿胪寺的官员提一提这个要求。 三人又在润州住了几日。杜锦宁早就吩咐过所有人不要向他们提水稻的事。渡边山野几人在润州期间,她连庄子小院都没去几次,只吩咐青木按照她的要求照管禾苗,免得渡边等人把主意打到稻种上面。 几日后,渡边等人离开了润州,回到京城后就向鸿胪寺的官员提出了邀请杜锦宁去日本讲学的要求。 正文 第七百六十一章 第一步棋稳了 尽管这时候的日苯相当于大宋的属国,地位不高,但毕竟涉及到外国,鸿胪寺的官员不敢有所隐瞒,当即递了折子给赵晤,将此事禀奏了。 赵晤看到折子时,心里还挺高兴的。 杜锦宁殿试后的那次交谈里,就曾跟他说过对日苯和棒子国这两个国家的邦交意义和对大宋的影响。 而上次赵昶去润州,杜锦宁跟他说的那番话,也通过御卫的嘴传到了赵晤耳里。 现在日苯的僧人不断地来大宋取经,但大宋并不能借此事对日苯施加影响,毕竟佛经和佛教都有一套完整的体系,人家来取经,也是向大宋的僧人请教如何理解佛经而已。 就算大宋的僧人愿意帮忙,但帮什么呢?把佛教始祖释珈牟尼改成大宋人,让日苯僧人信奉大宋的佛教?开什么玩笑!大宋又不是棒子国。 如果道教能走出国门,影响国外,他倒是可以扶持道教,甚至将道教变成国教。可道教在大宋的影响力还不如佛教,更不用说走出国门了。 但茶道就不一样了。中国是茶树的原产地,陆羽的《茶经》将茶引向了品饮艺术,杜锦宁更是提出了茶道理论。茶艺、茶道发源于大宋,现在日苯僧人对它产生了浓郁的兴趣,可见它是很有前途的。只要运用得当,就能以它为媒介,影响日苯和棒子等国家。杜锦宁殿试后跟他展望过的蓝图,以及跟赵昶说过的前景,现在就露出了端倪,很有可能成为现实。 这叫赵晤激动万分。 他在御桌前坐不住,起身在大殿里走了几圈,然后吩咐吴公公:“宣齐大人觐见。” 齐伯昆来后,他将折子给他看了一遍,问道:“你怎么想?” 齐伯昆愕然,问赵晤:“难道皇上打算让杜锦宁去日苯传扬茶道?” “不不不。”赵晤道,“你误会朕的意思了。朕怎么会那么糊涂,把杜锦宁派过去呢?” 如果说杜锦宁当初提出去润州,赵晤对她所提出的天下无饥的鸿图大业还半信半疑。可现在早稻在润州种植成功,粮食亩产直接提高了一倍,已证明她的话不是吹牛,赵晤对杜锦宁在农业方面的天赋,已经是彻底服气,更不用说杜锦宁还给他提了许多诸如发展商业、建立国家钱庄等等高屋建瓴的建议。 杜锦宁在他眼里,已成为了跟齐伯昆这些老臣一样能力的存在。只要大力培养,等齐伯昆他们这些老臣致仕之后,杜锦宁就能成为他的左膀右臂。 他怎么可能把这样的人派到日苯去? 要是日苯把杜锦宁笼络住了,杜锦宁决定留在那里,再不回来怎么办?这不光是大宋的一大损失,杜锦宁这样的人留在那里,很有可能把日苯发展成能威胁大宋的一个强国。此消彼长,大宋危矣。 所以,把杜锦宁派出国,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齐伯昆松了一口气。 他跟赵晤的想法一样。 只要不派杜锦宁去,他对这事自然没有异议:“这是好事,可以增强咱们对日苯的掌控。” “那派谁去好呢?”赵晤召齐伯昆来,就是商议去的人选。 齐伯昆想了想。 杜锦宁不用考虑,赵昶肯定也要排除在外。 赵昶如果夺位之心不死,去了日苯,借用日本的兵力打回大宋,夺取大宋皇位怎么办?扶持一个跟本国亲近的大宋皇帝,想必日苯是很乐意的,没准赵昶没有异心,他们也要怂恿他这么干。 就算赵昶没有异心,可他是亲王。如果日苯将他扣住,以此要挟跟大宋谈条件,大宋又怎么办?赵晤能表现出冷血的一面,不顾自家亲兄弟吗?可割地求弟,也同样要背负臭名声。名声尽毁,世家就会利用这一点攻讦于他,他将难以掌控朝政。 所以派赵昶去日苯,这种事想都不用想。 杜锦宁和赵昶这两个名声最盛的茶道创始人和倡导者都不能去,那还有谁能派去呢? 官员都不好派,最好是民间…… 这么一想,齐伯昆倒是想到三个人来。 他问赵晤:“曾经做过杜锦宁老师,后来又一起推行心学,现在则一起倡导茶道的陆九渊、史修、彭士诚三人,皇上您觉得怎么样?” 赵晤点点头:“可以。”只要不是杜锦宁和赵昶,其他都无所谓。 只是不能派赵昶这话,不能由他嘴里说出来。 他道:“这件事,朕就交给你了。” “是,臣这就去办。”齐伯昆退了出去,就派人去给跟他同一阵营的大臣递话。 这都是老套路了,大家轻车熟路。第二天赵晤就鸿胪寺这个折子让大臣商议,鸿胪寺卿出列提出由陆九渊等人去日苯;齐伯昆则提出派大宋的僧人去,双方就争执起来。 一般情况下,只要有人提出了解决方案,大家的思路就会跟着走。更何况这是于大宋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的事情,世家就没往反对的思路上去想,只是下意识地要反驳齐伯昆,也提出了世家自己的人选。这些人是跟着赵昶一起捣鼓茶道的世家子弟,只是名声不显。 陆九渊三人在茶道界的地位毋庸置疑的,无论是大宋的僧人还是世家子弟,在他们面前都没什么竞争力。更何况,他们是鸿胪寺卿提出来的,这让世家好接受一些。 于是吵了一会儿,最后按赵晤和齐伯昆预计的那样,世家终于同意派没什么政治倾向的陆九渊三人去日苯弘扬大宋茶道。 圣旨在第二天就由金公公这个熟门熟路的太监带到了润州。 杜锦宁大喜。 这步棋,她布局了这么久,终于达成心愿了。 陆九渊三人却是诚惶诚恐:“皇上怎么会想着派我们去?” 三人原先都是在地方的书院里做山长或先生的,算是小人物。即便后来跟着杜锦宁在儒学界和茶道界混出了点名声,也觉得自己离皇权还很远。 现在忽然被皇上派去日苯,他们在荣幸之余,又惴惴不安;另外因从来没有出过国,对于陌生的国度心生惶恐。 正文 第七百六十二章 半年时光 杜锦宁给他们鼓劲道:“你们想想,以后无论是大宋的历史还是日苯的历史,只要说到茶道,就会有你们的名字,史料上会详细地记载你们去日苯弘扬茶道的事情。这是名垂青史的好事啊,多少人想都想不到呢,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再想想你们从日苯回来以后的地位……” 陆九渊三人都不是佛系人物,他们对于儒学的研究,对于建立心学的渴望,与其说是喜欢儒学,不如说是儒学成果能给他们带来名与利。 通过这一段时间在报纸上的互相辩论,心学已经传开。但影响更大,能给他们带来更多名利的,还是茶道。毕竟儒学只是读书人喜欢,而且还是对儒学研究上升到一定程度的读书人才能感兴趣。但茶道却是从帝王到百姓,人人都喜欢的,受众比儒学要多多了。现在,又即将传到日苯。 想想从日苯回来,他们作为去其他国家弘扬茶文化的使臣,不光会得到皇帝的关注与赏赐,以后不管走到哪里,都会被人奉为座上宾,他们就热血沸腾。 杜锦宁十分了解他们的心理,又道:“从这里去日苯,其实从路途上来说,跟去桂省也差不多,只不过要坐船而已。天朝上国来的人,日苯人都会奉为上宾,不敢对你们有丝毫怠慢。如果你们担心语言不通,这不是还有渡边大师他们陪同吗?去之前你们也可以学一些简单的日本话。” “可渡边大师他们回京城去了呀,怎么学?”彭士诚问道。 杜锦宁露出一抹微笑:“我已经学会了。” “什么?”三人齐齐惊呼,不过想想杜锦宁那变态的记性,三人又觉得理所当然。 “不过我只会简单的一些对话,复杂的就不懂了。”杜锦宁补充了一句。 她记忆力这么好,学语言根本不在话下。上辈子她就精通好几门外语,日语就是其中的一种。 古代的日语跟现代有一定的差别,跟渡边几人在一起的那几日,她就不停地向三人学习语言。等渡边他们离开的时候,她已经完全掌握此时的日语了。不过为了不露馅,她跟三人交谈的时候,只说一些简单的对话。 “未上京之前,我可以教你们几日。等你们去了京城,再向渡边大师他们请教。”杜锦宁又道。 被杜锦宁这么一说,陆九渊三人的心态就安定了下来,随之而起的是浓浓的期待与兴奋。 渡边他们好不容易来大宋一趟,主要的目的是学习佛教,自然不会马上回去,他们不光在京城附近的寺庙学习,还会云游到其他地方的寺庙去,行踪不定,归期也没有定下来。因此陆九渊三人也不急着回京,而是仍呆在润州,跟着杜锦宁学日语。 如此一晃,时光飞逝,直到杜锦宁的晚稻收割,田地里种满了绿肥,陆九渊他们才接到圣意,回了京城。 他们将在京城的家中过年,年后天气稍暖,便启程东渡日苯。 陪同渡边等人一起来迎接他们的鸿胪寺官员,听到他们能用流利的日语跟渡边等人交流,大吃一惊,问道:“陆先生你们怎么会说日苯话?” 陆九渊笑道:“这几个月跟杜大人学的。” “杜大人怎么会说日苯话?”鸿胪寺的官员越发奇怪。 陆九渊指指渡边山野:“自然是向渡边大师他们学的。” 见鸿胪寺官员看向自己,渡边山野双手合什念了一声佛,道:“杜大人天纵奇才,我们在润州只呆了不过半个月,他就能用简单的日苯语跟我们交流了。” 杜锦宁以十五岁的年纪考上状元,她过目不忘的名声也随着状元之名传扬开来,鸿胪寺的官员自然知晓。听了这话虽还觉得震惊,倒是不怀疑渡边大师与陆九渊撒谎——撒谎有什么好处呢?不过是一门语言。 但这件事也从侧面证明了杜锦宁真正是过目不忘,鸿胪寺官员把这件事当作奇谈,跟同僚和家人说起,没过多久,这事就传到了赵晤耳里。 赵晤也没多想,还对齐伯昆感慨道:“那小子真是聪明啊。要是朕能有那样聪明的脑子就好了。”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皇上圣明,才有像杜锦宁这样的天纵奇才在皇上的恩科上出现,为皇上所用。”齐伯昆拍马屁拍得炉火纯青。 果然,赵晤听了这话,心里十分舒爽,刚才的那一点点妒忌跟遗憾立刻烟消云散。 古代的官员,虽有十日一沐休,但没有年假一说。没有圣旨,所有官员不得离开官职所在地。 那一年的新年,杜锦宁是在润州过的。冬日禾苗停止生长,此时也没有薄膜可以盖大棚,杜锦宁的实验早已在暖稻收割的时候就随之而停止了。 不过谁也不知道,她在庄子和润州城住处旁边的实验田里,收割的是她研究出来的第一轮杂交水稻。因为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用袁隆平的理论直接培育,又是早在桂省的时候就开始了研究,虽然还没有进行种植,但她十分有把握这一轮的稻种,就是她想要的杂交水稻稻种。要是当初心里没底,她也不会放话给赵晤和齐慕远,给她三年的时间研究新稻种。 现在一年过去,她的稻种培育成功。明年,就可以进行小面积种植,同时培育更多稻种。后年,可以在润州大面积种植,成功后就可以在整个江南地区进行推广。这就是她当初的规划。 不过秋收之后别人都闲了下来,稻种研究也不搞了,杜锦宁却仍然十分忙碌。她要趁农闲,组织修筑水利工程。 润州的地形,她在这一年里也抽空去看过,早已摸清了,还画了一个地形图。此时她将水利工程设计图画了出来,拿去给关嘉天。 “你也忙了一年了,这些就交给我们吧。”关嘉天十分心疼自己这个小师弟。 有些不明真相的人不知道,总觉得杜锦宁整日呆在她的农庄里,根本不管衙门里的事,就是个吃闲饭的官员。 可关嘉天和陶华晖却知道杜锦宁这一年里有多辛苦,在农事上又做出了多大的贡献。 双季稻种植成功,早稻亩产四石,晚稻更是达到了四石半的高产量,一年里一亩田里产出八石粮食,比起以前的两石足足翻了四倍。到明年一旦大面积种植双季稻,整个大宋的粮食有多少,他们都不敢想。 杜锦宁固然功劳大大的,便是他们也跟着沾光。 等杜锦宁的新稻种研究出来,他们也三年期满,凭着这份政绩,升官那是妥妥没问题的。 所以现在杜锦宁要兴修水利,关嘉天与陶华晖都抢着干。 杜锦宁不是个爱逞强的人,同时也知道关嘉天和陶化晖需要这份政绩,便也没推辞,把设计图给他们,叮嘱道:“一定要根据我这图来修筑,这也是我在农事上实验的一个内容,好不好使都要试一试。这也是当初在皇上面前报备过的。” 正文 第七百六十三章 十六岁生辰 元宵节的第二日,即农月正月十六,是杜锦宁的生日。 这日一早起来,陈氏就过来了,身边只带了两个丫鬟。 这两个丫鬟,一个叫小苗,一个叫小穗,是半年前杜锦宁出去巡视农田时,遇到一户人家过不下去卖儿女时买回来的表姐妹俩,因为能干性格活泼,半年不到的时间就被陈氏提到了一等丫鬟的位置上,随时跟在她的身边。 按着杜锦宁的习惯,到了杜锦宁的院门口,小苗与小穗就停了脚步,由陈氏一人进了院子。 “宁哥儿,今日生辰,你打算怎么过?”陈氏问道。 杜锦宁一早起来练了一趟拳,刚刚洗了个澡从浴室里出来。 她听到这话,有些诧异地看了陈氏一眼,揣摩着她的心思道:“我打算去庄子上看一看。” 另处的农田水利由关嘉天与陶华晖管,但庄子上的水利还是需她亲自过问的。她早让人打了几辆水车,又组织佃农挖渠。一旦关嘉天和陶华晖他们让人挖掘的水库和水渠成功,春天下雨蓄满了水,她这边就可以引水过来,灌溉那几十亩地势较高的旱地。 她利用天然的地势,把原有的河道进行修整,又拦了坝子,让水流形成一个落差,利用水流的冲力让水车运转,水车再把水源源不断地输送到高地上,佃农们在高地上挖掘的沟渠就会把水输送到每一块田里。 有了水的滋润与灌溉,原先只能种玉米高粱的旱地就能成为稻田,埋肥改良后,就能成为肥沃的土地,种出来的稻谷,经济效益比原先增加一倍。 所有的这些做法与原理,她都秉持着科学的态度,把改良前与改良后的数据写下,形成一份严谨的报告,到时候跟杂交水稻一起交给赵晤,同时添加到《种田记》的新情节中,让天下种田人家知道。 这些,都是她最近要忙的事。 “今天就不去庄子了吧。你一年忙到头,好不容易过一次生日,总要歇一歇。”陈氏道,“娘亲自给你做一碗长寿面,再叫厨房给你做些好吃的。” 杜锦宁越发诧异。 因为她的生辰就是父亲杜云诚的忌日,也是她们这一房从幸福落入深渊的日子,她的生日是从来不过的。就算这两年日子过得好了,陈氏也只会吩咐厨房给她做点好吃的,自己并不会亲自出面给她张罗生辰。 杜锦宁又不是一般的小孩子,对于过生日也没什么渴望,所以从来没什么情绪,这一天该怎么过就怎么过。 她没想到陈氏今天却一早过来帮她张罗起生辰来。 “娘,不需要的。”她道,“我忙惯了,歇下来反倒不知道做什么。去了庄子上,中午我就不回来了,晚上回来陪您吃饭。” “你十六岁了。这十六年来,娘都没能给你过一次生辰。”陈氏的眼睛有些酸涩。 她知道,今年杜锦宁就要把她送走。小女儿的十七岁生辰,她不知还能不能给女儿过。今天不给杜锦宁办一次生辰宴,她怕会抱憾终生。 杜锦宁见状,倒也能猜到几分陈氏的心思。 她遂笑道:“那好吧,我去庄子一趟,中午就回来,下午就呆在家里哪儿都不去了,等着吃娘给我做的长寿面。” “好,好。”陈氏站了起来,准备走的时候,她又试探地问道,“小远今天会不会来?” “不知道呢。”杜锦宁摇摇头,“人在官场,身不由已,不是他想来就能来的。估计是来不了。” 陈氏闻言,颇有些遗憾:“那行吧。中午我等你吃饭。” 待陈氏走了几步,杜锦宁忽然唤了一声:“娘。” 陈氏停住脚步,转身看向杜锦宁。 “那个……”杜锦宁似是有些赧然,上前几步,走到陈氏身边,小声问她,“您那里,是不是有大姐给我做的几套衣裙?” 杜方菲跟着谢氏做绣活,早已青出于蓝胜于蓝。她是家中老大,责任心极强,又有了这份本事,所以特别热衷于给家里人做衣服,杜锦宁身上穿的里里外外的衣服都是杜方菲亲手做的。 杜方菲还特意给杜锦宁做了几身女人的衣服,不过借口是给杜方蕙做的,做好之后没有送去给杜方蕙,而是送到了陈氏这里。 这衣服一送来,陈氏就知道是杜锦宁的。四个女儿,杜锦宁的身量最高,杜方蕙比她要矮半个头。不过她也没有明言,只是当着杜锦宁的面打开来看过后,就压在了自己的箱子底下。 陈氏一听这话,再看看杜锦宁的表情,就知道她想要做什么。如果齐慕远来,杜锦宁大概是想穿一下女装给他看。 想想杜锦宁身为一个女子,自打出生起到现在还没穿过女子的衣服,陈氏心里就涌起浓浓的愧疚。她亏欠这个女儿太多了。 “宁儿。”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陈氏不再叫杜锦宁为“宁哥儿”,而是改成了“宁儿”。 “你要哪套?什么颜色?”她问道,“我晚上给你送来。” 杜方菲做的那些衣服里,有大红、鹅黄、紫色、薄荷绿,颜色怎艳丽怎么做来,似乎要弥补小妹不能穿女装的遗憾一般。 杜锦宁叫住陈氏也是一时的冲动。此时被陈氏一问,再想想那些颜色艳丽的衣裙,还有各种繁复的穿法,立刻就打了退堂鼓。而且她性子向来谨慎,冷静下来一想就知道她的做法不妥,要是被人看到就糟了。 她赶紧摇了摇头:“不用不用,我只是想跟你说,等哪日你回桂省的时候,把那些衣服给我留下来,我有用处。” 想了想,她又道:“娘,您做几套颜色雅致的衣裙吧。尽量低调的,千万不能显眼。” “好。”陈氏也知道杜锦宁需要准备女装。一旦有什么不妙,她是要扮成女子逃跑。 不光是衣服,还有首饰、女子式样的鞋子等各种东西,都得早早准备起来。 这么一想,她就觉得还有许多事要做,道:“今天是你的生辰,也是娘的苦难日。你回来后去娘屋里,给娘梳梳头,也表一表你的孝心。” 杜锦宁知道陈氏这是要教她梳女子的发髻。她以后要出逃,不知道如何梳女子的发髻,身边又不方便带丫鬟,那会很麻烦。掌握一定的生活技能就方便很多。 “好的,娘,我知道了。”她朝陈氏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 正文 第七百六十四章 折服 杜锦宁带着姚书棋、护院和青木出了门,乘马车往庄子上去。 因为双季稻丰收的关系,庄子上的人对她奉若神明,她说什么无不听从。所以庄子上的这些水利工程,完全不用她去盯着,只需吩咐一声,宋庄头就能领着庄子上的人把事情做得妥妥帖帖的。 但杜锦宁还是想来打一转,不为别的,只为打发时间。 她担心自己在家里会坐立不安。 虽说明知齐慕远身不由已,根本没办法脱身到润州来,杜锦宁心里仍然是期盼他来的。 因为她的生日即父亲忌日的关系,以前齐慕远和关嘉泽即便有心,也没敢多提给她过生日的事。但现在不一样啊,她跟齐慕远已是男女朋友关系,跟普通同窗好友已不一样了。她过生辰,他总要有所表示吧?就算人不能来,礼物总要送吧? 有了这样的期盼,如果呆在家里,估计她会心神不宁,一心想着齐慕远派的人怎么还不来。 杜锦宁不喜欢这样,所以她宁愿去庄子上,也不要在家里呆着。 “东家,这是我娘做的粑粑,您如不嫌弃,就拿去尝尝。” “我爷爷最会酿酒,这坛酒是他老人家亲手酿的,埋在地下十多年了,他交代一定要给您尝尝。” “……” 尽管冬日要修水利,年假却是要过的。正月十五之前是不做工的。今天正月十六,是今年第一次上工,杜锦宁去的又早,庄子上的人虽到了田地里,却还没有开工。 见了杜锦宁的身影出现在地头,那些有了准备的佃农们纷纷献上了自己的厚礼,以表达对杜锦宁的感激之情。 往年,田地里的粮食亩产两石,还要收至少六成的租子,落到自己手里所剩无几。今年亩产至少也有六七石,杜锦宁还只收两成租子,他们的日子一下子宽裕起来。到了年关,许多户人家娶进了新媳妇,还有人建了新宅子,整个庄子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大家对杜锦宁感激的不行。 他们依着往年的惯例,年前就凑钱买了庄子里最肥的羊、鸡、鸭以及各种土产送到杜府上,算是除了租子之外的额外孝敬,但杜锦宁和陈氏却怎么也不肯收,佃农们更加感激。 也因此,才有了今天一个个送礼的举动。 杜锦宁见送的东西都是自家产的,不值几个钱却十分有诚意,便拱手致谢,收下了这些礼物。 看到庄子上的这些人一个人对自家东家顶礼膜拜,汪福来心里得意的不行。 姚书棋见少爷对自己使眼色,连忙站上前去,道:“各位,我家少爷说了,今年大家努力干活,租子仍跟去年一样,收两成。” “谢谢东家。” “多谢东家。” “东家真是大好人啊。” 大家欢喜的不行,纷纷行礼作揖,表达对杜锦宁的感激之情。 待大家的声音小下去了,姚书棋这才又道:“不过,少爷手里有一些新稻种,需要进行试种。少爷说了,这种新稻种的产量要比以前的都要高。哪家愿意种植新稻种的就到宋庄头那里报名。报完名后,再依情况进行分配。” 听到这话,大家都安静了一会儿。 姚书棋见状,心里有些失望,刚想叫大家先去干活,就听一人道:“东家,我王大柱报名。” 这人的声音似乎激起了千层浪,立刻有人争先恐后地叫了起来:“算我一个。” “我也报一个。” “我也要……” 有些老成持重的佃农本还想再考虑考虑,最好跟大家商量一下再定,见到这情景,心里顿时急了起来。 高产啊,高产的稻种。要是别人都报名种了,他们没种,那岂不是吃大亏了吗? 他们也顾不得考虑那么多了,赶紧高叫道:“我们也报。” 如此,庄子上所有的佃农都报了名。 见这情景,脸色刚刚沉下去的汪福来顿时又喜笑颜开起来,表扬大家道:“这就对了嘛。少爷拿出来的稻种,说高产就高产,你们还有什么可犹豫的?不种的那才是傻子呢。” “汪大哥说的对。东家拿出来的稻种,还能有不好的?”人群里有人附和,其他人也纷纷附和起来。而且这些人还都个个笑嘻嘻的,一点也没有被勉强的样子。 姚书棋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因为种田最怕风霜雪雨各种折腾,庄稼人最喜欢的就是“安稳”二字。像这种还未被验证是否真能产高的稻种,有成算的庄稼人是不会去种的。种子要是不行,辛苦一年到头却颗粒无收,一家人喝西北风去? 所以就算这些人都不愿意报名,杜锦宁和姚书棋也是能理解他们的。两人在家里时还商量好,如果大家不愿意,就强制性地让他们每家拿出一定比例的田地来种新稻种。毕竟新稻种也不多,每家种上三五亩田地也就足够了,再多也没有。 因为收租的比例低,就算被强制三五亩种新稻种,大家想来也不会有太大意见的。 没想到大家的反应完全出乎他们的意料,竟然家家都踊跃报名种植新稻种。 果然是少爷有本事,折服了这些人啊。姚书棋心道。 当然,也不排除今年的收成好,租子又少,粮食丰盈,他们心里也有底气,愿意跟着杜锦宁再搏一搏的缘故。 “大家相信我,我很感动。不过稻种不多,只够每家种三五亩的。现在既然大家都报名,那就每家拿出两成的田地来种植。”杜锦宁开口道。 听到稻种不多,大家还有些失望。 “都听东家的。” “东家叫我们怎么做,我们就怎么做。” “对,就是这话。” 大家又纷纷呼应。 “好了,大家开始挖沟渠吧,这关系到今年的收成呢,要是天旱不下雨,可就全靠着这些水利来引水。”姚书棋道。 大家立刻起身,纷纷拿着工具去指定地方,听宋庄头的指挥开挖沟渠。 杜锦宁见大家干得热火朝天,也没她什么事了,便转头回了庄子上。 远远的,就看到安适带着他的小厮从路的那头过来。 “杜少爷。”安适也看到了她,连忙停住脚步行礼。 正文 第七百六十五章 想去日苯吗? 杜锦宁微一颔首,问他道:“年过得可还好?” “很好,多谢太太赏赐的诸多美食与礼物。”安适十分感激地道。 杜锦宁收留了他,他以为会被流言所扰,或是被润州的那些世家纨绔找上门来。可也不知是这位杜大人把前任润州知府曹鸿寿与同知汪玉贵直接送进了大牢,把所有人都吓住了,还是在背后做了什么手脚,根本就没有麻烦找上门。 对于他,外面流传的都是因为看中了他高超的琴技,杜大人把他买了下来,成为茶道专用琴师。 这样的流言不光没让他与杜锦宁的名声受一点损害,还拔高了他的身价。毕竟茶道现在成为了高雅的代名词,他能成为茶道创始人杜锦宁在茶道上的专用琴师,他自然也跟茶道一样,高雅净寂起来,再没了以前的风尘气。 现在,欣赏他,与他交往的,全然不是以前的那些看中他男色的世家纨绔,而是品行高洁、谈吐风雅的文人墨客。他们由衷的欣赏他的琴声;因为他琴技高超,他们甚至把他当成了跟他们一样的人。 这种被人从人格上尊重的感觉,让曾经跌落到尘土里的卑微的他,喜极而泣,感激涕零。 杜锦宁对他从来是礼遇有加,杜太太陈氏大概亲手把他买了来的缘故,对他很是关心,逢年过节会派人送些衣物吃食给他,让他感觉到了母亲的温暖。而这母子二人一直跟他保持的不近不远的距离,又让他十分安心和舒服,没有半点被人觊觎的忐忑感。 这半年,是他被拐卖进入勾栏以来过得最舒心宁静的日子。他期望余下的时光,依然能这么平静地过下去。他很庆幸自己当初走了那一步。 “到我那院子去坐坐?”杜锦宁道。 听到这句话,陷入沉思的安适愣了一愣,诧异地抬起头来,看向杜锦宁,心里涌上一丝不安。 自打雇他到这里来后,杜锦宁就再也没有特意找过他,都是在路上遇见,说上几句话。就算有什么事,她也是派下人过来告之于他。 现在忽然叫他去那座很少让人进去的小院里坐,莫不是有什么事? 陆先生他们回京城了,而且不再回来,开春天气暖和时就要去日苯。以杜锦宁在农事上投入的时间与精力,根本没办法开茶会。也就是说,润州的茶会随着陆九渊他们的离去,不复存在。而他这个专用琴师,是不是就得离开这里了? 想到这里,安适一阵茫然与不安。 离开了这里,他能去哪儿?外面的世界虽然很繁华与精彩,但同时存在着无数的陷阱与黑暗。像他这样没有身份背景的人,走出去了,没准就会掉入坑中,再不会有人如杜太太那般伸手将他拉出来。 怀着极度的忐忑,他跟着杜锦宁去了小院,进到了用来会客的倒座屋里。 “青木,沏两盏茶来。”杜锦宁吩咐道。 见杜锦宁这般礼待,安适越发不安。但骨子里的傲气让他没有表露出一丝焦躁,他仍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等着杜锦宁宣判他的命运。 待青木端了茶上来,杜锦宁才开口问道:“安适,想去日苯吗?” “啊?”安适惊讶地看向了她,“日苯?” “对。”杜锦宁道,“跟着陆先生他们去日苯看看,等他们回来的时候,再把你带回来。” “这……”安适刚刚心情还沉在谷底,现在杜锦宁一下子把他提到了顶峰,颇有些反应不过来,显得有些呆呆的。 杜锦宁见状,忍不住一笑。 “我、我可以吗?”安适定了定神,不敢置信地道,“陆先生他们,不是鸿胪寺安排出去的吗?” 陆九渊他们去日苯,虽是日苯僧人相邀,但仍跟现代的公派出国一般,无论是他们自己,还是随同人员,都是要经过严格筛选才成的,不是谁想去就能去的。 “这就是我要跟你说的。”杜锦宁道,“如果你想去,需得委曲一下,扮成陆先生的小厮跟着一起去,而不是以你安适的身份前往。” 说着,她不等安适说话,又道:“你不用急着回答我,回去好好考虑,考虑好了再给我答复。” “好。”安适答应着,跪下来给杜锦宁磕了一个头,“多谢少爷给我这个机会。” 他知道,杜锦宁没必要这么帮他。只能说,他遇到了好人。 如果杜锦宁知道她今天之内第二次被发了好人卡,她一定会好笑的。 她不是什么大善人,不会无缘无故地就尽力去帮安适。遇到安适,她能给他一个安身立命的场所,让他凭自己的能力吃饭,已经是她能帮他的全部了。 现在之所以帮助安适去日苯,她也是为了自己的计划。 当然,如果安适拒绝了她,不愿意去日苯,对她的影响也不大。她帮他,有一部分原因也是因为安适这人的心态她很欣赏,愿意助他一臂之力。 安适窝在这小小一隅,不敢走出去看看,完全是因为他见识太少。等他见过广阔的天地、有了自信,他以后回了国,完全能大大方方地走出去,到京城,到别的地方去,凭着自己的本事生活,不再惧怕困难。 在庄子小院呆了一个多时辰,看看已快到午时了,杜锦宁便回了城里,跟陈氏一起吃了午饭。 “走吧,陪娘去买些衣服首饰。”陈氏拉着杜锦宁道,“你也该歇一歇了,别过生辰还忙忙碌碌的。” 杜锦宁听得出陈氏的意思。 陈氏想看看她的偏好。毕竟女子的服装挺多的,估计陈氏琢磨了一上午,都不知道该怎么给她做衣服。 女人就没有不爱逛街的,杜锦宁这个伪男人也不例外。她跟陈氏在店里挑衣服首饰挑了一个时辰,这才满载而归地回了家。 吃了陈氏亲手做的长寿面和厨房做的丰盛的晚餐,又在院子里散了一会儿步,眼看着天色黑了下来,城门早已关闭,杜锦宁这才死了心,关了院门和房门,准备睡觉。 她去了束胸,换了一身睡衣,躺到了床上,房门“咚咚咚”忽然被敲响,随之而来的是熟悉的声音:“锦宁。” 杜锦宁一咕噜爬起来打开门一看,一张英俊的笑脸出现在眼前,可不正是她等了一天的齐慕远? 正文 第七百六十六章 女装的杜锦宁 “你怎么来了?”她惊喜地扑上去,给了齐慕远一个拥抱,鼻子里却闻到齐慕远身上传来的皂角的清香。 她不由放开他,打量了他一下,发现他干干净净的,完全没有长途跋涉的风尘仆仆。 她问道:“你什么时候到的?” “天黑之前,特意找了客栈洗了个澡才过来。”齐慕远道,“一身的尘土,我怕你嫌我脏。” 杜锦宁无语。 齐慕远推着她进了屋里,将门一关,一把将她搂进怀里,低头就吻了过来,直把杜锦宁吻得喘不上气来,这才分开。 “看看我给你带了什么礼物?”他变魔术似的从身后拿出来个包袱,递到杜锦宁面前。 “是什么?”杜锦宁好奇地接过包袱,伸手去解上面的结。 齐慕远没有说话,只是笑着看着她。 蓝色的绸缎包袱打开,露出里面的东西,杜锦宁一下子愣住了。 里面放着一套精美的红色女子衣衫,衣衫里还裹着一个锦盒,不用看杜锦宁就能猜想得到,里面一定装着跟衣服相配的首饰。 她抬起头看向齐慕远,齐慕远期盼地望着她:“能穿上给我看看吗?” 不等杜锦宁回答,他又道:“我来的时候巡视过你这宅子了,一切如常,没人监视。我是借着出任务的机会过来的,不光我的手下,便是观棋都不知道我来了润州。” 杜锦宁不由心动。 她性子谨慎,齐慕远也不遑多让。他现在还是特务机构的头头,对于如何监视和反监视有丰富的经验。既然他说了环境安全,应该不会有事。 想起接下来自己的计划,她干脆地点点头:“好。” “你就在这里坐着,不许进去。我去里间换衣服。”她仰起头道。 “好。”见她答应,齐慕远喜不自胜,自然无不依从。 这一路来,他还想着,如果杜锦宁不愿意,他该如何说服她穿这女装给他看看呢。 杜锦宁进了里间,关上了门,先把包袱里的衣服拿出来一一看了一遍,结果发现只有外裳和裙子、腰带之类的东西,里面穿的肚兜什么的一概没有。 她不由得抿着嘴笑了起来:“这家伙。”心里却很高兴。 要是齐慕远什么都准备得齐齐全全,她定要怀疑他有过女人,知道女人里里外外穿的是什么。 好在今天她跟陈氏出去买衣服首饰,直接看中了几身衣衫,暗示陈氏买了下来。陈氏又当着青木等人的面说这些都是给杜方菲等三姐妹买的,将那几身衣服首饰都包起来让杜锦宁拎回了她住的院子,叮嘱她什么时候去京城的时候捎给三个姐姐。因此,她屋子里此时有好几身女子的衣服鞋袜。 她找了一件肚兜出来,脱了睡衣换了上去,再将齐慕远买的衣服穿上。 她才满十六岁,胸部还没发育完全,去年是a杯,不过近半年来发育得有点快,已经有向b杯过渡的趋势了,这也是杜锦宁紧锣密鼓布局的原因。现在是冬天,衣服厚看不出;到了夏天,她一个搞不好就得被人看出来。 如果是复杂的衣服,杜锦宁定然不懂穿。不过齐慕远买的衣服式样简单,她好歹在古代又生活了这么久,研究了一下倒是把衣服好好地穿上了,又换上了今天跟陈氏去买的绣花鞋。 只是打开首饰盒的时候她就傻了眼。她不会梳女子的发髻啊,这些首饰怎么插?另外,她耳朵也没有耳洞,耳环根本戴不了。 她想了想,干脆简单地挽了一个发髻,在发髻旁边插上一根步摇,再在左鬓戴了一朵珠花。结果往铜镜里一照,就发现怎么看怎么别扭——也不知是不是她的心理作用,她总觉得头上插这些首饰,需得配上耳环才协调,否则就有头重脚轻之感。 她干脆把首饰取了下来,又将发髻解开,就这么披着头发,往镜子里照了照,倒比刚才舒服了一些。 想了想,她又从床头一个十分隐蔽的地方拿出一个梳妆盒,将里面的化妆品拿出来,给自己化了个淡淡的妆。 因为要扮男人,她化妆的工具可不少。 薄薄地施了一层粉,加深了眼线,让眼睛更黑更有神,再将红唇一抿,往镜子里再照照,妆容跟她身上的红色衣服相映衬,越发显得她明媚动人。 她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又打量了几眼发现没什么遗漏了,她将梳妆盒合上,放回原处,再将买的衣服收拾好,打开门出去。 想起一会儿就能看到杜锦宁女装的样子了,齐慕远的心跟猫挠似的,在外面坐不住,一直在屋里转圈。 听到门响,他的眼睛紧紧盯着那扇门,就见一只绣花鞋从里面踏了出来,紧接着是红裙,最后,一个窈窕的身影就出现在了那里。 齐慕远呼吸一滞,满心满眼里除了那个红色的窈窕身影,就再也没有了其他任何东西。 鸦黑的长发披在脑后,如葡萄一般黑亮的眼睛,红色的唇,红色的衣裙,唇边带着的俏皮的笑容,漂亮而妩媚;不盈一握的腰,鼓鼓的胸部,勾勒出美丽的曲线…… 齐慕远忽然觉得喉咙发紧。朝夕相处了五六年,他知道杜锦宁长得好看,自打知道杜锦宁是女子后也想像过无数次她穿女装的样子,可他无论再如何想像,也没有眼前看到的这情形来得更有冲击力。 他从来不知道,穿了女装的杜锦宁会漂亮得让他炫目,那种女子特有的妩媚直直地撞击着他的心,让他喘不上气,心砰砰地跳得似乎要从胸膛里蹦出来。 杜锦宁浑然不知自己身着女装的魅力。她走到齐慕远身前,将首饰盒递到他面前,噘了噘嘴:“我不会梳女子的头,这首饰没法带啊。” “还有……”她又侧了侧头,露出洁白小巧的耳朵,“我没打耳洞,耳环也没法戴。” 齐慕远终于禁不住内心的冲动,将首饰盒一把夺过扔到了旁边的椅子上,将杜锦宁搂进怀里,直接吻上了那张红唇。 “唔……”杜锦宁想要说的话就被堵在了嗓子眼里。 正文 第七百六十七章 要回到我身边 齐慕远和杜锦宁都是十分理智的人,而且齐慕远还是保守的古人,尽管有冲动,但还是十分克制。吻了一会儿后,齐慕远放开杜锦宁,然后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杜锦宁就算脸皮厚,也被他这样看得不自在起来。 她故作不在意地挑眉问齐慕远:“好看吗?” “好看。”齐慕远回答得毫不犹豫。 杜锦宁不由得笑了起来。 尽管古代的铜镜让她看得不够真切,但刚才照了照,她对自己女装的效果还是很满意的。 她五官立体,眼眸又黑又亮,鸦黑的长发披在肩上,再穿上这种颜色较重的红色,整个人显现出跟穿男装时完全不同的气质来,便是与她见过的最漂亮的齐慕远的母亲苏氏相比,也差不到哪里去。而且两人的气质截然不同,苏氏柔弱而娇柔,她这烈焰红唇一点,再配上这身红衣,妩媚而鲜活。 再说,灯下看美人,再加上情人眼里出西施,她在齐慕远眼里不美才怪呢。 看到齐慕远一瞬不瞬看着自己,想起两人分别的时间就在不久的将来,以后还能不能再见,什么时候齐慕远才能再看到她这副容颜,都是未知数,杜锦宁心里一下子酸涩起来。 她伸出手,描摹着齐慕远越来越英俊成熟的脸庞,主动吻向了他的唇。 齐慕远立刻回应。 杜锦宁立刻感觉出他的情绪来。 前几次齐慕远的吻,索取急切、感情十分强烈,似乎要把她吞入腹中,再不拿出。可现在,他如同对待珍宝,缓慢而深情,她从他的舌尖甚至能品尝出一抹涩意。他心里定然也想到了她刚才所想的没有定数的未来。 “锦宁。”他轻唤一声,“别离开我。” 杜锦宁被他紧紧搂在怀里,感觉到他的身体在微微颤抖。 “我会回到你身边的。”她轻声承诺道。 这一刻,她甚至想,就算以后让她只躲在后宅,再也不能正大光明地外出交际,只要能成为齐慕远的妻,跟他在一起,她也愿意。 两人相拥了好一会儿才分开。 “我给你梳头吧。”齐慕远将杜锦宁按坐在一张凳子上。 “啊?”杜锦宁抬起头来望向他,万分诧异,“你给我梳什么头?”旋即目光怪异,“不会梳男子头吧?” “自然不是。”齐慕远被她这说法说得笑了起来,“女子的发髻。” “你怎么会梳女子的发髻?”杜锦宁看向他的眼神就更怪异了。 齐慕远似乎有备而来,从怀里掏出一把梳子,给杜锦宁梳起头来,一面道:“你忘了我是做什么的了?因为要出任务,时常要伪装,所以女子的梳装打扮我们都必须懂得。” 杜锦宁一听这话,兴奋地扭过头来:“能教教我吗?”头发却被梳子扯住,疼得她呲了一下牙。 “小心。”齐慕远给她揉了揉头皮,再将她的头放正,叮嘱道,“别乱动。”这才又道,“自然可以。” 想起杜锦宁或许会用到他教的方法离开他的视野,齐慕远的心情又十分复杂。 杜锦宁又问道:“你什么时候走?” “天亮之前就得出城。” 杜锦宁沉默下来。 不用问,她都知道齐慕远要避开别人的耳目,自然不能在此多呆。他既天亮之前就出城,估计进城的时候都是从别处翻城墙进来的,好避过守城兵卒的检查,不留下他来过润州的痕迹。 齐慕远把头发梳顺:“你去把镜子拿出来,我教你梳女子发髻。”说着,他又从怀里掏出一些东西来,“这些伪装的手法,我也一并教给你。” 杜锦宁深埋心底的感情汹涌而出。她转过身来,搂住齐慕远的腰,久久没有动弹。 齐慕远抚摸着她黑亮柔顺的长发,轻声道:“你答应过我,会回到我身边的,是不是?” 杜锦宁点了点头。 “你要是不回来,就算天涯海角,我也要去把你抓回来。”齐慕远的声音很低沉,还带着微微的沙哑。 “好。”杜锦宁应道。 那一夜,两人都没睡,齐慕远仔细地教杜锦宁做伪装,杜锦宁认真地学。远远地听到鸡叫声,齐慕远才深深地吻了杜锦宁一回,悄然离去。 杜锦宁端坐在铜镜前,良久良久,直到天空泛白,她才卸妆换回了男装,如往常一样在院子里练了几趟拳,洗澡吃早餐去了庄子上。 …… 时光飞逝,转眼到了农历三月,春暖花开。 这日,杜锦宁从庄子上回来,对陈氏道:“娘,您做好准备,再过半个月我便派人送您回桂省。” 陈氏握着帕子的手一紧。 这一天,终于要来了吗? “你那杂交水稻不是还没开始种吗?要不,我等秋天再回去?”陈氏实在不想过那种看不见女儿、整日提心吊胆替她担心的日子。 杜锦宁摇摇头:“不,您走了,有什么特殊情况的时候我才好从容应对。否则我总是束手束脚的。” “再者……”她又道,“早稻我就要在大田里种植杂交水稻了,到六月就有收获。一旦亩产达到预期,就算是我做的事情成功了,等不到秋天。” “那好吧。”陈氏走到杜锦宁面前,凝视着她,“那你答应娘,一定要好好保护自己。富贵钱财这些都是身外之物,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你好好的,再苦再难都没关系,知道吗?” 杜锦宁用力点头:“娘,您放心吧。最多两年,我就去见您。” 陈氏还想再嘱咐,忽然见朱老头从外面跑了进来,面带惊惶之色,对两人道:“太太,少爷,老家来人报丧,说老太爷没了。” 陈氏一惊,望向杜锦宁。 杜锦宁的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 陈氏回桂省,自然不会无缘无故就回去,需得桂省那边派人来唤。因为涉及到守孝问题,丧事是不能谎报的,她打算叫人传话说牛氏生了病,让儿媳妇陈氏回去伺疾。 从润州到桂省就算快马加鞭要走二十天。她前天才吩咐的秦老六,秦老六总不能没派人去桂省跑一趟,就直接递话过来谎报军情吧?按理说不会啊。而且,生病怎么变成了报丧? 正文 第七百六十八章 丁忧 “谁来报信的?请他进来。”她吩咐道。 朱老头出去了,不一会儿,带进来一个人。这人十八九岁年纪,容长脸,细眉眼,蓝色的外衣上穿了一件麻衣,戴着孝帽,一进来就跪到在地上,哭道:“三婶,祖父没了。父亲、母亲特地让侄儿来报丧。” 尽管分别了几年,但陈氏和杜锦宁还是一眼认出了此人正是小大房的老三杜锦德。 “德哥儿,快快起来。”陈氏一面叫着,示意朱老头将杜锦德扶起来,一面转头看向了杜锦宁。 杜锦宁一看到杜锦德,心里的疑惑就没有了。 秦老六绝对不会画蛇添足,买通杜家小大房的人来报信,而且还是报丧的。毕竟报丧她就得丁忧,牵扯甚大。秦老六再如何也不会这么坑她。这对他没好处。 看来,杜辰生是真的去世了。 现在,杜锦宁是杜家最有出息的人了。要不是这样,杜云翼和张氏也不会千里迢迢地派小儿子来给陈氏和杜锦宁报信,随便派个下人就可以了。 也因此,杜锦德被扶起来后,便看向了杜锦宁,并朝她施了一礼:“四弟。” 杜锦宁站起来回了一礼:“二哥,辛苦你了。” 她唤下人端了椅子来给杜锦德坐下,上了茶和点心,这才问道:“祖父是得了什么病?怎么这么突然?” “是二叔。”说起这个杜锦德就一脸愤恨,“二叔又去赌了,不光卖光了自己的田地,还欠下了一屁股债,他就磨着祖父祖母帮他还。祖父帮他还了一次就不肯还了。那日争执之中他气极推了祖父一把,祖父的头磕到桌角上,没两天就去了。” 说到这里,他又用袖子抹了一把眼睛:“祖母当场病倒,我来的时候,祖母还躺在床上,不知现在怎么样了。” 他打小就跟着父亲在城里,逢年过节才回桃花村一趟,对杜辰生和牛氏并没有什么感情。这会儿说起杜辰生的遭遇与过世,他其实并不觉得伤心。只不过既是来报丧,总要装装样子,这才做出了抹泪的姿势。 要不是考虑到陈氏和杜锦宁对杜辰生不光没感情,反而恨不得他早死,他一进门就应该嚎啕大哭才对。 陈氏听了,心里只觉得天理昭昭,报应不爽。 要不是杜辰生和牛氏纵着杜云年,又怎么会养出杜云年那样的性子?现在受其反噬,丧命于杜云年之手,这是自食其果。 她看向了杜锦宁,等着杜锦宁示下。 原先是假装牛氏生病让她回去,现在杜辰生去世了,不用再传假消息,对她们而言是好事。尤其是杜锦宁这里,可以放下手中的一切,丁忧跟她一起回桂省去。如此就能避开官场上的事,顺理成章的脱身了。 想到这里,她真要说杜辰生一声:死得好。 折磨了她们母女十来年,现在死得恰到好处,倒也算是弥补那些年对她们母女的亏欠了。 杜锦宁道:“二哥,我身在官场,不是说走就能走的,需得递折子向皇上禀报,申请丁忧才可。如果你着急,可以歇两天后先行一步,等皇上下了旨意后我再带母亲回去。” 现在是农历三月,天气暖和;桂省位于大宋南部,气候比江南更炎热一些。杜锦德从桂省过来,先到了京城打听,再寻到润州,路上足走了一个多月。家里肯定等不得他们,早把杜辰生下葬了。 所以他根本就不急着回家。 不过这话不好说,他只道:“我且等三婶和四弟一块儿走吧,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杜锦宁自然不会催他先行。 她道:“那二哥就在这里住着,等我接到旨意就跟你一起启程。” 说着她站了起来,对陈氏道:“娘,您安排二哥吃住,我去书房写折子。” “行,你去忙吧。”陈氏应道。 杜锦宁从陈氏那里出来,回了自己院子。 把青木留在院门外,她关上院门,一面往屋里走,一面思索着如何安排与布局。 她其实还有很多事要做的,比如把杂交水稻种植成功后,让齐伯昆帮她争取丹书铁券,再进行下一步,却不想现在就被杜辰生之死给打乱了计划。 现如今,就只能将计就计了。 她先写了一封信给齐慕远,派了张松涛去京城;这才写了折子,派人送去给关嘉天,报请丁忧。 关嘉天是她的上官,她不能越级直接上奏折给赵晤,需得通过关嘉天核实后,由关嘉天写折子报请。 其实也是她离家乡较远,要是长辈就在本地去世,她在得到信的那一刻,就可以回家处理丧事,不用再守在职位上,到时候直接由上司替她报请丁忧就可以了。 关嘉天得到信,匆匆来了杜府一趟,向杜锦德问明情况,立刻派人上京城报信。 待送信的衙役走后,他担忧地问杜锦宁:“你管的这一摊子事,打算怎么办?” “看看皇上怎么说吧。”杜锦宁道。 关嘉天叹了口气,也只得等待消息。 京中,赵晤看到关嘉天递上来的折子,立刻召齐伯昆来商议:“杜锦宁祖父去世,报请丁忧。你怎么看?” 不等齐伯昆说话,他又道:“朕听爱卿说过,杜锦宁的祖父对他十分不好,双方还签过断绝文书,可有此事?” 齐伯昆道:“正是。” “如此,朕予以夺情,爱卿可有看法?” “夺情?”齐伯昆愕然。 大臣丁忧,如国家需要他,没办法让他回家守孝,谓之夺情。但夺情往往用于在战场上的大将,或是居于要职的文臣。不管是谁,夺情都要被人在伦理上非议。 杜锦宁不过是六品小官,虽说她在做的事十分重要。但在有些人眼里此事可缓。缓上一两年再做也不迟。 可她这晚上一两年,势必对赵晤对抗世家造成影响。 毕竟,赵晤还希望她让粮食增产之后,再在全国放开路引,繁荣商业,以此来抑制世家对朝堂的掌控呢。 想了又想,齐伯昆道:“如果皇上拿‘夺情’二字来说,必会遭至大臣们的反对。杜锦宁既签了断绝文书,那就是断绝了关系,皇上从这方面出发,回绝杜锦宁的请求还有几分道理。” 正文 第七百六十九章 背锅侠的价码 赵晤皱眉:“可断绝文书也隔绝不了血缘上的亲情,再加上死者为大,不管他祖父对他有多不好,又如何签了断绝文书,这时候不让杜锦宁丁忧,必会被世家所攻讦,说朕罔顾人伦。” 齐伯昆也知道,从断绝文书上做文章来予以夺情,也并不是个好主意。 毕竟赵晤当初是杀了一个弟弟、囚了一个弟弟才登基上位的,血腥的夺嫡手段一直被人诟病。所以他后来尽管忌惮着赵昶,仍然对他关怀备至,让他自由出入宫中,还让母亲和妹妹对他亲热有加,也是基于这种名声上的考量。 在杜锦宁这个问题上,如果他因为断绝文书就直接夺情不予杜锦宁丁忧,势必要遭来世家的攻击。 可让杜锦宁丁忧,他们改革的步伐势必要放缓,这于赵晤也十分不利。权利的斗争来不得半点松懈。赵晤这边一旦放松一点,世家必然会趁机更进一步。这就跟拔河一样,一步退,步步退,最后饶是赵晤有多少雄心壮志,也势必沦为世家的傀儡。 这就是个两难的问题。 “如果这件事杜锦宁不上报,不用在朝堂上讨论,悄悄地让事情过去,也说得通。毕竟他当初是跟祖父签了断绝文书嘛。”齐伯昆皱着眉道,“关嘉天是关乐和的儿子,跟杜锦宁是师兄弟关系,属于自己人;而且他这奏折不是按正常渠道送上来的,直接送到了臣手上,臣再递送到皇上御案上来。咱们悄悄把这封奏折撤下去,也没人知道。” 赵晤也是这般想。 只是这些话他不好说。毕竟是他不想担风险与责任,推到杜锦宁头上让她背锅,难免不厚道,杜锦宁怕是要对他寒心。由齐伯昆提出建议,他再顺水推舟,就没问题了。 可齐伯昆不光忠于赵晤,也把杜锦宁当成了自己的孙子一般疼爱。杜锦宁一旦应承下这件事,以后这就有可能成为她一生的黑点。基于大局观考虑,他自然不拦着赵晤甩锅给杜锦宁背,但需得把话讲清楚,再给杜锦宁一个承诺或奖赏才成。 他说完那话,抬头看了赵晤一眼,又十分为难地道:“可纸包不住火,以后杜锦宁升了官,站到了一定的高度,朝堂上定然会有人拿这件事来攻讦他的。不孝之人难以忠君,到时候不光别人要否认他的人品,想来皇上也会对他执怀疑态度。” 赵晤也知道齐伯昆这是要替杜锦宁讨要一个保证。 他当即慷慨激昂地道:“爱卿放心,事实是怎么样的,朕又不是不清楚。杜锦宁是报请了丁忧的,只是朕出于朝堂上的考量,这才予以夺情。杜锦宁这算是代朕受过,朕自然记得他的功劳。不过他事情未做完,朕不好现在就奖赏。等他将润州的事了了,朕定然数功并赏,给他一个大大的赏赐。” 得了皇帝金口玉牙做出的承诺,齐伯昆便放下心来,道:“如此,皇上便将奏折交给臣,由臣去跟关嘉天与杜锦宁谈吧。” 齐伯昆是赵晤的左膀右臂,平时事务比赵晤还要繁忙,当然不可能离开京城去润州跟杜锦宁谈这事。而这件事,又不宜让太多人知道。 赵晤想了想,道:“让齐慕远去跟他们解释吧。” 这话正中齐伯昆的下怀。 他回了家,就把这事跟齐慕远说了。 齐慕远接到杜锦宁的来信,心神不宁,正想往润州去一趟呢,今日一整天都在安排手头的事。听到祖父的话,他顿时喜不自胜。 让他高兴的不光是可以往润州去一趟,同时也是因为赵晤夺情的旨意。 虽然不知道杜锦宁对于未来是怎么安排的,但他知道,她手上的事没做完,不能拿到丹书铁券,就会给杜锦宁恢复女装、自由行走于人前带来很大的阻碍。现在绝对不是杜锦宁离开朝堂的最好时机。 要不是杜锦宁在信中叮嘱他不要插手这事,任凭赵晤决断,他没准会想办法去左右赵晤的看法。 但赵晤能坐到那个位置上,绝对不是笨蛋。一旦他有这样的举动,赵晤肯定能察觉到异样,到时候就会对他与杜锦宁产生怀疑。所以这样做,风险相当大。 而现在,在他们什么都没做的情况下,事情已向着他们期望的方向发展。 难道杜锦宁早已预料到这个结局? 齐慕远脑子里冒出了这样一个念头。 “你把手头上的事交待一下,明日一早去润州。”齐伯昆道,“见到小宁,你告诉他,这算是卖了皇上一个大人情,到时候他研究的新稻种真能有惊人的产量,我一定会为他请功,把这份人情也一起算进去。” 齐慕远觉得是时机跟齐伯昆提一提杜锦宁的事了。 他道:“祖父,锦宁之所以请求去润州研究农事,一来她在那方面有天赋,能为皇上解忧;二来也是担心南方关大人那里一旦成功,皇上在大宋放开路引,触碰到世家的利益,世家一时拿皇上没办法,就有可能拿她开刀。所以特意退出世家的视野,以保全自己。” 见齐伯昆皱眉,他解释道:“祖父,杜锦宁没有根基,世家想要杀她,实在太容易了,直接派人下手就行。皇上和您就算再恼怒,也拿世家没办法。她死了也白死,算是做了无谓的牺牲。她为自己考虑,也是应该。毕竟每个人的命就只有一条,她又才十五六岁,想办法保全自己,也是无奈之举。” 齐伯昆点了点头。 确实,蝼蚁尚且偷生,杜锦宁有什么必要为了别人就牺牲自己的性命呢?他才十五六岁,苦读了那么多年,才刚刚踏入仕途,还有更好的日子、更重要的事情给他干。明知危险而不避让,那就不是他所熟知的杜锦宁了。 齐慕远观察着祖父的神色,见他眉头舒展,这才道:“现在,皇上又让她为了大宋不回去丁忧,这势必会成为世家攻讦的借口。如果世家定要以此为借口罢她的官,甚至找种种罪名要皇上杀她,想来皇上和祖父也护她不住吧?” “呃……”齐伯昆无言以对。 确实是这样没错。 他也知道亏待了杜锦宁,但为了大局,他不得不这样做。 正文 第七百七十章 拿丹书铁券来换 齐慕远不待齐伯昆说些为国为民的大道理,他又道:“所以,祖父您不如去跟皇上说说,以杜锦宁提出的放开路引、繁荣商业,又研究出高产量的粮食的功劳,现在又为大宋放弃丁忧,是不是能赐她一块丹书铁券?” “丹书铁券?”齐伯昆愕然。 “对,就是丹书铁券。有了它,杜锦宁就不担心世家拿各种借口来对她下死手了。” “这不可能。”齐伯昆断然拒绝。 他抬起眼来,看向孙子:“小远,你也饱读诗书,想来也知道获得丹书铁券的是什么人吧?” 不等齐慕远说话,他就道:“那都是开国之君给跟他一起建功立业的有功之臣,或是为国家抵御外敌做出巨大贡献的武将。从唐以来到现在,能拿到丹书铁券的有几人?” “杜锦宁也不要那种可以世传的丹书铁券,她只要一次免死的机会。皇上可以赐她一种具有此类功效的铁券。”齐慕远道,“以她研制出来的高产量稻种,在灾年时能免得多少人饿死,又能让大宋在面对外敌入侵时有多少底气去抵御外敌?这岂不比那些只抵御一次两次外敌的武将强?为什么就不能赐给她一块免死金牌?” 齐伯昆虽然觉得孙子说的十分在理,但他仍然觉得这件事没可能。 “祖父,现在锦宁年纪这么小,才入仕途,出一个主意,就能让南边那整个省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她研究出一种稻种,就能让国库粮食充盈、甚至天下无饥。等她以后年纪越长,能力越强,是不是还能有更大的功劳?等整个大宋人人感念她的功劳时,皇上会不会觉得她功高盖主,要找机会将她杀掉?历史上像这种卸磨杀驴、过河拆桥的事还少吗?” “另外,当今皇上英明决断,明辩是非。可下一任皇帝呢?杜锦宁还那么年轻,年纪比皇上小了不少,您能保证下一任皇帝不因为她的功劳太大而起杀心?”这里只有祖孙两人,齐慕远说话便没了顾忌。 “这……”齐伯昆哑然了。 他还真保证不了。 “反正没有免死金牌,我是不允许杜锦宁担上这么个不忠不孝的骂名的。您老手上的奏折,还是再递送回皇上手里吧。”齐慕远淡淡道。 “你……你这臭小子!”齐伯昆气极,想要骂上几句,可想想齐慕远似乎是把杜锦宁当成了妻儿一样的人护着,他就骂不出口了。 换位思考,要是赵晤敢这么坑齐慕远,他也是绝对不会答应的。齐慕远说这样的话,也能理解了。 “我都接下这个活儿了。你现在拒绝,不是让我挨骂吗?”他心里很不平衡的抱怨道。 在孙子心里,他这个祖父还不如个杜锦宁了? “您老最多被骂几句,可杜锦宁却要丢了性命。”齐慕远道。 “……”齐伯昆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臭小子,臭小子……他在心里狠狠地骂了几句后,终于认真思量起齐慕远所说的话来。 过了一会儿,他正色道:“你老实告诉我,这是你的主意,还是杜锦宁的主意?提这样的要求,你们就不怕皇上对杜锦宁心生不满吗?” “是她的,也是我的主意。”齐慕远道,“看看那些世家,哪个不是拼命地为自己为自己的家族谋求利益?杜锦宁累死累活地在润州为大宋研究稻种,现在又为了这个都不能回去尽孝道,让其成为黑点,总不能连生死都不能保证吗?她一不求升官,二不求发财,只想要保住性命,不成为皇上和世家争权时的牺牲品,过份吗?” 齐伯昆哑然。 “小远啊。”沉默了一会儿,齐伯昆语重心长地道,“你也知道,这个事,不是皇上答应就能成的。丹书铁券,需得朝臣们同意方可。可你觉得世家会让杜锦宁拿到丹书铁券吗?她明面上有什么能拿得出手的功劳,可以让皇上与我说服朝臣?” “事情总有相轻重缓急是不是?现在皇上手里的权力不大,不能让朝臣们听他的,就算他答应你们的要求,做不到也是白搭。所以你让杜锦宁暂且委曲一些,先把事做了。等皇上将世家压下去,在朝堂上一言九鼎时,再向他讨个丹书铁券,到时候我定然帮你们说好话。” 他顿了顿,看了齐慕远一眼:“如果这样都不行,我只能劝皇上缓上一缓,让杜锦宁回去丁忧了。他祖父去世,作为孙子,守孝也就一年。一年的时间,想来皇上还是等得起的。” 齐慕远却不上当,口气仍是淡淡的:“那行,您让皇上下旨,允杜锦宁回乡丁忧吧。” “……” 齐伯昆气得伸手敲了孙子的脑袋一下:“你要气死我啊。你到底是我的孙子还是杜锦宁的什么人?” “我这是帮理不帮亲。”齐慕远看了齐伯昆一眼,“祖父,这大宋姓赵不姓齐,现在皇上没能掌权,所以事事倚重于您;等他掌权了,以后会变成什么样,谁都预料不到。人是会变的。所以,您也别老是把赵家的事当成自己的事。我是你孙子,杜锦宁是我什么人,您也清楚。您就不能站在我这边,帮我一把?” 齐伯昆再次无语。 对于孙子厚着脸皮说杜锦宁是他什么人,他真是无力吐槽了。 他揉了一把脸,万分无奈地道:“我就算站在你们这边,也只能明确地告诉你,丹书铁券,世家是不会同意给杜锦宁的。等以后皇上掌了权,还有一点可能。” 权力不在赵晤手上,齐慕远也知道再说下去也是没用了。 他退了一步:“那这样,你让皇上亲自写个手谕,饶杜锦宁一次死罪。等他掌了权,杜锦宁也研究出高产量的稻种了,再把手谕换成丹书铁券?” “真要这样做?提这样的条件,杜锦宁恐怕会有失圣心。要知道,这是明摆着不信任皇上,更是挑明了他现在没权力,直戳他的痛处。”齐伯昆正色问道。 “真得这样做!”齐慕远点点头,望着齐伯昆,恳切地道,“祖父,求您了,一定要拿到手谕。这事于我、于杜锦宁都十分重要。” 想了想,他又补充了一句:“对您老人家来说,也很重要。” 正文 第七百七十一章 再到润州 齐伯昆一下子起了疑心:“你们不会做了什么杀头之罪吧?” “绝对没有杀人放火、作奸犯科。”齐慕远举起手,“我发誓。” 这俩孩子是自己看着长大的,他们平时做了什么,齐伯昆十分清楚,也知道他们不可能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犯下杀头大罪。两个孩子的人品也绝对值得信任。 “那为什么说很重要?”他问道。 “这件事,等您拿到手谕、时机合适的时候,我再告诉您。”齐慕远道。 齐伯昆见再怎么问齐慕远都不说,只得压下心头的疑虑,道:“你收拾收拾,明日一早去润州。” 不等齐慕远说话,他就十分严肃认真盯着他的眼睛:“那些话,不能从你嘴里说出,必须是杜锦宁自己提出。小远,你不光与杜锦宁要好,你还是我齐伯昆的孙子,齐家的子孙。你得为家人考虑。所以,哪怕是做做样子,你也得往润州跑一趟。” 齐慕远闭上了嘴。 如果说,杜锦宁自己都不说什么,他作为杜锦宁的同窗好友却跟赵晤讨价还价,一来名不正言不顺,师出无名;二来也会拖累家人,让赵晤对齐家人印象大坏。 齐文聪倒也罢了,那就是个有妻万事足的不思进取的家伙。可祖父殚精竭虑一辈子,好不容易站在如今的高位上,不能因为他的儿女私情,让祖父成为皇上面前不受待见的人。更何况,还有弟弟齐慕霖呢。他长大后,也是要入仕途的。 “好的,明日我就去润州。”齐慕远从善如流。 第二日一早他就带了马彪与观棋,快马加鞭往润州去。 他知道杜锦宁定然不在庄子上,而是在家等旨意。因此下午到了润州,他也不往庄子上去,直接进城去了杜府。 “你来了?”杜锦宁对他的到来似乎并不意外,迎他进了自己的院子,问道,“皇上怎么说?” 齐慕远便将齐伯昆所说的话,以及自己提的要求都说了,道:“锦宁,这是个机会。” 杜锦宁一颗悬着的心顿时放了下来,点头道:“我还担心局势不紧,皇上对于我丁忧一年不大在意呢。现在既然着紧,那自然是咱们的机会。” 她道:“就照着你说的那样,跟皇上谈条件。要是他连封手谕都不愿意写,那我便会再一次报请丁忧。” “你大师兄那里,可要让他知晓?”齐慕远问道。 杜锦宁想了想,站了起来:“趁着他还没下衙,我陪你去衙门里走一趟吧。” 基于种种考虑,她报请丁忧时,是派了姚书棋去衙门,避着人跟关嘉天说的。她还让姚书棋叮嘱关嘉天先不要声张,连陶华晖也先瞒着,等皇上有了圣意再说不迟。 关嘉天虽不知杜锦宁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他与杜锦宁的关系比跟陶华晖亲近许多,他、杜锦宁、关乐和三人算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对杜锦宁的要求无不答应。 本来按这件事的保密程度,齐慕远今天的行程根本不让关嘉天知道,等她跟赵晤谈妥了条件,赵晤下了旨意,她才私下里跟关嘉天解释一声即可。 一个臣子小官,竟然敢拿丁忧之事跟皇上讨价还价,这件事传出去,对她对赵晤都不是好事,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份外传的危险。 桂省漓水县距离润州上千里,杜辰生去世的事,只要她不说,赵晤或是齐伯昆派人去跟漓水县一趟,给漓水县县令下个禁口令,只要没人特意去查,就谁也不知道,至少能瞒好长一段时间。以她要死遁的做法,这件事对她根本没有半点影响。 但杜锦宁做事,向来是走一步看三步,凡事都喜欢给自己留一个后手。 如果因为种种原因,她没有恢复女儿身,继续在朝堂上做官呢?或是她恢复了女儿身,却依然出处朝堂,以女子的身份参与朝政呢? 她的身份本就敏感,如果在那个时候,有人丁忧的事来攻讦她,赵晤又不肯承认他予以了夺情,让她背受骂名;甚至是赵晤利用这一点将让朝臣弹劾她,逼她让出手中的权利时,今天齐慕远去衙门找关嘉天的举动,就可以成为她反驳的有力证据。 不管怎么样,多做一点,小心防备总是没错的。 基于这个考虑,她跟齐慕远去衙门时,没有避着其他人,还特意路过了陶华晖的屋子。 齐慕远第一次到润州来时,曾跟关嘉天与陶华晖喝过酒,陶华晖自然认得他。见到他来,陶华晖当即从屋子里出来,见齐慕远见礼,又问道:“齐大人怎么有空到润州来?” 齐慕远跟杜锦宁默契甚深,杜锦宁没有说来衙门找关嘉天的用意,但齐慕远想想就能猜到。 赵晤没有吩咐齐慕远要隐藏行踪,他来衙门找关嘉天,只要不向外透露旨意,赵晤也只能说他办事不利,不好拿他来处置。 所以此时他没有乱找借口,而是半真半假地道:“皇上有密旨给关大人,我是过来传圣上口谕的。” 一听密旨两个字,陶华晖就不好再问了,笑道:“关大人在那个屋呢,有杜大人领着,我就不过去凑热闹了。” 齐慕远点点头,跟着杜锦宁走了过去。 马剑的屋子跟陶华晖就在隔壁,他也是见过齐慕远的。 见齐慕远与杜锦宁走远,他凑过去好奇地问道:“陶大人,齐大人到此找关大人,可是有什么案子?” 陶华晖摇摇头,淡淡地道了一声:“不清楚,他没说。”说罢进了自己屋子。 马剑的性子相对偏软,能力也平庸,以前被曹鸿寿乃至整个衙门的人欺压,处境艰难。 现在虽因关嘉天整顿了衙门,他在衙门里的处境有所好转,但大家骨子里仍然瞧不上他。 胥吏们不敢凑到关嘉天或是陶华晖身边胡乱打听,但马剑这里却是无所顾忌的。陶华晖一走,就有胥吏向他打听此事。 得知齐慕远是大理寺官员,专查大案要案与贪官污吏的,大家都纷纷议论起来,猜测是不是润州附近发生了大案要案。 正文 第七百七十二章 手谕 知州屋里,关嘉天听了齐慕远转达的赵晤的旨意,不由皱眉看向杜锦宁。 他知道齐慕远跟杜锦宁的交情极好,也不避讳,直接提醒杜锦宁道:“师弟,你可要考虑清楚,这件事关乎你一辈子。有了这污点,以后想要身居高位,怕是不容易。” 杜锦宁苦笑着一摊手:“皇上有令,我能有选择的余地吗?” 关嘉天默然。 一旦拒绝了赵晤,杜锦宁这个官也就做到头了。以后即便做出再大贡献,赵晤也会给一个明升暗降的官职,比如到边远贫困地方去任知州或是知府。听从旨意放弃丁忧,或许下场还好一些。 他叹了口气,认真道:“你放心,你祖父去世的消息,我没跟任何人说过。只要你家里人保密,至少短时间内不会让人知道。” 杜锦宁点点头:“多谢师兄。来报丧的堂兄因路上劳累,感了风寒,进家里报了丧后就卧床不起,并未外出走动。家里知道他来报丧的下人也十分有限,且值得信任,我会叮嘱他们不要将事情往外传的。” 杜家下人不多,还大部分是女性跟着陈氏住在后院。杜锦宁因为自身的秘密,她居住的前院向来不允许其他下人来闲逛。 那日她跟陈氏在她院里独自谈话,杜锦德是直到杜家门口才在车上披麻戴孝、由朱老头领着进来的,一路上根本就没遇到人。 而知道杜辰生去世自己要丁忧,杜锦宁当即就把杜锦德安排在了离自己院子最近的一个院子里,并让从秦老六那里要来的小厮赤木去伺候他,还吩咐赤木给他下了点药,以确保他不到处乱走乱说。 杜家虽从杜哲彦那一支分到了一部分遗产,但分到杜云翼头上的并不多,只多了几十亩田地而已,家中也没添置多少下人。杜锦德来的时候,只带了一个下人,一个临时从街上雇来充当车夫与护卫的壮汉。这两个下人,她都吩嘱赤木下了药,一起躺在了床上。 因此,知道杜锦德来报丧的人极为有限。要不是需要安排杜锦德三人的吃住,姚书棋又十分得她信任,她连姚书棋都不会让其知晓。 见杜锦宁主意已定,关嘉天便转向齐慕远:“既如此,我这里绝对不会往外说一个字,请皇上和齐大人放心。” 齐慕远点点头,起身拱拱手:“如此,我们就先告辞了。” “辛苦齐大人。”关嘉天十分客气。 齐慕远与杜锦宁出来,便遇上特意等在那里的马剑。两人打了声招呼,齐慕远便跟杜锦宁一起出了衙门。 回到杜家,齐慕远问道:“你堂兄那里,怎么处理?” 杜锦宁道:“等有了结果再跟他说吧。” 杜锦德那里,是不能打马虎眼的,只能将一部分实情透露给他听,告诉他这是皇上的圣意,把后果说得严重一些。毕竟漓水县和桃花村那里还得他去帮着遮掩呢。 齐慕远将她搂进怀里,问她道:“拿到手谕后,你是怎么打算的?虽说有皇上手谕,有了一层保险,但如果世家向皇上施加压力,后果如何,还是难以预料。除非拿到丹书铁券。” 杜锦宁摇摇头:“丹书铁券没可能。” 原先她还抱着一丝幻想,但见赵晤连她丁忧一年的时间都等不急,她就知道京中的形势很不妙。 只要赵晤不能全面掌控局势,这块丹书铁券根本不可能得到——这样的东西,多少世家垂涎,又岂能让她这个寒门出身的小官拿到?除非国之将灭,关键时刻她力挽狂澜。 “那要不再等上两三年,看看情形再说?”齐慕远道。 他放开杜锦宁,盯着她的眼睛:“锦宁,我虽然渴望能早日跟你在一起,但我不会让你陷入任何危险境地。如果危险,哪怕这辈子不能成亲,我也不会让你暴露身份。” 杜锦宁摇摇头:“瞒不住的。以前我年纪还小,还能雌雄莫辨。但随着年纪增长,女子特征明显,就容易露馅。” 她苦笑道:“现在我官小,又在乡下呆着,没人盯着我,还安全些。杂交水稻研究成功后,皇上必会把我调到京城去,官职也会步步往上升。等到我能上朝,又得皇上青睐,参与朝堂重大决策,世家必会把我当成眼中钉。到那时,只要有人起疑心,再设计试探,只要一个不小心,我就得露馅。等到那时再想逃跑,就跑不掉了。” 只要想想那情形,齐慕远就不寒而栗:“那还是早做谋划吧,我们细细商议一下怎么做。” “好。”杜锦宁道。 这件事,没有齐伯昆和齐慕远帮忙是不成的,杜锦宁的计划自然不会瞒着他们。只是有些细节她不会全盘托出,不是不信任齐慕远,而是替齐慕远着想——如果齐慕远知道她躲在哪里,一旦赵晤或世家用他的家人威胁他,他该怎么办呢? 杜锦宁绝对不会让齐慕远做媳妇与母亲掉到河里,先救哪一个这种问题。除非这个男人无心,或是个畜生,不顾生养之情,或是不爱妻子,否则就是两难境地,基本无解。 如果一个男人为了你放弃了他母亲的生命,这种没良心的男人,你敢跟他过一辈子吗?只要他心中的爱消褪,那就会弃你如敝履。而爱情,可都是有保鲜期的,这份保鲜期最长也不过七年之痒。 接下来的时间,两人没有唧唧我我,而是在商讨接下来怎么办,直到深夜。第二日,齐慕远便回了京城。 在齐慕远把杜锦宁亲笔写的丁忧报请奏折交给齐伯昆时,齐伯昆不顾天色已晚,当即去了皇宫,递牌子求见皇上。 齐慕远在家中坐立不安地等待着。 足足过了一个时辰,齐伯昆才回来,递给齐慕远一卷明皇色的绸缎:“妥了。” 齐慕远大喜,打开手谕仔细看了一遍,发现确实写了免死罪一次的内容后,将心放到了肚子里。 他问道:“皇上可有生恼?” 齐伯昆自得地笑道:“你以为我是你们啊,年轻气盛,说话没个轻重。我只拿杜锦宁的难处和对大宋的重要性来说,最后是皇上为难半天,主动提出要给杜锦宁写个手谕。” 齐慕远跪了下去,感激地给齐伯昆磕了三个响头:“小远跟锦宁多谢祖父。” 正文 第七百七十三章 又见忽悠(二合一) 拿到手谕时,杜锦宁感慨万千。 虽说这手谕并不一定能百分百地保证,当她的真实性别暴露出来时会保她一条性命,但至少有了一定的保障。 齐慕远从背后搂住她:“虽说有了手谕,但咱们还是不能冒险。到时候你先躲起来,由祖父去跟皇上谈。如果皇上能确保你的安全,再出来不迟。否则,咱们就先改换身份成亲,再徐徐图之。” 杜锦宁乖巧地点点头,应道:“好。”至于齐慕远说的第二条路,她自然还要斟酌。先走一步看一步吧。 “你堂兄那里,要不要我去说?”齐慕远问道。 杜锦宁摇摇头:“你在漓水县的样子他见过,心里不容易产生敬畏感。这事还得麻烦我师兄。你去跟我师兄说会比较好。” 齐慕远道:“这次不宜再去衙门。等他下衙了我再跟他说吧。” 杜锦宁同意。 跟上次一样,齐慕远快马加鞭到润州,已下午了,只等了不一会儿就到了下衙时间。 为了不惊动太多人,杜锦宁早派了姚书棋在关府门口守着,待关嘉天回家的时候,通知他一声,关嘉天就穿着官服来了杜家。 手谕自然是不能让关嘉天知道的,夺情的旨意也只是赵晤的口谕,不会写在纸上落人把柄。 不过关于杜锦宁丁忧的事,上次齐慕远就解释清楚了,现在齐慕远只是传达了赵晤的口谕,关嘉天那里就交代过去了,他还二话不说就答应去帮着跟杜锦德做解释。 杜锦宁拉着他,嘀嘀咕咕好一阵,齐慕远坐在旁边听着,心里直想笑。 杜锦宁这家伙,又打算忽悠人了。 …… 隔壁的院子里,杜锦德有气无力地坐在院子里,很是郁闷。 他身体还不错,比起兄长来更能吃苦,而且他的小心思还多,想着来润州一趟,跟杜锦宁与陈氏朝夕相处,增进感情,以后的好处少不了。 所以当需要人来润州通知杜锦宁时,他毫不犹豫地主动请缨。 他盘算得挺好:杜锦宁现在做官了,要办的事不少,总要有人帮衬。杜锦宁又没亲兄弟,姐姐们都嫁了,一旦自己这个堂兄获得了他的好感,那他还不把自己留在身边做副手? 跟在做官的、以后能平步青云的堂弟身边,比在漓水县守着那一亩三分地强多了。在桂省府城时,杜锦宁就能买那么一个大宅子,现在做了官,不说权利,便是钱财方面就可想而知。只要他指逢里漏一点出来,就比自己死守漓水县分得的财产强多了。 再说,就算他不在漓水县,一旦父母去世要分家,有杜锦宁做靠山,兄长也不敢不把他的那一份分给他。 可杜锦德没想到的是,自己一路来虽然辛苦,身体还挺好,到了润州竟然就倒下了,头疼的不行。姚管家请了郎中来说是染了风寒,喝了药昏昏沉沉,一躺就这么多天。 好在让杜锦德倍感安慰的是,陈氏和杜锦宁对他都挺关心,陈氏嘘寒问暖就不说了,杜锦宁这么忙,一天也会来探望他两次。 “二少爷。”杜家的小厮赤木从外面走了进来,道,“州衙的知州关大人来看您,您看要不要回房去换身衣服?” “知州关大人?”杜锦德瞪大了眼睛。 赤木点点头:“正是,关大人是咱们少爷的上官,今天接到了皇上下的旨意,特意到府上来传旨,顺便看看你。” 杜锦德虽是升斗小民,却也是读了几年书的。只是没有念书的天赋,去考了好几次童生试都没进学。 也正如此,他才知道科举之路有多艰难,堂弟以十五岁的稚龄拿到状元之名有多厉害,进士出身的官员是多让人敬畏,忠君思想的灌输又让他知道皇上是怎样天神一般的存在。 这些本是遥不可及的。可现在,他不光看到了活生生的堂弟,比县令的官还大好几级的知州大人竟然亲自来探望他。更让他两股战战的,还有旨意。堂弟杜锦宁,竟然能接到皇上亲自颁下的圣旨! 赤木的话,一下子让他紧张到了极点。 赤木见他呆愣在那里,不由又问了一句:“二少爷,您要不要回房去换身衣服?知州大人马上过来了。” “啊?哦,好。”杜锦德这才回过神来,把头点得跟鸡啄米似的,“要,要。” 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木然地走了两步,转头道:“赤木,你来伺候我更衣。” 他的小厮和随从,现在还躺着养病呢。 赤木进门,帮杜锦德挑了一件衣服让他换了,又给他梳了头发,照他的吩咐把屋子收拾了一通,就见姚书棋从外面走了进来,道:“二少爷,知州大人来探望你了。” “请,快快有请。”杜锦德马上迎了出去。 虽然今天赤木没有给他喝药,但他的身体一下子还没办法恢复,走起路来两腿无力,赤木赶紧去搀扶他。 杜锦宁此时已进了门,上前一步也扶住了他的另一边,道:“二哥,你身子不好,就别起来了。” 杜锦德摆摆手,眼睛朝外面望去,就看到一个三十岁左右身穿官朝的男子走了进来,他忙笑道:“这位就是关知州大人了吧?有失远迎,还请恕罪。” 齐慕远不想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并没有跟着到杜锦德这里来。 关嘉天跟他寒喧了两句,就把下人都打发了出去,对杜锦德道:“我这次来,是接到皇上圣旨,给杜大人传旨,同时也来问你些情况的。” 杜锦德见关嘉天表情严肃,又关乎圣旨,心里顿时紧张起来,不由得咽了咽口水:“关大人,请讲。” “当初分家,你祖父是不是跟杜大人签过一个断绝文书?”关嘉天问道。 “啊?”杜锦德愣了一愣,转头看向杜锦宁,却见杜锦宁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他转过头来的,看向关嘉天,见关嘉天板着一张脸,目光锐利,他心里慌慌地点了点头:“是。” 分家的时候,作为杜家男丁,他也在场,是亲眼看着杜辰生与杜锦宁签了断绝文书的。他可不敢跟关嘉天撒谎。 “作为杜家儿孙,在分家时杜锦宁这一支不光没有分到杜家的半点财产,而且还一次性给了你祖父祖母四十年的养老钱,算是买断了血脉之恩,可有此事?”关嘉天又问,态度颇咄咄逼人。 “是。”杜锦德只得道,心里却越发慌张。他又转头看了杜锦宁一眼,可杜锦宁仍然垂着头,看那样子似乎是被严厉斥责过,颇有些垂头丧气的模样。 杜锦德越发慌乱。 “既如此,杜锦宁就跟你们杜家没有半点关系,跟去世的杜辰生更是没有了什么瓜葛。你跑到润州来报丧,杜锦宁还往皇上报请丁忧,这是什么道理?”关嘉天的语气越发严厉起来。 “这、这……”杜锦德汗都冒出来了,“我我我……我不知道。我爹叫我来,我就来了。” 杜锦宁低着头,小声地在旁边解释道:“我以为,就算签了断绝文书,他好歹也是我亲祖父……” “如果你不做官,你想怎么为他守孝都行。可现在你是朝庭官员,为一个跟你没什么关系的人报请丁忧,这是拿朝堂当什么了?把皇上摆在哪里?”关嘉天斥责的声音更大了。 杜锦宁低着头,没有说话。 “如果人人都像你这样,为一个没关系的人报请丁忧,满朝堂的人还有谁做事?一个个都跑回老家歇着去了。”关嘉天仍然不依不饶。 杜锦德本就是个庇护在父母翼下、没经历过什么大事的人,年纪也不过十八九岁,被关嘉天这一训斥,禁不住浑身颤抖。他也低下头,不敢动弹一下。 关嘉天还没完,继续斥责杜锦宁:“皇上本打算允你丁忧,可叫人一查,就发现你与杜辰生断绝了关系,十分生气,特意下旨让我训斥于你。如再有此类举动,定革职查办,以儆效尤。” “是。臣再不敢了。”杜锦宁赶紧站起来朝京城的方向行礼。 关嘉天微一颔首,扫了杜锦德一眼,仍语气冷硬地对杜锦宁道:“你好好在家反思两日,两日后再来上衙。”说着,转身拂袖而去。 杜锦宁恭送他到廊下,站了一会儿,这才回了杜锦德房里,看了看他,却没有作声。 杜锦德心里的惶恐仍未退去,问杜锦宁道:“这件事,对你可有影响?” “影响肯定是有的。”杜锦宁苦笑道,“给皇上留下了坏印象,以后想要升官,怕是不容易。” 杜锦德沉默下来。 好半晌,他才道:“等过几日我病好了,就回去。你安心在此做官吧。”又歉意道,“伯祖父和我爹没弄清楚就派了我来报丧,影响了你,实在是对不住。” “二哥你快别这么说。”杜锦宁道,“谁知道会这样呢。我以为虽然签了断绝文书,但血脉是隔不断的。谁知道会是这样……” 说着,她摇了摇头。 “那三婶……”杜锦德又问。 杜锦宁想了想:“我让我娘跟你回去。不过我不丁忧,是因为跟你们断绝了关系,这一点须得跟知县甚至知府说清楚,否则必会有人弹劾我不孝。以后县令和知府大人那里……”他看了看杜锦德,十分内疚地道,“可能我就照顾不到你们了。” “……” 杜锦德很是震惊,结结巴巴地道,“你、你的意思是说,你要把跟我们断绝关系的事告诉县令大人?” “这是肯定的。”杜锦宁点头道,“不告诉他们,他们肯定要弹劾我。作为地方官,他们有这样的监督责任,否则就是他们失职。” 杜锦德心里顿时一团乱麻。 因为杜锦宁小小年纪就成为状元,进了翰林院,前途无量,县令自然要卖人情给杜锦宁,不光把杜辰生和牛氏看得死死的,不让他们上京,对杜云翼一家也有所关照,逢年过节地给派人去慰问一番。 张氏是个十分精明能干的女人。当初能抓住一切机会攀上杜锦宁这棵大树,此时县令折节相交,她立刻打蛇随棍上,经常去县令府上拜访县令太太,逢年过节送些礼物。人家看在杜锦宁面上,自然也好生款待,备价值相等的礼物回礼。这么一来二去的,两家也算走动了起来。 也因此,杜云翼一家在漓水县十分有面子。他们父子三人都是做账房的,以前是看东家的脸色,现在是东家看他们的脸色。东家遇上麻烦解决不了,张氏去县令太太那里走一遭,只要不涉及原则问题,事情就能得到解决。于是杜云翼的薪水直接翻了两番,直让东家把他当祖宗供着。 县里的几家世家,因为杜锦宁的关系,对杜云翼也以礼相待。 现在,陈氏要回县里去,说她们这一支跟杜家断绝了来往,与杜云翼一家没有任何关系。那些看在杜锦宁面上礼待杜家的县令和世家,岂不是直接翻脸不认人,再不给杜云翼面子?原先想让杜云翼帮忙、遭杜云翼拒绝,或是欺软怕硬,妒忌他们家的人,岂不就要欺到他们头上来? 想一想这些后果,杜锦德就不寒而粟。 “四、四弟,能不能、能不能想想办法,不要跟他们说?”杜锦德说完这话,脸色就发红。他也知道自己的要求过份了。 可没想到的是,杜锦宁却沉思道:“让我想想。” 杜锦德立刻升起了希望,同时在心里感慨:四弟真是好人啊。以前祖父和家里人这么待他,他还能为家里人着想,不计前嫌,真是个心胸宽广的人。也许这样的人,才能做大事吧。 杜锦宁似乎想到了什么,眼眸一亮:“有了。” “四弟,你想到好办法了?”杜锦德兴趣地问道。 杜锦宁点点头,旋即又歉意地看向杜锦德:“不过我这个办法,可能对二哥你不大好。” 杜锦德愣了一愣,问道:“怎么个不好法?” “其实如果你说自己走岔了道,没有找到润州,更没见到我就把盘缠花得差不多了,只能边想办法赚钱边往回走。我没接到你报丧,自然就不用回去丁忧了。只是,这样你就得担责任了。” 正文 第七百七十四章 陈氏离开 杜锦德眼睛顿时一亮:“好,这样好。”不过旋即又道,“这样的话,县令不会往上报吗?” 杜锦宁摇摇头:“你从漓水过来,就走了一个多月,回去又走这么久,来回就去了三个月了。回去的途中要想办法赚盘缠,这一耽误就两三个月,如此大半年就过去了。你不回家,县令也不会轻易写奏折往上报。” 杜锦德的眼眸渐渐亮了起来。 杜锦宁的嘴角也勾起了一个微微的弧度:“等你回到家,县令再让人送信给皇上,需得花上一个月。待皇上下旨让我回乡丁忧,我再从润州出发去漓水,途中又得走一两个月。如此还没回到漓水呢,一年时间就过去了,回去毫无意义,丁忧已没有了必要。而这件事追究起来,谁也不用担责任,毕竟太远,交通又不方便。” “对呀,如果我在途中赚不够盘缠,耽搁的时间再久点……” 他没说完,跟杜锦宁对视一眼,两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敛了笑,杜锦宁道:“盘缠的事你放心,我回去的时候,我给你三百两银子的盘缠,够你在外面花销几个月了。” 何止几个月,只要不大手大脚,就凭他们主仆三人,花上几年都花不完。 杜锦德顿时心花怒放,站起来给杜锦宁深深一揖:“多谢四弟厚赠。” “不用客气。”杜锦宁摆摆手,又道,“既然找这个借口,我娘就不回桂省了,否则这个谎就圆不了。” 杜锦德十分赞同地道:“确实没必要回去。来回奔波,三婶也吃不消。” “行了,你好好养病,等你身子养好了再往回走也不迟。”杜锦宁站了起来。 “四弟慢走。”杜锦德送了她两步,便被杜锦宁止住了。 看着杜锦宁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杜锦德顿时兴奋的不行。 跟杜锦宁有了共同的秘密,他顿时觉得跟堂弟的感情得到了升华,此行的目的已经达到。而且三百两银子是笔大钱,回去肯定不用跟父母和兄长说,就当是劳务费自己私藏了。以后跟兄长分了家,就可以拿出来买田地铺面了。 再者,有了这么个把柄,等下次再来,如果自己提出留在润州帮衬,想来婶娘与堂弟也不会拒绝,定然给他找个好差事…… 杜锦德越想越美,只觉得身子都轻了不少,精神也好了起来。 事已办妥,齐慕远回了京城,杜锦德这里不再被下药,过了两天身体就好了起来。 养好了身体,他怀揣着杜锦宁给他的银票,带着两个下人悄悄离开了润州。 杜锦德离开半个月后,杜锦宁就准备送陈氏离开。 “宁儿,娘舍不得你。”陈氏紧紧地抱住杜锦宁,眼泪簌簌而落,半天舍不得松手。 她虽然知道杜锦宁拿到了免死手谕,杜锦宁也对她隐瞒了手谕的作用有限,但对于女儿,她是永远不放心的,总担心会出状况。 “娘,您只是回乡探亲,又不是不回来了。”杜锦宁拍拍陈氏的后背,笑道,“您可别回了桂省就舍不得回来,别忘了这里还有你儿子呢。” 她扶着陈氏站直身体:“半年,最多在桂省住半年,你就回来,听见没有?要是大伯母和二伯母对你不好,你就马上回来。” 陈氏也知道这是杜家门口,来来往往的行人不少。现在就已有人朝这边凑过来了。有些话,她不好说。 其实这阵子,她把该说的、不该说的话都说完了。 她抹了抹眼泪,点头道:“好,娘就住半年。” “行了,时辰不早了,赶紧上车吧。”杜锦宁道。 “你一定要爱惜自己的身体,听见没?要是我回来看到你瘦了,定然饶不了你。”陈氏道。 这些话的意思,也只有她们母女能明白。 “我知道了,娘。”杜锦宁道,“您也一样,一定要保重身体,无论什么时候,无论遇到什么事,都要好好保重身体。否则不光是我,便是姐姐们都不依的。” “嗯,好。”陈氏红着眼睛,一个劲地儿地点头。 “上车吧。” 陈氏在丫鬟的搀扶下,上了马车。 看着马车辘辘向前,站在杜锦宁身后的姚书棋忍不住低声道:“少爷,为什么不让太太跟二少爷一起走呢?” 杜锦德来报丧他是知道的,杜锦宁也跟他解释了皇上因断绝文书不许她丁忧、她只得让杜锦德撒谎的话。 陈氏此行,她跟姚书棋的说辞是,因她不能回乡奔丧,陈氏也不能回去,心中不安,便想回乡看看。 姚书棋对陈氏与杜锦宁的做法,十分理解。 只是看着陈氏带的都是新买的下人和几个护院,在杜家做了好几年的老下人几乎没带,心里总有些不安,生怕这一路上会出事。因此才有了刚才的话。 “你也知道我叫二少爷撒谎的事,他现在还不能回去。所以只能是太太一个人回乡。不过这么多下人与护院,路上也还算太平,不会有事的。”杜锦宁道。 姚书棋点了点头。 陈氏走之前与跟她有交情来往的邻居太太们解释过了的,因此她这一走,倒也没人来问。 杜锦宁的生活又恢复了平静。 此时已是四月,几个老农早已在她的吩咐下选种育苗,庄子上的佃农们将田地细细地犁过耙过,底肥也施得足足的。 工部的吴尚书早在前几个月前就已在工部建立了一个有五个官员的新部门,专门进行农业肥料的研究。在吴尚书的示意下,这个部门的那个姓范的主事特意带着人跑了润州一趟,跟杜锦宁探讨了一番。 杜锦宁倒也不藏私,挑一些这个时代的人能理解的理论说了说。 不过,就算这样,几个月过去了,这个部门也没研究出什么成果。 她用的仍然是农家肥。 关嘉天和陶华晖接杜锦宁的规划让人挖出来的水库,已在春天下雨时开始蓄水了。杜锦宁田地里的水利建设也已建好,几十亩旱地早已施肥灌水耕地,改造成水田等待插秧了。 庄子上的人都已算是熟手,在姚书棋和宋庄头的监管下,根本不用杜锦宁操心,一切井然有序,开始了早稻的种植。 他们种植的,就是杜锦宁研究出来的杂交水稻。 正文 第七百七十五章 六月 农历六月的天气,十分火热,可宫里的宫女、太监们,却都瑟瑟发抖。 刚才一个太监被拉了出去,直接杖毙,原因就在于他给世家传递了宫里的消息。 大殿里,吴公公将一杯放凉了的花茶端到赵晤面前,劝道:“皇上,您喝口茶吧。” 赵晤虽然仍十分生气,却不会对跟了自己十几年的吴公公乱使脾气。 他接过茶盏,吩咐道:“宣齐伯昆觐见。” 不一会儿,齐伯昆匆匆进了宫,给赵晤行礼问安。 赵晤不等他说话,就嚷嚷道:“你说这些世家过不过份?平时在朝堂上一副好说话的样子,结果呢?涉及到一丁点利益,就给朕下起绊子来。他们把朕当成什么了?” 也不怪赵晤生气,原先赵晤将军权慢慢握在了手里,世家就摆出一副听话的样子,在朝堂上赵晤要施行什么政策,他们拦一拦挡一挡就放过去了。 可现在,关乐和去了南方后,开放了路引,繁荣商业,经过一年的时间,已经取得了很明显的成效。赵晤想在相邻的两个省逐步推广,就遭到了世家的反对。赵晤这一次没打算跟他们多说,直接下令施行,结果后宫就出了事。 当初赵晤上位,为了获得世家的支持,纳了不少的世家女进宫做妃子。而这一次,世家设了一个极周密的圈套,直接朝他的六岁多的长子下手,将其毒倒。齐慕远这些特务机构的人查了半天,也只查到一些无关紧要的人头上。 这让赵晤愤怒之极,却又无可奈何。他忽然发现自已手中的力量根本没用,人家直接就抄了他的后花园。 今天发现一个太监往宫外的世家递消息,他这才没控制住自己的脾气,直接发作。 “大皇子如何了?”齐伯昆问道。 “已经没有性命危险了。”赵晤揉了揉眉头。 “查出来真与世家有关?”齐伯昆又问道。 赵晤点了点头:“表面上就是宫妃争风吃醋,手下的宫女忍不住替主子出头。其实内里如何,朕又怎么不知道?只是……” 他摇了摇头,不愿意再说下去。 后宫的事,十分复杂,这不是齐伯昆能插手的,毕竟郑太后也是世家的人。 他问道:“南边的事,是不是稍缓一缓?” “缓,缓到什么时候去?”赵晤用力一锤桌子,恨恨地道,“商业繁荣不好吗?他们非得只许自己赚钱,不许百姓赚钱,不许朝堂税收丰盈,这是什么道理?我恨不得把这些蠹虫一个个杀死才好。” “哼。”他冷笑一声,“航海这种有好处的事,他们就跟闻到腥味的苍蝇,全都飞过来了。” 齐伯昆默然不语。 齐慕远买下了杜锦宁手里的茶园,不可避免的占了远航的一份,份量还不小。为了这事,世家对他很有意见。只是因他是赵晤面前第一红人,他们又不愿意因为这个跟赵晤闹僵,便容忍了齐伯昆占的那一份子。 赵晤大概也因此而想起杜锦宁了,问道:“要不,我宣杜锦宁进京一趟,看看他在南方的事上有什么好办法?那小子聪明,没准能给咱们出个好主意。” “皇上就不怕杜锦宁跟大皇子一样吗?”齐伯昆却不同意。 他可不想让杜锦宁进京来,跟世家对峙。就杜锦宁那小身板,能跟世家抗衡吗?赵晤这是病急乱投医了。 担心赵晤坚持已见,他又道:“再说,现在又是一季稻子成熟的季节。听说他现在种的就是新稻种,产量极高,这种时候叫他进京,新稻谷怕是要受影响。” 赵晤点了点头:“行吧,先不进京。”想了想,他又道,“等稻种收割,下一季的禾苗栽种下去后,朕再宣他进京。” 想了想杜锦宁要是为了新稻种进京,世家应该不会将矛头指向她,齐伯昆便没有阻拦。到时候,她也要来跟赵晤谈一谈丹书铁券的事,总要进京一趟。 “明日朕就派工部尚书去润州,看看新稻种的收割情况。”赵晤又道。 “是。”齐伯昆道。 想了想,他问道:“陆九渊他们什么时候去日苯?” “据鸿胪寺官员来报,说渡边大师的身体还未好,所以继续往后推。”赵晤道。 本来陆九渊等人打算四五月份气候最好的时候前往日苯的,但临启程前,渡边山野却一下病倒了,休养了一个来月才悄见起色,所以行程就耽搁下来了。 齐伯昆又跟赵晤商议了一些事,这才退了出去。 润州,宋庄头等人看着被沉甸甸的稻穗,一个个欣喜若狂。 不用称量,凭眼睛所见,他们就知道这一季的稻子绝对比去年晚稻的产量还要高。至于有多少,那还得收割的时候称重才知晓。 近来一段时间,杜锦宁再不像以前那般呆在庄子上了,而是在在城里忙其他事。 宋庄头跟有经验的几个老农商量了一阵后,便骑了驴子,去了城中寻杜锦宁:“东家,稻谷可以收割了。咱们什么时候开镰?” “要等京中来人。”杜锦宁道,“我已写了奏折送去京城了,最多一两日便有人来。你们先准备好。” “好嘞。”宋庄头咧开嘴笑,“东家您真是厉害,研究出来的这新稻种,没准能亩产五石。” 杜锦宁笑道:“希望如此。” “要不我们交五成租子吧?”宋庄头又道。 像这样的产量,而且一年两季,杜锦宁也才收两成租子,这让宋庄头心里不安。 杜锦宁研究出新稻种,就是整个大宋的庄农人家的大恩人。宋庄头觉得,不说交五成租子,便是交八成,他们也心甘情愿。 就算交八成,他们的收获也比以前要强。 “不用。”杜锦宁摇摇头,“多谢宋老爹你的好意,我既跟大家说过交两成,那就两成。” “东家真是大好人啊。”宋庄头给杜锦宁发了一张好人卡,千恩万谢地告辞离开了。 第二日,工部的人就到了润州,仍是吴尚书带着官员过来。随行的,还有一个老熟人金公公。 正文 第七百七十六章 杂交水稻的产量 这一次跟上次不同。上次吴尚书与金公公事先没有通知,直接来的润州。而且双季稻在大宋也不是新鲜事,稻田养鱼能增加产量的方法,杜锦宁也没有向赵晤报备过,只是写在了《种田记》的话本里,他们根本没想到在杜锦宁的指导下,亩产会增加那么多。 他们当时来的目的,只是想认证一下双季稻是否能在润州种植成功而已。 但这一次却不同。 杜锦宁来润州,除了种植双季稻外,就是要研究新稻种,这是赵晤派她到润州来,并且没有给她分派任何衙门具体事务的原因,也是关嘉天与陶华晖等人连她职责范围内的农事、水利都分担过去的缘故。 也因此,这一次的意义,跟上次完全不一样。 关嘉天、陶华晖和马剑三人听到金公公与吴尚书从京中过来,在收割那日也放下衙门的一切,跑到杜锦宁庄子上来亲眼认证新稻种的成功。 合作过一次,大家都已熟门熟路了,便是宋庄头面对宫里的太监和二品大员,都已淡定得很了。 大家去了田里,仍是金公公任指一块田地进行收割,同样是庄子上的精壮汉子组成的一只收割小队,如同杜锦宁在现代看到的收割机一般,金公公指哪里,他们就并排向前推进,不一会儿的功夫,那块田地就只剩了短短的禾茬与躺在地上的一束束的稻穗。 另有几人拿起地上的稻穗,走到边上经过杜锦宁指导木匠改良过的打谷机前,将稻谷脱粒,一颗颗饱满的谷子跳跃进谷桶里。 庄子上的这些汉子,比起前一次更加有劲儿。 在杜锦宁的带领下,他们去年获得了前所未有的丰收,家家户户都过上了好日子。今年眼看得稻谷比去年的还要好,而且宋庄头也说了,东家坚持按照约定来,只收两成租子,可想而见今年他们的收益会有多少。不说有盈余置产摆脱佃农的身份,至少生活能丰衣足食。 想起以后的日子都能这么好,而且越来越好,他们浑身就有使不完的力气。 宋庄头为了表达对杜锦宁的感恩之情,还是滔滔如江水的敬佩,一个劲的在金公公和吴尚书面前说杜锦宁的好话。 杜锦宁听得脸红,直接打断他的话:“别啰嗦,去把称准备好,一会儿收割完这亩田地就称种。” “是,是。”宋庄头现在对杜锦宁的话无不依从。 其实称早就准备好了的,杜锦宁也就这么一说。不过宋庄头还是仔仔细细地把称检查了一遍,吴尚书和金公公也去过目了一遍,以保证一会儿称出来的重量都是真实的。 不一会儿,一亩田就收割了一小半,谷子都脱了粒,被宋庄头几人用箩筐都装到了一边,等着称重。 州衙户部的胥吏也在旁边等着了。一会儿他们要看称和记录稻谷的重量。 杜锦宁看差不多了,反正人手都是够的,那边割禾脱粒,这边称着,互相也不耽搁。 她便问道:“金公公、吴大人,咱们是不是可以开始了?” “开始吧。”吴尚书从小兀子上站了起来。 庄子上的人收割,他们还可以让下人端个小兀子坐在阴凉处,称重就不行了,需得到太阳底下晒着站着,亲眼看着称,以免出差错。 毕竟领的是皇差,不能有半点差池。 杜锦宁一声令下,特意抽出来的四个庄稼汉便把一个个箩筐都挂到称上,户部的胥吏在称杆上滑动秤砣,很快读出了重量,另两个胥吏就在纸上记录数据。 为了节省时间,两杆称同时进行。金公公与吴尚书一人监督一杆称,看看户部的胥吏报数是否有误;关嘉天与陶华晖两人则监督记数的两个胥吏。 称完重量的装满稻谷的箩筐,被人挑到晒谷场上去倾晒,再把空箩筐挑回来,一会儿还要称重,扣除空箩筐的重量。 一个个箩筐被放上称再放下挑走;另一边,收割、脱粒、装筐同时进行,一个个装满稻谷的箩筐被送来,大家都紧张忙碌,却井然有序,不到半个时辰,这一亩田地的稻谷就收割完毕称重好了。 空箩筐的重量称出来后,吴尚书用手帕抹了一把汗,道:“好了,算一算看亩产有多少。” 两个胥吏顿时“噼噼啪啪”把算盘打得飞快,计算完毕后又重新算了一遍。确认无误后两者相加,最后报出一个数据:“五石三十九斤。” 大家一听,震惊之余,都笑得合不拢嘴。 吴尚书对杜锦宁赞道:“杜大人,了不起啊。这还是下田呢,要是上田,不得比这里多出一石有余。” 杜锦宁点点头:“应该差不多。” 当初袁隆平是慢慢摸索,从最初的杂交水稻研究到超级杂交水稻,有一个过程。而她把理论直接拿来用,直接奔超级杂交水稻去的。这产量也在她的预料之中。如果化肥农药能跟上,产量会更高。 这块田,是去年种玉米的旱地经水利改良而成的,能有这样的产量,她已经很满意了。 金公公与吴尚书去年来过,还亲自到这里来掰过玉米,倒也记得这块田。看到杜锦宁做的水利工程,把旱地改良成了水田,而且还获得了这样的高产,两人心里也是相当震撼。 “说起来,去年咱家带回去的玉米,皇上、太后娘娘和长公主殿下都特别喜欢。”金公公道。 杜锦宁笑道:“皇上的赏赐我也收到了,多谢金公公的美言。” 去年赵晤吃着玉米感觉味道好,又知道这东西容易种,今年已经叫人在御田里种了玉米,所以今年不需要金公公再在她这里带玉米回去了。 赵晤不光让人在御田里种,听到杜锦宁及齐伯昆说这东西的好处后,也下令让耕地少,土地贫瘠的地方种植玉米了。种子也不难获得,直接让这些省州县用粮食跟桂省换。 也因为这个,赵晤给杜锦宁赏了些金银绸缎,并许诺在她的功劳簿上记上一功。 “走吧,咱们去中田。”吴尚书道。 有了土质最差的下田下底,他对中田和上田的产量更加好奇了。 正文 第七百七十七章 大捷 “七石七十三斤。” “八石六十五斤。” 随着中等田和上等田的亩产量一个个报出,吴尚书激动不已。尤其是上等田的亩产报出来的时候,他捧着一捧稻谷,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跪倒田地里,老泪纵横。 他在工部呆了二十几年,一心想的就是如何提高粮食产量。尤其是遇上灾年荒年,户部的官员无粮可放,承受着皇帝和民间悲惨景象的双重压力,又转过来向工部施压的时候,他那种深深的无力感,是别的官员感受不到的。 亩产七石啊,这是什么概念?以往大宋的亩产只有两石,足足翻了三四番啊,而且这还只是一季稻谷的产量! 杜锦宁去年就已证实江南地区一年能种两季稻谷。一亩田地,一季七石,两季的产量就是十四石,是以前亩产两石的七倍。 七倍! 七倍啊! 能让粮食产量翻上一倍,都是吴尚书的梦想。可现在,杜锦宁却用事实告诉他,粮食产量能翻上七倍。 从此,大宋再也没有饿殍,百姓也不怕灾荒年景。他们能丰衣足食,吃饱饭已不再是梦想。天下无饥,这不再是文人笔下描绘的美景,而成了现实。 吴尚书放下稻谷,起身走到杜锦宁面前,深深作了一揖。他本想说一些感谢的话,可眼泪还在流,所有的一切都哽在喉咙里,让他说不出话来。 “哎,吴大人,您这是做什么?快别这样。”杜锦宁扶起他。 金公公用袖子民抹了一把泪,哑着嗓子道:“杜大人……功德无量啊!” 想当年,他就是家乡遇上灾年,无法活下去,父母都饿死了,他凭着父母省给他的那一口吃的,支撑着逃荒到了京城,却因年小无以谋生,无奈之下进宫做了太监。 要是杜锦宁早生二三十年,研究出了这样高产的稻种,他还用做无根之人吗?他有可能在家乡娶妻生子,奉养父母,过着其乐融融的日子。 “咱家回京,定向皇上为杜大人请功。”他鼻音浓浓地道。 “吴某也是。”吴尚书吸了吸鼻子,“吴某会竭尽全力,为杜大人请功。” 关嘉天和陶华晖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幕,眼里也含着泪花,对于金公公和吴尚书为杜锦宁请功的话没有一丝嫉妒。 他们都是从县令这种最基层的官员做起的,最是知道民间疾苦。看着那些人挣扎在生死线上,吃了上顿没下顿,身为父母官,他们感同身受。 所以吴尚书与金公公的激动,他们最能理解;杜锦宁得到再多的赞誉,他们觉得都不为过。 此举,功德无量! 为防万一,一行人不顾天气炎热,又抽查了几块田地,得到的亩产数相差无几。 此时已到了中午,吴尚书匆匆写了奏折,问关嘉天要了一个通关公验,递给随行而来的官员:“派人快马加鞭,往京中传捷报。” 他觉得,高产量新稻种研制成功,不亚于打了一场大胜仗,甚至比大胜仗的意义还要重大。毕竟胜仗只是一时,而粮食产量的增加,却是千秋万代都受益的事,它能提升整个大宋的综合实力,有着非同一般的重大意义。不用传捷报的方式向皇上报喜,是他这个工部尚书的失职。 杜锦宁见状,走到一边,将宋庄头叫来吩咐:“停止收割。何时再收割稻谷,听我命令。” “可这天时不等人……”宋庄头犹豫道。 双季稻,就是抢天时。耽搁了农时,势力会影响晚稻的产量。 杜锦宁摇摇头:“明日皇上可能还会派官员下来,他们只会相信自己眼睛所看到的。如果影响了晚稻种植,你们的一切损失,我都会进行补偿。” 宋庄头赶紧摆手:“东家千万别这么说,刚才是我不对。其实就算只有这一季的收成,都抵我们以前好几季,晚稻种不了也没关系。您千万别说什么补偿的话。” 他刚才说那话,不过是下意识的反应。毕竟对于一个老农来说,耽误什么都不能耽误农时。他根本没往深处想。 …… 吴云是驿站驿长,平时就接待一下上任或回乡探亲的官员及家眷,身为武官,日子过得很清闲。 这日,他正坐在屋里喝茶,就听一声大喊:“捷报,润州粮食亩产七石。” “捷报?” 一听这两个字,吴云就不敢怠慢,扔下茶盏就跑了出去,就看到一个壮汉骑着马跑了进来,看门的差役乍着两只手,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吴云跑到壮汉面前,正要说话,就见对方递了一个公验过来。他打开一看,上面盖着润州州衙的大印,确认无误,他立刻吩咐差役:“去把那匹黑马牵过来。” 等黑马牵来,壮汉二话不说,直接翻身上马,朝外面奔去。 差役张大了嘴,望着壮汉的背影,问吴云道:“这、这……”那人骑走的,可是驿站最健壮的马匹。 “这是捷报!”吴云道。 近些年边关很少有战事,就算有战事,递送军情也不一定从这里经过,他们驿站已很多年没有报捷报的人经过了。不过作为驿站长官,吴云还是知道有捷报经过时是如何处理的。 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问道:“刚才他喊的是什么?润州粮食亩产七石?” 差役点了点头。 “不是有战事?”吴云挠了挠头,一面往屋里走,一面道,“假的吧?怎么可能亩产七石?” 要说三石、四石还有可能,七石……他摇了摇头。 不过想想润州知州又不是脑袋进水,不可能谎报这种事,他又将信将疑起来。 古代不便,一个是受路况影响,一个就是受限于骑乘工具。 马匹不是现代的汽车,只要有油,就能一直一直跑。马匹跟人一样是会累的,跑一段就得歇一歇。驿站的换马服务为报信充分节省了时间,只要骑马的人能经受得住,就能一路跑到目的地。 壮汉到京城时,京城的城门才关上不久。 “捷报。”他大叫一声,拍响了城门。 守城的官兵可不像吴云他们那般没经验,一听这声叫喊,连忙将城门开了一条缝,接过公验辩认后,打开城门让壮汉进去。 壮汉进了城,直奔皇宫而去。 正文 第七百七十八章 心潮澎湃 “哐当”一声,一个价值不菲的汝窑天青釉碗落地,摔得粉碎。站在旁边伺候的宫女太监连忙上前,跪到地上将碎片捡起,再用抹布将地上的残末擦净。 赵晤却顾不得这边,望着来报信的太监,问道:“真是七石,你没听错?” 郑太后和赵明月也放下了碗箸,望着太监,等着他的回话。 “回皇上,真、真的,奴婢听得真真的,就是七石。”太监紧张地咽了咽唾沫。 “报信的在哪儿?宣他觐见。”赵晤顾不得只吃了两口饭,站了起来,神情十分激动。 “皇上,就叫他到这儿来说吧。哀家也听听。”郑太后道。 “对,对。”赵明月也激动地连连点头。 这样的大事,这样激动人心的时刻,她们能成为见证者,也是荣幸。 “好,宣他到这儿来。”赵晤却没法再落座,在屋里来回走动着,眼睛直望着门口。 好在宫门口的御卫听到捷报,还是粮食产量达到七石,知道皇上一定会亲自召见壮汉,虽知此人是同属于御卫,仍仔细搜过了他的身,又确认过身份,只等着里面召见。 果不其然,不一会儿的功夫里面就传来消息,御卫连忙把他带进了宫里,交给内宫守卫的御卫。又一次搜查之后,壮汉被带到了赵晤面前。 壮汉是金公公和吴尚书带去的御卫,见到赵晤等人倒也不怵,进门行了一礼,朗声道:“御卫陈允,见过皇上、太后娘娘、长公主殿下。” “你把润州之事讲来。”赵晤道。 陈允能被吴尚书选中回京报捷,除了身手不错,也是个口齿伶俐之人。 “是。小人跟吴尚书、金公公到了杜大人的庄子上,便见一望无际全是金灿灿的稻谷。金公公最先先的是由旱地改良而成的下等田,收割后称重六百三十九斤,因是湿稻谷,晒干后会失去半成水分的重量,亩产达到五石有余……” 陈允有条不紊地把下、中、上等田的产量都说了一遍,又说了金公公和吴尚书担心有误,再一次指了几块下、中、上等田让人收割,得到的稻谷产量相差无几。 赵晤听到上田真有湿稻谷八石六十五斤,干稻高达七石的亩产时,悬着的心终于放松下来,取而代之的浑身的热血沸腾,心潮澎湃。 亩产七石啊,双季稻一年下来亩产就达到了十四石,对比起往年一亩田只能产两石的产量,增加得实在太多太多了。 长江以南这么多的耕地,都能种双季稻,如果全面铺开,都种上新稻种,那么一年的水稻产量……想一想这是个恐怖的数字,赵晤忽然有一种对着天空大喊一声的冲动。 太棒了,太棒了! 天下无饥,这个千百年来帝王们所追求的理想,竟然在他赵晤身上实现了。 大宋,将出现自古以来从未有过的最鼎盛的景象。 这些日子以来被世家弄得十分压抑的心情一下子消散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无比的舒畅与豪情万丈。 世家又如何?上天既给他赵晤送来了杜锦宁这样一个妖孽,连堪称神物的高产稻种都研究出来了,又提出了开放路引,繁荣商业的主意,再加上大宋银庄的建立、即将驶向远方的航船,这一桩桩一件件,犹如在他面前徐徐打开的画卷,给他勾勒出了一幅宏伟的蓝图。任何人,都不能阻挡他赵晤前进的步伐,他要将大宋打造成一个比任何一个朝代的繁华富强的帝国! 透过皇宫的檐脊兽,望着浩渺的天气,赵晤朗声道:“让礼部准备,明日朕要去皇庙,祭告列祖列宗。” 他要让一直以来不肯立他为太子的父皇知道,他赵晤登位才几年,就做到了他一辈子都做不到的事,登上了他一辈子也登不上的高峰。他,才是最适合做皇帝的那一个,而不是他宠爱的二皇子。 “传旨户部尚书,明日带相关官员去润州;传旨兵部尚书,派一千人军队前往润州保护新稻种;传礼部尚书亲往润州传旨,宣杜锦宁回京论功行赏。”一道道旨意从赵晤口中说出,他精神极为亢奋,满面红光。 “另外,宣齐伯昆觐见。” 他要跟齐伯昆商量给杜锦宁一个什么样的赏赐,接下来如何安排他的职位。 看着激动万分的兄长,赵明月同样精神亢奋到了极点,脸蛋红扑扑的,眼眸里闪着崇拜的光芒。 大宋繁荣,就意味着儿子的江山稳固,郑太后自然是高兴的。但看到赵明月的表情,她就担心起来。 伸手抓住赵明月的胳膊,她提醒道:“明月,你别忘了,年底,你就要成亲了。” 赵明月跟杜锦宁同岁,现在十六岁半,到了年底,就十七岁了。郑太后为她看了日子,打算让她跟萧二公子成亲。 提起亲事,赵明月的眼眸就黯淡了下去。 尽管人人都说萧二公子不错。如果没有文韬武略的杜锦宁在前,赵明月也会觉得他不错。 可跟杜锦宁一比,两人完全就是萤火与皓月,根本就没有可比性。所以赵明月对萧二公子一直喜欢不起来。 只是萧二公子对她挺好,杜锦宁那边又无望,母亲整日劝说,她才答应订下婚期。 现在杜锦宁做出了这样的伟业,光芒万丈,在赵明月心中的份量又加重了几分。想起自己要与这样优秀的男子擦肩而过,从此形同陌路,却要跟萧二公子那样平庸的男子过一辈子,赵明月的心就犹如掉到了冰窟窿里,浑身冰凉。 “母后,我吃饱了。”看到皇兄饭也顾不上吃,已往前殿去处理政务了,赵明月将自己面前的碗一推,也站了起来。 郑太后皱眉:“明月……” 赵明月不待她说完,就打断道:“我明日约了贵女开茶会,晚上要做些准备,我回去了。”说着,匆匆离开了郑太后的寝宫。 因为茶道是杜锦宁创造的,一经赵昶从润州带回来,赵明月就爱屋及乌迷上了它,将它当成了自己的事业,在京中贵妇、女眷们积极推广。 正文 第七百七十九章 杜锦宁是您孙媳妇 现在,茶会成为了大宋世家贵族圈里的风尚。赵明月跟一众贵女每隔十日就开一次茶会,轮流做东,谁家的茶席设计得好,谁家就出风头。 赵明月其实已对杜锦宁死了心,只是以茶道来祭奠这份感情。可今天杜锦宁在润州做出的伟业一经传出,她又乱了心神。 “过几日,他该回京城了吧?”坐在梳妆台前,望着铜镜里的自己,赵明月喃喃自语。 …… 齐慕远作为特务头子,消息自然是最灵通的,更不用说他还特别关注杜锦宁那边的动向,估摸着这几日早稻就能收割了,他特意派了人在城门口守着,十二个时辰不间断。 当陈允进了城门,直奔皇宫而去时,他就已得到了消息,润州亩产七石,杜锦宁研究的杂交水稻大获成功。 他立即找到还在吏部忙碌的齐伯昆:“祖父,我有急事找您。” 平时不光齐伯昆忙,齐慕远也忙,经常十天半个月不着家,祖孙俩难得见一次面。而且孙子的性子齐伯昆也清楚,如果不是事情很重要很急切,齐慕远不可能跑到吏部来找他。 想一想时间,到了杜锦宁的稻谷收割的日子了,齐伯昆便猜到了齐慕远的来意。 “大人您去吧,事情我们都知道,照您吩咐去办就是了。”吏部的同僚也十分善解人意。 齐伯昆叮嘱了几句,便跟齐慕远一起走出了吏部,上了马车,问道:“可是杜锦宁那里来消息了?” 齐慕远点点头:“刚才润州派人送来捷报,早稻亩产七石,吴尚书带到润州的御卫一路进宫报喜去了。” “七石?”齐伯昆很是震惊,“你没听错,真是七石?” 齐慕远点点头:“真是七石。皇上定然会召您商议此事的,不信一会儿您问问就知道了。” 齐伯昆倒不是质疑齐慕远,只是对这个数字不敢置信而已。 “了不起啊,杜锦宁真是了不起。”他拍着扶手叹道,“他当初说去研究稻种,皇上跟我都不抱太大希望的。毕竟工部一直有人在做这个事,却从来没有什么进展。杜锦宁年纪小小,虽过目不忘又博闻强志,那也仅是会读书而已,于农事研究根本无济于事。可没想到,他竟然真把这事给做成了,而且只用了一年半的时间。” 说到这里,他转头看着齐慕远,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十分遗憾地道:“小远啊,你怎么就不是个女儿家呢?你要是女儿家,我把你嫁给杜锦宁,那该有多好。” “……” 齐慕远被祖父这天大的脑洞雷得半晌说不出话来。 马车很快在齐府门口停下,祖孙两人下车进了门,直奔齐慕远的院子。 齐慕远这院子比较僻静,想要谈话不为人所知,自然还是他这里好。齐慕远宁愿拉着祖父乘马车从吏部回来耽搁些时间,也不愿意在那里说,就是担心他说的话怕人听见。 进了院子,让观棋和不语等人守在门口,齐伯昆才问道:“说吧,你想让祖父怎么做?” “杜锦宁什么奖赏都不要,她只想在丹书铁券。”齐慕远道。 齐伯昆的眉头皱了起来:“小远,你也知道前段时间发生的事。世家的手伸得很长,现在皇上做事都十分小心,尽量不与世家发生冲突。你们要丹书铁券,不是让皇上为难吗?” 丹书铁券这东西,不是赵晤私下里直接赏给杜锦宁就完事的。它必须在朝堂上经过大臣们商议、取得大多数人的赞同后,方可写下诏书,赏赐于杜锦宁,还要将此事记载在史书及皇帝起居注里。否则即便杜锦宁拿到手里,也不被大臣们所承认,反而会被怀疑她私下里偷窃丹书铁券。 其实赵晤写的那个手谕的性质也差不多。所以齐慕远才希望趁着杜锦宁立下大功,能把赵晤私下里写的手谕换成丹书铁券,否则效果如何还真不确定,尤其是赵晤不能完全掌权的情况下。 “再说,什么叫‘杜锦宁什么奖赏都不要’?杜锦宁读了这么多年的书,好不容易考上进士做了官,难道不是一切为大宋效力,哪里更需要他就往哪里去吗?”齐伯昆质问道。 “粮食产量固然重要,这关乎民生大事。但现在一亩稻田已年产十四石稻谷了,足足是以前的七倍,这基本能解决大宋的粮食问题了。只要这几年风调雨顺,让朝堂多备些储备粮,往后只要不是连年灾荒或是战争,大宋的百姓都不怕被饿死了。” “而现在朝堂上,皇上跟世家的矛盾尖锐,正是用人的时候。皇上跟我都希望杜锦宁能回到京城来,为皇上出谋划策,一起推进商业的发展。可你告诉我,杜锦宁只要丹书铁券,其他一概不要,那他这书不是白读了吗?他还这么年轻……” 说到这里,齐伯昆疑惑地盯着齐慕远:“不对啊。杜锦宁这孩子,十分有大局观,他能为百姓的粮食问题从翰林院调往润州,应该是个心怀天下之人。他现在一心只想要丹书铁券而不顾其他,你老实告诉我,他到底犯了什么罪?” 齐慕远知道,不把实情告诉齐伯昆是不成了。他与杜锦宁的资历还不够,想要丹书铁券,需得齐伯昆倾尽全力的帮助。 他先凝神感受了一下,确认院子里除了他跟齐伯昆,再没有别人,这才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道:“灭门大罪。” “什么?”齐伯昆高声叫了起来。 “嘘,祖父,您小声些。”齐慕远道,“这件事,出我的嘴,入您的耳,不能让第三个人知晓,否则杜锦宁就死定了。” 齐伯昆也知道自己失态了。只是事情太让人不可思议了,由不得他不震惊。 “杜锦宁从小到大的事,我都清清楚楚。他怎么会犯下灭门大罪?什么时候犯下的?莫不是在润州的时候?”齐伯昆压低声音,猜想道,“背叛朝堂,里通外国?” 齐慕远摇摇头,眼睛盯着齐伯昆,低声道:“祖父,杜锦宁……她是个女子。” “什么?”齐伯昆这一次比刚才叫得还要大声。叫完之后,他立刻捂住了嘴,瞪着铜铃般的大眼睛望向齐慕远,震惊得难以复加。 “你刚才说什么?你再说一遍?”他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杜锦宁……她是个女子,是您老的孙媳妇。”齐慕远又缓缓道。 正文 第七百八十章 有天理吗? 齐伯昆呆呆地望着齐慕远,半晌反应不过来。 杜锦宁是女子?这这……这怎么可能? 杜锦宁怎么会是个女子? 孙子这是跟他开玩笑吧? 他可是看着杜锦宁长大的,打十岁起,杜锦宁就生活在他的眼皮子底下。 齐慕远看祖父那样子,特别能理解他的心情。 想当初,他得知杜锦宁是女子时的反应,比起齐伯昆来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是个孝顺孩子,很好心地解释了一句:“真的,她是女子。当初她祖父母说她克父,要把她溺死,她母亲为了让她活命,就宣称她是男孩儿。这件事,当时只有她母亲和替她接生的外祖母知道。后来她就一直女扮男装。” “那她怎么想着参加科举考试?”这可是欺君大罪啊。 “那时她大病一场,她大姐为一点买药钱,被祖父母逼着嫁给傻子,她三姐也要被二伯父卖到窑子里去。恰好关乐和关山长看中她的资质,要收她为徒,为了一家子不被折磨死,她就顺水推舟,拜了关山长为师。本来她不打算参加科举的,但见多识广后,她不甘心就这样嫁个蠢汉生儿育女。她觉得自己在农事上有天赋,所以总想为大宋做点什么。” 齐慕远恳切地望着祖父:“她后来的做法您也看到了,她之所以拼命读书,进了翰林院后抛弃大好前程前往润州,就是希望能研制出新稻种,让天下百姓再不要像她小时候那样,过衣不蔽体、食不裹腹的日子,也不需要靠吃难以下咽的苞谷为生。花了几年的时间,她做到了。” 齐伯昆听到这话,比刚才听到杜锦宁是女子时还要震撼。 “花了几年的时间,她做到了”,这句话,完全暴击所有朝堂上的官员,包括他齐伯昆。 纵观科举出现以来的考生,有几人能以十五岁的稚龄夺得状元?没有,一个都没有。 有谁仅用一年半的时间就研究出高产稻种?没有,不光没有,想都不敢想。 自唐以来,朝堂上工部的官员,有谁不想研究高产粮食品种?可谁做到了?几十、上百年以来,谁做到了? 可杜锦宁呢?一年半的时间……哦不,就算从她在博阅书院庄子上时就开始了稻种研究,也才只有五年而已。 五年,研究出新稻种啊,而且期间绝大多数时间里,杜锦宁都是用来读书、为科举考试做准备了。她全心全意致力于稻种研究的,仅仅是一年半时间! 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而且轻而易举就能成功,这还是人吗?这简直是妖孽啊! 可现在,你告诉我这个妖孽她还是个女子,这还有天理吗? 不是他老齐看不起女子,这时代的女子根本就没有受教育的权利。即便历史上曾出现过一些女性掌权者,她们也只是心机深沉者,利用自己的身份地位,夺丈夫或儿子的权,自己登上高位。她们跟才学无关。 在齐伯昆眼里,女子就是囿于内宅,为了一丁点小利益就斗得你死我活的传宗工具。 可现在,你告诉我像杜锦宁这种几百年来才出现一次的妖孽,不是男儿竟然是女子,这叫齐伯昆怎么不像被雷劈中一般,整个人都处于懵逼状态中。 “她真是女子?”他犹不相信。 齐慕远点点头:“真是。” 他恳切地望着齐伯昆:“所以,您不用期盼我变成女人嫁给杜锦宁了。她是您孙媳妇,把她娶进来做齐家人就成了。” 齐伯昆的眼睛像点亮了的灯盏一般,瞬间就亮了起来。 “前提是,您得帮她要一块丹书铁券。”齐慕远旧话重提,打断了齐伯昆的美梦,让他迅速回到了现实。 “这个……”他皱起眉头,思索起拿到丹书铁券的可能性来。 现在他对此事的态度,跟原先大不一样。 原先他不理解杜锦宁为什么一定要个丹书铁券,而不是更好的掌权,以便更好的做自己想做的事,免得职位太低被人掣肘。 现在知道杜锦宁是个女子,而且马上就能成为齐家人,成为他老人家的孙媳妇,这样聪明的人生下的曾孙子没准是个比他娘还要牛逼的天才,不用多言他就完全理解了。此时他跟打了鸡血一般,浑身上下充满了干劲,非得卯足了劲儿要帮孙媳妇把丹书铁券拿下来。 笑话,要是没有丹书铁券,就只有赵晤写的手谕,万一世家不认,赵晤被世家一逼就认了怂,非得杀杜锦宁的头,他齐伯昆岂不是没有了孙媳妇?就齐慕远这死小子那认死理的劲儿,非得出家当和尚不可。所以这丹书铁券是无论如何也要拿下的,哪怕他齐伯昆不做官,也得拿下。 还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院门外就传来了他那个长随的声音:“老太爷,老太爷,皇上下旨,宣传进宫。” 来了。 齐伯昆跟齐慕远对视一眼,都明白赵晤此时传旨是想做什么。估计就是商讨杜锦宁和高产水稻的事。 “祖父……”齐慕远唤了一声。 齐伯昆抬起手,止住齐慕远要说的话:“你放心,丹书铁券,我一定帮你拿回来。” 说着,他站了起来,整了整身上的官朝,一步步朝院门外走去。夜暮下,他的腰板是前所未有的挺直,精神头是前所未有的足,日子似乎充满了奔头。 皇宫里,赵晤已把官职上所有的空缺都思索一遍了。见了齐伯昆进来,不等他行礼,就朝他招招手:“爱卿,你来,你看看给杜锦宁哪个官职合适?” 他指着自己列出来的官职道:“工部左侍郎你看如何?从从六品到正三品,那些人肯定会极力反对,但考虑到杜锦宁做出这么大的贡献,咱们完全可以据理力争。” 他又指了纸上的另一处:“如果不行,就吏部考功清吏司,或是东阁大学士。这两个都是正五品,跨度不大,但权力比工部左侍郎大多了。想来那些人宁愿他做工部左侍郎也不愿意他进吏部或成为东阁大学士,这样咱们就达到目的了。” 他摸着才蓄起不久的胡子,笑得十分得意:“杜锦宁有了正三品的品阶,一旦别处有了空缺,朕直接调任他去补缺就顺理成章了。哈哈,十六岁的三品大员,朕非得让那些世家瞪瞎他们的狗眼不可!” 正文 第七百八十一章 老齐的忽悠之功 “呃……” 看到明显亢奋到了极点的赵晤,齐伯昆一时语塞。 他要怎么说,才不泼赵晤的冷水呢? 他只能先沉默不语,等赵晤冷静下来再说。 其实不用他说话,只看他虽然脸上有笑容,笑意却不达眼底,赵晤的亢奋就去了一大半。 赵晤敛了敛笑容,问道:“爱卿怎么了?莫非这样做有什么不妥?” 齐伯昆摇了摇头:“皇上这样安排,于社稷有利,自然没有不妥。只是,皇上您为杜锦宁考虑没有?他没根基没靠山,进了京来,到了这样紧要的位置上,他会有什么下场?世家都能把手伸进皇宫里对大皇子下手,想来害一个小臣子的性命,完全是轻而易举的事。杜锦宁死了,皇上您还为他跟世家过不去不成?所以他死了也白死。” 又是这个问题。 赵晤顿时烦躁起来。 他这个皇帝,做得束手束脚,什么都不敢做,什么都得小心翼翼。这种日子,他真是过够了。 “那你说怎么办?总不能白白放着杜锦宁这样的人才不用,把他分派到遥远的省份去吧?如是这样,朕这个皇帝当的还有什么意思?” “想要别人卖命,自然要施以重恩。”齐伯昆道,“上次皇帝虽写了一份手谕给杜锦宁,但作用如何,皇上心里也清楚。不如,把杜锦宁手里的手谕换成丹书铁券吧。这种丹书铁券,是建国功勋或是武将立了大功才能获得的赏赐。杜锦宁研究出高产水稻,提升了整个大宋的综合国力,让外敌不敢轻举妄动,利在千秋,比那些武将的功劳还要大。皇上将丹书铁券赏赐予她,是对她大功的肯定。想来杜锦宁定然会对皇上感恩戴德,肝脑涂地也在所不惜。” “丹书铁券?”赵晤皱着眉头道,“这东西要来干嘛?” 除非杜锦宁通敌卖国,否则凭她的功劳,这辈子皇家人都不会要她性命。也就是说,这东西对杜锦宁完全没用。将一个没用的东西赐给杜锦宁做奖赏,赵晤觉得,换作是他,不要说感恩戴德了,不心生怨怼都是好的了。 “上次皇帝赐下手谕,杜锦宁十分高兴。她当时就表示,如果能获得一块丹书铁券,她此生无憾。”齐伯昆扯起谎来,毫无压力,“皇上可能不能理解我们这些做臣下的想法。比如老臣我,钱财不缺,能吃饱穿暖足矣;官职大小不论,能为皇上和朝庭效力即可。但如能得到一块丹书铁券,老臣我便别无所求。试想,这世上于我们而言,还有比命更重要的东西吗?” 生怕赵晤误会他,他赶紧又补充道:“当然,老臣无功,不敢奢望获得此物;但杜锦宁这有利于千秋万代的大功,就完全有资格获取一块丹书铁券。” 赵晤想了想,觉得齐伯昆说的倒也在理。 齐伯昆继续道:“而且,皇上从另一个角度想想,杜锦宁今年才十六岁,她如果寿命长,至少还要活上四五十年。她入仕才一两年,就立下了如此大功,皇上直接把她提拔到正三品或是大学士的位置上。那么,接下来她又立大功呢?皇上拿什么来奖赏她?莫不是要封爵不成?封了爵后她再立功呢?皇上该怎么办?赏无可赏,功高盖主,可她对皇上又忠心耿耿,皇上莫不是要砍她的头不成?” 这话不说还好,细想起来,赵晤顿时吓出了一身冷汗。 是啊,身为帝王,最怕的就是对臣下赏无可赏。一旦出现这种情况,就说明没法再掌控这个大臣,江山危矣。除了杀掉他,别无他法。 可他真杀了杜锦宁,百姓的唾沫都能淹死他,他在青史上也要背上一个卸磨杀驴、不辨是非的骂名,遗臭万年。 “所以皇上,这一次,您还真不能把杜锦宁的官职提得太高。只需往上提一提,最多从五品官,然后赐她一块丹书铁券即可。她为皇上出谋划策参与跟世家的争斗中,也怕世家拿她来做筹码,更担心她殚精竭虑,到头来却功高盖主主,皇上砍了她的头。赐她一块丹书铁券,既是对她此次大功的交代,又安了她的心。她此后定然会倾其所有辅佐皇上,助皇上实现千秋伟业。” 这番话,真真正正地打动了赵晤。 “多亏爱卿一心为朕,否则朕就要犯下大错了。”赵晤对齐伯昆感激不尽。 他知道齐伯昆喜欢杜锦宁,把杜锦宁当成孙子一样看待,更不用说杜锦宁和齐慕远还有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了。 可齐伯昆为了他赵晤,能把杜锦宁到手的高官厚禄给否定了,可见齐伯昆是一心一意对他好啊。在齐伯昆心里,再喜欢杜锦宁也不及对他忠心之万一。 有这样忠心的大臣,是他赵晤之幸也。 “爱卿。”这两个字,赵晤喊得真心实意,“这事就听你的。” “不过,世家那里,恐怕要些困难。”他担心地道。 “不怕。”齐伯昆胸有成竹,“先让咱们这边的人把皇上说的职位提出来,世家必然反对;再由中立的人提出赏赐丹书铁券之事。有那些官职做比较,世家肯定宁愿选择后者。毕竟他们要对杜锦宁下黑手,才不管他手里有没有丹书铁券呢;而在皇上您这里,丹书铁券又无用。这东西其实就是个虚名。” “最重要的是,杜锦宁做出这么大的贡献,不管世家有多昧良心,也不敢说什么赏赐都不给。如果他们敢说出这种话,不用皇上多言,只凭老臣的三寸不烂之舌,都能喷死他。”齐伯昆慷慨激昂。 敢不让老子的孙媳妇恢复女儿身嫁进齐家,老子非打死你不可! “好,那就这么办。”赵晤一拍桌子,做下了决定。 “这件事,皇上就交给老臣吧。”齐伯昆犹不放心,把事情全揽到自己身上,“最好在杜锦宁进京之前就把事情办妥,她一到京城就直接宣赏。如此才显得皇恩浩荡。” “好,一切都托付给爱卿了。”赵晤拱了拱手。 齐伯昆唬了一跳,赶紧避开了身子,连称“不敢”。 君臣两人又商议了一下细节,齐伯昆便告辞出了宫,直接去了几个大臣家里,跟他们商议此事。 正文 第七百八十二章 做好准备(二合一) 润州,杜锦宁也知道马上就会进京,而且不会再回到润州来。很有可能她的生活从此改变,再也不会有机会穿男装,做男子做的事。 因此在进京之前,她要做好充分的准备。 她写了一封信,让姚书棋带给秦六,暗中布置好一切;想了想,她决定向姚书棋透露一二,好在状况来临前,保证杜家的这群下人不会大乱,能平顺过渡这个时期。 她骨子里还是个现代人,平时从不亏待下人。现在临到这时,她也充分地替下人们考虑。 当初陈氏走的时候,带的就只是杜锦宁后来“买”进来的秦六培养的手下,原先杜家的下人一个都没带走。 为了此事,陶妈妈和陈氏原先使唤的丫鬟还心生埋怨。但一切都是杜锦宁安排的,杜锦宁平时对她们虽然和气,却不容易接近,而且令行禁止,在家里十分有威严。只要她发话,陈氏对这个儿子从来不会逆着来。因此陶妈妈等人就算心中有怨也不敢表露出来。 可她们不知道,杜锦宁这样安排,完全是为了她们好。 如果她们跟着陈氏往南走,一旦陈氏失踪,她们必要被官府追责。即便不追责,没什么生活技能的人流落在外头,日子也会很艰难。所以,杜锦宁将她们留在府里,其实是免去了她们被官府问责和流离他乡之苦。 同样的道理,杜锦宁此次上京也不会带上姚书棋、汪福来等人。 依照大宋律例,主人犯的哪怕是满门抄斩的罪行,下人只要不是从犯,就不会被治罪,只会被发卖。当初陶妈妈和朱老头等人,就是原主人犯了罪被发卖的。因此就算杜锦宁东窗事发,也不会连累下人们。他们只会等着官府发落而已。 主仆一场,杜锦宁替他们考虑得十分周到。 如果她不被治罪,只是失踪,那么杜家会保持原状,月钱由齐慕远帮发,等待着她换回女装归来;如果她事发,下人们被发卖,齐慕远会找个人把这些下人都买下来,再好好安置他们。或是发放奴籍,给他们自由身;或是安排到相对和善的人家去做下人。 最起码会让他们有一个好下场,不至于因为她的缘故而连累这些人。 而姚书棋、陶妈妈、汪福来、青木这些尽心尽力替她们母女做过许多事的人,齐慕远在买下他们后,会将卖身契给他们,并到官府注销奴籍,再将杜锦宁原先就为他们准备好的一份田产、铺面送到他们手上,算是全了杜锦宁跟他们的主仆之情。 至于庄越,他是掌柜,并没有卖身予杜家,倒是不用这么麻烦。但齐慕远同样会照着杜锦宁的吩咐,送他一份财产。如他愿意跟着齐慕远,齐慕远也会将他收归麾下。 其他掌柜或伙计,如果不愿意在齐慕远接管后的茶园、铺子里做事,齐慕远会送他们一笔遣散银子,好聚好散。 这就是杜锦宁为下人们所做的一切安排。 只是在此之前,她需得让姚书棋出来主持大局,帮她稳住一切,不要出差子。 将姚书棋叫到她的院子,确定没人偷听监视,她道:“姚叔,有一件事,我得跟你说一下,也好让你心里有个准备。” 姚书棋正为杜锦宁研究出高产水稻、即将升官而欢欣鼓舞呢。 看到杜锦宁表情严肃,他立刻敛住心神,恭敬地道:“有什么事,少爷尽管吩咐就是。” “等皇上的旨意下来,我就要去京城了。而此去京城,不光有锦绣前程,同样荆棘密布。” 接着,杜锦宁将世家如何把持朝政,皇权如何弱小,稍不听他们的、他们还差点将皇长子毒死的情况,夸大其词的说了一遍。直把姚书棋吓得脸色苍白,对她前往京城充满了担忧,她才住了嘴。 “那、那少爷您怎么办?”姚书棋问道。 “身为臣子,在皇上最需要我们的时候,我们怎么能退缩呢?哪怕前面是刀山火海,我们也无所畏惧。”杜锦宁的大话说得十分慷慨激昂。 姚书棋被她说得热血沸腾:“少爷,您既不怕,我们自然也不怕。不管少爷去哪儿,我们都会随侍左右,永不退缩。” “不,不不。”杜锦宁连连摆手,“我不需要你们去冒险。你只要帮我稳住大后方,不让人趁机栽赃陷害,使我后院起火,就是帮了我大忙。” “少爷……”姚书棋还要说,被杜锦宁打断了,“你听我说!” 姚书棋只得闭了嘴,注视着杜锦宁,仔细听着她说的每一句话。 “我打算跟皇上演一出戏,将几个权利极大的世家掰倒。而详细的做法,我不能跟你说。我只想告诉你,我去了京城后,不管你听到什么样的消息,你都不要乱,也不要让家里的下人生乱,知道吗?否则被人趁虚而入,藏点龙袍之类的忌讳物品,你少爷我就真的完了。” 姚书棋立刻拍着胸脯道:“少爷放心,如果真出了这样的事,我老姚直接认下所有罪行,绝不拖累少爷您。” “我说的是这意思吗?”杜锦宁瞪他一眼。 “不不不。”姚书棋赶紧道,“我的意思是,我绝对会看好家,不让下人随意出进家门,也不会放任何陌生人进家里来。所有的下人都互相监督,让大家稍安勿躁,在家静静地等少爷回来,绝对不会出现少爷您说的那种情况。” 杜锦宁满意地点点头。 “如果我离开的时间较长,你们都听齐少爷的,他的命令就是我的命令。”杜锦宁又道。 “是,少爷,小人记住了。” “行了,你下去吧。”杜锦宁挥手道。 等姚书棋出去后,她将她那个特制的假胸拿了出来。然后感慨一句:想来以后夏天就不用捂着这东西了。 她以前是a还好,现在已是b杯了,捂这么个东西,大夏天的热就不说了,胸肌已不大正常了。 这假胸的内里,她特意让陈氏弄了一层特殊的内衬,是不湿水的油布做的,并且全都由一个个大大小小的口袋组成。反正假胸本就不大透气,再弄这么一层,自然更加难受。 不过好在难受也难受不了几天了。 杜锦宁将一张张各种额度的银票折成两下,塞到口袋里,又放进了几张齐慕远和秦老六各找人开的户籍与路引,以及她让秦老六特意叫人打制的金叶子。 原来她就有三万多的银子。这一年半里,因为花茶与茶道的出现,茶叶卖得特别好;《种田记》和报纸的收益也不错,花店更是因为花木基地的花种类增多,生意很好,于是又有四万多两银子的进账。 两项加起来,她的身家足有八万两银子了。 在她把茶园转到齐慕远名下时,齐慕远还给了她十万两银子的银票——本来他想多给,但无奈齐家能拿出来的现银不多,都置成产业了。杜锦宁也不想要那么多,她这藏银票的地方有限啊。如果是冬天,倒是可以多藏一些。 陈氏离开之时,杜锦宁将八万两银票给她藏好,并让她把家中金银和首饰都带走。如果她的欺君之罪不闹出来,陈氏还会回到京城。有三个姐姐照顾她,又有这八万两银票,陈氏的晚年会很好过。杜锦宁相信,齐慕远也会照顾她的。 而她自己,现在藏的是齐慕远给她的十万两银票。 齐慕远送她的簪子,她直接插在了自己的男式发髻上,每日戴着。紫色珠花则放在了她腰间装金银果子的荷包里。 另外,她又收拾了一个包裹,命赤木趁半夜无人时,偷偷放到新打制的那辆马车的暗格里。 这辆马车才造好不久,杜锦宁增加了避震功能,比原来的马车更经得起颠簸,也更有识别度。马车上的暗格是活动的,必要时可以取出来,这一装置是汪福来都不知道的。 做完这一切,她就给赤木下了命令,叫他给青木下点药,让青木跟当初的杜锦德一样,得“风寒”病倒。 她去京城,不带姚书棋一起去,倒不会有问题。毕竟姚书棋是杜家管家,杜锦宁离开家,姚书棋必须坐阵后方帮她守住家。但青木是杜锦宁的贴身小厮,这些年无论去哪里,他都紧紧随侍杜锦宁左右。 这次去京城忽然不带青木而带赤木,不说青木如何想,其他人定然会怀疑。一旦东窗事发,这就是一个明显的漏洞,陈晤与齐伯昆、齐慕远想帮她遮掩都不容易。 细节决定成败,杜锦宁自然要做戏做全套,将所有的方方面面都考虑进去。 第二日,杜锦宁果然迎来了京中户部的一任官员,以及一千名御卫军。 一千御卫军一到润州就直接驻扎在了杜锦宁的庄子上。 这一架式把庄子上的人都吓的不轻,宋庄头找到杜锦宁,问她是怎么一回事。 杜锦宁道:“我奉皇上命令研究高产稻种,现在研究成功了,皇上自然要接管此地。你们不用担心,平时怎么过日子就怎么过,只要听士兵们的话,别做出格的事就成了。以后这些稻种的栽种、稻田养鱼,还要你们这些有经验的人去传授呢。做好了得了皇上赏赐,你们的日子就好过了。” 宋庄头一听是好事,顿时放松了不少,跟杜锦宁千恩万谢后,赶紧回去安抚庄子上的人。 户部尚书等官员看了沉甸甸的稻谷,又叫佃农当面各收割了一亩上、中、下田并称重,得出来的产量与吴尚书等人报上去的无异,当即户部尚书就表示他带来的几个官员不走了,在此等着佃农们把所有的稻谷都收割完晒干,由他们看着运往京城才罢休。 户部这是想跟工部抢功呢。毕竟杜锦宁并不是工部的人。这桩大功劳,不能让工部一人强占了去。 杜锦宁自然没有什么异议。 研究出杂交水稻,这件事就跟她没有关系了。只要给她丹书铁券,剩下的功劳爱谁谁领去。 两位尚书京里都有一堆的事,自然不能留在此处等着稻谷收割完。金公公更是在宫里呆惯的人,出来走走可以,多待一阵就觉得不舒坦了。于是翌日,他们就跟杜锦宁一起上了京城。 杜锦宁只带了两个小厮,一个赤木,一个是乔装成下人的安适,以及一个从秦老六那里“买”来的名叫周运生的护院。 “少爷,怎的不叫我去?”汪福来一见赤木驾车就不干了,眼睛还朝安适看了看。 安适住在园林里,他倒是认得,知道是茶道的琴师。至于以前安适对齐慕远做的事,他一概不知。 杜锦宁还没说话呢,姚书棋就把他扯到了一边去,训斥道:“少爷做事,难道还要经你同意不成?跟着金公公和两位尚书一起上京,少爷资历浅,带这么多没用的人去,不是碍别人的眼吗?若带你去,你是会识字、弹琴还是会武功呢?除了驾车,还能指望你做什么?少爷带的人可是一人当作两人用的。” 汪福来没敢说话了。 “这次特殊,以后上京城定然带你。”杜锦宁对汪福来安抚道。 汪福来立刻笑了起来,给杜锦宁拱手:“多谢少爷,祝少爷一路平安。” 杜锦宁没有再多话,见金公公等人启程了,她赶紧上了车,赤木驾着车跟在后面,缓缓而行。 安适跟赤木坐在车辕上,周运生骑马随侍左右。 杜锦宁跟安适说过要让他跟着陆九渊去日苯的,无奈渡边大师得了病,前些日子才好。按鸿胪寺的人新拟定的日子,渡边大师及陆九渊等人准备五日后启程。 于是杜锦宁上京,正好把安适带上。 金公公和两位尚书带的下人及护卫不少,一行人浩浩荡荡的,走得也不快。直到天快黑时,才到了京城。 “杜大人。”一个御卫骑马从前面过来,朝杜锦宁的马车问道,“金公公问您,您回京中有住处吗?要不要给您安排住处?” 金公公也是看杜锦宁立了大功,以后定然青云直上,得赵晤的重用,所以特意示好。 “我在京城有住处。”杜锦宁笑道,“你去替我谢谢金公公,多谢他掂记着。” 正文 第七百八十三章 进宫 杜锦宁在京城的宅子自然是还在的,她们离开京城的时候,留了一家四口看守门户。昨日齐慕远就派了人过来,下人早已将她要住的院子打扫干净了。 齐慕远自然也早早地等在了这里。 杜锦宁一进门就看到齐慕远那张英俊的脸,心情别提多高兴了。 两人也无需多话,一起进了宅子,去了杜锦宁所住的院子。 安顿好赤木和周运生,打发走守宅子的一家四口,院子里只剩下她跟齐慕远两人时,杜锦宁这才问道:“你试了皇上的口风吗?我是否能拿到丹书铁券?” 齐慕远在水盆里拧了一把热毛巾,递给杜锦宁,然后望着她道:“锦宁,我已将你的真实身份跟祖父说了。” 杜锦宁擦脸的动作一顿,转过头来看向齐慕远。 “齐爷爷怎么说?”她问道。 齐慕远笑了起来:“他自然很高兴。他原先还遗憾我不是女儿身,没法嫁给你这么个卓绝的才俊呢。现在你直接变成了女子,即将嫁进齐家,他老人家都快高兴疯了。” 杜锦宁也笑了起来。 原先齐伯昆以为孙子是个断袖,十分绝望,对他最大的期望就是能娶个正常的女子,生个儿子,以免老了后继无人,孤苦一生,下场凄凉。所以连苏岫那样的女子使手段他老人家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现在发现孙子不是断袖,喜欢的是女人,而且这个女人还是他老人家一直喜欢和看重的后辈。齐伯昆的这份喜出望外,杜锦宁想都能想像得到。 齐慕远又道:“我跟他说了之的后,他进宫一趟,回来跟我说他已跟皇上谈妥,以你这次的大功,官职上只将你往上提一级,但补偿一块丹书铁券。” 杜锦宁点点头。 这是她意料之中的事。 齐伯昆能轻易说服赵晤,她一点也不意外。因为赵晤从来不是她获得丹书铁券的阻力,或者说,就算知道她是女子,只要她能合理地遮掩过去,不把赵晤逼到无法对朝堂大臣们交待的地步,看在齐伯昆和齐慕远、以及她对大宋还有用处的份上,他就不会要她性命。这于他没有好处,反而坏处多多。 真正的阻碍,在于世家。 “那世家呢?”她问道。 “世家那里,祖父也做好了应对准备。”齐慕远便把齐伯昆即将要在朝堂上上演的三板斧说了,安慰杜锦宁道,“祖父说,他起码有七成把握,让你放心。只要你明日上朝,这件事就能定下来。” 杜锦宁也知道不到拿到丹书铁券的那一刻,谁也不能给她百分百的保证。齐伯昆说有七成把握,想来已是他使尽全身解数的结果了。 “有劳齐爷爷了。” 齐慕远摆摆手:“我祖父就是您祖父,一家人,这么见外做什么?他这不是帮孙媳妇吗?” 见杜锦宁已擦完脸,他将布巾接过,放到盆子里,拉着杜锦宁坐到了桌子旁:“我估计一会儿皇宫就得派人来唤你,你赶紧先吃点东西。” 说着,他将食盒里的饭菜摆了上来,提起筷子给杜锦宁布菜。 生怕杜家留守的几个下人做饭不合杜锦宁的口味,这些饭菜都是他吩咐府里的厨子,按着杜锦宁喜欢的菜式特意为杜锦宁做的。 两人一块儿长大就有这点好,彼此的各种不雅姿态都见过了,完全不用在对方面前维持美好形象。 杜锦宁也不客气,拿起筷子就吃了起来,一边吃一边还问齐慕远:“你要不要来点?” 齐慕远本来是吃过了饭的,可见她吃得香甜,忽然觉得自己又饿了起来,拿过一个碗也夹了点菜吃了起来。不过大部分时间是给杜锦宁布菜。 “锦宁,拿到了丹书铁券,咱们是不是就可以这样在一起过日子了?”他望着坐在身边的吃着饭的杜锦宁,问道。 杜锦宁动作一顿,点头道:“应该是。” 她抬起头,望向齐慕远:“等我从宫里回来,去你家。我有话要跟齐爷爷说。” 说着她又问:“你今儿可有空?” 她知道齐慕远是很忙的。有时候忙起来,几天都不着家。这会子还不知是如何挤出时间来跟她见一面的呢。 齐慕远确实忙,这会儿是放下手里的事来见杜锦宁的。 他忙的不光是公事,他为杜锦宁做好一切准备。 “有空。”他道,“你的事重要,再没空也得有空。” 杜锦宁笑了起来,夹了一筷子齐慕远喜欢吃的菜放到他碗里。 齐慕远也夹了一筷子菜给她。 两人相视而笑。 想来赵晤心情比较急切,杜锦宁还没吃完饭,廊下的铃就响了起来,赤木的声音在院门口响起:“少爷,宫里来人了。” 杜锦宁只得放下筷子,站了起来,应道:“知道了。” 她看向齐慕远:“你是回去还是在这儿等着?” 齐慕远也站了起来:“回去。我在家里等你。” 杜锦宁点点头,抬脚朝外面走去。 齐慕远不方便在宫里人面前露面,等杜锦宁离开了杜家,这才唤了下人来收拾东西,他骑上马回了家。 杜锦宁跟着来传话的御卫进了皇宫,进了门后就看到赵晤身边的一个小太监在那里等着了。 见了她来,小太监立刻换上了笑脸,道:“杜大人请跟我来。”说着,走在前面带路。 这会子天已经彻底黑下来了,小太监手里提着一盏灯笼,杜锦宁在后面跟着,只觉得偌大一个皇宫,阴森森的有些怕人。好在赵晤的书房就在前殿,走不多时就远远看见了那一片灯火。 杜锦宁见了,放下心来,脚下加快了速度。却忽然听到旁边有小石子滚落下来的声音,还有一个女子轻呼:“主子,小心。” 她转头一看,就见那边的假山旁,正站着三个人,站在最前面的那个,则是一年半未见的赵明月。 小太监也看到赵明月了,连忙停住脚步,躬身给赵明月行礼:“奴才小邓子,见过长公主殿下。” 赵明月却像是没看见小太监一般,眼睛只盯着杜锦宁。 杜锦宁心里暗叫晦气,只得低下头给赵明月作揖:“臣杜锦宁,见过长公主殿下。”她不想招惹赵明月。要是知道赵明月在这里,她定然叫小邓子绕一条路走。 正文 第七百七十六章 相商 “对。”杜锦宁虽然有自己的小算盘,但这件事还要靠着齐家祖孙张罗,绝大部分的计划还是会跟他们沟通。 有些计划,她原先就跟齐慕远说过的。只是还没到时候,齐慕远没有跟祖父说清楚而已。 这会子杜锦宁便将自己原先的计划,以前后面的事都说了一遍,道:“齐爷爷,您看如果就这样将世家掰倒,皇上能允许我以后还回朝庭做事吗?” “以后回朝庭做事?”齐伯昆有点懵。 他是个直男,不管原先觉得杜锦宁如何优秀,恨不得自家孙子变成孙女嫁给她。但得知杜锦宁是个女子后,他下意识里就觉得杜锦宁恢复女儿身、手里有了丹书铁券后,朝庭也不追究她以前的欺君之罪了,接下来就是好好地嫁给齐慕远,在家里生孩子侍候公婆,不再出去抛头露面。 他原先没想过让杜锦宁再回朝庭里做事。 齐慕远一看祖父这表情心里就咯噔一下。 他可是了解杜锦宁的。 杜锦宁是个再有主意不过的人了。她之所以女扮男装考科举做官,还做出了这么大一个贡献,比朝堂上所有男人都强,绝对是不甘被囿于后宅之人。如果齐家要求她这样,她即便对他感情再深,想来也能头也不回地走掉。 所以就算两人的感情很好很深,不到进拜堂进洞房的那一天,他这心里都是悬着的。总生怕杜锦宁突然间就消失无踪了。 要是别的女子还好,偏杜锦宁就有这样的能耐。只要她想走,就算他有一个有权势且十分有能耐的祖父,也拦不住她。 他忙道:“祖父,锦宁这样的才华,比多少男人都要强。如果她囿于后宅,是朝堂的损失。” 齐伯昆就沉默了。 虽然齐慕远这话有些伤男人的面子,但的确是事实。 工部几十上百年来不断研究高产水稻都没有半点头绪,结果杜锦宁就这么随意捣鼓一下,一年时间就研究出了这样的高产水稻来,为整个国家带来了深远的影响。 另外,她的大局观,她那满是新点子的头脑,随便出个主意就能给大宋开出一个新局面。而随便使出一个计谋,有时候连他这个自认老狐狸的吏部尚书都不如。 这样的女子,难道不是比所有男子都强吗?他齐伯昆自认能力不错,但就算脸皮再厚,也不敢说自己能比得上杜锦宁。 更何况杜锦宁年纪还这么小。假以时日,记她再成长些,不知会引领大宋走到一个如何繁荣的境地。 脑子这么一拐弯,他的思维就豁然开朗了。 这样的女子,怎么能跟苏氏那样的女人一样,呆在后宅里,整日就想着如何打扮自己,想方设法地让丈夫陪自己,不光对国家与家族无益,还拉后腿呢? 想一想杜锦宁这样惊才绝艳的女子,嫁进齐家后要侍候苏氏那样的蠢婆婆,这也不能做那也不能做,齐伯昆就受不了了。 千百年来才出现的一个妖孽,就这样禁锢在后宅,简直是暴殄天物啊! 这样做,他们齐家是要遭天打雷劈的。 “你放心,如果能把世家掰倒,我绝对说服皇上让你继续在朝堂里做事。”齐伯昆道,“做官不敢保证,但做事还是没问题的。” 唐宋还没像明朝一样,受朱熹“存天理灭人欲”这些理学思想的影响,把女子踩到尘埃里以凸显男人的身份地位。 唐朝十分开放,宋朝也不例外,起码女子是可以随意出门的。 杜锦宁这样特殊,有大功劳与大才华,齐伯昆相信赵晤是不舍得放过她不用的。 正文 第七百七十七章 谁最蠢? “唯有一点。”齐伯昆盯着杜锦宁的眼睛,话说得不急不徐,“皇上是个男人,作为君主,他定然是要把所有的一切都掌握在自己手里的。一旦他得知你是女子,不知道会不会起别的想法。” 杜锦宁心里一动。 齐伯昆是老狐狸,她是小狐狸,齐伯昆话里的意思她自然明白。 齐伯昆是想让她在拿到丹书铁券后就直接嫁入齐家成为齐家妇。至于以后能不能参政,能不能走到人前,那都是以后的事,完全没必要现在就考虑这些。只不要让赵晤对她起别样的心思就好。 齐伯昆也知道杜锦宁明白他的意思,干脆挑明了道:“所以,我希望明日你拿到丹书铁券后,就立刻跟小远成亲。你成为了齐家妇,我跟小远才好跟皇上谈判。否则我们以什么立场与身份说话呢?” “在皇上面前,我们首先是他的臣子,其次才是你的同乡或同窗,否则就是不忠。但亲人就不一样了。夫妻一体,就算皇上是君,他也不能逼着臣子放弃自己的妻儿而将他放在第一位。这样没有人情味的臣子,他也是不屑一顾的。” 杜锦宁点了点头,表示明白齐伯昆的意思。 不过她没有说话,而是转向了齐慕远,问他道:“你的意思呢?” 齐慕远这两年成长得很快,再不是以前那个能力略逊杜锦宁一筹的少年了。 齐伯昆和杜锦宁在商议事情,他虽不说话,但高大的身影往那儿一坐,再加上坚毅的面容、周身的沉稳,就给人一种一切尽在掌握的力量感,谁也无法忽视他的存在。 见杜锦宁转头问他,他脸上并没什么别样的表情,只是深深地看了杜锦宁一眼,便转头对齐伯昆道:“我跟杜锦宁的关系,皇上是早就知道的。如果这样,他还敢起别样的心思,就只能说,在他心里,江山还不如女人重要。” 这话里的未尽之意,齐伯昆自然听得出来。 赵晤他上位靠的是什么?是如齐伯昆这样的老臣一力支持。而现在,齐家不光有齐伯昆这个赵晤十分倚重的老臣,还有齐慕远这个掌握了他一部分暗中力量的得力臣子。饶是这样他都不管不顾,一心想着把杜锦宁收纳入后宫,那么齐伯昆与齐慕远就完全没必要再辅佐这样的君主了,趁早带着杜锦宁一起离开朝堂,去过自由自在的生活。 而原来一众辅佐赵晤上位的老臣,定然会为此寒心,也会对赵晤失望之极。没有了这一众老臣的鼎力支持,赵晤就只能成为世家的傀儡。 想来世家是十分愿意看到这一局面的。到时候即使赵晤想对齐家祖孙及杜锦宁做什么,世家也会拦着,不会让他得逞。 而赵晤会这样自毁城墙吗?肯定不会。他要是这种蠢货,齐伯昆当初就不会冒着满族灭亡的危险,支持他的夺嫡了。 所以,齐伯昆说的那些危险,是不存在的。 齐伯昆恨不得跳起来打死齐慕远这小子了。 这臭小子,他刚才说那些话,还不是为了他好,好让他早已抱得美人归。结果呢,人家还不领情,非得拆你的台,当面揭露你的险恶用心,丝毫不给他这个祖父留面子。 这小子是不是蠢! 齐慕远见祖父恶狠狠地瞪他,立刻回了一个“你才蠢”的眼神。 他这个老祖父,真是想抱曾孙子想疯了。 他就没想过人家杜锦宁的脑子丝毫不比他差吗?他心里打的什么鬼主意,打量人家不知道呢?没见人家不光没有立刻答应,还转过头来问他的意见吗? 他要是顺着祖父的说话忽悠杜锦宁,那是找死呢。 这时候只有以诚相待,才能挽回美人心。 也不知谁才蠢! 杜锦宁听了齐慕远的话,还是没有说话,只是转头默默地看了齐伯昆一眼。 齐伯昆刚才是关心则乱呢,被孙子那个眼神提醒,再看看杜锦宁的表情,他立刻明白过来了。 这小狐狸的忽悠之功,丝毫不比他差啊。他忽悠人家小狐狸,不是关公面前耍大刀吗? 他立刻尴尬地“哈哈”笑了两声:“看我这脑子,糊涂了。唉,人老了,脑子就是不好使。还是你们年轻人看得明白。” 要是以往,杜锦宁定然会没大没小地丢给他一个鄙视的眼视:还能装得更像一点吗? 但现在不同了,她现在算是齐慕远的未婚妻了,眼前这位是祖父大人呢,还真不能像以前那样倚小卖小了。 不光不能鄙视,她还得给齐伯昆一个明确的答复:“婚事不急,否则连累你们怎么办?这可是欺君大罪,要灭门的。一切等尘埃落定再说也不迟。” 她转过头来,给了齐慕远一个笑脸:“反正我们还小,我才十六岁呢,对不对?” 齐慕远回了她一个笑容:“没错。” 齐伯昆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他老人家算是看明白了。他儿子是个老婆奴;他这个寄予厚望的孙子,估计以后也是个老婆奴。人家杜锦宁都说不嫁给他了,他还乐呵呵的附和,这是蠢呢还是蠢呢? 他齐伯昆英明一世,怎么就有这样蠢的老婆奴子孙呢? 他聪明地撇开了这个话题,问道:“对付世家,你有什么好主意?” 杜锦宁也严肃起来,不答反问:“齐爷爷,您了解皇上。您觉得当世家势小,而他全面掌权之后,会不会变得跟现在不一样呢?” 齐伯昆叹了口气:“这个我不能跟你保证。但从大局来看,世家的存在阻碍了大宋的发展。” 杜锦宁点了点头,心里对齐伯昆这些老臣肃然起敬。 她也不藏着掖着了,道:“世家内部虽有矛盾,但对外的诉求是一致的,所以才会抱成团来对抗皇权。可他们真是铁板一块吗?能不能各个击破呢?” 齐伯昆摇摇头:“这些世家互相联姻,守望相助,很难各个击破。” “那是矛盾与利益冲突还不够尖锐。” 齐伯昆眼睛一亮:“你有什么好主意?” 杜锦宁凑近一些:“咱们可以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齐伯昆皱了皱眉头:“这样行吗?” “以前不行。现在皇上不是掌握了大半兵权了吗?是时候了!”杜锦宁胸有成竹地道。 正文 第七百七十八章 抢婿风波即将来袭 杜锦宁和齐伯昆在这边商量着如何搞垮世家,那边几个大世家的家主也聚在一起,讨论着这件事会给世家带来怎样的影响。 大宋建立的时间久了,土地兼并严重,国家大部分的土地都在大大小小的世家手里。杜锦宁研究出来的产高水稻,对北方种小麦的地方没啥影响。可他们不同,他们这几个世家手里握着的都是江南的土地,是种植水稻的好地方。 一年两季,一季亩产七石,产量增幅太大,整个大宋的粮食巨增,供大于求,稻米的价格肯定会下降。 产量增加了,价格下降了,这么算起来,他们的收益似乎也没有多大区别。得益的,是佃农。就算交租六成,他们留存四成。但十四石的四成与两石的四成,数量相差太大了。只要不是非得把稻米换算成钱,也不是灾荒年景,佃农们就基本不用挨饿了。 几个家主讨论来讨论去,都觉得粮食产量增加是一件好事。毕竟他们也不希望阶级矛盾太过尖锐,别动不动就起义暴动。佃农有粮食吃了,他们就会老老实实干活。 再说,佃农手里的粮食多了,即便他们把租子从六成提高到七成甚至八成,想来佃农的反抗意识也没有以前那么强烈。而租子收的比例高了,积少成多,他们的收益也会比以前要多。 “只要别放开路引,让商业繁荣起来,对咱们就没多大影响。”赵家家主作了总结性发言,“不过,这个杜锦宁不简单啊。他刚成为状元时,轻而易举地把咱们设的圈套给破解了;现在又以一年半的时间研究出高产稻种。这样的天才不能为我们世家所用,假以时日,必会成为我们强劲有力的敌人。” 大家都知道赵晤一定会以此为借口,把杜锦宁的官职升上一大截的。 杜锦宁这人智商如此之高,还有政治头脑,一旦给时间让他成长起来,定然会成为让世家头疼的人。 “要不,咱们把他……”一个家主做了个杀头的手势。 另一个则道:“你个张老头,就会打打杀杀。他现在如日中天,杀了他,你就没想过会不会招来众怒?赵晤那小子正好没借口来找咱们的麻烦呢,你这不是将把柄送到他手上吗?” 张家家主两眼一瞪:“老子要杀人,会做得那么明显让人知道吗?想要他的命,千百种方法随便选。” 对方也瞪过来:“赵晤现在都急红眼了,他管你有没有证据呢?直接把屎盆子往你头上一扣,你还能跟他辩论得清楚不成?” “那你说怎么办吧?你聪明你想办法。” 另一个家主不紧不慢地插进话来:“依我看,杜锦宁这种人聚天地之灵秀,怕是来历不凡,是不能随便乱杀的。不如将他拉入咱们阵营来。” “别忘了,当初咱们可是给他设过圈套。”有人提醒道。 “哼,那又如何?利益面前,所有的恩怨都烟消云散。” 赵家家主听了,点点头:“这主意好。”他扫视了众人一眼,“杜锦宁还没有成亲,只要他成为了咱们几家的乘龙快婿,还怕他站在咱们的对立面不成?大家都想办法,软的不成就来硬的,总之要让他这几日内就成亲。” “赵公说的太理。” “那就这么定了。” 说到这里,大家都纷纷起身,急匆匆离去。 他们这些人虽然抱团,但内里却互相较劲。杜锦宁这样的人,哪家不想拉拢入自己家中,增加家族的力量?让给他人只会此消彼涨,导致自己成为被踩在脚下的弱者。 所以他们都各自回去想办法,防止别人捷足先登。 赵晤一直让人盯着他们的动向。他手下还有一支如齐慕远这样的特务机构,探听些情报还是不难的。 世家这次短暂的聚会,很快有消息禀报到了赵晤面前。 赵晤还在灯下批改奏折,听了这话,他当即摔了一个茶盏:“这些人到底想干什么?大宋好不容易出一个杜锦宁,他们想怎样?” 吴公公能成为赵晤的心腹太监,并不是仅仅在于忠心。他平时在政事上是不会轻易插嘴的。但一旦赵晤有特别烦恼的事情又无人商议时,他会说一两句开导的话,其实智商也是赵晤十分看重的。 他道:“杜大人这事并未触碰到世家的利益,想来世家不会对他做什么的。只是,杜大人终是未娶妻,这就是一条容易被苍蝇叮咬的缝,不得不防啊。” 赵晤无奈。 杜锦宁是断袖,他跟齐慕远情投意合,所以发誓终身不娶妻。但世家打定主意要用各种卑鄙的手段招他为婿,杜锦宁一个人躲得过初一也躲不过十五,终有一天会中招,无奈之下娶了世家女。 一旦杜锦宁成了世家的女婿,他赵晤怕是真没希望能掌控大权了。 他忽然问道:“明月今天做什么了?” 吴公公明白他这话的意思,回道:“杜大人来时,长公主殿下曾在半路上等着他,想跟杜大人说几句话。不过杜大人不愿意跟她有牵扯,不待长公主说话,就借故离开了。” 赵晤没有再说话,站起来在屋子里走来走去,直到吴公公都快被他绕晕了,他这才下定了决心:“你悄悄过去,别惊动太后,将鲁国叫来。” “是。”吴公公领命而去。 不一会儿,他就带着赵明月进了大殿。 “皇兄。”赵明月行了礼,便眼巴巴地望着赵晤。 赵晤整日为国事忙碌忧心,除了过去陪她与母亲吃饭,是不会特意跟她见面的。现在相召,必有大事。 赵明月凭着女人的直觉,隐隐有预感,赵晤要谈的事,必然跟杜锦宁有关。 赵晤本已打定主意了,可看到赵明月,他又犹豫起来。 赵明月见他几次三番欲言又止,忍不住道:“皇兄,您有什么事尽管说就是。妹妹一生的荣辱,全系于兄长。有机会能为皇兄分担点事儿,是妹妹的荣幸。只要能做到,妹妹绝不推辞。” 正文 第七百七十九章 丹书铁券到手 赵晤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这才问赵明月:“明月,你老实跟皇兄说,你是不是还喜欢杜锦宁?” 赵明月的瞳孔微微张大,眸子里似有惊喜之色,旋即她点了点头。 在皇兄跟母亲说话的时候,她也偶尔听到了一耳朵,知道现在的政局不妙。更何况大皇子被人下毒,赵晤派人大肆查探,是瞒不住人的。 今日又是宣召杜锦宁进京的日子。在跟杜锦宁见过面后,皇兄就悄悄召了她过来,很有可能皇兄已改变了主意。 生怕点头还不能让皇兄明白自己的心意,赵明月又开口道:“皇兄,我喜欢杜锦宁。” 听到这话,赵晤的表情变得十分复杂:“可他是个断袖,他喜欢男人。” 赵明月咬住了下唇。 杜锦宁宁愿喜欢男人也不喜欢她,这对于高傲的公主来说,真是一件很伤自尊的事。 但她就是喜欢杜锦宁。今天见到杜锦宁时那种浑身毛孔都喧嚣沸腾的感觉,是在面对萧二公子时从来没有过的。 她想要努力一把,她不甘心。 这么多年她也从赵昶那里了解了杜锦宁的为人,她对自己也有自信。她相信一旦她跟杜锦宁成了亲有了孩子,杜锦宁肯定会断了跟齐慕远的来往,一心一意对她好的。 就算不能,到时候杜锦宁真正让她伤了心,对这桩亲事绝望了,大不了和离就是,但她好歹死了心,不用再心心念念地掂着某个人。 公主改嫁,在唐宋时期是个再正常不过的事。因为权势地位,她们照样能嫁个不错的郎君。 两年来,赵明月翻来覆去的想这事,早已想得很明白了。 “不怕。如果我挽回不了他的心,到时候和离就是。”赵明月抬起美眸,望向兄长,“您再给我挑个好的就是。” 这句话,真真正正安慰到了赵晤,也让他下定了决心。 没错,不行就和离改嫁就是。他赵晤的妹妹,就算和离了也照样求娶者如云。 “杜锦宁立了这样的大功,明日朝堂会宣他上朝以示嘉奖。世家几位家主刚才聚会议了此事,打算这几日就强取豪夺要把杜锦宁变成他们的女婿。” “什么?”赵明月又惊愕又震怒。 那些世家贵女,她这段时间因为办茶会,也经常跟她们一起玩的。想像着杜锦宁忽然成了她们之中谁的夫婿,赵明月心里就生出一股戾气。 她赵明月视若珍宝、完全不敢亵渎的人,这些人怎么敢用龌龊的手段强迫杜锦宁成为她们的夫婿? “皇兄,我知道该怎么做了。”她战意熊熊。 赵晤生怕她没领会自己的意思,将话挑明一些:“如果你先退婚,再赐婚,且不说母后会如何阻拦、时间来不来得及,便是杜锦宁也不会答应的。所以一切还得靠你自己,也要抓紧时间。” “我明白。”赵明月道。 她母亲原来是贵妃,这宫里原来有皇后和许多妃子,为了夺嫡那真是你死我活的而非一片净土。赵明月虽有母亲护着,宫里的勾心斗角的手段却也见识不少。宫里从来养不出小白兔,端看她愿不愿意那样做而已。 看到赵明月行礼告退,赵晤心里又矛盾起来,道:“这事也不急,你回去好好想想,想明白了再说。如果你不愿意,跟朕说一声就行,朕再想办法。” 其实办法还是有的,直接给杜锦宁赐个婚就是了。他的心腹臣子不少人家里有适龄的姑娘,明日在朝堂上直接指一个给杜锦宁就是。 只是这样做,杜锦宁不愿意,估计那些臣子以后也要恨死他,毕竟杜锦宁是个断袖。这样一来,他一下子就得失去两个臣子的忠心。现在正是用人的时候,这样做实在是不划算,还不如一开始就让杜锦宁去做世家的女婿呢。 赵明月这里,他也是看到妹妹对杜锦宁念念不忘,否则绝对不会出这样的招数。赵明月心里一直装着杜锦宁,就算嫁了萧二公子,也不会开心。如果跟杜锦宁成亲真不开心,和离了就是,也算是了了赵明月一个心愿。 所以思来想去,他只能出此下策。 不过想想母后的反应,他又头痛起来。 第二日,杜锦宁半夜就起来了,梳洗吃过早饭过后,换上官朝就在家里等着。 她的品阶不够,是不能去上朝的,需得等宫里宣召。 朝庭目前最大的事情就是粮食增产的问题了,所以朝会开始不一会儿,宫里就来了人,宣召她进宫。 进了宫,往那里一站,杜锦宁就听着几个大臣在那里吵得不可开交,争的就是到底要给她提到什么职位上,给什么奖励。 杜锦宁心里有了底,自然不着急,就老神在在地听他们争吵。 “臣以为……”听人吵了半天,刘御史站了出来,“杜大人年纪轻,入仕时间不长,官职不应该提那么快。但杜大人的功劳极大,利在千秋,不如赐杜大人丹书铁券一块。” 他这话一说,从上朝起就开始争吵的几伙人,一个个都不说话了,都低头掂量起给这个赏赐合不合自己的利益。 赵晤冷着脸坐在上面,心里只觉得悲哀。 本来皇权至上,杜锦宁立了功,他这做皇帝说给什么赏赐就给什么赏赐;可现在却还要看臣子的脸色,这就是因为他手上的权利不够啊。 见不明就里的心腹大臣出来反对,世家却开始对刘御史的提议投赞成票,他直接拍板:“杜锦宁调任工部都水清吏司郎中,赐丹书铁券一块。” 他看向杜锦宁:“杜爱卿意下如何?” 众位大臣都看向了杜锦宁。 世家心里高兴,不明就里的赵晤的心腹大臣却为她可惜。 工部工部都水清吏司郎中是正五品,品阶不高,也没什么权利,与杜锦宁的巨大功劳不相符。而丹书铁券,更多的是一份荣耀,并没有多大用处。 但雷霆雨露均是君恩。赵晤既开了口,杜锦宁不可能提出异议,否则就是不识好歹。不管心里对这个决定再不满,也得硬着头皮答应了。 杜锦宁心里大喜,却还要极力不露出丝毫喜色来。 她跪了下来去,行一大礼:“谢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齐伯昆心里也乐开了花。 他虽胸有成竹,觉得今天一定会达成目的。但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知道会不会出差子。 现在达成心愿,想想杜锦宁马上就会嫁进齐家,他老人家都快要绷不住笑出声来了。 正文 第七百八十章 见姐姐 拿到丹书铁券那一刻,杜锦宁心里异常踏实。从大殿里出来,望着天边的朝霞,她终于没忍住,对着天空露出了一个笑容。 “杜大人。”一个声音在旁边响起。 杜锦宁转头一看,台阶的侧下方抬起头来朝她这边望过来的,正是好久不见的翰林院承旨邓易。 看到杜锦宁注意到自己,邓易脸上的笑容更盛了几分。 他抬起头朝杜锦宁拱了拱手:“恭喜杜大人,贺喜杜大人。” 自己站在台阶上,邓易站在台阶下,最要紧的是大殿里赵晤与上朝的朝臣们都还未散朝,杜锦宁在这里说话大为不敬。 杜锦宁虽不大想理会邓易,还是从侧面的台阶上走了下去,对邓易回了一礼:“多谢邓大人,惭愧惭愧。” “这里说话不方便,不如杜大人到翰林院坐坐吧。” 邓易说着,又笑道:“杜大人虽去了润州,但翰林院可是你的娘家。进了宫不去翰林院坐一坐,可是说不过去。再说,魏大人、陶大人、姚大人都掂记着你呢。” 杜锦宁没有马上说话,而是往旁边走了几步,离大殿远了一些,道:“多谢几位大人掂记着。但锦宁已不是翰林院的官员了,实不好在这宫里随意走动。以后有机会见面,再好好感谢几位大人。” 说着,她拱了拱手:“我还有事要办,就不多在此停留了,告辞。”朝邓易点了点头,便转身朝皇宫大门方向离去。 邓易差点跺脚,又不敢大声叫喊,快步追了几步,赶上杜锦宁道:“要不这样,晚上我在华盛酒楼设宴,请杜大人及姚大人几人喝酒?到时候再请齐大人也一块儿来。” 他是受了世家的嘱托,要把杜锦宁约去喝酒,好设个仙人跳之类的计谋的。他也看出杜锦宁是个谨慎的人,而且完全不卖他面子,不得已才搬出齐慕远来,好打消杜锦宁的顾虑。 没想到饶是这样,杜锦宁都不卖账,一味拒绝:“我几个姐姐和姐夫都请了我晚上吃饭,我都答应他们了。邓大人的好意我心领了。等以后有空我再请邓大人喝酒。” 邓易又劝了几次,却都遭到了杜锦宁的无情拒绝,最后只能望着走出宫门的杜锦宁,满脸沮丧,心里想着该如何对自己的靠山交待。 鲁小北家里,杜方菲已经好几次走到院门口张望了:“锦宁怎么还不过来?” 其他人家里都有长辈,只有鲁小北这里没有。所以几姐妹有什么事,就会聚在鲁小北这里。 昨日得知杜锦宁进京,并捎了信来说今天聚一聚,今日一早她们就过来了,还准备杜锦宁早爱吃的早餐。只是等来等去,只等到了杜锦宁派人给她们送来的信,说杜锦宁进宫去了,下了朝才有空过来。 为防没拿到丹书铁券,三个姐姐失望,杜锦宁并没有透露丹书铁券的事。 杜方蕙的婆家有人是每日要去上朝的,倒是知道时辰。她看了看屋里的滴漏,道:“还没到下朝的时候呢,大姐你坐下,别老走来走去。” “是啊,宁哥儿下了朝,会直接过来的。”杜方苓也道。 “也不知道她进京来做什么。”杜方菲走了进来,坐到了椅子上。 “听说是她研究出了高产稻种,皇上要赏赐她。”杜方蕙道,“想来宁哥儿能调进京里来了,不用再呆在润州了。” “要是调回来就好了。”杜方菲十分期待。 她们跟陈氏、杜锦宁以前都没有分开过。乍一分开时,她们很不习惯,隔三差五地就派人去润州给陈氏送东西,看一看陈氏和杜锦宁生活得怎么样。后来知道她们都安好,三人不是怀孕,就是有幼子要照顾,有公婆要伺候,事情繁忙,来往得便也没那么频繁了,隔上一两个月才派人送东西和信过来,而且一送就是三家一起。 杜锦宁做事缜密,在陈氏离开润州之前,还特意派了人到京城来送些吃食,三姐妹也赶紧回礼,派了人送东西过来,见了陈氏一面,所以三姐妹至今都没发现陈氏已离开了润州。 “来了来了,少爷来了。”一个丫鬟跑了进来,语调欢快地禀报道。 三姐妹站起来想去迎接,就看到杜锦宁走了进来。 “宁哥儿。” “锦宁……” “大姐,三姐,四姐。”杜锦宁笑着给她们作了个揖。 今天不是沐休,方少华和许成源要上衙;鲁小北则在前些日子就南下收货去了,并不在京城。 屋子里除了杜家三姐妹,就只有她们带来的丫鬟婆子了。 “娘身子怎么样?” “皇上给了你什么赏赐?是不是要调到京里来了?” 正文 第七百八十一章 别担心 杜锦宁坐了下来,接过杜方菲亲手递过来的茶,不答反问:“外甥们呢?怎么不带过来?” “你这有正经事呢,带他们来还能谈事儿吗?吵得要命。”杜方菲道。 “姐夫们都好?”杜锦宁又问。 “好着呢。”杜方苓解释了一句,“鲁小北去南边进货了,没在家里,去了有一阵子了。要是知道你回京,他定然哪儿都不去,在这里守着。” 南边放开路引,商业越发繁荣。赚钱能让人动力十足,当地的老百姓想着法儿地制造或是种植出各种东西来***如水果,以前虽也有人种,但因为交通和抑商问题,种的都不多。 现在放开路引,大家不光种水果,而且哪样稀罕就种哪样。那边又是热带、亚热带,种出来的水果在北方很是卖得出价钱,鲁小北因为关乐和的缘故,知道消息后立刻南下去看货。不光贩水果,还打算贩南边各种稀罕东西回来卖,这么一转手就是好几倍利润。 三姐妹中,杜方菲虽然温柔贤惠却是个没什么头脑的;杜方苓精明却大大咧咧。两人嫁都是人口简单人家,丈夫又极好,没什么烦恼,平时能让她们动心眼子的事情就少。 唯有杜方蕙,经过读书识字,又因为设计园林跟人诸多接触,早已不再是小时候那个懦弱沉默的小姑娘了,平时不声不响的,但心里极为有数。而且她嫁的是方家,这种世家大族人口多关系复杂,说话做事不妥当,就容易产生矛盾,这也给了杜方蕙极好的历练。 此时见杜锦宁不接她们的话,只管问一些家常里短,她便知道杜锦宁是不方便说这些事。 她首先遣散自己的丫鬟:“玲珑,你先出去。顺便把巧儿也叫上,到院子外面随便找个地方呆着。别呆在这院子里。” 她这么一说,杜方菲和杜方苓也反应过来了。 两人责怪着自己的粗心,也赶紧把自己的丫鬟婆子遣了出去。 杜方苓作为主人,还让自己的下人把姐妹的下人都领到另一个院子去,自己不放心,还出去巡视了一番,发现院子里都没有了下人,院子外面作粗活的下人也离得远远的,这才放心回了屋子。 杜锦宁小心谨慎惯了,生怕她们这样做反倒让人生疑,到时候来偷听就不得了了。 因此杜方苓一进门宣布说周围没人了,她也不浪费时间,立刻掏出了丹书铁券,开门见山地道:“我研究稻种有功,皇上应我的请求,赏赐了我丹书铁券。” 说着又把丹书铁券的作用解释了一遍。 三个姐姐一听有了这东西,便是欺君之罪也不怕了,一个个喜极而泣。 “锦宁,真是苦了你了。”杜方菲一边哭一边道。 杜锦宁一摆手:“接下来我会想办法恢复女装,不管传来什么样的消息,你们都不要担心,我跟娘都不会有事的。娘已让我安排到了别处。等事态平息之后再传信给你们,你们再把她接回来。” 杜方苓一听不对劲,赶紧抹干了眼泪问道:“你既拿了丹书铁券,直接向皇上说明情况不就好了?怎么还要把娘安排到别处?你不会有什么事吧?” 其他两人也紧张地握着帕子,双眸紧盯着杜锦宁。 杜锦宁苦笑着摇摇头:“事情没那么简单。现在皇上被世家束缚着,说话办事并不好使。而世家,向来看不惯我,想置我于死地,在我考上状元的时候就坑害过我一次,被我避过去了。如果他们知道我是那个,即便我有丹书铁券,他们也会逼着皇上治我的罪的。有这东西在,死罪能免,但活罪难逃。” 以防隔墙有耳,她连“我是女子”这几个字都不肯说,就生怕被人听了去。 三姐妹本以为拿到这东西就万事大吉了,没想到竟然是这样,一个个大吃一惊,刚刚放回肚子的心又悬到了嗓子眼里。 “那那……那怎么办呐?”杜方菲刚刚收住的眼泪又下来了。 杜锦宁道:“姐姐们你们别担心。为了这一天,我策划了多年。我计谋水平如何,你们回去问姐夫们就知道了。经我精心策划,就没有办不成的事。而且我一切都以保命为上策,稍有风吹草动我就不露面了,自会遁去过逍遥日子。” 许成源、鲁小北、方少华都是跟杜锦宁一起成长的,三人没少在妻子面前对杜锦宁的各种能力大加夸赞。 听了杜锦宁这番话,三姐妹稍稍放了些心。 “好了,我来就是为了让你们放心。”杜锦宁站了起来,“我还有许多事要做,就先回去了。” “怎么这么急?好歹吃个午饭。”三个姐姐都依依不舍。 “以后有的是机会。”杜锦宁对三人作了个揖,起身正要离去,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问道,“陈立那里如何了?” 陈立早在一年前就出嫁了,陈氏为此还特意上过一回京城,主持她的出嫁仪式。 “好着呢。”杜方苓道,“她一成亲,唐闻就跟他大哥分家了。唐闻对她挺好的,夫妻俩过得挺和美。现在陈立已怀孕六个月,眼看就要做娘了。” 杜锦宁笑道:“那就好。”又道,“当初也是亏得她,帮我挡了许多麻烦。她在京中也没亲眷,有个什么你们也帮衬一二,别叫人欺负了她去。” “放心,我们都知道,隔三差五地就叫人送些吃食小物件给她,唐家人没人敢欺负她。”杜方蕙道。 杜锦宁便放心了,又拱了拱手:“如此,我就回去了。” “一定要当心。” 三个姐姐怀着满腹的心思,送了她出大门。回到院里也没敢讨论这事,默然坐了半晌,又商议好别露出了马脚,杜方菲和杜方蕙这才回家去。 杜锦宁从杜方苓家里出来,又去了陆九渊家里。 渡边大师前些日子已养好了身子,经他们与鸿胪寺的官员确定,拟定明日一早,陆九渊几人就随渡边乘船去日苯。因日苯僧人跟大宋是常来常往的,因此倒没多少人去关注这事。 正文 第七百八十二章 静王相邀 陆九渊等人的消息也甚是灵通,知道杜锦宁昨日进京领赏,今日一早就在家里等着了。杜锦宁一进门大家就一阵恭喜。 杜锦宁指着从昨日起就当成贴身小厮跟在自己身后的安适道:“看看谁来了?” 陆九渊等人顿时惊喜:“安适?” 安适赶紧上前给他们请安。 “他也想去见见世面,求到我这里,我答应了他。”杜锦宁道,“不知明日早上能不能扮成你们的小厮,跟着你们一起去日苯?” 四人一开始认识的时候,陆九渊等人的气焰就被杜锦宁打败了,后来一直都跟着杜锦宁走,杜锦宁去哪儿,他们就跟着去哪儿。虽给杜锦宁辅导过文章,但三人一直没敢在杜锦宁面前摆先生的谱儿。 后来杜锦宁办报纸,带着他们出名,又创造出茶道,让他们也成为了茶道的宗师,现在还代表大宋去日苯传道;杜锦宁自己以高产水稻又再次升官,三人更是坚定了以杜锦宁为首领、一百年不动摇的决心。 这会儿杜锦宁说她答应了安适的请求,三人自然不会拒绝。再说,安适又不是以琴师的名义去,而是以小厮的身份去日苯,三人就更没什么意见了。 陆九渊道:“这有什么?自然没问题。” 他看向安适:“只是这样委曲了安适。” 安适赶紧道:“安适本是低贱之人,能得杜大人相救,又得陆先生、史先生、彭先生礼待,没有因我以前的身份看不起我,安适已感激之极。现在杜大人携我上京,三位先生愿意冒风险带我去日苯,安适更是无以为报,何谈委曲?” 说着,他给几人都深深行了一礼。 陆九渊赶紧亲自扶了他起来。 安适琴技高超,又自强自立,品行很让陆九渊几人欣赏,所以几人在园林里比邻而居住了一年多,陆九渊等人从没有看轻安适。这也是他们丝毫不抗拒带安适去日苯的原因。 把安适安顿好,杜锦宁又跟几人聊了一些去日苯的注意事项,在陆府吃了一顿午饭,便告辞出来。 她从陆府出来上马车时,就看到一个穿着跟安适一样衣衫的年轻男子在马车里,这人长的跟安适还有几分相似。 赤木担心她被吓着,赶紧解释道:“这是秦老爷安排的。” 杜锦宁点点头,正要上马车,就听一路过的男子犹豫着问道:“可是杜锦宁?” 杜锦宁转头一看,发现此人竟然是她乡试时的副主考官汪时彬。汪时彬在她入京时就放了外任,此时也不知是已经调回了京城,还是有事回京公干。 她忙拱手至礼:“老师,学生杜锦宁有礼了。” 汪时彬忙走过来,虚扶了她一下,笑道:“咱们现在已同朝为官,杜大人亦是天子门生,这‘老师’二字,在下万不敢当,杜大人还是称我名字的好。” 杜锦宁从善如流,改了称呼:“汪大人是调回了京中,还是回京公干?” “我已去年初调回京中,在户部任职了。”汪时彬道。 “恭喜汪大人。” 汪时彬摆摆手:“我跟吏部齐大人,相交莫逆。当年乡试之前,我是从他口中听说过杜大人的才学;乡试之中,又为杜大人的才华倾倒;今日不期而遇。说起来,你我也算有缘。不如咱们去前面茶楼坐一坐,叙叙别后离情?” 杜锦宁的目光不着痕迹地朝四周扫了一眼,并未看到相熟的面孔。末了,她的目光又回到了汪时彬脸上。 她也知道,当年要不是汪时彬受齐伯昆之托对她与齐慕远多有照拂,她能不能拿到解元还两说。按说,这个汪时彬是齐伯昆的人,值得信赖,去的地方还是茶楼,跟他去喝一杯茶并无危险。 但此时正是多事之秋,关键时刻,稍有不慎就满盘皆输。且齐伯昆自己也算是世家之人,只不过他站在了赵晤一边,以国为重,为君分忧而已。这个汪时彬到底如何,谁能知晓?而且这么热络地邀她去喝茶,虽有可能看在高产水稻的份上,但她行事总得小心。 她抬起手来,十分歉意地道:“真是不巧,我有急事,要回去一趟。改日晚辈再登门向汪大人赔罪,见谅见谅。” 说着不等汪时彬再说什么,她抬脚就上了马车。 赶车的周运生也十分机灵,马鞭一甩,马车启动,很快就远离了汪时彬。 汪时彬的脸色十分不好看,在心里狠狠骂了一句:“敬酒不吃吃罚酒。”带着下人转身离去。 杜锦宁坐在车上,松了一口气。 看了看新来的小厮,她道:“你就叫蓝生吧。” 反正他顶的是安适的身份。安适原先叫蓝生,现在仍然叫这个名字便好。 “多谢少爷赐名。”小厮行了一礼。 前面周运生问道:“少爷,咱们去哪儿?” 杜锦宁想了想,正要说话,就听车外有人喊道:“里面可是杜大人?” 杜锦宁掀开车帘一看,来者是一个三十来岁的中年男子。 她记性好,见过的人都知道。这人虽只见过一面,她却是认得的,正是静王府的府丞鲁迁。这鲁迁虽是一位府丞,却也是正儿八经的正六品官。要不是杜锦宁刚刚升了官,官职还在他之下。 “原来是鲁大人。”杜锦宁拱拱手,然后转头朝前面道,“停车。” 眼看着周运生嘴里叫着“吁”,手上就要勒缰绳,鲁迁忙道:“不用停不用停,直接去静王府吧。我们王爷听说杜大人进京,特地叫下官在下朝后去府上寻大人,却不想吃了个闭门羹。下官不好回去交差,正打算在街上转悠,看看遇不遇得上大人呢,没想到在这里碰见了。” 杜锦宁的眉头微皱了皱。 赵昶相邀,她还真不好拒绝。毕竟赵晤那里也没给她布置什么任务,旧官职未交接,新官职未上任,想找个借口表示公务繁忙都不行。 她相信自己的眼光,赵昶真不是一个有野心的人,他应该不会联合世家给她下绊子。既然她的任务是在街上转悠,以待齐慕远那边布置妥当,不如干脆就去静王府一趟。 正文 第七百八十三章 眩晕 这么一想,她就吩咐周运生:“去静王府。” 说着她又朝鲁迁歉意地笑道:“我这车夫是润州人,不大熟悉京城的路,走得可能慢一些。” “下官前面领路,你们跟着我就行。”鲁迁说着,不待杜锦宁客气,打马走在了前面。 到了静王府,杜锦宁刚刚进了大门,就看到赵昶迎了出来。 这一年半里,因为赵昶表现出来的淡薄名利和忠心,赵晤也给了他许多荣耀,时不时在各种场合抬举他,他的地位不再像以前那般尴尬了,走到哪里大家都对他热络了许多,他在赵晤和郑太后等人面前也更坦荡更放得开,这也是杜锦宁提点他的。 再加上在茶道上受的益处,赵昶对杜锦宁那是真心的感激。 要知道在这京城里,能有资格让赵昶亲迎至大门口的,还真没几人。 “锦宁。”赵昶对杜锦宁喊得也比其他人要亲热,“真没想到你真的研究出了高产水稻。这样难的事,我原以为你起码要个十年八年的,没想到这么短的时间内你就做到了。” “托皇上的福。”杜锦宁笑道,“要是没有皇上给的安定环境和无条件的大力支持,我再能干也研究不了这么快。” 这是她的真心话。 要不是赵晤这人不错,是个一心为国为民的好皇帝,她就是有这个能力,也有为民造福的心,恐怕也不敢这样锋芒毕露,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将她的毕生所学拿出来。 她知道赵昶身边肯定有赵晤的暗子,监视赵昶的一举一动。而她这番话,也将传到赵晤耳里,为接下来的一切搏得更大的赢面。 相处几年,赵昶对杜锦宁也算是十分了解了,知道她不是个喜欢阿谀奉承之人。她这样说,必是这样想的。至于这话里有没有提醒他的深意,就不知道了。如果有,他对杜锦宁唯有感激。 他脸上也没有丝毫不悦,顺着杜锦宁的话道:“没错,皇兄是个好皇帝。在其治下,大宋繁荣昌盛,国泰民安。” 为了表现自己刚才那句话是真心实意的,赵昶带着杜锦宁往里走,又道:“锦宁你应该知道吧,你那位老师,在南边可作出了惊人的成绩。去年的税收就比原来翻了一番;没想到今年更甚,现在这才过去了半年,税收又在去年的基础上再翻了一番。当地的老百姓日子过得异常红火,再没有吃不饿饭卖儿卖女的现象发生。” 杜锦宁一直有跟关乐和通信,这些情况,她自是知道的,而且比赵昶知道的更详细。她还知道,为了想扩大推行这个新政,赵晤跟世家的矛盾激化,局势一下子反转过来。 不过这些话她是不会跟赵昶说的,只是附和了几句,话题就转到了陆九渊几人去日苯的事情上。 赵昶是非常想去日苯看看不同的风景的,但他也知道以他的身份不可能,只是兴致勃勃地道:“锦宁,你作出来花茶,实在是了不起。我受你启发,近来跟一群茶友也在研究新茶,不过还没成功。” “哦,是吗?拭目以待。”杜锦宁道。 此时他们已经走到了一个处所。 这不是以前赵昶招待杜锦宁的厅堂或书房,而是一处敞轩,看四周的景致,倒跟杜锦宁设计的园林里某个景致十分相近。一面临池塘,一面造了一座假山,假山旁边种了几株常绿树,四周则由苔藓、沙、砾石等组成,没有任何开花植物,特意营造出一种寂寥苍山之感,颇得日苯园林枯山水庭院禅意之精髓。 这种意境,杜锦宁在润州的园林一角也造过。 她好奇地看了看,问道:“这景致是你自己设计的,还是渡边大师来给你指点过?” “渡边?”赵昶诧异道,“他也会设计园林?” 说着又摇头道:“你不是在润州设计了这么一个景吗?我学你的。” 杜锦宁这才想起,日苯园林发展没这么早,得到十三世纪才使用静止不变的元素,营造枯山水庭院,以达到自我修行的目的。 赵昶抬了抬手,示意下人将烧好的水端过来,自己拿过一个瓷罐,打开来递给杜锦宁:“你看看,这是我们研制出来的,也不知成不成功。” 杜锦宁往里瞧了瞧,又倒了些茶叶出来放到手掌上。 只见茶叶条索形,大部分色泽黑褐,却不够油润,匀整度也不好,有些长有些短还有碎片,小部分的颜色则是青色或红色的。 这是典型的花青茶啊。 她正要说话,就见赵昶已快手快脚地用花青茶泡了一壶茶,分别给她和他自己都倒了一杯,道:“你尝尝味道。” 不用尝,杜锦宁就知道这茶的味道肯定不怎么样。 而且此时正是紧要关头,就算知道赵昶不会害她,她为人谨慎,也不打算喝别人给的任何东西。 她没有伸手去拿那杯茶,只是看着赵昶。 赵昶也不劝她,端起自己那杯茶吹吹凉,饮了一口。 “是不是有明显的青气味?”杜锦宁含笑问道。 赵昶万分诧异:“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在研制出花茶之后,也尝试制其他茶。这样的茶我也制出过。”杜锦宁道。 “那你尝尝你制的跟我制的,味道有什么差别。然后我们来看看咱们的制法有什么异同,找一找原因。”赵昶道。 这个要求再合理不过了,但杜锦宁就不想去碰那杯茶。 她道:“这个需得平心静气,慢慢品味。” 她指了指茶叶罐:“这样吧,你给我包一些,我带回去尝。今儿有事,心不够静,就算尝也尝不出味道。” 赵昶抬起头来,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看得杜锦宁以为他要说什么的时候,他才慢吞吞地开口吩咐下人:“拿个油纸包,给杜大人包一点。” 说着,他又歉意道:“我们就制了一锅,各人分了一点。我除了这罐里装的,再没别的了。所以只能分你一点,不能整罐都给你。” 还真不稀罕。 杜锦宁心里道。 她张口正要说话,忽然就觉得一阵眩晕。 她晃了晃脑袋,脑子迅速思索了一下,忽地踉跄起身,扑过去将燃在自己身边的那个香炉一把抓起,朝外面掷了出去。 正文 第七百八十四章 被赵明月强了 “赤木……”杜锦宁又高声喊了一声。 进静王府,自然不能带太多人。杜锦宁进来时,只带了赤木一人。赤木早得了她的吩咐,要一直跟在她身边的。只是刚才进门的时候,赵昶吩咐他就呆在外面。 杜锦宁想想这是个敞轩,虽也有推拉门,但现在门是敞开的。赤木就站在门口,有什么事她一呼赤木就能听见。再者赵昶又不会害她,而且人家是王爷,既然这样说了,她要是反对就不给赵昶面子。 于是她示意赤木听赵昶的话,呆在了门口。 现在,屋里这么大的动静,赤木却没有出现。 意料之中的事。 杜锦宁转头朝赵昶看去,就看到赵昶怔怔地发愣,似乎没想到会有这一出。见杜锦宁朝他看来,他正要说话,就后面的门被拉开,一个女子走了出来。不是别人,正是盛装的赵明月。 “五哥,你出去吧,我跟他说说话。”赵明月道。 “明月……”赵昶看着赵明月,似乎想要说什么,却被赵明月伸手止住了,“五哥,你什么都不要说,这是皇兄安排的,听话。” 赵昶沉默了一会儿,转头看看正努力跟眩晕做抗争的杜锦宁,嘴唇动了动,但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叹了一口气,转身出去了。 杜锦宁在看到赵明月的那一刻,心忽然就放松了下来。 赵明月要的是什么,她再清楚不过了。 如果说,她还没拿到丹书铁券,今天这一出她自然会着急;现在丹书铁券到手,她倒可以跟赵明月开诚布公的谈一谈了。 反正她的真实性别,赵晤那里也是要说的,与其让齐伯昆去说,损害齐伯昆在赵晤心中的信誉度,不如借赵明月之口转告。 主动说,与被动被发现,性质完全不同。现代还有自首减刑的说法呢。 敞轩的大门一直敞开着,只是杜锦宁刚才走到了里面坐下,那个香炉又离她太近,她才着了道。 这会子香炉被掷出去,屋里又空气流通,眩晕的情况已好很多了。不过也不知那香里放了什么,她四肢竟然没有一点力气,只是虚弱无力坐在地上,静静地看着赵明月,等着她先开口。 赵明月走到她面前,在她的面前席地坐下,算是跟杜锦宁平起平坐了,而不是坐在高高的椅子上,居高临下地跟她说话。 她垂着眼敛看着地面,并没有看杜锦宁,声音也是低低的:“你知道几个大世家打算以各种手段,把你强抢回去跟他们家的姑娘成亲吗?” 杜锦宁瞪大了眼睛,适时地表现出惊讶之色。 她并不知道世家的打算,但这不妨碍她能猜测出来。最重要的是,齐慕远从昨儿个起就一直在做这个事情,想挑动世家对她下手,好把她失踪的锅栽到世家头上,激化矛盾,以达到清除敌对势力的目的。 虽然这样做有些冒险,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世家以为他们会在杜锦宁没有防犯的情况下会着他们的道,但他们自己同样是没有防犯的,并不知道齐慕远紧紧地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齐慕远自打从翰林院出来执掌特务机构起,就一直在向世家进行渗透;而在进京考进士之时,杜锦宁就在做这件事了。她打入内部的人数比齐慕远的少,但因为潜伏的时间长,比特务机构的人更接近中心,更容易获得一手消息和左右有些人的举动。 所以,杜锦宁觉得一切尽在掌握,不会有太大的危险,完全可以一试。 她虽然很谨慎很惜命,但当初敢女扮男装参加科举,骨子里还是有点疯狂的冒险因子的。在感觉有一定的安全保障的前提下,她很敢放手一搏。 赵明月看到她吃惊,很显然并不知道这个消息,心里不免有些得意。 她道:“我不知道在进静王府之前有没有人去试探你,但你一会儿踏出静王府,肯定就会有人找到你头上,以或软或硬的手段逼迫你。” 她顿了顿:“而我皇兄,为了整个社稷与亲人的安危,即便有心护着你,也无可奈何。” 她抬起漂亮的眼眸,看向杜锦宁:“所以,我以为,在这种情况下,你不如跟我成亲。否则不管你怎么样,都难有安生日子过。除非你愿意娶张家贵女,做世家的女婿。” 她将下巴抬起,露出个傲慢的姿势:“好歹我俩认识,我还真心喜欢你。你娶她们,不如娶我。” 说着这话,她紧紧地盯着杜锦宁,一瞬不瞬,生怕错过杜锦宁的一丝表情。 杜锦宁是真真正正地被感动了。 如果她是个男子,她一定会娶了赵明月的。 赵明月真是个很好的姑娘,对她又情根深种,她是修了多少年的道才能获得她的一片真心呢。 “谢谢你,在这种情况下,还愿意跟我成亲。”她真心实意地道谢。 她正要往下说,就听赵明月激动地伸出了手,挡在了她的面前:“不要说但是。”说着,忽然扑了过来,一把搂住了她。 “……”卧槽。 感觉到赵明月浑身都在颤抖,却仍十分坚定地伸出手来想要扒杜锦宁的衣服,杜锦宁就满头黑线。 “我不能娶你,因为我是女的,跟你一样。”杜锦宁赶紧声明。 赵明月的手停了停,她抬起眼来,给了杜锦宁一个“是你蠢还是我蠢”的眼神,手下未停,继续解杜锦宁的衣服。 刚开始时她的手还颤抖。可杜锦宁说完这句话后,她竟然神奇地镇定了下来,手脚比刚才更麻利了,直接将杜锦宁的外衫解了开来,又动手去解她的中衣。 杜锦宁都快要哭了。 艾玛,赵明月这是想强暴她吗?可她是断袖,不是百合呀。 “我真是女的,真的,骗你是小狗。”杜锦宁勉力抬起手来,挣扎着想要脱离赵明月的魔爪,“真的,我是女的,我发誓。” “你不用说了,我是不会相信的。”赵明月拔开杜锦宁的手,奋力将她中衣的带着解开,“从今儿起,你就是本公主的人了,不从也得从。” 现在正是农历六月,最炎热的天气。杜锦宁只穿了两件衣服,外面一件官朝,里面一件中衣。现在中衣被赵明月解开,她贴在胸前的那块猪皮做的假胸就露了出来。 正文 第七百八十五章 相信了吗? 两人都一僵,赵明月的手一下子放松下来。不过瞬间她又抓了回去,挑着眉得意扬扬地看着杜锦宁:“想骗我,没门。” 当初给杜锦宁做猪皮假胸的那个老头,是勾栏里的奇人,能把这块猪皮做得以假乱真。假皮跟真皮的连接处就在脖子下面和两腋及两侧,杜锦宁平时都会细细地描补一番,再扑上粉,仔细看都看不出来。 本来她现在发育越来越好,有两个馒头在,就是上面捂上假胸,仍能看得出她胸肌发达得有些异常。为了这个,她将胸往下到腰部的地方都垫高了些,让其过渡自然,这样就看不出来了。 今天是个注定要发生大事的日子,杜锦宁假扮得比平时更仔细。再加上赵明月并不好意思往杜锦宁仔细身上看,自然看不出破绽来,只知道杜锦宁的胸跟女子不一样,完全不相信杜锦宁刚才的话。 “……” 虽然赵明月是女子,看的还是个假胸,但杜锦宁还是浑身不自在。正尴尬呢,听到这话,她一阵无语。 她抓起两襟拢起来,对赵明月道:“你去把门关上。” 赵明月这一回没有拦着她拢衣服,不过也没动,仍一脸高傲地微扬着下巴,给了杜锦宁一个鄙视的眼视:“你又想打什么鬼主意?我告诉你,这四周都是我的人。你那个下人,早被迷晕了抬出去了。你就算打鬼主意也逃不掉。老老实实从了本公主,自有你的好处。” “没打鬼主意。”杜锦宁道,“咱俩办事,你总不想敞开着门让人看到吧?羞不羞?” 赵明月顿时红了脸。 不过她死要面子,刚才扒杜锦宁衣服时内心都窘得要命,仍装出一副豪放女满不在乎的样子,这会子就更豁出去了。 她扬着下巴道:“这有什么可羞的?她们都是我的心腹宫女。”还斜睨了杜锦宁一眼,“便宜你了。” 杜锦宁哭笑不得。 赵明月心一横,又去扒杜锦宁的裤子。 杜锦宁一急,赶紧死死地揪住裤头,道:“我自己来,我自己来。你去关门。” 赵明月也不回头,直接高声喊道:“宝瓶,宝瓶,过来帮我把门给关上。” 外面“咚咚咚”跑过来一个宫女,目不斜视地伸手把两边门给拉上了。 赵明月得意地看了杜锦宁一眼:小样,哪怕你奸似鬼,老娘也不上当。 “我反正跑不掉,你就算用强,你强得了我吗?”杜锦宁仍然死拽着裤头不放,“我自己来。” 赵明月想想外面都是自己的人,还真不怕个被下了药的杜锦宁跑了,便放了手。 杜锦宁没有脱裤子,而是把中衣又敞开了。 见杜锦宁主动,赵明月反而不好意思了,两颊微红的别开了脸去。想了想,就想伸手解自己的衣服。 “呃……你别急,先别脱,我给你看样东西。”杜锦宁差点没被赵明月的动作雷死。 她要是任赵明月也解了衣服,等一会儿知道她是个女的,赵明月定然恼羞成怒,还不定怎么恨她呢。反正她灵魂是现代人,开放很多,就当在游泳馆冲澡换衣服了,当着赵明月脱个衣服给她验明正身也不打紧。 赵明月再大方,被杜锦宁一句“你别急”也说面红耳赤。她干脆不动了,转过身来看着杜锦宁,想知道杜锦宁是不是又出幺蛾子。 杜锦宁在锁骨处摸了半天,这才摸到口子,稍稍用力一扯,假胸就缓缓从她身上剥离开来。 假胸内衬里的口袋有银票,为了不让赵明月看到,剥离假胸的时候,她还注意了一下角度,扯下之后朝里卷了卷,遮住了里面的袋子。为了一会儿好贴上去,她没有把整张皮都扯下来,看到腹部就停了手。 赵明月望着杜锦宁胸前那两个雪白的比自己还大的馒头,眼珠子都快要瞪出来了:“你你你……这这这……” 杜锦宁笑道:“我就说了,我是个女的。” 赵明月看看杜锦宁的双峰,再看看卷在杜锦宁手里的假胸,心里惊涛骇浪,跟见了鬼也差不多。 杜锦宁也不管她,从下往上,一点点地又把假胸贴了上去。贴完之后,左右看看屋里除了茶具就没别样东西,更没有镜子,再想想这里是赵昶的茶轩,到嘴的要求就憋回去了,直接将中衣系好,再把官服穿好。 刚才跟赵明月争来扯去,官服被扯得皱巴巴的。杜锦宁想了想,干脆将官朝脱了下来,走到门边开了门,对外面叫道:“宝瓶,宝瓶。” 刚才来过的那个宫女跑了过来。 杜锦宁毫不客气地将官服递给她:“帮我把官服给熨了。” 宝瓶就是赵明月身边的那个大宫女。今天赵明月来做什么,她也是清楚的,心里明白,过了今日,没准眼前这位就是驸马爷了。 她没有拒绝,接过杜锦宁手里的官服,却冲着里面喊了一声:“公主。” 赵明月这一回受的打击,比当初杜锦宁当着她的面跟齐慕远接吻还要大。听到宝瓶叫她,她才跟梦游似的回过神来。 宝瓶见她满脸木然,整个人都不在状态,不由担心起来。可这种事,她又不好过问,只得举了举手里的官服:“杜大人叫奴婢去给他熨官服。” 见杜锦宁这时候了,还这么不客气的使唤她的宫女,赵明月心里更复杂了。 她看了杜锦宁一眼,嘴唇蠕动了一下,这才声音黯哑地道:“去吧。” 杜锦宁便朝宝瓶挥了挥手,伸手就把门给关上了。 宝瓶站在门前,愣了好一会儿,听得里面没什么动静,这才抱着衣服走了。 杜锦宁回到屋里,坐了下来,又叫赵明月:“坐吧。”见旁边的炉子烧着热水,拿起一个茶罐看了看,见里面是正常的茶叶,沏了一壶茶,倒了一杯放到赵明月的面前。 在这期间,赵明月就一直盯着她看。 杜锦宁对她展颜一笑:“现在相信了吗?” 赵明月没有说话。 杜锦宁叹了一口气:“对不住,我有苦衷,真不是有意欺君。如果你心里有气,不愿意放过我,等我喝完这盏茶,你就把我抓去交给皇上砍头。”说着,端起茶盏,慢慢地饮了一口。 正文 第七百八十六章 又见忽悠 赵明月表情一滞。 她是很生气,非常非常生气,可气又不知道往哪里撒。毕竟杜锦宁一直都是拒绝她的,从来没有哄骗过她。是她自己死活要喜欢杜锦宁,千方百计地想嫁给杜锦宁。 所以,她只能生自己的气。 她也从来没有想要杜锦宁命的想法。 “既然知道是欺君之罪,你为什么还这样做?”她板着一张脸,问道。 杜锦宁叹了一口气:“我出生那日,我爹听到消息赶夜路从县里回来,摔到沟里死了。我祖父母说我克父要溺死我。为了让我活命,我娘和帮接生的外婆就瞒着他们,谎称我是男娃。” 她把自己从小到大的事一一说给赵明月听;又说了如何为了活命,为了从杜家分出来,拜了关乐和为师,成为了博阅书院的学子。 “我从小吃不饱饭,那种挨饿的滋味,我一辈子都忘不了。所以,当我发现自己在种植方面十分有天赋的时候,我第一个想的就是研究出能够高产的水稻,让天下人都吃饱饭。而要研究水稻,需得先做官,否则没有那条件。” 赵明月自小锦衣玉食,不知民间疾苦。听到杜锦宁小时候的悲惨遭遇,对她甚是同情,心里的那点气消了一半。再听她不顾自己的安危女扮男装考科举,是为了让天下的老百姓吃饱饭,满心里就只剩了佩服。 她忍不住夸了一句:“你真了不起。” 杜锦宁摇头叹道:“但终是犯了欺君之罪。” 她放下茶盏,站了起来:“走吧,咱们进宫。” 赵明月跟着站了起来:“你就不怕死?” “怕啊,怎么不怕?但人终有一死,不是吗?只是这死有重于泰山者,有轻于鸿毛者。我不想做一个无知无识的村妇,嫁了人后围着灶台转,伺候男人伺候孩子,还被打被骂。上天赐予我过目不忘的本事,赐予我伺弄庄稼的本事,我便希望为黎民百姓做点事。现在心愿达成,我死也无憾了。” 说着,她朝外走去,走了一半,忽然似想起来什么似,一拍脑门:“啊,我的衣服。” 她转过身,看了赵明月一眼,用商量的语气道:“要不,咱们稍微耽搁一会儿,等宝瓶把官服熨好送来,咱们再进宫?” 她顿了顿:“当然,如果你等不及,便叫下人去找一件外衫来给我,我总不能穿着中衣出去。我倒不怕,反正是将死之人;影响公主您的声誉就不好了。” 赵明月脸上的表情十分复杂。 她又重新坐回到座位上,低声道:“坐吧。” “啊?你说什么?”杜锦宁诧异地问道。 “我说,坐下吧。谁说要你的命了。”赵明月提高了声音,“要你的命,对我有什么好处?” 她转过头来瞪了杜锦宁一眼,公主的娇蛮之气又出来了:“我叫你坐你就坐,哪儿那么多废话。” “好吧。”杜锦宁走到她对面,坐了下来。 赵明月抬眼看看她:“你真是女子啊?” 杜锦宁点点头:“自然是真的。我是有病才冒认杀头之罪呢。” 赵明月被噎了一噎,不由又瞪了杜锦宁一眼:“你既知是杀头之罪,不应该跪下来求本公主吗?没准我跟我皇兄说说好话,我皇兄就饶了你一条命呢。” 杜锦宁犹豫了一下,认真考虑起这个问题来。 鉴于古人动不动就下跪的习惯,杜锦宁穿到古代来,就没想过还能保住自己的膝盖,对皇权尤其如此。 她虽有丹书铁券在身,也料得赵晤不舍得杀她,但如果有赵明月在中间帮着斡旋,最起码赵晤没那么生气,以后见面也能对她态度好点。 想到这里,她便站了起来,一掀前襟就打算跪下去。 赵明月其实是恼自己被杜锦宁骗了一颗芳心,白白地当了一回不辨雌雄的傻子,心里气不顺,这才想刁难一下杜锦宁。此时见杜锦宁真要给她跪下,她又有些不敢接受。 杜锦宁是奇女子,是对社稷有大功德之人,赵明月对她打心眼里敬重。 她赶紧抬手虚扶:“行了行了,不用跪了。我会帮你求情的。” 杜锦宁愣了一愣,旋即对赵明月深深一揖:“多谢公主宽宏大量,饶我一命。”能保住点气节,她自然不愿意下跪。作完揖又坐了下来。 赵明月瞅她一眼:“齐慕远知道你是女子吗?” 杜锦宁摇摇头:“不知道。” 赵明月顿时气顺了。原来天底下不只她一个傻子。 气顺之余,她又同情起齐慕远来。 那家伙,没准还以为自己有断袖之癖呢。 “你打算一直不嫁人?”她又问。 “虽然拿到了丹书铁券,但世家肯定要追究我的欺君之罪。得皇上和公主谅解免我死罪,但活罪难逃。我还不知接下来会过什么样的日子呢。嫁人之事,实不敢考虑。” 赵明月这才想起皇兄还赐了丹书铁券给杜锦宁,而这朝堂,还不是她皇兄一个人说了算的。 想想世家的可恶,她握紧了拳头:“你放心,我会让皇兄好好保护你,绝不让世家治你的罪的。” 杜锦宁等的就是她这句话。 她又站了起来,深深一揖:“多谢公主大恩,锦宁没齿难忘。” 赵明月手压了压,示意她坐下。 等杜锦宁重又坐下,赵明月问道:“你这事,你想怎么解决?你说说你的想法,我好向皇兄转达。” 杜锦宁摇摇头:“我只求皇上能饶我欺君之罪,别的,没想过。”她看向赵明月,“不过我希望这事只有皇上和公主知道。毕竟世家知道了,定要拿来做文章的。到时候连累到皇上就不好了。” 赵明月对杜锦宁的态度很是满意。 这时候还能考虑到她皇兄的立场,实在是难能可贵。 赵晤身为皇帝,连男女都辨认不清,必会被世家冠以昏庸的名声。 她站了起来:“行吧,这件事,我先进宫去跟皇兄说。你等我的消息。”她既不想让杜锦宁丢了性命,自然是不带她进宫的好。否则赵晤一气之下杀了杜锦宁,那真是后悔都来不及了。 正文 第七百八十七章 入宫 “公主……”杜锦宁连忙叫住她,“您让人拿衣服来,我跟你一起出去吧。” 见赵明月转过头来疑惑地看她,她又赶紧道:“我要不跟你一起出去,你五皇兄定然要将我扣在这里,不让我离开。” 赵明月这才想起,赵昶被她威逼利诱,又听赵晤派来的人传了旨,这才配合着哄了杜锦宁进来。她跟杜锦宁在这屋里呆了这么久,他定然以为她失身于杜锦宁了。 为了给赵晤和她有所交代,赵昶除非等到了赵晤赐婚的旨意,否则是一定不会放杜锦宁出门的。 她道:“我会让五皇兄不要为难你。至于出门,还是算了吧。世家的人到处在找你呢。你要不想被人抓去,再来这么一出,你就老实呆在静王府里。” 杜锦宁将手一摊:“如果我是男子,跟你发生了关系,你这样处理我没意见,反正等皇上赐婚的旨意也要不了多久。可我不是啊,皇上没法赐婚,你总不能叫我躲在这里一辈子不出去吧?” “如果我是个男子,呆在这里多久都没关系。可我是个女子啊,还是个有着正五品官职的女子。万一有一天我的真实性别公之于众,我在静王府呆了这么多天,外面的人会怎么传我跟你五皇兄的闲话?莫不是你想让我给你五皇兄做妾?” 赵明月赶紧摇头。 赵昶那个王妃,虽然平时笑眯眯的,对赵明月很亲热,但赵明月总感觉那女人有点假,只是因为她是郑太后的亲女儿,赵晤的亲妹妹才奉承她。赵明月直觉里就不喜欢她。 赵明月即便心里对杜锦宁还很别扭,但不得不承认杜锦宁是她见过的最出色的女子,容貌出众,有才华,有头脑,行事洒脱不羁,多少男子都比不上,这样的人给赵昶做妾,屈居于静王妃之下,赵明月是傻了才会这么想。 “那、那你说怎么办?”她问道。 杜锦宁道:“你带我出去。” 见赵明月担心的样子,她笑道:“你放心,你既跟我说了世家想算计我,我自然会万般小心。总不能因为怕他们,我就总不能出门吧?在皇上的旨意下来前,我得跟以前一样,否则世家定然起疑心。” 赵明月虽然挺聪明,也不过是个没有经历过多少事的年轻女孩儿。连齐伯昆都要佩服杜锦宁,她哪里玩得满心都是心眼的杜锦宁? 听到这话,她又觉得十分在理,点头道;“好吧,那你小心些。” 说着,她开门出去,见宝瓶站在那里,她身边的小宫女手里捧着的正是杜锦宁的官服。 她道:“宝瓶过来,伺候杜大人把官服穿上。” 宝瓶看了杜锦宁一眼,脸上的表情十分复杂。 她是个黄花大闺女,并不知道男女做那事需要多久时间。刚才见赵明月和杜锦宁关着门在屋里呆了那么久,她以为赵明月忆失身于杜锦宁了。 堂堂公主,竟然还需要下药来强要杜锦宁,想想宝瓶就替赵明月憋屈得慌,对杜锦宁也没什么好感。公主对杜锦宁的一片心意,她可是清清楚楚的。 赵明月心情很不好。 见宝瓶忤地那里不动弹,她立刻沉下了脸,喝道:“我说话你听见没有?” 宝瓶赶紧拿过官服,走到杜锦宁身后将衣服展开来。 杜锦宁伸手将衣服套上,也不要宝瓶伺候,自己系了盘扣,对赵明月道:“我那个小厮呢?” 赵明月看了宝瓶一眼:“将他弄醒带过来。” 宝瓶应了一声,朝后面挥了挥手。不一会儿,赤木跟个软脚虾似的被两个太监扶着走了过来。 见到杜锦宁,他满脸羞愧地唤了一声:“少爷……” 杜锦宁皱了皱眉,对赵明月道:“有没有法子让他快速恢复?” 赵明月看了赤木一眼,摇了摇头:“只能等。过半个时辰就好了。” 她看向杜锦宁:“要不你……” 杜锦宁打断她的话:“不用。只是得劳烦你的下人扶着他出去。” 赵明月便不说话了,抬脚就朝前走:“那走吧。”说着,她一马当先,走在了前面。 宝瓶赶紧跟上。 杜锦宁也知道赵明月心情不可能好,没去招惹她,只是紧跟在后面。几个宫女太监也跟在了后面。 这静王府,赵明月来去自如,现在她要走,府里的下人自然不敢有丝毫阻拦。看到赵明月沉着一张脸,满身的低气压,这些人连问都不敢问一声,只派了人去禀报赵昶。 在自己府里发生公主强暴朝臣的事,这个公主还是自己比较亲近的妹妹,赵昶坐立不安,更不敢回自己院里去,只在附近的院子落脚,让下人时刻注意敞轩的动静。这会儿听到消息,他立刻赶了过去,抄近路追上了快到大门的两人。 只是赵明月的事,既有赵晤拿了主意,赵昶不敢对此说半个字。因此他追上了两人,也不敢上前询问,只是望着两人的背影,猜测着两人是不是真发生了那事。 赵明月出了静王府,她的马车已停在门口等着了。 她回过身来,看了杜锦宁一眼,说了一句:“那你小心。”便钻进了马车,催促车夫启程。 周运生一直等在静王府门口。见了杜锦宁出来,也连忙将马车驶了过来。 蓝木看到赤木那样子,吃了一惊,连忙上前扶他,问道:“这是怎么了?” 赤木红着脸,嚅嚅地半晌说不出话。 “上车。”杜锦宁喝道,见赵昶已站到了门口,也不等两人,自己先上了马车。 赤木不敢耽搁,在蓝木的搀扶下手脚并用的往马车上爬。好不容易坐稳,周运生就在杜锦宁的吩咐下将马车驶了出去。 宫里,赵晤自打赵明月出宫,就一直心神不宁地等着外面的禀报,完全没有心思处理政务。听到太监来报,说鲁国长公主求见,他二话不说就把齐伯昆等人赶了出去:“行了,这些以后再议,你们先回去吧。” 心腹大臣们心里犯着嘀咕。 赵晤是个事业心比较重的人,从来不会为了家里的事影响政务。现在赵明月一来他就遣散大臣,大家总感觉是不是出了大事。 他们出去路过站在殿前的赵明月时,都不由地看了她一眼。其他人还好,赵明月都无视了他们。只是到齐伯昆时,赵明月抬起眼来,深深地看了齐伯昆一眼。 没等齐伯昆品味出她这眼神是什么意思,殿里就传来了赵晤的声音:“鲁国,进来吧。” 赵明月垂下眼眸,走了进去。 正文 第七百八十八章 赵晤的打算 这件事,自然不能让别人知道。赵明月走进大殿的时候,赵晤就把宫女、太监全都遣了出去,只剩了他的心腹太监吴公公。 “事情怎么样了?”赵晤接过吴公公递给他的茶盏,观察着赵明月脸上的表情,“朕现在就叫人去萧家退亲,然后宣旨赐婚?” 赵明月垂头丧气地摇了摇头。 她也知道吴公公不仅仅忠心,还有一身武功。赵晤把他留在殿里是为了安全,以防万一。赵晤的大小事,也都不瞒着吴公公。杜锦宁这事,当着吴公公的面说也无妨。 “皇兄……”她抬起眼睛,委曲的眼泪忍不住流了下来,“我说了您肯定不会相信,杜锦宁她……呜呜,她竟然是个女的。” “什么?你说什么?”赵晤明明听到了赵明月说的话,犹觉自己听错了,不由竖起身子来追问,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赵明月。 “杜锦宁……她是个女子。”赵明月口齿清晰地重复了一遍。 “当啷”一声,茶盏摔得粉碎,赵晤目瞪口呆地望着赵明月,满脸不敢置信。 一向十分沉稳的吴公公,也张着嘴巴,吃惊地朝赵明月瞪大了眼睛。 “你、你刚才说什么?再说一遍。”赵晤问道。 “我说,杜锦宁她是个姑娘,呜呜呜……”赵明月满心的憋闷与难受,尽情地化为眼泪流了下来。她拿着帕子捂住嘴,哭了个痛快。 赵晤瞪着大眼睛跟吴公公面面相觑。 吴公公赶紧点点头:“皇上您没听错,长公主刚才说,杜锦宁是个女子。” “这、这怎么可能?”赵晤仍然不肯相信。 他的新科状元,他最有才华最宠爱的臣子,为他指点江山、刚刚又研究出高产水稻的杜锦宁,怎么会是个女子? 是不是哪里搞错了? “你怎么知道?你你……你是怎么知道的?”他问道。 赵晤虽然能想象出得赵明月给杜锦宁下药,解开杜锦宁衣衫发现杜锦宁的情景。但他不相信赵明月,不相信她的智商与眼睛,总怀疑她是不是看错了,或是哪里出了差子。 赵明月哭了一场,自打从静王府出来就沉甸甸地压在她心头的那股子难受终于消散了些,她抹着眼泪,鼻音浓浓地道:“我、我亲眼看见的,她也承认了。” 亲眼……看见的? 赵晤脑子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幅旖旎的画面,女子美妙的身躯配上杜锦宁那张精致美丽的脸……这么一想,竟然完全没有违和感。他终于相信赵明月说的是真的了。 杜锦宁……是女子! 她竟然是女子! 赵晤心潮翻涌,忽然觉得一阵心曳神摇。 赵明月吸了一下鼻子:“她说她生下来那天父亲去世,祖父母要溺死她,她娘为了让她活下来才说她是个男孩儿……” 她把杜锦宁说的那番话重复了一遍。 可赵晤已经听不进赵明月说的什么了。杜锦宁的身世,他早就听齐伯昆说过。他现在满脑子就是杜锦宁那张脸,配上女子的妆容与身姿,不知道是怎样的绝世美人。尤其是这个绝世美人,还满腹经纶,才华横溢,有着治国之才,能与他共商国事,能辅佐他治理这锦绣江山…… 赵明月说完,就跪了下去:“皇兄,鉴于杜锦宁怀着为黎民造福的悲悯之心才女扮男装参加科举做了官,又立下那么大的功劳,您就饶她一命,不要追究她的欺君之罪了好么?” 赵晤才回过神来。 他抑制住心头的激荡,对赵明月道:“既然你为她求情,那便饶她一命吧。” 他转头对吴公公道:“传朕口谕,宣杜锦宁入宫觐见。” “是。”吴公公倒是猜测到了吴晤的一点心思,赶紧出去传旨。 看到吴公公出去,赵晤这才问赵明月:“她现在在哪儿?你有没有让她老实呆在静王府?”说着,他的心就提了起来。 世家正满大街在找杜锦宁,好把她抢回去做女婿呢。如果他们发现杜锦宁是个女子…… 赵晤的脑袋“嗡”地一声就炸了。 他焦急地问赵明月:“她是不是还在静王府?是不是?” 赵明月被皇兄这神情吓了一跳,忙道:“没、没有。她说要避嫌,不能呆在静王府,所以跟我一起出来了。我进宫,她、她好像回家去了。” 赵晤一听心急如焚,顾不得赵明月还跪在地上,也顾不得皇帝的威仪,提起前襟就小跑着出了大殿,对正在殿门口传旨的吴公公叫道:“快,叫他们快去找杜锦宁,务必要把她好好地安全带到朕面前,否则,严惩不贷。” 不待吴公公传令,他就自己下了旨:“传旨御林军赵晋,让他带一千人去街上寻找杜锦宁杜大人。” “是。”阶下立着的御林军赶紧去通知自己的上司。 见大家都行动起来,闲着的御卫先就派了出去,御林军也传来消息,说已听令派人出去寻找,赵晤这才放下心来。 他回过头,看到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的赵明月,挥了挥手:“行了,你回宫吧。杜锦宁你就不要想了,到了日子就安心跟萧二公子成亲吧。” 说到这个,赵明月的眼泪又下来了。 她知道不能再哭了,杜锦宁要是被世家抓去,她恐怕要被皇兄怪罪。 她乖乖应了一声:“是。”便带着宫女回了自己的宫殿。 赵晤回到大殿里,完全没有心思处理奏折了,一面焦急地等着御林军的消息,一面思索着如何安置杜锦宁。 像杜锦宁这样雄才大略、多智近妖的奇女子,他是不可能再放她出宫嫁人的。不说他在知道杜锦宁是女子时汹涌的那股子感情,单说以杜锦宁的本事与才能,他就不放心她嫁给别人。 这天底下,唯有他赵晤,才配得上杜锦宁。他们比肩站在世界的最高峰,指点江山,携手奋进,定然能开创一个从未有过的昌明盛世。他与杜锦宁一起拥有的,是整个天下。 这样的高位,这样广阔的未来,除了他赵晤,有谁能给得起?毛头小子齐慕远吗? 想起齐慕远,赵晤就不禁想起当初杜锦宁与齐慕远断袖的传言,他心里顿时不舒服起来,忍不住冷哼出声。 等他把杜锦宁立为皇后或妃子,就将齐慕远打发得远远的。 谁也不能阻止他得到杜锦宁,齐伯昆也不能! 正文 第七百八十九章 又一坑 且说杜锦宁那边,出了静王府,她避开赤木与蓝木的视线,拿出几个小瓷瓶来,逐个放到赤木鼻子下面给他嗅里面的药味,看看哪一个能解赤木身上的药。 今天有备而来,她其实不那么容易中招的。刚才在静王府,一来是对赵昶不设防,防的也是他一直让她喝的那杯茶,所以才中了香里的迷药;二来,也是看到了赵明月,知道赵明月迷晕她打的什么主意,她也想借此机会坦白从宽,主动让赵明月将实际性别告诉赵晤,这才在中了迷药之后,没有马上掏出药瓶来醒神。 秦老六这几年明着经营茶馆,暗里为杜锦宁做各种事,有意寻访和接触三教九流,从他们身上学习暗门里的各种本事。迷药、毒药就是其中之一。可以说,民间江湖上的厉害的迷药、毒药及它们的解药,杜锦宁身上就有一份。 除了这个,还有齐慕远给她的迷药、毒药及其解药。齐慕远身为皇家特务头子,宫里那些迷药、毒药,赵明月有他也有,赵明月没有的他还有。 也因此,此时杜锦宁假胸的暗袋里,不光有来自民间高手们的各种药,还有齐慕远给她的各种药。她相信,大宋再没有人在迷药、毒药方面比她更齐全更厉害的了。 杜锦宁这几年一直在练功,她练的功夫都以轻巧诡异著称,这也让她取药、施药的手法更加神出鬼没。 今天之所以以自己为诱饵,置身于危险之中,除了这样做能获得巨大的利益,也是因为她自恃有一定的自保能力。 齐慕远同意她这样做,也是缘于对他给的毒药、迷药与杜锦宁头脑、心智的信任。 杜锦宁记性好,饶是身上瓶瓶罐罐多达上百种,她仍能清楚而准确地拿出她想要的那一瓶。她现在拿出来的,就是齐慕远给她的所有宫里迷药的解药。 “少爷,咱们现在回家吗?”周运生在前面问道。 杜锦宁想了想:“去庄掌柜家里吧。” 她倒不是想见庄越,庄越此时也不一定在家。之所以去庄越那里,只是因为庄越的家离这里最远,好给赤木争取恢复的时间。 好在在嗅到第五个药瓶时,赤木欣喜道:“就是这个。” 他感觉嗅这药的时候,昏沉沉的头脑一下子变得清醒起来,没有力气的身体也有了劲儿。 杜锦宁就把药瓶交给蓝木:“帮他拿着,多嗅嗅。”自己则把剩下的药瓶塞进暗袋里去。 古人的衣服有胸袋与袖袋,许多人都喜欢把贵重的东西放在胸袋里。杜锦宁佯装在胸袋里掏东西,实则往假胸特意留出来的缝隙往暗袋里拿,再加上她掏东西时总是避开两人的视线,赤木与蓝木丝毫看不出她的异状。 赤木又不是普通的小厮,被御卫从身后捂住口鼻的时候他也是赶紧屏住呼吸的,吸入的迷药并不多。现在又找到了对路的解药,没一会儿,他就恢复了大半。 杜锦宁今天是来做诱饵的,看赤木恢复的差不多了,她便叫周运生停了车:“在前面的糕点铺子停下。” 周运生勒住马,杜锦宁就带着蓝木和赤木下了车,进了糕点铺子。 这家糕点铺子在京城还算有名,店面大,客人也多,此时就有六七个客人在挑选点心,掌柜与小二都忙不过来。 不过看到杜锦宁身穿官朝,掌柜向面前客人道了声歉,就赶紧过来招呼:“这位大人,您要什么点心?” 杜锦宁指着几样点心道:“这个,这个,还有这个,各给我称一斤。如果有送礼的那种木匣子,都给我装进去,我要送人。” “好嘞,大人请稍等。”掌柜麻利地开始称量点心。 “哎呀,这不是杜大人吗?你怎么在这儿?”一个熟悉的声音在杜锦宁身后响起。 杜锦宁转头一看,却是姚荣观。一年半不见,他胖了许多,原先有些黝黑的皮肤也白皙了几分,倒有几分京城富家翁的福态了,可见日子过得极好。 “姚大人,好久不见。”杜锦宁抬手跟他见礼。对姚荣观的出现丝毫不见意外。 她在京城呆的时间不长,相识的人不多。除了太学里的先生与同窗,也就是共事过一两个月的邓易和姚荣观等人了。 而同窗,因她总是跟齐慕远等人在一起,其他同窗都是泛泛之交,并没有能把她引诱到哪里喝茶聊人的情份。那么剩下的,也就姚荣观等人了。 姚荣观年纪大,上进心却强,急于往上爬;偏他在京城里又没什么靠山。这样的人,是极容易被世家利诱的。 “恭喜杜大人立下大功。”姚书棋道。 杜锦宁跟姚荣观商业互捧了几句,问道:“姚大人怎么在这儿?” 姚荣观道:“刚刚下衙,想起孙子喜欢吃这家的点心,便过来买一些。” 不待杜锦宁说话,他又道:“杜大人功在社稷,老姚我佩服之至,为表敬意,我请杜大人喝一杯,不知杜大人能否赏光?也不远,就在前面的仙鹤楼。咱们不光是同僚,还是同年,杜大人可得给我老姚一个面子。” 杜锦宁的目光在糕点铺里扫了一眼,正要说话,就见一个人急匆匆地从外面进来,目光与杜锦宁对视,又微微点了一下头,嘴里则高声嚷嚷道:“给我称两斤豌豆黄,快些,我有急事。” 此人正是齐慕远曾经带去润州的禇永兴。 杜锦宁不动身色地收回目光,对姚荣观道:“得姚大人相邀,是某的荣幸。如此就劳姚大人破费了。” 姚荣观大喜,想着世家许给他的天大的好处,兴奋得不能自抑。 “哈哈,能请得动杜大人,是老姚的荣幸才对。”姚荣观说着,冲掌柜道,“杜大人要的点心称好没有?动作快些。” “好了好了。”掌柜将装在精美匣子里的点心递了过来,蓝木接过,正要付钱,却被姚荣观一把拦住,道,“我请杜大人吃点心,这钱我来付。” 说着,不由分说地将银子递了过去。 正文 第七百九十章 金蝉脱壳 反正这些点心一会儿自己是拿不走的,还得留给姚荣观,杜锦宁便也没有客气,由着他付了账。 两人带着下人走出糕点铺,正朝前面不远处的仙鹤楼走去,旁边的铺子里忽然出来一个人,拦在两人前面,对杜锦宁拱手:“这不是杜大人吗?我是户部的钟有歆啊,不知杜大人还记得否。” “哦,原来是钟大人,许久不见。”杜锦宁记性好,见过的人就没有忘记的。 这钟有歆是方少华在户部的同僚,杜锦宁离开京城去润州任职,曾前去户部将自己名下产业过户给姐姐们,与钟有歆在户部门口有过一面之缘。当时方少华出于礼貌给两人介绍了一下,算得上认识。 姚荣观一看钟有歆出现,神色便十分紧张,见杜锦宁跟钟有歆见了礼,便道:“钟大人见谅,我们还有事先走了。杜大人往后就要回京任职了,钟大人有话要跟杜大人聊,有的时间见面。” 说着,他拉着杜锦宁的胳膊就往前面走。 杜锦宁不动声色地将胳膊抽了出来,转身对钟有歆拱拱手:“钟大人,见谅见谅。回见。”说着,转身与姚荣观往前走。 姚荣观这里既是齐慕远安排好的,她自然不会让钟有歆出来横生枝节。 “哎,杜大人,你姐夫就在后面的铺子里买文房四宝呢。你不如跟我去见他。他还说一会儿就去你家找你。”钟有歆在杜锦宁后面焦急地喊道。 这一喊,杜锦宁便知道他是持目的而来,而且目的跟姚荣观一样了。 “我中午才从我姐姐家出来,现在就不见姐夫了。待他有空我再跟他聚一聚。”杜锦宁回头挥了一下手,脚下加快了脚步。 姚荣观一见就乐了,心里鄙夷地骂了杜锦宁一句笨蛋,面上却十分热络,问道:“刚才那位钟大人是……” 杜锦宁将钟有歆的身份说了一遍,脑子里则迅速将京里姓钟的世家过了一遍,未果,便猜想钟有歆应该跟姚荣观一样,是被世家收买派出来骗她入瓮的。 说话间,两人已进了仙鹤楼。 仙鹤楼也是京中有名的酒楼,因装潢高档,做的菜也不错,有身份地位的人都喜欢到这儿来吃饭,里面的包房不提前预订,很难订得到。 姚荣观能被世家派来诱惑杜锦宁,他身后自然跟着世家的人。刚才在糕点铺见姚荣观已请动杜锦宁去仙鹤楼吃饭,世家的人立即到仙鹤楼来做了安排。 两人进门,姚荣观说要包房时,掌柜为难了几句,就凑巧有人临时有事要退包房,到掌柜面前来嚷嚷退订金。于是姚荣观顺理成章地拿到了包房。 “哈哈,还真是巧了。”姚荣观笑道。 杜锦宁也笑得满脸深意:“确实够巧。” 进去点了菜,姚荣观便对他的下人道:“你带杜大人的下人下楼去点菜吧。这里不用你们伺候了。有什么事我会叫你们的。” 杜锦宁看到点菜、上茶的小二都是齐慕远的手下假扮的,便朝赤木和蓝木便了个眼色,道:“行,你们下去吧。” 今天出门前,杜锦宁就对他们与周运生好好叮嘱过一番,赤木和蓝木当即答应着,跟着姚荣观的下人下楼去吃饭了。 楼上这个包房里就只剩了杜锦宁和姚荣观,以及正给他们上菜的店小二。 姚荣观越发觉得杜锦宁是地主家的傻儿子。 他端起酒杯便给杜锦宁敬酒,嘴里说了一大通佩服景仰的话。 杜锦宁知道有齐慕远的手下在,可以放心地倒下。但她从不习惯将自己的性命完全交到别人手里,还是往嘴里放了一颗药,这才将酒饮下。 她在饮酒之前吃药,而不是事先吃药,就是为了表现得更真实一些,让酒里的药发生效用。否则如果姚荣观下的是泄药,她却装晕倒,那绝对是蹩脚的演员。奥斯卡影帝杜锦宁绝对不让自己如此不尽职。 不过这一回杜锦宁多虑了。她嘴里含的药片还没融化完,酒里的药就已发生了作用。杜锦宁只觉眼前一下子恍惚起来,身子一软,便倒了下去。 不过因为药片的缘故,她即便倒了下去,头脑还保持着一丝神智。而且随着药片的融化,就仿佛浓雾里吹进了一股清风,她的头脑越来越清醒,身体也恢复了掌控力。 坐在杜锦宁对面的姚荣观见杜锦宁倒下,指着她笑着正要说什么,却忽然也觉得一阵头晕,旋即也倒在了桌上。 敬酒的时候,他自然也是喝了酒的。 “锦宁,别怕,是我。”杜锦宁听到齐慕远的声音,旋即她被抱进了一个有着熟悉气息的怀抱里。 齐慕远将她抱到了隔壁包房里,随后杜锦宁就感觉到一股刺激的清洌气息扑鼻而来,却是齐慕远将药瓶放到她的鼻子前面让她嗅。她动了动,睁开了眼。 “醒了?换了衣服从后门走。”齐慕远道,伸手将她的官帽从头上摘下,又想去给她脱官服。 “我、我自己来。”杜锦宁挣扎着从他怀里下来,手软脚软地在齐慕远的帮助下脱了官服,穿上一件蓝灰色半旧绸缎长衫。 齐慕远又将她禁锢在椅子上,快手快脚地给她换了条与衣服同色的发带。然后从怀里掏出一堆东西来,在她脸上、脖子上涂涂抹抹,最后拿了一个镜子给杜锦宁照了照。 杜锦宁赫然发现自己在镜子里变成了一个脸色腊黄、满脸病容的三十来岁的清瘦男人。齐慕远的化妆术很不错,都是依着她的五官顺势改的。不仔细看,完全看不出破绽。 “时间来不及了,跟姚荣观一伙的人被我们引开了,马上就回来。你的手还有破绽,一会儿别露出来。另外走路的姿势改变一些,尽量模仿姚书棋的样子。”齐慕远道。 杜锦宁点了点头。 “行了,你跟着十三走,我俩一起走目标太大,我另外想办法出去。”齐慕远指了指他身边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 杜锦宁乍一看觉得他面善,再一想,这人的面容不就跟她刚才在镜子里看到的有几分相像么? “你现在是我大哥张望。”十三道,“我是你弟弟张狂。” 杜锦宁点点头。 在门外打探情况的店小二进来了,道:“好了,趁现在没人,你们从后门出去。” 十三看了杜锦宁一眼,一马当先走在了前面。杜锦宁对齐慕远挥了一下手,赶紧跟上。 齐慕远目送着杜锦宁离开,自己朝外面看了一眼,直接从二楼跳了下去。 正文 第七百九十一章 杜大人失踪了 想来楼梯都被齐慕远的人清理了一遍,杜锦宁跟十三下楼,并没有遇见人。他们一出后门,就看到一辆马车停在那里。十三上了马车,杜锦宁跟着上去,马车就启动,迅速向城外驶去。 而一楼正跟姚家下人吃饭的赤木与蓝木似乎浑然不觉,依旧在那里一边喝酒吃菜,一边谈笑风生。 待坐在角落里的一个人给赤木使眼色的时候,赤木就站了起来,对姚荣观的小厮道:“也不知两位主子在上面怎么样了,需要不需要点什么,咱们一块儿上去看看?” 姚荣观的小厮其实也不是姚家小厮,而是世家派来协助他办事的。 见赤木想起身,他忙拦住道:“下来前我家老爷不是吩咐不要打扰他们吗?也许有重要的政事在谈。行了,咱们自己喝酒,有事的话老爷会叫我们的。” 赤木却是一副不放心的样子:“我家少爷不一样。太太吩咐过我们不要离开少爷身边太久,我得上去看看。” 说着不顾那小厮阻拦,就要上楼去看。 蓝木见姚家两个下人拼命阻止,道:“你们老爷不会对我家少爷做什么吧?” 赤木的脸色一变,甩开拉住他的那个下人就往楼上冲。姚家下人力气没他大,差点摔倒在地。 见拦不住这两人,姚家下人只得心里乞求姚荣观和其他人办事利索点,此时已把杜锦宁迷晕绑走了。 他们跟在赤木与蓝木身后正要往楼上冲,刚上二楼楼梯口,就见一个人从隔壁包房里跑出来,两伙人差点撞在一起。 “走路不长眼啊。”赤木张嘴骂道,拔开人就往包房里去,推开门,就看到姚荣观正揉着眼晃着脑袋坐在那里一脸懵逼,而杜锦宁的座位上却空无一人。 紧跟着进来的姚家下人和那个撞到赤木的人都傻了眼。 姚家小厮忍不住瞪着撞赤木的那人道:“怎么回事?” 他想问的是,你们怎么还在这儿? 这人就是跟他们一伙的。同来的还有三个,他们一共六人。 来之前就分了工,有两人假扮姚荣观的下人跟着他,另四人见机行事。 因为不想让人把今天的事联系到张家身上,而是让姚荣观背锅,所以他们做事比较谨慎,没敢派太多人。 当时想着杜锦宁一个文弱书生,他身边的两个小厮应该也是普通人。就算全点拳脚,那也是三脚猫功夫,根本不能跟他们这些张家专门养的护院比。有他们这六人出马,再加上姚荣观下药配合,绑架一个杜锦宁是十拿九稳。 可没想到现在同伴竟然还在这儿,小厮心里顿时感觉不妙。 那人却顾不得回答同伴的问题,他往包房里年地一眼,发现里面除了姚荣观,再无一人,一脸立刻变得十分灰败。 他们四人原本是躲在另一个包房的,姚荣观和杜锦宁上楼时,有两人就出来盯着,结果却发现了其他世家的身影,一人跑去报信,希望多来点人增援,另一人仍在盯着。因为楼道里站的人多了,会引起别人的注意,他和另一个同伴仍留在包房里,却不想坐在那里忽然就感觉头晕,直接昏迷了过去。 刚才他猛地惊醒,想着出来看看情况,就遇上了赤木一行人。 现在他的一个同伴还在包房里昏迷着,另两个则不见了踪影,而扮成姚荣观小厮的还在这里,杜锦宁却不翼而飞,他想想就知道杜锦宁被他那两个伙伴绑走的可能性不大。 完蛋了,计划失败了。要是杜锦宁被另的世家绑走,他们这六个人还不知会受到怎样的惩罚。 扮成姚荣观下人的那两人也感觉到了不妙。 而那边,赤木与蓝木已经揪住姚荣观,大喊大叫了起来:“我家少爷呢?你把我家少爷怎么样了?” 姚荣观还处在半晕半醒的状态,被赤木和蓝木这么一摇晃,差点没再昏过去,根本没办法说话。 姚家小厮感觉不妙,赶紧上前劝道:“没准你家少爷去上茅厕了呢?一会儿就回来了,别喊别喊。” “怎么可能?少爷要上茅厕,肯定得下楼,到时候自然会唤我们一声,绝对不会这么不声不响的。”蓝木道。 赤木则叫得更响了:“赶紧说,你把我家少爷弄哪儿去了?我家少爷可是朝庭命官,皇上刚刚才赐了丹书铁券,提拔的正五品官员。你把我家少爷弄没了,我要去皇宫门前告御状。” 仙鹤楼是京城高档酒楼,包房里面呆的不是家世显赫的世家子弟,就是朝庭官员。 赤木嗓门极大,这么一叫,其他包房里立刻派人出来打听,或是干脆自己跑了出来。 其中一个包房里出来的,则是齐伯昆和洪华忠几个地位显赫的老臣。 “怎么回事?谁被弄没了?”齐伯昆神色紧张地问道。 另一个包房里吃饭的则是一个吏部的主事。他见齐伯昆在此,赶紧凑了过来,好借机跟上司套套近乎。 他知道杜锦宁是齐伯昆的同乡,齐伯昆对杜锦宁似乎挺关照。 听到齐伯昆问话,他赶紧道:“听里面嚷嚷,说是刚赐了丹书铁券。莫不是那位研究出高产水稻的杜大人?” 在朝庭里做官的老臣,没有谁不是老戏骨。尽管这一切都是齐慕远安排的,连齐伯昆在这里吃饭都是有意而为之,但齐伯昆听到这话,仍做出大吃一惊的样子。 他急步向前,走到还在争吵的包房看个究竟。 洪华忠等几个作为齐伯昆的老朋友,自然也跟了上去。 朝庭命官失踪,这不是小事。他们作为朝堂上品阶极高的官员,是有义务处理这个事情的。 原先还呆在包房里、只派下人出来打探消息的,或是在自己包房门口探头探脑的官员,见此情形,都纷纷走了出来,跟在了齐伯昆后面。而别有用心想算计杜锦宁、来到包房里吃饭的那些世家,都赶紧派人回去通知自己的家主。 齐伯昆进了包房,问明情况,大手一挥:“去把大理寺的官员叫来,查明此事。在还没查清楚之前,姚荣观暂时押在此处。” 姚荣观傻了眼。 当初张家只是说让他约杜锦宁吃个饭,张家人想跟杜锦宁亲近亲近,借他搭个桥。根本没说要把杜锦宁绑走。 这会子杜锦宁不翼而飞,赤木紧紧揪着他不放,齐伯昆还要叫大理寺的官员来查案,吓得他差点屎尿失禁。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不一会儿的功夫,各个世家都得到了消息;派人满街里寻找杜锦宁的御林军更是立刻到了仙鹤楼,把仙鹤楼围了个严严实实。 御林军头目赵晋亲自回宫禀报赵晤:“杜大人失踪了。” 正文 第七百九十二章 江山与美人 “什么?”赵晤手里的奏折落到桌面上。 “怎么会失踪?谁干的?她现在怎么样?”他站起来问道。 “翰林院的姚荣观姚大人请杜大人到仙鹤楼吃饭,姚大人喝了酒后昏迷,杜大人不知所踪。当时吏部齐尚书也在仙鹤楼,立刻叫人封了仙鹤楼,让大理寺彻查此事。” “查,给朕狠狠地查。”赵晤恶狠狠地道。 “是。”赵晋见皇上没有别的吩咐,行了一礼便准备退下。 “慢着。”身后传来赵晤的声音。 赵晋停住了脚步,又走上前来,低头听赵晤吩咐。 “这件事,由你接手,全权负责,直接向我禀报,不要让大理寺的插手……” 赵晤的话还未说完,就看到一个太监走了进来,在赵晋后面行了一礼,似有事禀报。 赵晤心里一紧,还以为杜锦宁有消息了,忙停了下来,问他道:“什么事?” “齐尚书求见。”太监道。 “不……”赵晤不耐烦地正想说“不见”,但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理智回到了身体。 他闭了闭眼,迫使自己冷静下来。过了好一会儿,这才睁开眼,轻叹一声:“让他进来吧。” 说完,他转头对赵晋道:“就照朕说的办。去吧。” 赵晋行了一礼,退了出去。 赵晋刚刚退出大殿,齐伯昆就进来了,不待赵晤开口,便直接道:“皇上,杜锦宁失踪,臣有要事禀报。” 赵晤一愣,深深地看他一眼,回到座位上坐下。 想了想,他朝大殿里的宫女、太监挥了挥手:“吴昌留下,其他人出去。” 宫女、太监纷纷退出,只留了吴公公一人在大殿里。 齐伯昆见此情形,心里颇有些纳闷,不知赵晤是何用意。 不过事情紧急,他懒得多想,道:“皇上,杜锦宁失踪,肯定是世家搞的鬼,咱们在清查此事、找到杜锦宁之时,还可以拿此来做文章,让几个世家互相争斗,坐享渔翁之利。” 赵晤本来还在想,齐伯昆和齐慕远是不是知道杜锦宁是个女子。杜锦宁失踪,齐家祖孙会不会也在里面动了手脚,或者干脆就是他们把杜锦宁藏起来了。 但他终是个明君,心里想的更多的是国家大事。只不过原先是被杜锦宁是个女子这件事冲昏了头脑。 现在听到齐伯昆这话,顿时犹如一盆冷水浇醒了他,他一下子从旖旎美梦中跳了出来,整个江山社稷重新装入脑子里,头脑一下子清醒起来,立刻抛开儿女情长,思索起这件事所带来的影响与利益来。 理智一回笼,他就知道现在是打击世家的最好时机。 他向齐伯昆问道:“你有什么具体打算?” 齐伯昆还不知道赵晤已知道杜锦宁的真实性别了。他照着跟杜锦宁、齐慕远商量好的计策,给赵晤说了一遍。 赵晤越听眼睛越亮,当即拍板道:“好,就这么办。” 说完,他看向齐伯昆,心里已有了愧疚,开始理智地思考起杜锦宁这件事来。 他虽不知道齐伯昆有多盼望自己孙子成亲,但齐伯昆对齐慕远的看重,他却是知道的一清二楚。也正是如此,他才把一支特务机构交给齐慕远,为的就是安抚和犒劳齐伯昆。毕竟他再能干,也离不开齐伯昆为他奔走操持。而齐伯昆能力手段,从来没有让他失望过。 如果齐伯昆得知杜锦宁是女子,他身为皇帝,直接把杜锦宁收归宫中,让齐慕远饮恨终身,齐伯昆会不会寒心?齐慕远手握着那支力量,是不是不光不能为他效力,反而关键时刻反噬于他? 如此一来,正面得不到齐伯昆的支持,背面还要时刻提防齐慕远刺他一剑,他的处境会不会更加艰难? 为了个杜锦宁,值得吗? 而杜锦宁本人呢?雄才大略不输于男子的杜锦宁,甘不甘于被一辈子禁锢在皇宫,成为宫里众多女人中的一个? 皇后虽是世家女,但身后的世家从来安安份份,支持他的每一项决定,从不跟张家那些世家一般试图掌控于他;皇后才貌不算出众,跟他的感情也是淡淡的,却也给他生了个儿子,为人也本份。他真要为了杜锦宁让皇后腾位置? 齐伯昆见赵晤忽然发起呆来,不禁问道:“皇上,臣看到御林军都出去了,可有杜锦宁的消息?” 赵晤回过神来,原先的焦虑又涌上了心头。 他纵使动摇了娶杜锦宁的念头,也清楚的知道杜锦宁不能落到世家之手,为世家所用。 他摇摇头:“没有消息。” 齐伯昆放了心,脸上却露出担忧的神色:“这可怎办是好?” “爱卿放心,朕已着御林军彻查此事。”赵晤安慰道,“你先去办事吧。有了消息,朕第一个派人通知你。” “多谢皇上。”齐伯昆退了出去。 姚荣观不像邓易那样,已成为了世家的一份子;他只是新近被张家所笼络。而张家觉得自己势大,杜锦宁一旦成为自家女婿,就算赵晤知道他们收买姚荣观给杜锦宁下套,也拿他们没办法,最多不过是用过姚荣观后就把他当一颗废棋舍弃即可。 所以张家与姚荣观交往的情形做得并不隐密,把姚荣观本人的小厮和长随提来拷问一番,御林军很快就查清楚了这个情况,上报给了赵晤。 张家家主此时还在家里审问先前在仙鹤楼失踪的那两个护院:“你们确定是赵家人搞的鬼?” “正是。”护院担心家主责怪他们办事不利,恨不得把所有的锅都给赵家人背上,“小人正是看到赵家人在楼道里鬼鬼祟祟,这才追了出去,却不想直接被人击晕在外面,这才没能回到酒楼。这明显就是赵家的调虎离山之计。杜锦宁肯定是他们掳走的。” “好你个赵家。”张家家主恨恨地道。 如果赵家凭着本事把杜锦宁掳走,他还没这样气愤。可现在整个京城的人都以为是他们掳走了杜锦宁,张家偷鸡不成蚀把米,还要被污蔑,这口气他无论如何也咽不下去。 “老太爷,老太爷,不好了,宫里下旨,宣老太爷您跟三老太爷立时进宫觐见。”下人匆匆来报。 张三老太爷正坐在那里看堂兄审问护院。一听这话,立刻站了起来,问张家家主道:“大哥,一会儿咱们怎么说?” “怎么说?自然说是赵家人掳走的。”张家家主道,“难道我们还要为他们背黑锅不成?” 正文 第七百九十三章 搜查 就在张家家主进宫后不久,御林军就进入了赵家,说张家揭发他们绑架并藏匿朝庭官员杜锦宁,不顾赵家人的阻拦开始搜查。 世家联盟立刻坍塌。 “老太爷,怎么办?怎么办?”赵家那些老爷、少爷都聚集在厅堂里,望着赵家家主。 赵家家主的脸阴沉得快要滴出水来。 绑架并藏匿朝庭命官,可是大罪,刑同造反,是要杀头的。 “慌什么慌?这事不是我们做的,没有证据,便是皇上也拿奈何不了我们。”他喝道。 听到这话,大家都冷静下来,安心了不少。 “只是张家指证……”一人道。 如果不是张家指证,他们也不会这么惊慌。有人指证,御林军就有借口来搜查。被御林军搜查,总给人一种被抄家的感觉,赵家在京城里也会大失颜面,以后在其他世家面前都抬不起头来。 要知道,赵家是除了张家之外势力最大的世家,面子是万万不能丢的。 赵家家主对张家也恨之入骨,不过他知道此时不是跟张家算账的时候。 他环视了一眼屋里的人,问道:“你们跟我说老实话,屋里可藏匿有见不得人的东西?如果有,立刻告诉我,我来想办法解决,还有补救的机会。要是不说,等御林军查出来,咱们赵家都得跟你们一起完蛋。”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都摇摇头:“没有。” “不敢。” 赵家家主松了一口气。 他深知世家一旦传承得久了,子孙们没有经过风浪苦难,极容易出现败家纨绔。只是败些钱财还罢了,要是无法无天做些违法勾当,一旦被人揭发出来,可能就出现“行里之堤,毁于蚁穴”的情形。 所以他治家甚严。有些东西,是万不许子孙们碰的。 现在看来,大家刚才表现的不沉稳虽让他失望,但总算知道轻重,没有人忤逆他做那些不法之事。 他们赵家虽然跟赵晤一个姓氏,但并不是皇亲宗室,跟皇家完全没有血缘关系。如果赵家人犯下什么大罪,他相信赵晤是非常乐意把他们赵家赶尽杀绝的。 “我们没有藏匿杜锦宁,就算栽赃陷害,他们也从咱们这里变不出个杜锦宁来。”他安慰大家,然后看向自己最得力的儿子,“赵离……” “爹,儿子在。” 赵离四十来岁,年富力强,现在也做到了正四品的位置上。他非常希望等父亲百年后,能接替父亲的位置成为下一任家主,但他还有好几个叔叔,亲兄弟、堂兄弟也不少,想要争家主之位,资格还是差一些,所以他急于表现立功。 此时见父亲在这么关键的时候唤自己,他立刻打起精神来,打算让这些叔伯、兄弟好好看一看自己的办事能力。 “你立刻回房,让你娘和你夫人进宫求见贤妃娘娘,让娘娘到皇上面前求情。” 赵离一听,有些失望,不过仍答应了下来。 贤妃娘娘是他同父同母的亲姐姐,父亲也是因为这个才坐上了家主之位。这个重任,也只能交给他,别人不行。 赵家家主又看向他的一个弟弟:“三弟,你带着赵索、赵匡,立刻逐家逐院地去告之一声,让他们把各自的东西收拾好,妇孺都去祠堂呆着,院里留下心腹下人和婆子看守。” “是。”赵三太爷立刻带着两个侄子出去了。 “二弟。”赵家家主看向另一个弟弟,“一会儿御林军搜查的时候,你带赵光、赵沁、赵钰一路跟着,一旦他们有僭越行为,马上派人去告之贤妃娘娘。” “是。” 赵家众人都纷纷行动起来,应对此次的搜查。 而赵家家主自己,则由另一个儿子陪着,浑身上下素白,花白头发也只用一根白带子束着,跑到皇宫门口击鼓喊冤,然后挺直脊背端端正正地跪在了宫门口。 消息传到宫里,求见赵晤被挡在大殿之外的贤妃娘娘,也回宫把所有的首饰除掉,换了一件素色衣裙,跪倒在大殿门前。 赵晤顿时气笑了:“这是要逼宫么?”心里涌上极度的愤怒与悲凉。 正是世家势大,有恃无恐,赵家父女才敢用这一招,逼着他撤回搜查令。一旦在赵府搜查不出杜锦宁,他无法向赵家交待,其他世家也会声援赵家。便是张家也会如此。 到时候,他就骑虎难下。 他看向齐伯昆:“那边是否安排妥当?” 齐伯昆摘下他的官帽,露出花白的头发:“臣一家与皇上共进退,小远办事绝不敢有半分轻乎。” 赵晤看着一力支持自己登基,登基后又为自己殚精竭虑的老臣,再想想在外面冒着危险奔忙的齐慕远,百感交集。 这世上,除了母亲与妹妹,他最信任的人就是齐伯昆了。他也知道,他们君臣的性命紧紧地捆绑在一起。齐伯昆失去他这个主子,满门上下没有活路;而他赵晤,失去了齐伯昆的辅佐,又何尝不是被人剪去了双翼的雄鹰,再也飞不起来,只能被人斩杀和囚禁,成为一个没有任何生机的傀儡? 这一刻,他对杜锦宁的那点念想,算是彻彻底底消散了。 如果杜锦宁愿意成为他的女人,他自然会在与齐伯昆在达成谅解的情况下纳她入宫;可如果杜锦宁意不在他,愿意跟齐慕远在一起,他绝不会从中阻挠。 江山社稷与美人,他选择前者。 他透过大殿的门口,看向远处的天空:“希望,一切顺利。” 赵家家主跪在皇宫门口,不光没有半分慌乱,心里还在盘算着等会儿搜查结束,御林军灰溜溜撤出来时,他该让赵晤拿什么样的条件来做交换。就算赵晤不能叫他的皇后给自己女儿让位,也该把贤妃提升为贵妃甚至皇贵妃吧? 还有,张家那里,必须得跟他们好好算一笔账。 正当他心里做着盘算的时候,一匹快马飞快地从远处奔驰过来,吓得在皇宫门前守卫的御卫连忙跑了上去,用长矛指着那人大喝:“什么人?敢在皇宫门前放肆?” 马上的人连忙叫道:“我是赵家下人。”说着勒住马,翻身从马上下来。 赵家家主回头一看,认出来人是赵家管家,也是他的心腹下人。 他手下的人他了解,如果没有紧急大事,在这紧要关头,是绝对不会这样骑马亲自跑来找他的。 家里发生了什么事? 正文 第七百九十四章 真正失踪 他顾不得端着他那神圣不可侵犯的架子,爬起来跑过去解释:“确实是我家下人。”说着看向管家,“你怎么来了?” 管家张张嘴,正想说话,就见一队人马从他来的方向急驰而来,下马后跑过来直接将赵家家主擒下。因他们穿着御林军的服饰,也没有进入皇宫的防御范围,皇宫前的御卫并没有阻拦。 赵家家主直到被双手反剪,粗砺的绳索绕上他的胳膊,他才反应过来。 一面挣扎,他一面大叫:“你们干什么?谁给你们胆子这样干的?我是赵家家主,便是皇上也不敢这样对我!” 他又朝站在一旁的御卫叫道:“我要见皇上,我要见皇上。” 一个御林军踢了他一脚,直接把赵家家主踢倒在地:“喊什么喊?你私藏龙袍,企图谋反篡位,马上就要满门抄斩,还敢在这里大喊大叫,反了你了。” “什么?”这话不啻于晴天霹雳,把赵家家主吓得懵住了,脑袋嗡嗡作响,可他还是硬撑着说了一句,“你说什么?你敢污蔑我们赵家,我定要到皇上面前告你。” 赵家管家这才得了机会哭了起来:“老太爷,这是真的。刚才御林军在大房七少爷的后院,发现了龙袍和一些兵器。” 赵家家主的脑袋“嗡”地一声就炸了。他直愣愣地站在那里,两眼发直,没等管家尖叫,就一头栽倒在地。 “老太爷,老太爷……”管家哭叫着跑过来想掐赵家家主的人中,却被御林军一把推开。 “走,押回去,等待皇上发落。” 宫里,赵晤已收到了消息,心里一块大石头落了地。 他问齐伯昆道:“赵家在军中的五少爷赵斌,可顺利放走了?” 齐伯昆点点头:“是,很顺利。小远潜藏在赵家的人跑去给他报信,他便偷偷跑走了。咱们的人会把藏龙袍的证据指向张家,赵斌这人做事冲动,不爱动脑子,被咱们的人一激,定然会干出潜入张家杀人放火的事情来。” “到时候小远帮他一把,让他亲手把张家家主及几个能干的子孙杀掉,再放一把火,张家跟被满门抄斩也差不多了,后继无人,再有皇上压着,他们想再蹦跶绝无可能。而张家人是赵斌亲手杀的,即便世家猜出是咱们的计谋,也不能指责皇上什么。有些胆小或有心的,必然会来向皇上您投诚。剩下那些不投诚的,想来也不多,到时候再设计干掉一两家,世家就不足为患了。” 赵晤听了,满眼感激:“齐慕远办事得力,等事情了了,朕一定厚赏于他。” 厚赏什么的,齐伯昆倒不稀罕,钱权他都不缺。他倒希望赵晤能给齐慕远和杜锦宁赐婚呢。只是不说杜锦宁的真实性别还没暴露,即便暴露了,这话也不能从他嘴里说出来。 一旦让赵晤知道他早就知晓了杜锦宁的真实性别,他这么多年来努力营造的忠臣形象就轰然崩塌,他在赵晤面前说话不好使了。他失去了赵晤的庞信,杜锦宁能不能顺利回来成为他的孙媳妇都还两说,更不用说以女子之身参与朝政了。 所以,很多话,他不能说;很多事,他不能做。 “为皇上分忧,是小远的本分,当不得皇上的厚赏。”齐伯昆道。 虽不能道明杜锦宁的性别,但有些话,他还是可以说的:“其实,这事还多亏了杜锦宁。” 他抬起眼来:“杜锦宁研究出高产水稻,功在社稷,大宋百姓人人感念于她,她的声望达到了顶峰。另外她虽研究出了稻种,但以后在推广种植上可能会遇到种种问题,这都离不开她。她对大宋十分重要。这样的人失踪,皇上才有理由大张旗鼓,下令搜查赵家,引出后续手段。否则,咱们即便想出这些计谋,也无可奈何。” 他感慨道:“可以说,这次事件,杜锦宁才是大功臣。只不知她到底被谁所掳,现在又在何处,安不安全。” 说到后面,他担忧之情溢于言表。 赵晤也沉默了下来。 他虽打消了把杜锦宁纳入后宫的念头,但从来没有忘记杜锦宁对于大宋的重要性。他心里也十分担心杜锦宁处境。 他转头对吴公公道:“叫人去问问赵晋,是否有杜锦宁的消息。” 吴公公应声去了。 一盏茶功夫后,派去问赵晋的太监回来禀道:“赵将军说,线索断了,一时找不到杜大人的踪影。会继续追查。” 齐伯昆听了,心里十分安定。 齐慕远这两年一直在成长。齐伯昆相信凭他的手段,再加上杜锦宁那过人的智谋与谨慎程度,杜锦宁想要藏匿,不说赵晋这些御林军,便是赵晤手里的另一支特务机构去查,也不是那么容易查得到的。 赵晤却更加担忧了,看向齐伯昆:“要不,叫小远去查吧。在查案方面他才是最专业的,应该让他去查。” 如果在打消念头前,他是万不会说这话的;现在叫齐慕远去寻找杜锦宁,可见他是真正把社稷放在了第一位。 “皇上不可。”齐伯昆却阻止了他,“小远人手有限,精力有限,对付张家和赵家这两个庞然大物就已十分吃力了,此时万不可因为别的事而分心。皇上也知道小远对杜锦宁的那份心思。杜锦宁对他很重要,但再如何也重要不过国家大事。趁此机会让世家分崩离析,再没有力量与皇上抗衡,才是第一要务。杜锦宁那里,只能先放一放。” 赵晤又被感动了。 齐家祖孙,忠心耿耿。他赵晤得此忠臣,何其幸也。 …… 此时,齐慕远确实无愧于赵晤的这份感动。 他知道灭掉世家的重要性。 如果世家不灭,杜锦宁手里的丹书铁券是否起效,还未可知;杜锦宁想以女子之身参与朝政,更是梦想。 所以自打杜锦宁乔装后被张狂带走,他便没有精力再顾及杜锦宁那边,而是将全部精力与人力都投入到了赵家、张家这件事情上。 他并不知道杜锦宁的人在赵家和张家的事上也出力不少,只知道事情进行得异常顺利,几乎完全是照着他们的计谋去发展。 看着御林军顺利在赵家搜出龙袍与兵器;看着赵斌从军营里逃走,还带走了赵家培养的作为暗子潜伏在军队里的两个高手,然后三人趁夜潜入张家,在齐慕远的人帮着引开护院和施放迷药的情况下,顺利将张家家主及主要人员杀死;看着他们在张家放火。最后,齐慕远亲自出手,在赵斌三人出城时将其擒拿。 擒拿后审讯逼供,坐实张家人为张斌等人所杀,直到第二日天亮,一夜未合眼精神高度紧张的齐慕远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家。 到了这时,他才有空关注杜锦宁,唤了禇永兴来:“你去联络一下张狂,看看杜大人那里怎么样了。” 禇永兴领命而去,一个时辰后他回来,脸色十分难看:“少爷,张狂被迷晕在那个院子里,杜大人不见了踪影。” “什么?”齐慕远噌地一声站了起来,一张脸变得煞白。 正文 第七百九十五章 杜锦宁在哪里? 禇永兴看了看齐慕远的脸色,小心道:“小人看了现场,并没有打斗的痕迹。十三中的什么迷药,现在还不清楚,我把身上带的解药都试过一遍,他都没醒。我已把他带回来了” 听到这话,齐慕远纷乱的心终于平复了一些,头脑也开始冷静起来。 如果是世家或是什么别的人从十三手上掳走了杜锦宁,是绝对不会只迷晕十三这么简单。为了不留下蛛丝马迹,他们不会留下活口。 更何况,杜锦宁也不是一只无害的小白兔。凭她的智商与手段,想要不露痕迹的轻易带走她,并不容易。 那么,有没有可能,是杜锦宁自己逃走了? 她为什么要逃走?她难道不相信自己吗?难道她以前说过的要跟他成亲、共度余生的话,都是假的? 齐慕远的心,又乱了。 禇永兴跟齐慕远去过两次润州,他看得出来自家少爷跟杜少爷交情很不一般,完全不是一般的同窗或朋友的交情。 见齐慕远不说话,他问道:“少爷,接下来咱们该怎么办?要不要在城里大肆搜查?” 这里是京城,上百万人口的大都市,想要为了一个人就封锁城门是不可能的。所以昨日杜锦宁失踪,齐慕远明知道她在哪儿,但做戏做全套,他当即还是派了人去城门口守着,加强了城门的搜查。 而御林军就更不用说了,在得到杜锦宁失踪的第一时间就派了人去城门口,同时还去了张家和赵家别院各处进行搜查。当然,他们做的自然是无用功。 可现在杜锦宁真正失踪,齐慕远这里就不能只是装装样子了。 尽管齐慕远心里有了猜测,却也不排除杜锦宁真被人掳走了。 他道:“查,在不扰民的情况下,给我上天入地狠狠地查。” “是。”禇永兴得了指令,行了一礼就要退出去。 “等等,十三在哪儿?”齐慕远问道。 “就在观棋屋里。”禇永兴道。 齐慕远没有再多话,直接出了门,去了院门口的观棋的屋子。 观棋和不语正守在这里,见了他进来,纷纷起身行礼。 齐慕远没理他们,径直走到床前,就看到十三躺在那里,面色如常,呼吸也正常,整个人就像是睡着了一般。 观棋上前道:“也不知是什么迷药,我们给他嗅了各种解药,泼冷水掐穴位,该做的都做了,他就是不醒。也不知他会昏迷到什么时候,会不会自动醒来。” 齐慕远没有说话,目光落到十三的脸上。 十三跟杜锦宁离开仙鹤楼的时候,是做了一定装扮的,扮成了个三十来岁中年人的模样。其实他不过是二十出头,相貌也跟杜锦宁见到他时不一样。 而如今,十三的伪装没变,但那天穿的灰色绸缎衣衫换成了夏褐布长衫。 现在是天气炎热的夏季,脸上的伪装如果没能及时补妆,是很容易脱妆的。十三的伪装仍能保持原样,还从容换了衣衫,可见他有充足的时间来做这个。由此推断,杜锦宁失踪也就是今天的事,绝对不会是昨日。 当然,这些并不足以说明什么。关键还得把十三弄醒。 齐慕远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来,打开瓶塞,凑到了十三鼻前。 这种药是齐慕远从特殊渠道弄来的,药效显著,绝大多数迷药都能解。只是数量极少,十分珍贵,他当时弄来的也就只有一小瓶, 不过饶是如此,他也分了一半给杜锦宁。 禇永兴和观棋等人自然是没有的。 药瓶放到十三鼻尖,好半晌十三都没有动静。齐慕远极其失望,正要缩回手来,却听不语惊叫起来:“动了动了,他的手指动了。” 大家的注意力一直放在十三的脸上。听到这话,大家连忙朝十三放在床边的手看去,果然看到他的手指动弹了一下。 齐慕远连忙将收回来的药瓶又放到十三的鼻子前面。 这一回没让他们等太久,不一会儿的功夫,十三的眼皮也动了一起来,又过了几息功夫,他缓缓地睁开了眼。 大家都舒了一口气。 “十三,清醒了吗?发生了什么事?杜大人呢?”禇永兴上前问道。 十三是他带回来,齐慕远下令让他去联络十三和杜锦宁,所以他有责任把这事问清楚。 十三开始还有些茫然,不过慢慢地瞳孔聚焦,神智开始恢复。 “少……少爷。”他艰难地唤道。 齐慕远知道十三恢复还要一点时间,他在观棋搬来的一张凳子上坐下,吩咐道:“扶他起来,用冷帕子给他擦把脸。” 不语立刻去打水拧帕子。 擦了脸,十三清醒了不少。 他看向齐慕远:“杜、杜大人呢?” 齐慕远的心一紧,站了起来,走到床前盯着十三道:“你不知道?禇永兴去那院子时,院子里只有你一人。” 十三瞳孔变大,瞪圆了眼:“杜大人……被人掳走了?” “你怎么知道是被人掳走?”齐慕远问道。 “我……当时正跟杜大人说话,忽然觉得一阵头晕。而在我倒下之前,杜大人已经晕倒在了地上。”十三道,“倒下之前,我恍惚看到一个穿灰衣的人走过去。” “那人什么样?”齐慕远又问。 十三摇摇头:“我想努力看清楚时,脑子已迷糊了。” 齐慕远的心落到了谷底。 “禇永兴,你去城门口守着。观棋,你带几个人在城里四处搜查。”他命令道。 “是。”禇永兴和观棋领命而去。 …… 城里的某个宅子里,秦老六看着身穿女子衣裙的杜锦宁,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 杜锦宁斜睨了他一眼,大马金刀地在桌边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动作硬朗豪放,丝毫不像个女子。 秦老六这才合上嘴,尴尬地笑道:“要不是小人认识少爷多年,小人真要怀疑少爷是不是真的女子了。” 他打量着杜锦宁,眼里的惊艳还没褪去:“小人一向知道少爷长得好,可没想到穿上女装这么漂亮,就跟个天仙似的。” 他开玩笑道:“少爷您说,要是您穿着这身往皇上面前一站,皇上会不会起心思把您纳入后宫?” 正文 第七百九十六章 平静与波澜 杜锦宁心里一动,面上却没什么表情:“想太多。” 此时,一个妇人从屋里出来,手里还端着两碟子点心。 她将点心放到杜锦宁和秦老六之间的桌子上,在秦老六身边坐下,伸手在秦老六耳朵上拧了一把,直拧得秦老六呲牙咧嘴:“好你个秦老六,连少爷的玩笑你都敢开,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说着她朝杜锦宁笑道:“少爷别怪他,他就是这种性子,大大咧咧,口无遮拦。” “无妨。”杜锦宁摆了一下手,拿起一块绿豆糕,咬了一口,问道,“外面如何了?” “御林军和另一队人马正在城里四处搜查。”妇人打量了一下杜锦宁,“老六虽是个粗人,不会说话,但容小妇人说一句,少爷这妆容真是不行。” 杜锦宁放下手里的绿豆糕,看向妇人,表情认真:“怎么不行?” 这个妇人就是秦老六的妻子,当初杜锦宁从漓水县搬到省城,让秦老六管这一摊子事后,就让他把妻子儿女都接了过来。 他们进京之后,杜锦宁让秦老六买下这座宅院当据点,还让他们夫妻两人在此落了户,秦老六改名为秦宋,妻子汪氏。两人落户之时,就把夭折了的一个女儿的名字也登记在了户籍上,对外则宣称女儿在老家跟着祖母,户籍上的名字为秦安宁。 而秦安宁,正是杜锦宁现在的身份。 秦宋和汪氏早几年就落户京城,女儿也是在户籍上存在的,前段时间,汪氏还跟交好的邻居打了声招呼,回老家接女儿去了,说女儿大了要在京城给她说亲。这样的老住户,这样的借口,完全没有破绽。就算御林军查到这里,只要杜锦宁的容貌跟失踪的杜锦宁不那么相像,就完全查不出来。 杜锦宁并不是不知道自己的妆容有问题。她之所以不加掩饰地就这么穿着女装走出来,就是想试一试秦老六和汪氏。 虽说秦老六这些年来一直很听她的话,叫做什么就做什么,而且以前在漓水的时候,也是以讲义气出了名的。 但为了隐藏他们这支力量,秦老六一家都是自由身,杜锦宁手里并没有握着他们的卖身契。而秦老六手下的这些人,都是秦老六培养出来的,跟杜锦宁这个真正的主子都没怎么接触过。秦老六的命令他们听,杜锦宁的命令就不一定了。 杜锦宁现在失去了官家的身份,孤身一人,无依无靠,齐慕远也不知道她跟秦老六在一起。要是秦老六忽然起了反心,忽然要把她拿下去换好处,那她真是羊入虎口,根本没办法反抗。 所以她不得不小心。 人心是世上最复杂的东西,她不敢赌,也赌不起。被秦老六接到这宅子来时,她就神不知鬼不觉地给秦老六下了药。秦老六不背叛她,她再不让人察觉地给他把药解了;可如果秦老六想背叛她,那她自然不会做被人宰割的羔羊。 正是因为有下药的倚仗,她才敢甩开齐慕远的人,把自己的人身安全托付到秦老六身上。 汪氏自不知道杜锦宁心里在想什么,她道:“一来太漂亮,容易引起别人注意;二来你的容貌得改改,免得有人见过您,把您跟杜大人联系起来。” 杜锦宁点了点头:“嫂子说的有道理。” “那我帮您改改?”汪氏试探道。 “好。”杜锦宁站了起来。 这些年,秦老六拿着杜锦宁给他的钱,或买或笼络了不少有本事的人。汪氏是个聪慧的,而且有本事,能为杜锦宁出力,也能从杜锦宁手里拿一份月钱,于是她就向一个勾栏专管化妆的老师傅学习,学了一手化妆和伪妆的本事。 进到屋里,汪氏拿出一堆瓶瓶罐罐,在杜锦宁脸上涂抹一番。等她说好了,杜锦宁拿镜子看时,便见自己的容貌变得十分普通,而且跟原来已不怎么相像了。 改变了容貌,再改变了性别,就算在路上遇到熟人,那些人也认不出她来。 “嫂子教我化妆吧。”她道。 杜锦宁原先虽也学了几手,平时扮男装时也会化妆改变一下自己的容貌,但化妆手段跟汪氏这些专业人士比起来,还是差一些。 因为灯下黑的缘故,她这段时间是不打算离开京城的,就呆在这个宅子里。这段时间恐怕是自她穿越以来最悠闲的时光了,倒不如趁此机会学一学化妆,也好打发时间。 “少爷想学,自然没问题。”汪氏笑道。 汪氏跟秦老六年纪相仿,已四十出头了,杜锦宁才十六岁。凭着年纪,她做杜锦宁的母亲绰绰有余。所以教杜锦宁化妆,她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秦老六也不会有什么想法。 在宅子里,杜锦宁每日就跟着汪氏学化妆,再看看书,练练字,日子过得悠闲而平静。 可外面的世界却惊涛骇浪,事情一波接一波。 先是赵家被满门抄宰,张氏主要人物被杀,宅子还被烧了个七七八八,又有其他世家的官员被查出违法行为被下大狱或罢官。 世家想故技重演,向宫里伸手,好让赵晤投鼠忌器,却不想赵晤有了防备,后宫里除了世家出身的妃子们,无论是太后、鲁国长公主还是几个孩子,都被御林军保护得严严实实。他们不光没能得手,反而暴露了自己的暗子,被赵晤的特务机构顺藤摸瓜抓了好些人。 最后世家不得不向赵晤投诚。 赵晤照着齐伯昆的建议,选择一些有诚意的世家接受投诚,没诚意的继续清算。一时之间,世家人心惶惶。世家在朝堂上的权力大幅减弱,赵晤收拢权利,把更多寒门出身的官员扶持到重要位置上,巩固了自己的政权,趁机推出的扩大南边放开路引、繁荣商业的提议,也在朝堂上一举通过。 朝堂上波澜起伏,你死我活,本来并不影响民间的,百姓们依然过自己平静的日子。 可这一日,有官员急匆匆进宫求见赵晤,一进大殿就急急禀道:“皇上,京中百姓情绪激动,要求我们救出杜锦宁杜大人。” 赵晤正跟齐伯昆商议世家之事,闻言他先看了齐伯昆一眼,见齐伯昆也一脸吃惊与茫然,他这才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正文 第七百九十七章 赵晤的为难 “《盛世民报》一直连载《种田记》的内容。前段时间报纸上已刊登到了《种田记》有关高产水稻的情节,可三天前这个版块的内容忽然没了,卡在了最关键的地方,这两日有不少民众去问书铺是怎么回事。今日一早,《盛世民报》干脆登了消息,说杜锦宁大人失踪,《种田记》的后续稿子接不上,只能停刊,请大家见谅。” 听到这话,赵晤的眉头就皱了起来。 那官员低着头,没看到赵晤脸上的表情,继续道:“现在百姓一片哗然,纷纷涌到衙门,要求衙门大量派出衙役,搜查全城,救出杜锦宁大人。” 官员没看到赵晤脸上的表情,齐伯昆却看到了。 他道:“民众这样反应,想来不是因为《种田记》的问题,而是因为高产水稻。‘亩产七石’的捷报传出时,就在京城引起了很大的轰动,凡是家里有田地的都希望能早日种上高产稻种。一直在《盛世民报》上连载的《种田记》,这段时间也恰好提到了高产水稻的杂交原理、种植方法,今年京城大部分田地都种植了双季稻,获得了丰收,大家都十分感念杜锦宁的恩情。所以杜锦宁失踪,才会引起民众的强烈反应。就算《盛世民报》不刊登那则消息,御林军在城里大肆搜查,再加上官员们都知道此事,消息一传十,十传百,事情迟早会让民众知晓。” 赵晤听了,点了点头,脸上的表情缓和了过来。 他刚才不悦,只是觉得朝堂现在已够乱了,他整治和对付世家已精疲力尽,《盛世民报》还要把杜锦宁失踪的消息捅出去,引来民众激愤,实则添乱。 经齐伯昆一番解释,他也想起来了。《盛世民报》的东家是杜锦宁。现在杜锦宁失踪,迟迟找不出来,《盛世民报》的掌柜在别处使不上力,只能通过这样的方式来给官府施压。 方法虽不可取,但事出有因,情有可原。 责怪的话他就说不出口了。 他的目光投向了殿里的一个御卫:“杜锦宁还是没有消息吗?” 这阵子,他虽忙于对付世家,但针对杜锦宁失踪案的搜查一直没有停止过。在能动用的御林军数量有限的情况下,他还是抽出了一部分,专查杜锦宁失踪一事;齐慕远动用特务机构查杜锦宁的下落,他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以说,赵晤在杜锦宁这件事上已很尽心了。这让齐伯昆等几个忠心老臣很满意,没让他们寒心。 御卫连忙上前:“回皇上,一直没有消息。杜大人就像平地消失了一般,查不出半点线索。” “姚荣观那里也审不出半点有用的东西?”赵晤又问。 “是的,皇上。” 姚荣观自那日被抓住后,就一直被关在大牢里,被各种严刑拷问。不管杜锦宁能不能平安回来,明眼人都知道他花了一辈子的精力才做上的官,就已做到头了。且不论他被世家收买当枪使给赵晤制造麻烦,单是这么愚蠢,赵晤就不可能再让他做官。 而在整治世家的过程中,邓易这种被世家收买、成为世家走狗的人,也率先被赵晤清算,直接降职贬谪到边远山区去做小官,一辈子不可能再回来。 见杜锦宁之事毫无进展,赵晤看向齐伯昆,问道:“你看,《盛世民报》的事,交给谁处理比较好?” 齐伯昆想了想:“解铃还需系铃人。杜锦宁有个姐夫,叫方少华,在户部任职。不如让他出面,去跟《盛世民报》交涉,让《盛世民报》的人出面安抚民众。京城府尹再贴个告示,让民众提供线索。民众看到官府并不是没有作为,情绪也就能平息下去了。” 赵晤点头:“好,就这么办。” 顿了顿,他又道:“方少华那里,劳烦你亲自去一趟,传朕的旨意吧。” “是。”齐伯昆行了一礼,退了下去。 来报信的那个官员也在赵晤的示意下跟齐伯昆一起退了出去。 见他们都走远了,吴公公示意御卫和宫女、太监都出去,对赵晤道:“皇上,您说这杜锦宁会不会是自己逃走了?” 赵晤叹了一口气:“朕也有这样的猜测。” 按照御林军的调查,当天想要掳走杜锦宁的是张家,而赵家人也在场出现过。现在张家被灭了,赵家也好不到哪里去,如果杜锦宁真是被这两家中的一个掳走,在这种情况下肯定会被发现了。 当然,当天在酒楼里吃饭的还有许多世家的人和朝庭的官员。 而如果是其他世家做为,在世家权势已去,皇权高度集中的时候,扣着杜锦宁不放不光没有好处,反而是个烫手山芋。要知道杜锦宁的声望在民众激愤的情况下已达到了一定的高度,一旦发现是某个世家扣押了她,那就是给赵晤一个现成的借口收拾他们,他们将步张家和赵家的后尘。 在御林军掘地三尺的搜查下,在世家纷纷土崩瓦解的情况下,要真是世家掳了杜锦宁,只要没把她弄死,就会选择悄悄把她放了,并将掳她的人或灭口或以其他方式让他们开不了口。这才是明智的做法。 可现在杜锦宁都没有消息,不得不让赵晤怀疑杜锦宁的失踪,要不就是齐慕远藏匿了她,要不干脆就是杜锦宁知道自己女子的身份败露,自己逃匿了。 而鉴于齐慕远这一阵跟发了疯似的寻找杜锦宁,在赵晤跟齐伯昆隐晦地表现不追究杜锦宁任何责任、杜锦宁又手持丹书铁券,仍然没有杜锦宁的消息,猜测的两种情况,赵晤更倾向于后者。 “那您看,现在怎么办?”吴公公小心地问道。 赵晤疲惫地揉揉眉心:“再找找吧。” 他现在,实在分不出精力去想杜锦宁的事该怎么解决。 他知道高产水稻虽研究出来了,但如何种植,种植过程中出现了问题如何解决,这些都离不开杜锦宁。 可杜锦宁是女子啊。把她找回来了,难道他还要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让她仍在原来的职位上,指挥工部的官员在全国推广高产水稻,在水稻出现问题的时候派她去各地察看吗? 正文 第七百九十八章 齐家 深夜,齐慕远拖着疲惫的身躯,走在街头上,眼睛扫视着每一个角落,满心期待在下一刻,杜锦宁就能出现在他面前,笑颜如花地跟他开玩笑:“齐慕远,你三更半夜地在这里干什么,梦游吗?” 然而什么都没有。 除了几声狗吠及孩子的哭泣,黑暗的夜寂静得令人可怕。 望着走在前面步履沉重的上司,身后两名手下对视一眼,俱都摇摇头,暗自叹息。 他们还好,这段时间忙,还可以轮流歇息。可齐大人自打杜大人真正失踪以后,他就没有合过眼。除了处理皇上交待的搜查和追捕世家之事,就是在不停地寻找杜大人。 这样下去,铁打的人都受不了。 最可怕的是,他们已差不多把整个京城都地毯似地搜索过一遍了,却一无所获。不知道这样的寻找还要再持续多久,齐大人会不会忽然间就倒下去。 忽然间,齐慕远开口了:“十七,这几个区你们都上门查访过了?” 跟在后面的其中一个忙开口道:“是的,大人。照您的吩咐,咱们出一个人,御林军出两个人,组成三人小组,拿着户籍上门,将所有主仆都叫出来一一对照,再让邻居互相认证,屋舍也都巡视过一遍。这两天已把京城大部分区域都查过了,就只剩下南区那个鱼龙混杂的地方还没有查。” 似乎知道齐慕远想说什么,不待他开口,他又道:“大人放心,我们知道事关重大,都是仔仔细细地查过的,不敢有半分疏忽。抽出来组成搜查小组的,都是见过杜大人的人。大家在这一行又做了这么久,只要一蛛丝马迹,就逃不过我们的眼睛。” 齐慕远微张的嘴又合上了。 现在正是赵晤打击世家、收拢权利的关键时刻,他身为赵晤的特务机构头子,白天根本没办法来亲自寻找杜锦宁。饶是不放心手下办事,他也不得不放手给他们去办。 他正要再叮嘱手下几句,就见远处有人骑着马跑了过来,三人立刻朝那边看去,同时进入戒备状态。 大宋不宵禁,但黑夜瞎火的,没特殊情况没人会骑马在街上行走。 “少爷,是我。”马上传来观棋的声音。 大家都放松下来。 观棋策马走到三人面前,翻身下马,对齐慕远道:“少爷,老太爷让小人唤您回去。” 齐慕远眉头皱了皱:“说了什么事吗?” 观棋摇摇头:“说是很重要的事。” 十七忙道:“大人,您回去吧,这里我们两人巡视就成。” 齐慕远抿嘴看了两人一眼,点了点头:“好吧。那辛苦二位了。” 说着他走到前面的忿道口,解开系在树上的马绳,翻身上马,急驰而去。 观棋连忙跟上。 不一会儿,两人到了齐府,齐慕远进了大门,正要往齐伯昆院里去,就听守门的沈老头道:“少爷,老太爷在您院子里等您。” 齐慕远连忙拐了个方向,回了自己院子。 进了院门,就见齐伯昆一个人坐在厅堂里,身影被烛火拉得很长很长。 “祖父。”齐慕远过去行了一礼。 望着胡子拉碴、眼眶深陷、满眼血丝、整个人瘦了一大圈的孙子,齐伯昆十分心疼。 他示意齐慕远坐下,亲手给他倒了一杯茶,转头吩咐观棋:“去叫厨房把炖的参汤拿来。” “不用,祖父。”齐慕远忙道。 他什么都吃不下。 齐伯昆朝观棋挥挥手,示意他照自己的吩咐去做,然后转过头来看了齐慕远一眼,叹了一口气,开口劝道:“咱们不是分析过了吗?杜锦宁一定是自己走的。她是什么样的人你也清楚。既然是自己走的,她就一定能保证自己的安全。” 他顿了顿:“所以,你不要太过担心。再这样下去,你的精神和身体会垮掉的。” 齐慕远伸手揉了揉脸,声音因为劳累而变得异常沙哑:“可也有一定的概率,她是被人掳走的。” “掳她做什么?现在她就是个烫手山芋,被人发现了,全家都得遭殃。”齐伯昆道。 齐慕远摇摇头:“祖父您说过,为了不被追究责任,掳她的人很有可能将她杀了,悄悄埋掉,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想到这这种可能,齐慕远的心就像被人撕开一般疼痛。 “一想到她此时或许正面临生死,我这心就痛得喘不上气来。我们快一点找到她,她就有可能能活下来。所以我不能坐在家里不动。我在家里也呆不住。” 齐伯昆听到这话,看到憔悴得随时都有可能倒下的孙子,不由叹气。 十三被救回,杜锦宁不翼而飞时,他担心齐慕远猜到杜锦宁是自己走的,没有表现出极度的担心,被赵晤看到怀疑,他不光没有安慰孙子,还把最坏的情况说出。 没想到关心则乱,他不说齐慕远就已很担心了;他那么一说,齐慕远近来的痛苦疯狂的表现简直让齐伯昆心惊。 要知道,从十三回来到现在,已过了三天了,这三天里齐慕远几乎没合过眼。 他不光要完成赵晤交给的搜查与追捕逃匿世家的任务,还要抽出时间来寻找杜锦宁。生怕手下不尽力,只要一有时间,他就自己满城去寻找。 齐伯昆很担心杜锦宁没找回来,齐慕远就先一步倒下了。 他十分后悔当初会把情况说得那么严重。 不过他明白,他想到的,齐慕远会想到;他没想到的,齐慕远仍然会想到。就算他不说,齐慕远仍然会是现在这种状态。 他只能苦口婆心劝齐慕远:“你要相信杜锦宁,她能女扮男装这么多年,还参加了科举考试,都没被人发现,可见她是一个多么谨慎睿智的人,她能轻易被人害了去吗?” “另外,对付世家的法子就是她事先想出来的,这个计划有多缜密你也知道。这样大的一个局她都能布下,而且对事态的发展料事如神,那么逃离世家及你我的控制,对她而言就是小菜一碟。她现在定然安安稳稳地呆在某个宅子里,以其他的身份过着日子,你现在这样完全没有必要。” 正文 第七百九十九章 时机未到 “如果是这样,她为什么逃呢?难道她连我都不信任了吗?”这是齐慕远最痛苦的地方。 他跟杜锦宁一块儿长大,为了杜锦宁,他宁愿辜负祖父,被同僚嘲笑,连断袖都愿意当。杜锦宁在他心里比自己的性命都重要。 他相信,杜锦宁很清楚这一点。 饶是这样,杜锦宁还是不愿意相信他,仍然要从他身边逃离,这让他无法理解。 齐伯昆知道孙子已钻进了牛角尖了。 他叹了一口气:“是为了真实!如果她不逃,而是跟十三在一起,在你的羽翼庇护之下,你还会像现在这样,疯狂地寻找她、几天几夜不合眼吗?你不这样,皇上会不会怀疑是咱们藏匿了杜锦宁,贼喊抓贼?一旦皇上起了疑心,以后咱们怎么在朝堂里立足?皇上还会重用咱们吗?” 他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我倒无所谓,我年纪大了,也该致仕在家里享享清福了。可你的仕途才开始。而且你做的不是一般的官,你身处这个位置,一旦失去了皇上的信任,想要安然身退都是奢望。” 他望着孙子,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所以杜锦宁逃走,是真真正正地为你好。她宁愿冒着被人发现真正被掳去的风险,也要这样做,都是为了你。” 齐慕远怔住了。 他喃喃道:“真是这样吗?” 齐伯昆用力点了点头:“这些道理,即使我不说,你也能明白。你只是不愿意相信,你总往最坏的地方想。” 齐慕远没有说话。 齐伯昆伸手拍了拍他的肩:“所以,今晚别出去了,好好睡一觉。你再这样下去,杜锦宁知道了,她会忍不住自己跑出来的。可现在还不是她现身的好时候。” 疲惫、痛苦、忧心……已让齐慕远没有精力去思考了。 他干脆也不想了,转过头来望着齐伯昆,问道:“为什么?” 不过问完他还是补充了一句:“现在民间的呼声很高。” 齐伯昆摇摇头:“民间的呼声,只是为了《种田记》,他们需要的是男性的杜大人。” 齐慕远仍然不解。 “一旦恢复女装的杜锦宁回来,大家就会闭上嘴巴,不管民众再想看《种田记》,再需要杜锦宁去指导他们如何种植高产水稻,只要一想到杜锦宁是个女子,他们就会抑制住自己的渴望。谁要嚷嚷想看《种田记》,想让杜锦宁去指导他们种稻谷,就会遭来别人的嘲笑。” 齐慕远听了,一阵默然。 虽说唐宋不禁锢女子自由,唐时武则天甚至登上了皇位。但男性社会,男人们骨子里仍看不起女子。唐朝人被武则天统治,在男人们看来简直是耻辱。他们绝对不承认武则天有能力,只会觉得她用了美色诱惑唐高宗李治,再用卑鄙的手段夺了皇权。 现如今大宋出现了一个杜锦宁,女扮男装考上了状元,把所有的男举人都踩在脚下;她建立的心学被许多读书人景仰;她写的《种田记》被地主和种田人追捧;她比所有的男性官员都能干,用两年的时间研究出了其他男官员几代人都无法研究出来的高产水稻。 这一切的一切,就像一个个巴掌,狠狠地打在男人们的脸上,是男人们所不能容忍的。 如果赵晤发话,鉴于杜锦宁为大宋做出巨大贡献,她又嫁给了齐慕远,不追究她的欺君之罪,众人还能勉强接受;可她想要继续在朝堂里做官,那是绝无可能的。 百姓不答应,朝臣们更不会答应。 齐伯昆继续道:“《种田记》,说到底不过是一部话本,可有可无。高产稻种又研究出来了,如今就堆在润州的粮仓里,由军队牢牢看守着。世家势力被灭,皇权高度集中。所以大宋有没有杜锦宁,都无所谓。” “那什么时候时机才成熟呢?”齐慕远问道。 “等高产水稻种下,出现问题的时候。”齐伯昆的语气十分笃定,“我相信,到了那时,不用你去寻找,杜锦宁自己就会出现了。” “高产水稻怎么会出现问题?”齐慕远摇摇头,“她都已经种植成功了。稻种是现成的;如何护理这些高产水稻,庄子上的那些庄稼汉都知道。哪里还需要她?” 齐伯昆古怪地看他一眼:“你怎么还不了解杜锦宁?她这个小狐狸不给自己留后手,你信吗?” 齐慕远哑然。 齐伯昆又拍拍他的肩:“所以咱们现在要做的,就是等。等问题出现,等时机成熟。否则她真有心藏匿,你就算是掘地三尺也找寻不到。” 此时门外传来了观棋的唤声:“老太爷,少爷。” “进来吧。”齐伯昆朝外面叫道。 等观棋进来,齐伯昆伸手将参汤端起,亲自放到齐慕远面前:“喝了它,然后回房好好睡一觉。放心吧,一切都会好转的。你要相信祖父,更要相信杜锦宁。” 齐慕远也知道自己再这样下去会出事。 他没再固执,端起参汤一饮而尽。 齐伯昆示意观棋把空碗端出去,对齐慕远道:“你睡一觉,明天再继续寻找杜锦宁。就算你手下的人都撤回来了,你仍要早出晚归地寻找,只别再像现在这样损害自己的身体。等皇上下令阻止,你再停止寻找。” “好的,祖父。”齐慕远一副很听话的样子。 “好了,去睡觉吧。”齐伯昆站了起来,作势要走。 齐慕远连忙起身相送。 齐伯昆也没出声让他留步,而是由着他送到了院门口。 到了院门口,他交待观棋和不语:“牢牢地看住你们少爷,今晚不许他再跑出去,让他好好睡一觉。” 齐慕远的身子忽然晃了一晃,一阵眩晕。 他苦笑一声:“祖父,您说话我听就是,没必要给我下药。”话声未落,人就倒了下去。 观棋和不语早有准备,眼疾手快地将他扶住。 “扶他进房歇息吧。如果之后两天他再不合眼,就照这个方法办。”齐伯昆道。 “是。”观棋和不语连忙架着齐慕远进了院子,将他送到卧室,伺候他躺下。 脱了外衣,给他盖上被子,两人正要关门退出去,就听床上的齐慕远呓语:“锦宁……” 两人对视一眼,俱都叹了一口气。 正文 第八百章 担心与焦虑 也不知是太累,还是因为被下药的缘故,这一觉齐慕远睡得特别沉,第二日直到太阳出来了,他才迷糊着双眼坐了起来。 自打他六岁练武起,就从来都是卯初起床,天都还没有亮。像这样睡到日上三竿的,还是头一次。 观棋听到动静,端着水走了进来,道:“老太爷说,他会跟皇上解释,少爷不必急着去做事。另外,关少爷和方少爷、梁少爷、鲁少爷来了,在外院厅堂等候多时了。” 杜锦宁失踪之日起,关嘉泽、方少华、梁先宽、鲁小北就派了家中所有下人出去寻找,出力甚多。许成源在外地任职,不过离京城不远。他不能擅自离任,便让杜方菲带了家中下人过来,也加入到了寻人队伍。 当然,京城有御林军和齐慕远的手下搜寻,他们几家主要是向京城附近的城镇进行搜查。 尽管觉得杜锦宁不可能被人掳到润州,他们还是派人去跟关嘉天说了情况,让他在润州也细细搜查一遍。姚书棋等人也在润州及周边疯狂四处寻找。 今天是沐休日,大家都有空了,又知道齐慕远好不容易回了家,故而一早来齐家,想知道有没有新的发现。 齐慕远洗漱完毕,也顾不得吃早餐,去了厅堂跟几人把情况交流了一遍。 自然都一无所获。 几个好友这几日也同样吃不下睡不觉。 关嘉泽焦急地道:“到底会被谁掳了去呢?谁跟杜锦宁有这么大的仇怨?” “当时几个世家都打算向杜锦宁下手。”梁先宽提醒道。 “他们向杜锦宁下手,是想把他招为女婿,又不是想害他性命。现如今却离奇失踪,实在是蹊跷。”方少华蹙眉道。 齐慕远坐在一旁,默默吃着早餐,没有说话。 今天有时间,齐慕远本来可以收拾一下自己,把胡子刮掉的。但为了迷惑赵晤,他仍把胡子留了下来,刚才只是简单的洗漱了一下就过来了。 众人来时,观棋等人也解释过了为什么这么晚了齐慕远还没有起床的原因。 这时候他问过众人都吃过早餐之后,端了早餐和参汤来给齐慕远,还一再强调:“老太爷吩咐小人一定要看着少爷把参汤喝了,把早餐吃了。” 所以对于齐慕远当着众人的面吃早餐,大家并没有什么想法;反而看他整个人瘦了一大圈,胡子拉碴,即便睡了一觉,眼睛里还有血丝,本来就不爱说话的他更显沉默,大家既心疼又内疚。 作为朋友,看他这样自然心疼;而想到身为朋友,齐慕远就能这样没日没夜地搜查寻找杜锦宁,把自己弄成这样,反观他们自己,虽也担心得坐立不安,夜不闭眼,但总体来说跟齐慕远还是差得很远,便觉很是惭愧。 一直跟疯了一般四处托朋友寻找杜锦宁、自己也四处奔走的鲁小北,模样跟齐慕远差不多,倒没有方少华他们这种感受。 “慕远,有什么地方用得上我们的,你尽管开口。”方少华道,“我们虽也派下人四处搜查,但终不是干这行的,平时让他们跑跑腿还可以,寻人却跟没头苍蝇似的,没什么章法。你这里有用得上他们,尽管使唤。” 他们倒想自己去找呢,但身为官员,除了沐休日,平时完全身不由已。当然,每日下衙后他们也抽时间去寻找,但没什么收获。 总觉得在城里四处瞎找不是办法,今天又得知齐慕远回了家,他们这才齐齐上门,询问有什么办法能尽早找到杜锦宁。 或许是昨晚祖父的分析真正地安慰到了齐慕远,又或许昨晚睡了一个好觉后神经放松了一些,相比起前三天整个人绷得紧紧的,齐慕远的状态好了很多。 他将包子咽下,喝了一口茶,用帕子抹了一下嘴,将他们把几个区都地毯似的搜了一遍的事说了,末了道:“因人手不足,不能全城同步搜查,只能这样一步步做。现在还剩城南没搜。那里很乱很杂,你们没事的话就派下人去那里搜一搜,说不定能查出蛛丝马迹来。查出之后,不要去报官府,先派人告诉我,免得打草惊蛇。” 他担心这些人真发现了杜锦宁,结果把杜锦宁的踪迹报告给官府,打乱了杜锦宁的布局。 而告诉他,他在确定杜锦宁没有危险时,去跟她见一面,得知她的部署后,再封住这些人的嘴,如此就能确保杜锦宁的计划能顺利实施。 大家都答应下来。 见齐慕远吃了早餐要去大理寺,大家便一起出了门。与齐慕远分开后,关嘉泽等人没有回家,而是派人回去带家中下人过来,自己则率先去了城南,企图能有新的发现。 城南这个地方,这几天鲁小北亲自带人去查过,没有什么发现。他此时也不想去了,跟大家告辞,自己带着下人出了城,往另一个城市寻找。 他早已顾不上自己的生意了,又不用像关嘉泽那样要上衙。他打算去那个城市里寻几天,寻不到就往下一个目的地,一直到有杜锦宁的消息传来,才会停止寻找的脚步。 …… 许成源以前买的的宅子里,杜方菲、杜方苓和杜方蕙三姐妹坐在厅堂里,一个个面容憔悴。 杜锦宁失踪前特意来见过她们一面,她们自然知道杜锦宁失踪,很大的可能是杜锦宁自己设的局。但知道张家和赵家都涉及其中,三姐妹的心就提了起来,生怕杜锦宁的计划出了错,被世家掳了去。 小妹失踪,母亲也不知在何方,三姐妹即便心里有数,也照样度日如年。每日丈夫回来,她们都担心他会带回来不好的消息。 为防隔墙有耳,有些话三人也不好老说,所以一早方少华和鲁小北去找齐慕远,杜方苓和杜方蕙就到了大姐家里,却默默相对无言。 “应该没事的。”杜方苓打破了寂静,“都说亲人之间心灵相通。如果锦宁出了事,咱们三姐妹不会没有感觉。既然没有不好的感觉,那就说明她现在很安全。大家不要太过担心。” 正文 第八百零一章 失踪半年后 “阿弥托佛,三妹说的是。”杜方菲道。 自打杜锦宁失踪的消息传来,她就在家里设了佛堂,日夜烧香拜佛,求神灵保佑杜锦宁和母亲都平平安安。 杜方蕙点点头:“锦宁那日说了很多话,现在细想都是有深意的。所以不用担心。另外,母亲那里锦宁都是安顿好的,如果她遭遇了不测,就会有人送信来给咱们,让咱们去接母亲;现在没人送信,说明锦宁现在还好好的。” 杜方菲和杜方苓都点点头,十分赞同杜方蕙的话。 不管怎么样,亲人失踪,只要没有最终的噩耗,大家就会往好的方面去想,以此来安慰自己,也祝福亲人。 “三姐,三姐夫那里,你可得好好劝劝他。别锦宁没事,他却倒下了。”杜方蕙对杜方苓道。 “嗯,我知道了。”杜方苓对鲁小北的表现十分满意。 总算不是白眼狼,没有忘记当初杜锦宁对他的恩情。 杜方蕙又叹了一口气:“三姐夫有你劝着,还好些。我听我家相公说,齐慕远都三天三夜没合眼了。你们说,他是不是跟锦宁……” 她没有说下去,但意外之意,杜方菲和杜方苓都听明白了。 “你的意思是……”杜方苓兴奋起来,两只满是血丝的眼睛一下子充满了八卦的光芒。 “我也是猜测。到底是不是,得等锦宁回来问她才知道。”杜方蕙道。 “唉……”杜方苓泄了气,更希望杜锦宁早日归来了。 她们三姐妹都有了好的归宿,当初她还担心杜锦宁做官做得久,到头来即便恢复女儿身,年纪大了,也不好再嫁人,没曾想忽然听到这么劲爆的消息。 想想齐慕远都十八岁了,不光没成亲,连订亲都没有,这由不得她不浮想联翩,觉得杜方蕙的猜测甚有道理。 杜方菲也跟杜方苓一样的想法。 反正担着的一颗心无处安放,倒不如说说闲话,调整一下紧绷的神经。 她亦兴致勃勃地问杜方蕙道:“猜测的也没关系,你跟我说说。我在外地,都不知道京里的事。” 杜方蕙并不知道杜锦宁跟齐慕远曾经闹出过断袖的绯闻,还被赵明月和赵晤知道了;更不知道杜锦宁的真实性别早已告知了齐慕远。 她只是听丈夫提起过,说齐慕远去润州探望过杜锦宁两次;这一次杜锦宁失踪,齐慕远那疯狂劲儿,便是受了杜锦宁大恩的三姐夫鲁小北都比不上。 她这才将猜测两人的关系不一般。 厅堂里没人,丫鬟婆子早被她们遣得远远的。见两个姐姐有兴趣,杜方蕙便让两人将头凑过来,把自己知道的和猜测的都说了一遍。 “唉,要是锦宁能恢复女装回来,嫁给齐慕远多好。两人一块儿长大,齐慕远对她又那么好。”杜方菲道。 鲁小北早早就单飞,不跟杜锦宁他们一起玩了;杜方蕙跟方少华成亲的时间又不长。所以齐慕远与杜锦宁的交情,倒是杜方菲通过丈夫许成源,比两个妹妹知道得更多一点。 …… 一天,两天,三天…… 十天过去了,半个月过去了。 所有人的搜查都一无所获。 赵晤早在杜锦宁失踪后十五天,将搜查杜锦宁行踪的那部分御林军撤回去了。失踪满一个月的那天,他给齐慕远下令,停止搜查杜锦宁的下落。 “杜锦宁对大宋的贡献,朕清楚。但她失踪一个月了,该搜查的地方都查过了。朕觉得,如果不是她厌倦了朝堂争端,独自一人悄悄离去,成为了游云野鹤,那就是被人灭了口。否则不可能到现在没有半点消息。既然没有希望,那还是停止吧。世家虽有好几家或被灭或被争权,但还是存在一定的隐患。你把手下撤回来,去查一查王家和李家所留下的隐患。” 齐慕远面无表情地应了一声:“是。” 从宫里出来,晚上他回到家中,将赵晤说的话向齐伯昆转述了一遍。 齐伯昆抚着胡须道:“看来,皇上一直觉得杜锦宁是自己逃走的。他说这话,不过是向你传达一个信息,那就是你们做的一切他都清楚。” 齐慕远苦笑:“我都不清楚,他清楚什么?” 齐伯昆摇摇头:“所以,就算皇上下令撤回一切人马,你也不能放松。只要得空,就四处转转,做做样子。” 齐慕远的眉头微微皱起:“就算您不说,我也是要去寻的。” 说着,他低下头去,十指插进头发里,将头埋在腿上,一动不动。 齐伯昆看他这样子,长叹了一口气,站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起身离去。 …… 秋天,又到了一年收获的季节。这一日,姚书棋起床,洗漱之后在院子里打了一趟拳,然后出门去巡视。 他最先去的是杜锦宁的院子。 看到所有的房间都窗明几净,院子里扫得连一片落叶都没有,他满意地点点头,对青木笑道:“很好。等少爷回来,我让他重赏你。” 青木却摇摇头:“这是我份内的事,当不得少爷重赏。” 说着这话,两人的心情都低落了下去。 姚书棋强打起精神,与其说是鼓励青木,不如说是勉励自己:“咱俩都知道,少爷是一定会回来的。” 有一件事别人不知道,但他们俩却十分清楚,那就是秦老六的存在。 杜锦宁曾通过他们的手,给秦老六送过无数封信,他们知道秦老六在帮自家少爷做事。 而杜锦宁失踪的消息传来,他们曾经去找过秦老六,却发现秦老六也不见了踪影。他以前所呆的茶馆,他所住的宅子,虽然仍然在,但人却跟杜锦宁一样,没有了消息。 姚书棋与秦老六是多年的朋友,他深知这个朋友十分讲义气,倒没有怀疑是秦老六害了杜锦宁,而是觉得杜锦宁是不是在秦老六的保护下躲起来了。 他们虽不知道杜锦宁的真正性别,以及她躲藏的原因,但姚书棋跟在杜锦宁身边这么多年,早已学会了从大局上来思考问题。 杜锦宁失踪,以此为借口皇上大肆搜查世家,世家纷纷土崩瓦解。这件事,杜锦宁的失踪是关键。 所以,姚书棋有一个大胆的猜测,那就是皇上故意让杜锦宁失踪,以达到清理政敌的目的。 而以杜锦宁的贡献,还有对大宋的重要性,姚书棋相信,皇上是舍不得让她真正失踪的。在适当的时候,就会让她回来。 所以,虽然前个月前杜家三姐妹来过,想让他把宅子封起来,带着下人和家里的行李搬回京城去,他执意不肯。说宁愿不用杜家发月钱,他用自己的积蓄给下人们付月钱,也要守在这里,直到少爷归来。 当时,杜家三姐妹痛哭失声。 正文 第八百零二章 减产了? 当然,月钱是不需要姚书棋自掏腰包的。杜锦宁虽把茶园转给了齐慕远,其他产业还是在的。她虽将自己名下的产业做了安排,姚书棋他们不光能脱奴籍,还能获得一定的财产。但齐慕远期望她能平安归来,自然不会在这时候将她名下的财产处理了。 除非有一天他看到她的尸体,或是三四年后她都没有回来,他才会将杜锦宁留在他手里的那封信送到杜家三姐妹手上,然后按杜锦宁的吩咐处理她名下的下人及财产。 而现在,杜锦宁庄子上有田地,田地的稻谷虽不能往外出售,但卖给工部做稻种还是可以的。另外杜锦宁在润州还有三处铺面,这是陈氏买下来做生意的。这两项收入,就足够付润州、京城两处宅子的下人发月钱,并且养活他们了。 杜家三姐妹见姚书棋把家里安排得井井有条,还跑去跟占了他们田地的工部的官员交涉,拿回田产的利益,再将田林租给了他们。再想想没准杜锦宁有一天还会回来,继续做她的官,她们就没有再坚持下去,由着两处宅子维持原状。 当然,此是前话了。 这日,姚书棋将整个宅子巡视了一圈,便让人去通知青木:“去跟青木说,让他跟我一起去庄子上。” 此时的庄子,俨然成了皇家禁地,由军队严格把守,不许闲杂人等接近。 但这个庄子终究姓杜,姚书棋是杜家管家,青木是杜锦宁的贴身小厮,且两人跟在杜锦宁身边多年,对于稻谷栽种也有经验。两人还是识字的,对水稻种植方面的理解,跟宋庄头、王老汉、秦老汉他们又不一样,所以工部的官员还是很欢迎他们去庄子的。 不过鉴于自家少爷失踪半年了,官府却不能把她找回来,现在更是连寻找她的人都不派了,姚书棋和青木对皇上及官府就十分有意见;对于工部的人把杜家田地占为已有,把少爷辛苦辛苦研究出来的高产水稻当成自己的政绩,更是十分反感。所以如果不是工部的官员派人恭敬地来请,他们根本就不往庄子上去,去了也惜字金,不愿意多说。 但今天不同,庄子上的稻谷开始收割,姚书棋特意叫青木一块儿去庄子。 汪福来一向是杜锦宁的“御用”车夫,自打杜锦宁失踪后,姚书棋就不肯让他再驶车,而是使唤府里的年轻车夫。 两人坐着马车出了城,往庄子上去。 离庄子还有二三十丈,马车就被人拦了下来。 姚书棋从车里伸出头去,道:“是我,杜锦宁大人的管家。” 守军倒是认识姚书棋,不过并没有直接放他们过去,而是让姚书棋和青木下车来,好好检查了一遍,发现车里没有什么可疑之处,这才放了行。 青木性格沉稳,又跟了杜锦宁好几年,受其影响,更是沉得住气。 但这会子他却忍不住了,待马车驶离了士卒,他就气鼓鼓地道:“好气啊!我感觉我要郁卒了。” “不气,今天有好戏看。”姚书棋道。 “什么好戏?”青木不解。 他其实很不理解为什么姚书棋要来看稻谷收割。 看到丰收的景象,再想想如果少爷还在,这些功劳都是少爷的,现在却被工部的官员占了,难道姚书棋就不觉得气闷吗?莫非这家伙有受虐倾向? 姚书棋却卖起了关子:“去了你就知道了。” 青木听他这话,倒对今天一行期待起来。 很快,庄子到了,两人又受了一通盘查。 最后将马车和车夫留在了外面,两人徒步进了庄子。他们没有往杜锦宁以前呆的小宅院去,而是直接去了园林。 陆九渊他们去了日苯,甚至连安适都离开了,园林就空了下来。精于做生意的姚书棋干脆就把园林租给了工部的官员,并且要价还挺高。工部尚书吴证感念杜锦宁的功劳,痛惜于她的失踪,不光没有讨价还价,还由工部出高价,将整个园林租了下来。 姚书棋两人到了那里,也没进去(其实轻易也进不去),跟守门的守军说明是来看稻田收割的,守军便派了个人,将他们带到了一处田地里。 此时,庄子上精壮的庄稼汉正齐聚在这里,吴证和工部的官员也都在这里,打算照着以前杜锦宁的做法,先收割下等田看看产量,再收割中田和上田。这样做,他们觉得产量一浪高过一浪,节节攀升,是吉祥的兆头。 但青木跟姚书棋到田里时,发现吴证和几个官员的脸色并不怎么好。 他转头看了姚书棋一眼,姚书棋朝他微微摇头,走上前去跟吴证打招呼:“吴大人。” 姚书棋虽只是一个管家,但看在杜锦宁的面上,吴证对他向来礼遇。 他抬手回了一个礼,道:“你也来了。” “是。我来看看产量。”姚书棋道。 如果是平时,吴证还会跟他寒喧几句,可今天显然是没什么心情。说了这么一句,他就转过头去,看着在田地里奋力收割的汉子们,脸色沉郁。 不一会儿,一亩稻田就收割过半了。一部分汉子放下镰刀,拿起地上的稻穗,走到打谷机面前脱起粒来。 谷仓里的稻谷越来越多,有汉子开始把谷子装入箩筐,一担担地挑到称前放下,等着称重。 过了一会儿,一个官员询问吴证道:“大人,是不是开始称量了?” 吴证点点头:“开始吧。” 大家齐齐动起手来,开始称量。 “四十八斤。”称重的官员报出一个数字。 吴证和几个官员即便心里有数,但心里多多少少还抱着些希望。可这会子听到这个数字,大家的脸又沉了下去。 这些箩筐都是农人常用的,半年前杜锦宁也用这些箩筐装湿稻谷,吴证还清楚地记得,一担稻谷是六十斤。(注:古代是十六两一斤) 可现在,同样的一担稻谷,装的还冒尖了,却才四十八斤,不用看大家都知道,这是因为稻谷根本不饱满,所以重量才会这么轻。 正文 第八百零三章 谁来背锅? 青木转过头,惊喜地看向姚书棋。 姚书棋隐晦地点了点头,又朝他使了个眼色,让他收敛一些,别让其他人看见。 以前他曾听杜锦宁无意中提过一次,说这些杂交水稻得不停地进行杂交,才能让种子保持丰产的特性。所以这一季的稻谷抽穗后,他来过庄子上两次,就是想看看稻穗是否饱满。 他知道,如果种子没问题,一直一直达到高产量,皇上和朝庭就会把他家少爷遗忘,最多在史书里提上一嘴少爷的名字。从此以后,除了他们这些最亲近的人,别人再也不会想起杜锦宁。 可如果减产,证明少爷曾经说的那句话是对的,那么后果会怎样,想想他都激动。 从未拥有过,便谈不上失去;可如果曾经亩产七石,皇上和朝庭里的大臣想象过稻谷满仓的那种盛景,老百姓更是憧憬吃饱穿暖的美好日子,结果却没有了杜锦宁,稻谷一季不如一季,最后跌落到亩产两石,日子又回到了从前。即便能种双季稻,刨除肥料、人力等成本,一年增产并不多,不知他们心里会是什么滋味。 想一想那种局面,姚书棋就如六月天吃了冰块,全身上下有说不出的舒爽。 叫你们用过就扔!叫你们不去寻找少爷!现在知道错了吧? 不过以前种种,一直都是姚书棋在心里的期盼。他的心一直悬着。担心吴证等人发现不对,甚至把减产的因素归罪到他头上,认为是他做了手脚,所以他一直抑制着心头的欲/望,不敢经常来看稻谷。 现在,他心里的那块石头终于落了地。 吴证等人却没空理会姚书棋和青木。 吴证指挥两个庄稼汉:“把那担稻谷抬上来称。” 汉子连忙照办。 结果仍是如此。那一担大概没有装满,只有四十三斤。 有个爱拍马屁的官员见吴证脸色铁青,额上青筋直冒,连忙安慰他道:“大人莫急,这次用的箩筐没准比上次的小,您没看有好几只都是新的,还有大有小么?等全部称完就知道了。就算差一些,也差不多。毕竟咱们没有杜大人那么有经验,下一季就不一样了。” 吴证极力抑制住想骂人的冲动,紧抿着嘴没有说话,心里却在咆哮:“蠢货,稻穗那么瘪,谁都没眼瞎,难道看不出吗?还用得着你在这里胡说八道?” 他挥了挥手,示意另外一边的官员一起同时称量。 因他们早就发现稻穗不饱满,瘪谷子较多,这才让一个人先称一担,寄希望于有奇迹出现。现在一担的重量轻许多,他又期待如刚才那个官员说的那样,是箩筐问题。所以干脆双管齐下,两边一起称,这样结果也出得快一些。 一担担稻谷被放上称,两边的人报数、记账。最后记帐的官员“噼噼啪啪”拔了一阵算盘,两数相加,生怕出错又重新算了一遍,最后用颤抖的声音报出了一个数字:“四石二十八斤。” 稻田里顿时死一般的寂静。 吴证还清楚地记得,上一季,同样是这一块下田,同样的刚收割下来的湿稻谷,亩产是六石三十九斤。 “大人。”一个老成的官员走了过来,小声道,“会不会晚稻的产量本来就比早稻要低?” “对对对,很有可能。”拍马屁的那个官员赶紧附和。 吴证沉默片刻,缓缓摇了摇头:“桂省那边,有一句话叫做‘早稻低,晚稻高’。因为早稻生长其短,产量普遍比晚稻要低。” 由于桂省那边种植双季稻多年,有着丰富的经验。现在准备大力推广双季稻,吴证还特意叫人去桂省收集资料。所以他对双季稻的情况比较清楚。 稻田里再一次一片寂静。 吴证深深吸了一口气:“走吧,去中田看看。” 大家连忙起身,一行人往中田那边去。 不用挑选,直接收割上一季金公公指的那一块。 一个半时辰后,听着报出来的数据,大家又陷入了沉默。 五石二十斤,比起上一季来的七石七十三斤,足足少了两石五十斤。 宋庄头作为具体负责高产水稻种植的,自然参与了收割仪式。他年纪大了,没有下田,而是跟官员们一样,站在旁边看。不过他自知今年会减产,生怕被责怪,一直没敢作声。 这会子他忍不住,嚅嚅地道:“那块下田,原是春天时由旱地改良而成的,比较贫瘠,经过半年的改良,比原先要好一些。” 言下之意,就是因为那块地肥力增加了,所以两季的产量才没像这块田一样差的那么远。 拍马屁的那个官员禁不住对宋庄头瞪眼睛:“你说,是不是你们种田的时候出了差子,才导致稻谷减产的?” 下田如此,中田亦如此,早早看过上田的稻谷饱满程度的,自然清楚上田的亩量没办法再心存侥幸。 那么,在杜锦宁手里就高产,到了他们手里就减产,这个责任由谁来负?今年风调雨顺,又有杜锦宁修建的水田工程做保障,他们想把锅甩给老天爷都不成。那么让庄子上的一群庄稼汉来负责,是最明智的选择。 宋庄头心里“咯噔”一下,原先的担心成为了现实。 他立刻跪了下去,大声喊冤道:“冤枉啊,我们就是照着杜大人教的方法做的,不敢有半点差子,这件事,吴大人也是清楚的啊。” 说着,他眼巴巴地望着吴证,期望吴证能给他个说法。 这一季稻田种植的时候,正是杜锦宁失踪的时期。为免这些人因为杜锦宁的缘故对朝庭有怨,不好好种田,吴证和好几个官员还分头找了宋庄头、秦老汉、王老汉以及庄子上种田种得比较好的人问话,问他们这杂交水稻是怎么种的,有没有特别要注意的地方,并把他们的说辞用笔记了下来。 最后吴证将这些人的说辞一一对应,发现他们说的都差不多,这半年来他们也确实是这么做的,证明他们并没有捣鬼。 一群老老实实的庄稼汉,也没那么大的胆子。 吴证还算正直。他道:“不怪你们,起来吧。” 宋庄头大喜,连连磕头:“多谢大人,多谢大人。” 跟着宋庄头跪下的汉子们,也一个劲地磕头。 吴证深深叹了一口气:“走吧,去上田。” 正文 第八百零四章 是种子的问题 两日后,皇宫里,赵晤望着前来禀报的吴证,恨不得将手里的玉石镇纸砸过去。 上中下田的产量,每亩都减产了两石半,这怎么不叫他惊怒? 他深吸一口气,问道:“除了杜锦宁的庄子,不是还有其他地方都种了这种高产水稻吗?那里的情况怎么样?” “情况差不多。”吴证道,“那几处田地,臣前些时间就一一检查过,都存在一样的问题,稻穗不饱满。前日收割杜家庄子发现情况不对,臣昨日又让人收割了其他几处,结果发现都是一样的产量。” 赵晤的脸色更难看了。 他平复了好一会儿心情,这才问道:“是什么原因?查出来没有?” 吴证摇摇头:“查过了,但查不出来。这半年来,臣隔上十天半个月就会去一次润州,发现他们种植稻谷的方法跟原先所说的一样。而且据臣的经验,就算这是水稻高产,种法也应该跟其他水稻没有不同,庄户们的做法并没有什么错处。臣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产量会差别这么大。” 顿了顿,他抬头看了赵晤一眼,小心地道:“臣跟工部的官员讨论过,觉得问题可能出在种子上。” “种子?”赵晤的眉头皱了起来,“种子怎么会出问题?” 吴证:“有些植物,种子是能退化的。比如茶树,如果在山上发现一棵味道特别好的茶树,用它的种子在培育茶苗,即便在原来的地方原来的环境下种植,种出来的茶仍会跟母株味道相差甚远。这应该就是退化。” 顿了顿,他脸上露出怅然的神色:“后来还是从杜锦宁大人处得知,剪下茶枝插在地里,精心照料它便能成活。这样种出来的茶苗,味道就跟母株一样了。” “所以臣想,杜大人定有什么特殊的法子,能让种出来的稻谷保持高产的特性。他既能研究出高产的稻种,想来要保持特性,并不是难事。只我们不得其门而入,这才茫然不知所措。就跟种茶树一样,知道的就感觉很简单;不知道的就是天大的难事。” 赵晤沉默着,久久不语。 好半晌,他方对吴公公道:“你去把齐伯昆也叫来。” 等齐伯昆到了,他让吴证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问齐伯昆道:“爱卿你看,杜锦宁会不会写了什么笔记,放在她京城或润州的宅子里?” 齐伯昆的脸色微微一变。 他咳嗽了两声:“臣虽将杜锦宁当子侄一般疼爱,但终是两家人。她有什么习惯,臣并不知晓。” 说着,他又咳嗽了几声,而且咳得声嘶力竭,似乎要把肺都咳出来一般。 赵晤本要再往下说的,这会子却不得不停了下来,关切地问道:“爱卿可是受了风寒?朕宣太医来给爱卿看看?” 齐伯昆在咳嗽的时候,就后退了几步,刻意远离赵晤。 这时候他有气无力道:“好的,多谢皇上。”顿了顿,他道,“臣还是回去吧,免得给皇上过了病气。” 赵晤虽很怀疑齐伯昆是装病,却也无法,只得道:“爱卿一直劳累,既然身体不适,那便在家里多歇息几日吧。” 待齐伯昆微微佝偻着身子离开,他看了看吴证,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行了,你回去吧。朕会让人再寻找杜锦宁。如果找不回她,明年春天你再在杜家庄子上种上一季,看看是否会继续减产。如果能保持现在这种产量,也基本能缓解大宋的粮食问题。” “是。”吴证施了一礼,退了下去。 回到工部,工部左侍郎聂瑞林关切地问道:“怎么样了?” 这位左侍郎也是自己一手提拔起来的,吴证便没隐瞒他,把大殿里的情况一一说了。 聂瑞林蹙眉道:“为什么去找杜锦宁的笔记,还得齐大人同意,他不同意就不能搜找?这种事,利国利民,又岂能因私人情谊作罢?皇上对齐大人也太迁就了吧?” 吴证年岁已大,身体也不好,本想自己致仕后推荐聂瑞林接自己的班的。这会儿听这话,他怀疑自己是否选错了人。 他淡淡道:“这不是私人情谊问题。杜锦宁对大宋的贡献,有目共睹,朝堂民间无不知晓。这会子他失踪半年,皇上就叫人去他家搜查翻找,这岂不叫人寒心,觉得皇上薄情寡义?这样的主子,你愿意奉献自己的一切跟随?齐大人以风寒受凉说话,也是隐晦地劝诫皇上,不要做这种让人寒心的事。如果皇上执意孤行,齐大人恐怕就要上折子因病致仕了。” 聂瑞林这才惊觉自己跟两位老大人的道行还差得极远。 他起身来,诚心诚意地朝吴证行了一礼:“多谢大人教导。” …… 赵晤回过头来自然也知道自己的提议不妥,当日派了太医去给齐伯昆瞧病,又赏赐了好些名贵药材。 隔了几日等齐伯昆“病愈”重回朝堂,下朝后他特意把齐伯昆留了下来,问候了一番身体后,遣走了除了吴公公外的其他人,问道:“爱卿可知杜锦宁是个女子?” “什么?”齐伯昆赫然抬头,脸色骤变,连声音都高昂了几分。 他这惊愕不是作伪。他自然知道杜锦宁是女子,但他不知道赵晤也知道这件事。 “这这……怎么可能?”他问道。 看到齐伯昆这表情,赵晤十分满意。 如果齐伯昆明明知道杜锦宁是女子,还隐瞒于他,他会有一种被背叛的感觉,以后肯定不会再信任齐伯昆和齐慕远。 而现在看来,这个臣子还是很忠心的,没有跟杜锦宁一起欺骗自己。 他点点头:“是真的。鲁国说的。” 齐伯昆这才恍然。 杜锦宁失踪前,曾去过静王府,想来就是那时被赵明月识破了真身。正好他们也打算将计就计,于是杜锦宁干脆顺利失踪,而且失踪得十分彻底。 把前后事情联系起来,齐伯昆对杜锦宁的那一丝埋怨也消散不见了。 他原还觉得,如果杜锦宁是自己失踪的,不是被人所害,那么她这么一失踪就半年,没给齐慕远捎来半句话,也太对不起齐慕远了。每每看到孙子那难受的劲儿,齐伯昆对杜锦宁的埋怨便多了几分。 现在知道皇家人已知她是女子的身份,齐伯昆自然不会埋怨杜锦宁。尤其是在知道高产水稻减产了两石半之后。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杜锦宁的决策是对的。现在还不是回来的时候,她也不能给齐家捎任何信,免得引起赵晤对齐家祖孙俩的怀疑。 她是真心为他们好。 正文 第八百零五章 是时候回去了 七月流火,徽州城东的一处宅子里,一个穿红衣的姑娘正坐在长廊上打盹,旁边一个丫鬟模样姑娘也昏昏欲睡。 忽然,长廊转角处转来一阵脚步声,红衣姑娘立刻惊醒,拿着手里的绣绷装模作样的绣起花来。俏丽丫鬟也跳了起来,转头张望了一下,马后炮地对主子道:“姑娘,太太来了。” 说话间,从转角处走过来的一行人已到了两人跟前,为首的正是一年半前回桂省探亲的陈氏。而红衣女子,自然是失踪一年的杜锦宁。 徽州这里杜锦宁早就托秦老六买下了一处宅子,陈氏当初离开润州后,绕了一圈后到这里住了下来。 杜锦宁失踪后在秦老六京城的宅子呆了三个月,等城门口的御林军和齐慕远的手下被赵晤下令撤消之后,她便出了城,直奔陈氏这里。 到了这里,她也没老实呆着,而是乔装着时不时地跑出去旅游一番,日子过得甚是洒脱。像现在这样老老实实呆在家里绣花,极为难得。 陈氏瞧了一眼杜锦宁手里的绣绷,叹了一口气,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挥手遣走一干丫鬟婆子,开口道:“你做绣活有看书万分之一的认真劲儿,我就不愁了。” 杜锦宁索性不装模作样了,将手里的绣绷一扔,挪到陈氏身边,挽着她的胳膊撒娇道:“干嘛非得学绣花嘛。我有钱,请多少绣娘请不来,干嘛非得自己绣?” 陈氏斜睨她一眼:“以后你相公的内衣亵裤,你也让绣娘做?谁家有这样的娘子,非被当成大笑话让人嘲笑不可。” 杜锦宁噘嘴:“那不一样。其他女人除了做点针线、管一下家,还能做什么?我是做大事的,哪能跟她们一样。” “别做梦了。”陈氏毫不留情地泼冷水,“女人做官,娘活了几十年,还没听说过。” 顿了顿,她看了杜锦宁一眼:“再说,就算皇上仁慈,你研究出来的水稻也离不开你,那也不过是让你偶尔去看一看,帮出出主意,你以为还能像以前那般穿着官朝每日到衙门去做事啊?” 杜锦宁耸了一下肩,不说话了。 她也知道不可能。 大宋再开放,也讲究男女大防。她以后真穿着官朝去衙门里上衙,衙门的那些男同事肯定会各种不自在。如果她跟齐慕远成了亲,流言蜚语肯定会将齐慕远淹没,觉得他头上戴了无数无数的绿帽子。 而上辈子上了十几年的学,又上了几年的班,这辈子还在翰林院里呆过三个月,每日朝九晚五,让杜锦宁很不喜欢,太束缚、不自由。 这辈子她又不需要赚工资养家,她自然不脑抽,非得去衙门里受那个罪。能拥有一定的政治地位,能为大宋做点事情,像陈氏所说的,有需要的时候去转一圈,指点指点,她觉得就挺好。 见女儿不说话,陈氏倒不忍起来,觉得自己说得太过份了,伤了女儿的心。 她缓了缓语气,将绣绷拿过来,自己绣了几针,问道:“你真有把握,皇上会派人来寻你?” 杜锦宁点点头,懒洋洋地将身子往后一靠,伸手从旁边扯了一根狗尾巴草,叼在嘴上:“今年的高产水稻,产量会继续往下跌。确定是种子问题,皇上和工部的官员肯定坐不住。” 对女儿的本事,陈氏是万分信服的。杜锦宁说产量会下跌,那就一定会下跌。 她看了看门外,道:“如果产量真下跌,秦老六会得到消息来给你送信吧?都这时候了,他还没来,会不会出了什么岔子?” 杜锦宁摇摇头:“工部肯定会封锁消息,不让人传得到处都是,免得引起民众不满。秦老六又不是官府的人,想要打听,就得大费周章。这需要时间。” 说起秦老六,陈氏又想起当初的担心来,忍不住伸出手指,用力戳了一下杜锦宁的额头:“你呀你,真是胆子大。怎么能把自己的人身安全全托付给秦老六呢?万一他起个歹心……” 她瞪了杜锦宁一眼,没有说下去。 杜锦宁没有说给秦老六下药的事。下药这项本事,她是不会跟别人说的,一辈子都不可能说,算是她的一份底牌。 她道:“想想就知道了。他能起什么歹心呢?卖了我,还是强了我?或是把我的消息告诉官府,好获取官府的那点奖金?” 她大概是靠得不舒服,干脆将头搭在了陈氏肩膀上,全身跟没骨头似的:“不管哪一项,他不光得不到多少钱,而且我只要逮住机会,就能把他收拾得异常凄惨。他知道我不是好惹的人,反之忠于我、帮我做事,以后我回到京城,他好处多多,得的赏钱并不比青楼、官府给他的少。要是这笔账他都不懂算,这种笨蛋我也不会收他做手下,还将自己的安全托付给他。” 陈氏张嘴正要说话,忽然听到脚步声,她连忙闭了嘴,抬起头来不悦地朝甬道上看去,就见一个婆子跑了过来,气喘吁吁地道:“姑娘,秦老爷来了。” 杜锦宁大喜,连忙坐直了身体,吩咐道:“请他去前院梳洗,再领他到前厅去。” 说着她站起身来,转身回房束了胸,换了一身男装,再麻利地把头发挽了,估计秦老六收拾好了,这才去了前厅。 她刚到前厅,秦老六就被下人领着过来了。 见杜锦宁身着男装,他十分自然地行了一礼,唤道:“少爷。” “坐。”杜锦宁笑道,“一路辛苦了。” “不辛苦,又没多远。”秦老六坐下,开口道,“少爷,果然不出您所料,稻谷又减产了,上田亩产只有两石,下田颗粒无收。而且,小人还听说,南边放开路引也出了些问题。” 杜锦宁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问道:“京城的情况怎么样?” “皇上找您都快找疯了。”秦老六道,“皇城上新贴了告示,如果有您的消息,提供线索者,一百两银子;如果能礼待地把您平安送到衙门,赏银一千两。” 杜锦宁点点头,又问:“我交代你散布的谣言散布出去了吗?” “少爷放心,一切都遵照您说的办。”秦老六恭敬地道。 正文 第八百零六章 封她做公主如何?(二合一) 京城里吴府里,吴证额头上搭着湿毛巾,正有气无力地躺在床上。旁边他的老妻从下人手里接过药碗,递到他嘴边,柔声道:“来,喝药吧。” 吴证却摆摆手,烦躁地道:“不喝。” “你这老头子。”吴老夫人瞪了他一眼,转头朝儿子使了个眼色。 吴证的儿子上前,安慰父亲道:“爹,现在已经知道高产水稻是种子出了问题,责任在杜锦宁,又不在您身上,您没必要这样着急上火。皇上是明君,自然明白其中的道理,您又何必想不开,自己折磨自己呢?” “唉。”吴证叹气道,“我在工部呆了大半辈子,也算熟悉水稻的特性,怎么就跟十六岁的杜大人差这么远呢?” 从上一季知道是种子问题后,这一季在种植的时候,他们工部就倾尽所有的人力物力,使尽全身解数,想要阻止种子退化,最好让它优化到最初的亩产七石上来。却不想什么方法都用过了,这种子竟然退化到连普通的种子都不如的地步。 而“杜锦宁大人历尽千辛万苦才研究出来的高产水稻,到了工部官员手里,不光不能保持原来的产量,反而步步倒退,把高产水稻毁于一旦,弄得亩产两石都达不到”,这样的消息,不知什么时候传了出去,传得人尽皆知。 现在,全大宋的民众都知道他们工部的官员无能。 这叫吴证怎么有脸上朝? 他只好称病躲在家里。谁曾想假病成了真病,现在只觉得头晕眼花,浑身无力。请了太医来,太医则说他思虑太过,忧思成疾。 他甚至在想,是不是干脆递折子致仕算了,反正他年纪也大了,身体也不好,也是时候退下来了。 但他又不甘心。他现在致仕了,背上的耻辱标志就得跟着他一辈子,人家一说起,就说他是因为无能才退下的。子孙都要受影响。 所以他只能挺着。 忽略过儿子和老妻碎碎念的无用安慰,他问道:“杜大人有消息了吗?” 儿子道:“怎么会找得到?失踪这么久,怕早就……”他摇摇头,没有再说下去。 这么久以来,一直在找杜大人,就差掘地三尺了,仍找不到,大家都在猜杜锦宁当初被张家或赵家杀了,并且毁尸灭迹。现在寻找,不过是徒劳无功。 这时,吴府管家忽然急匆匆走了进来,对吴证一拱手道:“大人,小人刚才听到一个消息。” “哦,什么消息?莫不是关于杜大人的?”吴证略带揶揄的口吻道。 除了杜锦宁的消息,其他对他都无关紧要。 管家点了点头:“正是。” 吴证一怔,旋即精神大振,挣扎着坐了起来。吴证儿子连忙上前扶起了父亲。 “什么消息,快说。”吴证催促道。 “小人刚才去采买东西。在糕点铺里听人闲聊,说杜大人恐怕是被日苯掳去了。说当日去日苯的船上,他们依稀看到过一个人特别像杜大人。” “什么?”屋里的人皆俱震惊。 吴证坐直了身体,急声问道:“那人呢?你唤他进来,我细问问。” 管家一脸沮丧:“那两人说话声极小,小人是无意中听见。等反应过来回头去找,那两人不见了踪影。问及糕点铺的伙计及掌柜,他们说没注意,只恍惚看到两个男人进来晃了一下又出去了。小人出门寻找,也没找到。” 吴老夫人道:“就算找到这两人也没用。找到他们,他们也会矢口否认。兹事重大,谁敢保证那人真是杜锦宁大人?万一不是呢,他岂不要被杀头?” 吴证一想也有道理。 他刚一放松想躺下去,忽然身体一僵,继而掀开被子,吩咐道:“给我更衣,我要进宫见皇上。” “爹,怎么了?”他儿子莫名其妙。 “你还病着……”吴老夫人也想劝他。 吴证摆摆手:“别说了。不管这事是真是假,必须得让皇上知道。杜大人不光研究出了高产水稻,南方的开放路引也是他的主意。这样的人才要是去了日苯,日苯必要因此而崛起,那咱们大宋就危矣。” 吴证儿子吓了一跳:“爹,不会这么严重吗?再说,他是大宋人,还是大宋的官员,为什么会去日苯?” 吴证觉得应该是杜锦宁研究出了高产水稻,赵晤不光没有重赏于他,反而让他去做诱饵吸引世家的炮火,以至于引起了杜锦宁对赵晤的不满,从而一怒之下去了日苯。 不过这种猜测他是不会对任何人说的。 他道:“你别管那么多,赶紧给我更衣。” 下人早已拿了他的官服来,吴证穿了衣服匆匆出门。 赵晤正跟齐伯昆在议事,一听吴证的话,一脸惊讶:“怎么可能?” 杜锦宁再脑抽,也不可能放着繁荣昌盛的大宋不呆,跑到日苯去吧? 齐伯昆却看了赵晤一眼,很有深意地说了一句:“很有可能。” 赵晤立刻领悟了齐伯昆的意思——杜锦宁是女子的真相被赵明月撞破,担心他会治她的罪,所以干脆逃跑到日苯去,而且打算再不回来了? 赵晤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 身为皇帝,他立刻想到了杜锦宁帮着日苯发展的严重后果。 哪怕这种可能性有万分之一,他都不能容忍。 他转头吩咐吴公公:“传朕的旨意,让鸿胪寺卿彻查一查当日去日苯的船只是何时启程的,再查查当日去日苯的有哪些人员。” “是。”吴公公出去传令。 国与国之间的船只往来,来了什么人,运了什么东西,鸿胪寺都有详细的记载,专门有人管这个事。 鸿胪寺卿接到旨意,当即带了那个官员,拿了登记簿进了宫。 那个官员禀道:“日苯船只因为那天出了点小毛病,修了修,耽误了些行程,所以启程的时间是申时。上船的除了日苯来的那批人,就是陆先生他们一行人了。唯一特殊的地方,就是临到上船,陆九渊先生说他原来的小厮犯了错,他不想带去日苯了,要换一个新小厮。” 意识到自己可能犯了错,他声音有些颤抖:“因为有陆先生他们担保,臣以为没什么问题,而且换下人也是常事,便没有在意,给他们登记后放了行。” “那个小厮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样,你可还记得?”赵晤问道。 官员将登记簿给太监递了上去,道:“叫安适。因为比较特殊,所以臣记得他的相貌:乍一看很普通,细看却觉得那人的容貌极为出色。” “安适,锦宁?”念叨着这两个字名,再想想杜锦宁那出众的容貌,化了妆后有可能变得普通;再联想到船只早不出问题晚不出问题,偏偏那时出问题,启程的时间延迟到杜锦宁失踪之后,赵晤觉得那人十有八九就是杜锦宁了。 安适在润州时,作为琴师,只在后台弹琴,几乎不在人前露面。而且因为他容貌出众,以前又是那样的身份,杜锦宁担心他被骚扰,惹来麻烦,所以也叮嘱过他,他自己更是不喜欢露脸。 园林那么大,就算他要散步散心,也不用出园林。 也因此,除了杜锦宁和陆九渊那一行人,便是润州杜家庄子上的佃农们都不知道园林里曾经住过这么一个人。“安适”这个名字,又是他离开楚馆后给自己起的。便是赵晤派人去润州查,也不一定查得出来。 赵晤派人去陆九渊府上查了一遍后,几乎完全认定了那叫“安适”的人就是杜锦宁。 “齐公,怎办?”他焦躁不安地问齐伯昆,心里莫名地同情起齐慕远来。 杜锦宁远走日苯,肯定是不打算回来了。齐慕远对杜锦宁一往情深,宁愿不成亲辜负家人,在杜锦宁失踪后更是被痛苦折磨得不成人形,到头来还是落得个被抛弃的下场。而且杜锦宁走时,连个口信都不给他留下。 齐伯昆道:“派人去日苯,务必把杜锦宁抓回来。” “不不,不能抓。”赵晤想起眼前的一大堆麻烦事,还得让杜锦宁去处理,赶紧更正道,“要礼遇地请她回来。就说,朕不追究她的任何欺君之罪。” “只是不追究欺君之罪吗?皇上别忘了,她手上有丹书铁券,可以抵一次死罪。”齐伯昆道,“朝庭要让她继续研究高产水稻,南方的事也得咨询于她,是不是得给她一个官家的身份?” 赵晤顿时作了难,想了想,问道:“齐公觉得该给她一个什么身份?” 齐伯昆摇摇头:“这个臣不好说。既然杜锦宁是女子,如果她在日苯没有成亲,回国后我家小远定然想娶她的,到时候她就是臣的孙媳妇了。皇上可能不会在意,但朝堂上的官员难免会说闲话,所以臣要回避此事。” 赵晤的身体忽然僵住了,满脑子都是“她在日苯成亲”几个字。 他一直觉得,大宋比日苯不知繁荣几倍,又是杜锦宁的家乡,只要他给出诚意,杜锦宁肯定会很乐意回到大宋来的。 他完全没有想到,杜锦宁会在日苯成亲,成为一个地地道道的日苯人。如果她嫁的是日苯皇室…… 赵晤打了个寒颤,不敢想下去。 以前因为杜锦宁是大宋人,不管她是男是女,做不做官,都在大宋生活,普天之下都是莫非王土,再如何她都得为大宋服务。 所以杜锦宁失踪,赵晤虽然可惜了她这么个人才,但鉴于她是个女子,就算找回来也不能重用,他便没有再将她放在心上。 即便高产水稻出了问题,他心里着急,也不过是觉得最坏的结果就是回到原点,就当没人杜锦宁这人出现过,损失也不大。 现在,他是真真正正地认识到杜锦宁这个人对整个社稷的重要性。 他想起杜锦宁在殿试时给他勾勒过的宏伟蓝图,后来又多次谈起来国家的治理,以及她出了个计谋、让皇家几代人都为人头疼的世家问题得以解决。 她在政治上的雄才大略,她在开放路引、繁荣经济方面的高瞻远瞩,她研究出的高产水稻…… 如果这些全都给了日苯。就算日苯国小,也难说不会成为威胁大宋的存在。 想到这里,他完全没理会齐伯昆刚才的话,问道:“那您说给她个什么身份?要不朕认她做义妹,给她个公主的身份怎么样?享受食邑的那一种。” 他看了齐伯昆一眼,补充道:“她的儿子可以世袭,与鲁国的儿子享同样的爵位。” 齐伯昆与杜锦宁两人的功劳,完全值得他赏一个世袭爵位。最重要的是,这样能吸引杜锦宁回国,齐伯昆为了爵位,也会下大力气去寻找和说服杜锦宁回国,嫁给齐慕远。 对于这个提议,齐伯昆还是很满意的。 以公主之身参与政事,谁也说不出什么闲话来,还能为他的曾孙子捞个爵位。最重要的是,杜锦宁成了公主,就能拥有公主府,可以跟齐慕远两人单独居住,不用去伺候婆婆苏氏。 想想儿子和儿媳妇那臭德性,齐伯昆都不好意思让杜锦宁嫁进齐家。 如果她被封为公主,一切问题都能解决了。 他道:“这事为时尚早,为今之计是先找到杜锦宁。没准杜锦宁有不同的想法呢。” 赵晤便知道齐伯昆对他的提议没意见了,点头道:“也好,到时候问问杜锦宁再说。” 议完这个,他又问:“爱卿你看派谁去日苯寻找杜锦宁比较好?” 齐伯昆摇摇头:“臣并没有什么好人选。” 开玩笑。虽说这条航线还算成熟,但海上风浪谁能算得准?再者,如果杜锦宁不在日苯,而在国内,去日苯的人无功而返,到时候反吃挂落。 听到这话,赵晤松了一口气。 他问话的时候,是打算派齐慕远去的。但问题一出话,他就想到,如果杜锦宁愿意进宫做妃子,他派齐慕远去岂不是羊入虎口?当即就希望齐伯昆舍不得孙子冒这风险。 还好,齐伯昆的回答正如他意。 “那朕跟鸿胪寺和礼部的人商议后再决定吧。”他道。 正文 第八百零七章 在行动 齐伯昆回到家里,把这事跟齐慕远说了。 齐慕远愕然,旋即摇摇头:“杜锦宁绝对不会在日苯。” “你怎么知道?”齐伯昆好奇地问道。 “我知道安适这个人。”齐慕远道,“他是杜锦宁为茶道而请的琴师,性格孤僻,平时就住在园林里,只与陆先生他们交好,在外人面前很少露面,所以没什么人知道他。” 他没敢说安适是楚馆出身,免得齐伯昆想太多,对杜锦宁有误解。 “那现在怎么办?又联系不上杜锦宁。”齐伯昆皱眉道。 如果杜锦宁在日苯还好,可是不在日苯的话,就有点骑虎难下。毕竟让赵晤有上当受骗的感觉很不好,他会对杜锦宁的观感不利。 得想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才行。 这一回倒是齐慕远的脑子灵光。他道:“如果杜锦宁真的安全地呆在某地的话,她一定会时刻注意着京城的动向的。如果日苯的事也是她设的一个计谋,她一定会有妥善的法子回来的。” 他不想再呆下去了,站了起来:“我去码头查一查,看看那日船只出了问题,是不是杜锦宁故意叫人做的手脚。如果是,那可以肯定锦宁是很安全的。咱们只需要等待她联系咱们就可以了。” 其实他出去不光是查船只是不是故意做了手脚,而是怕杜锦宁留下首尾,叫赵晤的人查出来。这件事,他笃定赵晤肯定会叫另一只特务机构的人去查的,他得先他们一步,把痕迹给抹掉。 当然,如果杜锦宁没留下半点痕迹,那是最好不过了。 齐伯昆也知道这一点,颔首道:“快去吧。我就在家里,你查回来告之我一声。” “好。”齐慕远匆匆回了自己院子,易了容改了装扮,也不从大门出去,而是跳墙从后院僻静处出了齐府,直奔码头而去。 半个时辰后他回来了,对齐伯昆道:“杜锦宁做事还是很谨慎的,连我都查不出什么破绽来。只是有个大概的猜测。” “哦,此话怎讲?”齐伯昆问道。 “渡边大师坐的是从日苯来的船,船工自然也是日苯的。他们在京城呆的这段时间,也认识了一些人。在开船的头一天晚上,他们认识的一个朋友带了下人上船来给他们送行,还送了些礼物,又让人挑了上等席面请他们吃饭,在船上呆了足有一个时辰才离开。我猜测那人就是杜锦宁安排的人。他跟船工呆在一起,但他的下人却是可以四处走动的。没准就在他们吃饭的当口去给船只动了手脚。如果跟随一起去日苯的大宋的船只出了问题,直接换一艘便是;但日苯的船出了问题,就只能修了才出发。所以那日启程晚了半日,就是因为日苯的船出了问题。” “这事不会被那伙人查出来吧?”齐伯昆问道。 齐慕远摇摇头:“不会。鸿胪寺的官员只负责接待渡边大师等人,对于船工没甚在意,这件事码头知道的人并不多。我还是查了许久,才在一个老船公的嘴里听到这消息。他说那晚码头上人并不多,而且因为那艘船停在码头已有几个月了,没人去注意那艘船的动静。他也是因为跟那船的一个船工聊过几句,又知道他们第二日要回日苯去,才多注意了几分。” “那个老船公现在还在那里吗?” 齐慕远摇摇头:“我已经叫他去另一个码头帮咱们运茶了。” 齐伯昆放下心来。 作为赵晤的心腹,他对赵晤手里另一只特务机构还是有所了解的。他们跟齐慕远这一支分工明显不同,那一支主要是监视和调查皇宫各妃子的动向,以及她们与世家的联系。并在大皇子被下素后,派遣去跟御卫互相监督、互相掣肘,保护皇室几个重要人物的安全。 所以真要论起查案的手段,他们明显跟齐慕远不能比。 对齐慕远的本事,齐伯昆心里还是有数的。齐慕远有心隐藏痕迹打听事情,没人能发现。 …… 杜锦宁之所以躲在徽州,一来徽州繁荣,大隐隐于市,不容易被人察觉,这里的环境气候也不错。二来就是这里离京城不远,只及时获得京城的消息。 没几天的功夫,京城的动静就传到了她的耳里。 她伸了伸懒腰,叹道:“唉,我的悠闲日子不多了。” 这一年多时间,是她自穿越以来最轻松自在的时光,原来为了赶在十六七岁发育前完成既定目标,那真是跟时间赛跑,一刻都没松散的时候。 自打失踪后,为防被人发现,她很少出门,每日宅在家里吃了睡睡了吃,兴趣来了就看看书画点画练练字,拿绣绷胡乱戳几下给母亲交差,日子过得不要太悠闲。 就是闷了一点,有点不开心。 现在时机成熟,她也不能宅在家里孵蛋了。虽然离回京城还有一段时间,但计划得布置起来。 她先将秦老六夫妇叫到厅堂里,询问他们京城的各个势力的情况。 这本就是杜锦宁让秦老六注意的,只是消息太多太杂,秦老六也不知道杜锦宁到底需要哪一方面,便也没说,等着她问。在这一问一答间,杜锦宁也终于确定了计划实施的目标。 蒋家,也是当初要捉她去做女婿的几个世家之一,是京城的大世家。势力不如张、赵两家,但张、赵两家倒下,它就成了京城第一大世家。 蒋家家主见风使舵的本事了得,一看张家被灭,马上就入宫对赵晤投诚,说支持赵晤的一切决定。 当时赵晤要对付张家和赵家,生怕蒋家跟其他世家联合起来对付他,他腹背受敌。虽说张家和赵家倒下后他胜算更大,但肯定得元气大伤。 所以蒋家一投诚,他就立刻应承下来,双方达成了共识,蒋家支持赵晤,赵晤则在官职和军权上退让一步,给蒋家点好处。 但这仅仅是权宜之计。现在张家和赵家所有隐藏的力量都被挖出来灭了,其他世家要不被灭,要不夹着尾巴做人,蒋家就成了赵晤新的心腹大患。 如果能把蒋家也打死打残,杜锦宁觉得她的一切做法,都会得到赵晤的原谅的。 不过这件事得跟赵晤讨价还价再做,杜锦宁可不是做好事不求回报的圣人。 “你等等。”杜锦宁回房去写了一封信,交给秦老六,“你把信送到指定地点。” 她当初跟齐慕远商议失踪计划时,曾约定过一个秘密地方做联络点的。不过杜锦宁有意藏匿,一直没有给齐慕远送过信。现在是时候进行联系了。 正文 第八百零八章 计划与谣言 在联络点看到杜锦宁的亲笔信,齐慕远差点没掉眼泪。 虽然越到后面越笃定杜锦宁是自己逃走的,而不是被人所害,但他心里的那份担心始终没有放下过。 现在知道杜锦宁平平安安,还有了确切消息,怎么不叫齐慕远百感交集?她字里行间流露出来的掂念之意,更是让他的心如枯木逢甘露一般,瞬间萌发了生机与活力。 齐慕远回到家里,对满脸疲惫从宫里回来的齐伯昆道:“杜锦宁传了消息来了。” “哦?”齐伯昆顿时精神一振,问道,“她怎么样了?” “挺好的。”齐慕远道,“她别的没说,只问她如果现身的话,是用原来的名字,还是需要改头换面,彻底换一个身份。” 齐伯昆的眉毛皱了起来,仔细思考这个问题。 杜锦宁换个身份,其实可以解决很多问题。不用再被人追究原先的欺君之罪,也不会因为她去书院读书,又参加过科举,还一同为官,时时处处都跟男人在一起而遭受非议。 世家可是因为杜锦宁的失踪而土崩瓦解的,世家肯定恨她入骨。她回来后世家不敢明着找她麻烦,但用流言诋毁她却是可以预料得到的。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一个男人陷于流言蜚语之中都有可能受不住而自尽,更不用说一个女人了。 另外,齐慕远也会饱受讥讽。 可如果换个身份的话,杜锦宁在外行走时总不可能一直戴着面纱。她的容貌跟杜锦宁极像,还将把工部一众官员都难倒的高产水稻的问题解决了,就算换个姓名也不过是掩耳盗铃罢了,根本遮掩不住她就是杜锦宁的事实。这样做反倒把原先的功德丢掉,还落得个愚弄民众的坏名声。 总之,怎么做都不好。 他道:“杜锦宁自己怎么说?” 齐慕远摇了摇头:“她没说,只问了这么一句。” 齐伯昆身为跟杜锦宁脑电波同频道的老狐狸,瞬间明白了杜锦宁的意思。 她这是想知道齐家人是什么想法。 如果齐家不惧流言,她自然用原来的身份回归;如果齐家让她改名换姓,她……到底是个什么想法,可就难说了。 他抬起眼来,深深地看了孙子一眼,道:“想来,你是明白她问这话的意思的吧?那么,你是怎么想的?” 齐慕远洒然一笑:“连断袖之名我都不惧,又惧怕别人说那些莫须有的谣言吗?杜锦宁跟我一起长大,我们一起上学一起科举一起做官,谁要说杜锦宁半句闲话,我喷他一脸。” 一听后面这句话,齐伯昆就释然了。 是啊,杜锦宁是跟自己的未来夫君一起上学一起科举一起做官的,就算有什么,也只是跟齐慕远。说她跟别的男人有染,那把齐慕远当什么了,傻子吗?傻子能考上探花,短短三年的时间在大理寺做到正五品的位置,专查大案要案?传闲话的人,把齐家置于何地? 再者,杜锦宁要是被封为公主,那就是皇家人了。非议皇家人,到时候齐慕远的特务机构出动,揪出几个人来严惩,就没人胆敢再嚼舌根子了。 没有世家挑事,一般老百姓除非别吃杜锦宁研究出来的米,否则就是没良心。把舆论往这个方向引,那就什么都不怕了。 他叹道:“倒是我想多了。行,就照你说的做。” 说完这个问题,齐慕远才又说第二个问题:“杜锦宁还问,皇上是否满意现在的蒋家?” 齐伯昆微微一怔,继而眼睛一亮,兴致更高了:“她的意思是……”他眨巴眨巴眼,没有说下去。 有些话不用说出来,大家都知道是什么意思。 他摸着下巴想了想,对齐慕远道:“你先别急着回信,我明儿个探一探皇上的口风。” 齐伯昆这种在朝堂上混了一辈子的老狐狸,想要探口风能拐上十几个弯,让人根本不知道他在是套话。 第二日他套了赵晤的话回来,便对齐慕远道:“你跟杜锦宁说,皇上当初不过是暂时妥协。能削弱或除去蒋家,皇上求之不得。” 齐慕远点点头,写了一封信,当天晚上去了那处联络点,把信放了进去。 这个联络点其实是一个十分普通破败的小院子,杜锦宁当初重新给姐姐们分财产补嫁妆的时候,将它混杂在给杜方菲的财产里,地契却在她自己手上。杜方菲不像杜方苓和杜方蕙那么精明,根本就不知道有这么个院子存在。所以除了杜锦宁和齐慕远,这院子平时都空着。 因为它太破败,下雨漏雨,四面透风,连乞丐都不愿意住进来;再加上他们的信又放在一个比较隐秘的地方,不是被人跟踪,根本就不会有人发现这是他们的联络点。 这样一来一回地联络了两回,双方便将计划神不知鬼不觉地订了下来。 不过这事要做得真,就不能急。时间定在了去日苯找人的官员回来之后。 此时乘船去日苯要看运气,运气好一路顺风,十来二十天就能到;运气不好遇到风浪,两个月都不一定能到达。 所以如果不顺利的话,杜锦宁没准得在半年后才能回到京城。 好在齐慕远并不是一个冲动的人。他即便再思念杜锦宁,也知道此时杜锦宁的行踪不能暴露一丁点消息,否则就前功尽弃。杜锦宁从来不在信里说她在哪儿,他也不问,更没有在联络点埋伏尾随拿信的人。 时间一天天过去,鸿胪寺的官员是夏天去的日苯,到天气转凉秋天到来之际,他们就回来了。还带回来一个消息,杜锦宁并不在日苯。 可不知这话是怎么传的,一下子就传了出去,百姓们都知道了。最重要的是一传十十传百,消息还大变样。 坊间里的小道消息说,杜锦宁其实就在日苯,只是躲起来了,没让大宋的官员找到。 谣言又说,杜锦宁当初是被世家追杀逃去的日苯,日本国王极赏识他,把公主嫁给了他。杜锦宁大人投桃报李,把他研究的高产水稻也造福给了日苯民众,并且打算呆在日苯不回来了…… 这谣言一出,再想想无能的工部的官员把高产水稻弄得连一般稻种都不如,整个京城的百姓都炸了。 正文 第八百零九章 杜锦宁回京 京城里的小道消息传得沸沸扬扬,赵晤就是坐在深宫里也听到了。 尽管挺相信鸿胪寺的那几个官员不敢对自己隐瞒什么,他仍然疑神疑鬼起来。 他让人把这些人召进宫来,问他们道:“你们在日苯真没看到杜锦宁?有没有发现什么不对的地方?” 鸿胪寺的那些官员听到外面的消息,都快吓死了,这会子立刻喊起冤来:“回皇上,便是给臣几个一百个胆,微臣也不敢隐瞒不报,犯欺君之罪呀。微臣几个跟杜大人非亲非故,如果真看到了他,或是有他的消息,不可能不禀报于皇上。” 赵晤冷着脸道:“那为何外面会有那样的传言?是不是你们回去之后跟家里人说了什么?” “回皇上,真没有。” “臣不敢。” “事关朝堂之事,臣怎么会跟家里人说?” 几个大臣纷纷磕头否认。 齐伯昆在一旁及时为他们说话:“皇上,这几位大人都是忠心耿耿的,应该不会隐瞒事实。毕竟这样对他们没什么好处。” 几个官员心里顿时对他十分感激。 赵晤也知道这些官员不会这么大胆,最重要的是,这样做对他们没有好处。 “陆九渊三人为什么不愿意回来?还有,你们真没见到那个安适?”他问道。 这些情况,其实大家一回到大宋就跟赵晤详细禀报了。 这会子见问,只得再一次解释:“陆先生说茶道的传播在日苯做得还不到位,得再呆上一段时间才能回来。因为微臣们跟陆先生等人见面的时候,他们身边没有安适这个人,微臣们也不知道此人的存在,所以没问及此人,故而没有见过。” 见从他们嘴里再也问不出什么新的消息,赵晤摆了摆手,示意这些官员退下。 大家连忙松了一口气,退了出去。 赵晤疲惫地将身子往龙椅上一靠,眉毛皱成了一个川字:“齐公,你说京城里怎么会有这样的流言?” 齐伯昆迟疑片刻,道:“或许杜锦宁真的在日苯也未可知。” 赵晤一惊,坐直了身体:“怎么可能?”他指着外面道,“难道他们都是骗朕的?” “自然不是。”齐伯昆道,“如果杜锦宁真在日苯,日苯又知道她有这份本事,有意对咱们的官员封锁消息也不是难事。但皇上可别忘了,这次去日苯的还有船工,来往于大宋和日苯的还有和尚与商人,消息也有可能是他们从日苯带过来的。” 不等赵晤说话,他便道:“所以皇上,臣建议再派人去日苯,不过不要以朝庭的名义,而是以商队的名义。只有这样,才能在他们不设防的情况下探听到确切的消息。” “好,就这么办。”赵晤立刻同意。 于是,隔了几日,由宫里太监、御卫、特务机构成员等组成的一支队伍,全都假扮成商人乘船去了日苯。 京城世家出身的贵公子贵女们,每日的任务就是吃吃喝喝玩玩,在城里玩腻了,就会跑到城外去玩上几日。 此时正值深秋,泡温泉的最好季节。贵公子贵女们便去了离京城几十里路的山里玩,这里正好有蒋家的别院,可以呆在这里吃吃喝喝,泡泡温泉。 吕紫颐是大长公主和英国公的孙女,她在蒋家别院游玩时无意中听到有人给她传口信,说杜锦宁大人被关在蒋家别院的地牢里,让她赶紧通知皇上来救。 吕紫颐也是个有城府的,一直不动声色,回到京城后直接把事情跟祖母说了。 大长公主是先皇的亲妹妹,人为十分精明,在夺嫡后期时眼看到局势倒向了赵晤,便顺势而为地让英国公府助他一臂之力,从而获得从龙之功。听到这个消息,她立刻进宫,将这个消息告诉了赵晤。 赵晤正为民众的怨气弄得心神不宁呢,听到这个消息,大喜,立刻让齐慕远领着他的手下,以及御卫们一起往蒋家别院搜查,最后果真在地牢里找到了杜锦宁。 在看到杜锦宁的那一刻,齐慕远心疼极了。 原来杜锦宁为了让这件事显得真实一些,这段时间愣是把自己饿瘦了十来斤。再加上化妆效果,看上去真是跟被虐待了许久一样,样子十分凄惨。要不是齐慕远说这就是杜锦宁,杜锦宁自己也承认,看到她的官员都不敢相信她就是原先那个漂亮倜傥的杜大人。 蒋家人知道消息,全家满脸懵逼。 他们别院里确实有个地牢,那还是在前主人手里买过来时就有的。因为想着或许有一天会用到,所以一直没把这个地牢填了。 因这个别院离京城挺远,他们就算要关押什么人也没必要送到这里来,所以这个地牢就一直空着没。 没想到忽然有一天,这阵子传言去了日苯做皇家女婿的杜锦宁会出现在了他家别院的地牢里。 蒋家家主知道这恐怕是赵晤的诡计,不管那人是不是杜锦宁,也不管他是如何被关进去的,既然御卫在蒋家别院的地牢里发现了杜锦宁,这件事就是黄泥掉到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蒋家人百口莫辩。 他也是个果断的,当即直接进宫,把蒋家人在军中及朝堂里的几个紧要位置直接让了出来,只求能保全一家老小的性命。 得到杜锦宁在国内的消息,赵晤就已经喜出望外了;现在因为这事不费吹灰之力获得了蒋家的败退,赵晤心里简直乐开了花。 跟蒋家家主讨价还价了一番后,召了齐伯昆过来,问他道:“现在咱们该怎么办?是直接宣布杜锦宁女子的身份,还是怎么的?” 这件事,齐伯昆早在跟杜锦宁一来一往地书信中商量过了。 他建议道:“皇上,不如咱们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赵晤眼睛一亮,赞道:“好主意。”当即回了后宫,与郑太后商量一番,回来道,“妥了。” 杜锦宁被救出来后因为身体太过“虚弱”,且要洗澡换衣吃东西,耽误了一些时间。等她慢慢回到京城,进宫拜见皇上时,无论是蒋家还是太后那里的问题,都全部商议解决了。 “臣杜锦宁,拜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看到朝自己行礼的削瘦憔悴的杜锦宁,赵晤百感交集。 正文 第八百一十章 赵晤来访 “爱卿受苦了。”赵晤抬手虚扶了一下,立刻有太监上前,将杜锦宁扶了起来。 看着一身男装,除了那张虽然漂亮、却因削瘦而有些脱形的脸蛋,浑身上下完全找不到一丝女人味的杜锦宁,赵晤怎么都想像不出杜锦宁穿女装是怎么样的。 他沉默了片刻,又看了齐伯昆一眼,道:“爱卿失踪之事闹得挺大,此事还需爱卿配合查明此案,给朝堂内外一个交代。不过今日天时已晚,爱卿又受了许多苦,暂且回去休养,明日上朝朕会派人通知爱卿前来,当众说明情况。” “是。”杜锦宁虚弱地应了一声。 “小金子。”赵晤又唤了一声。 曾去过润州两次看稻谷丰收情况的金公公闻声出列,站到了杜锦宁身边。 “杜爱卿被找回来得突然,家中想来没什么准备,下人未免照顾不周;且杜大人一案尚未查明,需得派人保护。你在宫里挑选四名太监四名宫女,外加八名御卫,送杜大人回家,今晚亦留下照顾杜大人。待明日查清案情,杜大人家的下人也从润州回来了,你们再回宫。”赵晤又道。 “是,奴才遵旨。” 杜锦宁虽说不情愿被人近距离监视,却又说不出拒绝的话,只得跟赵晤谢了恩,再由金公公等人护送回了家。 杜锦宁被找回来的事并没有传出去,吕紫颐回家后是悄悄跟大长公主说的,大长公主立刻进了宫跟赵晤汇报,赵晤派人出去找寻也没有惊动太多人。因此杜家三姐妹和杜家下人都不知道杜锦宁回来了。 但杜锦宁随着齐慕远、金公公他们回家时,迎接她的却不是一院冷清,而是家的温暖。 杜锦宁失踪这一年半,姚书棋是润州和京城两头兼顾。 他觉得主子是在京城失踪的,京城的消息也更灵通,而且主子失踪这件事比较蹊跷,他唯恐如果呆在润州,杜锦宁得了什么机会想给他捎个消息都不好送,因此他让汪福来做了管事,将润州那处的事都托付给他,自己则长年守在了京城,同时坚持不懈地四处寻找杜锦宁。 因此杜锦宁进门后回到自己院子,发现院子里的每一样东西,都仍然保持着她离开时的模样,且处处窗明几净,就像她一直住在这里一样。 她感动地回过头,看着姚书棋和青木等一干下人自打见了她就一直不停地抹眼泪,为调节气氛,她只得用略带嫌弃地口吻道:“行了,别哭了,再哭咱们家就要被水淹了。” 青木年纪小,被她说得噗嗤一声破泣为笑。 金公公也赶紧道:“你家少爷身体不好,赶紧收拾了让他躺下。” 姚书棋和青木赶紧动手打开铺盖,两位太监则搀扶着杜锦宁躺了下去。 金公公又掏出个药方,递给姚书棋:“宫里太医给杜大人瞧了病,说除了身子亏了些,其他并无大碍。你照这个方子抓十副药,吃了就无碍了。” 姚书棋将药方递给了青木:“你亲自去,别假手于人。” 其实不用吩咐青木也会这样做。他们被杜锦宁的失踪搞怕了。 金公公又看向齐慕远:“齐大人,杜大人这里有咱家伺候着,您就放心吧。您也累了一天了,赶紧回去歇着吧。” 齐慕远深深看了杜锦宁一眼,叮嘱她:“好好养身体。等案情查清楚了,我再跟关嘉泽他们过来探望你。”说着,告辞离开了。 杜锦宁看金公公这做派,心里便有了猜测,不过她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只躺在那里,该喝汤时喝汤,该吃药时吃药。 眼看着天色慢慢黑了下来,金公公便开始打发姚书棋等人:“你们都回去吧,今晚有咱家等人守着就行。” 姚书棋正要说什么,就听杜锦宁也道:“对,都回去歇着吧,我这里没事。” 姚书棋看看金公公这些人寸步不离的架式,再看了看杜锦宁,见她目光深邃,猜到此举必有用意,他便没有坚持,唤了杜家一众下人退了出去。 杜锦宁阖上了眼,闭目养神。 为了演戏要演得真,从一个月起她就减少饮食,不吃荤腥,弄得人都没怎么有精神。今天折腾了一通,她也的确是累了。金公公的用意,她不管猜得对不对,姑且睡一觉养养精神再说。 就这么合眼之间,她就睡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被人唤醒:“杜锦宁,杜锦宁……” 她缓缓睁开眼,就看到一张俊朗的脸近在咫尺。 她顿时吓了一跳:“皇、皇上……”急急便打算起身。 “躺着就好,无须多礼。”赵晤伸手在她被子上按了按,似乎想按着不让她起身。 “皇上面前,锦宁怎敢无礼。”杜锦宁朝金公公伸了伸手,示意他来扶自己。 金公公犹豫了一下,看了赵晤一眼,见皇上没什么表示,还直起身让开了些位置,他便走上前来,扶杜锦宁起来。 “就这么坐着吧,不必下床。”赵晤道,“你身子不好,朕恕你无罪。” 杜锦宁便没再坚持,半坐着靠在了床上,伏身向赵晤行了一礼:“多谢皇上体恤。” 吴公公端上椅子过来,放到床前。 赵晤将龙袍前襟一提,坐了下去,吩咐道:“除了吴公公,你们都退下吧。” “是。”金公公等人连忙退了出去。 直到外面已经没有了动静,赵晤这才凝视着垂眸盯着被面的杜锦宁,缓缓开口:“你果真是女子?” 杜锦宁就知道会问这个,赶紧将被子掀开,改坐为跪,朝赵晤行了一礼:“臣犯了欺君之罪,请皇上责罚。” 因猜到赵晤有可能会来,她躺下之时并没有脱外衣,头上也扎着男式发髻,此时跪在床上倒也不觉得狼狈。 赵晤此来就是为了收买人心的,自然不会为难杜锦宁。 他温声道:“你身子不好,不用动不动就跪下。你也知道,朕不会真责怪你,否则现在你就不是在家中而是在天牢了。” 说着,他示意吴公公:“扶一把。” 吴公公赶紧上前去搀扶杜锦宁。 “谢皇上。”杜锦宁以吴公公搀扶下顺势坐了回去。吴公公将被子给她盖到腿上。 正文 第八百一十一章 做朕的妃子吧 待她躺下,赵晤脸上的表情已经变得十分温柔了。他凝视着她的眼睛,轻声道:“你受苦了。” 赵晤的声音是雄浑里带着些清朗,在男子的声音中算是比较好听的。 这会子他把语调放轻放柔,目光里满是关切。再看看这间屋子,英俊高大的他坐在床前,杜锦宁半躺在床上,吴公公在搀扶完杜锦宁后早已退到了灯光的阴影处,屏气凝神,连呼吸声都没有,完全没有存在感。整间屋子都弥漫着某种暧昧的气息。 杜锦宁抑制住自己想要挑高的眉毛,垂下眼睑,语调平平地道:“还好,他们并未让我受太多的苦,只是没有自由而已。臣多谢皇上关心。” 她现在穿着男装,身上的官职赵晤也没撤掉,她觉得对着赵晤自称“臣”并没有什么问题。尽管赵晤今晚自打过来起,就没有唤过她“爱卿”,已隐晦地表明了他的态度。 “你……以后有什么打算?”赵晤问道。 他看着杜锦宁,目光越发温暖,声音也越发温柔:“有什么想法,只管跟朕说。朕……”他凝视着杜锦宁,没有把话说下去,但目光与语气似乎表明了一切。 杜锦宁诧异地抬起头来看了赵晤一眼,似乎不明白他的意思。旋即她又垂下头去,摇摇头道:“没什么想法。” 她笑了笑:“臣以前也跟皇上说过,臣平生最大的心愿,就是天下无饥。现在高产水稻研究出来了,又证明了江南可以种植双季稻,只要不遇到灾荒年景,想来天下百姓就能吃口饱饭了。臣的愿望达成,便可在家中安然度日了。” “……” 赵晤脸上那僵住的表情,一言难尽。 他沉默了片刻,问道:“齐慕远……没有跟你说高产水稻的情况吗?” 杜锦宁诧异地抬起头:“没有呀。”想了想,她瞪大了眼睛,“发生了什么事?高产水稻怎么了?” 赵晤有些不相信地看她一眼:“种子退化了,连普通稻种都不如。” “怎么可能?”杜锦宁满脸震惊。 说着,她将被子一掀,就打算从床上下来:“我去看看。” “锦宁……”赵晤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这事不急,你先把身子养好。” 杜锦宁似乎完全没注意到自己的手被捂住了,满脑子的思绪都在高产水稻上。 她“哦”了一声又坐了回去,貌似无意地从赵晤手里缩回手来,挠了挠脸颊,满脸纠结,喃喃自语:“怎么会退化呢?明明研空成功了的。” 看到杜锦宁皱着眉头,好像陷入到了自己的世界里,赵晤不由有些懊恼。 他怎么就想着提这个事呢。 现在好了,前功尽弃了。 他抬头看了杜锦宁一眼,在心里深深叹了一口气。 身为帝王,他是不能随意给人示爱的。不管杜锦宁愿不愿意进宫,一旦知道他对她有情,她以后做起事来就无所顾忌、肆无忌惮。 让治下子民对自己保持敬畏之心,是帝王御下之根本。 所以他想用隐晦的方式让杜锦宁明白,他对她有了别样的情愫。一旦她露出娇羞之意,他便可以趋势提出让她入宫的话。 他没料到,杜锦宁完全就是一个榆林脑袋。他都已经暗示到这个程度上了,她似乎根本就没往那处想。 她一直把自己当成他的臣子。 去他娘的臣子! 赵晤在心里暴了句粗口,决定直接了当地把话挑明。 他这么晚了还乔装出宫,就是为了她的一个承诺。错过了今晚,以后他或许就没机会再说了。 “锦宁……”他轻唤了一声。 见杜锦宁没反应,他只得提高了声音:“杜锦宁。” 杜锦宁傻愣愣地抬起头来:“啊?”眨了眨眼,似乎反应过来,目光顿时清明,“皇上,您唤微臣?” “你是女子,你已经不是朝臣了。”赵晤提醒道。 杜锦宁愣了一愣,一下子丧了气,低下头去闷闷不乐地道:“多谢皇上提醒,民女知道了。” “……”这真不是重点。 赵晤被她闹得没有了脾气,直截了当地道:“锦宁,做朕的妃子吧。” 杜锦宁眨了眨眼,继而反应过来,抬起头来,眼睛瞪得老大。 正文 第八百一十二章 理由有二 杜锦宁的眼睛很漂亮,黑白分明,两眸如同白水银里养了两颗黑珍珠,熠熠生辉,似乎不知不觉就能慑住人的眼。这阵子她瘦了不少,眼睛愈发显得又大又亮。这会子她瞪着大眼睛望过来,显得格外的灵动与纯净。 赵晤的心忽然被什么撞了一下,一下子陷进了她的眼眸里。 吴公公隐在灯阴里似乎没有存在感,但他一直注意着赵晤和杜锦宁的动向。先前赵晤的神情温柔,语气也暧昧,他倒没什么感觉,因为赵晤在对待他后宫的那些妃嫔时,如有必要,他也会如此说话。 可这会子赵晤眼里的动情与痴迷却是他从未看见过的。吴公公莫名有些心慌。身为帝王,一旦动了情,尤其是对像杜锦宁这样的女人动了情,很有可能给整个国家带来灾难。 他嘴唇嚅动了一下,想要出言唤醒赵晤,就见杜锦宁表情一正,垂下眼睑,敛去了眸子里的灵光,又变成了平常那个睿智冷静的杜大人。 只见她跪直了身体,端端正正地朝赵晤行了一个大礼:“锦宁多谢皇上赏识。能得皇上如此肯定,是锦宁之荣耀。” 她抬起眼,目光清正肃穆,似乎正身处商议国家大事的朝堂之上,表情极其严肃认真:“锦宁之所以这么说,因为锦宁知道,皇上说这句话,并不涉及男女之情,只是赏识锦宁,是对锦宁的肯定。” 赵晤知道,如果说原先并没有涉及男女之情,但就在刚刚,他真的对杜锦宁动心了。 他张开嘴,想解释一句,却不想杜锦宁根本没给他说话的机会,继续道:“但锦宁以一颗诚挚的忠心告诫皇上,万万不可再说让锦宁入宫为妃的话,这于国不利,有碍皇上的万代基业。” 赵晤即将出口的话就卡在了喉咙里。站在灯影处的吴公公则震惊地张大了嘴巴,完全不相信自己听到的话是从杜锦宁嘴里说出来的。 哪有人会对君王说自己是红颜祸水,于国不利的?这是活得不耐烦了吗? 就见杜锦宁继续道:“锦宁有此一言,理由有二。” “其一,锦宁出身乡野,后入学堂,中了秀才到了郡城还住在书院宿舍里,之后入朝为官,也常跟同僚们同处一室。像民女这样的女子,不嫁人还好,一旦嫁人,民女的夫婿定然会遭受许多流言蜚语。” “皇上是一国之君,一言一行需得记载于史,不容有分毫诟病;子嗣血脉更是不容有半点差池。民女这样不守规矩的女子,进宫为妃,不说朝臣会如何阻拦,就算成功进了宫,也必会为皇上埋下许多祸端。” 赵晤的眉头皱起。 吴公公的神色却放松下来,微微颔首:杜锦宁说的十分有道理。 “其二,民女从不贪权,没有一丝野心。民女唯一的心愿是为百姓做点事,让他们吃饱饭。民女对大宋、对皇上忠心耿耿。但后宫是个什么样的地方,皇上自幼在那儿长大,想来非常清楚。民女进了后宫,就算愿意老老实实度日,不与人争权夺利,但一旦生下子嗣,别人也会将民女卷入权利之争中去。” 她笑了笑,笑容却未达眼底,整个人显得都越发清冷:“民女不是被人害了都不还手的小白兔。想来以民女的脑子,真要替子嗣夺这个天下,还真不是难事。” 她抬起头来,看向赵晤:“民女听闻皇上不日即将立大皇子为太子。民女虽未见过大皇子,却听往日同僚多次提起大皇子聪颖自律,心地又不失纯良。这样的孩子,皇上忍心让他经受皇上曾经受过的痛苦折磨么?现在世家势微,后宫里世家出身的妃嫔们正是小心行事以求自保的时候,皇上不应该趁此机会整理后宫,给皇子们一个安然成长的环境么?将民女投入池中,搅起一池风雨,想来并不是皇上愿意所见之景象吧?” 赵晤避开她的目光,默然不语。 杜锦宁垂下眼眸,顿了一顿又道:“另外,民女心有所属,与齐慕远情投意合,民女恳请皇上成全我们。” 说着,杜锦宁整理了一下衣冠,敛衽行了个大礼。 吴公公听到这话,向杜锦宁投去了十分赞赏的目光。 最后一句话,就是给赵晤台阶下了。 赵晤堂堂一个帝王,就算经过杜杜锦宁劝说,知道绝不能纳她入宫了,他也不能就这样答应下来。否则,不是承认自己害怕流言蜚语,又承认自己连女人都掌控不住,后宫被杜锦宁搅得鸡犬不宁么?他需要一个台阶下。 果然,赵晤立刻顺着梯子爬了下去。 他微微颔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齐公为朝庭殚精竭虑,忠心耿耿;齐慕远亦是朕的得力臣下;锦宁你更是为大宋研究出了高产水稻,功不可没。你既跟齐慕远两情相悦,朕即便心有不舍,又怎么能自私地将你纳入宫中,让你们心生遗憾呢。罢了,就当刚才的话我未曾提过,你也无需将此话说予齐家人听,以免他们心生龃龉。” “是,皇上。”杜锦宁又行了一礼,一颗心放了下来。 吴公公也长长地吐了口气。 他上前一步,道:“皇上,杜……杜锦宁刚才虽句句自贬,但其实字字为大宋江山着想。她对大宋和皇上的忠心,天地可鉴。这样的忠心不嘉奖赏赐难示公允。她既不能再做官,又不愿意入宫为妃,不如让太后娘娘认她为义女,皇上认为义妹,赐予她公主名号,并赐婚于齐慕远。皇上意下如何?” 这也是老狐狸了,把赵晤纳杜锦宁入宫说成是对杜锦宁的嘉奖赏赐。在杜锦宁不愿意的情况下,又把赵晤跟齐伯昆的交易当成人情送给杜锦宁。如果杜锦宁不知内情的话,此时定然被感动得痛哭流涕,发誓要为赵晤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赵晤闻言大悦,当即抚掌道:“甚好。” 他站了起来,对杜锦宁道:“明日大殿之上,朕给你与大长公主之孙女赐婚这时,你自承自己是女子便好。之后的事,朕会给你安排妥当。一切有朕,切勿忧心。” “多谢皇上。”杜锦宁满脸感激。 正文 第八百一十三章 满朝皆知 那一晚,杜锦宁是在金公公等太监和宫女守护中睡去的。 第二日一早她便去了皇宫,等唤殿内传召。 大概现在朝堂上最重要的事情便是她这件事了,殿内不过是行礼完毕的时辰,便有太监过来宣旨,宣杜锦宁进殿觐见。 杜锦宁的润州同知官职虽未被公开撤下,但昨晚赵晤既说她不再是官员,杜锦宁今天就没有穿朝服,而是穿了一袭墨绿色绸缎男式长袍,越发衬得她皮肤苍白,面容瘦削。 大概是她进来之前,殿内官员有过争执,她跟着太监进到殿内站定,大理寺卿便迫不及待地问她道:“杜锦宁,你如何失踪的,这么久以来又呆在哪里,还请一一道来。” 赵晤既跟蒋家作了交易,昨天接到杜锦宁时,齐慕远在马车里就已将情况跟杜锦宁交代过了,告诉她该如何回答此类问题。 杜锦宁道:“我那日在仙鹤楼跟姚大人吃饭,大概是酒里有迷药,我只喝了一小杯就晕过去了。醒来后就被带到了一个黑洞洞的小屋子里。呆了大概有半个月,他们在我的饭食里下了药,等我醒来便又换了一个地方。” 她露出回忆之色:“这个地方似乎是乡下,周围很安静,鸟叫虫鸣甚多,他们也没像原来那样把我关在屋子里,而是允我在院子里走动一下,饭食也没苛待我。只看守甚严,看守的人从不跟我说话,我想逃跑和套话都失败。” “大概隔了有十天左右,他们又带着我换了一个地方,这一回则把我关在了地道里,暗无天日。因没有光亮,我也分不清白天黑夜,糊里糊涂地过了一段时间,他们又将我带到了一个院子。在那里倒是住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会老死在那里了,却不想半个月前他们又换了地方,将我带到了蒋家别院里。” “你怎么知道那是蒋家别院?”大理寺卿问道。 杜锦宁奇怪地看他一眼:“自然是救我出来的齐大人他们说的。” 大理寺卿还未说话,一个长花白胡子的老头儿便得意地对大理寺卿道:“听到了吧?听到了吧?哼,还想给人家杜大人挖坑,我告诉你,事实就是事实。” 说着,他往宝座上一揖,朗声道:“皇上,臣原就说了,我们那个别院平时很少用,偌大一个院子就只有三个下人看守,那些孬货又惯会偷懒耍滑,没有主人在估计连巡院都不去,自然给人钻了空子,把个杜大人塞到地牢里,栽赃陷害我们蒋家。臣估摸着,这定是原先张家把杜大人掳了去,结果张家出了事,掳杜大人的那些下人知道张家出事,又不敢将杜大人杀掉或者放了,这才东躲西藏,最后干脆栽赃到我们蒋家头上。” 众朝臣一阵无语。 反正张家被满门抄斩了,没人能从地下爬起来辩驳,蒋家这是逮着屎盆子就往人家头上扣,就欺负张家不能再说话。 死者已逝,活着的人还需活着。不管这朝堂上跟张家私交如何,有没有亲戚关系的,都不敢在站出来为张家说话。因此蒋家家主这话说完,偌大一个大殿,百来个朝臣站着,愣是没人说话,殿里一时陷入了安静。 赵晤让大理寺卿在朝堂上问话,无非是给大臣们一个交代,也给知情识趣的蒋家家主一个自辩的机会。 此时见没有反驳蒋家家主的话,他清了一下嗓子,道:“依朕看来,如果这事真是蒋家所为,他们也不会大剌剌地将人关在自家的别院里,尤其还明知这几日有各家少爷小姐要去别院游玩的情况下,还让安阳那丫头轻易发现。” 蒋家家主顿时涕泪横流,跪到地上给赵晤磕了一个头,哭号道:“皇上明鉴啊。” 赵晤示意太监把他扶起来,转头对大理寺卿道:“等下了朝,你再好好问一问杜锦宁,看看此事到底是何人所为。“ “是,皇上。”大理寺卿行了一礼,退到了队伍里。 赵晤看向了杜锦宁:“杜爱卿,你受苦了。” “托皇上鸿福,锦宁并未受多少苦。”杜锦宁道。 她之所以把待遇编得那样好,自然是因为她的身体骗不了人,做不出长年累月被饿被虐待的假相。 赵晤点点头,道:“你且好好休养一段时间身子。身子休养好后,高产水稻那里还得你去看看。”他重重地叹了口气,“自你失踪后,那水稻的产量就一季不如一季,现在连普通水稻都不如了。” 杜锦宁大吃一惊:“怎么会这样?”转头看向工部尚书吴证。 吴证羞愧地朝她点了一下头。 赵晤又道:“杜锦宁,你此次得救,多亏了英国公府的安阳县主。朕看你今年也有十八岁了,尚未娶妻,不如朕给你与安阳县主赐婚如何?” “这……皇上,万万不可。”杜锦宁大惊失色,连忙跪下对赵晤道,“臣、臣不能娶妻。” “这是为何?” 杜锦宁吱吱唔唔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 齐伯昆出列道:“皇上,杜锦宁或许有难言之隐,不如退朝之后再私下里问她。” 赵晤颔首:“也好。”转头吩咐吴公公,“带她去偏殿里歇息,等朕下朝后再带过来。” “是。”吴公公对杜锦宁示意一下,领着她去了偏殿。 在这娱乐活动极其缺乏的时代,其实男人们也很八卦的。大家对于杜锦宁不能娶妻的原因十分好奇。赵晤问大家可有事要奏时,大家寥寥说了两件亟待解决的事情后,就默不作声了,于是早早便退了朝。 虽离开了皇宫,大家对于此事十分关心。到了午时,有人打探到了消息,飞奔着跑进衙门里,大声道:“你们猜杜大人为何不能娶妻?” “为何?”大家都围了过来。 传消息者放出一个惊雷:“因为她是个女子。” “切,胡说八道。” “就是。说假话也要过过脑子。” 传消息者见大家不信,顿时急了:“真的。英国公和大长公主刚从宫里出来,脸色十分不好看。他们说,杜大人已经承认了,她是个女子,所以不能娶妻。” 正文 第八百一十五章 会有人提亲 工部此时一片安静。 经过这么久的折磨,他们早已认清了事实,就算自己痴长几十岁,脑子也没有杜锦宁好使,她研究出来的高产水稻,他们上上下下一群人,愣是没人能弄明白是怎么一回事,更不用说把它的产量给恢复过来了。 所以,他们比谁都盼着杜锦宁能平平安安地活着被早日找回来。 可谁能告诉他们,杜锦宁不光年纪小,还是个女子? 被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比下去,还怎么努力都翻不起身,他们的老脸,真是火辣辣的疼。 不过,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这些都好说。科研数据却来不得半点掺假。全大宋的百姓这么眼巴巴的盼着高产水稻能恢复七石产量并在全国推广,他们总不能因为杜锦宁是女子,就否定杜锦宁的能力,将她摈弃在高产水稻的研究之外吧? 他们答应,皇上也不会答应,全国百姓更不会答应。 静默良久,吴证站起身来:“我进宫去见皇上。” …… 方少华步履匆匆地从衙门里出来,在门口正好遇见同样神情的关嘉泽和梁先宽。 “你们听说了吗?” 关嘉泽和梁先宽都点了点头,道:“我们特意在这里等你的。” 昨日听到杜锦宁安然回到京城,他们很高兴。但杜锦宁失踪一案还未审理,她出了宫后赵晤的人也一直跟着,三人去了齐府一趟,打听到杜锦宁情况还不错,便安心地回家了,打算等此事了了再设宴给杜锦宁压惊,谁知刚才就听到了那样一个惊天的消息。 关嘉泽和梁先宽出了衙门相约着打算去亲自问问杜锦宁的,但想起杜锦宁如果是女子,他们这样冒然去她家是不是不好,于是就等在了这里。 方少华好歹是杜锦宁的姐夫,总比他们两个外男强一点。 方少华从衙门里出来却不是为了去杜府。他道:“我打算回家去问问内人。” 关嘉泽和梁先宽沉默了片刻。梁先宽道:“我们跟你一起回去,你进内院问清楚,出来告诉我们。” 关嘉泽却道:“你们说,齐慕远是不是早就知道这事?” 他话声未落,梁先宽就用手肘拐了他一下:“别瞎说。”这可是欺君之罪。关嘉泽这样说,陷齐慕远于何地? 自打院试时因为口无遮拦闹出过一次状况,关嘉泽就改变了很多,说话做事谨慎了不少。今天这事主要是太意外了,刚才的话才脱口而出,其实话一出口他就知道自己失言了。 他赶紧道:“是是,我随口乱说的。他怎么会知道。” 方少华道:“走吧,上车再说。” 三人各自上了马车,往方少华家去。 方少华进了门也不管两人,叫下人领他们去外院书房,自己则匆匆进了内院,将下人们都遣开,问杜方蕙道:“宫里传来消息,说锦宁是女子,可是真的?” 杜方蕙刚从杜方苓那里回来,庆贺杜锦宁终于能平安回来了,并不知道宫里的消息。 听到丈夫的话,她诧异了一下,旋即点头道:“是真的。” 方少华饶是有了心理准备,还是惊着了:“到底为什么?” 杜方蕙叹了口气,拉着丈夫坐下,将家里的事和杜锦宁的打算一一跟方少华说了。 方少华一阵唏嘘。 他问:“齐慕远知道吗?他一直不娶亲,是不是因为锦宁?” 杜方蕙可比关嘉泽谨慎多了。她摇摇头:“我不大清楚,得问锦宁才行。” 她倒不是不信任丈夫,而是杜锦宁和齐慕远的事,谁知道会有什么变故?在没有定论之前,还是不说的好。 …… 杜锦宁是女子的消息,是赵晤和齐伯昆有意放出去的。此时不光衙门,街上也渐渐传出了这个消息。自然的,杜府的下人也知道了。 杜锦宁回到家时,看迎出来的姚书棋等人各种纠结别扭的表情,笑道:“怎么,我是个女子,你们就不认我这个主子了?” “少爷……啊不,姑娘。”姚书棋只觉得怎么称呼都不妥当。毕竟现在杜锦宁还一袭男装,一派风流倜傥的模样。 “姑娘,不管您是怎么样的,我们既跟了您,就一辈子是您的下人。” “以后我穿男装的时候,就唤我少爷;我装女装的时候,就唤我姑娘。”杜锦宁把规矩定下,走了进去,“我给个地址,你们派人去徽州接太太回来。” “是。” 见杜锦宁行事作风跟以前没什么两样,大家都松了一口气,觉得就算杜锦宁是个女子,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他家主子,不管怎样都比别人强。 杜锦宁进房里收拾了些行李,出来交给青木提着,对姚书棋道:“我去我三姐家住几日,这几天有人求见,你一概说我不在家,去姐姐家暂住了。有什么事等我回家再定夺。” 姚书棋不明白杜锦宁为什么这样做,但不妨碍他执行命令:“是,少爷。” 杜锦宁一面往外走,一面交待:“庄掌柜那里,你去见他一见。如果他求去,你来回我。” 庄越的忠心,这两年也体现出来了。但杜锦宁不确定得知她是女子时,庄越是否还愿意跟着她。毕竟在有些人心里,男人和女人作主子,差别还是很大的。 鲁小北还在外地天南地北的找寻杜锦宁。不过这么久过去了,他不再像原先那样单纯的寻找,而是一面各处寻求商机并做生意赚钱,一面寻找。此时鲁府里只有杜方苓和她的两个孩子。 一见杜方苓,杜锦宁就道明来意:“我的女子身份曝光了,我想来这里躲几天清静。虽说因为念书科举的事影响了名声,但总有那么一些人是看重利益,想趁机捞好处的。到时候不管不顾上门求亲,我怎么应对都有不是。还不如躲到你这里来。” 说完她又道:“昨日我已派人去给姐夫传信了,他不日就会回来。” 杜方苓被她的消息一个接一个的轰炸,都有些反应不过来。 “你是说,这几日会有人上门提亲?”她问道。 “对。”杜锦宁道,“朝庭自然还是想让我把高产水稻做下去的,偏我又不能做官,那么这份功劳会算到谁头上呢?自然是我夫婿的头上。名声虽好,却不如利益实惠,总有人愿意要实惠而不顾虚名的。” 杜方苓被她说得瞠目结舌。 信息量略大啊。 正文 第八百一十七章 宁国长公主 当杜锦宁见到姚书棋领来的宫中太监时,发现眼生,问明是郑太后身边的太监,她放下心来,道:“稍等。” 说着她回房换了一袭宽袍广袖的月白色衣裙,这衣裙只在袖口和衣襟处绣了一些深紫色的花,式样简单又不觉得太过简陋。 她的女子身份既已公之于众,去见太后便不好再着男装。这袭衣裙虽是女装,却宽袍广袖,倒有几分男装的洒脱与随意,最适合她现在身份过渡所用。 头上她也没梳繁复的发髻,只是简单挽了个髻,用齐慕远送她的那根簪子固定住便罢了。 可饶是如此简单的装束,因她没像以往那样用妆容改变自己有些微挑的凤眼,任随眉眼全部舒展,也没有束胸,她普一走出来,杜方苓和青木仍看得都呆住了。 “你、你怎么……”杜方苓指着杜锦宁结结巴巴,跟不认识杜锦宁似的。 杜锦宁笑道:“平时穿男装担心太过女气,所以都是化了妆的。现在才是本貌。” 说着,她朝青木看了看,总觉得她作女装打扮,带个小厮在身边似乎有些不妥,随手点了杜方苓的一个名叫芍药的侍女道:“你与青木一起跟我进宫。” 芍药本来看杜锦宁都看呆了,这会子忽然被点将,吓得一啰嗦,指着自己的鼻子道:“奴、奴婢?” “对。”杜锦宁转身往外走,“走吧,别让宫里的人久等。” 出到外院厅堂,与太监及姚书棋汇合,一行人往宫里去。 赵明月早在半年前就出嫁了,嫁给了萧二公子。听闻郑太后宣杜锦宁相见,她急急赶了回来,正好在宫门口遇见正下马车的杜锦宁。 “你是……杜锦宁?”她瞪大了眼睛,反应跟杜方苓她们如出一辙。 主要是杜锦宁着女装无论是在容貌还是气质上跟穿男装时区别有点大。男装的杜锦宁清冷如皎皎明月,女装的杜锦宁则是天边的红霞,绚丽而妩媚。如果不是知道真相,乍在两个地方见到她的两个身份,别人肯定会觉得两人是兄妹,而非同一个人。 “公主殿下。”杜锦宁笑盈盈给她行了一礼,“在下正是杜锦宁。” 见她行的是男式礼,动作依然跟往常一样潇洒自如,看上去满身的风流倜傥,赵明月想起自己一颗芳心错付,顿时气得牙痒痒。 “你怎么不被人掳去做压寨夫人啊?”她瞪眼道。 杜锦宁笑了起来,笑容差点晃花了赵明月的眼:“被掳了,可山大王嫌我太丑,又把我放了。” “哼,满嘴胡说八道。”赵明月斜睨她一眼,抬脚往里走。 杜锦宁也跟着走了进去。 “你……没事吧?”赵明月想起杜锦宁被掳走这么久,想来吃了很多苦,又于心不忍,回过头来问道。 “还好,他们没有特意为难我。”杜锦宁笑道,“多谢公主关心。” “谁关心你?”赵明月撇撇嘴,又问,“你以后是怎么打算的?还去研究高产水稻吗?” “一切听皇上吩咐。”杜锦宁道。 赵明月不说话了。 过了良久,她才叹道:“我们女子,就算有才,也不能施展自己的才华。” “其实公主可以改变这一切的。”杜锦宁悠悠道。 赵明月一听,停住了脚步,满是期盼地问道:“怎么改变?” “办女学。”杜锦宁道,“科举制度改变了整个国家的用官格局,让平民子弟依靠读书获得了知识,开阔了视野,改变了命运。女子也是可以的。” 她笑了笑:“我就是一个例子。如果我不女扮男装,没能获得读书的机会,我可能早就嫁给一个乡里汉子,做一个愚蠢的乡间农妇了,哪能站在这里跟公主说话。” 赵明月的眼睛慢慢亮了起来。 想了想,她犹疑道:“可是,朝堂的那些官员一定会阻拦的。” “你别说是为了女子,而是为社稷着想嘛。女子识字受了教育,有了见识,自然更能教育好儿女。一个无知妇人教育出来的孩子,跟识字明理的妇人教育出来的孩子,自然是不一样的。整个社会都是高素质的母亲,那么整个国家的下一代又会怎样的出色?大宋是不是会比别的国家更富强昌盛?” 赵明月转过头来,眼眸亮得如星辰。 “你……你到底是怎么想到这些的?”她嚷嚷道。 旋即她又有些沮丧:“同样是女子,人跟人之间的差距怎么这样大呢?” 她看着杜锦宁,好奇地问道:“读那些四书五经,真的能让人变得这样聪明吗?” 杜锦宁耸了一下肩:“更聪明一点肯定是可以的。不过想要跟我一样聪明那就别想了。” 赵明月被她的不要脸打败了,白了她一眼:“你就不能谦虚一点。” “谦虚就是虚伪。我这是真诚。”杜锦宁笑嘻嘻地贫嘴道。 说话间,两人已走到了宁寿宫。 郑太后看着女儿跟着一个女子走了进来,那女子身材高挑,容貌出众,行止之间自有一番洒脱自信气质,她便知道这就是杜锦宁了。 想想当初女儿死活要嫁给这个伪男子,杜锦宁还当着赵明月的面跟齐慕远亲吻以示她是断袖,郑太后的心情就十分复杂。 “民女杜锦宁,拜见太后娘娘。”杜锦宁进了殿来,给郑太后行礼。 “平身吧。”郑太后收起心里的种种想法,笑着对杜锦宁道,“你身为女子,能研究出高产水稻,十分了不起。哀家喜欢聪明能干的孩子,欲收你为义女,你意下如何?” 这都是齐伯昆帮谈好的条件,杜锦宁自然不会拒绝,当即磕头谢恩。 郑太后让人将她扶起,看了看赵明月:“你们是同一年生的,明月是三月份的生辰,锦宁是正月,往后明月便唤锦宁为姐姐了。” 赵明月满脸复杂地看着杜锦宁,轻唤了一声:“姐姐。” 待杜锦宁从宁寿宫出来回了杜家,赵晤的圣旨也到了,宣因郑太后收杜锦宁为义女,特封杜锦宁为宁国长公主,食邑万户。 消息一经传出,满城又是一片哗然。 正文 第八百一十八章 公主府 除了食邑,赵晤还赐了一座公主府给杜锦宁。 听了太监宣的圣旨,杜锦宁少不得要进宫去谢恩。 犹豫了片刻,她还是穿着拜见郑太后的那身装束进宫去见了赵晤。 “你……”赵晤看到女装的杜锦宁,惊了一下,心里一下子五味杂陈。 果然,他那晚没看错,他看见过她隐藏起来的绝色滟潋。 杜锦宁多敏锐的一个人,自然能感觉到赵晤那抹复杂的情绪。对于这种状况,她很能理解。 倒不是她对自己有多自信,觉得自己是个万人迷,只要看到她的女子装束,不管是谁都能喜欢她。她是对于君王的那种“天下最好的东西都该是朕的”的心理十分了然。 不过长公主的身份已颁布,两人就是兄妹关系了,她也懒得再去琢磨防备赵晤的这份心思,谢了恩后,就直接问道:“皇上,臣妹既已回京,就该把稻种的事研究起来。您看臣妹是回润州去呢,还是留在京中?” 赵晤也知道木已成舟,再多心思也无用了。 他敛了敛心神:“世家势微,已不必防备。你就留在京中吧。正好张家在城外不远处就有五百亩田地,朕现在赐予你,专作研究高产稻种之用。” 说着他一摆手,吴公公便拿出一张地契递了过来。 “多谢皇上。”杜锦宁接过谢恩。 “既是臣妹,就直接唤朕皇兄即可。”赵晤摆正了心态,对杜锦宁越发的和言悦色起来,“稻田要明年开春才能耕种了,你才受了那么多苦,这阵子先养好身子,到春天再说吧。” “是。谢皇兄体恤。”杜锦宁立刻改了口。 “你现在是长公主了,要不要朕拔几个太监宫女去伺候你?”赵晤问道。 这种事,本是他直接宣旨就可以了的。但担心杜锦宁会有想法,他干脆就问一问。 “皇兄好意,臣妹心领了。太监宫女还是不要了吧。”杜锦宁笑道,“臣妹就粗人一个,他们这些讲规矩的人要是跟了臣妹,肯定会各种不习惯。” 赵晤便没勉强。 从宫里出来,杜锦宁领着芍药和青木直奔公主府而去。 这公主府原是被幽禁后来又生病去逝的四皇子的府邸。二皇子的府邸,因为夺嫡斗争,兵刃相见,里面死了不少人,二皇子从宫里逃出去后也是在那里被杀死的;相比起来,四皇子一家只是被囚禁,下人遣散,没怎么死过人,要好得多。 像这种亲王府邸,占地广,建筑精美,花费极大,即便死了人也不会被拆除或荒废,收拾收拾再做一场法事,皇帝就能拿它来做赏赐。 而因为建造时有一定的规制,身份不够的人根本不能住进去。如果不是杜锦宁获封长公主,就有可能留到赵晤的儿子们长大再行赏赐。现在,则赏赐给了杜锦宁。 赵明月现在的公主府,则是以前赵晤做大皇子时住的地方。 两座公主府倒是离得不远。 可等杜锦宁从公主府回来,就把姚书棋叫了过来:“你去叫人牙子吧。”说着就叹了一口气。 “怎么了?公主。”姚书棋现在改口改得挺顺溜了。 “公主府太大了,下人太少,根本管不过来。”杜锦宁又叹了一口气。 她倒不是养不起这么多下人,而是不喜欢人多。人多就吵闹,矛盾也多,难管理。本来家里只有她跟陈氏两个主子,清清静静的,却要养上几十个下人,费心思去管束和管理他们,那不是自找麻烦吗? “公主,其实吧,咱们家的下人也够使唤了。”姚书棋道。 “嗯?”杜锦宁挑眉,疑惑地看着姚书棋。 姚书棋笑眯眯地道:“公主也差不多十八岁了,该招驸马了吧?一旦驸马进府,他肯定也要带一些自己惯常用的下人的。两方这么凑起来,下人也就够使了。” 自打知道杜锦宁是女子后,他就琢磨开了。 杜锦宁和齐慕远的关系,明显不一般。以前齐慕远不管来这里,还是去润州的杜府,都是歇息在杜锦宁的院子里的。杜锦宁又一向不允下人进她的院子,孤男寡女的,要说杜锦宁和齐慕远不是情侣关系,打死他都不信。 再想想齐慕远身为世家公子,还是嫡房长孙,年近二十了都未娶妻,连亲都未定,他就越发笃定自己的猜测了。 杜锦宁经他这么一提,倒是想起来了。 齐慕远虽用的下人不多,但惯常用的几个小厮,驾马的车夫等等,还有刘高、马彪等几个武师傅及其家眷也要跟着他,算起来也有好些人。如果他跟她成亲,这些人也不知会带进公主府来,还是留在齐家。 还有,陈氏跟着她住在公主府,齐慕远进来做驸马倒有点像倒插门的女婿似的,也不知道齐慕远会不会介意。 姚书棋又道:“其他的还好,就是公主现在身份不同,身边不能只带一个小厮了。公主看看要不要叫人牙子过来,挑几个丫鬟婆子?” 他看杜锦宁带杜方苓的丫鬟进宫,很是叹了几声气的。 说着他又有些忧虑:“就是这些新买的丫鬟婆子,怕是不懂规矩,又没见过世面。一旦公主进宫觐见太后娘娘或皇上,他们殿前失仪,那就是大罪。另外,以后公主肯定得出席一些宴会,他们要是不懂规矩恐怕也会冲撞贵人。” “这倒不用。太太身边有好些丫鬟婆子,等她回来,我从她身边选几个,再请鲁国长公主府上的嬷嬷来教导她们规矩,这样就不会有事了。”杜锦宁摆手。 陈氏现在身边的丫鬟都是秦老六培养出来的,她原先使唤的丫鬟还在润州。到时候换一换就可以了。 杜锦宁常在外面行走,身边自然得用一些会武功且机灵、忠心的丫鬟。 …… 过了两日,陈氏从徽州回京,杜方菲也带着孩子从外地赶了回来,母女几人抱头痛哭一场,庆贺杜锦宁顺利换回女装。 一缓过劲来,陈氏就开始催婚了:“你现在也稳定了,公主都当上了。齐慕远怎么还不上门提亲?你俩年纪也不小了,还要拖到什么时候?” 正文 第八百一十九章 赐婚吧 杜锦宁便将前段时间那些阿狗阿猫上门提亲的事说了,道:“最好是明年,我把水稻的产量恢复起来,再让皇上赐婚,这才不会有人说闲话。” 陈氏两眼一瞪:“说闲话怎的?他想娶我家女儿,还怕闲话?真要害怕,那不娶也罢。”转头就对杜方蕙道,“让你女婿把这话传给齐慕远。” “呃,娘。”杜锦宁拉了拉陈氏的袖子,“你女儿都是公主了,还怕嫁不出去嘛。没这样逼着别人上门来提亲的。” “就是。”杜方苓附和道,“他要是有心求娶,就会自己上门。咱们去逼亲是怎么回事?以后小妹还能在他面前抬起头吗?” “说的也是。”陈氏回过神来,眉头就皱了起来,“齐慕远那小子,不会有别的想法了吧?” 杜锦宁有些头疼:“娘,您老远道回来,好好歇着吧,别想那些有的没的。时间到了,我自然会成亲。您啊,就别操心了。” 杜方菲是老大,性情温柔,最是看不得家里人起争执。 见得陈氏张嘴还想说什么,她忙安慰道:“娘,小妹失踪这么久,齐公子都一直没有订亲成亲,他还能有什么别的想法?一直在等小妹回来呢。现在不过是时机不成熟罢了。毕竟齐家不止是他一个人,他也得顾着家里其他人的名声。” 陈氏这才放下心来,点头道:“行,那我不管了。” 杜锦宁佯装在额上抹了一把汗,看得陈氏又想拿眼睛去瞪她,被杜方菲推着进屋子里去了。 …… 齐家,此时也正在讨论齐慕远的亲事。 这两三年,苏氏对齐慕远的亲事自然急的不行。在外赴宴的时候,那些家里有女儿要寻夫婿的夫人都会到她面前来套近乎,目的就是想让苏氏看看自己女儿,好作主给齐慕远定下亲事。 无奈齐伯昆早早就放了话,齐慕远的亲事,由他作主;齐慕远自己也是极有主意的人。就算苏氏在他面前不停地念叨说这家女儿如何如何好,那家女儿如何优秀,他都懒得理会。到后面干脆以公事繁忙,极少去见苏氏。 所以苏氏即便看到合意的姑娘,也没办法做主订亲。 此时闻得杜锦宁是个女子,她才恍然大悟,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 “不行,你不能娶她。”她对齐慕远道。 今天算是一个小节,齐伯昆一年到头都忙,很少跟家人团聚。因此逢年过节只要朝庭没有大事,他是一定会让家里人在一起吃顿饭的,免得太久不见感情生疏了,尤其是齐慕远和齐慕霖两兄弟。他也会趁此机会过问一下齐慕霖的学业。 苏氏便在家宴上当着众人的面跟齐慕远说这件事。否则,她都没机会跟齐伯昆提出她的想法。 齐伯昆淡淡地瞅她一眼,用筷子夹了一块鹿肉放进嘴里,慢慢嚼着。 齐慕远皱眉:“怎么不能娶?” 不等苏氏说话,他又道:“娘,不管你说什么,都阻止不了我娶杜锦宁。我此生除了她,谁也不会娶。” “你……”苏氏气极,“娘是为你好。杜锦宁人是不错,但她原先在书院里念书,后来又四处做官,整日跟男人厮混在一起。她现在身为公主,别人不敢当面惹她,但谁不背后议论?你娶了她,还不知会被人说成什么样呢……” 说到这里,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盖因齐慕远看她的眼神变得跟刀子一般冷厉,叫苏氏无端的心底发寒。 齐文聪见状,皱眉道:“小远,你怎么这样看你娘?她要不是你娘,能跟你说这些话?” 齐慕远垂下眼睑,收起眼里的冷意,又恢复了平时面无表情的模样。但任谁都能看出此时的他跟平时的他完全不同,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寒意。 “成亲后,我会住在公主府,不会连累你们的,放心。”齐慕远说着,站了起来,朝外面走去,走到门口,他站住了,转过头来看向齐伯昆,“祖父,如果您在这家里住得不开心,就跟我一起住公主府。锦宁拿您当亲祖父,一定欢迎您过去住的。” 齐伯昆笑了起来,笑得十分开心:“好。等祖父致仕了,一定去公主府住。锦宁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她是什么样的人,我齐伯昆最是清楚。” 他扫了苏氏一眼:“我要知道谁敢说她闲话,定然不会放过她丈夫。”他收回目光,冷哼一声,“我现在好歹还在吏部尚书这个位置上,调整一下官员的升降,还是没问题的。我相信,皇上对于亵渎皇家公主名声的人,定然也十分乐意惩罚。” 苏氏被他看得缩了缩脖子。 齐慕远听完,又道:“祖父,我想明日进宫去求皇上赐婚。” “好,去吧。”齐伯昆想都没想就答应了下来。 本来按他们的计划,要等杜锦宁把高产水稻的产量恢复了再让赵晤赐婚的。但杜锦宁现在遭受非议,齐伯昆觉得,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杜锦宁,值得他们齐家诚心以待。 因为杜锦宁恢复了女装,她回京这几日,齐慕远都不好再像以前那样,无论白天黑夜,只要他有空就去杜府呆着。他得顾及杜锦宁的名声。 所以他正经已有好几日没见着杜锦宁了。 杜锦宁失踪了这么久,他就想念了这么久。现在她好不容易回来了,却还不得亲近,这让他十分难受。所以这两天一直在琢磨赐婚的事。 现在看齐伯昆同意,他顿时高兴起来,也不管现在时间已晚,还是过小节,忙不迭地进宫去见面赵晤。 赵晤正跟郑太后、皇上和几个妃子吃饭呢,听闻齐慕远求见,还以为出了什么事,急匆匆到偏厅来传见。 听闻是求赐婚,他那眼刀子就冷飕飕地往齐慕远身上甩:“我皇妹才回京几日?舒坦日子都还没过几天呢,这么早赐婚干嘛?明年再说。” 一听要到明年,齐慕远就急了:“皇上,您听听这京城那些闲话说得有多难听!您忍心让锦宁被人背后嚼舌根子吗?就算用手段压下去了,那些狗苟蝇营之辈一去向她求亲,京城又得拿她来议论一阵子,没完没了。赐了婚再有我齐家护着,就没人敢轻易说闲话了。” 见赵晤眼眸晦暗不明,他又道:“皇上,这个婚总是要赐的,早早晚晚都一样。” 正文 第八百二十章 成亲的日子 赵晤看着齐慕远,默然不语,良久后点点头:“行吧,你既然有心,那就赐婚吧。”说着,便亲自拟了旨,让金公公去杜家宣旨。 因着陈氏回来,杜方菲几姐妹也没回家,都聚在杜府里。大家吃了饭正听陈氏讲她离京后的经过,就接到了赐婚的圣旨。 “恭喜小妹。” “锦宁大喜。” 大家恭喜着杜锦宁,眼里都噙着泪花。 杜锦宁这一路走来,太不容易了,现在终于修成了正果。 即便受杜锦宁影响,在陈氏和杜方菲这些女人眼里,她们还是觉得女子只有嫁了人,才是真正地有了好归宿。 杜锦宁给了金公公一个大红封,跟他打听道:“皇上怎么这时候想起给我赐婚了?” 金公公先给杜锦宁道了喜,这才道:“是齐慕远大人进宫去求的圣旨。” 陈氏就看向了杜方蕙。 怎么这样巧,她今天才说让方少华传话给齐慕远,让他提亲,结果不过一个多时辰,赐婚的圣旨就下来了。 杜方蕙自然明白母亲是什么意思。 她连忙摆手:“娘,我一直在这里陪着您,还没回家呢,可没帮着传话。” 今天不是沐休日,方少华是要上衙的。杜方蕙因着陈氏回来,下午一直呆在杜府,还没见着方少华呢。 杜方苓笑道:“可见是妹夫有心。知道娘回来定然着急小妹的婚事,赶紧去宫里求了圣旨。” 这话说得大家都笑了起来。 现在都赐婚了,就相当于皇帝给杜锦宁和齐慕远订了亲。杜方苓改口唤齐慕远妹夫,已没有丝毫问题。 金公公跟杜锦宁也是老熟人了。 他也跟着凑趣道:“刚才咱家来传旨,齐大人还不放心,一直跟着咱家到了杜家门口才回去呢。可见齐大人对公主的一片掂记之情。” 齐家此时也接了圣旨,齐伯昆高兴不已,苏氏却有些气闷。 齐文聪安慰妻子道:“你不是一直忧心小远不成亲吗?现在要成亲了,你应该高兴才是。杜锦宁一直跟小远在一起念书,她真要是不好,小远也不可能心心念念要娶她,父亲更不会同意她进门。小远的眼光你可以不信,父亲的眼光你总不能不信吧?” 他指了指天上,压低了声音:“当初众多皇子里,父亲就选了那位来支持。现在你看,挑得可真准。父亲那双眼睛,谓之火眼金星也不为过。” 苏氏抹了一把眼泪:“可尚了公主,咱们就要丢一个儿子了。我原还期盼儿媳妇进门,你们上衙忙活的时候,我能有个伴儿呢。现在是没指望了。” 齐文聪的笑容敛了敛,继而安慰道:“不是还有小霖吗?过几年他也可以娶媳妇了。” 齐慕霖不知道自己未来的妻子被掂记了,此时正为哥哥的婚事高兴不已。 他一直喜欢杜锦宁的画,想跟杜锦宁学画画。只是杜锦宁总是忙,指导了他两次就去了润州,之后干脆就失踪了,齐慕霖想跟她讨教都没机会。 现在杜锦宁成了他的嫂嫂,自然能近水楼台先得月,他再学画画就方便了。 这时候时辰也不早了,齐伯昆打算等着齐慕远回来恭喜他两句就睡下,却不想左等右等不见他回来, 他不由纳闷,对蔺太姨娘道:“这小子求了旨不回家,跑哪儿去了?难道直接去了杜家不成?” 蔺太姨娘笑道:“小远是个懂事的孩子,又那么看重杜锦宁,怎么会这时候去杜家呢?想是高兴坏了,找朋友喝酒去了。” 说话间,齐慕远却回来了,满脸喜气地对齐伯昆道:“祖父,我叫司天监太史令大人看了日子,年前年后都有几个好日子。” “我说你小子跑哪儿去了呢,原是去了司天监。”齐伯昆笑骂了一声,伸出手来,“我看看哪几个好日子。” 齐慕远将一张纸递了给他。 齐伯昆看了看,又递还给他:“你跟杜锦宁商议,定好后禀报皇上。” 杜锦宁现在是长公主了,成亲的仪式还得跟着皇家走。 本来何时成亲,或许会关系到时局,齐伯昆身为关爱两个孩子的长辈,应该为他们看一看日子的。但无论是齐慕远还是杜锦宁,都是十分出色的孩子,对时局的把握,考虑问题的深度广度,都不比齐伯昆差了。所以齐伯昆也就不越俎代庖,替两人定日子了。 “好的,祖父,我会跟杜锦宁商量的。”齐慕远道。 回到院里洗漱完毕等了等,等了半个时辰后他换了一身夜行衣,潜行去了杜家。 杜府里,陈氏回来后发现杜锦宁没有自己的丫鬟,就赶紧将身边的丫鬟小厮如数拔还给杜锦宁,自己则用了刚从润州赶过来的旧丫鬟婆子。 在徽州这么久,她也知道自己身边的丫鬟小厮一个个都身怀武功,行事不凡,是杜锦宁特意培养出来的,就是为了度过男装变成女装的难关。 现在难关已过,这些有本事的下人就应该给杜锦宁使唤了。她一个整日呆在内宅的妇人,用这种下人就太浪费了。 杜锦宁即便喜欢一切从简,不喜欢热闹,现在身为长公主,也不能出门的时候只带一个丫鬟或小厮,该摆的谱儿还得摆,她身边正缺信得过的下人呢,陈氏给她的下人,她便老实不客气,如数收下。 “依然是老规矩,你们就在院门外呆着,不用进来。有什么事我会拉铃唤你们。”即便是有了丫鬟,杜锦宁仍然将她们拒之院门之外。 接到了赐婚的圣旨,杜锦宁便预感着齐慕远今晚会来,进了院子也没歇下,而是坐在灯下看书。 到了子时,她果然听到两长一短的叩窗声,打开窗户,齐慕远跳了起来。 齐慕远把杜锦宁拥进怀里,狠狠地吻了一通,解了相思之情,他才道:“我叫司天监看了日子了,你挑一个。” 说着,从怀里掏出纸,递给杜锦宁。 杜锦宁展开了凑到灯前看了看,道:“我看明年的八月最好,双抢结束,我也忙完了,天气也凉爽了,花好月圆,正是成亲的好时候。” “锦宁,你就忍心让我等那么久?我已等你很久了。”齐慕远的声音里充满了委曲。 正文 第八百二十一章 假钞 杜锦宁忍笑:“那你觉得哪个日子合适?” “我看二月那个日子就不错。”齐慕远道。 现在已是农历十一月了,还有一个月就要过年。要不是时间太过仓促,杜锦宁又是按公主规制出嫁,麻烦事挺多,他都恨不得年前就成亲。 正月成亲自然不行,所以二月那个日子就十分合他的意。 杜锦宁说八月,也是逗逗齐慕远。 她不是个矫情的人,过了年她就十九岁,齐慕远二十一岁了,在这个年代,两人都属大龄未婚青年了。当初她曾跟齐慕远许诺给她三年时间,到现在正好三年,她也该兑现她的承诺了。 更何况,齐慕远急急去求了赐婚的圣旨,都是为了她好。 “好,那就二月。”她笑道。 稻种的退化问题,是很好解决的。她就算成亲后要投入到稻种研究中去,也不用像以前繁忙。更何况,做研究的稻田就在近郊,成亲后家庭与工作完全可以兼顾。 齐慕远大喜。 杜锦宁抬起头来,问他道:“你对以后在公主府生活,有没有什么想法?” 齐慕远摇摇头:“没什么想法。只要跟你在一起,在哪儿过日子都一样。” “可我娘也会住在公主府。”杜锦宁道,“我娘没儿子,一直把我当儿子来养,我以前的户籍也是男性。给她养老是我的责任。” “给你娘养老也算我一份。”齐慕远道。 他看向杜锦宁:“祖父致仕后,我想把他跟蔺太姨娘接过来一起住,你没意见吧?” 杜锦宁忙道:“自然没意见。我还巴不得祖父能来跟咱们一起住呢。” 她是真心实意地把齐伯昆当亲祖父的,能有机会孝敬齐伯昆,她高兴还来不及。 要不是顾及到陈氏,她恨不得提议现在就让齐伯昆搬来跟他们住。 然而陈氏与齐伯昆没有任何关系,虽说齐伯昆长陈氏一辈,身边还有个蔺姨娘,但这样浑住着却不是个事儿,容易被人说闲话。 齐伯昆致仕再住进来就没关系了。齐伯昆现在六十多岁。照他的身体状况,干到七十岁才致仕都没问题。七十岁的老人,就算家里还有个孙媳妇的娘,别人想说闲话也没处可说了。 商议好如何安置自己最亲近的亲人,两人又依偎着商量了一阵亲事的细节与朝堂的情况,齐慕远这才离开。 虽说现在两人已赐了婚,又两情相悦,按现代的做法就算在一起也没关系。但齐慕远顾忌着杜锦宁的名声,杜锦宁也不想背着坏名声大着肚子成亲,因此两人都恪守着规矩,除了亲亲抱抱外没有任何越礼的行为。 两人商量得挺好,可陈氏却不同意:“我喜欢这宅子,住这儿就挺好,你姐姐们来看我也方便。更何况又不是我一个人住,还有这么多丫鬟婆子下人呢,动动嘴什么都有了。你跟小远两人住公主府,得闲了来看看我就可以了。” 不管杜锦宁怎么劝她,她都不同意去公主府住。 三个姐姐也明白陈氏的想法,劝杜锦宁道:“就让娘住在这儿吧。公主府毕竟是皇家府邸,规矩大,娘去了那边也不自在;在驸马在,我们也不好时常上门去叨扰。娘住在这里就无所谓了,我们有了空闲就过来陪陪娘。家里忙了,还可以把孩子往娘这里送,让她帮忙看看孩子。” 杜锦宁见状,只得应允。 公主府在赐下来之前虽然叫人收拾了一下,但终究是放了几年,有些地方破败了;想着往后几十年可能都得住在这里,杜锦宁又抽时间跟齐慕远去了看了看,照着自己的心意把宅子改了改。润州既不去了,杜锦宁又张罗着把那里的宅子、园林、田地都卖了。 杜锦宁这边忙着私事,赵晤却坐不住了,派了太监过来传召,让杜锦宁进宫觐见。 这就是赐予杜锦宁长公主身份的好处了。赵晤跟她已成兄妹,即便召她进宫,也不会有人说什么闲话。 “皇妹。”一见面,赵晤就开门见山,“当初放开路引,繁荣商业是皇妹所提,在南边取得了可喜成绩。去年在南方三省推开,面积增大,人口一多,就出了许多问题。朕想听听皇妹在这方面的建议。” 这是除了高产水稻,他急着找回杜锦宁的一个重要原因。 “皇兄请讲。”杜锦宁也不推辞。 赵晤便将南方的情况说了一遍。 杜锦宁听得皱起了眉头。 最大的问题就是南方出现了假钞。 大宋金银少,多用铜钱。而铜钱携带不便,于是钱庄应运而生。而这些钱庄的主子都是权贵,在当地有相当的威慑力,且钱庄没有大面积铺开,银票交流控制在一定范围内,有问题也能及时解决。以前在北宋出现的纸币“交子”,也只在四川这个地方流通,并未大面积使用。但饶是如此,仍出现过许多假钞事件。 因着开放路引,商品流通繁荣,为了解决货币问题,在杜锦宁失踪前,赵晤便采用了杜锦宁提的建议,开办了大宋钱庄,并发行纸币。 但只这纸币只这三个省流通,因市面流通频繁,交易额巨大,前段时间关乐和发现民间出现了假钞,追查后发现印假钞的不止一处。 现在三个省放开路引后效果仍然显著,税收大幅度增加,赵晤又把世家的权柄给夺了,权利收归手中,便想在全国范围内放开路引,商业流通。但假钞问题不解决,就是一个很大的隐患,会给整个国家的经济带来重创。 为此赵晤积思广益让大臣们提了不少意见,又让印坊摸索方法,重新印了一些纸钞出来。但看着这些纸钞,他仍不大放心。 现在杜锦宁回来,想想她年纪虽小,还是个女子,思维却不是那些固化了的官员们能比的,赵晤自然要找她来问上一问。 以前顾忌世家势力,杜锦宁提的建议都是私下里说的,她的才能没人知晓,能力不能获得大臣们的认同。 现在赵晤传召,也是想让杜锦宁在大臣面前露脸,好提高她的政治地位。以后有什么问题想要商讨,把她召来,大臣们的意见能少一些。 所以今天在叫杜锦宁来时,他除了齐伯昆,还叫了几个心腹老臣一起听。 听到赵晤问话,大家的眼睛盯着杜锦宁,想知道她是不是真有赵晤和齐伯昆夸赞的那么有才。 正文 第八百二十二章 都不是问题 杜锦宁在脑子里搜索后世钞票防伪技术,道:“臣妹开了一间印刷坊,对于印刷也有一些心得。想来这些心得运用到防伪上也可使得。” “哦,请讲。”赵晤眼眸一亮。 “首先,皇上可选一种极难制作、工艺特别复杂的纸张作为大宋纸钞的专用纸。这种纸只用来印刷纸钞,不准任何民间采购。其次,可以让印刷坊研究多色套印,即用红、蓝、黑等颜色进行套印;另外,还可以设计一段文字比较多比较复杂的微雕章印到上面,内容可以是朝庭关于印假钞的惩罚律法,几十、上百字不等。” 她想了想:“臣妹听说在唐时就有了版画印刷方法,这种版画印刷又称水印字画,即集绘画、雕刻和印刷为一体,根据水墨渗透原理来显示笔触墨韵。这种方法,完全可以运用到纸钞的印刷上来。” “总之,就是这几种方法一起运用,增加防造假钞的难度,就能很大程度上杜绝假钞的产生。” “好,这些方法好。”赵晤兴奋起来,“朕就说你有法子。朕前段时间派人去钱庄里取经,也没有更好的办法,毕竟当初印纸钞的时候用的就是钱庄印银票的方法。” 在听闻赵晤叫杜锦宁来商议事情时,几个老臣还很不以为意。他们觉得杜锦宁在水稻种植上有天赋,这并不代表精通政务。 可听杜锦宁几个方法一说,他们都傻了眼。 这段时间他们为解决假钞的问题上也动了不少脑筋,却无能为力。却不想这问题似乎在杜锦宁面前根本不是问题,一二三四就把事情给解决了。 年纪这么小,还是个女流之辈,也不知人家的脑子是怎么长的,怎么就能想出他们痴长了几十岁都想不出的方法呢? 想起赵晤在世家势力被灭后,屡次提及的放开路引、繁荣经济是杜锦宁提出的,航海也是她在殿试的时候提出来的,这些老臣的心情就十分复杂。 曾想把孙女许配给齐慕远,却被无情拒绝的中书省参知政事洪华忠仍有些不服,开口问道:“那你说,因为人员流动,导致犯罪频发的问题如何解决?” 听到这问话,不光维护杜锦宁的赵晤和齐伯昆都皱起了眉头,便是其他大臣也露出不赞成的神色来。 这个问题,他们商讨过无数次,在早朝时也屡次提及,但都想不出什么好办法。 纸钞防伪问题属于技术问题,问一问杜锦宁她还有可能知道。可流动人口犯罪问题却是一个社会问题,太过复杂,连他们这做了一辈子官的老头儿集体都解决不了,问人家一个十几岁的小娃娃,这洪老头儿也太欺负人了。 虽说赵晤和齐伯昆对洪华忠有些不满,但却没有开口为杜锦宁解围。他们也想知道有个聪明脑子的杜锦宁,会不会真想出好办法来。 “让我想想。”杜锦宁低头沉思。 虽说后世早有成熟办法可以照搬,但她不能想都没想就直接说出来。 “这个问题太过复杂,咱们上百个当了几十年官的老家伙都解决不了,锦宁你想不出办法也正常,不要有压力。”齐伯昆开口道。 这是明显的要护着孙媳妇了。 杜锦宁抬起头来冲着齐伯昆感激一笑:“齐爷爷,我知道了。” 她看向赵晤:“我这个办法,也不知可不可行。” 赵晤可是知道杜锦宁不会信口开河的。她既说有办法,那这个办法定然是比较靠谱的。 他顿时兴奋起来,身子朝前倾:“没关系,你且说出来听听。” 杜锦宁道:“因为放开了路引,导致百姓四处流动没有管束,犯了罪又无从查起,不能及时得到惩罚,这才使得犯罪率高居不下。那么,咱们从根子上解决问题,这个情况就能好转了。” “从根子上解决问题?”洪华忠的嘴角隐隐露出嘲讽,“莫不是又用路引把人给管束起来?那咱们弄这一出还有什么意义?” 齐伯昆这一回对洪华忠已严重不满了。他都没发现这个老家伙的心眼跟针尖一样小,真是错看他了。 不过还没等他出声维护,杜锦宁就摇头道:“自然不是。” 她朝赵晤拱了拱手,道:“其实根结就在于户籍都握在里正和官衙手里,不开路引,百姓手里连个身份凭证都没有。咱们完全可以给百姓弄个身份证。百姓去外地要住客栈,就由客栈对他们进行登记;去钱庄存钱取钱,规定要用身份证存取;做买卖时,核实一下身份证,彼此心中也有数。一旦发生案件,有了这些痕迹,查起来也好查。” 听到这个方法,大家都沉思起来,细想其可行性。 “可给每人都造一个身份证,太难了吧?要是那些人造一个假身份证怎么办?”一个官员提出问题。 “刚才不是提到那个纸钞防伪技术吗?就用那个来解决防伪问题。造身份证的事确实复杂,不过一个省一个省地来,且一级级把任务分派下去,花个两三年功夫,总能做成的。现在,可以在放开路引的那三个省先试行。至于做身份证的费用,可以百姓自己出一部分,当地再拿出一部分税收来补贴。” 大家都点了点头,觉得这个方法没准还真可行。 赵晤对杜锦宁的表现满意地不行。 不管杜锦宁是男是女,身份如何,只要能为朝庭解决问题,想得出别人想不出的好办法,那她就是大宋不可或缺的人物。 至少在他看来,杜锦宁比许多大臣都强。 “行,就照你刚才说的试试看。如果可行,朕重重有赏。”赵晤道。 大家看向齐伯昆的眼神顿时羡慕不已。 有这样的孙媳妇,不说能为齐家和齐慕远赚来多少功劳吧,至少齐家的兴旺指日可待。 赵晤又问:“水稻问题能解决吧?大概什么时候能有稻种出来?” “能解决。明年两季培育稻种,后年就可以在一定范围内推广了。”杜锦宁道,“不过想要种高产水稻的,自己留种恐怕不行,得季季花钱买种子。” 正文 第八百二十三章 参政的第一步 “价钱贵不贵呢?”一个老臣问道。 杜锦宁想了想:“定价应该是普通稻种的两倍。” 大家都点点头。亩产七石的种子,只要不是贵得离谱,没谁不愿意买来种植的。要知道除了种子,人工、肥料、时间的花费都是一样的。有极高的产量,买种子的那点钱就不算什么了。 还没等大家琢磨杜锦宁在这件事上一年能赚多少钱,就听杜锦宁道:“在稻种上赚的钱,我分文不取,全都用来奖励在农业水利做出贡献的人,或资助贫困地区在水利方面的建设。这笔钱之所以不直接交给朝庭,主要是希望专款专用。朝庭可以派一个户部的官员来监督账目及资金走向。” 一听这话,大家心里刚刚生起的那一点点不舒服就烟消云散了。 虽然高产水稻是杜锦宁一个人研究出来的,但在研究的时候,杜锦宁还是朝庭官员,拿着朝庭的俸禄,靠着其他官员为她分担了任内杂事,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研制出来,为此朝庭还赏赐了她丹书铁券。现在封她为长公主也是看在这一份功劳上。 如果杜锦宁就这样把高产水稻占为已有,并且用它来为自己牟利,不让朝庭占一点边,各位老臣是绝对不允许的。 但大家也清楚,杜锦宁研究出来了高产水稻,这种稻种属于国家不假,然而想让人家长年累月地无偿为整个国家培育稻种,也是不合理的。 按他们的想法,稻种出售的利润,杜锦宁可得其中一部分,另一部分收归国库,这样才比较合理。 现在杜锦宁表示无偿长期为国家培育稻种,要求只是将赚取的钱财用作农业水利上,这是为整个国家着想,她自己不占一点利益,还要长期付出,倒让这些老臣对她起了敬佩之心。 整个大宋长江以南都一年两季种植稻谷,可以想见一年需要多少稻种,这一项买卖收益有多大。杜锦宁却想都不想,张嘴就把利润让了出来,这份魄力,即便是他们这些大男人,都自愧不如。 敬佩之余,大家的目光不自觉地往齐伯昆身上瞧。 在他们的认知里,女人嫁进了夫家,那么她的一切都是夫家的。 杜锦宁现在问都不问,直接把这么大一笔利益让出去,也不知齐伯昆会不会心生芥蒂。 齐伯昆对大家的想法心知肚明。 他乐呵呵地站出来,对赵晤拱手道:“锦宁向来是个悲悯天下的孩子,从她写《种田记》,把自己多年的种植经验无私传扬出去,就可见其心怀。对她这种无私胸襟,老臣唯有佩服景仰。” 他这么一说,大家都想起来了,杜锦宁在《种田记》里,还真把所有种植上的经验都传授了出来,毫无保留。这在把任何技术都像传家宝似的藏起来、敝帚自珍的古代,是极为少见的。可见杜锦宁无私的人品、宽阔的胸襟。 以前大家对杜锦宁接触不多,只是听赵晤和齐伯昆夸赞,对她的印象也只是研究出了高产水稻、以及她是上一届的状元上。 现在这么一接触,大家是真真正正地从心底里认同她并接纳了她。 这里可不止一个官员是《种田记》的忠实读者。有一个忍不住道:“公主既然回来了,那么《种田记》该继续写下去了吧?不知下一册什么时候出?” 大家都目光灼灼地望着杜锦宁。 杜锦宁道:“我会尽快把稿子交给印坊印刷,大概十天后就会出一册,下月初一会再出一册。” “很期待啊。”另一个官员抚着胡须道。 大家都笑了起来。 杜锦宁笑道:“各位大人可以叫家里买些山头种果树。在新出的这一册《种田记》里,我会为大家介绍果树嫁接方法。用此法种出来的果树,病虫害少,能快速结果,且果实味道好,产量大。” 大家眼睛一亮。 对《种田记》有过研究的人就会发现,杜锦宁在话本里介绍的种植方法,无不是十分成熟而靠谱的,只要照着上面说的做,总能有所收获。 这也是《种田记》价值极高,受这么多人追捧的原因之所在。 那么杜锦宁所说的这册《种田记》一出,肯定会有许多人买山头种果树的。杜锦宁提前跟他们打招呼,就是卖他们一个人情,表明愿意交好他们。 如果一上来杜锦宁就说这话,或许大家对于她这点人情还不屑一顾,甚至还以为杜锦宁是巴结讨好他们。可解决了前面的防伪、犯罪问题,杜锦宁的能力得到了大家的认可;后面稻种一事又让大家对于她的人品持肯定和敬佩态度,她现在再卖人情给大家,向大家示好,老臣们心里的感受就大不一样了。 “多谢公主提醒,这可是一份大财啊。”一个老臣乐呵呵地笑道。 “可不是。某承公主大情了。”其他人也附和。 洪华忠心里五味杂陈。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齐伯昆宁愿让齐家和齐慕远被人嚼舌根子,也要不顾一切地将杜锦宁娶进门的原因了。 这样的才华,这样的胸襟,这样善于为人处世,不说那些刚刚入仕途的毛头小子,便是他们这些当了几十年官的老狐狸都自叹不如,更不用说他家那只懂得琴棋书画的孙女了,两者完全是皓月与萤火,不可同日而语。 杜锦宁这样的奇女子,遇上了能与之成为朋友都是三生有幸,更不用说娶回家成为一家人了。 有杜锦宁这样的妻子,齐慕远能走多远,完全可以想见。而有这样的母亲,齐家下一代会是如何的卓绝,那真是想都不敢想。 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齐伯昆看都不看他一眼,只抚须暗自得意,对杜锦宁在老友面前给他挣脸简直满意到了极点。 赵晤坐在上首,看向杜锦宁的目光熠熠,心里的遗憾也只有他自己才知晓,同时也更坚定了让杜锦宁参与朝政的决心。 有一个睿智的母亲,他对于女子参政并不反感。只要无异心,只要能帮助他把这个国家治理好,他倒其希望杜锦宁成为他在政治上的一大助力。 正文 第八百二十四章 人人纳税 为了让朝臣们知道杜锦宁的能耐,第二日早朝时,赵晤便将两个解决方案跟大臣们说了,还特意说明这是宁国长公主出的主意。 当初赵晤和齐伯昆商议赐予杜锦宁长公主的身份时,就考虑过唐朝有公主参政的先例。身为公主,享受着国家的奉供,就有为国家兴亡出力的义务。国难当头时,有能力的公主支撑朝政、领兵出征,没能力的与外域和亲,以此种种来挽救整个国家。 因此,杜锦宁被赐了长公主的身份后,朝中大臣并没有把她当成依附于男子的普通女子,自然而然地把她当成了一个政治个体。 现在听到杜锦宁把困扰他们的问题解决了,大家不但没有对她一介女流插手政事而反感,反而对她的能力有了新的认知。 吴证听到这些问题是杜锦宁解决的,他就坐不住了,下了朝就直接到杜宅求见杜锦宁。 杜锦宁是打算成亲之日再跟齐慕远一起搬进公主府,所以尽管那边修缮好了,她仍住在杜府。听到吴证求见,她诧异了一下,到了前厅接待他。 “吴大人,不知这么急找我有何事?”杜锦宁开门见山地问道。 此时还是上衙时间呢,要是没有急事,吴证断不会这个时候来找她。 吴证来的时候心急火燎,可这会子又觉得话说不出口了。 “这、这个……呵呵,也没啥事。” 杜锦宁丢给他一个“你信吗”的眼神:“吴大人有话尽管说。” 她这段时间来,都是穿着宽袍大袖的衣衫,亦男亦女,行止洒脱,说话做事还是跟以前一样落落大方,丝毫不让人觉得她是个小女子。吴证就觉得眼前的杜锦宁还是当初在润州跟他们一起喝酒的杜锦宁,为人磊落,待人真诚,值得信赖。 他将心一横,道:“杜……公主,我听齐老大人说,您打小就立志要做大司农;我还听闻昨日您在皇上和众位大人面前说,要把以后卖种子的钱都拿出来,奖励在农业上做出贡献的人,或是用来兴修水利?” 杜锦宁知道他还有下文,点点头道:“是。” “由此可见公主是以农为重的人。那么公主为何要向皇上进言,振兴商业呢?要知道农才是国之根本;商不过是小道,商人更是重利轻义,靠盘剥他人来牟取暴利。自古到今从来都是重农抑商,为什么公主要向皇上进言要振兴商业?”吴证说得脸都红了,十分激动。 杜锦宁皱起了眉头,定定地望着吴证,半晌没有说话。但眼眸里透露出来的失望之色,却十分明显。 吴证说这番话跟赵晤的方针相悖,本就有些心虚。此时被她这样一瞧,便感觉浑身不自在。 “公主,为何这样看我?”他强撑着问道。 “我以前觉得吴大人是个心底无私、一心为民的好官。可没想到,我看错了。”杜锦宁叹道。 吴证骤然变色。 他正色道:“公主此言,吴某不敢苟同。吴某刚才说那番话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整个大宋。” 杜锦宁点点头:“吴大人这话我信。” 吴证这话,很容易让人误会,赵晤改变了国策之后,他这个工部尚书就再没有以前那般风光。要知道国家以农为本,重农抑商,工部尚书的地位就十分重要;可如果国家发展商业,农业的地位下降,工部尚书的重要性就会大打折扣。 吴证的为人,杜锦宁十分清楚,他绝对不是这个意思。 他是单纯地为国家的政策走向担忧。 她道:“大宋田地兼并严重,这一点吴大人清楚吧?随着田地兼并越来越严重,国家税收锐减,国库空虚。因为没钱,朝庭想做什么都不容易。这一点,吴大人知晓吧?” 吴证点点头:“但这并不是振兴商业的理由。” “还真就是!”杜锦宁的表情变得锐利起来,“发展商业,货物流通时要纳税,百姓在经商中也得利。国家和百姓在商业中获利,从而削弱土地的价值与重要性,减少土地兼并给国家带来的影响,这有什么错?为什么一定要重农抑商?吴大人饱读诗书,想来不会不知道当初商鞅在提出这个口号时是一个什么特定条件吧?国家情形不同,国策便应该随之而改变。这有什么错?” 吴证被她说得哑口无言。 杜锦宁的嘴角勾了勾:“这还仅仅是一个开头,而不是结果。” 她直视吴证:“吴大人既然是工部尚书,想来常年来往于田间,接触过许多底层的百姓佃农吧?他们的日子好过吗?他们一年到头辛苦耕种,缴纳了繁重的赋税后还能有多少粮食给自己吃?” 吴证的脸色变了变。 除了县令、知府这些地方基层官员,他可以说是京官里接触底层百姓最多的官员了,自然知道这些百姓过的是怎样艰难的日子。 “你的意思是,让他们不种地,去做买卖?”吴证问道。 “不。”杜锦宁摇头,“我的意思是,等整个国家商业繁荣到一定程度,土地的价值降到一定程度,我会建议皇上取消仕族的纳税优待。” 吴证瞳孔一缩,嘴巴张得老大。 “某个读书人考上了秀才和举人,于是他的亲朋好友马上来投奔他,把自己的田地都挂到他的名下,享受国家的免税政策。这样的例子不胜枚举吧?这就是土地兼并的雏形与缩影。” 杜锦宁继续质问:“大宋有多少秀才、举人、进士?朝庭有多少官?宗亲勋贵又有多少?整个国家有多少田地被兼并到他们的名下?” 她直视吴证:“除此以外,还有寺庙道观名下的土地,也都是免税的。他们不用纳税。于是国家要用钱,就只能从余下的那些土地上征收,这等于把整个国家的纳税重担压到了所占土地不多的普通黎民身上。他们纳的税数量繁多,不堪重负,底层百姓苦不堪言。于是阶层两极分化,富的更富,穷的更穷。矛盾激化,国家危矣。” “而我想做的,就是压低土地价值,减弱仕族的利益损失,减少矛盾,从而顺利推行人人平等、户户纳税的政策。这才是我向皇上进言发展商业的最终目的。” 正文 第八百二十五章 转述 吴证半晌说不出话来。 良久,他问道:“公主说这话,就不怕别人听见,对您不利么?” 一旦杜锦宁这建议让赵晤知道,而且赵晤还采纳了,那杜锦宁可以说是与整个官场为敌了,毕竟损害的是官员们的利益。 为什么仕族能免税?因为整个国家都是他们在管理,政策也是他们制定的。谁人不自私?制定政策自然都会往自己有利的方面去做。如此一来,苦的就是百姓了。 而现在,杜锦宁提议要取消官员们的福利,这怎么不让官员们痛恨? 纵观历史,所有提出改革变法、触动了统治阶级利益的,大多没有好下场。 杜锦宁笑了笑:“我女扮男装考科举是为了什么?为了天下无饥。为了百姓能过好日子,便是抛头颅洒热血又如何?” 她看向吴证,正色道:“我也不是莽撞之人,如果是以前,这些话我自不敢说。可现在世家势微,皇上励精图治、一心为民,朝堂上的官员大半出于寒门。他们现在虽为仕族,但以前想也尝过世事艰辛,即便不支持,想来也不会太过反对。我提此建议,推行改革,可以说是最好的时候。我既想到这些,时机又适当,却为了一已之私默不作声,我与那些贪生怕死之辈有何区别?” 在杜锦宁前世那个世界,仕族免税,是古代历来的积弊。土地集中在仕族手里,但是仕族又不缴税,这些税都摊到了老百姓的头上,老百姓苦不堪言。 直到清朝雍正皇帝时,才废除了这一弊端,规定按土地征税,不管是谁的土地,一律缴税。交不起税的,土地充公,然后分发给没有土地的老百姓。 因为触碰了仕族的利益,再加上追缴官员欠国库的欠债,抄了许多官员的家,执笔杆子的仕族便在史书上把雍正皇帝写成了暴君。 杜锦宁穿越到这古代,对于大宋,对于赵晤,倒没有什么特殊的感情。只是她前世整日与农民打交道,这一世先是生活在农家,后来到了润州都能蹲在田间地头跟庄户人家唠嗑的,对于底层百姓的疾苦再清楚不过。 “天下无饥”这四个字,不仅仅是研究出高产的种子就可以的。粮食的产量再高,被赋税盘剥得太厉害,农民照样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吃不饱穿不暖。 所以她明知这种说法提出来,会触碰一些人的利益,会让她的处境变得艰难。但既站在高处,看得清前路,她不把这些话说出来,她寝食难安。 能冒天下之大不韪女扮男装考科举,她就把自己的性命置之度外。在婚前提出来,也是给齐家和齐慕远一个回避风险的机会。 这话说得吴证肃然起敬。 他做了一辈子官,动不动就热血上头、不计后果的鲁莽之辈他看不上眼。虽说世上需有死谏之人,但无谓的牺牲他觉得并不值得。像杜锦宁这样,既心怀天下,又有勇有谋,谋定而后动的人,才是他最佩服的。 他站了起来,整了整衣冠,朝杜锦宁深深一揖:“公主大义大才,下官佩服之至。” 杜锦宁赶紧避开他的礼,虚扶着:“折煞我也,吴大人快莫这样。” 吴证直起身来,跟杜锦宁告辞:“下官见识浅薄,目光短浅,思想狭隘,得公主教诲,有如醍醐灌顶,幡然醒悟。下官衙门里还有公务,就先告辞了。今日与公主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下官得闲了定要来跟公主多讨教讨教。” 要不是他满脸真挚,满心感慨,杜锦宁又知道吴证的性子,听他这样说,都要以为他说的是反话了。 词儿也太多了吧。 她起身把吴证送到了门外。 吴证从杜府出来,并未回衙门去,而是直奔宫里,求见赵晤。 赵晤今日主要是忙钞票防伪之事,才把各项事务布置下去,就听吴证求见,叫人请了他进来。 吴证见殿内还有官员在,便道:“皇上先忙着,臣的事不急,可先等等。” 赵晤就知道他要说的不能让人听见。 把手头的事务处理完,又遣了一些人出去,他这才问吴证道:“爱卿有何事要禀?” 吴证作为管理农业的官员,是常见赵晤的,深知赵晤身边的人是什么样的。此时见他留下的都是心腹太监宫女,便没有了忌惮,把刚才跟杜锦宁所说的话一五一十地跟赵晤说了。 末了他道:“皇上,长公主有雄才大略,胸襟之宽,眼界之广,思虑之深,没几人能及。老臣觉得她只做一个长公主太可惜子。正好长公主擅长农业,研究出了高产水稻,臣现在年纪大了,力不从心,早有致仕之心。皇上以前也提过让臣举荐可靠的人接替臣的位置。以前臣没有什么好人选,看来看去都不合适。现在臣觉得,长公主做工部尚书绰绰有余。工部有她主持,大宋农业的欣欣向荣指日可待。” 赵晤却没理会吴证,他满脑子都是吴证转述的“人人纳税”的美景。 他急切地问道:“关于纳税的话,长公主是怎么说的,你再说一遍。” 吴证只得把杜锦宁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他能考上进士,做到尚书这个位置上,脑子绝对是好使的。杜锦宁的话让他太过震撼,又刚刚才说过,他不光复述得一字不漏,还把杜锦宁说话的语气都给学了过来。 赵晤听了,心潮澎湃,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在屋子里走来走去。 要是杜锦宁在这里,看到赵晤这一行径会感特别眼熟——每次她给赵晤画完大饼,赵晤都是这种表现。他一激动就满屋子转圈儿。 转了好几圈,赵晤激动的心情才平复了一些。 他回到位置上坐下,叹道:“朕都不知老天爷是对朕太好,还是对朕太不好了。在朕在位期间出现像杜锦宁这样的人,是吾之幸也,是天下之幸也。只是,为什么她是个女人呢?” “女子怎么了?”新任迷弟吴证听不得别人说杜锦宁半句不好的话,胆儿肥地在皇帝面前瞪起眼来,“高位者,有德者居之,有能力者居之。满朝文武,谁要说他比公主强,他站出来,臣这个工部尚书由他当。” 正文 第八百二十六章 关乐和的反应 赵晤瞅他一眼,这才想起吴证想把工部尚书的位置让给杜锦宁。 他摇头道:“朝中大臣是不会同意的。” 他顿了顿,又道:“再者,工部尚书要经常到各府各县去走动。宁国她终是女人,以后成了亲,还得怀孕生子,哪能像男人一般东奔西跑,十天半个月不着家?” 一瓢冷水浇下来,吴证头脑也清醒了不少。 他沮丧道:“皇上说的在理。”所以,就算像杜锦宁这样的女人,还是不适合做官吗? “不过你的想法提醒了我。”赵晤又道。 吴证打起精神看向赵晤。 “你刚才说,杜锦宁打小的愿望是做大司农?”赵晤问道。 “对。”吴证点点头,眼眸渐渐亮了起来,“皇上的意思是……” “你想的没错。”赵晤道,“大司农这个官职,因为职责不明,在朕上任的时候,跟齐大人商议以后撤消了。不过,现在倒可以把它再捡回来。” 先皇还在位的时候,是有大司农的,所以才有杜锦宁的理想是大司农的说法。而齐伯昆那老婆奴儿子齐文聪,当时就任大司农。 只是这大司农的职责跟工部尚书有些重叠,职责有些不清,作用不是很大;赵晤登基后,齐伯昆又主掌官员调整。齐文聪还不是个聪明人,齐伯昆生怕他被世家下套,其他官员被撤下又拿齐文聪的官职来说事,齐伯昆跟赵晤商量过后,干脆就把这职位给撤了,将齐文聪平调到了一个不紧要的位置上任闲职。 现在吴证这么一说,赵晤倒觉得再把大司农这个职位捡起来给杜锦宁来做,再合适不过了。 工部尚书要管理工部的官员,要四处巡视各地农业水利,督促各地管农业的官员实施推行农业政策,事务繁忙,杂事甚多。 可大司农完全可以只管制定农业水利的方针政策,其他的都不管。如此一来,既然机动又轻松。就算杜锦宁怀孕生子,顾着家庭,什么事都不做,整个朝庭的运转也不受其丝毫影响。可如果她要做什么,那就有权利下令所有主管农业的官员去施行她制定的方针。只要得了赵晤的支持,便是工部尚书都得听她指挥。 吴证可是在工部呆了十几年的老官,不用赵晤细说,他想一想就知道恢复大司农这个官职,再由杜锦宁来担任的好处。 他抬手给赵晤作了一揖:“皇上高明,让宁国长公主来任这个大司农的位置,再合适不过了。因这个官职无关紧要,算是个编外人员,想来朝中大臣也不会太过反对的。” 赵晤点点头:“这事不能太急,等明年宁国把高产水稻恢复了再提更好。” “皇上思虑甚周。”吴证赞道。 赵晤看向他:“仕族纳税之言,你知我知宁国知,爱卿切莫再跟第四人说起。时机尚未成熟,说出去会给宁国带来灾祸。” “老臣省得。”吴证保证道。 “要不了多久了。”赵晤将身子往后一靠,长长地吐了一口浊气,“眼看到年底了,朕已修书去南边,叫关乐和回来述职。等假钞一事和身份证之事落实,朕就要在全国发展商业。不出十年,宁国所说之事就能得以实现。” “十年啊。”吴证有些可惜,旋即他又笑了起来,“那臣得好好保重身体,希望能看到这一天。” 君臣两人相视一笑。 南边北上的一艘大船上,关乐和瞅一眼放在桌上的《种田记》,就骂一声“臭小子”,骂完以后觉得不对,想改个口,却又不知骂什么词才能表达他对杜锦宁那又恨又爱的复杂心绪。 早在杜锦宁从徽州回京,在皇宫里表明了自己女子身份后,就马上写了一封请罪书,派人去了南边送给关乐和。 这世上,她最对不起的就是关乐和这个真心关爱她的人了。 她这一世没见过父亲,一直把关乐和当成父亲对待。 可她屡屡在关乐和面前扯谎,还扯出什么天阉来,欺骗这个真心关爱她的人。 她深知这种事情,关乐和原不原谅她,就在于一个态度。 她这个态度,要真,要诚,还要认错认得快。如果关乐和从别人嘴里得知她是个女子的消息,那这辈子他都不可能原谅她了。 要不是她不能离开京城,她都打算亲自去向关乐和认错的。现在不能,那就修书一封,以最快的速度送到关乐和手上。 在信里,她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重点自然在她的远大抱负上。现在高产水稻研究出来,她的愿望算是达到,她此生也无憾了,只是对不起真心疼爱她的老师。 她文笔本就极好,这些内容又都是肺腑之言,感情真挚;最重要的是她女扮男装的出发点是为国为民。关乐和看到这封信虽也气恼,却更多的是欣喜和无奈。 欣喜于即便杜锦宁是个女子,她也做出了让人瞩目的成绩,实现了自己的梦想,比许许多多的男子都强百倍。 无奈的是杜锦宁是个女子,以后再不能做官了。这样的人要被关在后宅里生儿育女,简直是暴殄天物,真心让他觉得无奈。 跟请罪书一起送过去的,就是杜锦宁所写的十来本《种田记》。 因为人力物力交通以及管理问题,杜锦宁名下的书铺并不是开遍全国的,只在京城附近几个省的府城及大城开办。关乐和所管辖的三个省因地处南边,同时也是杜锦宁为请罪有意留的后手,并未开办书铺。 杜锦宁还特意叮嘱过关嘉泽,不要把《种田记》寄给关乐和。等以后关乐和回京,她再亲自将自己亲手写的书奉上。 关嘉泽还以为是她的一片孝心,自然一口答应,愿意成全。 所以关乐和尽管十分关心自己唯一的弟子,却也从未看到过她写的在京城引起了巨大反响的《种田记》。 这一次,这套话本随信而来,他看完信后再看到话本里的内容,感慨万千。 话本里那个处境艰难却一步步往上攀登、坚韧不拔又积极进取的男主,仿佛让他看到了当初杜锦宁一步一步从桃花村走到京城的艰难历程。他心里仅有的那一点气恼,都烟消云散了。 如果有可能,谁愿意女扮男装走这样一条既艰难又危险的道路呢? 想想杜锦宁每一步都在刀尖上跳舞,关乐和的心里,就只剩下了浓浓的心疼。 那孩子,真的是太不容易了啊。 正文 第八百二十七章 兄弟情 杜锦宁这会儿正在家里宴客呢。 自打她的女儿身暴露,就一直没遇到沐休日。关嘉泽他们一来是没空,二来碍着杜锦宁忽然变成了女子,一直没敢上门来讨说法。 他们不声不响,不代表杜锦宁能安心度日。虽然她恢复了女儿身,再不能像以前那般随意跟他们谈天说地、喝酒闲逛,但几个朋友的友谊她还是很珍惜的。碍着男女有别,或许以后他们会渐行渐远,但她不希望是由自己这一方的原因导致。 所以终于等到了沐休日,她赶紧给几人发了请柬,约他们到杜府一聚。 当然,最关键的是齐慕远这一天有空,正好可以来参加聚会。 这就是她未来夫婿是好友中一员的好处了。 如果没有齐慕远,如果齐慕远跟关嘉泽这些人不熟,她还真不好多跟这些好友见面。就算她自己不在意名声,她以女子的身份跟这些人交往多了,不说关嘉泽、梁先宽妻子,便是杜方蕙恐怕心里都会有疙瘩。 有齐慕远在,性质就完全不同。 关嘉泽等人来时还有些拘谨,跟杜锦宁行礼,口唤“公主”,被杜锦宁骂了两句,又见杜锦宁宽袍大袖,头上只插了一根玉簪,虽衣衫上的绣花比他们的衣衫多了一点女气,其他跟以往并无不同,行止依然洒脱自如,言谈更是坦荡不羁,喜笑怒骂毫不掩饰,他们便渐渐放下心来,恢复了以往的相处模式。 “大姐夫外放三年了,过些日子要进京述职。也不知他对新职位有些什么想法。”杜锦宁道。 齐慕远接口道:“我问过祖父,他这三年都是优,升官是没问题,只不知他是想回京还是仍然外放。” 杜锦宁问关嘉泽、梁先宽和方少华:“你们呢?” 三人互相看了一眼。 “我想外放。” “我想外放。” 梁先宽和方少华异口同声地道。 说完,两个人都看向对方,面露诧异之色,显然互相并没有通过气。 一直呆在京城,没有外放做地方官经验的,官职不大容易升上去;一直呆在地方上也不行。最快升官的途径,就是京官——外放——京官——外放。现在几人在京城干了三年,外放到地方去体验民生疾苦,对他们是有好处的。 “你呢?”杜锦宁问关嘉泽。 关嘉泽道:“你以前提点我学外国语,现在我已把大食话和日苯话学得不错了。鸿胪寺卿我也见过几次面,他见我外国语说得好,对我十分赏识,让我这边任期一满就过鸿胪寺去。” 这也是当初杜锦宁给他规划的一条路。 以前大宋跟国外交往不多,鸿胪寺不如礼部。礼部毕竟是三卿六部之一,管着国内的各种礼仪大典,并制定整个国家的礼仪规矩,是鸿胪寺所不能比的。 可一年前大宋派出了远航船队,一旦他们顺利归来,与其他国家取得联系,建立外交,甚至进行贸易往来,那么鸿胪寺的地位就会水涨船高。而大食、日苯、高丽与大宋的交往增多,也让鸿胪寺的地位越来越重要。 关嘉泽在礼部呆过,知晓一切大宋礼节的条条框框;再让他去鸿胪寺呆,跟外国交往谈判,比那些只在礼部和鸿胪寺呆的人更有优势。 见好友们对自己的职业生涯都有了很好的规划,杜锦宁放下心来,让青木给大家斟酒。 “你呢?就这样做一个长公主?”关嘉泽问道,眼睛却看着齐慕远。 杜锦宁是他们这些人里最优秀最出类拔萃的,就这样呆在家里给齐慕远生儿育女,大家都觉得不是滋味,心里禁不住对齐慕远生出一股莫名的敌意来。此敌意,非男女之情,只在于对才华的景仰与维护。 齐慕远见状,笑道:“看我干嘛?”他瞧了杜锦宁一眼,“你们觉得,她想干什么,我能拘得住吗?” 众然默然,旋即哑然失笑,看向齐慕远的目光改为了同情。 杜锦宁拘着齐慕远还差不多。齐慕远想拘着杜锦宁,难!杜锦宁要是个安之于室的,就不会女扮男装干出这么一番大事业了。 齐慕远的求生欲还是很强的,说完这句话,他赶紧转头对杜锦宁道:“而且,凭你的才学与胸襟,拘在家里是暴殄天物。所以你不管做什么我都支持你。你只管去做你喜欢的事。只是如果受了委曲,一定不要瞒着我,回来告诉我,我给你撑腰。” 众人:“……”猝不及防地被塞了一把狗粮。 这还是他们那沉默寡言、面无表情的兄弟吗? 杜锦宁朝齐慕远嫣然一笑,回应了他的好意,转头对众人道:“老师这个月初七上的船,再过半个月就到京中了。到时候咱们一起为老师接风。” 关乐和回来,是赵晤下令的,关嘉泽身为侄儿也只知道大致时间,具体是哪一天到,还真不知道。 闻言他顿时一喜,道:“四叔哪天到,你告诉我一声。我派人去迎接。” 他倒想亲自去接,可惜要上衙,只能派下人去。 “好的。”杜锦宁应了一声。 …… 关乐和在船上呆了差不多有一个月,下了船又走了几天陆路,终于十二月初九到了京城。 因路上的行程预计不到,又想着关嘉泽要上衙,没空来接,京城他又不是没住过,也不需要人接,他就懒得提前叫人到京城通知,直接回的京。 本以为没人来接自己,谁知道检查过后过了城门,一个人就走到他跟前,直对他作揖口唤“老师”。 待那人直起身子,关乐和定睛一看,竟然是杜锦宁。 杜锦宁生怕关乐和不认自己,仍着男装打扮。三年未见,她除了长高了长俊了,倒跟以前没有多大差别。 “你……”关乐和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杜锦宁,而且还是男装的杜锦宁,不由愣住,“你怎么在这里?而且你……”他指了指杜锦宁身上的打扮,眼里猜疑不定,很怀疑是不是杜锦宁在信里跟他开玩笑,她根本就不是女子,更没被封为长公主。 想起长公主的身份,他又杜锦宁身边看了一眼,发现除了一个年轻小厮,杜锦宁身边再没别人。 既是长公主,怎么没有仪仗? 正文 第八百二十八章 成亲 “锦宁,你这是怎么一回事?莫不是跟为师开玩笑呢?” 杜锦宁自然知道关乐和说的是什么事。她笑道:“老师您先上车,回家咱们再细说。” 城门口人来人往,鱼龙混杂,关乐和也知道不是说话的地方,只得上了马车,吩咐启程。 杜锦宁则跟青木上了马,跟在了马车旁边。 要是以往,她定然跟着关乐和一起上马车,跟老师好好述述别后情形了。但现在男女有别,她自然得避嫌。 因为只是述职,而不是调回京城,车马劳顿十分辛苦,师娘陆氏并没有跟着回来。关乐和也只是轻车从简,只带了几下人和简单的行李。 好在关嘉泽知道四叔回来,早已将他的宅子打扫干净了。原先这宅子也留了人看守,倒没变得一片荒芜。 关乐和进了家洗了手脸,坐下正想问杜锦宁怎么回事,就见杜锦宁一掀前襟跪了下去:“老师,锦宁给您赔罪了。” “你信上写的都是真的?”关乐和问道。 杜锦宁点点头:“是真的。” “你真被封了宁国长公主?” “是的,老师。”杜锦宁道,“另外,我跟齐慕远已被赐婚,明年二月就要成亲。老师参加完我们的婚礼再走吧。” 饶是这些杜锦宁在信里写了,关乐和仍还感觉像做梦一样。 他虚扶了一下:“你先起来。”见杜锦宁不起,他无奈道,“老师没怪你,你也是无奈。” 自家看着长大、当成亲儿子一般疼爱的孩子,还能怎么的呢?就算做错了事,只要不是有意犯的原则性错误,那只能原谅了。 杜锦宁这才起身。 关乐和瞅着她精致的面容,又想起当初杜锦宁说自己天阉的情景,忍不住叹气。 齐慕远、关嘉泽那些毛头小子分不清男女,怎么他也分不清呢?其实回想一下,杜锦宁这事还是有漏洞的,只是他从来没往那处想。 以前的事过去了,既不怪罪杜锦宁,他也不追究了。 他问道:“以后你怎么办?念了这么多年的书,就这样荒废了?” “我还得研究高产水稻呢。以后卖种子的钱,我会让人在各地兴建水利。”杜锦宁把情况说了一遍,“只要有心,就算不做官也能为百姓做事。” 关乐和顿时唏嘘:“你是个能干的,这么短的时间内就研究出了高产水稻,造福民众。” 以前杜锦宁说那些话,他们都当成小孩子的豪言壮志来听。可没想到,杜锦宁竟然在十八岁前就实现了她的梦想。 想到这里,他看向杜锦宁的目光就更古怪了。 其他人或许只是觉得杜锦宁能力强,可关乐和却能猜到杜锦宁定然是觉得自己的女子身份瞒不住了,所以才那么快把高产水稻给弄出来的。 这说明这孩子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想什么时候出成果就什么时候出成果,一切都在她的谋算中,能力简直大得惊人。 “除了高产水稻,你还能研究出什么吗?”他问道。 “呃,老师,您也太看得起我了。”杜锦宁苦笑道,“学生也就这点能耐了。” 关乐和不信:“你别谦虚,老师这官儿是怎么来的,我心里清楚着呢。” 开放路引,发展商业,是杜锦宁提出来的。他直接被提拔为四品知府,现在又成为三品巡抚,可全都是因为他是杜锦宁老师的缘故。 想到这里,他越发感慨。 “真没有了。”杜锦宁道。 她确实不觉得自己除了站在袁隆平大佬的肩膀上捣鼓出杂交水稻,还能有什么别的本事。 关乐和见她饶是做出了这样的成就,也依然跟以前一样,丝毫不觉得自己了不起,心里欣慰之余,也只能作罢。 第二天他跟着上了早朝,早朝后被赵晤留下来,提及杜锦宁时,他才知道自己这个学生的本事何止这一点?免除仕族的免税优惠政策,是赵晤这个雄心勃勃的皇帝都不敢想的事,却被杜锦宁提到了日程上。 赵晤也是知晓关乐和与杜锦宁亲如父女,才会把这机密的话跟他说的。 关乐和的能力不错,这三年来的政绩相当亮眼,成效显著,赵晤对他十分满意。 现在南方三省,虽说还有这样那样的问题,但经过一年半的运行,都进入了正轨,又有知府管着,关乐和就算多离开一个月也不打紧。 赵晤干脆就开了恩,道:“宁国一直掂记着你这个老师。她二月份要成亲,你参加完婚礼再走吧。” 关乐和大喜,对赵晤一揖到底:“多谢皇上。” …… 今年过年,杜锦宁除了随郑太后及赵晤祭拜皇家先祖,又领了诸多赏赐,跟往年并无不同。她仍跟往常一样,亲自上关乐和及其他几家去拜年,并没有将自己当成一个公主。 因她情况特殊,郑太后知道赵晤对杜锦宁多有倚仗,也没拿皇家公主的规矩来束缚她。 这期间,纳吉、纳采、请期都在礼部官员的安排下有条不紊地进行,根本不用齐慕远和杜锦宁操心。 正月就在这忙忙碌碌中过去了,二月眨眼间便至,很快就到了杜锦宁成亲的日子。 到了亲迎这日,齐慕远着吉服,到齐家祠堂叩首:“国恩贶室于慕远,以今日亲迎,敢告。” 叩拜完齐家祖宗,他又到厅堂给齐伯昆及齐文聪磕头。 苏氏只觉得自己在嫁女,万分不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齐伯昆斥道:“小远能迎娶宁国长公主,齐家之幸。有啥可哭的?”又对齐慕远道,“你们小两口好好过日子。你身为男子,好好对待她,万莫负了锦宁。” “祖父放心,孙儿省得。” 齐慕远拜别家人,让仆从执雁及礼物到了内东门。 杜锦宁此时已穿着长公主礼服在郑太后及赵晤、皇后面前叩拜完毕,由内命妇乘辇也送到了内东门。 “公主,请换辇升轿。”齐慕远对着车辇行礼,掀开车帘,将杜锦宁抱了出来,放到了他带来的喜轿里。 八名轿夫抬着轿子走在前面,齐慕远骑马走在旁边,宗室公侯家的一品命妇随在后面,一路送到了公主府。 正文 第八百二十九章 一夜(二合一) 世家都被赵晤干脆利索地收拾了,手段之狠厉让人心里打颤,皇室宗亲们现在都挺怕赵晤,生怕哪点惹了他不高兴,直接被人栽赃再被满门抄斩了。 杜锦宁被封的又是长公主,赏赐的食邑不用从自家兜里掏;公主府就算不赏给杜锦宁,他们也住不进去;杜锦宁的朝服、首饰、仪仗等各种花费,都是从郑太后和赵晤的私库里出的,跟皇室宗亲们并无利益冲突。 反之,她研究出来的高产水稻一旦成功并推广开来,宗室勋贵们却是受益人,他们名下的田地面积可大呢。 更何况,还有赵明月看着呢。 因此,当初杜锦宁被封为长公主时,宗室都没人敢站出来反对。这会子杜锦宁成亲,皇室宗亲命妇更没有一个人出来为难她,连句难听的话都不会说。 谁不知道杜锦宁圣眷正隆呢?惹恼了她,她们及自己的丈夫子女恐怕没一个有好果子吃。 送亲的除了一品命妇,还有杜方菲三姐妹。命妇们对她们也是客客气气的。 关乐和、许成源都是回京述职的,有空过来,鲁小北更不用说了。便是方少华、梁先宽、关嘉泽这三人,也都请了假过来。不过他们不是来送亲的,而是进了齐慕远的迎亲队伍,毕竟那边全是皇室宗亲,跟他们不是一路人。 一行人看着杜锦宁和齐慕远拜了堂,送他们入了洞房,便各自散去。 皇家公主成亲,可没有闹洞房一说;喜宴也是摆在宫中,宗室勋贵一会儿要去宫里领宴;齐家这边的宴席自然是摆在齐家。 杜锦宁的情况特殊,还有娘家母亲及三个姐姐,以及她们的夫婿,关乐和叔侄俩。齐家倒是相邀,但没有娘家亲戚去夫家吃席的道理,杜家又不是没钱,陈氏干脆张罗着在杜府开了几席,除了自己的女儿、女婿、关家叔侄等,还请了周围邻居吃席。陈立夫妇俩自然也在被邀之列。 “走走走,去吃宴席去。”关嘉泽跟礼部的官员都是同僚,十分熟悉,等杜锦宁两人一被送进洞房,他就拉着礼部的这些官员去杜家吃席。 关乐和在南边干得轰轰烈烈,现在就是三品大员,以后商业在全国范围内铺开,他更是前程远大,六部尚书里绝对有他一个位置。他又是关嘉泽的亲叔叔,礼部的人自然愿意趁此机会跟关乐和套套近乎,见公主府没什么事,便也跟着去了。 这些送亲迎亲的人一走,公主府里就剩了来帮张罗亲事的太监、宫女及杜锦宁和齐慕远带来的下人。 姚书棋早就得了杜锦宁的吩咐,在府里备有厨子和一任食材,这会子也张罗了几个席面,请宫里的这些太监、宫女吃酒。 宫里伺候的太监宫女,要是没有眼色,早就被打死了,能活下来的都是人精。 他们也知道杜锦宁和齐慕远之间不用他们插手,自然乐得清闲,姚书棋一叫,杜锦宁又说了两句客气话,他们就顺着出了洞房,吃席去了。 洞房里再没有碍眼的人。 杜锦宁的盖头早在礼部官员及太监宫女的主持下,让齐慕远掀了。此时齐慕远看着杜锦宁的脸,迟迟回不了神。 杜锦宁本来还想矜持一点,可见齐慕远久久没有动弹,忍不住抬起头来看向他,就看到齐慕远两眼发直地盯着自己,眼睛都不带眨的。 她忍不住伸出手来,在齐慕远的眼前晃了晃,戏谑地问道:“你怎么了?” 这些年,因为要扮男人,她在化妆术上化了许多时间和精力去研究。这时候最会化妆的人被她请教了一番就不说了,后世堪称四大神术之一的化妆术的技巧,她自然也运用上了。 所以这么多年以来她扮男人才不露馅。 要知道她的容貌不光不中性,长的还比一般女人更妩媚几分,如果不化妆,那些官员明知她是男子,都得对她起邪念,生出别样的心思来。 化了妆后的她,别人看了虽觉得这小郎君长得真不错,比女人还要漂亮,但因为她容貌正气,气质冷清出尘,不带一丝烟火气,对方就不会生出邪念。为此她避免了许多麻烦。 今天她为了给齐慕远一个难忘的新婚印象,可是卯足了劲儿地将自己的化妆术全都用上了,将自己往美丽动人方面去打扮。毕竟两人是打小一起长大的,除了没一起去泡澡堂子,其他方面都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她担心现在齐慕远摸她的手,就像左手摸右手一般,连心跳脸红都没有,那这新婚之夜就没意思了。 可没想到这呆子竟然能看她看得眼睛都不眨。 齐慕远一把捉过她的手,紧紧地握在了手心里。 “那个……我……我们……”他看了门外一眼。 古代讲究下午迎亲,黄昏进洞房。刚才被礼部的官员按程序走,折腾了一番,此时外面已完全黑下来了。 杜锦宁冰雪聪明,还能不知道他什么意思? 这家伙,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吃肉了呗。 杜锦宁是个聪明人,聪明就是想得多。她在徽州呆的这一年,也叫秦老六派人关注着齐慕远,就生怕他憋不住,找个通房丫头来泄火。 可齐慕远这一年来除了四处去寻找她和给皇家干活,别的什么心思都没有。古代像他这么大的年纪,比如关嘉泽、梁先宽、方少华,孩子都能打酱油了,他却连女人的味道都没尝过。 可怜的娃。 她也不矫情,偎到齐慕远怀里,红唇就往他唇上凑,却不想,“咕咕咕”的几声叫唤忽然突兀地响了起来。 两人都一愣,旋即都笑了起来。 “饿了?”齐慕远温柔地问道。 杜锦宁点点头,可怜兮兮地道:“早上起来就吃了几口点心,连水都不给我喝。” 齐慕远顿时心疼得紧,放开杜锦宁道:“我去叫人拿东西来给你吃。” 杜锦宁自然不拦他,见他要出门,又道:“叫人打热水过来,我要卸妆沐浴。” 一听“沐浴”两个字,齐慕远的眼眸就深了深。他看了杜锦宁一眼,转身出去了。 杜锦宁将自己头上耳朵脖子上的首饰都一一取了下来,又从柜子里拿出一件常服,将身上的朝服换了下来。 为彰显身份高贵,公主的朝服做得华丽之极,十分繁琐。 姚书棋做管家是很细心的,早就叫厨房预备了热水和吃食,不一会儿,东西就送来了。 俗话说,物似主人形。姚书棋跟在杜锦宁身边久了,连多思多想都随了她。 叫小厮进来伺候杜锦宁和齐慕远,自然不合规矩,杜锦宁要被说闲话;叫丫鬟进来伺候,他又担心这些丫鬟对齐慕远起了心思,叫杜锦宁不痛快。 本来按杜锦宁现在的身份,太监伺候是最好不过的,但杜锦宁实在用不惯太监。 姚书棋想来想去,挑了两个手脚麻利的婆子把东西送进来。 齐慕远根本没注意到送东西进来的是什么人。 他将托盘放到案几上,递了一双筷子给杜锦宁:“先吃点东西再沐浴。” 杜锦宁也真是饿了。不说规矩不规矩的,因为朝服太繁琐,上厕所麻烦,她自己都不愿意吃东西喝水,今天真是饿坏了。 她将齐慕远舀给她的汤喝了,缓了一下肠胃,这才吃起饭来。 齐慕远其实也没吃,还是中午的时候垫巴了两口,此时也饿了,两人在红烛的映照下对坐着吃饭,互相给对方夹菜,还时不时评价两句,相视而笑,气氛十分温馨甜蜜。 吃完饭,齐慕远也不猴急了,让杜锦宁去洗澡。 “这里有两个浴室呢,你也去洗吧。”杜锦宁道。 她本来想来个鸳鸯浴的,但如此一来,她的第一次就交待在浴室那种地方了。再者,夫妻相处是细水长流的事,这种增进夫妻感情的浪漫手段,得慢慢用才好。一次性用光了,以后就没意思了。 还有,她前世虽没结过婚,但生活在信息爆炸的时代,理论还是有的。她不能显得太过老司机。现在齐慕远满心满眼都是她,还不会多想。可以后呢?一旦两人出现信任危险,今天的一切疑点都会被无限放大,到时候她真是满身是嘴都解释不清楚。 所以,她决定还是不那么热情奔放,做一个娇羞的新娘子会比较好。 按照以往的速度洗好了澡,杜锦宁出来,就发现齐慕远早已在屋里了,手里正拿着什么在灯下看着。 杜锦宁特意放轻了脚步,走过去,就见齐慕远“嗖”地把东西放进了袖子里,动作之快让杜锦宁乍舌。 “看什么?”杜锦宁就拿眼睛就这样定定地看着齐慕远。 “呃,没什么。”齐慕远的眼睛看着别处,“朝庭的线报。” 不用看,杜锦宁就猜到他看的是什么。 昨晚,陈氏就跟作贼似的拿了一本小册子过来,还期期艾艾、半羞半露地跟她说了一些话。她走后杜锦宁把那小册子翻了翻,就随意扔到一边去了。 在她看来,这些东西生理卫生课上就有讲,网上那些带颜色的话更是直白,小册子画的那些比例完全失真的不穿衣服的小人儿,真是丑得要命。 她装作不知道,十分温柔体贴的道:“你既公事繁忙,那就去忙吧。我叫枝儿过来跟我作伴。”说着她就要出去叫人。 “锦宁。”齐慕远上前一把搂住了她,“我没忙公事。”说着不待杜锦宁说话,他就吻了上来,堵住了杜锦宁的嘴。 他虽然还十分紧张,但男人的本能让他这会儿行动力很强。他一面吻一面将杜锦宁往床上引,到了床边还一个掌风扇灭了灯。 杜锦宁:“……”武功高了不起啊。 今天是农历二月初九,天边挂着一弯半月。这公主府的屋宽大幽深,灯火一灭就几乎看不到东西。杜锦宁只觉得自己的衣服很快被脱了下来,齐慕远炽热的吻随之而下,跟点火似的让她浑身都烧了起来。 “啊,你轻点。” “不是,不是这里。” “哪里?在哪儿?” “要不,你点灯看一下书?” “……”沉默了一会儿,黑暗里传来齐慕远咬牙切齿声音,“杜锦宁……” 杜锦宁“吃吃”的笑声传来,可紧接着,就听到她一声惊呼,“啊,好疼,疼疼疼……”没多久,就是一片呻吟声。 第二天杜锦宁是被齐慕远吻醒的,迷糊间发现齐慕远又来,她的瞌睡顿时惊醒了:“今天要去你家拜见长辈。” “还早,很快。” 这个很快就快到了天大亮。等杜锦宁腿软脚软地被齐慕远抱进浴室洗了个澡,再由丫鬟伺候着穿上衣服上马车去齐家,已是巳初了。 “都怪你。”她狠狠地瞪了齐慕远一眼。 齐慕远把她搂进怀里,笑道:“祖父不会责怪咱们的。” “那你娘呢?”杜锦宁挑眉。 “别理她就行。”齐慕远表情转淡,“反正咱们不常回去。” 杜锦宁耸耸肩,不说话了。 齐伯昆一向很忙,但今天特意请了假在家里等着喝杜锦宁的孙媳妇茶。 看到小两口笑容甜蜜的进来,他高兴得紧,连声叫道:“赶紧拿茶来。” 苏氏却看着两人,表情有些不愉。不过她知道公公护这两人护得紧,尤其是杜锦宁,刚才两人还没来时,公公就警告过她,叫她别为难杜锦宁。否则他就叫两人以后不要回齐家了。 这是什么话? 但她一向怕公公,齐伯昆的话她不敢不听。 这会子明明因为两人来得太迟她很不高兴,却也没敢说什么。 “祖父,您喝茶。”杜锦宁接过丫鬟手里的茶,跪下来递到齐伯昆面前。 “哎哎。”齐伯昆高兴得胡子都抖了起来,“这一声祖父,祖父可是等了许久了。”说着喝了一口茶,将一个大红封放到递给了杜锦宁,“这是咱们齐家所有的地契,一共一千二百亩,你看着叫人打理吧。” 齐文聪和苏氏都怔了一怔。 因为苏氏一向弱不经风,不擅庶务,又有那么一个不着调的娘家,齐老太太去世后,齐伯昆就把家里所有财产都收了回去,交给心腹去打理,每个月只给二百两银子给苏氏家用。齐文聪的俸禄不高,想买点首饰哄老婆都没钱,逼不得已,只得自己发展了一点小产业。 而现在,杜锦宁普一进门,还是个住在府外的公主,齐伯昆就把家里所有的地契都给了她。还当着他俩的面,这简直是赤果果的打脸,区别对待也太明显了吧。 正文 第八百三十章 敬茶 杜锦宁也不推辞,大大方方地接过地契,笑道:“我知道祖父的意思,明年夏天,我一定让这些田地都种上高产水稻。” 齐伯昆哈哈大笑起来:“好好,我等着。”示意丫鬟把杜锦宁扶起来。 给齐伯昆敬完茶,就轮到齐文聪了。 齐文聪一个大男人,心里也没那么多弯弯绕。齐慕远的这门亲事,根本轮不到他来表示满意不满意,他也没什么看法。 现在儿媳妇都进门了,还是个皇上极为看重的长公主,他就算刚才对老父把家里田产交给杜锦宁打理有些不舒服,也不会给杜锦宁摆脸色,接过茶饮了一口,说了两句“好好过日子”的话,给了个红包,礼就过去了。 苏氏对杜锦宁的看法就老多了。 别人家儿子听娘的话,娘叫相看哪家姑娘就相看哪家姑娘,叫跟谁订亲就跟谁订亲,到了年纪就成亲。现在儿子跟她一般大的那些夫人,哪个膝下不是儿孙环绕?偏她家这个儿子不听她的话,叫他跟谁相亲都不去,也不许她这作娘的插手亲事。 开始她还以为是儿子主意大,被公公养得跟她不亲,一想起来就要伤心难过。后来知道杜锦宁的事,她就明白了。 这肯定是因为杜锦宁的缘故。 更何况,杜锦宁还有苏氏十分在意的名声问题。 总之,这个儿媳妇她是十二分的不满意。 苏氏因为长得美,在家里被母亲庞着,出嫁了被丈夫庞着,为人就十分任性,可不知道何为识大体、顾大局。 这会子她心里不痛快,也不管公公还在虎视耽耽地盯着,儿子会不会对她有意见,她就要把这股不痛快发出来。 杜锦宁给她递茶,她根本没伸手去接茶盏,直接就开始训话:“虽说你是公主,但公主也是要讲规矩的。鲁国长公主也时常去给箫夫人请安。你呢,以前在书院里念书,大家族的规矩想来你不大清楚。这段时间不如你每日一早过来,我教教你。免得以后去了外面赴宴,那些夫人太太笑话你。如此不仅齐府丢脸,便是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脸上也无光。” 齐伯昆听了,气急,将茶盏往几上重重一放就要开口。 可嘴张开了,他却发现不知道说什么好。 说做媳妇的不用立规矩?那不是给杜锦宁在女人堆里竖敌吗?苏氏刚才可说了,赵明月还要去婆婆面前立规矩呢。 说杜锦宁不懂规矩也不会给齐府丢脸?可苏氏把太后和皇后都扯进来了,他还真没办法拿话去堵苏氏。 齐伯昆气得胸口疼,只得恶狠狠地瞪齐文聪。 自打娶了这么个父亲十分不满意的媳妇,齐文聪就总受着夹板气,已经十分有经验了。 苏氏的话还没说完,他就知道不妙,赶紧低下头,眼观鼻鼻观心,所以任齐伯昆怎么瞪他,他都装作看不见看不见。 齐慕远想维护杜锦宁,却也知道这种场合他不好开口。 这时候他开口,他肯定会被人说不孝,杜锦宁的名声也好不到哪里去。 于是齐伯昆和齐慕远祖孙两人都希望杜锦宁能凭自己的智慧度过这个难关。 杜锦宁那脑子、那口才,多少难题都能轻松解决,还能对付不了一个没脑子的苏氏? 却不想杜锦宁听了,丝毫没有气恼,笑盈盈地应道:“母亲您说的是,我也知道母亲这样是为了锦宁好。锦宁从现在起就好好跟母亲学规矩,母亲别嫌锦宁烦就好。” 这段时间苏氏也打听了不少杜锦宁的事迹,虽没发现杜锦宁跟谁吵架什么的,但总感觉不是个好相与的,至少她想拿捏杜锦宁,那是没可能的事。 更何况,公公齐伯昆对杜锦宁的欣赏,儿子齐慕远对杜锦宁的死心踢地,都给了杜锦宁底气。 所以她刚才说的那番话,都有了被无理拒绝甚至被嘲讽的心理准备。 却不想杜锦宁竟然这么好说话,态度这么软和。 齐伯昆和齐慕远都很诧异。 不过两人都以为杜锦宁忍受苏氏是为了齐慕远和齐家的和睦,是识大体,两人的眼眸都温和下来,觉得杜锦宁是受了委曲,决定私下里再给杜锦宁补偿。 苏氏对杜锦宁有了点改观,态度便温和了不少:“你知道是为了你好,就好。”说着,接过杜锦宁拿在手里半天的茶,喝了一口,从丫鬟手里拿过红封,递给了杜锦宁。 因以为杜锦宁的态度不好,她这个红封就封得很薄,不过是一张二十两的银票。这在她们这些世家夫人对新媳妇的见面礼中,是很轻视慢待的了。 这会子杜锦宁态度这般好,很给她面子,苏氏心里受用,想了想,又拔下头上的一支步摇,递到杜锦宁面前:“这是我很喜欢的一枝步摇,算是母亲给你的见面礼吧。” “多谢母亲。”杜锦宁接了过去,又行了一礼,这才在丫鬟的搀扶下站了起来。 她给长辈见了礼,剩下的,就是齐慕霖给她见礼了。 她当初来京城的时候,齐慕霖还是个小孩子,三四年过去,他已长成一个半大的少年了。 齐伯昆亲自带了齐慕远几年,回京之后虽然忙碌,却也没忘了自己的小孙子。 为防齐文聪和苏氏这两个不靠谱的把齐慕霖教歪了,平时他都让齐慕霖住在书院里。书院放假时,他总要特意抽出一些时间来教导齐慕霖,考校他的功课;有时候没空,还把他带在身边,让他看着自己办公事。 齐慕霖身边的小厮下人,还有教导他的老师,也都是齐伯昆精挑细选的。 所以齐慕霖无论是品行、性格还是学问,都是很不错的,跟苏家的那些表兄表弟完全不是一个路子。 杜锦宁对齐慕霖来说不是陌生人,以前他跟着哥哥没少去打扰杜锦宁,他对杜锦宁的才学和画技是十分景仰的。 当初知道杜锦宁是女子,要跟兄长订亲时,他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 这会子给杜锦宁敬茶,他自然十分恭敬和亲近。 杜锦宁知道齐慕霖喜欢她的画。她特意从自己的画作里挑了一张十分满意的,连同一套御赐的文房四宝,给齐慕霖当见面礼。 正文 第八百三十二章 燕姑姑 燕姑姑是个四十来岁的老宫女,在宫里专管燕好与女人怀孕之事。赵明月成亲,郑太后就曾派她去伺候过赵明月一个月,为了表示对杜锦宁视如己出,这次也派了燕姑姑过来。 不过因为赵晤有个妃子新近怀孕,郑太后也跟杜锦宁解释过,燕姑姑不能在杜家呆太久,十天后需得回宫里去。 燕姑姑到了,杜锦宁便对她道:“多谢太后娘娘体恤,把燕姑姑你派到我这里来。我现在挺好,宫里又离不开你,如果姑姑想回去,我这会子便派人送你回去?” 燕姑姑却没有马上回答,反而问道:“其他几位宫女太监呢?他们也一起回去吗?”她显然是知道杜锦宁并不需要她们伺候。 杜锦宁笑道:“这正是我想跟姑姑说的。我这府里下人都是野路子出身,规矩什么的还真没什么讲究。现在这里是公主府,下人没规矩丢的是皇家的脸。所以我想留容篱、佩篱两位姑娘在府里多呆一个月,教一教我府里下人规矩。一个月后我再送她们回宫。” 容篱与佩篱是四个宫女里年纪稍大一些的,行事沉稳,规矩自然也比年纪轻的学得好。杜锦宁这请求,合情合理。 燕姑姑却沉默着,好一会儿方道:“其实这趟出宫,不是太后娘娘吩咐奴婢来的,是奴婢自己要求来的。” 杜锦宁诧异地看向燕姑姑:“姑姑可是有什么事?” 燕姑姑点点头:“我年纪大了,想出府养老。宫里我也教了几个徒弟出来,宫里有妃子怀孕生子,也用不着我了。” 她看向杜锦宁:“公主志不在后宅,而在帮扶振兴社稷,心胸宽阔,为人大气,奴婢愿来侍奉公主。” 说着,她跪了下去,行了个大礼。 “快起来。”杜锦宁就不习惯这样被人跪拜,更何况燕姑姑年纪跟陈氏差不多。 待燕姑姑起身,她道:“我这人不喜欢跟人玩心眼,有什么话就直接问了。我想问一下燕姑姑,像你这样的人,想来哪家皇室勋贵都愿意要吧?当初鲁国长公主出嫁,姑姑你为何不提出去侍奉鲁国长公主呢?以太后娘娘对女儿的疼爱,只要你提出,她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要知道像燕姑姑这样的,不光在男女之事上会关照双方的身体,调配合理的饮食,还会时刻注意女方是否有孕;孕期期间的生活习惯、饮食等等,她都会精心照料;等到女方生孩子,她也是很好的稳婆。甚至对于婴儿的照料都有一定的见解。 这种人才,也只有皇宫里这种女人比较多,孕妇、生孩子比较多,且时常能得太医教导的地方才能培养得出,学的人既要能识字,还要甘心伺候人。有这样一个人在身边,女人怀孩子到生孩子,就有了相当的保障。这在生孩子如过鬼门关的古代,是十分难得的。 或许宫里不止燕姑姑一个这样的人,但赵明月成亲时,郑太后派燕姑姑去公主府呆了一个月,就足见燕姑姑是其中的佼佼者。 虽说杜锦宁现在被封为了长公主,皇帝和太后对她似乎挺看重,但杜锦宁清楚,她跟赵明月在赵晤和郑太后心里完全就是云泥之别。他们封她为长公主,也不是因为对她有感情,而是因为她会研究高产水稻,对整个国家有利。 赵明月生孩子死了,他们会痛不欲生;她杜锦宁生孩子死了,他们不过是惋惜一声,也就罢了。 所以她想不明白,燕姑姑想出宫养老,为何不选择赵明月,而是选择她。 “奴婢在宫里呆的时间长,跟人整日斗心眼,累了。”燕姑姑叹了一口气,“鲁国长公主是个好主子,但她身边的太监宫女都是宫里出去的,萧家又是世家,下人家生子多,关系复杂。奴婢不想老了老了,还要如履薄冰,整日提防别人要害自己。” 杜锦宁看了她一会儿,点了点头:“我明白了。不过燕姑姑是宫里的老人,想来也看得清楚,我在太后娘娘和皇上面前是什么个身份地位。你这事,不是我能说了算的,还是得看太后娘娘的意思。等后日进宫,我问问太后娘娘吧。这几日你就先暂时住在府上。“ 燕姑姑舒了一口气,露出笑容:“多谢公主。” 目送燕姑姑告辞离开,杜锦宁又唤了容篱、佩篱两个宫女进来,问了她们的意思,将她们留了下来。 杜锦宁让姚书棋封了几个厚厚的红封,把其他几人叫来,亲自将红封给了他们,又说了一通感谢的话,让姚书棋安排马车送他们回了宫。 这么折腾了一番,就到了晚饭时间。 杜锦宁叫容篱、佩篱跟着,一起去了齐府。 齐慕远奇怪,上了马车问杜锦宁道:“你怎的叫她们跟着?” 杜锦宁为人谨慎,除非另有打算,否则是不会让不是自己心腹的下人跟着的;没人可用时,她宁愿一个人行动。 “我正要跟你说呢。”杜锦宁笑着看他一眼,“母亲是世家夫人,跟咱们想的不一样,对于婆媳相处,向来注重规矩。只是我以后要做的事很多,实在没时间和精力去伺候母亲,所以这几日可能会用些特殊手段,让她不再用规矩来要求我。对于此事,你有什么意见不?” 说起苏氏,齐慕远也是满脸无奈。 他道:“我知道母亲是什么样的人,我也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你只管去做,无需顾忌我。” 他长长地吐了一口气:“你不知道,因为母亲,我对那些世家女,向来敬而远之。幸好遇见你,否则我有可能打一辈子光棍。”对于自己的母亲,他也是一言难尽。 杜锦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合着还是我拯救了你。” 齐慕远一本正经地点点头:“确实如此。” 他们到齐府时,齐伯昆也刚到家。一行人到厅堂里坐了。 其实齐家也算是世家,远不止这几个人。只是齐伯昆当初夺嫡之战时,担心殃及亲戚,早早就叫他们放外了。后来赵晤上位,齐伯昆占着这么紧要的位置,为了避嫌也不好再安排亲戚回来。现在在京城的齐家人,都是远亲,昨日已来吃过喜宴,今天自然就不请了。 蔺太姨娘虽是个姨娘,但年纪大了,伺候齐伯昆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于是齐伯昆发话,叫她也一起来参加这个家宴。 正文 第八百三十三章 奥斯卡影后上线(二合一) 因为不想跟齐文聪和苏氏单独相处,杜锦宁两人是扣着时间过来的,没想到齐伯昆早一步进了家门。 她跟齐慕远进厅堂时,厅堂里包括齐伯昆在内的所有人都站了起来。 这就是大家对她长公主身份的礼节与尊重了。 不过中国封建统治阶级以孝治天下,赵晤也不例外。他的上位是杀弟囚弟得来的,总有点不光彩,所以在这些方面就格外看重。 对庶弟静王赵昶,他都那样小心翼翼地对待,生怕别人说他太过心狠,那么对于朝中老臣,他就更加优待了。平时议事,只要不是正式场合,时间稍久一点,他都会赐座。 到现在,赵晤登基五年,已成了一个具有雄才大略、睿智英明、勇于开拓进取,且对母甚孝,对兄弟姐妹极为疼爱,对老臣十分尊重的明君、仁君了,名声极好。 郑太后自己就是国君的母亲,自然十分乐意看到儿子对孝道如此看重。而她自己,也身体力行,那些诰命进宫,只要年纪比她长的,她都给予比别人更高的礼遇。 所以赵明月嫁进萧家,也没摆长公主的谱儿,萧家老少不需要对她行跪拜礼,在新婚第二日敬茶的时候,她也只需要站着行一个蹲身礼递上茶水,不需要像别的新媳妇那样要跪着给长辈敬茶。 因为萧二公子对她真心,时时处处都为她着想,在知道杜锦宁是女儿身,放开了自己的心结后,赵明月的眼睛里就能看到萧二公子对自己的好了。 为了回报这一份感情,她对萧二公子的母亲也是极尊重的,平时也会尽一尽儿媳妇的义务,给婆婆布布菜;出去赴宴,更会让婆婆在别的夫人面前挣这个面子。 因为她是郑太后的亲生女,赵晤唯一的同父同母妹妹,贵妇人们没人敢因此而小瞧赵明月,反而时常在郑太后面前夸赞赵明月,连带着郑太后和赵晤的名声也比以前更好。 自家儿子要尚公主,苏氏这段时间没少打听赵明月的行事风格,这才有了前面那一番敲打杜锦宁的话,齐伯昆也因此说不出反对的话。 如果杜锦宁是郑太后的另一个女儿,行事散漫些,别人私下里会说这个公主不如鲁国长公主,别的就不会说什么。 但杜锦宁这个长公主的身份是怎么来的,全国人民都知道。她现在嫁进了齐家,稍微有点做得不好,就会有人说:看吧,果然不是皇室血脉,就是上不得台面。人家皇上自己,以及正牌的长公主都不敢对长辈不尊重呢,她倒好,把自己当成了一根葱。 如此,杜锦宁因为高产水稻积累起来的那点名声就要被毁了。墙倒众人推,她在书院里跟男同窗一起念书并且住在一个院子的事儿就会被人翻出来嚼舌根,到时候,名声就会烂到底。 杜锦宁是多通透的一个人啊,为了女扮男装的事,她能一环扣一环地布一个大局,又怎么会让自己在这种小阴沟里翻船? 本来遇上苏氏这样的婆婆,不理会她是最好的。反正两人又不住在一起,逢年过节过来聚一聚,看在她公主的身份上,苏氏也不敢太过为难她,最多像昨日一样,不阴不阳地说两句酸话。杜锦宁只要不理她就完事了。 但这世上多的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参加宴会时只要有心人去套一套苏氏的话,苏氏又不是那种有城府明事理的,只要抱怨上两句,就有可能被人拿来大作文章。 与张家和赵家有姻亲关系的世家可不少,这些人不敢拿杜锦宁怎么样,但有机会败坏她的名声,还是很乐意往里扔一把柴的,反正这种事谁也揪不出是谁做的。 所以一开始杜锦宁就得把这件事堵好,不给别人钻空子。 因时间不早了,大家互相见了礼,便去了偏厅就餐。 男女不同席,偏厅里布置了两桌席面。因齐家人少,统共就这么七口人,再用屏风隔开就太冷清了,完全不像一个家宴的样子。 因此打一开始,齐伯昆就吩咐不要放屏风。反正是一家骨肉至亲,大家都是品行端方的,不需要忌讳太多。 中国人坐座位有讲究,男的那一桌没什么要讲究的,按长幼来坐就是了。 女的这一桌,蔺太姨娘是长辈,杜锦宁是公主,苏氏是齐家正经的女主人,还是杜锦宁的婆婆,这个位置的安排就需要斟酌了。 杜锦宁不待大家说话,就直接把苏氏往上首扶:“母亲,您坐上座。” 蔺太姨娘一个妾室,再是长辈也坐不了上首。苏氏又想着自己是婆婆,总没有婆婆不坐上首让儿媳妇坐的道理,遂也不推辞,直接就坐了。 苏氏坐上首,杜锦宁和蔺太姨娘坐两边,依着她们的身份,本来这样坐也是合理的。 只是一个是公主,一个是长辈,苏氏这样推辞都不推辞一下就直接坐了,就让男桌的那些人心里有些微妙了。 当然,戴着厚厚的滤镜,怎么看都觉得自己老婆最好最美的齐文聪除外。 早上杜锦宁来给长辈敬茶,没有带宫里的太监宫女,晚上来赴宴却带了容篱和佩篱,容篱和佩篱就猜想是齐家人给了杜锦宁没脸,所以要带她们来撑场子。 现在看苏氏这做派,两人对视一眼,心里越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不过这是再小不过的事情,她们也不好说什么,心里却打定了主意,这些日子一定要好好跟在杜锦宁身边。要知道,郑太后派了她们来,不光是给杜锦宁使唤的,更多的是让她们来撑场子。 皇家公主嫁了人,她们守礼尊重长辈,可不代表这些长辈能对她们呼来喝去,当一般的儿媳妇对待。 鲁国长公主对萧家长辈很尊重没错,那也是萧家一家子对鲁国长公主尊敬有加。 尊重,都是互相的。 如果婆家拿着长辈的身份来磋磨做儿媳妇的公主,皇家自然不会任由他们践踏皇家尊严。 冷菜已经摆好,他们一坐下,热菜也源源不断地被下人端了上来,摆到了桌上。 看着菜差不多上齐了,齐伯昆先说了一番话,便让大家开动。 这时候,杜锦宁就站了起来,走到苏氏身后站定,给苏氏布菜:“母亲,我听驸马说,您最喜欢吃羊肉,您尝尝这道大葱焖羊肉好不好吃。” 苏氏是个水做的女人,饮食偏向清淡精致。像羊肉这种有膻味的肉食,大葱这种味道比较冲的佐料,一向是她敬谢不敏的。 只是身为公主的儿媳妇主动起身给她布菜,还言明这道菜是她宝贝大儿子说她喜欢吃的,她要是说不喜欢,不光打了杜锦宁的脸,便把齐慕远的脸也打了,还传出他不孝的名声。 于是,她捏着鼻子认下了这道菜,笑道:“好,锦宁你受累了,坐下吃饭吧。” 公公的警告犹在耳边,相公昨晚也给她讲了朝中的局势,让她对杜锦宁好一些,别将她当一般的儿媳妇对待。她对杜锦宁自然不敢太过份。 再者,杜锦宁主动起身给她布菜,就给了她极大的面子,她心里舒坦了,也就不打算跟杜锦宁计较太多了。 可杜锦宁却没有听话地去坐下,而是看着她碟子里的羊肉,委曲地道:“母亲是嫌儿媳笨手笨脚,夹不好菜吗?怎的儿媳夹给母亲的菜母亲不吃?天儿这么冷,再放放就凉了,羊肉这东西一凉膻味就重,不好吃了。” 苏氏眉头一皱,刚想说话,可抬眼就看到杜锦宁带来的两个丫鬟站在门口处,看向她的目光明显带着一种威逼与不悦。 苏氏是个活在自己世界里的人,杜锦宁来时,她并没有注意到杜锦宁带的下人。可看到这两个丫鬟脸上的表情,再一细看她们身上那特有的服饰,苏氏心里就“咯噔”一下。 这是宫里的宫女。 她当着宫女的面,当了一回磋磨公主的恶婆婆! 苏氏的耳朵“嗡嗡”作响。 她机械地夹起羊肉塞进了自己嘴里,她不喜欢的膻气立刻充斥了她的口腔,让她想要作呕。 可她强忍住了,对杜锦宁露出一个僵硬的笑容:“行了,我吃了。你赶紧去坐着,也吃饭吧。” 杜锦宁顿时露出一个欢欣雀跃的笑容,语气轻快地道;“既然母亲喜欢,那我再给您夹一点。” 说着不等苏氏说话,她就快手快脚地又给苏氏夹了一大筷子羊肉。 苏氏看着面前的这一大堆羊肉,差点没晕厥过去。 她真的真的不爱吃这玩意啊,谁来救救她? 杜锦宁的性格,不光齐慕远了解,齐伯昆对她也十分了解。更何况杜锦宁根本没掩饰自己的行径,就这么大大方方地出招,齐伯昆想不知道这小狐狸打的什么主意都难。 他十分乐意杜锦宁教那愚蠢的苏氏怎么做人。 为了让齐文聪不去坏杜锦宁的好事,在杜锦宁起身给苏氏布菜的时候,齐伯昆就跟齐文聪说起朝堂上的事来,又指使齐慕远两兄弟给齐文聪夹菜,遮挡住齐文聪的视线,所以齐文聪完全不知道这边席上发生了什么事。 苏氏矫情,但这毛病在做姑娘的时候并不严重。如果婚后有婆婆管束,丈夫也能好好教导,是完全可以改变的。 可她在新婚的时候就怀上了齐慕远,等她生完孩子坐完月子没多久,齐老太太就去世了。 齐伯昆那时很忙,整日连家都不回,忙着帮赵晤争取资源,忙着帮他跟这个斗跟那个斗,所有的精力在外面都用光了。只要家中不发生大事,他的精力就不会放在家里。更何况他是公公,又不是老不修,怎么可能去关注和教导儿媳妇? 偏齐文聪是个情痴,喜欢苏氏的美貌,好不容易把她娶进门,又怜她一进门就生孩子,生孩子时还遇上难产,亏了身子,对她越发的好。 平时就不说了,只说家宴,苏氏肯定得另外坐一桌的。可齐文聪饶是坐在男桌,那心思都会留在女桌这里,要看看桌上的菜合不合妻子的胃口,看看妻子吃得开不开心。要是吃得不多不合胃口,回去后他还得叫厨房给妻子再做点合胃口的来填补填补。 有这么个宠老婆的丈夫,苏氏那三分的矫情就能变成十分。 所以现在杜锦宁给她布了不得不吃的菜,她就巴望着丈夫来给她解围。 却不想等来等去没听到丈夫的声音,转头一看,丈夫的脸都看不见,只听见公公齐伯昆在那里高谈阔论。 苏氏此时是绝望的。 她不是个能委曲自己的人,这时候她已维持不下去那威严恶婆婆的人设了,抬起绝美的脸,可怜巴巴地看向杜锦宁:“我其实不大爱吃羊肉,这膻味,我受不了。” “不爱吃羊肉?”杜锦宁的惊呼打断了齐伯昆那边的说话声,“可驸马说您喜欢吃呀,难道他记错了?” 她转过头来,向齐慕远看去。 齐文聪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妻子那边出状况了。 他避开齐慕远的身子,露出头来扫了这边一眼,赶紧出言解围:“以前小远小的时候,他母亲挺爱吃羊肉的。只是后来怀小霖的时候,一闻到羊肉味道就想吐,后来就再不碰这东西。” 说着他吩咐身后的下人:“去,把太太面前的碟子拿过来,给她换个新碟子。” 他这一出声,杜锦宁就跟那受了气的小媳妇似的,低下头,声音就带了哭腔:“对不住母亲,儿媳不知道,还以为您喜欢吃羊肉。儿媳没打听好您的喜好,没尽到自己的本份,您别生儿媳的气,儿媳再不敢了。” 所有人:“……” 齐伯昆和齐慕远被奥斯卡影后演出来的小白莲形象给震惊了,这完全颠覆了杜锦宁在他们心里的形象,刷新了他们的认知。 齐文聪也很震惊:怎么新儿媳妇的性格是这样的,比他妻子还要娇气?那以后两个女人相处,谁哄谁呀?还真是个难搞的事情。 苏氏的心情最是复杂。 她虽然想为难一下杜锦宁,给她个下马威,好树立婆婆在这个家的威严,但她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做呀。她反而在宫女面前担着为难儿媳妇的恶婆婆的罪名,被杜锦宁逼着吃难以入口的肉食,处在独立无援的悲惨境地里。 结果,杜锦宁还可怜兮兮的好像受了多大委曲似的。 该哭的是她好吗? 可她能哭吗?不能,因为她是婆婆。 这特么的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正文 第八百三十四章 再接再励 一屋子的人看着自己,苏氏就算不想说话,也不得不开口,干巴巴地道:“不怪你,是我口味变了。好了,你赶紧坐下吃饭吧。你要这样,太后娘娘非得误会我是恶婆婆不可。” 杜锦宁这一回没有再坚持,谢了苏氏一声,坐到了自己的位置。 蔺太姨娘出身低了点,不得已做了个妾,却是个再明白不过的人。 她深深看了苏氏一眼,转头亲手舀了一碗热汤放到杜锦宁面前:“可怜见的。来,赶紧喝碗热汤,暖暖身子。” “谢谢太姨娘。”杜锦宁冲她甜甜一笑,拿起勺子喝了几口热汤,这才舒服地吐了一口气。 装白莲花真不是人干的活儿,她压力也很大的好吗? 被杜锦宁这么一搞,苏氏就没什么胃口了。她草草吃了一点东西,挨到不会被齐伯昆误会说她负气离席的时间,就说吃饱了,起身离了席。 她离开不久,齐文聪也说吃饱了,齐伯昆也不留他,由着他去。自己和三个孙辈说说笑笑,倒比苏氏夫妻在的时候更轻松愉快。 齐文聪回去,吩咐下人去厨房弄点东西来给苏氏吃,一面就劝苏氏道:“你也看见了,宫里的宫女在呢。你要是对公主诸多不敬,太后娘娘肯定会不高兴。公主要是去太后娘娘哭诉一番,太后娘娘把你叫到宫里去训斥一顿,丢脸就得丢到满京城去。” “我看儿媳妇也是个孝顺孩子,身为公主,没有一点傲气,你让她立规矩她就老老实实立了,你又何必为难她呢?反惹得太后娘娘和父亲不高兴。不如就算了吧。反正也不在一个府上过日子,你没必要跟自己过不去。” 满屋里的男人,便是单纯的小少年齐慕霖都看出了点端倪,齐文聪愣是没看出杜锦宁在演戏。因为苏氏就是这种性子,所以杜锦宁有那种反应,齐文聪觉得再正常不过了。 苏氏吸了吸鼻子,半晌,方才委曲点了点头:“好,那就不为难她了。” 她很怕被太后娘娘训斥。那样丢脸就丢大发了。 可她不想为难杜锦宁了,杜锦宁却没有罢休。 杜锦宁以往都是天没亮就起来练武的,这天晚上齐慕远也知道自己不能太过,杜锦宁新破的身子受不了,偃旗息鼓了一晚,第二天杜锦宁按照以往的生物钟起床了。 她洗漱完毕,穿戴整齐,给齐慕远丢下一句话“我去给母亲请安”,没等齐慕远反应过来,就直接去了齐府。 齐伯昆和齐文聪都要上早朝,他们早就走了,齐家门房看到杜锦宁一早过来,虽有些奇怪,但这是齐府的少奶奶,想什么时候过来都不是他一个下人该过问的,他直接开了门放她进去。 杜锦宁进了门就直奔苏氏所住的院子,对立在那里的侍女道:“告诉太太,我来给太太请安了。” 侍女诧异地看着她,反应过来后又互相对看一眼,犹豫着似乎不知怎么办才好。 倒是苏氏的外屋里出来个嬷嬷,她轻声问道:“怎么回事?” 看到杜锦宁,她有些诧异,蹲身行了个礼:“长公主。” “曹嬷嬷。”杜锦宁点点头,“我来给太太请安。” 曹嬷嬷顿了顿,笑道:“有劳长公主了。长公主请小厅里坐一坐,太太整理好奴婢来唤您。” “不用。”杜锦宁却摇头,“我是过来请安立规矩的,自然应该站在外面等着,哪有去小厅里坐着的道理。” 曹嬷嬷劝了两句,见杜锦宁的主意极正,她只得退败,转身进了房。 苏氏这会子还没起床呢。 她上头没有婆婆,不用去立规矩请安。齐文聪又疼惜爱妻,早上起来上朝一向是轻手轻脚的,连洗漱换朝服都会跑到厢房里去,就唯恐吵醒了她。 所以苏氏一般都是睡到天大亮起才身。 本来么,儿媳妇来给婆婆请安,一般会打听清楚婆婆的作息时间,在婆婆起床的时候过来,这样既不用等太久,也不会让婆婆太有压力。 但杜锦宁就不按理出牌。 偏苏氏和曹嬷嬷还不能说她什么。 谁家当家主母不一大早就起床打理家事的?即便不打理家事,家里有男人要上朝,做妻子的总要早早起身,伺候丈夫洗漱,让厨房准备早餐,再送丈夫上朝吧? 所以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苏氏这时候早就应该起床了,杜锦宁此时过来请安是完全没有错的,错的是苏氏的生活习惯。 因此曹嬷嬷刚才都不好意思说苏氏还没起床。 她进了屋,便叫苏氏起床。 此时正是冬天,外面寒冷,被窝里却温暖舒适,平时苏氏醒了还要赖上一刻钟床才起身,更不用说被人从睡梦中叫醒了。 她是有起床气的,起床气还挺重,此时便朝曹嬷嬷好一阵发火。听到是杜锦宁来请安,想起昨晚的难堪,她更是火冒三丈,嚷嚷道:“叫她等着。”自己却躺在床上不动。 曹嬷嬷可不是苏氏原先的下人。以前杜锦宁给齐慕远提过建议,齐慕远立即采纳,渐渐地寻了苏氏身边下人的错处,一个个打发了,安排了他买的下人过来伺候苏氏。 当初齐慕远买了曹嬷嬷来侍候苏氏,就是看中曹嬷嬷这人的品行与性格。而曹嬷嬷也不负重望,先慢慢地取得苏氏的信任与喜欢,然后再不动声色的规劝苏氏。 有了曹嬷嬷的存在,再有其他几个下人配合,这两年苏氏跟苏家渐行渐远。即便回娘家被她娘洗脑,回到齐家后经过曹嬷嬷给她分析,她也能知道她娘的话哪些能听哪些不能听,不会再做糊涂事儿。 只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再有齐文聪一如既往的宠爱,她性格里的那种任性矫情,还有脑子里一些根深蒂固的思想与认知,一时半会儿还改不了。 曹嬷嬷也深知以苏氏的性子,不停地数落说教,只会引起她的反感,不到万不得已,她也不敢狠劝。而且昨日大少爷就叫人递话给她了,太太与少奶奶之间的矛盾,她不要太过插手。 这会子她劝了两句劝不动苏氏,便闭嘴不说了,只叫人准备热水等着。 “不许请她进偏厅里坐,就让她在外面立一立规矩。”苏氏还发狠道。 于是杜锦宁就这样被晾在了外面。 正文 第八百三十六章 稻田 “公主放心,田里的一切事宜,都遵照公主的吩咐行事,不敢有半分懈怠。”宋庄头道。 杜锦宁带着他们种出了轰动整个大宋的高产水稻,让整个庄子的人走出去都昂首挺胸,被人尊重,本来就臣服于杜锦宁的佃农们,对杜锦宁更是感激涕零。 现在,杜锦宁成了公主,身份尊贵得让大家惶恐,还让大家迁到了皇城根下,成为了皇家公主庄子上的人,本来就对杜锦宁感激而敬畏的心又翻了一倍。 现在不说杜锦宁下的命令十分正确,便是叫这些把田地看得比命都重要的庄稼汉们把即将成熟的稻禾连根拔起,他们都眼睛不带眨一下的立即执行。 “鱼沟都挖好了吧?”杜锦宁又问。 “都挖好了。”宋庄头道,“都是按以前您定下的标准。” 这就是用熟手的好处了。不用自己太过操心。 “走,去看看吧。”杜锦宁率先走在了前面。 她知道宋庄头办事靠谱,更何况现在还有工部的官员来盯着他们干活,她的吩咐一定会被不折不扣地执行下去,毕竟一个季度后她和工部都得对赵晤和朝臣交上一份满意的答卷。 但只听下人汇报,不去亲眼看看,加以核实,不是她的做事风格。 杜锦宁这个长公主,是靠本事获得的,不需要以衣饰行头、仪仗等东西来获得别人的尊重。 所以她今天来,知道要下地,虽作的是女装打扮,穿的衣服却是好走路好下田的。 容篱和佩篱两个宫女回宫了,杜锦宁今天带的就是以后要跟着她的侍女。 青木、赤木两个小厮的名字都从“木”,她给她的侍女起名就从“禾”,这两个丫鬟,一个名叫春禾,一个叫夏禾,都是很接地气的名字。 春禾、夏禾都是秦老六从人牙子手里买来的,买下后就教练武及各种本事,年纪虽不大,只有十五六岁,武力值却比杜锦宁还要强些,为人也机灵。 要是一般的丫鬟跟着杜锦宁下田会比较为难,她俩跟在杜锦宁身后,却半点事没有,还能关照杜锦宁的行动及安危。 有了丫鬟,小厮也不能扔下,青木和赤木仍跟着杜锦宁,保护杜锦宁的安全及做一些跑腿的事情。 这四个下人,就是杜锦宁出门的标配了。回到家,青木、赤木不进内院,另有秋禾、冬禾两个丫鬟接春禾、夏禾的班。 不过现在在田地里巡视,只有两个丫鬟跟着,两个小厮已经避开人群去换稻种去了。 五百亩田地,不可能都巡视一遍,杜锦宁抽了几个地方去看了看,发现确实都按自己的命令执行了,田犁得够深,鱼沟也是按她要求的尺寸挖的。 看完田地,她又去看育苗田。育苗田选的是上田,土质细腻,耕田时也要耕得更细更匀。 “王老爹、宋庄头、秦老爹,你们三人负责育苗。”杜锦宁道。 “是。”三个老头齐齐跪下,一时之间老泪纵横。 当初杜锦宁失踪,吴证让他们种植稻谷,最后却一季季减产,他们不知承受了多少压力,日夜担心全家会被砍头。 现在杜锦宁回来了,他们终于又找到了主心骨,再不用像以前那般担惊受怕了。 三人都是熟手,王老爹和秦老爹更是打杜锦宁考进士去京城时就跟着她的,先进的育苗方法他们都掌握得十分好,又知道这次成败关乎大家的性命与前程,三人做事都一丝不苟,严格照着杜锦宁的吩咐执行。 为免出现杜锦宁出了意外、高产水稻又出问题的状况,赵晤跟杜锦宁商议后,采用自愿报名和杜锦宁认可的方式,从工部挑选出了四个二、三十岁的官员,跟着杜锦宁学习,并且帮助杜锦宁培育稻种。 谁不知道跟着杜锦宁搞这个高产水稻容易出成绩容易升官? 像他们这些官员,考上进士进入官员后,从正七品官做起,没有背景没有后台,也没有什么突出的政绩,想爬上正五品都有四个台阶,三年一个考评,前面有空位才能升一级,二三十年都不一定能升到正四品。 但如果下一季高产水稻被顺利恢复过来,四个跟着杜锦宁的官员升一级官是妥妥的。以后要是产量能更高一点,官阶那肯定是飕飕往上升。 没看杜锦宁就靠着这个,欺君之罪都不被追究,还捞了个长公主当吗?那简直是一步登天啊。就算她是个男子,原先大臣们的议论他们也听说过了,要给杜锦宁升个正三品呢。 所以报名来跟杜锦宁学习的人还挺多。 杜锦宁可不耐烦弄个搅屎棍来她的研究小组里,叫齐慕远好好查了一下这些官员的背景及为人性格,最后定下的就是眼前这四个官员。 这四个基本都是技术宅类型的,就是一门心思钻研、没有别的小心思、性格也不是很孤僻难相处。 这四个官员被挑出来后,就一直到庄子上呆着,跟宋庄头他们交流,监督他们做好春耕事宜。 他们事先是拜见过杜锦宁的,今天知道杜锦宁要来田里,都早早来候着了。这会子杜锦宁巡视田地,他们也都老老实实跟着。 杜锦宁转了一圈回来,便回了张家留下的宅子,看了站在廊下的青木一眼,青木朝她微微点了一下头。 杜锦宁放下心来,问跟着她的官员道:“种子在哪儿?” 官员连忙从身上掏出钥匙,将一间屋子打开,推开门道:“就在这里。工部派人送过来后,就一直锁着,由下官拿着钥匙,没敢再让人进去。” 杜锦宁点点头,进去将稻种看了一遍,便吩咐宋庄头等人筛选种子。 选种是一个十分重要的环节,要选出饱满的稻种进行育苗,这样种出来的稻禾才会茁壮。 “公主,这些稻种也要吗?”一个官员不解地问道。 他指的就是吴尚书他们种出来的越来越多瘪谷子的稻种。 杜锦宁点点头:“这些跟另一种分开育苗。”顿了顿,她很耐心地给四个官员解释道,“高产水稻,其实就是杂交水稻,即用是花粉退化但雌蕊正常的母水稻,通过人工辅助授粉的办法才能获得的种子。” 她先前培育出来的可是雄性不育系杂交水稻,没有人工授粉,自然结不出稻谷。吴尚书他们的失败是必然的。 以后,她会培育出保持系的水稻出来。这种水稻就可以一代一代繁殖下去,不用次次杂交才能获得种子了。 正文 第八百三十七章 杜忽悠 四个官员:“……”听不懂怎么办? 不过听不懂才是正常的。他们研究了这么些年都没研究出什么东西,拿到杜锦宁研究出来的高产水稻,还能把这水稻给种成普通品种都不如,他们跟杜锦宁的差别实在太大了。 而且杜锦宁刚才说的,似乎就是高产水稻研究出来的原因。 这是不拿他们当外人啊。 报名来长公主手下干活,真是来对了。 他们四人十分激动。 一个官员就壮着胆子问道:“公主,什么叫花粉退化?什么叫雌蕊,什么叫人工辅助授粉?” 能考上进士的人脑袋都不笨,他虽听不懂,却靠着强大的记忆力倒把杜锦宁刚才所说的话硬记住了。 杜锦宁耐心地给他们解释了一遍。 即便听了还是不大明白,但四个官员感觉自己就像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以前对植物的理解也犹如拔开了迷蒙,有了新的更深层次的认识。 “公主,您以后有什么事,尽管吩咐,我们一定竭尽全力去执行,绝不敢有任何差池。”那个问话的名叫康时安的官员涨红着脸激动地道。 “对对对,有什么事公主尽管吩咐。”其他三个官员也连声附和。 杜锦宁就是要收服这四个官员。 这四人是朝庭命官,拿着朝庭给的俸禄,“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对赵晤和朝庭的忠心自不必说。 这虽然没错,但杜锦宁不想她做点什么事,这些人就汇报给赵晤。她费心费力培养的人,转过头就把她给卖了,她图什么呀? 于是,杜忽悠又上线了。 她得先用专业知识把他们砸晕,再忽悠洗脑,适当的时候还可以让汪福给四人来一波主人吹,保管把这四个本来就老实本份的官员忽悠得连自个儿姓啥都不知道了。 …… 在杜锦宁忽悠人的当口,赵明月府上,正开办一场无我茶会。 所有的贵女都亲自设计并摆出茶席,亲手烧水沏茶,然后互相品茶评茶,不假于侍女之手。 这无我茶会的概念,也是杜锦宁在《盛世民报》的文章里提出来的,赵明月仔细过这文章后,心有所感,于是就试着组织了一次,结果反响很好,于是京城里都流行起开办无我茶会来。 互相品完茶,一个贵女对赵明月道:“公主,能不能邀请宁国长公主来参加一次茶会?说起来,除了您,我们都还没见过她呢。” “是啊是啊,很好奇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吕紫颐也抬起头来,期待地看向赵明月。 说起来,那位宁国长公主能被救出来,还是托她的福;后来皇上想给她与杜锦宁赐婚,杜锦宁才自曝自己是个女子。 虽说后来杜锦宁带了厚礼亲自上门去感谢了一番救命之恩,但那时杜锦宁还没自曝是女子,接待的是她的祖父英国公,所以迄今为止,吕紫颐还没见过那个跟自己有着神奇缘份的长公主杜锦宁。 赵明月听到大家的请求,却有些为难:“你们也知道,宁国她不像咱们这样得闲。高产水稻能不能种出来,还得靠她呢。现在正是春耕最繁忙的季节,她就是想来参加咱们的茶会,恐怕满朝文武都要说她不务正业。” 众贵女都有些失望,不过大家的长辈父兄都在朝中做官,宗室勋贵也领着差事,倒也十分能理解赵明月说的情况。 不过失望也就一瞬,她们跟杜锦宁没什么感情,只是因为杜锦宁成了长公主,就等于挤进了宗室勋贵的圈子。那日贵女们的母亲虽去送了亲,杜锦宁却是蒙着盖头,根本没瞧见她长什么样。大家对她比较好奇,这才想见她一见。 赵明月把大家的表情看在眼里。 她也知道,这些人想见杜锦宁,大部分是好奇,少部分则想看杜锦宁的笑话。毕竟杜锦宁是草根出身,就算做了长公主,在这些出身高贵的人看来也是上不了台面的。 不管赵明月面对杜锦宁时的心情如何微妙复杂,但对方终究是自己仰慕过的,她对这小部分人的心理就十分不满,自然不肯下帖子让这些人看笑话。 杜锦宁的才华卓绝出众,又岂是这些人能笑话的?这些人想借自小学习的规矩礼仪来笑话杜锦宁,压她一头,便是她赵明月都不答应。 …… 杜锦宁不知道无论是贵女圈还是贵妇圈都在议论她,都对她这个人比较好奇。 她在庄子上呆了半日,便乘车回了城。不过没有立刻回公主府,而是去了一趟杜府——她即便出嫁了,但她原来的宅子门上,仍挂着“杜府”两个字。 说起来,她的身份有些尴尬。她被郑太后认成了义女,但她还有个亲生的母亲在,所以那日出嫁,郑太后并没有要求她到宫里回门。 郑太后没说,她便不好真把皇宫当成娘家回门。偏她又是从宫里出嫁的,回自己原来的“杜府”似乎也不对,所以那日她是以请安的名义跟齐慕远进了宫一趟,出宫后又拐回了娘家吃了顿饭,这才把“回门”这个礼节给糊弄过去。 看门的朱老头看到杜锦宁回来,十分高兴:“公主您回来了?巧了,太太也才从外面回来。大姑奶奶陪着她出门去挑衣服了。” 参加完杜锦宁的婚礼,许成源就去赴任了。他因为考评极好,张家赵家倒了又空出一些位置,再有齐伯昆的照拂,他直接升到了知州,上任的地方仍是徽州,只是换了个地方。 杜方菲担心杜锦宁出了嫁,陈氏一个人住不习惯,便主动留下来陪陪母亲,打算一个月后等许成源到任地把家安好再带着孩子过去。 杜锦宁进了门,陈氏和杜方菲自然十分高兴。 “这几日都是回齐家吃饭的吧?你婆婆对你如何,有没有为难你?”陈氏和杜方菲都十分关心这个问题。 “挺好的,没为难。我早上去给她请安,她还体谅我要去庄子上打理田地,让我只逢年过节去吃顿饭就行了,不用每日请安。”杜锦宁道。 “你这孩子,是个有福气的。”陈氏道。 杜方菲却道:“小妹是公主,齐夫人自然不敢太过为难她。” 杜锦宁笑笑没有说话。 母女三人正说着话,忽见姚书棋跟在下人身后走了进来,向杜锦宁禀道:“公主,日苯的船到了,陆先生他们回来了。” “回来了?”杜锦宁惊喜地站了起来。 正文 第八百三十八章 震惊陆九渊的消息 陆九渊他们回来了,赵晤新自接待了他们,得知他们在日苯推广的茶道得到了日苯人的喜爱,带去的茶叶卖出了极高的价钱,赵晤更是欣喜万分,给陆九渊三人封了鸿胪寺的闲职官位,官阶为从五品。 当初陆九渊他们虽也中了进士,不过是同进士,名次排在很后面,家里又没有高官做靠山,任命的官职自然不怎么好,还是从九品官。 三人都是做学问的性格,处事不够圆滑,还挺有性格,各自辗转做了一阵从属官,有的跟上司理念不合,有的则被同僚排挤,做官做得十分不愉快,干脆就辞官不干了,转而受聘于书院,专心做学问。 这也是他们想在学问上出人头地的原因。 现在,有心栽花花不成,无心插柳柳成荫。他们不光建立了心学,通过《盛世民报》传播了他们的学派理论,还成了茶道创始人,更是因此去了一趟日苯,回来还被封了这么高的官职。 有官职没官职,别人对待你的态度还是不一样的。一群好友相聚,你没官职的永远只能忝陪末座。 对赵晤感恩一番后,三人最想感谢的就是杜锦宁。 要没有杜锦宁,他们现在还泯灭众人,谁知道他们是谁? “跟你们一起出去的,是不是有一个叫安适的人?”赵晤问道。 “是。”陆九渊不知道这里还有段乌龙,老老实实地回道,“他是个琴师,琴技十分高超。布置茶道时有他相助,能事半功倍。所以当时他表示想去日苯,下官便带着他去了。因临时起意,所以便让他占用了我小厮的名额。” 赵晤虽对日苯船只的种种巧合心存疑惑,但杜锦宁已回来了,正专心恢复高产水稻,他便无心再追究此事。问了几句,便让陆九渊三人退下了。 “杜锦宁大人现在如何了?”陆九渊见领路的太监挺和气,便顺口问道。 他们一出去就一年半,以杜锦宁那升官的速度,没准又升了一级了。这样的话,他们的官阶岂不是跟杜锦宁一样? “陆大人您这是还不知道吧?杜大人其实是个女子,已被太后娘娘认为义女,封为宁国长公主。” 陆九渊一个踉跄,差点摔了一跤,跟在他身后的史修和彭士诚则愣在了原地,根本没反应过来。还是太监眼疾手快,扶住了陆九渊,才避免了他被摔个大马趴。 “你……你刚才说什么?”陆九渊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太监又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又笑道:“咱家刚听说的时候,反应也跟陆大人差不多。” 顿了顿,等陆九渊三人消化了刚才的消息,他才又道:“现在公主已与齐大人成亲了,住在古西街的公主府,你们坐马车去那里转一圈就能找到。” “齐大人?齐慕远?”彭士诚插嘴问道。 “对,正是齐慕远齐大人。” 三人面面相觑,终于相信这件事有可能是真的了。 此时他们已经走到皇宫门口了,三人谢过领路太监,便互看了一眼:“去公主府找杜锦宁?” 他们下了船就接到宣召,担心殿前失仪,三人都回家匆匆梳洗了一番就进了皇宫,根本没来得及跟家人叙别后离情。一年半不着家,本应该回家去跟家人好好团聚,打算明后日再去找杜锦宁的,可现在太监说的话让他们的心跟被猫挠了似的,不搞清楚就静不下来。 三个人里,史修的心思最细腻:“她现在是姑娘了,还被封为了公主,咱们这样冒然上门……” 三人你看我,我看你,静默了好一会儿,陆九渊才道:“先各自回家吧。这件事这么大,想来咱们家人都知道,先回去问问家里人,再商议怎么办。” 史修也赞道:“咱们从日苯回来的消息很快就会传开,杜锦宁真想见咱们,自然会派人上门或是亲自来见。” “那咱们从日苯给她捎回来的礼物……”彭士诚问道。 陆九渊想了想:“派人送给她吧,并传达咱们对她的问候。” 不管怎么说,他们在杜锦宁那里受益良多,这时候就因为杜锦宁成了女子,封了公主,便有意疏远她,摆出他们不认识她的架式,他们做不出来这样没品的事。 回到家后,陆九渊就叫人把礼物送去给了杜锦宁。 杜锦宁还琢磨着要见陆九渊他们一面呢,考虑到他们旅途劳顿,才止住了脚步,打算过几日送拜帖给三人。 这会子收到礼物,她自然十分高兴,回了一封帖子,邀请陆九渊等人五日后到公主府一聚。 “什么事这么高兴?”齐慕远一进门就看到杜锦宁拿着一个小玩偶在看,那小玩偶样子十分奇怪,一看就不像是大宋的物品。 “陆先生他们送的?”不待杜锦宁回答,他又问道。 杜锦宁点点头:“是啊,日苯人偶。” 齐慕远换了外裳,走过来把杜锦宁搂进怀里,伸手将玩偶拿过去看了一眼,递还给杜锦宁,问道:“你喜欢?” “谈不上。”杜锦宁摇摇头,“只不过陆先生他们送来的礼物里有这么个东西,拿出来看一看。”说着,她将人偶随手放到了送礼物的木盒里。 木盒里除了两个人偶,还有各种小玩意,都极具日苯特色。 大概是陆九渊三人觉得这些东西跟大宋不同,便买下来做礼物。礼物不贵重,却足见他们心意。 “我想见见他们,问一问日苯的情况,下了帖子五日后过来吃饭,你那天有没有空?”她转头问齐慕远。 齐慕远看她眼波流转,眉目灵动,忍不住低下头去亲了一口她的脸颊,这才道:“说不定。如果有空我尽量回来。” 齐慕远这个职位,做事完全没有规律。事情来了,能忙上几天几夜;要是没什么事,又能歇上好多天。 以前世家把持许多重要职位,赵晤要跟世家争权,齐慕远忙得不可开交;现在世家势微,剩下的世家都夹着尾巴做人,齐慕远这里就清闲了一下,再没有原来那样忙了。 杜锦宁问这话,也不是要个确切答案,只是要把这件事告之他一声。 “你今天去下田了?累不累?”齐慕远伸出有力的大掌,给杜锦宁捏起腿来。 可捏着捏着,这家伙就不老实起来,手掌开始上移。 “啊哈,别闹,看别人笑话。”杜锦宁笑着避开他的手。 “没人。”齐慕远道。 现在夫妻俩又恢复了以前的习惯,住的院子都不许下人进来,有事就摇铃。虽说这样做会让人多想,但姚书棋管着府里的下人管得极严,下人们又都是杜锦宁和齐慕远用久了的下人,倒没人敢嚼舌根子。 正文 第八百三十九章 抢占日苯茶叶市场(二合一) 要是以前,在陆九渊他们回来的第二天,她就可以上门去拜访。双方之间亦师亦友的情谊,让她不需要顾忌太多。 但她现在是长公主,是女性,顾忌就多了起来,所以只能下帖子请他们过府。 其实下帖子邀请陆九渊三人到公主府一聚,在守规矩的人看来已是不当。但杜锦宁不打算遵守女人自己禁锢自己的那一套规矩。 要是她怕别人说她闲话,就遵守那套规矩,最后的结果就是作茧作缚,自己被这规矩给裹死。 所以,她要制定出她自己的规矩,走出自己的路来。大的男女之防,为了齐慕远,她可以遵守;但要遵守到什么度,那就由她说了算。 弱者,才是规矩的执行者;强者,从来都是规矩的制定者。 她就要做一个制定规矩的人。 五日后,在公主府里,杜锦宁和抽时间出来的齐慕远一起接待了陆九渊三人。 是的,只有陆九渊三人。安适留在了日苯,并没有跟着回来。 安适在大宋作为一个出身低贱的人,他觉得永远洗刷不掉身上的烙印。 哪怕有一天他靠着自己强大的琴技出人头地,当他被别人认出并爆出身份的那一刻起,他所有的努力就会坍塌。 毕竟以前在润州,他即便不亲自伺人,也是要抛头露面弹琴的,认识他的不少,他伺候过的客人也不少。 而在日苯,没人知道他的出身与来历,大家因为他的高超琴技,因为他对茶道的深刻理解,也因为他出众的容颜,对他十分追捧。 所以在陆九渊他们回大宋时,他没有跟着回来。 他也不说他不回来了,只是说想在日苯生活一段时间。以后想回来,再搭乘商人或僧人的船只回来。 陆九渊是真心喜爱安适这个上进的孩子,很愿意为他讨一个新的身份,让他能得以回大宋安然度日,在赵晤问及安适的时候,陆九渊把安适的出身及现在的顾虑都跟赵晤合盘托出了。 当然,安适如何被杜锦宁弄到杜家园林的,连陆九渊都不清楚。他对赵晤的说辞,就是当初杜锦宁给他的那个解释——因为茶道缺琴师,她听闻安适的琴技高超,便为他赎了身,并请他做园林的茶道专用琴师。 杜锦宁能理解安适的选择。 她为安适的事情感慨了两句,便问到她最关心的问题:“日苯的茶叶种植如何?面积有多大?喝茶的人多不多,茶道在日苯受欢迎的程度如何?” “日苯并没有全民喝茶,我们去时,喝茶的习惯只是在僧侣之间盛行,所以也只在寺庙前后种植一些,面积都不大,只够寺庙的僧人喝。我们去后,在贵族圈里办了几次茶会,日苯贵族喝茶的风尚才开始形成。如此,日苯所产的茶叶就不够了。好在我们去的时候,听了您的劝告,运载了一批茶叶过去,这才解了燃眉之急。”陆九渊道。 “我们运去的茶终究不多,且茶也不经放,大半年的时间就差不多消耗殆尽了。好在日苯和大宋商贸来往频繁,大宋的商人看到日苯茶叶昂贵,又从大宋运了些茶过去,这才堪堪供应上贵族们的需求量。” “现在日苯的茶价仍然很高?”杜锦宁问道。 陆九渊点点头:“虽说日苯跟咱们大宋只是一海之隔,相距不远,但海上风险大,商家的船只,又没有我们坐的这种船宽大牢固,冒的风险大,运输的成本自然就高。这样的价钱,也是商家在有意维持,不想让它跌下来。” “我听说……”一直没怎么作声的史修插嘴道,“日苯打算多种茶树。在我们回来的时候,就有贵族在张罗着买山地种茶了。” 杜锦宁点了点头,却没有说话。 “公主是不是想……”陆九渊终究是跟杜锦宁相处久了,知道杜锦宁的格局甚大,很多事都是从大局入手,他代入杜锦宁的思维中,再想想杜锦宁刚才问的话,自然能猜测到杜锦宁的一些想法。 杜锦宁点点头,笑了起来:“我让三位先生买的茶山,现在如何了?” 陆九渊没有明问,杜锦宁也没有回答,但大家都是聪明人,闻弦歌而知雅意,一听杜锦宁这样问,大家都明白起来。 彭士诚笑道:“多亏公主提醒,又送了老道的种茶工去指导种茶,更送了制茶秘技。家里的茶山这两年卖茶叶也赚了不少钱。” “是啊。”陆九渊十分感慨,“老夫没想到老了老了,不光在儒学名声上有了名气,在茶道上享够了尊敬,还能做上五品官,连家里在钱财上也越来越富有。这一切,都是托了公主的福啊。” 说着,他理了理衣衫,站了起来,恭敬地朝杜锦宁作了一揖:“多谢公主提携。” 史修和彭士诚也跟着行礼。 杜锦宁侧身避开,虚扶摆手道:“快莫这样说。三位先生的一切都是先生自己的努力,跟我可没什么关系。” 杜锦宁这就是谦辞了。 陆九渊三人都不是忘恩负义的,哪里不知道如果没有杜锦宁的带领,他们就算在儒学上做出了一点名堂,但绝对不会有现在的大名气,《盛世名报》可是让他们名声大噪啊。更不用说茶道了。没有茶道,他们根本不可能去日苯,更不会被赵晤赐予五品官。 三人虽然不太缺钱,却也不是那等特别富有的人,家里不过是几百亩祖上传下来的田地罢了。要是没有杜锦宁送的宅子,他们在京城买房都不容易。 现在,都因为跟对了人,一切都水到渠成,名利双收,三人对杜锦宁发自内心的感激。 待三人坐下,杜锦宁道:“有钱,再买些茶山吧。买茶山总比买田地赚钱。” “是,多谢公主提点。”陆九渊感激地道。 他们去日苯的时候,可是自己带了茶叶过去的,转手就在那边卖了高价,赚了老大一笔钱。 这笔钱,杜锦宁就算不提,他们也打算再买茶山。不过三人都觉得应该跟杜锦宁商量一下。 杜锦宁不光是读书的天才,种田的天才,还是经商的天才。看看几年的功夫就赚那么多钱,便完全可以看出杜锦宁的经商天赋。 而他们听杜锦宁的话,买了茶山,转眼就赚了大钱。 所以他们相信杜锦宁的眼光。 送走陆九渊三人,齐慕远有事要忙,杜锦宁看看已经下朝了,便乘车去了宫里,递牌子要见赵晤。 赵晤正跟几个朝臣商议事情呢,听闻杜锦宁求见,他心里一喜,对来传话的太监道:“快快有请。” “……是。”来禀报的太监很想问让杜锦宁在哪里觐见。毕竟杜锦宁是女子,一般情况赵晤即便要见她,也不应该在这议事的大殿。 好在他及时止住了自己犯蠢的举动。 皇上既然没特意交待,那就是在这里觐见呗,哪里需要他特意去问。 议事的就是齐伯昆、洪华忠几个心腹老臣。 听到赵晤要宣召杜锦宁,几个老臣互看一眼,琢磨着要不要先告辞。 上次被杜锦宁打脸,洪华忠的脸还有点痛,不想见杜锦宁,不等其他人眉来眼去的商量出结果,他就率先提出告辞:“既然宁国长公主有事要禀,我等先到偏殿里坐坐。” “不用,你们也听听宁国她要说什么。”赵晤一口否决。 赵晤一听杜锦宁求见,心里就高兴,是猜到杜锦宁今天过来是做什么的。 杜锦宁的性子他也算是了解,要不是有政务大事,杜锦宁是不可能主动来求见他的。 而田地那里,他昨日还宣召了一个到杜锦宁手下做事的官员来询问进度与情况,那边一切都顺利,可见不是高产水稻的事。 倒是日苯,杜锦宁曾多次提到过两国双方之间的关系与交往。现在陆九渊他们刚从日苯回来,一定跟杜锦宁说了那边的情况。 也就是说,杜锦宁很有可能对日苯有了新的看法与打算。 他要让这些老臣看看杜锦宁的本事。 有些老臣,忠心是有,能力也有,却太过自傲,总觉得天下少了他就没办法运转。赵晤就想让他们瞧瞧,杜锦宁这种眼界开阔、思维灵活的年轻人,跟他们完全不一样。她能给大宋开拓出一条条新的大道来,比起他们来丝毫不差。 很快,杜锦宁就被太监带了进来。 杜锦宁给赵晤见礼,几个老臣,包括齐伯昆在内的几个老臣,都得向杜锦宁行礼。 当然,都是随意的作个揖,并不需要行大礼。 赵晤给杜锦宁赐了座,问道:“皇妹向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这次来,可是有什么好主意?” 杜锦宁是何等通透之人,一看赵晤没有把这些老臣遣走,或是另择一地召见她,她就知道赵晤已猜到她的来意了。 她也不绕弯子,直截了当地道:“皇上,臣妹想要跟您提议,及时抢占日苯的茶叶市场。” “哦?”这一下不光是赵晤,便是几个老臣都来了兴趣。 “这话怎么讲?”赵晤问道。 杜锦宁便把陆九渊他们说的情况复述了一遍,道:“日苯茶叶价格高,种茶有利可图,他们肯定想大面积种茶。一旦他们的茶叶上市,日苯的市场就饱和,没咱们什么事了。现在趁起种茶念头的人还少,咱们赶紧运大批茶叶过去,让茶叶的价钱降下来。一旦价钱降下来,发现种茶叶还不如直接买咱们大宋的茶叶划算,那么日苯的茶叶市场就是咱们的了。” 在场的没一个不是人精子,杜锦宁一说大家就明白了。 是啊,日苯茶叶市场现在还是空白,大宋把茶叶运过去销售,赚的可是日苯人的钱。现在大宋的航海技术既能支撑他们去更远的地方远航,将茶叶运往日苯根本就没什么风险。 赚大宋自家人的钱,哪有赚别国的钱爽?再说,如果能通过销售茶叶慢慢渗透到其他方面,他们还怕日苯跟大宋不对付吗? 既然能如此侵占日苯茶叶市场,那么高丽那边是不是也能依法炮制? 大家都想得有点多,思维不知不觉就飘远了。 赵晤高兴得一改内敛含蓄的性格,“哈哈”大笑起来:“皇妹果然好主意。”说着,他还得意地扫了众老臣一眼。 这一眼看得大家十分无语。 得意个什么劲儿?这是你亲妹妹吗?人家跟你有半文钱关系? 不过这个杜锦宁,还真不像个女人。不说女人,便是朝中那些个大臣都不如她眼界开阔,思维灵活。果然不愧是短短一两年就能研究出高产水稻的神人。 洪华忠上一次就知道自家孙女跟杜锦宁是云泥之别了,现在这种感触更深。 杜锦宁只管给赵晤提个醒,至于这件事如何做,怎么做,她就不管了,借口不妨碍赵晤他们议事,她说完这事就告辞出来,去郑太后那里请了个安,便回了家。 她原先转给齐慕远的茶园,在她回来后,齐慕远又转回到了她的名下。这算是自己的嫁妆,以后齐慕远要是纳妾或两人有了矛盾,杜锦宁还打算和离呢,她自然不会把这些下金蛋的母鸡送给齐慕远。 不过在收回茶园的同时,她也把齐慕远给的银票还给他。 “你收着。我的就是你的。妻子管着家里的钱财,不是天经地义吗?”齐慕远道。 于是杜锦宁老实不客气地把钱也收下了。当然,这笔钱她记在两人的小公账里,算是夫妻共同财产。 回到家,杜锦宁把姚书棋叫了进来,问道:“你去看过收回的茶山了吗?人员什么的可有变化?” 前段时间忙着成亲,接下来又忙育苗的事,齐慕远把茶山交还给她后,她还没时间去看上一眼呢,就吩咐了姚书棋一句,让他去看看。她打算将茶山的事情盘点一下,再交给庄越管理。 “看过了,人员都没变化,茶树也被护理得很好。”姚书棋道。 杜锦宁点点头:“后日下午,你叫庄掌柜去庄子上等着,我们一起去看一看茶园。”想着广阔的茶叶市场,她决定再买些山地来种茶。 正文 第八百四十章 礼物 买茶园的事,不用杜锦宁太过操心,只要跟庄越说一声,他就会叫手下的掌柜去四处看山地。要是京城附近的山地太贵,杜锦宁就提议他们去徽州或福建买。 徽州休宁、黄山、屯溪、祁门等地都是明朝时十分有名的茶叶产地,休宁以松萝茶而著名,松萝茶就是炒青绿茶的鼻祖。 现在炒青绿茶被杜锦宁提前拿了出来,松萝茶恐怕再没有机会出名。但那里山青水秀,却是种茶的好地方,好山好水出好茶。杜锦宁在它还没出名的时候把那里的山地买下,花的钱不多,却能得到质量十分好的茶叶。 福建桐关、安溪等地也是好茶出产的地方,杜锦宁自然也不会放过。 这就是杜锦宁独有的优势了。 在其他穿越女还在努力山寨各种点心小吃、跟各种极品做斗争的当口,咱们杜大人以科举取胜,以科技开路,走出了一条更宽广的大道。 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此乃天下第一真理也。 插下田里的秧苗在春风的吹拂下茁壮成长。在杜锦宁亲自指点并参与的情况下,肥料研究小组取得阶段性进展的时候,洒下了新研制出来的肥料,稻谷开始结穗,稻穗沉甸甸的挂在了稻禾上。 吴证一天恨不得往庄子上跑一百八十遍,便是连赵晤都忍不住亲自出宫,去庄子上看了两回。 稻穗也不负重望,粒粒饱满,硕果累累,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田地的亩产绝对不低。像宋庄头那样的老庄稼人,更是能预测到这一次的水稻不止亩产七石。 “公主果然是有大本事的人啊。”吴证站在田埂上,对着赵晤无限感慨。 赵晤点点头:“最难得的是,公主心胸开阔,一切以国为重,毫不藏私。” “皇上圣明。”吴证不光十分认同赵晤的观点,恨不得再给那句话加上十几个赞誉之词。 因为关心高产水稻,他跟赵晤这半年来时不时会询问派去跟杜锦宁学习的四个官员,关于这五百亩水稻的情况。 然后,跟在杜锦宁身边只一两个月的四个官员,满嘴专业术语说得他俩都一脸懵逼,完全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 听不懂没关系,四个官员说他们已明白了吴证他们用同样的种子为什么产量那么低的原因。 又过了两个月,四个官员表示,拿着种子,他们也能种出高产水稻了。 这就足够了。 说明杜锦宁毫不藏私,把她所知道的知识都传授给了四个官员。 对于四个官员成为了杜锦宁的新晋迷弟,赵晤和吴证一点也不反感。因为他们自己都是迷弟一枚。对于心里装着黎民、悯怀天下的杜锦宁,赵晤没有半分猜疑。 “皇兄,您怎么来了?”杜锦宁闻讯从宅子里出来。 “朕过来看看。”赵晤温和地道,“皇妹辛苦了。” 杜锦宁摇摇头:“不辛苦,我喜欢跟田地打交道。”可比跟那些朝臣勾心斗角要好多了。 “还有多久可以收割?”赵晤指着稻田问道。 “还有半个月。”杜锦宁道,“晚稻的秧苗已经长出来了,下个月要双抢。” 赵晤倒也知道什么是双抢。 他忽然想起,当初从润州迁过来的佃农是种三百亩田地的,现在要种五百亩,怕是忙不过来。 他连忙问道:“人手够不够,不够的话我下令迁些人过来。” 杜锦宁笑道:“够了。” 她可不想要赵晤等人安排的佃农。当初润州的佃农迁过来后,她又在当地放出话去,招了二十来户人家。 为防止出现问题,她在润州的佃农和京城的佃农里都发展了些暗线。下面有些什么风吹草动,她都清清楚楚。 好在无论是赵晤、吴证还是四个官员,都没有什么小动作,否则她就能让他们知道今年高产水稻遇到了难题,亩产只有四石。 赵晤对她风光霁月,不胡乱在她身边安插人手,杜锦宁便打算投桃报李,送赵晤一份礼物。 “皇兄,过半个月就是您的生辰了。除了高产水稻,皇妹打算再送您一份厚礼。”杜锦宁笑道。 “哦?”赵晤挑眉看向杜锦宁,十分期待,“什么礼物?” 吴证也竖起了耳朵倾听。 能跟高产水稻相提并论的礼物,想想就让人浑身沸腾。杜锦宁不会又研制出了什么厉害的东西吧? “不如我们进屋子里坐着说?”杜锦宁道。 赵晤立刻同意,跟着杜锦宁进了宅子。吴证也厚着脸皮跟了进去。 赵晤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杜锦宁,见杜锦宁没有反对,他便也没赶吴证走。 三人进到厅堂里坐定,杜锦宁吩咐青木:“去把我书房里那几个锦盒拿来。” 青木立刻出去,不一会儿就回来了,手里捧着两个锦盒,跟在他身后的两个丫鬟手里也同样捧着两个锦盒。 在杜锦宁的示意下,他们把锦盒打开,放到桌上,退了出去。 “皇兄请看。”杜锦宁做了个请的手势。 赵晤和吴证,还有吴公公与吴证的长随心里早已跟长了草似,好奇的不行了。只是赵晤碍于自己的身份,端着架子,没有猴急地上前去看。其他人自然也不好表示出来。 此时见邀,赵晤这才起身,走了过去。 “咦?”看清锦盒里的东西,他吃了一惊,伸手从锦盒里把里面的东西拿了出来。 尊卑有序,皇上没看完,吴证不好凑上前去观看。但心痒难耐,他早已伸长了脖子想知道锦盒里装的什么。 此时看到赵晤从锦盒里拿出一个流光溢彩的东西来,他终于忍不住,起身走了上去。 “这是……瓷器?”看清楚赵晤手里的东西,他也禁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瓷器,早在隋唐就十分盛行。不过唐代盛行蒸青团茶,团茶细研成粉,成了绿色抹茶状,当时人们便喜欢增益绿色的茶具。青绿色的浙江越州窑瓷是陆羽在《茶经》里最为推崇的茶具。 宋代则开始流行研膏团茶,茶色尚白,人们青睐凸显白色的黑瓷茶具,福建建州的兔毫盏脱颖而出。 在杜锦宁的前世,明朝开始流行散茶。散茶茶汤清纯,能衬托出茶叶叶片的姿态,白瓷茶具更能衬托出茶的微妙的美感,于是白瓷开始受到追捧。 景德镇从唐代起就以生产白瓷而著称,散茶的发展,将景德镇生产的白瓷提升到了一个十分显著的位置。当时所有的瓷窑都干不过景德镇,纷纷倒闭。 景德镇在明清一枝独秀,一统瓷业,却因为瓷器技术不成熟没办法做大件,江苏宜兴宜兴便因能做粗陶大缸得以奇迹般的存活下来,后来更是发展了制壶之业。 于是“景瓷”“宜陶”便成了茶具的代名词。 正文 第四百四十一章 钱烫手啊 现在,炒茶绿茶因为杜锦宁的出现提前问世,因为味道好,冲泡方便,散茶渐渐取代了团茶饼茶。 像杜锦宁这样走一步看十步的搂钱耙子,看到虽然生产了白瓷、名声却还不显的景德镇,怎么会不朝它伸出自己魔爪呢? 早在她推广茶道之初,她就派庄越去将景德镇的几个重要窑口买了下来。 然后,茶客们看到精美的茶席上摆放着的洁白的瓷器,自然要打听这种瓷器哪里有卖,于是杜锦宁开在京城的瓷器店,就生意火爆,从而推动了景德镇瓷器的发展。 杜锦宁上辈子除了做农学研究,还是个兼职的网络小说作者。 网文作者因为要写小说,查的资料非常多,知识比较驳杂。偏杜锦宁的记忆力又很好,看过的知识都能记下大半。 她写过一篇瓷器题材的小说,瓷器的资料记得很清楚。 青花瓷是在白瓷的胚胎上用青花料画上图案,再加釉,用一千三百摄氏度的高温烧制而成。而青花料的主要原料就是氧化钴。而这种氧花钴,可以从大食的一种叫苏麻离青的矿物中提取出来。 其实不光是瓷器,因为小说里许多穿越者到了古代要靠烧玻璃发家致富,走上人生巅峰,所以她还知道烧玻璃的方法。 原先之所以没有做瓷器和玻璃器皿,是因为她知道自己的权势与这些财富不匹配。有那些茶园、书铺与花店,她也并不缺钱。 要不是在她想有生之年看到大宋的繁荣昌盛,她根本就不想让青花瓷和粉彩提前出世。 所以,她今天是真真正正要送给赵晤一份大礼。 赵晤手里拿着的茶具,是一套青花瓷盖碗。这是杜锦宁在失踪前写了烧制青花瓷的方法,从北方窑口买了制瓷师傅送到景德镇,再让秦老六的人监视着烧出来的。 制瓷师傅她买的是两家人,每家都有祖父孙三代烧瓷,人手足够,有女人有孩子,他们也不容易背叛。一家研究烧制青花瓷,一家研究烧制粉彩。 因为她给出了方法,这两家人经过一年多不计成本的反复试验,终于烧出了她想要的青花瓷与粉彩。 当赵晤把青花瓷放下,又从另一个锦盒里拿出粉彩瓷器时,不光吴证和他的小厮瞪大了眼睛,便是一向沉稳的吴公公都低呼出声。 太漂亮了。 “这些器皿,怎么来的?”赵晤震惊之后,转过头来问杜锦宁。 身为皇帝,什么样的好东西都是先进贡给他的。但眼前这两种如此炫目的瓷器,他竟然没有见过。 这绝对不会是陆九渊他们从日苯带回来的。他们送给了杜锦宁,杜锦宁不可能再转送给他。这样会给陆九渊三人招祸。杜锦宁不是个糊涂的人。 “是我叫人烧制的。”杜锦宁笑道。 这句话,让四个男人都瞪大了眼睛。 不过随即,赵晤就笑了起来,问道:“恭喜皇妹,找到了这么一个技术高超的制瓷匠人。” “不。”杜锦宁摇头,“这是我看了些资料,发现唐朝就有烧制这种青花瓷的青料了,这些青料都是矿里提取出来的。我便突发奇想,搜罗了各种能买到的带颜色的矿石,又叫人去询问了很多的制瓷工匠,最后拟定了一些方子,叫匠人拿到我在景德镇买的窑口去试验,没想到就烧出了这么两种带颜色的漂亮瓷器。” “哦,这么神奇?”赵晤顿时来了兴趣。 如果这两样瓷器是工匠烧制出来的,他最多是感慨两句。毕竟是术业有专攻,瓷匠烧出再漂亮的瓷器,也是理所当然的。 可完全不懂制瓷的杜锦宁,却突发奇想让人烧制出了这样的瓷器,用的是矿石,他的感受就完全不一样了。 被杜锦宁说起来,他似乎觉得自己动一动脑筋也能叫人烧出这样的瓷器来。 “所以,有些东西是一种很奇妙的,比如火药,道士们把它创造出来了,咱们稍稍动动脑子,似乎就能把它的运用方向变上一变。”杜锦宁引诱着赵晤,打算潜移莫化的改变他。 赵晤年纪不大,今年都还没到三十年,还是个青年。青年比起老年人来,思维更活络,也更能接受新鲜事物,有闯劲。 杜锦宁遇上这样的皇帝,自然要好好地给他洗洗脑。 化学、物理她学得不好没关系,这世上聪明人太多了。她只要提供点思路,赵晤再拿根胡萝卜在前面悬着,她相信一定会有人能做出很多古代所没有做出的东西来的。 化学在西方就是在炼金术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中国古代道士们在炼丹时能顺手发明火药,想来其他东西也能发明且发展。 看赵晤似乎陷入了沉思,杜锦宁赶紧对吴证等人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几个人就这么站在那里静静地等着赵晤自己清醒过来。 过了好一会儿,赵晤才回过神来。 他看看手里的瓷器,他问道:“这就是你送朕的生辰礼物吗?朕非常喜欢。” “不,臣妹送的不是瓷器,而是烧制瓷器的方法与窑口。” 这一下,赵晤和吴证又被震住了。 他们即便不是做生意的,都知道能制造出这样精美瓷器的窑口会有多赚钱。这可比茶山上的茶叶要赚钱多了。杜锦宁把这么赚钱的生意就这么白白送出去,她到底想要什么? 赵晤一下子想得就有点多。 他实在想不出杜锦宁现在还缺什么。身份有了,嫁了个好夫婿,无论是她自己还是齐家,都不缺钱——缺钱就不会把这么赚钱的窑口送给他了。 他干脆直接挑明了问:“皇妹想要什么?” 难道她还有什么罪要赎不成?或是为她的亲戚求情? “臣妹想要这窑口的一成股子。”杜锦宁道。 “一成股子?”赵晤越发不明白了。 不送给他,这窑口全部都是她的;现在送给了他,她却求他再给她一成股子,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杜锦宁点点头:“臣妹问过陆先生他们了,日苯现在还没有精美的瓷器。有了茶,就得有精美的瓷器相配。想来这些窑口烧出来的瓷器不仅受大宋人的喜欢,外国人也喜欢。也就是说,这市场很大。” 究竟外国人喜欢中国的精美瓷器喜欢到什么程度,大宋的远航船多出几次海,赵晤就会明白了。 他们喜欢瓷器喜欢到直接用“瓷器”china 来代称中国的地步。 这样大的一门生意,她怎么敢留在自己手中。怀璧其罪,她又不缺钱,何必因为贪心罪自己于危险之中呢? 之所以将这些瓷器创制出来,她一心只为大宋繁荣昌盛,而不是为了赚钱。 这钱烫手,她不想要。 正文 第八百四十二章 开镰收割 弄明白杜锦宁是真要把赚钱的景德镇窑口送给自己,赵晤还是不敢置信。 这世上,真的有人嫌自己钱多吗? “到底是为什么?你要把窑口送给朕?”赵晤也不想猜杜锦宁的心思,直接就开口问。 要是现在杜锦宁不说,以后她再拿这件事来向他要补偿,他可就没那么好说话了。 身为靠夺嫡上位的皇帝,他最讨厌有人对他耍心眼子。 杜锦宁虽然私下里也有手段,但她更喜欢坦坦荡荡做人,做事风光霁月。 她坦然道:“皇兄,我家里的事您也清楚。我三个姐姐都出嫁了,日子过得还不错;我娘出身农家,一辈子节俭惯了,我留给她的钱财就足够她丰衣足食地过完下半辈子了。” “而我自己呢,有您赐给我的食邑与公主府,有几处茶园,还开了几家书铺与花店,再留下一成的窑口股子,我又不是生活奢靡贪图享受的人,这些钱财就够我花用了。就算以后有了孩子,我只要把他们抚养长大就算是尽到了责任。至于他们要过什么样的日子,自然由他们自己赚去,难道还等着我给他们留下万贯家财不成?” 她笑了笑:“更何况,驸马他还有俸禄和财产呢。养老婆孩子,难道不是他的责任吗?我完全不愁吃不上饭。” 这话说得赵晤哭笑不得。 作为大宋唯二的长公主,他这个做皇兄的难道还能让义妹吃不上饭?要不要讲得这么悲惨? 不过杜锦宁要表达的意思,他是明白了。 果然,杜锦宁接着道:“对于钱财,我知足长乐,不想因为这个陷自己于危险境地。如果不是想让大宋多赚外国人的钱,让大宋更加繁荣昌盛,我根本就不会花心思去叫人烧制什么青花瓷和粉彩瓷器。财帛动人心,如果我把窑口留在手上,绝对会有人眼红对我使绊子要置我于死地的。我倒不是怂,是觉得没必要。” 她看向赵晤:“所以臣妹想把这几口窑送给皇兄。不过辛辛苦苦让人试验了一两年,也费了我老多的成本,我不想赚钱,总不能让我亏钱吧?所以才向皇兄要一成的股子。” 这老实不客气的说辞,把赵晤逗笑了。 一笑之后,涌上来的就是满满的感动。 他跟那被养的蛊王一样,一路拼杀到现在,身边无时无刻不充斥着算计。所以像齐伯昆这样一心为国、一心为他好的忠心老臣,才会让他觉得弥足珍贵。 而现在,为数不多的臣子里,又多了一个杜锦宁。杜锦宁虽是女流,但赵晤从来都是把她看成自己的肱骨之臣。以前是因为她的能力,现在又加上了她的一片赤子之心。 虽然杜锦宁献出窑口有一点自己的小心思,但这小心思坦坦荡荡地说出来,就越发显出杜锦宁的赤诚与光明磊落,也更真实可信。 那些满口仁义道德的人说的话,才是假的。人怎么可能没有半点私心? “好,你送的寿礼朕收下了。”他道。 杜锦宁欣喜:“多谢皇兄。” 赵晤见她的神情真挚,没有半分作伪,心下也很欢喜,打定主意把这份情记下,以后杜锦宁遇到什么事的时候,他再做补偿。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吴证在旁边看着,越发佩服杜锦宁。 他佩服杜锦宁对于钱财没有半点贪心,更佩服她宽阔的胸襟,心怀天下。 一般人,就算知道把窑口送给赵晤,既避了祸,又得了皇上欢心,也不一定能下得了这个决心。杜锦宁一个年纪轻轻的姑娘,却比许多男人都强太多了。 从庄子回京城的路上,他禁不住又跟赵晤旧话重提:“皇上,宁国长公主她真是一心为了大宋好啊。也唯有这样的人,才能一心一意为百姓黎民着想。现在水稻眼看就要丰收,臣以前提议让长公主做大司农,不知皇上意下如何?” “这件事,朕要先征求宁国的意见。如果她不反对,朕会在水稻亩产出来的时候向朝臣宣布。”赵晤道。 吴证顿时一喜。 赵晤说的是向朝臣宣布,而不是提交朝臣商议,可见是下定了决心,完全不去考虑朝臣们的意见,要以强硬的手段将这个结果直接公布。 现在的皇上可不是以前的皇上了。 以前皇上要做什么,还得看世家的脸色,如果世家反对,他想做什么都不一定能获得通过;可现在世家势微,皇上一言九鼎。只要他心意已决,朝臣根本就不能反对他的决定。 赵晤虽然这样说,但水稻产量没有出来,提这件事还是太早了。他就算要给个官职给杜锦宁,也得杜锦宁真真切切地把成绩拿出来。如果水稻的产量没有七石,哪怕能有六石半,他也不好直接把一个官职戴到杜锦宁头上。 所以他得等水稻产量出来。 半个月的时间一晃而过,很快就到稻谷开镰的日子。 知道整个京城的眼睛都盯着这五百亩稻田,杜锦宁提前两天把收割的时间报了上去。这日一早,吴证也领着工部的几个官员到了现场。除了他,宫里也来了人。不过这一次不再是金公公,竟然改成了吴公公。 吴公公是赵晤身边的第一人,因为忠心且武功高强,向来不离赵晤左右。 可今天赵晤竟然把他派到庄子上来,叫在场的官员们都悚然一惊。 “公主。”吴公公一到,也顾不上纷纷上来跟他打招呼的官员,将杜锦宁叫到一旁,轻声解释,“皇上本来要亲自来的,可担心水稻的亩产达不到预期,让您承受太大的压力,所以就派了老奴过来。皇上对高产水稻的看重,您是知晓的。” “多谢皇兄。”杜锦宁对皇宫方向拱了拱手,对吴公公笑道,“皇兄都是为我好,我明白的。” 因为今天要在田埂上走来走去,她今天穿的是男装。就算作拱手礼,也丝毫不觉得违和。 吴公公也知道杜锦宁是个极明白的人。响鼓不用重锤,赵晤的心意,杜锦宁一点就透。 他也不多说,问道:“什么时候开始?” 正文 第八百四十三章 大司农 “那还得吴公公您来决定呀。”杜锦宁笑嘻嘻地道,“您是代表皇上来的,您指哪一块田地,咱们就收割哪一块。收割庄稼的人都准备好了,只等您老一声令下。” “公主客气了。”吴公公嘴里说着客气,手上却丝毫不客气,当即指了一块田道,“就割这块吧。” 这是一块上田。 原来说亩产七石,就是上田的产量。 只要这块田的产量达到七石,那么杜锦宁的这个高产水稻就算是成功恢复了。 以为皇帝要来,姚书棋还特别叫人给五十个强壮的庄稼汉做了新衣裳,又每人发了一把新镰刀。吴公公这一块令下,一水穿着靛蓝短褐的汉子就热火朝天地干了起来。 无论是过称的还是记账的工部官员,都是原先做过的,熟门熟路了,大家配合默契。那边收割完,这边的亩产总计也算出来了。为了一目了然,官员报的直接就是最后的亩产数:“……折合成干稻谷重量,这块田地亩产为七石八十九斤。” 接近八石的亩产! 不说吴证和工部的一干官员,便是吴公公都笑歪了嘴。 虽说杜锦宁原来信心满满,但大家的心一直悬着的,就担心被折腾了一番后,水稻再恢复不了原来的亩产。 可现在,不光恢复到了原来的亩产,竟然还多了差不多一石的亩产量。 简直是普天同庆! “快,快,给皇上报捷。”吴公公顾不得叫人再收割一亩田核对一下,直接就叫人往宫里报信。 他知道,赵晤此时肯定是坐立不安地等着这边的消息呢。 吴公公带来的小太监二话不说,翻身上马,就往皇宫奔去。 吴证老泪纵横。 他终于不再是大宋的罪人了。 要知道,杜锦宁失踪,他接手高产水稻,结果直接把水稻的亩产弄得连普通稻谷都不如,那一刻,他差点以死谢罪。 虽然工部的官员拦住了他,赵晤也没怪罪于他,但他心里一直压着一块大石头。杜锦宁要是没有找回,他恐怕都活不了几年了。 现在,杜锦宁不光把高产水稻恢复了,还又让它的亩产高出了一石,他怎么不百感交集? 公主这是救了他一条命啊! “多谢……公主。”他一面流着眼泪,一面给杜锦宁行礼,“谢谢公主。” “吴尚书您这是做什么?”杜锦宁示意赤木去扶起吴证,“一亩田的亩产还不能代表什么,咱们让他们再收割一块田地吧。” 吴公公一听,赶紧往前面走远了些,指着远处的一块田道:“收割这一块。” 张家原先可是大宋的第一世家,他们在京城的田地,这五百亩田地起码有四百亩都是肥沃的上田,余下的一百亩也是中田,根本没有下田。所以吴公公根本就不怕指错。 等这一亩田地收割完,一称,连工部的那几个官员都忍不住要高兴的流泪了:“八石一十五斤,公主,是八石,八石!” 这回不用吴公公发话,吴证抢先大叫道:“快,快去宫里给皇上报大捷。”这一回是真真正正的八石亩产,而且超过了十五斤。 看到吴公公也挥手,他带来专门用来报信的小太监翻身上马,一溜烟就跑出去老远。 田地里一片欢声笑语。 宫里,赵晤还在早朝。下面的大臣说了什么,他根本没听清楚,一心掂记着庄子上的消息。 他一早就吩咐过庄子上的消息可以直接通报的。当小太监飞跑着进了大殿,用激动的语气报出“亩产八石”时,赵晤忍不住站了起来,仰天长笑:“天佑我大宋,天佑我大宋也,哈哈。” 朝臣们都跪了下去,嘴里高呼:“恭喜皇上,贺喜皇上!” 跟赵晤一样掂记着水稻情况的齐伯昆,一颗心落了地,虽然跟着大家一起高呼,嘴角的笑容却怎么也掩饰不住。 他家孙媳妇啊,真是太争气了。 赵晤高兴之余,心绪激荡,朗声对朝臣道:“宁国长公主杜锦宁,为鸿庆元年头名状元,先于翰林院任职,后到润州任知州,两年前研究出水稻亩产七石,现在更是将水稻的亩产提高到了八石。朕以为,杜锦宁虽为女子,却忧国忧民,心怀天下黎民苍生,考状元、埋头于田地之间,就为了‘天下无饥’,比之在列的各位也丝毫不差。高产水稻的种子不能再生,需得宁国长公主每年辛劳培育;高产水稻在全国种植,还需宁国长公主主持推广、传授经验。水利的兴修也需宁国长公主进行指导。” 他扫了下面的朝臣一眼,吐出来的话语铿锵有力:“所以,朕决定,任宁国长公主为大司农一职,负责大宋的农业水利事宜。” 朝堂上静悄悄的,落针可闻。 如果赵晤说要赏杜锦宁别的,比如增加食邑,或是田地金银,他们都会高呼“皇上圣明”。可让杜锦宁当官…… 大家都觉得自己脑子转不过弯来。 如果吴证在这里,他肯定第一时间就附议,可他此时却在庄子上;杜锦宁是自己孙媳妇,齐伯昆就是举一万只手赞成赵晤的提议,也不好第一个站出来附议。 几个忠心的老臣虽很欣赏杜锦宁,也觉得杜锦宁做出这样的贡献,做大司农完全能当得起,但叫一个女人做官,跟他们站在一起,他们总觉得心里别扭。 可赵晤跟吴证说要问问杜锦宁的意见,现在高兴激动之下没有征求意见就直接把决定说了出来,可不是要朝臣们同意或否认的。不用大家说话,他就转头吩咐承旨:“照朕刚才说的拟旨。” “是。”承旨答应一声,立刻走到旁边磨墨拟起旨来。 这个承旨,自然不会再是邓易。 邓易几个,早在世家被清算的时候都被赵晤一脚踢到边远小县去做县令了。有了前车之鉴,新任承旨根本不敢有半点小心思,都是赵晤怎么吩咐就怎么做。 赵晤都叫拟旨了,反对的人此时再不出声,等圣旨一拟好,盖上皇帝玉玺,这命令就改不了了。 可朝堂上依然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出列反对。 杜锦宁是女子,但她做的事真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他们要是跳出来反对,拿什么反对?就因为她是女子?皇上刚才也说了,杜锦宁是鸿庆元年的头名状元,又一路做着官。除了是女子,她什么都不差。 如果他们说女子不能做官,不能干预朝政,那把太后置于何地?这是怕没小鞋穿么? 更何况,杜锦宁虽是公主,却嫁入了齐家,皇上面前第一红人齐伯昆,可是她的祖父呢。她的公公齐文聪,也站在朝堂上。她的驸马齐慕远,虽然年轻,却是查案好手。得罪了他,他恐怕要把某家的情况好好查一查。谁家经得起查? 得罪了太后,又得罪齐家,最重要的是得罪皇上,他们还能在这朝堂上混下去么? 于是,就出现了没人赞成、也没人反对的诡异情形。圣旨,就在这种情况下拟好盖上了玉玺。 正文 第八百四十四章 想见她 圣旨拟好后,就由金公公直接送到了庄子。 杜锦宁还在看收割稻谷呢,乍闻有圣旨,听到要封她为大司农,不禁一时懵在了那里。 她当初,是跟齐伯昆和袁修竹说过想做大司农,不过是因为想要研究并推广高产水稻,要向两位老人表示志向,她就那么随口一说,而不是真正的要做到大司农这个位置上。 她又不是没见识的小孩儿,岂能不知一个寒门子弟,就算再聪明再能干,想要做到大司农这个三品官,都得打拼一辈子,不到四、五十岁想都别想?但她能女扮男装一辈子吗?根本不可能。所以这个理想也仅仅只能是个理想。 可没想到,年仅十九岁,且在她恢复了女儿身后,还能真的当上大司农。 冷静如她,都忍不住有一种想流泪的冲动。 她跪了下去,对着圣旨真心实意地表明心迹:“臣一定不辜负皇上的知遇之恩,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金公公将圣旨递到她手上,待杜锦宁起身,笑着给她道喜:“恭喜公主,咱家这会儿得唤您一声杜大人了。” 长公主是一品爵,大司农是三品官,杜锦宁并没有高升。但虚衔与实职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一个长公主,朝臣们因着对皇家的敬畏会对其礼遇,但真正要说到如何尊敬对方,那是不可能的。长公主真要对朝臣无礼,皇帝一定会为了不让大臣们寒心而喝斥责罚公主,而不是责罚大臣。 但杜锦宁这个大司农不一样,她是真真正正凭自己的本事当上了这个官儿,大臣们可以因为她是个女人心里不大舒服,但绝对不敢当面对她无礼,背后也不敢多讲怪话。 有本事,别吃杜大司农研究出来的稻米,也别在自家田地里种植高产水稻啊! 不服气,你也可以研究出亩产八石、九石的水稻,把杜大人从大司农位置上挤下来,彰显你这个大男人比她厉害啊! 做不到,就憋着。还敢无礼,还背后说怪话?脸怎么那么大呢? 这种既然别扭,又无奈,还带着隐隐佩服的心理,不光存于听到圣旨的工部官员心里,也是散朝后纷纷从皇宫里出来的大臣们的复杂心态。 “唉,以后,咱们是不是得跟女人一起站在朝堂上了?”一个大臣不大服气地道。 另一个大臣倒是想得开:“唐朝时,还有女人坐在龙椅上,男人恭敬站在堂下的情形呢。” 这话堵得对方哑口无言。 旁边有人开口:“不管男女吧,只要有本事,站在朝堂上也没啥。长公主的本事,咱们不服气都不行啊。看看她失踪后工部那群人的表现,再看看长公主,那是有真本事的人。反正长公主站在朝堂上,我是服气的。” 散朝后,杜锦宁当上大司农的消息则朝臣们带因衙门,这样的对话在各个衙门都上演着。 这也是唐宋,相对开明,对女子的束缚不大,又有武则天开了先河,做了女皇帝。现在杜锦宁用实力吊打一个朝庭的官员,大家别扭了一阵就愉快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便是洪华忠回到家里,把这件事跟他家的老太婆说了,也十分感慨,建议道:“往后家里的女孩儿,不要只学些琴棋书画这些伺候人的东西,让她们多看看书,眼界放开阔一点。不期望她们真去朝堂上做官,起码别天天家长里短的,眼睛就盯着这一亩三分地。眼界开阔些,格局大些,以后就算做了母亲,也能培养出优秀的孩子来。” 洪老夫人很是赞同:“这段时间,鲁国长公主一直在张罗开办女学的事,你看是不是把家里的女孩子送去念书?” 洪华忠点点头:“念书自然是好。不过你得先打听好那些女学的风气,先生是什么人。别到了那里,就学些争强好胜,小肚鸡肠。如果那样,倒不如不去,请两个老先生在家里上课。” “行,我派人去打听。”洪老夫人道。 想起杜锦宁的事,洪老夫人对她十分有兴趣,道,“老头子,我倒是对这位长公主很好奇,真想见她一面。” 她说这话倒不是觉得自己很了不起,想见杜锦宁就见,也不是想让洪华忠把人请到家里,而是出于无奈。 杜锦宁成了宁国长公主,除了她被封的那日被郑太后领着见了一些身份地位较高的宗室勋贵,出嫁的时候蒙着盖头被宗室勋贵送到公主府,其他时候根本没参加过任何宴会。她原先是以男子身份参加科举在朝庭做官,年纪轻,有才华,且长相出众,京城官场上的男人们倒是认识她,可女眷们却是没机会见她一面。 她的经历太过传奇,女子们对她都好奇得要命。不说那些贵女,现在连洪老夫人这些老太太都想见她一见。 洪华忠摇摇头:“这可不好办。高产水稻现在正是双抢时候,她要办正事,可没空去跟你们认识。” 见老妻失望,洪华忠就出主意道:“不过过几日就是皇上生辰,皇上打算办借此机会犒劳一下我们这些老臣。朝中三品以上的官员和诰命都在受邀之列。公主她虽被任命为大司农,但这宴会上她总不好跟我们这些男臣坐在一起,肯定得去陪着太后娘娘。到时候你不就能见她一面了?” 洪老夫人顿时一喜:“这敢情好。”她站了起来,“不行,我得去挑挑衣服。” 洪华忠无语。 七老八十,还打扮个什么劲儿。不说他家老婆子,就算把他最得意的孙女叫回来精心打扮,洪华忠就算带着滤镜,也不能昧着良心说比那位宁国长公主还要好看。 杜锦宁那里,田里的双抢自然不用她在场看着,宋庄头他们都是做惯了农活的,又种了几季杂交水稻,已不需要吩咐做事了,况且还有工部的四个官员和姚书棋在旁边看着呢。 所以杜锦宁表面上很忙,其实还是挺清闲的。 她也知道京城里贵妇和贵女们都对她挺好奇,赵晤生辰宴这天,她精心打扮了一回,跟齐慕远乘着马车进了宫。 正文 第八百四十五章 欺生 宴会上,男女自然是分开的。男宾在前殿,女眷在后宫。 宴会是在后花园举办的,酒席设在一个空旷的大殿与两个偏殿里。 今天是阴天,天气也不炎热,凉风习习,又有许多回廊与花木遮荫,来参加宴会的女人们并没有进殿里去,而是三三两两地在花园或廊下说话聊天。 杜锦宁是提前了小半个时辰到的,却不想这里已来了许多人了。 她刚一进花园,跟在她身后的燕姑姑,就开始低声跟她介绍起院里的人来:“右边廊上穿姜黄色褙子的老太太是安庆郡王妃龚氏;坐在她边上戴褚红抹额的是大长公主、英国公夫人;正跟她们说话的是刑部尚书夫人阮氏……” 燕姑姑原先说想来公主府养老,杜锦宁让齐慕远去查了一下,发现燕姑姑说的确实是实情,并不存在什么阴谋诡计。之后她又问过郑太后,郑太后也说燕姑姑为人老实本份,在赏赐了一些银两后,让燕姑姑跟她出了府。 燕姑姑在宫里呆了二三十年,朝中诰命就算不全认识,也认识大半,所以今天杜锦宁特意带她出门,指点自己认人。 杜锦宁记忆力好,心里又有一本整个京城的人际关系图,燕姑姑只要介绍一下对方是谁,杜锦宁就能迅速代号入座,把人认全。 杜锦宁领着燕姑姑和两个丫鬟一面认人,一面往里走,那边安庆郡王妃龚氏就看到她了,立刻高声叫了起来:“哎哟,瞧瞧这是谁?我老婆子在京城参加了一辈子宴会,如今倒是眼拙,连人都不认识了。” 正跟龚氏说话的几人都转过头来。 龚氏的声音实在太大,杜锦宁想不理会都不行。她转过头去,就看到龚氏等人全都看向自己。 她停住脚步,微微一笑:“老夫人说的是我?” “可不是。”龚氏脸上带着笑,笑容却有些古怪,“老婆子年纪大了,辈份也高,还以为京城里的三品以上的诰命我老婆子都认识,现如今却发现自己真是见识浅陋,倒不认识夫人。” 今天来参加宴会的倒不全都是三品以上的诰命。这种场合,就是各家展示自己女儿,或为儿子相儿媳妇的场所。因此来参加宴会的虽都是三品以上的诰命,但这些老夫人或夫人也都带了自己的孙女和女儿来。 这些年轻女孩子都是没有品阶的。 杜锦宁年纪虽轻,跟站在龚氏等几个身后的年轻女孩子年纪相仿,但她却梳着妇人头。 梳妇人头来参加宴会,就不能再凭家世,而是凭自己丈夫的官阶或自己的品阶了。 杜锦宁是长公主,品阶自然在这位郡王妃之上。但龚氏的年纪比陈氏都还要大上一轮,安庆郡王还是赵晤的伯伯,以长幼来论,龚氏倒是有资格教训杜锦宁这个新晋长公主。 更何况,她还打着不认识杜锦宁的幌子。 而如果杜锦宁跟着她的节奏走,自报家门,这气势就弱了。再被她挤兑几句,说成亲半年了都没拜见过她们这些长辈,不把诰命们放在眼里,杜锦宁今天就直接被这位郡王妃踩在脚下了。 院子里的女眷说话都压着声音,生怕吵着了郑太后。龚氏如今这么一叫,大家都看向这边,有些喜欢看热闹的还围了过来。 杜锦宁是什么人?她是个还没来京城参加科举,就把京城各派势力打听清楚的人。今天来参加宴会,又岂会不打听清楚这些女眷的弯弯绕? 杜锦宁走到龚氏面前停住脚步,笑道:“您老可真是贵人多忘事,不认识我,我这作小辈的倒不敢不认识您老人家。您是安庆郡王妃龚氏,犯了谋逆大罪的张家老夫人的亲妹妹,我说的可对?” 说着,她抬起眼看向大长公主:“皇姑姑,宁国我说的可对?没认错人吧?” 大长公主的年纪跟龚氏年纪相仿,两人相交多年;倒是跟杜锦宁没什么交情。她刚才虽觉龚氏的做法十分不妥,也不好当着众位宾客的面下龚氏的脸子。同时,她也想看看这位新晋的长公主,被皇上和满朝大臣都认可的大司农是个什么样的人。所以她刚才干脆冷眼旁观,默不作声。 没想到猝不及防地被杜锦宁问到脸上来。 “安庆郡王妃龚氏”,这句话自然没毛病;可“犯了谋逆大罪的张家老夫人的亲妹妹”是个什么鬼?杜锦宁这句话,自己该怎么答? 宫里出来的老人精都被问住了,想过来围观看热闹的众位夫人的脚步也因为这句话顿在了那里,甚至还后退了几步。 宁国长公主这句话太可怕了。一张嘴,就点住了龚氏的死穴。 龚氏差点一口老血喷了出来,满脸胀红地用力拍了一下桌子,站了起来:“杜锦宁,你放肆!” “咦?”杜锦宁吃惊地看着她,“这不是认识我吗?我出嫁那日,郡王妃您还给我送过嫁呢。刚才装着不认识我,又是为哪般?” “还有,我怎么放肆了?难道您不是安庆郡王妃?或许,犯了谋逆大罪的张老夫人不是您老同父同母的亲姐姐?” 围观的众人差点笑出来。 狠,太狠了。 安庆郡王妃龚氏确确实实是世家张老夫人的亲妹子,不过女子出了嫁,就是各自以夫家为天。就算是龚家犯了谋逆大罪,也牵连不到龚氏头上,更不用说是姐姐的夫家犯的罪了。 所以尽管张老夫人被砍了头,龚氏仍好好地当着她的郡王妃。又因她为安庆郡王生了两子一女,亲儿子还是郡王世子,所以没人会因为这个给她没脸。张家的事,谁都不敢在她面前提。 龚氏挑衅杜锦宁,自然是为了亲姐姐的缘故。否则也不会无缘无故来为难杜锦宁。 这些世家都是沾亲带故的,大臣们有不少人也因此恨着杜锦宁。只是杜锦宁所研究的高产水稻对大宋太过重要,一旦有人惹了杜锦宁,赵晤的雷霆之怒可想而知,所以大家都不敢轻举妄动。 龚氏却觉得自己是妇道人家,还是赵晤的长辈,就算她阴阳怪气地给杜锦宁一点气受,赵晤和郑太后看在安庆郡王的面上,也不会为难于她,所以才有恃无恐。 再者,她觉得像杜锦宁这样年纪的小姑娘,脸皮薄,又初来乍到,就算被封为了长公主,终究不是正统皇室血脉,本来就底气不足,被她这个长辈说两句,不是应该的吗? 谁知道杜锦宁竟然是个狠角色,一句话戳中了她的心脏,一刀毙命。 正文 第八百四十六章 认怂 吕紫颐就站在大长公主身后,看到这一幕,美目流连,眼眸里似乎闪着光。 她终于见到大名鼎鼎的宁国长公主杜锦宁了,也终于明白为什么当初赵明月会对这位杜大人念念不忘了。 果然长得极美,果然很聪明很厉害! 如果她是在杜锦宁没暴露出真实性别的时候遇见她,肯定会跟赵明月一样,喜欢上这位洒脱倜傥的杜大人的。 见龚氏气得浑身发抖,却颤抖着嘴唇一句话说不出来,杜锦宁微微一笑,朝大长公主微微一福:“锦宁先去给母后请安,再来跟大长公主和郡王妃叙话。” 说着,她也不理会其他人,径直转身,朝正殿走去。 郑太后虽在里面跟其他命妇说话,却有宫女嬷嬷在外面盯着。现如今外面那么大的动静,早有宫女进去禀报她了。 听到杜锦宁一句话怼得龚氏说不出话来,郑太后的心情简直不要太舒爽。 安庆郡王是棵墙头草,安庆郡妃也差不多。以前先皇在世时,龚氏总奉承皇后;等赵晤登基,郑太后做了太后,她又来奉承郑太后,这种小人行径特别不受郑太后待见。 况且,张家是被赵晤所灭,现在龚氏针对杜锦宁,无非就是对亲姐姐被砍头有所不满。这不满不敢冲赵晤去,就想捡软杮子捏,欺负杜锦宁。但心里肯定是恨着赵晤的。 自家儿子被龚氏所恨,郑太后会偏向她才见鬼了。 因此杜锦宁进来请安的时候,因为高产水稻一直待她很不错的郑太后,此时对她越发亲热,拉着她的手说了好一会儿话,这才对坐在一旁的两个老妇人道:“你们不是说没见过宁国吗?这可不就见着了!” 说着,她介绍这两个妇人:“这是中书省参知政事洪大人家的夫人,这是工部尚书吴大人家的夫人。” 洪老夫人和吴老夫人早在杜锦宁进来的时候就起身了,此时便上前给杜锦宁行礼。 杜锦宁恭敬回了礼。 洪华忠如何且不说,吴证对她是极好的。她能当上大司农,可都是吴证拼命向赵晤推荐的缘故。 “哎呀,我家老头子天天在家里夸长公主如何如何聪明,现在我终于能见到长公主了。”吴老夫人笑道,“今天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不光能把水稻种出那样高的亩产,还长得这般美。” “可不是。我家老头子那日回去还叮嘱我,叫我让孙女们多读些书,眼界放开阔一些,就算不能跟长公主一样优秀,至少也别小家子气的只顾着家长里短。”洪老夫人也拼命释放善意。 “两位老夫人谬赞了。”杜锦宁跟她们寒喧了几句,问郑太后道,“鲁国呢?” “孩子吵闹,她跟奶娘带着孩子去后院了。”郑太后笑道,“你去找她玩吧,我们老人家的话题,你也不爱听。” 杜锦宁便告辞出来,去了后院。 赵明月婚后跟萧二公子倒也恩爱,年前生了个女儿,现在已六七个月大了。 赵明月在来宫里请安的时候也时不时会遇上杜锦宁,两人关系极好。 见杜锦宁带着燕姑姑进来,赵明月跟她闲聊了几句,不禁轻声问道:“你成亲半年了吧?肚子怎么还没动静?” 杜锦宁饶是脸皮厚,被问及这样的问题也不由有些脸红。 她道:“高产水稻不成功,我哪里敢有动静?总不能挺着大肚子往田地里跑吧?” 这半年来,她跟齐慕远都是避着孕的。在没有套套的古代,她本来还为这事犯愁呢,好在燕姑姑愿意跟着她,为她解决了这个问题。 赵明月一听,顿时十分同情。 杜锦宁为了大宋,真是怪不容易的。 “现在高产水稻成功了,你现在可以放心怀孩子了。”她道。 杜锦宁其实不想这么早就生孩子。现代女性,哪个不二十多差不多三十岁再生孩子的?孩子一生下来,就有操不完的心,倒不如晚些生。 但她也知道要入乡随俗。她成亲半年没动静,陈氏和苏氏就没少问她这问题了。要是再拖上一两年,估计整个朝庭都得风言风语,齐慕远承受的压力也大。 想想杜锦宁现在是朝臣了,以后难道还要挺着大肚子上朝不成? 想想那个画面,赵明月就感觉不妥当。 她不由问杜锦宁道:“往后你真要每日去上朝?” 杜锦宁摇摇头:“不,有事我就去,没事就不去。” 她上辈子上班还不够吗?这辈子好不容易混了个长公主当,哪里肯半夜天不亮就去宫里,一站就两三个时辰? 这事她已跟赵晤商议过了,当她有什么建议要提的时候,就去上朝;如果没有,就不去。她不愿意那么辛苦,却也不想把为女子好不容易争来的一点权利给推掉。 以后大肚子了,她真有事,也可以叫吴证转达,反正都是工部农业的事。 两人在屋里聊了一会儿天,就听宫女进来道:“公主,时辰差不多了,外面快要开席了。” “走吧,出去。”赵明月道,又叮嘱奶娘,“小郡主睡了,就让她在这里睡吧,别抱出去了。” 两人出去,远远杜锦宁就看到苏氏站在花园里跟人说话,一面说话一面朝偏殿而去。 齐文聪原来是大司农,三品官。现在虽调了闲职,官阶却没降,所以苏氏有资格参加今天的宴会。不过一品、二品诰命不少,她这个三品诰命的席位只能在偏殿。 杜锦宁凑到赵明月耳边说了两句话,便朝偏殿走去。 苏氏进了偏殿,刚要坐下,便见殿里所有人都站了起来,她连忙也跟着站了起来。 转头一看,从外面进来的却是杜锦宁。 “婆婆,因为要早些过来帮着张罗,便没去齐府接您,实在对不住。您是怎么来的?”杜锦宁走到苏氏身边,笑着问道。 “哦,跟、跟你公公坐一辆车过来的。”苏氏说话有些结巴。 她刚才可听说了,杜锦宁把那个极厉害的安庆郡王妃一句话呛得差点晕厥。她现在很庆幸自己当初见好就收,没把杜锦宁得罪太过。 艾玛,连太后娘娘都要给几分脸面的安庆郡王妃都敢怼,自己这样的算个啥? 正文 第八百四十七章 社会我杜哥(二合一) 龚氏那边,虽被杜锦宁一刀戳中心脏,但也知道现在赵晤大权在握,她要是在赵晤的寿辰宴上晕倒或直接走掉,事情就闹大了。到时候赵晤一问,得知真相,一来会恼她为难杜锦宁,二来也会想起她是张老夫人的亲妹妹,连带着猜忌上她的丈夫和儿子。 所以即便她气得吐血,也没敢再闹,恨恨地望着杜锦宁离去后,就忍着一口气沉着脸坐在那里。 她做郡王妃也二三十年了,皇室血脉又不多,有些还在夺嫡斗争中被牵连。能参加宴会,品阶和年纪、资格较高较老的,除了大长公主,也就她一个,平时奉承她的人可不少。 可这会子被杜锦宁明晃晃的挑出她是“犯了谋逆罪的张老夫人的亲妹妹”,谁还敢凑上前来?要是跟她走得近了,岂不得被皇上怀疑她们也跟龚氏一样,对张家灭门一案有不满,怀恨在心? 因此龚氏被杜锦宁狠怼了一句后,刚刚还跟她聊得正欢的刑部尚书的夫人赶紧起身,抓住一个看热闹的夫人:“王夫人,你也来了?前段时间听说你病了,现在可好利索了?这儿风大,你还是别吹风了。走吧,咱们进殿里去。” 大长公主也站了起来,招呼吕紫颐道:“你不是要去看鲁国家的小郡主吗?走,祖母带你去。”说着也不跟龚氏打招呼,径直走了。 看热闹的人也跟潮水般退散了去。 龚氏被气得差点又吐一口血。 “王妃,您……没事吧?”龚氏的丫鬟担忧地问道。 龚氏明知道今儿这事就这样算了是最好的,她姐姐的事被杜锦宁这样明晃晃的喝破,实在不宜多生事端。 但她就咽不下这口气。 在京城贵妇圈里风光多年,这样被杜锦宁打脸,她要不把场子找回来,谁还买她的账?如果杜锦宁还没研究出高产水稻,这口气她也就强忍下去了。可现在高产水稻被研究出来了,她还听说工部有四个官员被派去学如何种植高产水稻,而且还学会了。想来这个杜锦宁,在赵晤心里份量不那么重了吧? 她半眯了眼睛,目光阴狠:“如意,你去前面爷们那边,吩咐世子身边的小厮到靖国公世子那里,透露一下宁国长公主的美貌天下无双。” 她转过头去,又看向另一个十七八岁的丫鬟:“你去盯着杜锦宁,看看她吃完宴席后什么时候离开。得了消息传递给如意,让她透露给靖国公世子。” 顿了顿,她又吩咐:“你俩换身衣服再去,能改变一下容貌最好。” 贵妇或贵女赴宴,总会多备两身衣服,以免被汤水泼到身上或是汗湿了出丑。丫鬟们却没那么讲究。 但龚氏想报复杜锦宁,特意叫丫鬟们带了不同式样的衣服。 两个丫鬟领命而去,找了看管衣物的嬷嬷换了衣衫,便分头行动。贵妃、贵女们带的丫鬟多,有什么事都叫丫鬟做,丫鬟们来来往往的并不引人注意。 龚氏整了整衣衫,又抿了一下发髻,站了起来,往正殿而去。 …… 偏殿里,杜锦宁正含笑对苏氏道:“我少出来走动,也不大认得人。婆婆您带着我认识一下众位夫人小姐吧。” 见了杜锦宁对苏氏的态度,又听到她这句话,屋里的众位夫人都暗自点头。 杜锦宁能以女子之身参与朝政,弄出了那么高产量的稻种,是个有大本事的;又被封为长公主,各种宴会从来不见她现身,大家都觉得这位宁国长公主是不是挺高傲的,不屑于与她们为伍。现在看她对婆婆十分恭敬,态度也亲和,不是那等目中无人的,大家对她的印象自然就变好了。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嘛。 苏氏虽不精明,交际上却是没大错的。杜锦宁在众人面前抬高她,她心里隐隐既高兴又骄傲,于是领着杜锦宁,从上首那桌开始,将屋里的众位夫人和小姐都介绍了一遍。 “公主,差不多到时辰过去了,别让太后娘娘掂记您。”燕姑姑见时辰差不多了,就低声提醒道。 虽说是低声,她的声音却恰好让人听见。 近旁的人一愣,转头看看屋里滴漏,便催促杜锦宁:“行了,长公主您赶紧过去吧,快开席了。” 介绍加寒喧两句,这才认了一桌半的人,还有两桌半没认完呢。 杜锦宁只好跟大家道歉了一番,又把苏氏送回到她的座位上,这才告辞离开。 她这谦和有礼的态度,自然赢来了大家的夸赞,直把苏氏夸得合不拢嘴。 想起来之前曹嬷嬷的劝说,她顺着大家的话道:“公主确实是个好孩子,每日早上坚持来给我请安,吃饭的时候还站在我身后布菜。我说你这么忙,每日要去庄子上,哪用得着每日跑过来请安?跟她说了多少次,我公公也发了话,她才没再坚持。这孩子,是真孝顺。” “齐夫人你是个有大福气的。儿子争气,娶了公主做儿媳妇,还这么孝顺你。不像我家那儿媳妇,家世不怎么样,臭毛病还不少,整日娇娇弱弱的,叫她来请个安,不是这病就是那痛,实在叫我看不惯……” 杜锦宁也不管离开后别人怎么议论她,出了偏殿走了几步,早在跟龚氏发生口角后就离开了她身边的春禾,忽然神出鬼没地出现在她身边,凑到她耳边低语。 燕姑姑知道主仆一体,她既出了宫跟了杜锦宁,自然不能让杜锦宁出事。见杜锦宁和春禾说话没有避开她的意思,她便也没有往后退,站在那里听春禾说话。 “安庆郡王妃派了丫鬟去了前殿,让她儿子的小厮在靖国公世子身边闲聊,说您如何美貌无双,妩媚动人。靖国公世子已派了人来打听您。” 听完春禾的话,燕姑姑悚然一惊,跟杜锦宁道:“公主,您可得小心了。那位靖国公世子最是好色,偏他前头三个哥哥都死在了战场,现如今靖国公府只剩了他一个儿子,老夫人把他宠得无法无天。现如今西北全靠靖国公守卫,就算他轻薄您两句,恐怕你也得受着。皇上不好对他太过严厉,最多斥责两句也就罢了。” 杜锦宁的眉头皱了起来。 她最讨厌这种后宅手段。 因念书科举做官的关系,本来她的名声就不怎么好。刚才她之所以去苏氏那里装贤媳,就是刷一波好感。毕竟以后重要的宴会她都得参加,名声不好、人缘不佳被人冷落,总不大舒服。 宋朝对女子尚算宽容,只要她跟这些女眷交往时态度谦和有礼,日久见人心,那些不好的言论总会消失。 可如果被人在宴会上轻薄调戏,她做得再好也没用。名声一落千丈,再想挽回就难了。 龚氏这招可真狠。 她对燕姑姑道:“一会儿进了大殿,你去找太后娘娘的心腹宫女,把这事跟她说了,让她抽空跟太后娘娘禀报一声。” 燕姑姑一怔,实在没想到杜锦宁会干脆利索地把事情捅到郑太后那里去。 她张嘴想说什么,最后却什么也没说,点头应了一声:“是。” 杜锦宁又对春禾道:“你去找观棋或不语,把这事告诉驸马;并跟驸马说,我已将此事告诉太后了,到时候抓个现形,才好追查此事。先别打草惊蛇。” “是,公主。”春禾应了一声,转身又离开了。 “走吧,进正殿去。”杜锦宁跟燕姑姑说了一声,进了正殿。 正殿的席位跟偏殿不一样,正殿是每人面前一个小案几,独自一桌。郑太后坐在最上首,两边依品阶依次排列,跟着祖母或母亲来的小姐们则坐在后面一排。 赵明月也才去婆婆那里刷声望值回来,见了杜锦宁进来,赶紧朝她招手:“这边坐。” 杜锦宁的位置跟她紧挨着。 杜锦宁过去坐了。燕姑姑则像是要跟故人叙旧似的,去找立在角落里的一个嬷嬷说话。 杜锦宁自然不会扣着时间过来,坐在那里又跟赵明月说了一会儿话,宴席才开始。 行礼,恭祝赵晤和太后万岁千岁,大家这才随意吃喝起来。 眼看太后吃得差不多了,一个宫女去太后耳边低语了几句,郑太后便笑道:“大家随意,哀家去换身衣服。”说着起身,去了后殿。 不一会儿,她回来了,脸色倒没什么变化,只是朝着杜锦宁微一颔首。 杜锦宁本也没怎么担心,御宴吃得挺开心。此时见太后这样,心下更是安定。 不一会儿,燕姑姑回到她身后,悄声道:“太后娘娘让您假装先离开,出去后到偏殿夫人那里。” 杜锦宁点头。 不一会儿,大家都吃好撤了席,宫女送上茶来,这时候便可随意活动了,杜锦宁去跟郑太后告辞。 从正殿出来,春禾便迎了上来,道:“刚那个丫鬟急匆匆去报信了。” 杜锦宁一笑,从台阶下去,从中轴线走到大门处,又从回廊绕了回来,去了偏殿。 “你怎的来了?可吃好了?”苏氏待她甚是亲热。 “吃好了。”杜锦宁道,“婆婆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我坐一会儿。如果你有事就先走吧,不必等我。”苏氏在家里也是无聊,在这里还能跟人聊聊天,自然不会这么早走。 “公主。”有个妇人凑上前来,问道,“你种出来的那个高产水稻,什么时候大面积推广?” 一听这话,大家也都竖起耳朵听。 在座的都是主母,主掌着家里中馈。每家的田地都有不少,自然希望能在晚稻的时候种上高产水稻。 杜锦宁笑道:“今年来不及了。早稻还没收割完毕,晚稻已经开始育苗了,否则赶不上农时。因此得等到明年春天才能推广。不过种子数量还是有限,不能大面积种植。” 众位夫人眼睛一亮,一人问道:“不知如何才能获得高产稻种?” “此事还得请示皇上。”杜锦宁道。 大家听了,倒也不失望。 杜锦宁那五百亩水稻的产量大家可都算过的,一亩八石,五百亩就差不多有四千石。这么多种子,她们近水楼台先得月,总能比其他人先拿到稻种。 有人又问起如何种植高产水稻来。 杜锦宁也明白郑太后的意思,要尽量在这里拖延时间,别人问什么,她就答什么,而且答得还挺详尽,又在众位三品诰命中刷了一波好感度。 赵晤即便要摆生辰宴,也不可能耽误政务,这个宴会的时候是申时,相当于现代的下午四五点钟。杜锦宁跟大家聊得太阳偏西,太后这才派了人过来,领她去了宁寿宫。 “龚氏已被安庆郡王送去家庙了,没个三五年,不会回来。”郑太后道,“你放心,皇上已警告过安庆郡王和世子了,此事是龚氏挑起,与你无关。如果他们胆敢为难你,皇上必严惩。” “多谢皇兄,多谢母后。”杜锦宁感激地道。 郑太后看向杜锦宁的目光有些复杂。 杜锦宁以前把自己当成男人,极少在内宅里混,她还担心杜锦宁不知如何应付这些内宅妇人的招数呢。谁知道杜锦宁完全不按常理出牌,直接把事情捅到她跟赵晤面前,人证俱全,她跟赵晤想不处理龚氏都不行。 原先她就怀疑张家搜出龙袍之事,有杜锦宁做的手脚在里面。从龚氏这件事可以看出,这种可能性极大。 杜锦宁也知道郑太后会觉得她太有心计,忙道:“母后,我正是因为不喜欢勾心斗角,才整日呆在庄子上。我觉得植物是最可爱的东西,你给它水,给它肥,它就用绚烂的花朵与果实回报你。人却不一样,太复杂了。” 她抬起头来:“今天的事,我能不能放些风声出去?也免得大家以为我好欺负,还像今天这般招惹我。我得让人知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惹犯我,我也是不好欺负的。” 她话说得坦荡,郑太后心里那点微妙的情绪一下子消散了。 她自己就是个富于心计的人,否则也活不到现在。 富于心计又如何呢?只要不主动害人,就是个好人。 她笑道:“行,反正靖国公世子的名声也就那样,多一件事也没啥。只要你不怕别人拿这事来嚼你舌根,你尽管说去。” 正文 第八百四十八章 远航归来 得了郑太后的允许,杜锦宁的心情总算好了些。 她不喜欢后宅妇人的这些个手段,却又不能避开与贵妇们打交道。今天能够杀一儆百,让大家知道她是个狠角色,不敢轻易来招惹她,那是再好不过了。 否则,不管哪家女眷,觉得她出身寒微、根基太浅,逮到场合就含沙射影的刺她几句,她难道还要跟这些无知妇人吵嘴不成? “不知皇兄可有空闲?刚才有几位夫人问起如何才能买到高产稻种。趁着进宫,我想跟皇兄商议一下此事。”杜锦宁又问道。 “我正要说呢。”郑太后笑道,“你皇兄说有公事要跟你商议,让你先别回去,到前殿去一趟。” “天色不早,那我就先过去了。母后您也劳累了大半日,早些歇息。”杜锦宁便开口告辞。 “去吧。”郑太后挥挥手。 待杜锦宁领着燕姑姑出去了,郑太后悠悠道:“这孩子,是个厉害的。” 大宫女揣摩着她的心意,觉得她对杜锦宁没有反感,反而隐隐有些欣赏。 她上前给郑太后捶背,一面笑道:“就是这样才好。要是宁国长公主是个读书厉害,却不通人情世故、更没心机手段应付后宅交际的,肯定得吃亏。娘娘您认了她作义女,又不能不管她,少不得跟在她身后帮她收拾烂摊子。费心费力不说,颜面上也不好看。” 她笑道:“现在宁国长公主这么厉害,您也可以放心了。奴婢看鲁国长公主跟她极亲近,两人在宫外互相照应着,您也不用时时挂心。” 说起赵明月,郑太后的笑容越发舒展开来:“明月向来喜欢杜锦宁,你又不是不知道。现在成了姐妹,两人自然亲近。” 杜锦宁到前殿时,发现齐伯昆等老臣也在,大家一个个喜笑颜开,正围着什么东西打转。 “宁国,快过来看看,看这是什么。”赵晤见杜锦宁进来,连忙招手,十分高兴的样子。 杜锦宁快步走过去,便看到桌上放着一套玻璃器皿。这些器皿下面垫着锦缎,被缎面的光泽一衬,倒显得这几个玻璃器皿流光溢彩,十分高档的样子。 杜锦宁:“……” 她极力掩饰住脸上的表情,问道:“这可是皇上收到的寿礼?不知是何人进献?” “是潘鸿生派人送来的。”赵晤道。 “潘鸿生?”杜锦宁这一回是真正地诧异了,“他不是带队坐船远航去了吗?难道回来了?” 潘鸿生是鸿胪寺的一个侍郎。在杜锦宁失踪的时候,他率领着由朝庭及民间组成的商队二三百人,乘着由五艘大船组成的船队,一路往东远航。 算算日子,他们已经出海了两年多了。 “对,回来了。”赵晤的兴奋激动溢于言表,“不过船队没到京城,只到了广州。为了赶上朕的生辰礼,他们从广州派人快马加鞭送了礼物来。” “恭喜皇上,贺喜皇上。首次远航就取得成功,可见皇上鸿福齐天,心想事成啊。”杜锦宁拱手拍了一记马屁。 “哈哈,这有皇妹一半的功劳。”赵晤道,“要不是皇妹殿试上的那篇文章给朕勾画了一幅蓝图,之后又跟朕说了许多可行性建议,朕还下不了决心要派人去远航呢。” 还有一句话他没说。 如果不是杜锦宁之故,将世家的势力灭了大半,就算远航成功,这条新航线所获得的利益都要被世家拿走大半,留给朝庭的不过是残羹冷炙。 “随这些礼物送来的还有奏折。潘鸿生说,随船运去的绸缎、茶叶与瓷器极受沿途国家的喜爱,获利颇丰;他们又在当地买了许多大宋没有的物品回来。”赵晤指了指桌上的玻璃器皿。 “这一路过去,他们走了极远,到了许多国家。路上虽遇了海盗与风暴,幸而有惊无险,算是把这条航线走了一遍。这条航线要是走熟了,将物品一来一往这么一售卖,可为朝庭创造出极大的财富。” 想起奏折上提起外国人对精美瓷器的喜爱,卖出的价钱,赵晤又想到杜锦宁送给他的景德镇的几个窑口,他看向杜锦宁的目光就跟看金娃娃一样。 杜锦宁正为想象中的大宋权贵富豪举着银票抢购玻璃器皿的画面而感觉牙疼呢,被赵晤这么一看,顿时寒毛都起来了。 杜锦宁来自崇尚人人平等的现代,骨子里本就没多少尊卑观念。再加上并赵晤向来欣赏她,对她一直和言悦色的,杜锦宁便有些恃宠生矫,在赵晤面前说话比较随意。 “皇兄您那是什么眼神?我怎么感觉你打算把我卖了,还叫我帮你数钱!”她戏精附体,做出一副害怕的样子。 “哈哈哈哈……”赵晤禁不住大笑起来。 杜锦宁一进门,还来不及行礼呢,就被赵晤拉着说话,两人说得还旁若无人的。殿里的几个老臣虽围在玻璃器皿旁边,还低声议论,但赵晤和杜锦宁说话,大家就不自觉地竖起耳朵听。 杜锦宁和赵晤说话的声量又不小,他俩的谈话自然全都落入了大家耳里。 看到杜锦宁几句话把赵晤逗得如此开心,大家都把嫉恨的小眼神投到了齐伯昆身上。 他们倒能跟赵晤这样随意说话,但家里小辈却不行,资格不够,胆子不够,说话也不讨喜。一旦他们有个三长两短或是致仕,以后遇上什么事,连个能够在赵晤面前说上话的人都没有。 所以看到杜锦宁明显极得赵晤欣赏,现在还成了赵晤的义妹,关系越发亲近。本人能干就算了,小嘴还这么会哄人,齐家就算齐伯昆退下来了,有杜锦宁在,仍能风光几十年,大家就忍不住嫉妒。 果然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啊。 杜锦宁极有分寸的,跟赵晤开了一句玩笑,就回归正题,露出担忧的神色:“说起来,潘大人出海的时候,我还被人关在小黑屋里呢,都没能嘱托潘大人在海外搜罗各种粮食和菜蔬种子。也不知他会不会带些种子回来。” 正文 第八百四十九章 要想富,先修路 “放心。”听得杜锦宁一心想着农业发展,赵晤看她的眼神越发亲切,“你原先跟朕提过,还说这对大宋的农业有极大的好处,朕可不敢忘记,在潘鸿生出海前,就特意叮嘱了他。潘鸿生在奏折里说,找到一些种子,他带回来了。” 杜锦宁大喜:“那就好,那就好。”又问,“他什么时候到京?” “许多人病倒了,他们在广州要休整几日。这些礼物在路上走了半个月,现在他们估计已启程了。最多一个月,就能到京城。” 杜锦宁为现在这种交通状况叹气。 “皇上,臣有一建议。如能做到,大宋的繁荣必能再上一个台阶。”她拱手道。 她今天穿的是女装,但举止洒脱自信,行这种男性礼没有半分违和感。 一听杜锦宁的建议,赵晤就精神一振。 杜锦宁的建议,就像一盏指路的明灯,总能驱散他对前路的迷茫,为他指明方面。一桩桩一件件的事实证明,杜锦宁的建议都是高瞻远瞩,十分正确的。 几个老臣是赵晤的心腹,不止一次听赵晤赞扬杜锦宁。他们也知道无论是繁荣商业还是出海远航,都是杜锦宁的提议。此时听她用这么郑重的语气说话,大家佯装欣赏玻璃器皿的举动都停了下来,一个个走过来,认真地听杜锦宁说话。 “要想富,先修路。”杜锦宁道,“现在放开路引,繁荣经济,最大的桎梏就是交通。路不好走,有再丰富的物产也运不出去。比如某地有铁矿,交通不便就无法开采,即便开采也运不出来;南方庄户人家辛辛苦苦种出来的水果,因交通不便无法运到北方,直接烂在当地,北方却无水果可吃。此类种种,不一而足。” 众位老臣都点点头。 他们都有地方从政经验,杜锦宁说的这些情况,他们都很有感触。 齐伯昆看了赵晤一眼,代他说出困难之处:“修路,说起来容易,但需要人力物力财力,哪怕从南到北只修上一条路,都很劳民伤财啊。” 杜锦宁不慌不忙:“所以我现在才说这话啊。现在经济繁荣,货物交易频繁,高产水稻再一推广,亩产上去,税收是往年的数倍,可取一定数额作修路之用;再者,现在有了新航线,出一次海,收益颇丰,这份收益,亦可抽取一部分用来修路。” “第三,可以用募捐的形式,招集当地乡绅富户,让他们自愿出一部分钱。到时候道路修好,可以在边上立一块碑,将资助者的姓名篆刻于碑上。想来乡绅富户是很乐意出这部分钱的。” 大家听得眼睛都亮了起来。 地方上要造桥修路,或遇上灾荒,都会召集有钱人募捐。一来二去的次数多了,富户们也不大愿意。但如果把捐钱者的姓字刻于碑上,让他的名姓千古流传,想来大家都很乐意掏这份钱。 “这个办法好。”洪华忠道。 大家都点点头。 “第四……”杜锦宁还没说完呢。 还有第四?这小子的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呀。修路这种大事,别人都愁的不行。到了杜锦宁这里,一二三四,方法似乎多的用不完。 杜锦宁可不知道这些人怎么想,她继续道:“如果某地有灾荒,朝庭便可组织灾民前去修路,让他们有饭吃,再发工钱养老人孩子,以工代赈,这比单纯地拨粮救灾要好得多。” 大家的眼睛“叮”地一声又亮了。 大宋版图甚大,每年里总有些地方不是水涝就是干旱,朝庭的赈灾粮食与银两拨出去不少,这部分粮食和银两消耗了就消耗了,除了救灾民,没有任何建树。 可如果以工代赈,粮食与银两消耗了,路却建起来了;不光修路,还可以修农田水利。既救了灾民的命,又等于是拿那部分粮食和银两请人修路建水利,一举两得。 “长公主,你这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呀。哎呀,真是太聪明了。”一个老臣忍不住表扬起杜锦宁来。 “是啊是啊,公主想的这办法真是太好了。”其他人纷纷附和。 饶是杜锦宁脸皮厚,也被夸得脸红。这些都是后世的法子,她不过是照搬而已。 赵晤却摆摆手,示意他们稍安勿躁,他自己则盯着杜锦宁问道:“还有呢?” “呃。”杜锦宁无语,“我想到的大概就这些了。锦宁这点小聪明,在皇上和各位大人面前完全不够看。皇上和大人们肯定还有更多更好的法子,大家积思广益,想来修路并不困难。再者,修路并不需要全国同一时间铺开,完全可以每年修一部分,有先有后,可大可小,依收益而定。这样就不会给陈大人造成困扰。” 陈大人就站在齐伯昆身边。他是户部尚书,专管钱袋子的。故而杜锦宁有此一说。 大家都笑了起来。 陈大人还凑趣地拱了拱手:“多谢公主体恤,陈某感激不尽。” 赵晤看着杜锦宁的目光全是欣赏,心里再一次感激上苍给他降下了一个杜锦宁。 他问道:“水稻还有几天能收割完?什么时候能知道产量多少?” “今天在收割最后一点,五百亩的产量多少,明日可知。” “好。”赵晤一激动就转圈的毛病又犯了,他来回走了两圈,站到杜锦宁面前,“你自打任职以来就忙着收割水稻,还没上过朝。今晚你把奏折写好,将水稻的产量和今天所说的修路、以工代赈的法子都写上去,明日上朝启奏。” 说着,他朝老臣那边看了一眼。 几个老人精顿时明白了赵晤的意思。 陈大人道:“公主体恤陈某,陈某必力挺公主。” “皇上放心,臣等知道怎么做。”洪华忠也道。他早已摈除了对杜锦宁的那一点成见,此时在心里对杜锦宁只有崇敬。 “多谢皇兄,多谢众位大人。”杜锦宁团团给众人行礼,心里十分感激。 作为唯一上朝的女子,她第一次上朝时表现如何、是否有人力挺于她,至关重要。赵晤让她把建议拿到明日早朝上说,又让几位大臣力挺她,这份来自帝王的有力的支持,估计没人享受过。这足见赵晤对她的看重。 正文 第八百五十章 上朝 从宫里出来,杜锦宁就看到齐慕远还在宫门口等着她。 她倒也不意外。 因为男女分开的缘故,两人都不知道两边何时散席,因此约好是分开走的,为此来的时候虽同乘一辆马车,却有一辆空马车跟着后面。 但发生了那样的事,齐慕远肯定不放心她,要等着她一起回家。 齐慕远迎了上来,问道:“祖父还没出来?” 杜锦宁点点头:“他们在商议杂交水稻如何分配。” 齐慕远不再问,扶着她上了马车,又吩咐马车启动,这才把她搂进怀里,开口道:“我让人查了一下近段时间安庆郡王妃的踪迹,发现蒋家二夫人在有意接近她。” “蒋家?”杜锦宁挑了挑眉,了解一笑,“原来如此。” 杜锦宁失踪后是在蒋家别院被找到的,因为看到了张家和赵家的下场,蒋家家主在惶恐之下直接向赵晤举了白旗,放弃了许多权利。 他不敢去怨恨赵晤,杜锦宁却是可以欺负一下的。在城里引导谣言很快被压了下去,他们便想在宴会上为难一下杜锦宁。 知道赵晤对杜锦宁的看重,也担心齐伯昆和齐慕远的报复,他们不敢自己上阵,便利用了因为姐姐被砍头对杜锦宁同样怀着恨意的安庆郡王妃龚氏。 杜锦宁又问:“今天我跟龚氏发生口角后,蒋家二夫人可有跟她说过什么?” 齐慕远摇摇头:“那倒没有。” 杜锦宁的嘴角往上一勾:“那这两家算是半斤八两,一丘之貉。” “我已经把蒋二夫人有意接近龚氏的证据交给安庆郡王了。”齐慕远道。 杜锦宁不由笑了起来,凑过去在齐慕远的脸颊上亲了一下:“做得好。” 人都是自私的,一旦犯了错,就会把原因归结到别人身上。 庆安郡王本来就夹着尾巴做人,生怕成为被清算的对象。今天的事发生后,他自然深恨龚氏。一旦他得知龚氏是被蒋家当了枪使,他绝对要跟蒋家不死不休。 让他们两家狗咬狗,一嘴毛,也很不错。 “呵。”杜锦宁冷笑了一声,“这蒋家家主有多想不通,偏在这时候来招惹我。你将蒋家的事禀报皇上吧,皇上肯定开心,这可有借口把蒋家在远航上占的份子给削减到最小了。” 杜锦宁一失踪,张家和赵家就遭了殃,船队出海远航自然没有了这两家的份。蒋家没了最有力的竞争对手,真是老实不客气,直接抢占了除了朝庭之外的最大一份。现在出海成功,他们获利可不小。这样来上几次,蒋家的实力能提升几个台阶。 如果不来招惹杜锦宁,赵晤看在他们已在权力上退让不少的份上,在钱财上对蒋家争一只眼闭一只眼。偏偏他们要出昏招来招惹杜锦宁。不说杜锦宁在高产水稻上的贡献和先前送上的几个窑口,光是刚才给赵晤的建议,就能让赵晤不放过任何一个对杜锦宁伸爪子的人。 “安排了人了。”齐慕远道,“等祖父他们一走,我手下的人就会向皇上禀报此事。” “好了,不说他们了。”杜锦宁靠在他怀里,心里甜蜜蜜的。 以前她都是单打独斗,现在不用她说话,就有人替她出手教训别人,这种感觉真是太好了。 她仰着脸看向齐慕远:“等禾苗插下去后,我打算回桂省一趟。伯祖父年纪大了,身体不大好,我想回去看看他。” 齐慕远低下头来,亲了她一口,嘴角勾起:“也好。” 两人一起长大,相交多年,平时遇到什么事都会跟对方商量。所以杜锦宁刚才虽有些话没说,他也能明白。 想回去看望杜辰生是真,但不止如此。 高产水稻的稻种出来了,虽说产量不低,但相对于京城周边的稻田来说,仍是杯水车薪,更不用说全国的稻田了。 从今天宴会上那些贵妇们的表现就可以看出来了,稻种出售的消息一放出,肯定会引来哄抢。到时候相熟的官员打声招呼,你给不给他留呢?给他留了,那别人呢?再者,谁没有个亲朋好友? 所以杜锦宁此时离京,是最好的选择。 反正稻种的收益她一文钱不要,都交由户部专款专用,那么稻种售卖之事,自然由户部去头痛了。买到稻种的人,自然会感激她;买不到也别怨恨,这可跟杜锦宁无关。 “你也别打着探亲的幌子。”齐慕远道,“稻种卖出去后不是要修水利吗?你是桂省人,现在出息了自然要回馈乡邻,就把这次的收益拿到桂省去修个水库什么的吧。你是大司农,修水利本是你份内之事,你亲自去看看,别人只能说你敬业。” “哈哈,好主意,甚得我心。”杜锦宁伸手揉了揉他的脸颊,“你咋这么聪明呢。” 齐慕远把她作乱的手抓在手里,道:“到时候我会找一个桂省的案子,跟你一起过去的。” “皇上会答应吗?”杜锦宁问道。 齐慕远看她一眼:“你还不清楚自己对大宋的重要性?”他指了指天快黑了仍然十分热闹的街道,“这些繁华,你起码有三成的功劳。” 在杜锦宁每日在庄子上忙碌的当口,赵晤已让人把银票和身份证弄出来了,并用了四个月完成了第一代身份证的发放。在颁布了一系列的法令后,整个大宋放开了路引。 虽说放开路引只有半个月时间,但京城真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天比一天地热闹起来。 杜锦宁对大宋太重要了,她要出远门,就算齐慕远不说,赵晤也要派他保护杜锦宁的。 …… 第二日,杜锦宁一早起来,洗漱完毕后穿上了朝服。 “唉,有个官阶比我还高的老婆,我这压力也是蛮大的。”齐慕远看着杜锦宁朝服上的补子,十分感慨。 杜锦宁“噗嗤”一声笑了起来,拍了拍齐慕远结实的胸膛:“小齐啊,你这话要是传出去,会被人打死的。” 杜锦宁升官是跟坐了飞机一般快,直接从从六品“嗖”地一下窜到了正三品;按步就班的齐慕远升官也不慢。 杜锦宁结束失踪状态时,齐慕远就因为在清除世家的过程中立了功,直接升到了正五品,有了上朝的资格;前段时间他查了一个案子立了功,正好大理寺有人致仕,他的上司往前挪了一个位置,赵晤愣是扛住了朝臣的反对,把齐慕远提了上来,让他成了从四品官,也就只比杜锦宁低两级。 跟两人同一届的关嘉泽、方少华等人因为在三年期满后考评上优,才从正七品升到从六品。而更多的人,还在原地踏步。 “我这一上朝,祖父的压力才大呢。”杜锦宁叹道,“以后,我还是少上朝吧。下次皇上要提拔你,你也推辞一下,别升得太快,让祖父有压力。” 齐文聪虽是个闲职,却也是正三品官。齐伯昆是正一品,杜锦宁是正三品,齐慕远是从四品,一家四口都站在朝堂上,实在不合朝庭的用官准则。 “我正要跟你说这事呢。祖父跟我说了,近期他的位置要动一动,父亲要外放。”齐慕远道。 齐伯昆的位置要变动,完全在杜锦宁的意料之中。 三卿六部,以齐慕远的资历和在赵晤面前的地位,占个三卿之位是妥妥没问题的。当时之所以做了吏部尚书,是因为他要为赵晤牢牢把持着分派官员的权利。这么个要紧的位置一旦让世家人占了,赵晤想要调派安置官员,都要受到掣肘,做皇帝做到连任谁做什么官都没办法自主,一辈子就只能是个傀儡了。 要不是杜锦宁忽然做了大司农,齐慕远官职太低又配不上杜锦宁,赵晤还想让齐伯昆在那个位置上坐下去呢。用谁都不如用齐伯昆让他放心。 夫妻俩出门上了马车,在车上干吃了两块点心垫肚子,就已到皇宫了。茶水是不敢喝的,怕上朝的时候出状况。 进了宫,一路往里走。 杜锦宁今天穿的就是三品男装官服,梳的男子发髻,打扮成她原先男装的模样。开始大家还没注意。等杜锦宁进了大殿,站到吴证身后时,大家才跟发现新大陆似的,一个人瞪大了眼睛。有一个性子特别耿直的,指着杜锦宁差点叫了出来。 杜锦宁倒是一派神情自若,拱手跟相熟的人打招呼:“吴大人,早啊。陈大人,您早……” “哈哈,杜大人早。”户部尚书陈大人就像不知道她要来上朝似的,笑呵呵地回了个礼,问道,“杜大人这是高产水稻收割完毕,有空上朝了?” 这么一句话,就解释了为什么杜锦宁原先没有上朝、今天又站在这里的原因。 “可不是。”杜锦宁还没回答,吴证就把话抢了去,“没看吴某前段时间也没时间上朝吗?今儿个跟杜大人一块儿站在这里,自然是早稻收割完了。” “高产水稻”四个字一出,大家的注意力就被吸引到那边去了,再没人去琢磨杜锦宁上朝的事。 “杜大人,你那五百亩田地,一共收割了多少石稻谷?” “四千石。”杜锦宁道。数目一会儿就要上报,没什么不能说的。 大家都惊呼出声。 “晚稻能扩大面积种植么?”有人问道。 “时间赶不上,只能明天春天才能扩大了。”杜锦宁把昨天跟贵妇们解释的理由又说了一遍。 大家甚是可惜。正想问她如何才能拿到稻种,就听太监高喝一声,赵晤从里面走了出来。大家赶紧噤了声。 大家行了礼后,太监高高的嗓子又响起:“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他的声音还没落下,赵晤抬手止住了准备出列的大臣,看向杜锦宁:“杜爱卿,高产水稻的产量可出来了?”急切的心情溢于言表,可见他对此事的重视。 杜锦宁赶紧出列:“湿稻谷在除去水份重量后,平圴亩产八石。五百亩田地共产稻谷四千石。” 大殿里顿时一片吸气声。 饶是原先就知道亩产八石,现在听到五百亩田地产粮四千石,大家仍然感觉十分震撼。 赵晤尤嫌不够,问道:“四千石,这仅仅是早稻的产量吧?加上晚稻,这五百亩田地的粮食产量岂不是能达到八千石?” “如果风调雨顺,八千石想来没问题。”杜锦宁道。 晚稻要比高稻产量要高,所以这个产量杜锦宁还是有把握的。 果然,“八千石”三个字一出,大殿里又是一片吸气声。 古代重桑农,皇帝都要装模作样去田里锄两下以示重视,官员们再不通庶务,也知道五百亩田地大概能产多少粮食。以一亩二石的产量算,双季稻,五百亩就是二千石粮食。 现在,足足增加了四倍。 想想那堆得跟小山似的粮食,每个官员都觉得,大宋恐怕再没有饿殍了。 “天下无饥”,从古到今所有人的梦想竟然在他们所在的时代实现了,大家都振奋得不能自已。 此前对杜锦宁一介女流站在这朝堂上、尤其还站在他们前面颇有微词的人,一个个都闭上了嘴,心悦诚服。 杜锦宁没资格,谁有资格? 农为国之本。粮食富足,百姓安居乐业,盛世就不远了。谁能以一已之力,让一个时代成为盛世?盛唐时都没人敢说这话,杜锦宁却做到了! 赵晤以为杜锦宁会马上上奏折将修路的提议说出来,却不想杜锦宁说完这句话,行了一礼,就退了回去。 待有两个大臣议了其他事,鸿胪寺卿代曹鸿生上了远航顺利归来的折子后,杜锦宁才出列提出了修路的建议。 开始大家还不以为然。谁都知道修路好,可修路要钱啊。但立碑和以工代赈的法子一出,大家看向杜锦宁的目光就变了。 “臣觉得,以工代赈这法子,有百利而无一害,极为可行。臣赞成杜大人的提议。”吴证第一个站出来支持。 “杜大人此法甚是高明,臣觉得可行。”户部尚书陈大人立刻道。 “臣附议。” “臣附议。” 还没等几个老臣站出来支持杜锦宁呢,哗啦啦就有一堆人站出来附议。 开玩笑,这种事又不损害他们的利益。在朝堂上支持了杜大人,起码买稻种的时候好歹能卖个面子吧?此时不附议,更待何时? 洪华忠几人傻了眼,赶紧出列附议。否则,他们就成了异类了。 正文 第八百五十一章 回乡 杜锦宁说要回桂省,但总得等插完秧后看着禾苗缓青,天气凉一点才好上路。一直又过了大半个月,她才得以成行。 根本不用她和齐慕远开口,赵晤就直接派了齐慕远与她同行,除此之外还派了五十个御卫护卫。 “你非得回去不可?”陈氏一脸不赞同地问道。 老家那边,杜辰生虽然去世了,但杜老太太牛氏还在;杜云年一家就不说了,杜云翼一家也都是见利忘义之辈。 这些人看不到杜锦宁如今的富贵,还能因为路途遥远,没有像吸血虫一般巴上来。杜锦宁回乡这么一招惹,她就担心再也甩不掉这些群麻烦。 “娘,以前出远门要开路引,咱们能把他们禁锢在桂省。现在路引取消了,他们可以随意走动。您想想,他们会不会到京城来找咱们?”杜锦宁问道。 陈氏一怔。 她还真没想过这些问题。 “他们找上门来了,咱们就得接待,否则必然闹得满城皆知。本来就有人想要看我的笑话,这么一闹,丢的可不仅是杜家的脸,还有皇家的颜面。”杜锦宁又道。 陈氏的脸色就不好看了,恨恨地骂道:“这群狗东西。” “我一直对那边封锁消息,他们并不知道我恢复了女子身份,并被封了长公主,还以为我一直在润州做官呢。这次回去跟他们说清楚。等他们知道我是女子,还出了嫁,想来也就没有了上京跟咱们过好日子的想法了。” 陈氏点点头:“倒是你想得周到。” “那您到底去不去呢?”杜锦宁问道。 “去。”陈氏这一回十分干脆地答应了。 杜云诚的坟还在桂省漓水县桃花村,陈氏跟丈夫感情深厚,这些年没能去给丈夫上坟,告诉他几个女儿的情况,陈氏心里不是不掂记的。 只是她十分明白,逝去的人已逝去,活着的人才是最重要的。她得把杜锦宁放在第一位。在回去给丈夫上坟和不给女儿招惹麻烦之间选择,她肯定选择后者。 现在知道麻烦是避不了的,得主动上前解决,她自然不肯让女儿孤身一人回去面对那群极品。 “那您收拾好东西,后日咱们启程。” 这年头,没有橡胶,没有适合的钢材做避震,乘马车走陆路是一件很酸爽的事情。有陈氏同行,杜锦宁仍选择先走一段陆路,再乘船南下,上岸后再走一段陆路的行程。 如此在路上辛苦了差不多一个月,一行人终于到了桂省。 “太太、公主,宅子都收拾好了。”快马加鞭提前两天到桂省的沈明在城门外迎住了他们。 沈明就是原先齐家宅子看门老头沈老头的孙子。沈老头跟儿子还在桂省看宅子,孙子沈明却跟着齐慕远上了京城当差。现在沈明在公主府里做了个管事,这次自然一起回来探望祖父母和父母。 “可惊动了我伯老太爷他们?”杜锦宁问道。 她们在葫芦巷的宅子,早在杜锦宁考上进士不久就卖给了梁先宽。她们不再打算回来住,梁家又需要用那个园林来做展示样板,所以一拍即合,做了交易。 杜锦宁她们回来,是准备住在齐家的宅子里。大家族讲究根基,齐家这个是祖宅,并不打算出售,就算不住人,也一直留着的。 沈明摇摇头:“公主,伯老太爷似乎很不好。小人便让小人的祖父别跟他们说,等您到了再做决断。” 杜锦宁的心一沉。 她这几年虽然没回来,却没断了跟杜寅生的联系。每年过年都会给杜寅生送上年礼,偶尔也会有书信往来。 不过她也知道杜寅生年纪大了,四叔的身体也不好,从来都是报喜不报忧。她失踪那一年多,则特意在她去润州的时候就写了信过来,说她要埋头研究高产水稻,可能没法经常联系,给杜寅生打了预防针。那年的年礼是齐慕远以她的名义派人送的,并没有说她失踪的事。 杜寅生的身体一年比一年不好,她是知道的。要不然,也不会在这个当口回乡一趟。 “你们分散着进城,到了城里一部分人自己找地方住,另十个人在不惊动邻里的情况下住进齐府。”杜锦宁吩咐御卫小队长钟瑞根。 “是,公主。”相处近一个月,钟瑞根也知道了宁国长公主低调的性子了。 一路行来,以杜锦宁的身份,完全可以让沿途官员跪拜迎送的。可杜锦宁只把自己当作一般商人,悄悄的路过,不惊动任何人,沿途住店打尖也是住客栈,连驿站都不去。 吩咐完了杜锦宁就不管御卫了,直接乘马车进了城,直奔葫芦巷,进了齐府。 “娘您累不累?要是不累,洗漱一下咱们去伯祖父家。”杜锦宁问陈氏。 “还好,不算累。”陈氏道。 大家便分头洗漱,一盏茶功夫后,一起去了杜寅生家。 临出门前,杜锦宁叮嘱随行的青木与观棋:“不要叫我公主,只唤我为少爷。” 她又看向陈氏:“娘,如果伯祖父真不好,我是女子的事,别告诉他了。”说着,她又望向了齐慕远。 齐慕远点点头:“放心,我们明白的。” 杜寅生他也是见过几面的,深知杜家的这位老人一心想让杜家子孙出人头地。杜锦宁考上进士做了官,压住了省城嫡出的杜哲彦那一支,让杜寅生深觉对得起去世的老父了。杜锦宁是他的骄傲。 现在在他弥留之际,告诉他杜锦宁是女子,就算杜锦宁做了长公主,想来对杜寅生的打击也是很大的。 与其让老人临死前留下遗憾,不如让他带着那份得意与骄傲溘然长逝。否则,就太残忍了。 此时是初秋的傍晚时分,太阳的余晖仍十分明亮。 杜锦宁亲自叩响了杜家的大门。 “谁?来了。”一个少年的声音从里面传来,门“呀”地一声被打开,露出了一个头来。 发现是陌生人,他愣了一愣,问道:“你们是谁?” “福哥儿,是我。我是你四哥杜锦宁。”杜锦宁道。 少年虽然长大了,但仍有几分小时候的模样。 杜锦福瞪大了眼睛。 正文 第八百五十二章 药到病除 “这是我母亲,你三伯母。”杜锦宁指了指陈氏。 陈氏冲他一笑:“福哥儿。” 杜锦福“啊”地一声转头就往回跑,跑了两步大概觉得不妥,又跑了回来,结结巴巴地唤了一声“三伯母,四哥”,又在杜锦宁的介绍下唤了“齐哥哥”,引了他们进去。 杜锦宁问道:“伯祖父和伯祖母可好?” 杜锦福的神情黯了下去,摇摇头道:“祖母尚可,祖父不怎么好。” 这宅子原先住着杜哲彦几房加好些奴仆,面积挺大。可现在似乎隔了大部分出去,只留了一小部分,隔成了两进小院。不一会儿的功夫,杜锦福就说“到了”。 院子里没有人,正房处倒有说话声,不等他们进去,门帘一掀,走出一个中年男子来,手里还拿着一张纸,似是郎中开的药方。 见了杜锦福,他唤了一声:“少爷。” 杜锦福停住脚步:“郎中怎么说?” 那人低下头去:“说抓付药试试。” 杜锦福嘴唇动了动,挥手道:“去吧。” “到底是怎么样了?”杜锦宁忍不住问道。 “去年受了风寒,咳嗽了好几个月,吃了多少药都不见好,日夜咳嗽,睡不好吃不下,身子骨就垮下去了。”杜锦福今年不过十三四岁,说起话来却十分老成,面上郁色甚浓。 这事杜寅生也在信里说过。 杜锦宁恨不得马上进屋,却又担心杜寅生受刺激,道:“你先进去禀告一声,说我跟我娘来探望他老人家了。” “稍等。”杜锦福进去了一会儿,很快就出来,“快请。” 话声刚落,杜云昌夫妇就从屋里迎了出来。 杜锦宁也顾不得寒喧,只跟他们见了礼便进了屋里。 “宁哥儿……”杜寅生被蒙氏扶着勉力坐起来。 “伯祖父,快快躺下。”杜锦宁连忙走了进去,扶住了杜寅生。 几年不见,杜寅生苍老了许多,人更是消瘦得厉害。 “伯祖父,我亲自来给您道喜了。”杜锦宁一掀前襟,跪了下去,“我种出了亩产八石的高产水稻,皇上封我为大司农。” “真的?”杜寅生一把抓住杜锦宁的手,“亩产八石?大司农?” “对。” 杜寅生皱着眉,歪着头想着:“让我想想啊,大司农是几品官来着?” “正三品,伯祖父。” “正、正三品?”杜寅生的胡子都颤抖起来。 “是的,伯祖父。” “正三品,正三品……”杜寅生喃喃念着,昏花的眼睛流出了眼泪。 “伯祖父,我今年才十九岁呢,就已是正三品了。再过几年,又当如何,您就不想看到我这个杜家的子孙站在更高的位置上吗?福哥儿今年十三岁,也该下场了吧?待我提点提点他,明年春天,他必能一举考上秀才。伯祖父,咱们杜家的显赫还在后面呢,您可得把身体养好,好看着我站到更高处,也看着福哥儿金榜提名。” 杜锦宁一席话说得杜寅生激动起来。只是这么一激动,他忍不住咳嗽起来。 杜锦宁站了起来,转头道:“孙太医,有劳了。” 人郡身后走出一个四十来岁的男子,他朝杜寅生拱了拱手,道:“杜老太爷,我是皇上特意派来给您诊病的。” 刚才杜锦宁那句“孙太医”,屋里的人可都听见了,蒙氏和杜锦福等人都激动起来,原先给杜寅生看病的那个郎中则睁大了眼睛。 桂省地处偏远,医疗水平不高。而“太医”二字往往代表着大宋的最高医术。孙太医一出,顿时给了大家极大的希望。 “快快,让孙太医看看。”蒙氏激动得眼泪都出来了,手忙脚乱地将杜寅生的袖子掀起,让孙太医诊脉。 孙太医拿了脉,又看了看杜寅生的舌苔,问了几句病情,点头道:“虽说这病拖得久,伤了些根本,但并无大碍。只要吃上一段时间药,调养一番,就能好起来。” “真的?”不说蒙氏等人,便是杜寅生自己都惊喜不已。 虽说他已看淡了生死,但能活着,谁愿意死呢?更何况杜锦宁给他描绘了一个美好的未来,他就更不愿意死了。 孙太医点点头:“调养需得用些名贵药材。不过皇上得知杜大人回乡探病,特意赐了一批药材,足够杜老太爷把身子养好了。” 杜锦宁见杜寅生向她看来,点头道:“正是。皇上还问起您呢。我小时候的经历皇上都知道。他说要没有您,我也不能读书成才。他说要好好感谢您呢。” 杜寅生激动得脸都红润起来,连连道:“当不得,当不得。” 他倒不是因为得皇上赐药而激动。 他一个普通老童生,皇上知道他是谁啊?皇上能派太医来,又赐了名贵药材,可都是看在杜锦宁的面子上。 这说明杜锦宁极得皇上的看重。 这会子他终于相信杜锦宁年仅十九岁,就当上正三品的大司农了。 他抬起手来,朝孙太医作了个揖:“还请孙太医好好给我诊治,我还想看我家宁哥儿做更大的官呢。” “伯祖父您放心,孙太医的祖父和父亲都是太医,家学渊源,医术十分高明。有他出手,必然药到病除,让您彻底好起来。” 人生了病,最怕的就是自己都没有了活下去的信心。现在杜寅生精神大振,再加上他得的也不是什么绝症,孙太医治愈的把握又大了几分。 “我带了一些家传的止咳药来,拿些温水来调着先喝下。我再给你做针灸,配合药浴,三管齐下,你这病就能好。”孙太医又给了杜寅生一剂强心针。 杜云昌立刻叫妻子去端温水。 杜锦宁说孙太医医术厉害,还真不是安慰杜寅生的。经过孙太医的诊治,不过几日,杜寅生的咳嗽就轻了许多,晚上也能睡着觉了。 人一旦吃得下睡得着,再调养调养,身体慢慢就好了起来。蒙氏和杜云昌等人感激不尽。 杜锦宁也没闲着,果真抽空指点了杜锦福几日学问,末了她对杜寅生道:“放心,福哥儿这水平,明年童生试是必中的。” 一家子喜不自胜。 正文 第八百五十三章 怀孕了(二合一) 待孙太医回到齐家,杜锦宁问他道:“我伯祖父的身体真的完全好了?” 孙太医看了她一眼,眼神诧异:“哪有那么容易?我说那些话,不过是宽慰病人。” 杜锦宁希冀的目光黯淡了下去:“那您的意思是……” “如果是年轻人,这么调养那自然是可以完全好起来。但你伯祖父上了年纪,原先身子骨就不大好。现在虽然止住了咳嗽,人看起来也精神不少,但还是亏了身体,往后是要比平常人更容易生病了。一旦生病,想要痊愈就得花更大的力气。” 杜锦宁默然。 孙太医跟杜锦宁相处了一个月,已十分了解杜锦宁的为人了。杜锦宁虽然曾女扮男装犯过欺君之罪,但却是个赤诚君子。谁对她好,她会以十分的心意去回报对方。 他知道,对杜寅生隐瞒她是女子的真相,对杜锦宁来说是一份压力。她不希望杜寅生从别人嘴里得知这件事。 家中世代都是太医,能做太医几十年而不被砍头受牵连,孙太医十分知道为医之道。 他们可以帮病人治病,可以客观地道出病人的身体状况,却不可以对病人及家属指手划脚。一旦多说了几句话,就容易卷入家庭纷争中,徒惹麻烦。 所以他们的处世态度,就是谨言慎行。 但杜锦宁是个很有人格魅力的人,心胸宽广、为人坦荡;年纪轻轻就身居高位,却谦和有礼;心怀慈悲,一心以苍生社稷为重。虽然是女子,短短一个月还是让孙太医为其折服。 此时他忍不住要多几句嘴:“公主,恕下官直言。令伯祖父这次能撑过来,还是多亏了您跟他说的那些话,他把杜家未来的希望都寄托在您身上。要是您说您是女子,已嫁作他人妇,就算您被封为了长公主,您所获得的所有荣光也不再属于杜家。听到这话,令伯祖父的精神估计会马上垮下去。他现在的身体,经不住这样的折腾。” 杜锦宁本就在犹豫,听到这话,她立即做了决断:“既如此,那就让伯祖父永远不知真相吧。” 虽然下了这个决定,她还是找了个机会,跟杜云昌将这事说了。 杜云昌震惊得半晌说不出话。 “我这次回来,一来是探望伯祖父,二来也是想将真相亲口跟伯祖父说出来。欺瞒你们所有人,是我不对。但他的身体,让我决定将这事隐瞒下去。” “我以为……我以为你只是长得比较俊。”杜云昌艰涩地道,似乎还是难以接受杜锦宁是女子的事实。 杜锦宁笑了笑:“看,连您都难以接受,更不用说伯祖父了。” 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揉了揉脸:“伯祖父一直希望杜家的孩子有出息。” 结果有出息的,却是一个女子。这对于古代不把女孩儿当自家人、而是泼出去的水的男子而言,是根本没办法接受的。 杜云昌低着头:“放心,我不会跟父亲透露这件事的。他身子不好,现在也很少出门,想要瞒着他也不难。福哥儿年纪小,藏不住事,我暂时也不会告诉他。” “我祖母和大伯那边,你们时常来往吗?”杜锦宁问道。 “很少。前几年你祖父去世,我回去过一趟,后来就再没回去过。你大伯倒是来过两次,为着他东家的事来省城,提着礼物来坐了坐,吃了顿饭就走了。” 杜锦宁点点头:“京城里有五百亩高产水稻需要我料理,我得赶在稻花开之前回去。我娘想给我爹上坟,伯祖父既无大碍,我明日就回漓水县一趟。孙太医就留在这里,等我们回程的时候再约他一起走。” “好。”杜云昌其实有很多话要跟杜锦宁说的,比如杜景福的学业,比如当初杜辰生去世时,杜锦宁为何不回来。 可现在侄儿变成了侄女,还嫁了人,他忽然有了距离感。想想都是些不要紧的琐碎事,他也就没有再提。 “四叔,我现在跟齐慕远单独住在公主府,没跟公公婆婆住一块儿。我娘还单独住在我原来的府上呢。你跟福哥儿有空,可以去京城看看。以后福哥儿总要上京赶考的,完全可以住在家里。” “好,好。有空一定去。”杜云昌笑着应道。 第二日,杜锦宁就跟陈氏、齐慕远一起回了漓水县。 “你是怎么打算的?”齐慕远在马车上问杜锦宁。 原先杜锦宁是打算把长公主的仪仗摆开,威慑一下牛氏和杜云翼等人。可经过杜寅生一事后,她忽然觉得没意思了。 杜辰生去世了,杜老太太牛氏也风烛残年,不知什么时候就会离世。杜云年一家不用别人伸手,自己就能把自己给折腾死;杜云翼和张氏虽然势利,却也没做什么害人的事,还帮过她一些小忙。 她现在是长公主,还嫁了人,跟他们之间犹如云泥之别。就算他们找到京城想要讨点好处,她想给就给点,不想给他们也不敢闹腾,何必要在他们身上浪费时间呢? “公主,太太让您过去一趟。”一个御卫过来传陈氏的话。 待杜锦宁去了陈氏所乘的马车里,陈氏便道:“咱们回去,还是别惊动别人吧,悄悄地去上个坟就好了。” “嗯,我也这么想。” 母女俩相视一笑。 做了这个决定,他们低调地进了城,在齐家宅子里住了一夜,第二天一早起就去了桃花村后的那座山上,给杜云诚上坟。 至于杜辰生,杜锦宁从来没有把他当成过亲人,陈氏对他只有怨恨。因此明知道隔着不远就是他的坟,两人都没提这事,只给杜云诚祭祀烧纸。 在杜云诚的坟前站了一会儿,陈氏便道:“走吧,回去吧。” 待春禾扶着她下了山,她才回头看了一眼。 她知道,除非她去世,杜锦宁会将她送回来安葬,在活着的时候,她是不会再回到这里来了。 “咦,娘,您看那是谁?”杜锦宁忽然指着远处走过来的一个人道。 陈氏回过头,定睛一下,吃了一惊:“那是……你祖母?” 牛氏以前的身材适中,不胖也不瘦。衣着虽不华丽,却也是干干净净的。 可现在她瘦得厉害,身上的衣服虽是绸缎的,却似乎好久没洗了一般,袖口和前襟都有些发黑,袖口还有磨损。她走路的速度特别慢,爬这点不高的坡,就显得很吃力。 最让人意外的是,此时既不是清明,也不是什么重大的节日,这座山离桃花村还有点距离,要不是有什么事,一般人是不会往坟地上跑的。 牛氏手里提着个竹篮,篮子里有些香烛,显然是来给杜辰生上坟的。 “走吧。”陈氏拉着杜锦宁的手,转身朝另一方面走。她不想跟牛氏碰面。 当年杜锦宁就给了四十年的养老钱,后来又替他们讨要了省城那支的一部分财物,杜寅生把桃花村的田地宅子都换给了杜辰生,杜辰生一家的日子比以前更富足。 就算杜辰生去世了,牛氏也应该过得好才对。 而且如果牛氏不闹腾,还算孝顺的杜云翼是不会不管她的。 牛氏落得现在这副模样,估计还是跟杜云年有关。种什么因,得什么果。 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当天杜锦宁一行人就离开了漓水县,回了省城。跟孙太医汇合后,他们就回了京城。 来去两个多月,水稻已到了开花结实的时节了。 杜锦宁去庄子的次数却变得十分有限。 原因是她怀孕了。 她是不晕船的,回程的船上却吐得昏天黑地,被孙太医一诊,发现她已经怀孕两个月了。算算日期,是她们启程之前不久怀上的。 陈氏听了被吓得不轻。他们这两个月可一路颠簸,有时候杜锦宁嫌坐马车不舒服,还骑上一两个时辰的马。就这样孩子还没掉,也算是够坚强的了。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糊涂,月事没来都不知道吗?”她瞪着眼睛骂杜锦宁。 齐慕远赶紧护着老婆:“这一路上辛劳,也没想起这茬。她这已够辛苦的了,娘您就别骂她了。” 陈氏又改瞪齐慕远:“哼,你就护着她吧。回去后把她看牢了,别让她整天跑庄子。她要有什么事,我唯你是问。” 一向疼爱自己的岳母大人发威,齐慕远赶紧举白旗:“娘您放心,我一定看牢她。” 杜锦宁则在他身后拧他。 可等回了京城,陈氏和齐慕远还是没把杜锦宁看牢。杜锦宁完全没有了孕吐的症状,就忍不住往庄子上跑。直到郑太后和赵晤下了旨,让她好好在家里呆着。又见那四名官员和姚书棋、宋庄头等人把严格按她的要求,把水稻护理得好好的,她才减少了去庄子的次数。 “这一季,产量会不会有所提高?”吴证好不容易遇到杜锦宁一次,赶紧问道。 “看看吧,应该提高一点。”杜锦宁不敢把话说得太满。 在她看来,今年的水稻产量九石是不成问题的。 等她生完孩子,再研制出新的稻种来,再往上提个两三石产量不成问题。 正文 第八百五十四章 科举考试变革? 杜锦宁回到家里的时候,发现赵晤竟然呆在她的公主府里,正跟齐慕远坐在院子里喝茶。 不过她也不奇怪。这段时间,赵晤经常跑她这里。 倒不是她的魅力这么大,能吸引赵晤往她这里跑。吸引赵晤的,是曹鸿生从海外带回来的几种植物。 她从桂省回来,曹鸿生他们早就到了京城。 从海外带各种粮食、植物种子,是杜锦宁在给赵晤勾画蓝图的时候就说过。曹鸿生他们出海的时候杜锦宁正处于失踪状态,赵晤还是牢牢记住了杜锦宁的话,叮嘱曹鸿生搜罗大宋没有的粮食种子和植物种子回来。 齐慕远也知道杜锦宁心心念念海外的种子,同样也让齐伯昆叮嘱过曹鸿生。 所以曹鸿生把种子带进献上来后,赵晤严令不许动那些种子。待杜锦宁回京城,就让人把种子送到了杜锦宁的公主府。 于是杜锦宁就惊喜地发现送来的种子里,有红薯这种高产粮食,还有她心心念念的辣椒,以及一些大宋所没有的调料种子和植物种子。 虽然没有土豆,但拿回了红薯也是意外的惊喜了,更不用说有可以做出各种美食的辣椒。 杜锦宁也不知道自己怀的是男孩还是女孩儿,人家都说酸男辣女,可她最喜欢的就是酸辣口味。现在辣椒送到她手上,简直瞌睡遇着枕头,真是比当年考上头名状元还要让她高兴。 更让她高兴的是,曹鸿生说这些东西在当地不值钱,所以每一样都买了十麻袋。十麻袋的红薯不算什么,但十麻袋的辣椒就十分可观了。 她吃辣椒,可以把里面的籽儿留下来做种子,外面的辣椒完全可以拿来食用嘛,吃得完全没有罪恶感。不像红薯,她吃个烤红薯,就想着这个红薯做种发出来的藤蔓能种上几畦地,能让大宋的百姓早一点吃上红薯,就完全下不去嘴。 于是这些日子,她已经在自己院子偷偷做了酸辣粉,吃了好几次了。 这些东西她都知道特性,了解它们的生长习性与种植技术,但却不能表现出来。 所以明知秋天的季节不适合种红薯和辣椒,她仍在公主府里开了几畦地,把它们种了下去。当然,只用了两个红薯和一点点种子,算是做个试验。 当红薯和辣椒种子在她府里长出苗来的时候,赵晤就时不时往她这里跑。 看到杜锦宁进来,齐慕远上去扶住她,又给她倒了一杯白开水,一句责怪的话都没有,赵晤啧啧两声:“她又跑去庄子,你就不说她两句?” 他喜欢来公主府,对外说是关心红薯和辣椒的生长,其实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喜欢公主府的氛围。坐在这里,跟齐慕远和杜锦宁聊聊天,似乎整个人都放松下来。 其他人看到他都诚惶诚恐的,只有杜锦宁,似乎完全把他当成了皇兄一般,相处极为自然。齐慕远刚开始还有些拘谨,现在也跟杜锦宁一样能把他当成朋友,相处轻松自在。 齐慕远笑了笑,看向杜锦宁的目光深情而宠溺:“她身体并没有什么不适,出去走走能让她心情更好,也没什么去不得。” “我要不去,庄子上的水稻出了差子,别人要抨击我,皇兄你也为难不是?”杜锦宁笑嘻嘻地道。 明知道她这话有哄人的嫌疑,赵晤的心情也仍变得十分好。 “皇上,公主,驸马,关尚书来了。”下人进来禀道。 “快请。” 不一会儿,关乐和进来了。他显然没想到赵晤会在这里,吓了一跳,连忙上前行礼。 “免礼,坐吧。”赵晤摆摆手,“朕就是抽空过来坐坐,不必尊君臣之礼。” 前段时间赵晤成立了商部,任命关乐和为商部尚书。 关乐和过来,一来是看望一下杜锦宁,二来也是有事情跟杜锦宁相商。 此时赵晤在这里,他干脆就直接跟赵晤说出来了:“皇上,商部缺人啊,您什么时候再拨点人给微臣?” 因为商部是新成立的,还是个空壳子,十分缺人手。 说到人手问题,杜锦宁也赶紧道:“皇兄,我这里也缺人。您也看到地上的那些秧苗了。如果种植成功,我明年就得大面积种植。这些活儿可不能靠佃农,还得工部的官员才成。” 赵晤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摊了摊手:“我去哪里给你们变人去?” 三年一次春闱,去年才考完一次,取中的官员正好补上因世家腾出来的空缺。现在关乐和与杜锦宁伸手朝他要人,他哪里给得出。 “皇上,您看可不可以直接任命几个人到商部做官?”关乐和问道。 赵晤眉头一皱,摇了摇头:“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就算此时缺人,也不可随便开这样的口子。这种口子一旦开启,想要堵上就难了。” 杜锦宁可不希望赵晤误会关乐和,问道:“老师因何想让皇兄直接任命官员?仅仅是因为缺人吗?” 关乐和感激地看了杜锦宁一眼,解释道:“说实话,许多新晋进士都是多年埋头苦读,不通庶务,不事辛劳的。除非去地方上呆几年,做上几年地方政务,才堪堪可用。倒是我这几年在南方见到一些可用之才,无奈他们没时间精力读书,无法考取功名。” 杜锦宁便看向赵晤:“皇兄,您有没有改变一下科举考试内容的想法?” 自打杜锦宁殿试的时候在策论里提出建议起,整个大宋都在她一步步引导与赵晤的执行下,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关乐和所在的商部,就是因为杜锦宁的建议而成立的。 赵晤和关乐和都知道杜锦宁性子沉稳,她说话从来不信口开河。她既提起改变科举考试的内容,那么一定是有了十分成熟的想法。 两人都兴奋起来。 尤其是赵晤,他觉得杜锦宁有此一说,往后大宋科举考试的格局很有可能为之一变。 他迫不及待地问道:“你先说说,你有什么想法?你想怎么变?” 正文 第八百五十五章 蒸汽动力 杜锦宁却没有回答,而是转头吩咐道:“春禾,你带几个护卫去把我景和院里那些东西搬来,让他们小心些,别弄坏了。” 春禾应声去了。 杜锦宁这才转过头来,神秘地对赵晤一笑:“一会儿皇兄就知道了。” 关乐和看得汗嗒嗒。 自家弟子这是不把皇帝当大官啊。 赵晤完全没注意这些。他看齐慕远也露出好奇的神色,不禁问道:“你知道她在做什么吗?” 齐慕远摇摇头:“这段时间不是不让她出门吗?她就招了两三工匠来,也不知道在捣鼓什么,神神秘秘的还不让我看。”说话的时候,满脸的无奈。 连齐慕远都不让看? 赵晤对杜锦宁卖的关子越发好奇起来。 不一会儿,春禾带着几个护卫也把一套奇奇怪怪的东西搬了过来。 杜锦宁吩咐他们把东西放在院子里,接过春禾捧在手里的一个小船,转头笑道:“咱们去池塘边上。” 赵晤和关乐和、齐慕远本来是凑过去看那个奇怪的东西的,闻言转过头来,都看向了杜锦宁手里的小船。 这船不大,大概两尺长、一尺宽,做工尚算精致,只不过没有安装桅杆和帆,而是在中间斜放着个陶罐,罐口用木塞塞住,木塞上还插着一个中空的竹管;陶罐底部还有一盏油灯。 赵晤不由问道:“这是什么?” “这是不用浆和帆、自己就能走的船。”杜锦宁道。 赵晤兴趣大起:“哦,这是什么道理?” “你先自己看,看看得出什么道道不。” 此时一行人已出了正院,到了离正院不远的一处池塘。池塘边上虽种了许多荷与水草,中间却是一大片水域,完全足够小船行驶。 “你们留在这里吧,我下去。”杜锦宁道。 “哎,你小心些。”齐慕远见杜锦宁完全不把自己当成个孕妇,哪里肯放她自己下去?便是有丫鬟跟着他也不放心。只得满脸无奈地扶着她,亦步亦趋地跟着。 杜锦宁先用火折子点燃油灯,这才将它放到了水面上。 “咦,怎么不动?”赵晤在台阶上问道。 “得先把陶罐里的水烧开。”杜锦宁道。 陶罐里的水并不多,杜锦宁话声刚落,水就烧开了,从竹管里喷出水蒸汽来。在水蒸汽喷出的那一瞬间,小船就开始朝前驶去。 赵晤三十岁的人了,却还跟个小孩子似的,兴奋得大叫起来:“动了动了,啊呀,它竟然自己动了。”说着,还跟着小船跑了一小段路。弄得吴公公也跟着跑,脸上那无奈的表情跟刚才齐慕远如出一辙。 不过小船上的蒸汽刚开始时不多,跑得不快。后面动力上来了,“嗖嗖”地一下子窜出去老远。赵晤跑了几步,就只能目送着小船甩他一个背影。 “它会跑多久?遇到岸边和水草会转弯吗?”他问道。 “跑到陶罐里的水烧干为止。没人操控,自然不会转弯。”杜锦宁默默在心里补充一句:要是有个遥控传感器,就能让它转弯了。 此时,她万分怀念现代的高科技。 虽然杜锦宁的回答让赵晤有点失望,但他对另一个装置的兴趣更大了。 “让人划船过去把小船拿回来。”杜锦宁吩咐下人一句,便在齐慕远的搀扶下上了岸。 “走,咱们回去看另一个。” 几人于是又回到了正院。 虽然有很多让人炫目的化学试验和有趣的物理试验,但杜锦宁今天想展示的是蒸汽动力。想当初瓦特因为发现了蒸汽动力从而推动了工业革命,她希望这一幕能在中国古代得以实现。 所以她放在院子里的那一套装置虽然更复杂一些,却还是蒸汽原理。她让木匠做了几个齿轮,利用蒸汽动力带动齿轮转动,齿轮的一端,是一把不停挥舞的小锄头,正在一个劲儿地在那里挖坑。 虽说赵晤不再重农抑商,但农是国之根本,任何一个君王最重视的就是农业。 装置上挥舞的是锄头而不是锤子或别的,她就是想告诉赵晤,她的这个试验,不是新奇的玩意儿,而是可以用到国民生产上。 果然,不用杜锦宁多说,赵晤望着那不停挖坑的小锄头,就被自己得出来的结论震惊了。 他转过头来,急切地问道:“真能利用这个来锄地?不用牛,只用水,就能锄地?”如果这样,大片大片的荒地岂不就可以开垦出来? 虽然这种说法很不严谨,杜锦宁还是用力地点了一下头,道:“能,肯定能。” 赵晤的眼眸亮若星辰。 “不过要做到这一点,还需要进行各种研究,需要一个漫长的过程。”杜锦宁将后半句话说出来。 “不打紧。”赵晤深吸了一口气,表情豪迈,“只要在朕有生之年,能看到这一天,朕就再无所求。” “您肯定会看到的。” 这一刻,杜锦宁无比庆幸自己是个理科生。即便她是学农的,但好歹知道一点物理化学的原理。要是她是学文的,明知道有这东西却摸不着边际,做不出来,那才叫郁闷呢。 “除了这个,还有一个东西要给皇兄看。”杜锦宁道。 “哦?什么?”赵晤的期待感简直爆棚了。 “请皇兄移步得月阁。” 于是一行人去了得月阁。 到得月阁门前,杜锦宁转过头来吩咐赤木:“一会儿小心些,别伤了自己。” “公主放心,小人知晓。”赤木道。 杜锦宁几人上了得月阁二楼,赵晤便看到刚才跟杜锦宁说话的那个小厮此时正站在离得月阁足有十丈远的地方。在他身后,是横卧着一块足有桌面大的石头。 “皇兄,老师,一会儿的试验有些响动,不过咱们离得远,不会有什么危险,你们莫要惊慌。”杜锦宁道。 她倒不是怕吓着赵晤,而是担心吴公公和御卫们因为受到惊吓而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来。这句话明着对赵晤说,其实是在告诫吴公公和御卫等人。 赵晤指着赤木问道:“就是那里吗?” “对。”杜锦宁道。 “没事,离得那么远。你皇兄可不是胆小之人。”赵晤开了句玩笑。 杜锦宁没有再说什么,直接朝赤木示意了一下。 正文 第八百五十六章 居安要思危啊 赤木先点燃了一支香,拿着香走近那块大石头,弯腰下去点燃引线后快速远离。 不一会儿,只听“轰”地一声,石头被掀了一下,放火药的地方溅出了碎石屑。 吴公公和御卫即便听了杜锦宁的话,仍被这动静吓了一跳,迅速上来围在了赵晤身边。直到看见碎石屑落的地方离这里挺远,他们又站在楼上,完全没有危险,这才松了一口气。 “这是……火药?”赵晤皱眉向杜锦宁问道。 “正是。”杜锦宁点点头。 正确地说,是黑火药。 黑火药早在唐朝被炼丹师发明出来后,最初实际运用在烟火杂技里,北宋时在战争中得到广泛运用,被制成火箭,火球等火药武器,所以赵晤一眼就看出了刚才那个是火药。 得到杜锦宁的肯定后,他心里就十分疑惑,不知杜锦宁为何要在他面前展示火药的威力。 “皇上不觉得,这火药用在凿山开路上极为有用吗?另外,如果咱们让人研究火药,并且改进它,利用它的爆破与火性,是不是能让它更好的运用于战争之中?”杜锦宁道。 在杜锦宁的前世,金人和蒙古人在与宋的作战过程中相继学会了火器的使用和制作,这对蒙古铁骑几乎打下整个欧亚版图有着巨大贡献。 元朝时,元世祖的军队在与叙利亚作战中被击溃,阿拉伯人缴获了火箭、毒火罐、火炮、震天雷等火药武器,从而掌握火药武器的制造和使用。而在与阿拉伯国家的战争中,欧洲人逐步掌握了制造火药和火药兵器的技术。 令人讽刺的是,晚清时候,欧洲人拿着中国人发明的火药兵器,打破了中国的大门,让中国沦为了半殖民地社会。 杜锦宁是女人,是个热爱和平的人,她曾犹豫过要不要在火药运用上进行指点,她本心里不想让中国古代从冷兵器时代飞快变成杀伤力极大的热兵器时代。 后来她也想通了,与其让蒙古人拿着华夏人发明的火器占领这片江山,多年以后欧洲人再一次重复这个动作,还不如改进火器,用火器来守护这片江山,以免重蹈覆辙。 关乐和觉得杜锦宁说这话题有些危险,不知道赵晤会不会觉得她有异心,插手于军队的火器。他护弟子心切,赶紧将话题拉了回来:“你不是要改革科举考试吗?那你刚才捣鼓的这些,跟科举考试有什么关系呢?” 赵晤的思绪被关乐和这话拉了回来。他也疑惑地看向杜锦宁。 “走,咱们回到正院里坐着说话。”杜锦宁作了个请的手势。 一行人下了楼,回到正院坐下,杜锦宁让人上了热茶与点心,这才道:“皇兄,我原来说过,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刚才您也看到了,如果咱们制作机器,将蒸汽动力运用进去,在生产生活中是可以起很大作用的。也许有一天,不用牛耕不用人锄,咱们可以把地耕完;也许有一天,不用妇女织布,也可以把棉纱纺织成布匹。” “现在咱们的粮食高产了,还有了从海外拿回来的像玉米那样高产作物;以后再实现我刚才所说的那种情景,大宋日日富庶,您想想西南西北日苯那些国家会不会想来侵占咱们,把咱们这块肥肉一口咬下呢?咱们拿什么来抵御外族?咱们没有好马,没有马上民族那般骁勇善战,百姓们安逸生活过惯了,能打得过他们吗?居安思危,才能长治久安。” 赵晤、关乐和,乃至齐慕远都被杜锦宁说得心中一凛,危机感油然而生。 尤其是赵晤,他只觉得一股凉意从脚底一直窜到头顶。 这十几年来,大宋也并不是没有外敌入侵的,夏金在边疆也多有骚扰,只是因为动作不大,冬春时节难以度日的时候才会入侵抢些粮食,又有靖国公等将领驻守边疆,赵晤登基后,更多的把注意力放在了朝政平稳和民生建设上。 现在被杜锦宁这么一提醒,他才悚然一惊,冷汗直冒。 不用赵晤说话,杜锦宁也能感觉到他此时的心情,她并没有停下,继续道:“对内发展经济,对外抵御外敌,这是咱们大宋繁荣昌盛的前提,也是繁荣昌盛的保证。可现在,咱们大宋最聪明最有知识和头脑的人在做什么?他们在研读四书五经。” 她看向赵晤,目光犀利:“四书五经,真是那么重要吗?” 换一个皇帝,她绝对不敢这么直白地质问。但赵晤是一个十分务实的皇帝。他劢精图治,目标明确,行动力极强,他善于听取别人的意见。遇见这样的明君,杜锦宁才大胆地提出自己的想法。 她知道,赵晤不迷信四书五经。什么对大宋的发展有好处,他就提倡什么,就如同当初她否定重农抑商一样,他觉得有道理,就会采纳她的意见。 见赵晤陷入了沉思,她没有再说话,朝关乐和、齐慕远作了个噤声的手势,就坐在那里静静地喝茶。 足足过了一顿饭功夫,赵晤才从睡梦中清醒一般。 他长叹一声,站了起来,走到杜锦宁面前,深深一揖:“多谢皇妹一语惊醒梦中人。” 杜锦宁虽不觉得自己受他一礼有什么不妥,但也知道在这种时代,让帝王给自己行礼,绝对大逆不道。她赶紧起身侧了一下身子,避开了赵晤这一礼。 “皇兄,锦宁身为大宋子民,身为皇上所封三品官,有义务向皇上进言。皇上这一礼,锦宁万不能受。” 赵晤没有在这上面纠结,他回身坐下,示意杜锦宁也坐下,虚心问道:“那么皇妹觉得科举应该考什么呢?” “四书五经自然要考,但比重可以降低,另外除了算学、律法,还可以加进其他学科,如物理、化学、生物等等。”杜锦宁道,“不过人的精力是有限的,也受天赋限制,所以臣建议科举考试每个阶段所考的内容不一样,越往上,越细分。” 她指指自己:“就拿臣来举例,臣的天赋就在于农业上。考秀才时,重要考核臣的识文断字能力;考举人时,考与生物相关的一些基础学科;在考进士时,则只考生物学科知识即可,考上后直接就是工部种植方面的人才,可在工部任职,也可到地方上主管农业。” 正文 第八百五十七章 关心 “另外,还请皇上重视武将,不要因噎废食,担心武将为祸而给外族有可乘之机。”杜锦宁又提醒道。 另一个时空的宋朝,为什么会被金兵击退,由北宋变成了南宋,最后被蒙古族灭掉?重文臣,轻武将,就是其中一个原因。 至于为什么从宋到明,朝庭都重文轻武,都是因为自唐朝的“安史之乱”到五代的“藩镇兵祸”,让各朝各代的皇帝对武将都心有余悸,生怕“武将”变成“武祸”。 今天杜锦宁的话,如一声声警钟,敲得赵晤震耳发聩。 他抑制住想要起身给杜锦宁作揖的冲动,神色郑重地点点头:“好,朕记住了。” 杜锦宁知道她刚才的几个建议,赵晤听进去了。他估计得用很长一段时间来消化。不过没关系,只要他认真思考了,那就一定会起作用。 她没有再说这些,而是跟关乐和聊起家常来:“师母身子还好吧?您怎么不叫她一起过来?” “好着呢,别掂记。我就顺路过来看看你,也不知你在不在家。”关乐和道,“你师母给你做了不少针线,问你什么时候有空,她拿过来给你瞧瞧。” 杜锦宁瞪大了眼睛:“我不会做针钱的名声不会连师母都知道了吧?” 大家一愣,旋即“哈哈”笑了起来。 连陷入沉思的赵晤都不由道:“会不会做针线有什么打紧?驸马要是嫌府上绣娘做的针线不好,朕赏你两个宫里最顶尖的绣娘就是。” 这话透着一股子酸味,别人还没察觉,齐慕远却敏感地察觉到了。 他摆手道:“皇上可别冤枉臣,臣什么时候嫌府上绣娘做的针线不好了?您问问公主。臣要是让公主把时间和精力放在给臣做衣物上,不说皇上,便是吴尚书都得打死臣。” 这话说得大家又笑了起来。关乐和凑趣道:“驸马可怜见的。” 赵晤是抽空出来的,宫里还有一堆折子需要他处理,这么说笑两句,他便起身离开了。 关乐和也跟着告辞离开。 “怎么样?累不累?”齐慕远扶着杜锦宁回了他们的院子,让她躺在床上,给她按摩腿脚。 燕姑姑的声音却在外面响起:“公主,到请脉时间了。您什么时候方便,奴婢叫贺太医来给您请脉。” 杜锦宁还没说话呢,齐慕远就道:“现在就可以,你去请吧。” 燕姑姑应了一声,出去了。 杜锦宁将秋禾放在床头的葡萄捡了一颗喂了齐慕远,又摘一颗放进自己嘴里,道:“你说,燕姑姑是不是皇上特意指派到我身边的?” 燕姑姑说是过来养老的,却根本闲不住,总操心她的吃喝和生活细节。要不是她去桂省时还没发现怀孕,燕姑姑肯定不许她回去。回来后知道她怀孕了,燕姑姑自责得不行,还主动进宫去请罪,弄得杜锦宁十分不好意思。 不过不好意思归不好意思,平时她该跑庄子的时候还是要跑庄子。这让燕姑姑整日心惊胆颤的,就怕杜锦宁有个好歹,隔三差五地就叫太医给她请脉。 因此,杜锦宁怎么看都觉得燕姑姑不像是来养老的,倒好像是来对她的生命负责任的。 齐慕远看着自家在政事上睿智过人、在情事上却反应迟钝的妻子,怎么看怎么觉得她可爱。 他忍不住在她那沾了葡萄汁的唇上亲了一下,道:“高产水稻是谁给研究出来的?给朝庭带来丰厚税收的商业是谁提倡发展的?刚才又是谁给了皇上这么多好建议?难道还不值得皇上送一个燕姑姑来伺候你?” 在调查燕姑姑的时候,齐慕远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赵晤十分看重杜锦宁,不希望她在生孩子之事上有任何闪失。这固然是因为杜锦宁高瞻远瞩的政治智慧让赵晤难以割舍,但齐慕远也敏锐地察觉到了赵晤对杜锦宁有一种或许连他自己都没发觉的依赖与情愫。 赵晤对杜锦宁隐藏的男女之情,齐慕远自然不会说的,一辈子都不可能说。姑且让杜锦宁觉得是她的政治智慧让赵晤对她格外看重吧。 不一会儿,太医过来了。这位太医姓贺,专攻妇科和产科,是大宋这方面水平最高的郎中了。 贺太医给杜锦宁请了脉,笑道:“公主的身体甚好,胎儿也十分健康。” 杜锦宁自打穿越以来,就十分积极的锻炼身体,之后还练武,平时也东奔西走地忙碌,很少宅在家里不动,这些年来就很少生病。跟那些宅在家里不动、吃饭穿衣都有人伺候的女子比起来,她的身体不要太好哦。 “多谢贺太医。”齐慕远拿了个红封,起身打算送贺太医出去。 贺太医却站着不走,道:“刚刚皇上给下官下了旨,让下官在公主生产前就住在公主府,如无特殊紧要之事,不出外诊。” 杜锦宁顿时惊诧了。 像贺太医这样的太医是十分抢手的。他不光要责任宫里妃嫔的身体孕事,京里有权势的勋贵高官家有人怀孕生产的,都会请贺太医去看一看。 现在赵晤却直接叫贺太医住在她的公主府里,还不出外诊,赵晤这是要让她跟所有勋贵高官为敌的节奏? “不用不用。”她忙道,“我身体好着呢,现在才怀孕三个月,离生产还早着呢,哪里需要贺太医住进府里。” 她站起身来:“我进宫里去皇兄说一声。” 齐慕远按着她的肩膀让她坐下:“你少操心,这事我去办就行。” 说着他对贺太医道:“贺太医,咱们边走边说。” 以前杜锦宁事无巨细都要操心。自成亲以来,齐慕远渐渐地把一些事情揽了过去,杜锦宁也养成了依赖他的习惯。 这会子齐慕远不叫她操心,她便乐得偷懒,目送两人离开后,便回房睡了一觉。 等她醒来,齐慕远已坐在她身边了,跟她道:“我已跟皇上提了,如果你此时已快临产,叫贺太医住进来,大家都能理解。可你每日活蹦乱跳地跑去庄子上,没事人一般,再叫贺太医住进来不出外诊,倒叫人怨恨你。我们想了个折中的办法,旁边的那座府邸反正空着,便叫工匠修缮收拾出几个院子,让贺太医暂时搬进来住着。平时他出外诊,也跟家中奴仆交代一声。这样就算他出外,想寻他也容易;不出外诊时他住在附近,咱们也安心。” 正文 第八百五十八章 生子 杜锦宁无奈地耸耸肩:“你们就是无事忙。人家贺太医好好的自家宅子不住,非得叫他搬到这里来住半年,弄得人家诸多不便。他家离得又不远,也就一顿饭功夫的路程,何必这么麻烦呢。” “我是关心则乱。至于皇上么,则是因为你对朝庭太重要,不容有半分损失。否则,他管你死活。”齐慕远对于抬高自己、贬低情敌来也是不遗余力的。 杜锦宁对齐慕远后半句话没什么感觉。反正她跟赵晤就是上下级关系。赵晤这样待她,再正常不过的了。 她只把齐慕远前半句话听进了心里去。 她知道齐慕远满心满眼里都是她,把她看得比他自己的性命还要重要。自打她怀孕以来,最紧张的就是齐慕远了。 以前睡觉从来都是极沉的人,自打她怀孕之后,稍有风吹草动都要惊醒。他虽表现得跟平常一样,但她深知,他心里就绷着一根弦。 她此时心里便像是浸了蜜似的,冲着齐慕远甜甜地笑,道:“你决定就好。” 齐慕远心里激荡,过来将她搂进怀里,喃喃道:“锦宁,答应我,无论什么时候,都别离开我。” “嗯,我答应你。”杜锦宁道。 其实不光是齐慕远,她心里也是有些不安的。 古代的医疗条件如何,她十分清楚。每年因为难产而亡的产妇有多少,真是不计其数。 她是死过一次的人,对于生死有着别样的豁达。但她舍不得离开深爱她的齐慕远,舍不得母亲与朋友,也舍不得这个因为她而改变了的大宋。 如果有机会让她选择是回到现代,还是留在古代,她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后者。 …… 因为杜锦宁怀孕,这一季稻谷收割的时候,赵晤下令直接由吴证负责。反正稻谷都在杜锦宁的指导下种出来了,收割又没什么技术含量,不会因为收割的人不同而减产或增产。 最后亩产量跟杜锦宁预计的差不多,上了九石。 赵晤和朝臣们又是一阵狂喜。 在这批稻谷晒干并剔除干瘪的稻谷、并再一次确认这些稻种在正常种植下也能有极高的亩产后,户部就开始售卖稻种了。 户部如何售卖这批稻种,杜锦宁不会管,她现在在写《种田记》的最后一册。 是的,连载了几年的《种田记》终于要结文了。当初一穷二白的男主,一边依靠着农业上的知识赚钱,一边念书,参加科举考试。 他在稻田里养鱼,嫁接果树,种植再生稻和双季稻,还利用无性繁殖方法培育茶树,甚至建立了一个农业循环生态养殖庄园,以最小的成本赚取了极大的利益。 男主在富甲一方的同时,考中了进士,进了工部任职。他在任职期间研究出了高产水稻,得到了皇上的赏赐,并迎娶了公主,走上了人生巅峰。 这本书,虽说主人公是男性,却有许多情节是杜锦宁的人生写照。杜锦宁写这话本的原因虽说是为了普及农业知识,却也不妨在里面夹带点私货。 在情节里她写了主人公如何被极品亲戚所逼——隐射了杜辰生、牛氏等人;她写了读书的辛苦与被特权子弟欺压,写了在炎炎夏日指挥佃农种田的艰辛,写了主人公为成功付出的许多辛劳与汗水——这些都是向世人表明,她虽十五岁就考上了进士,十九岁做到了三品大司农,但她的成功不是侥幸,也不是赵晤对她的另眼相看,而是一分耕耘一分收获。 写这些,向世人传递正确的人生观的同时,也是在防备世人对她的非议。 作为大宋第一个站在朝堂上的年轻貌美的女子,总免不了有些人会往她身上泼污水。她要用这本书向世人证明,她在农业上为大宋做出的贡献,无愧于朝庭给予她的荣耀。她是靠自己的本事站在朝堂之上的。 “公主,出完这最后一册后,您有没有写新的话本的打算?”庄越拿着她给的书稿,十分期待地问道。 “嘁,庄老头,你掉眼钱里去了?”姚书棋朝庄越瞪眼,“你没看公主现在不能劳累吗?” 杜锦宁朝姚书棋摆摆手,对庄越笑道:“我知道这不是你自己问的,而是帮读者问的。不过目前我没有写新话本的打算,因为没时间。” 那日赵晤回去后,思忖了十来天,又找来他那群忠心老臣商议良久,最后决定改革科举考试的内容。而杜锦宁提出的物理、化学,大家完全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于是赵晤就给杜锦宁交了一个任务,让她写一两本这方面的书出来。 当然,为了她的身体着想,赵晤给出的交稿日期十分宽泛,以两年为限。 不过杜锦宁是闲不住的性子,现在庄子上没什么事了,红薯、辣椒在越来越冷的深秋与冬日自然是没法生长的,她现在没事可干,便打算将最基础的物理与化学书各写一本出来。 “对了,我这里有个制茶的方子,你叫人去研制吧。”杜锦宁从书房里抽出一张纸,递给庄越。 这是个红茶方子。 在欧洲,红茶受欢迎程度不是绿茶能比的。明年朝庭打算再一次出海,杜锦宁自然要在茶叶这一块再分一杯羹。 庄越拿着红茶方子欢天喜地地走了,姚书棋和春禾等丫鬟看到齐慕远进了院子,都识趣地退了出去。 齐慕远二十二岁了,相比起少年时,他的五官更加深邃而立体,身材因长期练武越发颀长而挺拔,他是京城有名的美男子。不过或许是职业的原因,齐大人向来气质冷峻,生人勿近。 在看到杜锦宁的那一瞬间,他如同冬日的暖阳,整个人变得温暖而柔和下来。 “怎的坐这儿?便是庄越来,也可以唤他去暖阁里说话,哪里用得着跑这里来?”齐慕远将杜锦宁的手包进他的大掌里,发现杜锦宁的手暖暖的,这才放下心来。 他拢了拢她身上的白狐裘衣,与她十指相扣:“走罢,咱们回房去。”又叮嘱,“那劳什子书,又不急用,你别劳累。上午写半个时辰,下午写半个时辰便好。要是觉得累,不写也罢。” 杜锦宁抬起头来,冲他嫣然一笑,温顺点头:“好。” 齐慕远禁不住停下脚步,将她的脸对着自己,深深地吻了下去。 第二天春天,杜锦宁顺利诞下一个健康的麒麟儿。 因他这一辈名字里要带个“自”,杜锦宁跟齐慕远商量了之后,给他取名为齐自蹊。意为“桃李不言,下自成蹊”,希望他做一个人品德高尚,诚实正直,不用宣传就受到人们的尊重和敬仰的人。 “不生了,不生了,有这一个就够了。” 虽然杜锦宁的生产十分顺利,但齐慕远仍然坚持要实行计划生育政策。 苏氏在生他的时候很顺利,但生齐慕霖的时候差点丢了性命。所以对于生孩子,齐慕远是十分抗拒的。 失去杜锦宁,这是他生命中不能承受之痛。 要不是齐伯昆眼巴巴地想抱曾孙,杜锦宁也坚持要生孩子,齐慕远绝不会让她冒这个险。 现在有了个儿子,也算给齐家一个交代了,齐慕远再不想让杜锦宁冒险。 这一回杜锦宁没有拒绝。 在她看来,生得多不如养得好。齐自蹊小朋友,她一定会好好培养的。 “快快快,孩子呢,抱出来给我瞧瞧。”屋外传来齐伯昆的声音。 杜锦宁跟齐慕远相视一笑,对他道:“抱出去给祖父看。” 孩子刚抱出去,外面又传来一阵喧哗声。 陈氏掀帘走了进来,道:“皇上刚刚下了旨,封小公子为郡王。特地吩咐了,你身体不便,无需出去领旨。” “多谢皇上。”杜锦宁道。 正文 第八百五十九章 齐自蹊 鸿庆十年秋天,杜锦宁风尘仆仆地从外地赶了回来。 今年南方水涝,杜锦宁在水灾退去的时候去了南方,指挥灾民兴建水利。 她前世的研究方向虽是农业种植这一块,但水利与种植息息相关,她对水利建议多少有所了解,至少比这个时代的人强许多。所以在这方面的人才还没有带出来之前,她都得亲自上阵,去勘探地型,与工部的官员定出水利建议大致的方位与类型。 交通不便,再加上在那里呆了一个月,等她回来,已离家差不多四个月了。 进了公主府直奔后院,刚刚到了垂花门,就看到几个人簇拥着一个小豆丁站在那里。 齐自蹊小朋友是鸿庆七年春天出生的,到现在已经三半岁了。 杜锦宁和齐慕远都是高颜值高智商的人,齐自蹊小朋友丝毫没有辜负父母的遗传基因,长得那叫一个粉雕玉琢,智商也打小表现出了不凡,说话的时间倒跟别的孩子差不多,但打一开始说话,他就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能把自己的意思表达得十分清楚明确。大人的话他也听得懂,而且说了一遍之后,他都能记住。 这让齐伯昆喜得不知如何是好。 要不是赵晤一再挽留,又有个亲家母恨不得住在公主府里,他都想致仕回家带曾孙子了。 小孩子的记忆力短暂,小半年不见,此时见齐自蹊站在那里,呆呆地望着自己,杜锦宁就知道他差不多把自己给忘了。 府里的丫鬟婆子知道自家公主的性子,自打得知她进府,就有人飞快地去了厨房,用铜盆端了水、拿了毛巾,此时便送到了杜锦宁面前。 杜锦宁洗了手脸,这才走到一直一瞬不瞬盯着自己的齐自蹊面前,唤了一声:“儿砸。” 只有杜锦宁会这样唤他,其他人要不就是唤他“小郡王”,要不就是“蹊儿”。 于是这一声好像某个按键开关,就见齐自蹊的小脸上绽放出一个大大的笑容,跟颗小炮弹似的冲了过来,扑进杜锦宁的怀里,脆生生地唤了一声:“娘。”声音里有着欣喜,还有一丝委曲。 小半年没看到亲亲娘亲,小孩儿是很委曲的了。 杜锦宁蹲下身体,亲了亲他肉嘟嘟的脸颊,微笑着问道:“蹊儿在家里做了什么呀?” “刚才在玩球球。”齐自蹊奶声奶气地道。 燕姑姑这才走了上来,笑着解释道:“上午太后娘娘派人接小郡王去宫里了,他看到五皇子玩球,也想要,太后娘娘就送了一个给他。” 因为齐自蹊聪明可爱,郑太后喜欢他喜欢的不行,时不时地派人接他去宫里。 至于五皇子,是郑太后嫁进宫里的侄女所出,今年四岁半。因为年纪相近,郑太后经常叫两人一块儿玩。 “娘,娘。”齐自蹊扯了扯杜锦宁的衣袖,待她把注意力集中到他身上后,他才道,“太后外祖母说,蹊儿比五皇子哥哥聪明。” 说完这句话,他转过头去,睁着大眼睛望向燕姑姑,示意她补充说明详情。 燕姑姑便笑道:“太后娘娘教五皇子认字儿,教了两遍五皇子都记不住,咱家小郡王在旁边却记住了,直接说了出来,太后娘娘就夸小郡王聪明。” 齐自蹊便很得意地看向杜锦宁,希望娘亲能夸夸他。 杜锦宁只得道:“我们小蹊儿就是聪明。” 齐自蹊这才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扑进杜锦宁怀里。 杜锦宁下马车前特意换了干净衣服的,此时把他抱了起来,一边往里走,一边问道:“太后外祖母夸蹊儿的时候,五皇子哥哥是不是很难过?” 齐自蹊歪着小脑袋想了好一会儿,这才点头:“五皇子哥哥笨。”又点了点自己,“蹊儿聪明。” “那蹊儿聪明还是娘亲聪明?”杜锦宁又问。 齐自蹊瞅了瞅杜锦宁,想了想又瞅了她一眼,这才低下头,扭着小胖手,有些不情愿地承认:“娘亲聪明。” 这是齐伯昆经常在齐自蹊面前夸杜锦宁聪明,所以齐自蹊就有了固有的印象,娘亲是世上最聪明的人。 “蹊儿比娘笨呢,心里觉不觉得难过?”杜锦宁又问。 齐自蹊皱起眉头,右手摸着胸脯——娘以前说过,心就在这里——好一会儿才不确定地道:“有一点点。” “所以呢,说别人笨,别人会很难过的,五皇子哥哥没准回宫去就偷偷哭鼻子了。以后,就算蹊儿知道自己比别人聪明,也别说出来,好不好?”杜锦宁耐心地道。 齐自蹊点点小脑袋:“好。” “那蹊儿知不知道娘亲为什么这么聪明?”杜锦宁又问。 “为什么?”齐自蹊瞪着黑葡萄一样的大眼睛问道。 “因为娘读了很多很多的书。” “蹊儿也要读多多的书。”齐自蹊立刻道。 “想要读书,就得认字儿。蹊儿能不能做到每天认二十个字?” 齐自蹊点点头,响亮地应道:“能。” 燕姑姑一生没有孩子,虽说在宫里也伺候过几个小主子,但没有哪个像齐自蹊这样叫她疼爱的。 闻言她很不赞成地道:“公主,郡王还小呢。” 杜锦宁还没说话呢,齐自蹊就转过头去,十分不赞成地对燕姑姑道:“燕嬷嬷,我不小了,我三岁半了。爹爹说,我是大孩子了。” 大家都笑了起来。 齐自蹊看看燕姑姑,又看看杜锦宁,抵着嘴十分不服气地道:“我昨天哭鼻子,爹爹就说,我是大孩子了,不能老哭鼻子。” 说着,他挣扎着要下地:“爹爹还说,我长大了,要自己走路,不能老让人抱。” 杜锦宁只得把他放了下来。 齐自蹊的小手牵在娘亲手里,两只脚“踢踢踏踏”地一边走一边蹦跶,仰起小脸朝她甜甜一笑。 杜锦宁看他那可爱的样子,心都要化了,只恨不得把他揉进心坎里去,打定主意在齐自蹊小的时候,还是多在家里陪他,少出远门。 工部懂水利的官员不少,她多培养培养便可堪大用,用不着自己出去奔波。 正文 第八百六十章 教育部尚书 杜锦宁倒是想少公干,多陪自家的可家的小家伙,无奈她只在家里歇息了一日,就有人上门来了。 来人是陆九渊三人。 “您说什么?皇上封了您做教育部尚书?彭先生和史先生做了主事?”杜锦宁震惊得瞪圆了眼睛。 坐在杜锦宁对面、乖乖跟娘亲学认字的齐自蹊见状,也跟着瞪圆了眼睛。 他的眼睛本来就又大又圆,这一瞪,两只圆溜溜的眼睛似乎占了小半张脸,实在叫人忍俊不住,燕姑姑和春禾等人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 杜锦宁这才看到儿子那可爱的模样,笑着伸出手去摸了摸他的小脑袋。 齐自蹊见娘亲笑了,也弯了弯眼睛,不过仍然好奇地看着陆九渊。 陆九渊却顾不得逗弄齐自蹊,满脸复杂地点点头:“皇上说,教育部是公主你提议建立的,他也搞不懂应该怎么做。本来让你来做这个尚书最好不过,但你做了大司农,再做教育部尚书就不大好。所以把我赶鸭子上架,做这个尚书。我倒是推辞了,但皇上一言九鼎,不愿收回成命,我只得硬着头皮答应下来。这不,就来跟你讨主意来了。” 杜锦宁:“……” 她终于知道什么叫厚颜无耻了。 果然做老板的都是黑心肝,剥削劳动力不遗余力。 她头疼的抚了抚额头,咬牙切齿地问道:“我不是早写了一个折子,把教育局的框架都写得明明白白了?” 说实话,她也是看着大宋这教育的状况牙疼,这才劳心劳力地写了个折子,由《管子·权修》里的“一年之计,莫如树谷;十年之计,莫如树木;终身之计,莫如树人”做引子,提出了“教育要从娃娃抓起”,“十年树木,百年树人”理论,然后把教育部的框架给赵晤写了下来。 她觉得自己做到这一步,也就很可以了。至于如何执行,细节怎样,应该如何根据这时代的特点来改进,那都是赵晤和他智囊团的事,跟她再无干系。 谁曾想赵晤竟然把主意打到陆九渊三人身上。 不得不说杜锦宁和赵晤是互相成就。 虽说杜锦宁许多高瞻远瞩的建议给赵晤带来了“鸿庆盛世”,但如果皇帝不是像赵晤这样开明且锐意进取的明君,杜锦宁也不会这样尽心尽力地替赵晤着想,给他出许多主意。 陆九渊也知道这样不好,十分内疚地道:“要不,公主你求见皇上一面,替我们把这差事给推了。” “对对,我们也做不来。只是皇上那里,怎么推托他都有话说,唉。”彭士诚也道。 杜锦宁就知道赵晤拿到了自己的软肋。只要涉及到她身边对她好的人,她是一定会尽力护着的。 磨牙虽磨牙,这事她还真得做。而且,她有前世的记忆,这件事她来做,总比扔给别人做好,免得走了弯路。 “好罢,来,我跟你们说说我的构想……” 燕姑姑见状,便朝齐自蹊招招手,示意他跟自己离开。杜锦宁要做正事,他们自然不好留下的。 谁知齐自蹊不愿意,摇头摆手地拒绝:“不,我要听娘说话。” 杜锦宁前世虽没结婚生子,但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师长同事的孩子不少,她多少也懂得些教育孩子的方式。 她觉得,不要因为孩子年纪小,就觉得他们什么都不懂。就算他们不懂也可以让他们多看多学的,潜移默化之下,孩子多少会受些影响,大受裨益。 “让他留下吧。”杜锦宁道。 她朝齐自蹊伸出手,等他走到自己面前,她将他抱在怀里,这才跟陆九渊三人细细地说起自己的想法来,从学校的架构,说到学习的科目。陆九渊三人生怕自己记不住,还要了文房四宝,将杜锦宁所说的记了下来。 “大致就是这样。”杜锦宁道,“你们自己再好好想想,然后召集教育部的官员开个会,集思广益,完善这个方案,再向皇上禀报。也可以像关尚书搞商业那样,在某个省做个试点,如果效果不错,再在全国推广开来。” “好,好好。” 陆九渊以前没当官,并不是真的淡薄名利,只不过没有机遇罢了。哪个男人没有建功立业的雄心壮志呢?现在三人还不到五十岁,身体健康,精力也还好。此时得了这么一桩差事,那真恨不得将所有的时间精力都投进去。 “对了,教育部现在有多少官员了?”杜锦宁问道。 “我这官位还没坐稳呢,哪里来得及组建机构?”陆九渊笑道,“反正具体要做什么有府学、县学,我们先把框架拿出来再说吧。” 杜锦宁摸摸下巴。 许成源中了进士后就一直外放,他为官清廉,又十分勤勉,还有意向杜锦宁学习,处事很有几分手腕,每年考评都很好,又有齐伯昆提携,如今也做到了正四品的知府位置了。 地方官做到正四品,再往上升就难了。杜锦宁觉得,他是时候调回京城经营一下人脉了。 进到教育部在某官职上呆三年,再外放做个正三品的提督学政,等京中有空缺的时候,就可以谋个尚书的位置了。 陆九渊年纪不小,就算在教育部做尚书,估计也做不了几年。到时候许成源回来接他的班,倒很合适。 这么想着,杜锦宁便打算跟许成源通通气,再跟陆九渊提这事。 陆九渊跟了杜锦宁这么多年,也知道她的性子。 此时见她问起教育部的官员,又沉思想着什么,微一思忖便猜到杜锦宁想什么了。 他道:“虽说我这部里需要的人不多,免得机构太过臃肿,但左侍郎和右侍郎总得要的,否则就是个空壳子。如果你有信得过的人推荐,那再好不过。也免得别的不知底细的人过来,互相还得防着,平白地耽误事情。” 杜锦宁也不跟陆九渊客气,道:“好,反正你这里还不急,我先问过再说。” “公主如果没什么别的交代,我们就回去写折子了。”陆九渊起身告辞,又跟齐自蹊挥手告别。 正文 第八百六十一章 过继一事 此时鲁宅门前,鲁小北从马车上下来,让下人拿了东西,跟着他一起进了家门。 “老爷,您回来了?”门房殷勤地上来给他行礼,看到下人手里拿的冰糖葫芦,他又笑道,“下午大少爷和二少爷还嚷嚷,说您要给他们带冰糖葫芦回来的呢。” 提起儿子,鲁小北脸上露出了笑容。 杜方苓肚子争气,一连生了三个儿子。不过最小的才出生没多久,还在襁褓里。 鲁家这宅子,是鲁小北去年才新买的。 鲁小北当初为了不跟杜锦宁抢市场,并没有做茶生意,而是做了绸缎生意。他本就是个头脑十分灵活的人,又舍得下力气,当初杜锦宁考上状元时生意就做得很大了。 在杜锦宁提倡科技,让朝庭奖励能工巧匠时,鲁小北受到很大的启发,当即在他的织坊中提出改进工艺有重奖。 重奖之下必有勇夫,有人改进了织布机,织出了比以前更加细密柔软的布;有人在染料上做出了改进,染出来的绸缎颜色更鲜亮。 后来杜锦宁失踪,鲁小北放下生意满世界地找寻杜锦宁,让赵晤注意到了他这个人。让人一打听知道鲁小北和杜锦宁之间的交情,赵晤很是唏嘘,感慨于鲁小北的知恩图报——鲁小北这就算是在皇上面前挂了号了。 待后来杜锦宁回到朝庭,作了宁国长公主,见鲁小北作坊里的绸缎着实好,便送了一些给郑太后、赵明月和皇后,赵晤见这些绸缎不错,想起鲁小北的仁义,干脆下令让他将这些绸缎做了贡品。 远航成功带来了丰厚的利润,引得绸缎的价格都涨了些,鲁小北这时候又变成了皇商。于是他抓住这个契机,一下子把生意做得极大。 鲁小北知道自打杜锦宁出嫁后,杜方苓就掂记着独居的岳母。他倒想把岳母接到家里来住呢,无奈岳母死活不同意。正好杜府附近有宅子出售,鲁小北也不差钱,就把这处宅子给买了下来。 这宅子跟杜府同在一条巷子,也就几步路的距离,方便杜方苓照顾母亲。 到了垂花门,鲁小北对小厮道:“行了,冰糖葫芦给我吧。”接过冰糖葫芦,径直去了内宅。 他打算给儿子一个惊喜。 穿过一进宅院,路过花园,他正要从回廊上去儿子所住的院子,就听到回廊的美人靠上传来妻子杜方苓的声音:“蹊哥儿都三岁半了,怎么锦宁那肚子还没动静?” “这事我问过燕姑姑,燕姑姑说小远不想让锦宁生孩子了,说太危险。燕姑姑还说,皇上也是这么个意思,说朝庭里多少事情都指着她呢,尤其是高产水稻上的事。没见她失踪那一两年,好好的稻种都种不出稻谷来么?生孩子要是遇着难产,可怎么得了。” 这是陈氏的声音。 说到这里陈氏还劝杜方苓:“你也是。现在都有了三个儿子了,足以对得起鲁家列祖列宗了,不要再生了。这女人生孩子啊,就是在鬼门关里打转,谁也说不好生产的时候会遇上什么事。” “嗯,娘,我听你的,不生了。”杜方苓道。 顿了顿,她又问道:“锦宁就生一个,她婆婆没意见?” 陈氏便哼了一声:“要是她婆婆在京城,肯定要说什么的。可这不是不在京里吗?跟着她公公去上任了,就算有意见也没辙。而且这是皇上的意思,锦宁又是公主,她就算有意见还能怎么的?最多唠叨几句。” 说着,陈氏长叹了一声:“锦宁倒是想生呢,说蹊哥儿有这么大了,她也该再生个孩子了。” “啊?”杜方苓诧异地问道,“干嘛要生啊?有儿子了,又都叫她别生,她干嘛要逞强?” “她说要生个孩子姓杜,好给我跟你爹继香火。”陈氏的声音有些哽咽,“这也怪我,我跟陶妈妈闲聊的时候聊到别人家过继儿子的事,就顺嘴说了一句,我是不是回老家去过继锦程或锦德的一个孩子,给你爹继香火。这话也就说说而已,不巧被你妹妹听到了。” 鲁小北原打算离开的,可听到这话,脚步一下子停了下来。 “对不起,娘,我、我们从来没想过这个。”杜方苓的声音里充满了内疚。 “别别,我真就随口一说,真的。人生如灯灭,什么香火不香火的呢?你爹没儿子,又去得早,留下咱们娘儿几个吃了多少苦,有什么必要为了他就冒着危险生孩子?在我心里,你们跟儿子是一样的,比别人家的儿子还要强。” 陈氏又道:“我会劝锦宁的,你别担心。” “……好。”杜方苓点头。 等陈氏回去后,杜方苓进了儿子的院子,就见两个大儿子正拿着冰糖葫芦吃得欢,鲁小北则在检查他们的功课。 “又买这个。”她嗔怪道,“想吃叫厨房做就是了,外面的东西可没自家做的干净。” “偶尔吃吃,没事。”鲁小北其实不赞成妻子这话,只是不好当着儿子的面拆她的台。 他小时候是过过苦日子的,街面上什么小摊小贩的东西不吃?哪有那么讲究。 “你回来的正好,我有话跟你说。”杜方苓说着,转身出了院子,回了正院。 鲁小北快走两步,搂过她的肩膀:“什么话?” 其实杜方苓想说什么,他猜都猜到了。 只是当初杜锦宁失踪时他满世界地寻找,表现得跟齐慕远都不相上下。虽说当时他根本不知道杜锦宁是女子,后来知道了对她也只有敬重,但他担心杜方苓会多想。女人吃起醋来真是不讲道理的。所以事关杜锦宁,即便他想主动提及过继的事,也不好直接说出来。 杜方苓犹豫了一会儿,抬起头来道:“相公,我想把观哥儿过继到杜家,做我娘的亲孙子。” 鲁小北愣了一愣,装作丝毫不知原委的样子,问道:“怎么想起这个?”又赶紧表态,“这自然没问题。反正就算姓杜,他也是我儿子。”说着又问,“过继后仍跟我们一起生活的吧?” “应该是。娘想接过去跟她生活一阵子也不打紧,反正咱们距离这么近。”杜方苓把陈氏跟她说的话说了。 她又把自己的想法说给鲁小北听:“锦宁是公主,她的儿子就是郡王,怎么能被过继给百姓家做儿子呢?两兄弟境况相差太远,被过继那个不知怎么埋怨锦宁呢,没准就要埋下祸根。再者,她儿子也算皇家人,估计太后娘娘和皇上也不允许。反倒是咱们,姓鲁和姓杜也没多少差别,不过是让一个儿子跟我姓罢了。” 鲁小北听了陈氏和杜方苓的对话后就有决断,要把自己的一个儿子过继到杜家。此时听了杜方苓的话,自然十分赞同:“你说的对,就这么办。” 杜方苓平时虽泼辣,但在这个问题上也知道男人是很在意的。如果鲁小北不同意,她就算再强势也不好勉强。 这会子见鲁小北答应得如此痛快,心下一松,伸手在鲁小北脸上抚了一下:“相公,你真好。”又欢快地转身,“我去找我娘,把这好消息告诉她。” 正文 第八百六十一章 又怀孕了(二合一) 陈氏听了杜方苓的话,半晌反应不过来:“你说,要将观哥儿过继给杜家?” “对。”杜方苓道,“反正就是改姓罢了,还跟我和小北过日子,只是改姓杜。区别就是以后您百年,让他给您摔盆;他的子孙也算杜,给您和爹供奉香火。” 陈氏颤抖了一下嘴唇,抹着眼泪道:“你不必这样的,苓姐儿,真不用。替我好好谢谢小北。” 古人对于子嗣宗族,可不像现代人那般随意,真是很郑重的。否则杜寅生也不会心心念念想让儿孙出息,就为了领着他们认祖归宗。 “怎么不用?您要不认观哥儿,锦宁就得再生个孩子了。”杜方苓急道,“您也不替那孩子想想,他哥哥是郡王,能随意出入皇宫朝堂,而他却是个小老百姓,连一般的官宦人家都不如,多可怜啊。你们也不问问人家愿不愿被过继。” “我不是这个意思……” 陈氏摇头想解释,却被杜方苓打断:“您也别解释了,就这么定了。否则,锦宁就得再生孩子。” 陈氏默然不说话,半晌方问:“小北真没意见?” “真没意见。”杜方苓道,“小北也是您看着长大的,他的为人您还不清楚吗?他一直觉得,要没有锦宁,没有咱们家,他现在最多不过是漓水县能吃饱穿暖的普通人家,哪里会像现在这般,做大皇商,比一般小官还要威风?” 她叹息道:“小北他一直感念着锦宁和咱家的恩情,一直说没有机会报恩。现在能有机会报恩,他高兴还来不及呢。反正就算观哥儿过继了,他也还有两个儿子,他也没什么损失不是?再说,观哥儿过继了仍是我们的儿子,跟以前没什么两样。” 陈氏听了这话,终于下定了决心:“好罢,那就过继观哥儿。” 她也想明白了。 她千不该万不该那日顺嘴说了那么一句话。既然说了,让杜锦宁几姐妹起了这个心思,那定然得过继一个孩子才行,否则几姐妹都不会安心。 而与其让杜锦宁冒着危险生孩子,让皇家不高兴;与其杜方菲和杜方蕙也跟着操心,思忖着她们是不是也该过继孩子给杜家,还不如过继杜方苓和鲁小北的。 鲁小北没爹没娘,即便是皇商,也不过是有钱的普通老百姓,不像方少华和许成源那样既当官还有父母;鲁小北又一心报恩,儿子也多,过继他的儿子再合适不过了。 其他人的儿子过继过来是跌了身份,唯有鲁小北的儿子过继只有好处没坏处。 先说钱财方面,这时代讲究长子继承家业,其他儿子分得的财产并不多。观哥儿是老三,就算他能从鲁小北手里继承些家产,想来也不会很多。 而陈氏现在住的宅子跟鲁小北他们住的差不多大、同一地段,另外还有杜锦宁留给陈氏的田地、茶园、铺子等,城外还有供杜锦宁茶坊制作花茶的一片花田,这些加起来也是一笔很可观的财产。有了观哥儿后,为了不让这孩子受委曲,陈氏有赚钱的动力,再请杜锦宁出些赚钱点子,到陈氏百年后,观哥儿继承到的钱财,估计能让两个哥哥都羡慕。 而从权势上来说,说观哥儿成了杜家这一支唯一的承嗣子,杜锦宁、杜方菲和杜方蕙三人对这孩子肯定要比对杜方苓的另两个儿子更好更关照,这些可都是资源,是那两个哥哥所没有的。 所以,观哥儿过继给杜家,不光不受委曲,得的好处反而不少。 反复琢磨了这事一夜,第二天陈氏就直接去了公主府,把这消息告诉了杜锦宁。 “过继观哥儿?”杜锦宁面上沉思,心里却有些失望。 其实像她这样的现代穿越者,宗族观念不强,鬼神观念也淡薄,根本就不会为了香火问题而生孩子。而且身份地位以及心理平衡问题,连杜方苓都想到了,她这样走一步看十步的人,不会没有想过。 她就是想找借口再生个孩子而已。 做过妈妈的女人或许会有这样的感受:生第一个孩子的时候,新手妈妈真的是什么都不懂,无论是抚养还是教育问题,都得摸索着来。等第一个孩子长到两三岁,新手妈妈终于知道怎么带孩子了,存了一肚子的育儿经,觉得自己肯定比抚养第一个孩子做得更好,此时生孩子的那种疼痛也忘得差不多了,便很想再生个孩子。 杜锦宁就到了这个时期。 赵晤那里可以不管,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杜锦宁要生孩子,就算赵晤是皇帝他也管不了。但齐慕远管得了啊,杜锦宁想怀孩子又不红杏出墙,那就得齐慕远配合。 偏齐慕远担心她生孩子有危险,死活不同意。 杜锦宁没辙,正好又听到陈氏那番话,她这才扬言说要给杜家生个承嗣子。 杜锦宁是被杜家当成男孩子来养的,无论是给陈氏养老还是给杜家传宗接代的任务,都落在她头上。即便陈氏一直知道她是女子,杜方菲三姐妹后来也知道了,但她科举做官一样也没耽误,整日穿着男装来来去去,大家下意识就真把她当成男人了。 便是杜锦宁,有时候也觉得自己是个男人。 这也是三个姐姐出嫁生了孩子后,从未想过要过继一个孩子做杜家这一支承嗣子的原因。 此时杜锦宁说要给杜家生个承嗣子,齐慕远就算再不愿意,也不好再阻拦。 他总不能让岳父岳母断了香火吧? 所以他总算是松口了。 可这时候,陈氏却说杜方苓要过继一个儿子给杜家,这完全打乱了杜锦宁的计划。 “娘,这件事,您让我好好想想。”杜锦宁道。 “有什么好想的?就这么定了。”陈氏生怕杜锦宁还想自己生,表情严肃地表态道,“你别想给杜家生个孩子啊,我告诉你,就算你生了,我也不会要的。我就中意观哥儿。” “……” 一个吃了睡、睡了吃,什么品性都还没表露出来的小屁孩子,有什么中意不中意的! 杜锦宁也知道陈氏是为自己好,但她真想再生个孩子。 别人都有兄弟姐妹,就她家蹊哥儿孤孤单单的,想想她就不落忍。 而且杜锦宁身体倍棒,当初生齐自蹊的时候也没受多少苦,所以根本没觉得生孩子有多危险。没看她家三个姐姐一个接一个地生,也没出什么问题吗? 再者,杜锦宁其实想生的是女儿。 娇娇糯糯、软软香香的小女孩儿,想想就觉得心软得一塌糊涂。 “娘您别急啊。就算您中意观哥儿,这事也得跟老家的人通个气吧?观哥儿一旦姓了杜,是要上族谱的。可我的女子身份还没跟老家的人说呢,这个事,您得给我点时间处理。”杜锦宁道。 陈氏倒不急,反正观哥儿还在吃奶呢,又不会跑了。只要鲁小北、杜方苓夫妻俩同意,杜锦宁也不反对,这件事基本就定了。上族谱这件事,一两年内办好就行,反正她的身体还健康,等得起。 她点头:“行,那就这样说定了。” “这件事暂时别跟齐慕远说。”杜锦宁本想糊弄过去的,但见陈氏疑惑地看着她,似在等着她的解释,她只得道,“我原先跟他说过,他没作声。您也知道,男人比较重子嗣,这件事我也想看看他的真心。” “哼,就小远那样,把你看得比他的命还重要,他还不够真心?你说话可得凭良心。”陈氏为女婿报不平,“他不同意,还不是不想让你冒险。” “娘。”杜锦宁不依地搂住陈氏的胳膊,“您到底是齐慕远的娘,还是我娘啊。” “我这是帮理不帮亲。”陈氏忍不住笑了起来,“都是当娘的人了,还撒娇。” “既要过继观哥儿,那您得多花些时间在他身上。他现在也有半岁了,您多带些他,他就跟您亲。”杜锦宁又哄陈氏。 不把陈氏哄得整日跟观哥儿呆在一起,她到府里来跟齐慕远和燕姑姑一提,那岂不是露陷了? 陈氏可不知道自家腹黑的女儿打算坑她,觉得这话十分有道理,喜滋滋地回去跟观哥儿培养感情去了。 送走陈氏,杜锦宁就把汪福来叫了来。 汪福来在杜锦宁失踪时被姚书棋提做了管事,在杜锦宁回来后,他本想继续做杜锦宁的车夫的,杜锦宁好说歹说才劝住了他,让赤木替代了他的位置,汪福来仍然做他的管事,管着公主府的采买。 汪福来本就十分会来事儿,做管事倒也做得极好。有能力,还忠心,所以回老家给观哥儿上族谱的事,杜锦宁打算交给他来办。 杜锦宁把过继的事说了,道:“上次回老家你也跟着的,知道我伯祖父一直不知我是女子的事。这件事我就交给你,在不让老人知道也不惹出麻烦的前提下把事情办了。” 汪福来拍着胸脯保证:“公主放心,这事就交给小人,小人定然将事情办得妥妥帖帖。” 杜锦宁又交给他一张银票和两张钞票。 钞票自然就是大宋钱庄发行的纸钞,但最大面额就是一百两银子。更大额的钱,还得再用银票。这银票也是大宋银庄发行的,全国各地都能兑换。 相对于私人,百姓们自然更相信朝庭。大宋钱庄一出现,大大小小的私人钱庄就开不下去了。原先的钱庄都是大世家开的,现在大世家倒了台,小世家不敢跟朝庭做对,各自收拾东西灰溜溜地关了门。 为着这个,赵晤私下里又给杜锦宁记了一功——要不是她,世家哪有那么容易倒台? “这二百两银子给你用,无论打点还是一路的费用,都在这里出,多余的钱就赏给你了,要是不够,回来的时候你来禀我。另外那张五百两的银票,你看着办。要是我大伯和张氏知情识趣,你就把这银票给他们,也算是我感谢他们照顾老人;要是他们露出贪婪的嘴脸,你就看着办。” 给这钱,也是有缘由的。当初要不是大房的杜锦德帮瞒着杜辰生去世的消息,杜锦宁的计划没办法那样顺利地实施。这算是给他们的感谢费。 虽说杜云翼和张氏不大讨喜,但这些年他们也确实帮杜锦宁做了不少事,让她少了许多麻烦,不必去面对杜辰生和牛氏。杜锦宁做了公主,还出了嫁,但以后陈氏百年,总得还跟老家的人打交道。花点小钱把他们笼络好,对杜锦宁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这件事你先别让府里的人知道,你家人也别说。至于你离府的理由,自己想一个跟姚管家交代一声。”杜锦宁又道。 “是,公主放心,小人定然将事情办好。”汪福来拱手告辞,回去收拾东西便直奔桂省漓水县。 当初杜锦宁带陈氏回桂省,并没在老家呆多久,一来一回就要了差不多三个月。汪福来要办事情,要的时间只会更长。 等到三个月后他风尘仆仆回到公主府时,就见府里气氛古怪。 “府里这是出了什么事了?”他问自家婆娘。 他婆娘道:“你回来得还真是巧,府里刚把太医送走。” “太医?”汪福来大惊,“莫不是公主生病了?” “那倒不是。”他婆娘的表情古怪起来,“是公主怀孕了。” “怀孕?”汪福来奇怪地看着他妻子,“这不是好事吗?小郡王虽然聪明健康,但只有一个孩子,公主的子嗣未免也太单薄了些。” “可皇上和驸马都不想让公主生孩子,就担心生孩子的时候遇上难产。你也知道,公主对大宋有多重要。” 说到这里,他婆娘叹道:“所以大家都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要真像皇上和驸马担心的那样,那咱们的好日子就到头了。” 汪福来的心情也沉重起来。 虽说就算杜锦宁不在世了,齐慕远也不会把他们给卖掉。但他们跟杜锦宁,可不仅仅是简单的主仆关系,还有一份情谊在。 “不会的,公主一定会顺顺利利诞下小郡王的。”汪福来喃喃道。 正文 第八百六十二章 学《物理》的章鸿文(二合一) 杜锦宁这一胎再不像怀齐自蹊时那般轻松自在,她孕吐十分厉害,从怀上一个多月起就有孕吐反应,而且反应还挺厉害,完全吃不下东西,看到吃的东西就想吐。 陈氏和齐慕远看她这样子,心疼的不行。 “叫你别再生孩子你偏要生,现在知道难受了吧?”陈氏责怪道。 杜锦宁讪讪一笑。 如果怀齐自蹊的时候像这般难受,她肯定不找虐,还想生孩子。 “锦宁,看看这个你吃着如何。”齐慕远从外面进来,手里端着一盘洗好的葡萄。 这葡萄跟平时吃的不一样,想来是从大宛传过来的好品种,皮是绿的,却晶莹剔透,口感倒有点像后世的提子。 陈氏见杜锦宁吃了几个也没想吐,心下满意,表扬女婿道:“难为你,到处去给锦宁掏换好东西。” 齐慕远望着杜锦宁,眼眸里全是爱意,声音低缓:“她也是为了我,为了蹊哥儿,受这般苦。” 杜锦宁抬起头,朝齐慕远嫣然一笑。 齐慕远待想说他叫人猎了些野鸡,一会儿叫厨房给杜锦宁做野鸡粥,但想起她一听这些吃的就难受,便闭嘴不谈,生怕杜锦宁连葡萄都吃不下去。 陈氏见女婿来了,正打算起身,就听门外有丫鬟进来,禀道:“公主、驸马、太太,门外来了个士子,说是公主、附马的故旧,名叫章鸿文,特来拜访公主和驸马。” “章鸿文?”杜锦宁和齐慕远对视一眼,忙道,“快请,领他到外面厅堂稍坐,上好茶好点心。” 陈氏甚是诧异:“章鸿文?是桃花村里正那个儿子?他怎的来京城了?” “可能有事吧。”杜锦宁也很疑惑。 她刚来京城时,还跟章鸿文陆陆续续通过几封信。但古代的交通不便,一封信在路上要走一两个月,时间久,邮资还十分昂贵。章鸿文难以承受邮费,杜锦宁又十分繁忙,两人之间的联系在杜锦宁去润州后彻底断了。算起来,他们已有好几年没联系了。 她只知道章鸿文考了好几年才考上秀才,跟她失去联系之前,还没考上举人。 “莫不是他考上了举人,进京考试来了?”杜锦宁一拍脑门,站了起来,“我去换身衣服。” “哎哟,我的小祖宗,你轻点,别忘了肚里还有个孩子。”陈氏被杜锦宁这虎虎的动作吓了一跳。 杜锦宁望着同样满脸紧张的齐慕远,吐了吐舌头,被春禾搀扶着进里间去了。 陈氏和齐慕远对视一眼,满脸无奈。 而被奴仆领着进厅堂的章鸿文,正目瞪口呆地望着姚书棋,满脸震惊。 古代既没电视,也没收音机,除了官府的邸报和在京城发行的《盛世民报》,并没有全国发行的报纸,消息十分闭塞。而且章鸿文这些年不光埋头读书,还得为养家赚钱,根本无暇顾及其他。所以京中发生的一任事,他都丝毫不知。 这会子听姚书棋说杜锦宁是个女子,已被敕封为长公主,并嫁给了齐慕远,章鸿文简直像是被雷劈中一般,完全不相信这是真的。 姚书棋很能理解他的心情。想当初,他也是这种反应啊。 “一会长公主和驸马出来,你就知道了。”姚书棋说着,又放了一个雷,“对了,现在全国正推广的高产水稻,就是咱们宁国长公主研究出来的。她现在是朝庭的大司农,前段时间还去南方指挥修建兴宁水利。” “高产水稻,是杜锦宁研究出来的?还有兴宁水利,也是杜锦宁修的?”章鸿文满脸呆滞,对听到的消息已经麻木了。 他作为备考的举人,国家大事是要关心的,因为这很有可能跟会试的题目有关。 高产水稻,去年在全国推广,种植了一季后产量出来,全国的百姓简直要疯了。就算买稻种的时候就是冲着高产量去的,但真种出这么高产量的水稻时,所有的谷仓都堆满了仍然还有许多稻谷堆在一旁的情景,不知有多少百姓痛哭流涕,跪在地上一个劲地朝京城方向磕头,感谢皇上和宁国长公主。有人还给宁国长公主立了长生牌。 章鸿文受杜锦宁的影响,并没有成为依靠家人勒紧裤腰带供养的读书人,而是一面读书,一面想办法赚钱。他如今也小有家产,田地里去年也种了高产水稻,当收割稻谷的时候,他也是这感激涕零中的一员。 而兴宁水利,就是今年大宋的一件大事。以工代赈,让许多灾民得以活命就不说了。那大型水库和灌溉系统修好后,不仅灌溉了大面积的农田,让兴州许多旱地能被改良成水田,而且还有极大的泄洪作用,以后再有连续暴雨,也不会形成洪涝灾害了。又听说兴修水利的钱还是杜锦宁所种的稻种售卖所得,兴州百姓对她感恩戴德。在给水利给名字的时候,一定要加上宁国长公主的“宁”字。 宁国长公主,都快被传颂为观音菩萨了。只因女子的名讳不便让外人知道,所以世人只知道宁国长公主,并不知道宁国长公主的名讳。 可这会儿姚书棋却告诉他,百姓称颂的这位宁国长公主就是杜锦宁,章鸿文整个人都懵了。 “怎、怎么可能?”他喃喃道。 他去年考上举人,还有些飘飘然呢。毕竟二十来岁的举人,那也是不多见的。他觉得自己虽没有杜锦宁和齐慕远这些人那样天才,但跟当地的读书人比,他也算是厉害的了。 他还以为,他只是比杜锦宁他们迟了几年。等他考上了进士,他跟他们仍会站在同一阶层上。 可现在他才发现,他跟杜锦宁等人,相差太远。 “齐慕远呢?他现在是什么职位了?”他问道。 “驸马现在是大理寺右少卿。”姚书棋道。 大理寺右少卿,正四品官,再往上升就是大理寺卿了,以齐慕远的年纪,这么短的时间内能升到这个官职,也是极厉害的人物了。 不过姚书棋作为公主府的管家,隐隐知道一点别人不知道的秘密:齐慕远绝不仅仅是大理寺右少卿,他在暗地里应该还有职位,而且这个职位比大理寺卿还要厉害,是朝庭里没多少人敢惹的存在。 但这个职位,仍然震住了章鸿文,他半晌说不出话来。 “章少爷是怎么找到府上的?”姚书棋好奇地问道。 章鸿文这才回过神来,道:“我住在桂省会馆里,跟会馆的人打听来的。”说完他神色十分复杂。 当时会馆的人得知他是杜锦宁的同窗好友,还是同一个村的,对他的态度一下子就变得十分热络起来。他还以为杜锦宁好歹是桂省考出来状元,现在估计也做到了五品官的位置,会馆的人才会知道她。现在想想,人家完全是因为杜锦宁如今的身份地位及不凡成就。 “公主和驸马来了。”姚书棋忽然站了起来,迎到门前。 章鸿文下意识站了起来,就看到台阶下走上来两个人。 一个是金冠玉带、俊美挺拔的男子。虽几年未见,无论气势还是容貌都有了改变,但从眉眼里他还能认得这人正是齐慕远。 而另一人是个女子,眉眼如画,气质出尘,因为容貌和气质太过出众,让人一见就只注意到她的人,而忽略了她的穿着打扮。 这女子,在街上遇见,别人要说她是杜锦宁,他半点都不会信。可现在姚书棋都直接指出她是杜锦宁了,章鸿文只好竭力把她跟他曾经认识的那个杜锦宁联系起来。这么一对印,他赫然发现,这还真是杜锦宁! “鸿文兄。”杜锦宁看到章鸿文,抬手拱了拱,笑道,“没想到你会上京来。怎的不早写信告之?我也好派人去接你。” 齐慕远朝章鸿文笑着点了点头。 章鸿文以前跟他们一伙儿玩,全都是因为杜锦宁的缘故。他本身的才华家世性格并无出彩之处,齐慕远、关嘉泽跟他的交情也只泛泛。 所以章鸿文到了京城,第一个想要找寻的就是杜锦宁。 章鸿文这才如梦中惊醒一般,作揖回礼,不过说话却是结结巴巴的:“我、我来考试。想着到了京城就见面了,不、不必提前写信。” 杜锦宁装作没看见他的不自在,问了他一路可好,又问候了他的家人,这才问道:“鸿文兄刚才说来考试,不知你是准备考哪一科?” 杜锦宁这样问,是因为现在的科举考试跟以前大不一样了。 当初陆九渊他们教育部要把杜锦宁写的《物理》、《化学》两本入门书推广出去,杜锦宁就告诉他们,上行下效。只要科举考试的内容涉及到这两门学科,书生们就会主动去学习。而且他们也不必为各级书院培训老师,只要他们宣布这个消息,自然就会有老师出现。 当时陆九渊等人还将信将疑。不过杜锦宁从来不空口白牙,她说的话都是十分靠谱的。教育部便赶紧请赵晤拟旨公布,要在去年的府试考这两门学科,当时由杜锦宁的印坊印出的《物理》、《化学》顿时被抢购一空,各书院也请到了教这两门课的老师。 大宋以前虽没有开这两门课,但自古就有天生喜欢研究此类知识的人,这在以前,被统称为格物学。只是这些学科没有系统的理论,这些人都是野路子出身,甚至有些人都没上过学。 野路子不要紧,没上过学也不要紧,这不是朝庭要考这两门学科了吗?看不懂的学子或是书院的先生,知道有这些人后,必要去请教一番。请教之后自己懂得了,那么这人自然而然就能成为这类学科的老师。 但杜锦宁自打给赵晤展示了蒸汽动力这后,赵晤就忍受不了这样慢慢培养出来人才——这样从零开始培养,到最后能用上,起码得花费十年功夫,赵晤实在等不得。于是杜锦宁就给他出了个主意,直接开个恩科,专招这方面的人才。 去年府试,《物理》、《化学》取“优”的人,今年就可以到京城来,参加恩科考试,朝庭会根据需要录取相应的人数。 取“优”,至少是百分制里的八十分了。 这个消息对于某些考生来说,简直是天降鸿福。 人与人之间的学习天赋是有差异的。在古代科举一味偏文的考试制度下,大家对这个没多大的认知。但经历过文理分科的杜锦宁来说,却是再了解不过的了。 在现代,语文历史地理考不及格,物理化学数学却恨不得次次满分的学生,大有人在。 而如果这些人生在古代,那真叫生不逢时,任你是爱迪生转世,都不一定能考上秀才。 杜锦宁这个主意,简直就是拯救这类人。 现在章鸿文出现在京城,说来考试的,那必是《物理》、《化学》学得极好的了。杜锦宁很为他高兴。 这毕竟是偏门,比不上正统以会试、殿试晋身的人。杜锦宁问起,章鸿文便有些不好意思:“我想考《物理》,我觉得这门学科很有意思。” 正文 第八百六十三章 熊孩子 说到这个,他的谈兴就起来了,摆脱了刚才乍一见到身为美貌女子的杜锦宁时的那种不自在,朝皇宫方向拱了拱手:“也幸得当今圣上圣明,改革了科举考试制度,让我等对格物感觉兴趣的学子得以发挥所长,实乃千古明君也。” “确实,当今圣上乃千古明君。”杜锦宁点头附和。 她深知皇帝这种生物,是疑心病最重的,犯起病来可不管你三七二十一,直接就是要你小命。所以她做这些事,只是一个穿越者希望看到华夏富强,不受外族侵略,百姓不用流离失所,这片土地不至于生灵涂炭,她没有丝毫篡权夺位之心。所以她做的这些事并不想扬名,从而让赵晤猜忌。 因此《物理》、《化学》这两本书写出来,她没有在上面署名,直接落的是教育部的名称。像章鸿文这样的士子也并不知道科举考试改革是她倡议的。 至于高产水稻被扬名,那是因为她的失踪与《种田记》,不是她的本意;兴宁水利则是在修建时上至当地巡抚下至百姓都见过她,瞒不住,这才扬了名。 “这次好好考,朝庭对这方面的人才奇缺,只要你成绩不错,就能得到重用。”齐慕远道。 “多谢齐兄。”章鸿文感激地道。 以前齐慕远比较高冷,章鸿文又有点自卑,大家就算在一起玩,彼此也很少说话。 “你怎么会对物理感觉兴趣呢?”杜锦宁问道。 “我也不知道,我只觉得学起来比其他人容易,我也很感兴趣。”章鸿文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三人正聊着天,一个小肉弹从外面冲了进来,直接朝杜锦宁扑去。齐慕远眼疾手快,伸手一捞就拎住了齐自蹊的衣领。 齐自蹊被悬在半空,踢踏着腿:“你放我下来,放我下来,我要跟娘说话。” 齐自蹊智商比同龄小孩儿要聪明,但这不代表他不熊。 高智商的小孩子熊起来,更让人头痛。 有章鸿文在,齐慕远不好说杜锦宁怀孕的事,喝斥齐自蹊道:“没看到有客人在吗?爹娘平时是怎么教导你的?” 齐自蹊这才安静下来,好奇地看向章鸿文。 “这是章叔父。”齐慕远又道,将齐自蹊的衣领放开。 齐自蹊整理了一下衣衫,这才抬起手,端端正正地朝章鸿文行了一礼:“章叔父,自蹊有礼了。” 看这三四岁的小豆丁,行事做派跟个小大人似的,杜锦宁就忍不住好笑。 章鸿文慌忙起身,回了一礼,又从袖袋里掏出一枚红红的鸡血石,递给齐自蹊:“章叔父来得匆忙,没什么东西送给你。这枚鸡血石虽不值几个钱,却也红艳可爱,拿去刻个印章玩罢。” 他这是谦辞了。 他虽不知道杜锦宁成了长公主,还跟齐慕远成了亲,但杜锦宁也有二十几岁了,章鸿文觉得再如何也肯定成亲有了孩子,他来之前早就预备下了这种小东西做见面礼。 准备礼物的时候他想起杜锦宁以前对他的帮助,所以备礼就比平时要重一些,这枚鸡血石质地极好,也值百来两银子。此时他无比庆幸自己当时的英明决断。 杜锦宁既成了长公主,那这么三四岁的小孩儿可是有爵位在身的。跟他这平头老百姓比,身份地位可要尊贵得多。见面礼给得薄了,他可没面子。 齐自蹊道了谢,接过了鸡血石,拿在手里端详。 看样子,他还是挺喜欢这块红艳透亮的漂亮石头的。 “多谢章叔父。”也不用人提醒,他就向章鸿文行礼道谢。 章鸿文便夸他:“小郡王被教导得真是极好。” 杜锦宁头疼地摆手:“你快别夸他了,这还不定惹了什么事呢。” 杜锦宁却看向了跟着齐自蹊进门的小厮,问道:“说罢,蹊哥儿又闯什么祸了?” 小厮还没说话,齐自蹊的注意力就从鸡血石上转移开了,转过头来问道:“娘,您是怎么知道的?” “娘怎么知道?”杜锦宁板着脸瞪他,“你每次闯了祸,都是这样冲过来要娘抱抱。” 齐自蹊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蹭过来扑进杜锦宁怀里,惹得齐慕远又紧张了一回。 小厮这才道:“小郡王跑到得月楼上,往下面扔石头,砸到了一个丫鬟的头。” 杜锦宁的心一紧,问道:“那丫鬟怎么样?伤得严不严重?” 齐自蹊也知道自己闯了祸,低着头眨巴着眼睛,两只小胖手用力地拧着,不敢看杜锦宁。 这孩子小小年纪,就是个人精子。 别的小孩子闯了祸,生怕大人责骂,只恨不得躲得越远越好。可齐自蹊也不知怎么就觉得,如果他躲了,杜锦宁和齐慕远肯定会更生气。倒不如到爹娘面前来,做出认罪的姿态,爹娘责怪几句也就罢了。 所以别人是躲,他却会主动上门卖萌。这种事情多了,杜锦宁一眼就能看出他是不是又闯祸了。 “还好,因为石头比较小,只是起了个包,没有流血。”小厮道。 杜锦宁就瞪向了齐自蹊。 也不知怎么的,杜锦宁和齐慕远两人在一起,因为齐慕远比较高冷,总是板着一张脸,而杜锦宁为人和蔼可亲,所以别人都是怕齐慕远多一点。偏齐自蹊小人精儿却觉得娘生起气来,连爹都怕,所以他更怕杜锦宁生气。 见杜锦宁瞪自己,他对着小胖手,低头认错:“娘我错了,我再也不往搂下扔石头了。” 要是别人,准觉得是小孩子调皮捣蛋,要吃一顿竹鞭炒肉方可改正。杜锦宁却是来自后世,她虽没做过母亲,却也知道孩子犯了错,要跟他讲道理,而不是一味的打骂。 她板着一张脸,首先问道:“你砸伤了丫鬟姐姐,有没有给她叫太医?有没有跟她认错?” “叫了太医了,太医伯伯说不打紧。”齐自蹊胖胖的小脸皱了起来,“我也跟芍儿姐姐认错了,芍儿姐姐说没关系。” “是。”小厮也知道杜锦宁对齐自蹊的要求,赶紧道,“见着砸伤了人,小郡王第一时间就派人去请了太医,太医看过后发现没大碍,小郡王也跟芍儿姑娘认了错,这才来找公主您的。” 齐自蹊用力地点了点头,抬起眼偷偷地看杜锦宁。 杜锦宁却依然板着脸:“那你跟我说,为什么要在楼上扔石头?” 齐自蹊见第一个关过了,很明显地松了一口气。 杜锦宁和齐慕远的容貌就十分出众,接了父母容貌长处的齐自蹊更是个漂亮的孩子,粉雕玉琢,又胖乎乎地十分可爱,他做这么一个动作,就连初次见面的章鸿文都要被他给萌化了:哎呀,这孩子简直太可爱了。 就见他一改刚才认错的低头垂脑的姿态,抬起头来,直视着杜锦宁,奶声奶气地道:“娘您书上写着,两个一个重一个轻的铁球球,从高空往下扔,也会同时落地,我就想看看是不是真的。” 他低下头,有些沮丧:“我没找到两个铁球球,就找了两块石头往下扔。” 一旁看热闹的章鸿文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这是《物理》书上写的内容,去年府试还考了这一题。章鸿文记得学到这里的时候,他跟同窗也兴致勃勃地试验过一回。只他没想到,这么小点孩子,竟然也会想着做这样一个试验。 他忍不住问道:“小郡王多大了?” 杜锦宁就跟齐自蹊道:“章叔父问你话呢。” 齐自蹊连忙转过身,对着章鸿文行了一礼:“回章叔父的话,蹊儿快满四岁了。” “什么?四岁还没到?”章鸿文越发吃惊。 齐慕远的身高一米八五,杜锦宁也差不多一米七,所以齐自蹊比其他同龄孩子要高一些,章鸿文还以为他有五岁了。没想到竟然只有三岁多。 三岁多的孩子,竟然想要做物理试验? 章鸿文觉得世界有点玄幻。 他又问:“你刚才说,你是在书上看到这个,所以才想自己试一试的。你认识字?” 齐自蹊点了点头:“半年前,我娘让我每天认二十个字。不过蹊儿聪明,一天认五十个也没问题,于是一下子就认识了很多字。蹊儿现在不用别人念书了,可以自己看了。” 说着,他有些得意洋洋。不过想到娘亲的告诫,他赶紧把这份得意收了回去,不过两只黑葡萄一样的大眼睛还是期盼的望着章鸿文。 他那表情太生动,章鸿文饶是不熟悉这孩子,也看明白了他的意思,赶紧夸道:“哎呀,小郡王真是聪明。我还没见过像你这么聪明的孩子。” 齐自蹊顿时就高兴了,道:“章叔父,您可以叫我蹊儿,或是蹊哥儿的。” 章鸿文看了杜锦宁一眼,见她含笑望着这边,低下头又对上齐自蹊那双纯澈的眼眸,他赶紧点头道:“好,蹊哥儿。” 齐自蹊的小胖脸上展开了一个笑容。 “那你怎么看《物理》书呢?”章鸿文又好奇地问道。 对齐自蹊的聪明,他倒是不吃惊。杜锦宁和齐慕远都是妖孽,过目不忘,所以齐自蹊认字快也没甚希奇。 正文 第八百六十四章 工业革命的伊始 他只是觉得齐自蹊的爱好奇怪。这么丁点小朋友,不都是喜欢故事书的吗?《物理》那种书,深奥难懂,便是像他们这种读了十几年的士子都要头痛,三岁多的小朋友怎么会以这种书感兴趣? “因为那本书是我还在娘的肚子里的时候,我跟我娘两人一起写的,所以我很喜欢那本书。”齐自蹊十分得意地道,“除了这本,还有《化学》也是。” 原因自然不仅如此。而是他觉得上面写的东西十分有意思。比如两个球球同时落地,或是不同液体倒在一起可以变颜色,简直太不可思议了,他很想知道到底是为什么会这样。爹和娘说,那两本书讲的就是这其中的道理,所以那两本书如今比故事书更吸引他。 章鸿文却被他话里的意思惊呆了。 先前齐自蹊那句“娘您书上说”,章鸿文理解为了“娘您书架上那本书上说”,并没往心里去。可这会子听了齐自蹊的话,他张着嘴看向了杜锦宁,问道:“那《物理》、《化学》,是你写的?” 杜锦宁笑道:“不过是总结归纳前人格物学的理论罢了,我可不敢居功。” 章鸿文的《物理》、《化学》能得“优”,那是他真对这方面的知识感兴趣。这两本书给他打开了一扇门,他学了这两本书后,也去翻找了不少前人在这方面的理论,最后却发现,前人的理论往往有些想当然,或是只知道两种物质在一起会产生反应,却不知为什么会产生反应。物理方面的知识也是如此。 杜锦宁这两本书,却从根本上解决了这个问题,让他们知其然,还知所以然。 当时他们就无比感慨,觉得写这两本书的人真不知是什么样的天纵奇才,怎么会知道这么多。 现在却发现这两本书是杜锦宁写的,章鸿文觉得越发玄幻了。 这还是他以前认识的那个杜锦宁吗?以前的杜锦宁,只不过比别人记性好一点,更聪明一点,却也还没聪明到跟他们完全不同的程度。可现在,不过这短短几年的时间,杜锦宁就聪明成这样了吗?不光种出了高产水稻,还能写出这样两本神奇的书来。 京城这个地方真有这么牛逼?一个人来这里生活几年,就能脱胎换骨,脱离凡人境界? 此时,章鸿文想来京城生活的心越发迫切了。 齐慕远要是知道章鸿文此时的脑补,定然会告诉他,你想太多。 这时,秋禾走了进来,站在门口行礼。 杜锦宁便知道她有要紧的公事禀告,否则不会明知有客人在此,还会来此。 她问道:“什么事?” “工部的徐大人过来了,在前面小厅里等着。他说他们将公主的指点过的地方又改进了一遍,现在自行车已经好用多了。问公主什么时候有时间过去看看。” “我这里有客人。你告诉他,等我有时间了过去看看。”杜锦宁道。 一听杜锦宁拒绝的是工部的官员,而且还提到改进了什么自行车,章鸿文就坐不住了。 他站了起来:“公主,驸马,你们有事就先忙着。我既来京城赴考,在这里呆的时间也不短,以后见面的机会多的是,你们不必为了我耽误公事。” 在他说话的当口,齐自蹊已蹭到母亲身边了,此时又伸出小胖手,悄悄扯了扯杜锦宁的衣服。 杜锦宁知道他对自行车感兴趣,某次她去指导的时候,他跟着去了一次,就很是掂记着这东西。 她便也不推辞,站起来道:“也好,咱们打小的交情,我就不跟你客气了。”又问,“你住在哪里?” “桂省会馆。”章鸿文道。 话已说到这里,顺理成章的,他接下来就该告辞了。可章鸿文犹豫着欲言又止。 齐自蹊急着去看自行车,见状忍不住插嘴问道:“章叔父,您还有什么事吗?” “蹊哥儿,这样没礼貌。”杜锦宁低下头瞪他。 齐自蹊无辜地眨了眨大眼睛。 章鸿文不好意思地道:“我、我是想问,我能不能跟你们一起去看那什么自行车?”说着赶紧又补充,“不过想来不方便,还是算了。”说着对杜锦宁行礼,“那我先告辞了。”拱拱手便打算往外走。 “没什么不方便的,一起去吧。”杜锦宁笑道。 章鸿文停住了脚步,转过身来一脸惊喜地看向杜锦宁:“真的可以?” 杜锦宁点点头,转头看向齐慕远:“你有空去吗?” 齐慕远点点头,温声道:“一起去吧。”拉起齐自蹊的手,一起往外走。 到了工部,就见一群人站在院子里,正围观一个年轻官员蹬着个三轮的车在空地上打转。 见得杜锦宁一行人进来,大家立刻迎了上来,给她和齐慕远行礼:“公主,驸马。”还给齐自蹊小朋友也行了一礼,“小郡王,下官有礼了。” 齐自蹊一本正经地作揖回礼:“幸会幸会。”看得大家都忍不住想去逗他。 在院子里蹬车的那个官员也赶紧把车停了过来。 看到工部的官员对杜锦宁发自内心的尊敬,她一进来就跟众星捧月一般,章鸿文心里受到的震动比知道《物理》、《化学》是杜锦宁所著还要大。 杜锦宁给大家介绍了章鸿文,便向骑车的官员问道:“感觉如何?” “比原先好骑很多。”那官员一脸佩服地看着杜锦宁,“要不是有公主,这车我们根本造不出来。” “是啊是啊。”大家连声附和。 “我就动动嘴皮子,这车能造出来,全靠你们。”杜锦宁笑道。 她这话发自肺腑。 原先她是真的不想改造车子。因为三叶橡胶这会儿还在亚马逊,还没被人发现并开采出来,更不用说传到中国了。现在的冶铁技术也差劲得很,想在车里加个弹簧避震都很困难。 这是原材料和科技上的差距,差的还不是一星半点,想要改造,太费功夫了。 但大宋财政日渐丰盈,赵晤在看了她弄出来的蒸汽动力后又大力支持她革新,她干脆主持了几个项目,抽调了一些官员搞起了工业革命。 钢铁是一切机械的基础。杜锦宁知道钢铁是铁与碳、硅、锰、磷、硫以及少量的其他元素所组成的合金。因此让工部的铁匠和官员用这几种矿石反复试验,历经一年半,终于炼出了钢。 有了钢,可以做弹簧。杜锦宁就打上了改进车子的主意。 她派人去秦岭山中的略阳县寻找杜仲树,找到后在当地大量种植,并在现有的杜仲树上提取杜仲胶,让官员们反复试验,制成能做车子轮胎的弹性体。 给马车的车轮装上钢铁的轴承和钢丝,在轮子上装上杜仲胶做的轮胎,马车立刻鸟枪换炮,比原先舒适了不知多少倍。 杜锦宁对于马车牛车之类的交通工具其实是很不喜欢的,她怀念现代没有马粪、牛粪的整洁的大街。 反正有钢材,她干脆就组了一个项目组,专门研制自行车。现在这个三轮自行车,就是小组研制出来的结果。 正文 第八百六十五章 第一可爱(二合一) 之所以研制三轮自行车而不是两轮,是这个时代的人完全不能理解两个轮子的车子怎么骑。三轮车跟马车相像,只是畜力改成了人力蹬车而已,大家接受起来就很容易了。 而且在官员们家家户户都有奴仆的情况下,让他们自己骑车是不可能的,两轮自行车也比较难掌握平衡。所以杜锦宁打算先把三轮黄包车弄出来,再循序渐进地造两轮自行车。 不过,具体研制动手的都是这群官员,杜锦宁只是引领大方向,所以自行车能造出来,这些官员的功劳真的很大。 杜锦宁看那个官员又骑了一回,便跃跃欲试地想上去自己也体验一把,齐慕远赶紧将她拦下:“我替你看看。” “我我我,还有我。”齐自蹊高高举起小胖手,生怕别人看不见他。 没办法啊,身高劣势,让人忧伤。 这自行车改进了许多回,现在已经很安全了,只在于舒适度的问题,而且刚开始设计的时候杜锦宁就设计了后座,后面搭两个人没问题。于是齐慕远长臂一捞,就把齐自蹊小朋友放到了后座上。 “坐好了,不许乱动。手抓住这里,别掉下去。”齐慕远严肃地道。 齐自蹊乖乖地点头,也一脸严肃地保证:“我一定抓紧,爹爹你放心吧。” 说得杜锦宁在一旁忍不住好笑。 齐自蹊为了体验自行车,也是很拼的了。 章鸿文在那里看着,忽然十分感慨。 以前齐慕远总是满身清冷,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现在在外人面前虽仍不苟言笑,但面对妻儿时眼眸里的暖意与柔情却是遮都遮不住。不过有杜锦宁这样的奇女子为妻,有齐自蹊这样聪明伶俐的孩子,不管什么样的男人,都能百炼钢化为绕指柔吧? 齐慕远骑了一圈,也不说话,只看向齐自蹊。 齐自蹊会意,赶紧跟杜锦宁汇报自己的骑行体验:“娘,车车很舒服。不像上次,摇摇晃晃的,晃得我头晕,还特别响。” 这时候齐慕远才道:“比上次更省力,踩踏更顺滑。” 这群人刚造车的时候,直接就用一个铁圈做轴承,后来慢慢改为两个套圈,最后在杜锦宁的引导下,加入钢珠,做成双列角接触球轴承。这次就是试验双列角接触球轴承的效果。 效果自然是十分显著的。 “公主,下官觉得,这车已经成功了。”前面那个骑车的官员激动地道。 杜锦宁很想亲自体验一下。毕竟她有现代骑自行车的经验,能比较得出现代自行车与这古代自行车之间的差异。这群古人没有比较的标准,自然觉得什么都是好的。 但她看了看齐慕远,打消了这个念头。她不想让齐慕远担心。 再说,这完全可以是第一代自行车嘛。以后还能生产第二代、第三代,利润就是在更新换代中创造出来的。 “就按这个做三百辆出来吧。”杜锦宁道,“价格你们自己定了之后,报皇上定夺。” 官员们被三百这个数字吓了一跳。 “公主,三百辆是不是太多了?这东西可不便宜,又是新事物,大家不一定能接受。下官觉得五十辆就差不多了。” 研究杜仲胶,研究钢材,研究轴承,花费可不低。做到一半时,户部尚书可没少去赵晤那里哭穷,朝臣们的意见也挺大。 后来杜锦宁烦了,决定不要朝庭出钱,自己掏腰包,把户部原先掏的钱还回去,项目组这些官员的俸禄由她来补给户部。 这下不光赵晤不愿意,户部也不愿意了。这东西真造出来,那可跟杜锦宁的独家炒茶秘方一样,完全是印钱机器。朝庭一点利润都不能沾,全被杜锦宁给独占,那怎么行? 杜锦宁便对赵晤道:“又不想出成本去研制,又希望出成果,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反正我是不想跟个叫化子似的,天天去户部讨钱。”直接撂挑子不干了。 户部尚书被杜锦宁说得脸红一阵白一阵。 最后这场争执以杜锦宁出三万两银子,占项目的三成利润为结局。这个项目不仅包括自行车,还包括杜仲胶制品。 当然,杜锦宁从不吃独食。她从这三成股份里拿出两成,分给项目组的官员,由他们自愿购买。不愿意买的可以让给其他同僚。如果没人要,她就包圆。 而在杜锦宁给大家分析了“钱”景之后,项目组的官员或多或少都买了些股份。 十万两银子能让一个国家的财政部长皱眉,这在古代不是一个小数目。这里面包括雇人去寻找杜仲树、买山头种植杜仲树、采收杜仲胶,研发轮胎,从钢材项目组购买昂贵的钢材,以及各个部件的研发与生产。 在生产力低下的古代,做这些事费老鼻子劲儿了,所以特别花钱。 项目组的官员可是知道成本的,他们自己还参了股,因此就觉得一辆自行车至少要卖几千两银子,方才不亏本。所以十分不赞成杜锦宁冒然生产三百辆。 “自行车的成本高,是把研发成本算进去了。以后量产,一辆车的成本要不了多少钱。生产越多,利润越大。” 杜锦宁知道他们顾虑什么,给他们分析:“这车我打算就卖一辆马车加一匹马的钱。你们想想,马买了之后,要专人伺养,会老会生病,成本高,使用期短。咱们的自行车,能一直用十几年,平时就费些力气,不用花精力去伺候它。两厢一比较,换了是你,你愿意买自行车呢,还是愿意买马车?” “自行车。”齐自蹊小朋友抢答道。 大家都禁不住笑了起来,附和道:“小郡王说的对,肯定选自行车。” 杜锦宁也笑了,给了齐自蹊一个赞赏的眼神,又道:“再者,我打算送两辆给皇上,三卿六部的尚书们也半价售卖一辆。有了他们的带领,再加上自行车不算贵,你们想想朝庭的官员们是不是也会卖上一辆呢?大家都乘自行车,某个官员还乘马车,马儿把粪便拉得满街都是,大家嫌不嫌弃他呢,他有没有面子呢。” 见大家都点头赞同,她又道:“一旦官员都乘自行车上朝了,京城有钱的富户们是不是也得赶潮流买上一辆?要是咱们再给京城府尹提建议,让他倡导百姓都乘自行车出行,还京城一个洁净的街道,打造一个整洁的京城。中等人家是不是也要把马车换成自行车呢?少用马,朝庭完全可以不去跟夏金贸易,看他们的脸色了,皇上肯定支持。这么说起来,大家还觉得三百辆自行车多吗?” “不多。不光不多,还少了。这样说起来,我觉得三千辆都不止哩。”一个上了年纪的官员道。 大家都点头。 “楚王好细腰,全国皆饿死”。皇帝和领导们的倡导力可不是盖的。流行风尚是怎么一回事,想想宁国长公主的茶道就知道了。现在不光整个大宋,便是日苯和高丽都在兴茶道。茶叶和茶具赚的钱真是海了去了。 “三千辆不必。先造三百辆,看看卖得好,再叫人加紧造嘛。而且供不应求,咱们自行车的名声才算是打出去了。”杜锦宁道。 这些现代的营销手段,官员们哪里见过,顿时觉得公主做生意也是极厉害。 反正一切听宁国长公主的,准没错就是了。 “当然,这不过是我的建议。具体售价如何,还得请皇上定夺。”杜锦宁道。 “如此,就劳烦公主进宫一趟,请示皇上。” 杜锦宁却摆手:“不急,我既来了,自然得到隔壁院子看看。” 说着,她跟齐慕远、齐自蹊和章鸿文,又去了隔壁院子。 这是另一个项目组,研制的是蒸汽织布机。 因为共享单车的关系,杜锦宁对于自行车还比较了解。可对于织布机,就不熟悉了。所以这个项目组更多的是官员和工匠们自行摸索。好在不用像自行车那样连原材料都得研究,即便困难,经过两三年的研制,大家终于在最近制造出了大宋第一台蒸汽织布机。不过效果不是很好,还得继续改进。 “公主您来了。”负责这块的官员见了杜锦宁来,眼睛一亮,也不等杜锦宁说什么,直接就吩咐,“把机器开动起来,让公主看看。” 不一会儿,蒸汽带动机器运转起来。 齐慕远父子俩还没怎么样,毕竟他们陪着杜锦宁来看过不少遍了。可章鸿文的眼珠子差点瞪了出来。 不用人,机器上的梭子竟然自己就动了起来,在织布机上来回穿梭。虽然动作不快,织的布也不怎么好,但好歹是真的在织布。 这太神奇了。 杜锦宁饶是不精于此道,好歹见识过后世的机器,比古代的这些官员和工匠要强一些。所以看了一会儿,她便跟官员和工匠讨论起来。 趁着他们在说自己听不懂的话,章鸿文问齐慕远:“这也是公主研制的?” 齐慕远点点头,表情有些复杂:“正是。”一个又一个超时代的东西被杜锦宁研制出来,他除了感到自豪,压力也骤增。 齐自蹊小朋友却没有任何心理负担,十分得意地道:“这些伯父叔父们都夸我娘呢,说要是没有我娘指点他们,他们根本造不出来。” 章鸿文抬起眼凝视着杜锦宁,久久不语。 待杜锦宁领着他们离开工部,章鸿文问道:“公主,我们这些人中考得好被朝庭录用的,是不是就会跟这些官员一样,创制机器?” “没错。”杜锦宁道,“你也看到了,我们正在进行一场改革。这些机器被制造出来了之后,还需要有人去管理、维护,这些都需要人手。同时,我们还会研制更多的机器,这也很需要你们这些喜欢格物学的人。” 章鸿文两眼放光,兴奋道:“我一定好好考,争取考上,做您的手下。”想想这些机器会从自己手里诞生,他就迫不及待地想成为这些人中的一员。 “不,是皇上的手下,朝庭的一员。”杜锦宁道。 他们这批人,出身会比正经科举考试考进来的人要差一些,相当于同进士,但仍是朝庭官员,是技术官员。 章鸿文急着回去复习,跟几人告辞,径直回了会馆。 齐自蹊被爹爹牵着小胖手,蹦蹦跳跳地抬头道:“娘,我也要好好念书,也要造这种机器。” “好。蹊哥儿加油!”杜锦宁冲着儿子挥了挥拳头。 “回家还是去哪儿?”上了马车,齐慕远问道。 “进宫吧。”杜锦宁道,“要跟皇上商量一下自行车的定价问题。” “我想五皇子哥哥了。”齐自蹊道。 杜锦宁摸摸他的小脸:“等你六岁,就要进宫去做五皇子哥哥的伴读了。到时候每天都能跟五皇子哥哥玩。” 齐自蹊惊恐:“那我不是见不到爹爹和娘亲了?” “不,早上去,晚上回。回家还是可以看到爹娘的。”杜锦宁道。 齐自蹊大松了一口气:“原来是这样。”伸出小胖手拍了拍他胖嘟嘟的肚皮,“那我就放心了。” 杜锦宁忍俊不禁:“你的心是在肚子里的吗?” “对啊。”齐自蹊点点头,“娘您写的那本《种田记》里不是说吗——他悬着的心终于放回了肚子里。可见心是在肚子里的。” “哈哈哈……”杜锦宁大笑起来,伸手去捏他的小胖脸,“蹊哥儿你咋这么可爱呢。” “是吧?我也觉得我是天底下最可爱的小孩子。”齐自蹊得到娘亲的夸赞,十分得意。 齐慕远忍不住泼他冷水:“可你皇舅舅说,你五皇子哥哥才是天底下最可爱的小孩儿。那你俩到底谁最可爱呢?” 齐自蹊跟看智障一般看着他爹:“爹爹你这个问题都搞不懂吗?每个父母都觉得自己的孩子是最可爱的。” 杜锦宁又哈哈大笑起来,摸着齐自蹊的头道:“儿砸,说的真是太对了。你在爹爹和娘亲眼里,就是天底下最可爱的小孩儿。”说着又戳戳齐慕远的腰。 迫于老婆的淫威,齐慕远不得不道:“你娘说的没错。” 齐自蹊却长叹一口气,很惆怅地看了杜锦宁的肚子一眼:“燕姑姑说娘肚子里有弟弟妹妹了。等他们出生了,我就不是你们最可爱的儿砸了。” “很有可能哦。”杜锦宁点头,“你们谁最优秀最能干,谁就是最可爱的,其他的就是第二可爱。所以蹊哥儿你要加油哦,你比弟弟妹妹大呢,可不能让小不点追上了。” 杜锦宁这么一说,齐自蹊顿时跟打了鸡血似的:“那没问题的,我肯定是第一可爱的。” 正文 第八百六十六章 夏金使臣的沮丧 到了皇宫,杜锦宁对齐自蹊道:“蹊哥儿你先跟爹爹去太医署,我记得孙太医爷爷那里有一张人体图,上面画着心的位置,你去看看心到底长在哪里。” 毕竟是她的书写着“心在肚子里”,就算她告诉齐自蹊心在何处,齐自蹊也会怀疑的。这件事不如交给专业人士去解释。 齐自蹊是极聪明的,一听娘亲这么说,就知道心可能不在肚子里。他也十分好奇心到底在哪里。 他是时常跟着娘亲进宫,知道娘亲这是去找皇舅舅谈正事,也不粘人,乖乖点头:“好的,娘。”说着,抬起头看向齐慕远。 齐慕远朝杜锦宁微一颔首:“那我们先走了。” “娘亲再见。”齐自蹊跟杜锦宁挥挥手,蹦蹦跳跳地跟着他爹走了。 杜锦宁这才转头对小太监道:“替我通报一声。” 杜锦宁在大宋的地位特殊,可不是普通的长公主,比正经的鲁国长公主都还要受到皇上青睐,宫里的太监宫女从来不敢慢待于她。而且她只要进宫,赵晤总是第一时间接待她的。 但这会儿小太监却道:“西夏和金朝的使臣来了,皇上和鸿胪寺、户部的官员正在接待他们。公主您看是先去太其他宫里逛逛,还是到偏殿里等着?” “西夏和金朝?”杜锦宁扬了扬眉,眼珠一转,转头吩咐夏禾:“你去工部,跟徐大人说,让他们将刚才那辆自行车送过来。除了那辆之外,还有调试好的,一并送来。一共送两辆。” “是,公主。”夏禾行了一礼,出了皇宫。 杜锦宁对小太监道:“我就在这儿等着。” “公主请门厅里坐坐。”小太监领着杜锦宁进了门厅,上了茶和点心,这才退了出去。 不一会儿,工部将一辆自行车送了过来,随之而来的还有徐大人和那个刚才骑车的叫马骏的年轻官员。 “你去通禀,就说我给皇上进献自行车来了。”杜锦宁吩咐小太监。 如今大宋欣欣向荣,繁荣昌盛,京中官员和皇宫里的人谁不知道有很大一部分是杜锦宁功劳?现在她明知西夏和金朝的使臣在此,还执意要求见,还带着这奇怪的车辆,小太监便知她自有深意。当下不敢再阻拦,赶紧去通禀。 就是打个转的功夫,他气喘吁吁地回来道:“皇上有请。” 杜锦宁领着一行人去了大殿。 一进院子,她就看到赵晤正站在大殿前的台阶上,身后除了吴公公和几位官员,还站着几位穿着异域服饰的人。 关嘉泽身为鸿胪寺懂西夏语的官员,也在其中。他有学外语的天赋,精通好几门外语,现在在鸿胪寺已身处十分重要的位置,升官也不慢。为此关嘉泽对当初指点自己迷津的杜锦宁很是感激。 徐大人和马骏看到台阶上黑压压的一群人,都有些懵。 皇上竟然出了大殿来迎接长公主吗? 长公主到底做了什么事,让皇上以这样的重礼待她? 西夏和金朝的使臣也这样想,所以很不高兴。 他们是来跟大宋进行贸易谈判的。可谈到一半,听到什么长公主来了,大宋皇帝竟然让他们稍等,自己跑出大殿着等着。 大宋皇帝都出来了,鸿胪寺和户部的官员自然也跟了出来,他们不知道这什么长公主会让大宋皇帝出来迎接,不好继续呆在里面,只好也跑出来等着。 只是大宋对他们是不是也太怠慢了一些?他们来时大宋皇帝不光没出来迎接他们,坐在那里连屁股都不抬一下。现在更是晾着他们,来迎接本朝的长公主,简直是完全没把他们两国放在眼里。 心里不忿,两国使臣看向杜锦宁的目光就很不善。 杜锦宁对于赵晤的举动却神色泰然。她知道赵晤出来不是迎接她,而是想借机让两国使臣看看大宋的第一辆自行车。 她让小太监禀报的用意,便是小太监都猜出了两分,赵晤跟她很是默契,不会不明白她明明知道外国使臣在此,仍然让人通禀的原因。 “皇兄。”她在台阶下停住了脚步,朝赵晤行礼。 赵晤抬了抬手,笑道:“皇妹辛苦了。”目光看向了她身后的自行车,“这就是自行车吗?” “对。”杜锦宁露出兴奋的表情,一副得了新玩具迫不及待炫耀的样子,“皇兄想看看吗?” “行,那就看看。”赵晤十分配合地露出宠溺的表情。 “有劳马大人了,骑两圈给皇上看看。”杜锦宁对马骏道。 马骏咽了咽唾沫。 他是工部最底层的九品小官,平时根本没机会见到赵晤,更不用说在大殿前骑车给皇帝看了。 “把车推到那里去骑,那里宽敞。” 杜锦宁看出他紧张,指挥他把车推到院子旁边,低声道:“皇上正跟夏金买马,你骑稳当一点,让夏金人知道,咱们不需要他们的马。你要是紧张,就想想大宋边疆受苦受难的子民,想想夏金这些年对咱们的侵略。” 马骏点点头,想想夏金一面骚扰抢掠,一面仗着产马跟大宋做贸易,恨意就涌上来了。 恨意一起,他就不紧张了,骑上车,缓缓启动,在殿前的空地上骑行起来。 大殿建得恢弘大气,大殿前用青砖铺砌的地方就跟个小广场一般,十分开阔。 马骏领会了杜锦宁的意思后,就知道怎么做了。他骑了一会儿,就越骑越快,将三轮自行车蹬得飞起,充分展示了自行车的各种性能。 杜锦宁转头看向台阶上面,笑道:“吴公公,你要不要上去兜兜风?” 这时候,最有资格坐到车后面、最能评价自行车性能的自然是赵晤。但赵晤要在外国使臣面前保持威严,另外考虑到安全问题,也不是试车的好人选,于是能代表皇帝的吴公公就是最佳人选了。 吴公公看向赵晤。 赵晤笑道:“行,你代朕去感受一下。” 吴公公行了一礼,下了台阶,坐到了车后座上。 马骏带着他绕了一圈。 下了车,吴公公向赵晤禀道:“皇上,这车真是舒适,比马车更加平稳,没有丝毫的颠簸。而且依奴才看,更加安全,完全不会有惊马之忧。” 正文 第八百六十七章 锋利的武器 杜锦宁适时补充:“这是比较简单的一种。过几日我们给它在后面安装车棚,挡风挡雨,就更完善了。” 因为人用脚蹬车的力量比不过马拉,后面自然不能制出如马车那样的车厢,最大程度也就像黄包车那样了。但这不耽误杜锦宁在夏金使臣面前把牛皮吹出去。 果然,西夏和金朝使臣的脸色就十分难看。 不用明说,他们就意识到了这种“自行车”对马车的冲击力了。 要知道,他们草原能产马,能出产好马,这就等于扼住了大宋的要害。 大宋人出行需要马来拉车,行兵打仗的时候需要骑兵和马拉辎重。大宋需要马,就得拿各种物资来跟他们交换,比如盐、铁、茶叶这些生活必需品。 他们这次来,除了上述生活必需品外,还想跟大宋交易些粮食呢。因为大宋稻种改良的缘故,现在大宋的粮食价格降了许多。他们用同样多的马匹,可以换更多粮食,这是十分划算的事。 刚才他们在大殿里就是在谈这件事。 可如果大宋不需要马匹了,他们拿什么来跟大宋谈判? 两国使臣都慌了神。 赵晤还嫌对他们的刺激不够,问杜锦宁道:“这车你打算卖多少钱一辆?” “一百五十两银子一辆。”杜锦宁道。 赵晤赞道:“很好。” 对杜锦宁,他简直不能再满意了,说话做事上道的不行,等会儿他跟夏金使臣谈判,这些都是倚仗啊。 一匹中等的马,一辆普通人用的青桐油马车,加起来大概就是这样的价钱了。自行车卖这样的价钱,明晃晃就是冲着马车去的。 两国使臣一听,脸色更黑得跟锅底似的。 原先他们还觉得,这样的车子肯定很难打造,价钱必定很高。如果比马车贵很多,买的人少,对他们还造不成什么威慑。 可一百五十两银子一辆,马车就完全没有了优势。 杜锦宁却还没完,继续道:“其实这只是其中一种车型,我已经叫他们打造四轮和两轮的车型了。四轮的车型由不再用人力,而是用蒸汽动力驱动,能跑得又快又远,还可以弄个车棚把整个车给罩住;两轮的自行车则胜在轻便,一人在前面骑车,后面可载一个人或一些货物,既省力又快捷。” 杜锦宁的话声一落,金朝的使臣就嗤笑道:“这怎么可能?不用人力,也不用畜力,难道你的车还会自己跑不成?”他完全没听懂杜锦宁说的“蒸汽动力驱动”是什么意思。 当然,蒸汽动力驱动杜锦宁还没能成功地用在车辆上,现在就是在吹牛。但吹牛又不用上税,杜锦宁这个牛吹得还有理有据,真不怕把牛给吹破了。 “可不可能,使臣往后来大宋的时候,一看便知。此时多说也无用。”杜锦宁淡淡道,明摆着懒得跟他争执。 这态度,倒叫两个使臣将信将疑起来。 杜锦宁不理他们,对赵晤道:“皇兄,这种车型我先让他们打造三百辆出来,您看如何?” “三百辆估计不够卖。”赵晤道,“到时候大臣们来上朝,我让他们都乘这种车。” “先满足朝臣,其他人想要就等着。这不是马上就取录一批擅长格物学的官员了么?您拨十来个给我,再招些工匠,一天生产十几辆车都没问题。”杜锦宁道。 等她把流水线车间给弄出来,十几辆是小意思。 “行,到时候由你先挑。挑剩了我再安排到别处。” 杜锦宁弄的这些东西,赵晤即便不知道历史走向,也能看出这是一种划时代的神奇物品,能改变世界。对此,他十分期待,自然要对杜锦宁大力支持。 杜锦宁的目的达到,便跟赵晤告辞:“皇兄既忙着招待两国使臣,臣妹就先告退了。 “等等。”赵晤却叫住了她,“金国使臣带来了一个勇士,说想跟咱们大宋的勇士切磋一番。正巧咱们的武状元肖勇不在京城。驸马的身手也不错,要不让驸马跟金国勇士比划比划?” 说着,他朝杜锦宁眨了眨眼。 杜锦宁顿时明白他的意思。 现代时,国庆节国家为什么要大阅兵?那是向全世界展示自己的肌肉,告诉大家咱们有新式武器,不比你差,不是好惹的,你们别没眼色地想来招惹咱们。 自打她叫官员和匠人研制出了钢材之后,第一时间就打造了一批刀枪剑,因为材料的缘故,这批武器锋利无比。金朝的使臣既然没眼色地叫勇士来挑衅大宋,齐慕远自然要用先进的武器把他的威风灭掉。 一个人厉害算什么?整个军营的士卒都厉害,那才是一国之武力。冷兵器时代,所使的刀剑锋利,增加的武力值可不是一星半点。 至于还在研制中的土枪与土炮,那是秘密武器,先藏着吧。这些国家要是没眼色地来侵犯,再给他们一个大大地惊喜。 她道:“正巧驸马跟臣妹一起进了宫。现在在东五所。待臣妹去唤他过来。” 说着施了一礼,便退了出去。 赵晤见她领会了自己的意思,心情极好地领着众人回了大殿。 有眼色的可不仅仅是杜锦宁。 赵晤一坐下,户部尚书就道:“皇上,有了长公主刚才送来的车,咱们是不是不用买马了?” 虽然杜锦宁说能日产十几辆那样的车,还有两种其他车型,但回到大殿西夏和金朝的使臣就怀疑起来,觉得杜锦宁是赵晤特意安排的,弄了一辆不知怎么造出来的车,来给他们一个下马威,好在谈判中取得主动地位,迫使他们降价。 心里这样想,再听到户部尚书说这话时,两人虽然心里有些微微的紧张,面上却是丝毫不显,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他们不作声,就看赵晤怎么把戏演下去。 今年大宋朝庭的采购计划是打算买三千匹好马的,这是为了补充骑兵营生病、衰老、死亡的马匹,同时增加骑兵的数量。 自打杜锦宁向赵晤进言,让他不要重文轻武后,赵晤跟齐伯昆几个老臣商议良久,决定提高武将的地位,同时逐年增加军费。为了不引起夏金辽的注意,骑兵也是逐年增加。 至于民间买马,朝庭一般不干涉,由马贩子从边疆贩回来售卖。大宋与西夏、金、辽的边界,都设有“茶马互市”。 要是换作其他皇帝,这马该买还是买。毕竟谁也不知道那自行车如何,杜锦宁说的话是吹牛还是真实的。 但赵晤对杜锦宁已到了盲目信任的地步。之前杜锦宁所说的无数的设想,这几年都一一实现了。这让赵晤丝毫不怀疑她话的真实性。 “行,那就不买了。”赵晤点头道。 他看向两国使臣:“马虽然我们不买了,但两位远道而来,总不好让两位空手回去。两位想买多少茶叶、盐和铁,只管跟钱尚书商量便是。我们不会因为不买马,就不把这些东西卖给你们。” 两国使臣彻底惊呆了。 这是真的不买了? 皇帝金口玉牙,讲究一言九鼎。三千匹好马,对于富庶的大宋来说也不过是一笔不大不小的生意。这位皇帝总不会因为想压他们的价而撒谎吧? 既然不是撒谎,那他说的就是真的了? 大宋朝庭真的不买马了? 两个使臣顿时慌得一逼。 他们不卖马,哪来的钱买茶叶、盐、铁? 而且,朝庭不买马,民间是不是也不买马了?大宋民间对马的需求量那才叫大。要是民间也不买马,他们几个靠畜牧为生的国家岂不是要完蛋? “宁可三日不吃粮,不可一日不喝茶”,这是草原上流传的谚语。他们以肉食为主食,要是没有茶叶助消化,补充维生素,身体完全受不了。 既然大宋单方面取消了双边贸易,那他们是不是该回国去,组织他们骁勇善战的勇士们给大宋一个下马威?没钱,那就抢。反正这样的事情他们可没少干。 金朝的那位勇士因为身体强壮,跟人摔跤无一败绩,草原上的人都唤他“巴特”。 巴特见大宋竟然不买他们金国的马了,气得脸都涨红了,上前一步,瓮声瓮气地问道:“大宋皇帝,你们的勇士什么时候来?”他迫不及待地想要揙大宋人一顿了。 赵晤对这些人的心理,知道的清清楚楚。 他也不计较巴特的无理,笑眯眯地道:“稍安勿躁。东五所离这里有些远,得再等些时间。” 东五所离这里倒是不远,但皇宫是禁止带兵器入内的。齐慕远想使他趁手的那把剑,需得派人到宫门口去拿。这得花些时间。 “趁有时间,咱们来谈谈茶叶、盐、铁的买卖吧。”户部钱尚书也是一脸笑眯眯。 两个使臣气得胸膛都快炸了。 不谈,坚决不谈。想趁这机会来占他们的便宜,大宋人果然狡猾得不行。 “不急。”西夏使臣年纪大些,城府比较深,他半眯着眼道,“免得谈到一半,驸马来了,咱们还得停下来看比试。反正咱们还要在这里多住几日,时间多的是,明后日再谈也不迟。” “对对对。”金朝的使臣连忙附和。 他们一会儿出了皇宫,得派人出去打听打听,看看大宋是不是真造出了那种车,是不是真能量产。 正文 第八百六十八章 终章 好在没等一会儿,杜锦宁和齐慕远就来了。 杜锦宁身份特殊,不仅仅是长公主,还是大司农,来这种场合很正常。但齐自蹊来这里就不合适了,所以他被留在了东五所里。 巴特看到齐慕远,鼻子里冷哼一声。 他身高差不多两米,皮肤黝黑,肌肉发达,身体跟铁塔一样强壮。齐慕远一米八五,身体是属于脱衣有肉、穿衣显瘦的类型,再加上他俊美的容貌,低调却依然有些奢华的穿着,乍一看完全是一个翩翩佳公子。 不用比试,两人往那儿一站,似乎高下立见。 金国的使臣见状,得意地大笑起来,向赵晤道:“这位驸马身体如此瘦弱,且身份又这般矜贵,巴特伤到他就不好了。依我看,倒不如不比了。” 赵晤瞥他一眼,问齐慕远道:“驸马,你怎么说?” 齐慕远淡淡地看向金国使臣:“原来你们草原上论谁最勇猛,只是看谁长得最高大吗?如果这样,我们京城军中比你们这位巴特更健壮的士兵就有好几位,更遑论其他军中将士了。” 金朝使臣的笑容就僵在了脸上。 赵晤“哈哈”大笑道:“原来是这样。我们这里挑勇士,可不仅仅看谁的肌肉发达,而是要有勇有谋。一个身材高大却行动笨拙、打斗时丝毫不讲技巧的壮汉,那只能称之为莽夫,而不是勇士。更不要说那些光长得高大却胆小怯懦的人了。” 巴特又气得满脸通红。 他自认自己不光是草原上长得最健壮的,也是最勇敢最聪明的。 他上前一步,目光逼视着齐慕远,大声道:“我愿与这位驸马比试一番。” “没错。在较量场上,只有实力决定胜负,而不是靠嘴说。”金国使臣立刻道。 只要巴特赢了,那不管赵晤和这位驸马说得天花乱坠,都只有被打脸的份。 “既然金国使臣一再相邀,驸马你就跟他们玩玩吧。”赵晤道。 一行人又转移到了外面。 小太监们本来还想搬桌椅出去,给赵晤和两个使臣坐的,被吴公公一个眼刀子给止住了。 赵晤倒还罢了,两个使臣坐在廊下,一面吃点心水果一面看齐慕远与巴特打斗,这把齐慕远当成什么了?娱乐众人的猴子?天朝驸马的尊严何在? 于是一行人就站在廊下观看。 为了防止巴特趁机对赵晤行刺,齐慕远提着剑往外走了一段路,站在了离台阶足有十丈远的地方。 巴特跟在他身后,看到他手里的剑,嚷嚷地道:“咱们不比武器,只比拳脚。” 齐慕远停住脚步,嗤笑一声:“嚷嚷着比试的是你们,嚷嚷着比身高体重的也是你们,现在你们又嚷嚷着不比武器,只比谁的拳头大。要不这样,你跟皇上他们请示一下,你们草原勇士最擅长什么就比什么,另外以后两国打仗的时候也别让士兵拿武器,只比马上功夫?” 这话说得,不光是巴特,便是在场的所有西夏和金国人都红了脸。而赵晤和大宋官员的脸色都沉了下来。 在大宋的地盘,当着大宋皇帝的面,一个劲儿地要跟大宋人比拳脚也就算了,还非得照着你们的规矩来,脸咋就那么大呢?你以为你是谁?这不是浓浓的挑衅是什么? 赵晤看向金国使臣:“贵国这是对我们大宋不满,要来我皇宫里挑衅?”说着不等金国使臣说话,转头对吴公公道,“传命兵部,立刻整兵,与金国比邻的边境进行备战状态。” “不不不,不不不……”金国使臣那叫一个慌啊,脚一软差点就要给赵晤跪下去了,“误会误会,真是误会,我们绝不是那个意思。” 说着冲着巴特吼道:“巴特,你懂不懂规矩?比试要求是你提出来的,那么比试的规矩就得由驸马来定。” 巴特憋气地盯着齐慕远:“好,那就照着你们的规矩来。” “自然是照我们的规矩。这里是大宋,又不是草原,难道我还跟你比摔跤不成?”齐慕远仍然是浓浓的嘲讽。 他将剑从剑鞘里抽出:“来吧。” 巴特一行人进宫,武功都上缴了的。这会儿要比试,早有人把巴特的大刀送来了。 巴特接过大刀,对齐慕远做了个姿势:“开始了。”话声未落,直接欺身上前,就朝齐慕远身上砍了过去。 他刚才憋了一肚子火,发誓要让齐慕远好看。 齐慕远暗叫一声:“来得好。”身子一侧,挥剑上前,直接用剑迎上了巴特的大刀。 只听“当啷”一声,刀与剑对砍在了一起。 巴特心里大喜。他力气大,齐慕远瘦巴巴的。要是齐慕远拼命游走,以巧劲来攻击他,他的胜算还不大。可如果是硬碰硬比力气,那他肯定赢定了。 他嘴唇一翘,正要说两句嘲讽的话,就听“哐当”一声,他的刀忽然从中间断开,上半截直接掉到了地上。 大殿前顿时一片寂静。 “这、这这……”半晌,巴特不敢置信地看向自己还剩下半截的刀。 杜锦宁忍不住抿嘴笑了起来。她连忙转过头去,以免让台阶上的两国使臣看到。 她知道草原上的治炼水平不高,金国将士使用的武器要比大宋的要差一截。只是差的不多,还没到能让大宋以武器在战争中占绝对优势的地步。 现在钢材制造出来后,大宋的兵器已有了质的飞跃。不说能把他们的兵器一刀砍断,两兵相接,他们的刀多个缺口那是必然的。 刚才来的路上,她还跟齐慕远讲了一下刀剑的铸造要点,告诉他砍哪里,以什么角度砍,方能给他们的刀体造成最大伤害。 可她实在没想到金朝的刀能差成这样。一剑下去,就gg了。 “还继续不?”齐慕远问道。 巴特气红了眼,拿着半截地刀,对齐慕远大吼道:“继续。”说着就朝齐慕远挥舞过去。 “当”,又是刀与剑碰撞的声音。不过这一回齐慕远可没给大家欣赏那把刀状况的机会,脚下一点移到巴特身后,锋利地剑抵到了巴特喉咙处。 巴特的寒毛都竖了起来。 如果说,刚才他的刀被砍断,他还没能很好的领略这把剑的锋利。那么现在不用试他就知道剑锋上是如何的锋利,他似乎觉得自己的皮肤已被割出了口子,渗出了血来。 事实上,剑身离他的皮肤还有一定距离。 毕竟两国相交,不斩来使。齐慕远只是要挫败他们的气焰,而不是制造事端,让金朝有各种胡搅蛮缠的借口。 “皇、皇上……”金国使臣也吓了一跳,转头求助似的看向赵晤,希望他喝退齐慕远。 赵晤却微笑道:“放心,驸马他有分寸。” 金国使臣心里骂了一句,又担心的看向巴特。 齐慕远那边却问道:“怎么样,服是不服?”说着,手一抖,似乎拿不稳剑,剑身又往巴特喉咙送了一寸。 巴特本还想嘴硬两句,可被齐慕远这动作给吓尿了,嘴里连忙道:“服了服了,尔乃勇士也。” 他深知,就算齐慕远杀了他,他们国君也不敢真的攻打大宋的。 这些年大宋国富力强,绝对不好惹。 赵晤听到巴特认输,这才“哈哈”大笑起来:“驸马,行了,放开他吧。”说着对鸿胪寺的官员道,“周大人,关大人,你们好好招待两国使臣。他们要买茶叶、盐、铁,你们就领他们跟钱尚书他们谈。” 说着他朝两国使臣点了点头,转身进了大殿。 关嘉泽笑道:“二位请,我们出去吧。” 那边齐慕远早已收回了剑,对杜锦宁道:“走吧,去东五所接儿子去。”说着也不理会巴特等人,两人朝另一方向去了。 金国使臣顾不得那么多,急步下了台阶,走到巴特身边,从他脚下捡起那截断刀,仔细端详。 他带巴特出使大宋,又一再请求比试,巴特所用的刀自然不是伪劣产品,而是他们金国最好的工匠、用最好的铁、根据巴特的力道特意打制的,质量极好。 可这么一下,就被大宋驸马给砍断了,这简直不可思议。 他抬起头来,问巴特道:“他的力气,是不是很大很大?” 巴特心有余悸地摸着自己的脖子,似乎还回不过神来,不过仍回答了大使的问题:“没有。是他的剑特别锋利。” 关嘉泽就算最开始没领会赵晤和杜锦宁的意思,后来也看出来了。 他笑了笑,淡淡道:“金大使是不是怀疑我们的驸马爷用的是比干、莫邪这种名剑?不,他使的剑就是我们大宋将士最常用的刀剑。要是不信,以后在战场上,你们就能看到了。” 金国和西夏瞪圆了眼睛,后背冒出了一层冷汗。 杜锦宁进了宫,必然要去给郑太后请安。两人在岔道口分手,齐慕远去了东五所。 “你来了?”一进殿里,就见赵明月满是笑容的递过来一份报纸,“给你看看。” “这是什么?”杜锦宁问道。 “《朝花报》啊。”赵明月道。 说着她又嗔怪地看了杜锦宁一眼:“你不会忘了吧?” 郑太后则笑道:“锦宁整日公事繁忙,就算忘了也是应该。又不像你,整日没事干,就掂记着这报纸了。” “倒没忘,只是没想到你们动作这么快。”杜锦宁道。 她给郑太后行礼问安,这才打开报纸看了起来。 办报纸,是她给赵明月出的主意。 这几年,赵明月跟京中贵女出资开办了好几所女子学校,除了教那些平民女子读书识字,还教她们一些生活技能。而杜锦宁的事迹传开后,激励了不少女子。有些家中女儿比较聪慧的,父母也开始支持她们念书。 如此一来,赵明月她们开办这几所学校就远远不够了。 她们希望能更多的帮助那些有才的女子。 于是杜锦宁就给她们出了个主意,让她们办一份报,除了登载生活类内容,还可以登载女作者写的小说、散文、诗歌。除此之外,还可以出各种期刊、杂志。 现如今大宋繁荣富强,读书识字的人也多了,文化的繁荣必然会随之而来。 这些报纸与期刊,不光可以为有写作能力的女子创造经济收益,还可以在印刷、排版、编辑等等方面为其他女子提供就业机会。 女子凭本事可以养活自己,就意味着家庭地位与社会地位的提高,这才是妇女解放的正确途径,而不是写几篇女权文章,喊几声口号就能成的。 杜锦宁浏览了一遍报纸,抬起头对赵明月道:“很好。” 赵明月舒了一口气。 两人对视一眼,都笑了起来。 “你可以让人到各地府城去,把这些报纸都办起来。”杜锦宁道。 “好。”赵明月动力满满。 郑太后看着两个孩子,目光里满是慈爱。 她如今是真心地疼爱杜锦宁,把她当成了自己的亲生女儿。 她知道,要没有杜锦宁,大宋绝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她拉过杜锦宁的手,细细叮嘱:“这些日子别太劳累了。事情是做不完的,你得保重身体。身体好了,以后才有更多的时间做事。” “母后,我知道了。”杜锦宁笑道,心里暖暖的。 在寿宁宫呆了一阵子,杜锦宁又去东五所接儿子。待一家三口从皇宫里出来,天边已布满了晚霞。 杜锦宁蹬上马车,看着红通通的晚霞,又转过头来看向映照在霞光里古建筑特有的飞檐翘壁,忽然心生感慨。 想当初,她穿越到大宋时,她是多么想回去。在现代,她有房有车有事业,有空调有手机电脑,古代什么都没有,处境凄惨。 可现在,如果有机会让她选择,她一定会放弃回现代的机会,在这落后的古代留下来。 这里,她有那么多爱她、她爱的人,还有她一手打造的未来。 吾心安处是故乡! “老公,我爱你。”杜锦宁在齐慕远的脸颊亲了一下。 又低下头,在齐自蹊可爱的小胖脸上也亲了一口:“儿砸,娘也爱你。” “娘,我也爱你。”齐自蹊小朋友热切地回应着杜锦宁,也吧唧在杜锦宁脸上亲了一口。 齐慕远内敛些,不惯在外面表露感情,却仍然凑过来亲了杜锦宁一眼,嘴里不说,眼里却满满都是爱意。 八个月后,杜锦宁生下了一个女儿,母女平安,并保证:“有儿有女,我再不生了。” “不生就好。你要知道,大宋离不开你。”齐伯昆抱着曾孙女,笑得合不拢嘴。 杜锦宁看向齐慕远,两人相视而笑。 “娘。”齐自蹊挤了过来,踮起脚尖看向襁褓里的婴儿,还试图去戳一下她白白胖胖的包子脸,“妹妹好可爱。” “是你第一可爱,还是妹妹第一可爱?”杜锦宁逗他道。 齐自蹊皱起小脸,想了半天:“我俩并列第一。” (全书完) 正文 完结感言 这本书自2017年9月开文,一直写到现在,整整一年半的时间。因为身体不好,工作也繁忙,一度想停更请假一段时间。 可每每这时候,看到大家发自内心的喜爱和对泠水的理解,以及编辑水荇大大的鼓励与支持,又充满了干劲。要是没有大家的支持,泠水真的坚持不下来。在此鞠躬感谢,谢谢大家的喜爱与支持。 这里要感谢的不光是水荇大大和女频、qq书城的书友,还有红袖添香、言情小说吧的书友。你们的留言与打赏泠水在后台也看得见呢,谢谢你们。 因为精力不足,时间也不够,所以大家的打赏泠水都没办法一一罗列出来,在此对打赏的书友一并感谢,并说声对不起。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不管写多长,总有完结的一天。花看半开,酒饮微醺,咱们在刚好的时候完结,总比一看到就觉得厌倦的时候好,对吧?而在完结的时候,能看到大家一直喊着舍不得,心里真是暖暖的全是感动。 这就是对一个作者最大的肯定! 所以哪怕身体不好,泠水也会坚持写下去的,为了你们,为了你们给予我的这份成就感。咱们下一本书见。 除了感谢,这里一并回答大家的几个问题。 1、关于番外 泠水不喜欢写番外,总觉得书跟书法和画画一样,是需要留白的,没必要写得太满。这本书亦是,觉得该写的都写了,文就完结了。 这本书其实在第858章就已经完结了,后面十章属于番外。只是大家感觉接受不了,为了让大家的情绪缓一缓,能更好的接受完结,后面十章就加在了正文里,没有用番外来标示。其实,它们就是番外。 所以,没有番外了哦。 2、关于新书 因为身体不好,脊柱变形很厉害,严重影响睡眠,所以不会马上开新书,打算休息半年,调整身体,并趁机存点稿,希望能存五十万字稿再开新书。但下学期工作有变动,要调到另一个学校,听说课安排得非常多,所以五十万字稿或许是梦想,开书时间不敢跟大家承诺。如果有一天,推荐上有泠水的新书,希望您能点进来,咱们再续前缘。 嗯,就罗嗦这么多吧。 在此祝大家新年快乐,阖家在新的一年里安康顺遂,万事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