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谍战1933》 楔子 这一年的秋天来得极早。九月刚过,树叶便开始枯黄。起初秋风还不甚猛烈,树叶虽都摇摇欲坠,但仍挂在树枝上,像一只只断魂的金色蝴蝶。只是秋雨比往年落得更多更急,几场过后,树下便铺出一片血红色的地毯,而在这地毯之上,竖着光秃秃的树干和尖利的枝桠,像一排排刺刀,直刺向高远的蓝天和淡云。 浓浓的雨雾中,三田高夫隐藏在一片小树林里,手持一款最新型的照相机,对着前方三十多米远的一幢建筑“啪啪”地拍个不停。 这是一座欧洲古典式建筑风格的三层大楼,高高的底层勒角、大面积的墙身和厚重的檐头显示着雄伟和庄严,而台阶上承托着的六根巨人“克林斯”明柱和顶层衬托的希腊神庙样式的“山花”更在威严之中渗透着精致和华丽。只是连绵的秋雨让这座典雅的建筑陷在一片萧索之中,即便是外面的道路上也没有一个行人。 三田高夫喜欢这样的天气,这能让他心无旁骛地拍摄。他的一双三角眼紧紧盯着三楼的一扇窗户,手指不时按动着快门。许久之后他放下了相机,狞笑着又看了一眼窗户,似乎看见的不是结着冰霜的玻璃,而是一块飘着香气的肥肉。 突然,从余光中他看见从道路的拐弯处出现了一男一女两个身影,擎着雨伞正向这边走来。三田高夫皱了皱眉头,把照相机放回风衣口袋,随后右手就紧紧握住口袋里面的勃朗宁手枪,眼睛眯起来谨慎地盯着这两个人。 “这种鬼天气怎么还有人出来逛街?” 他嘀咕的时候,远处那个女人的嗔怪声也在空旷的街头响起:“都怨你,这么冷的天,还下雨,非要出来看苏俄的领事馆。” “你不知道,这是哈尔滨最具俄罗斯风格的建筑,咱们明天就回东京了,再不看就看不到了。” 听到这对男女的交谈声,三田高夫松了一口气。不仅因为走过来的是一对情侣,更因为他们操着一口流利的日语,从言谈上判断,显然是从东京来中国旅游的日本人。 正思量间,这对情侣已走了过来,猛然见到树林里的三田高夫,先是一惊,随后就笑逐颜开。 “先生,你好,能不能……帮我们……”男人手里拿着照相机,一边指着苏俄领事馆一边操着生硬的中国话,看来“照相”这个词还没学会。 三田高夫本打算和同胞寒暄片刻,但一想到自己的工作,便扔下了这个念头,用汉语说道:“没问题。” 说完,他接过对方递过来的照相机,忙着帮两人取景。但就在他将要按动快门的一瞬间,三田高夫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在相机的取景框里,不光是这对情侣的笑脸,而且还有两只对自己举起的手枪! 三田高夫觉得浑身的汗毛孔都一起迸张开来,一瞬间冷风就钻遍了全身,他猛地扔下照相机,右手飞快地伸进风衣口袋里,但手指尖刚刚触到枪把,“啪啪啪”三声脆响便凄厉地在空中响起! 三田高夫只觉得胸膛剧烈地震了几下,随即眼前便出现了三股喷涌而出的鲜血,他嘴里的惨叫声还没来得及发出,两颗子弹又刺破秋风直扑过来。 这一次,他直挺挺地被击倒在地,他瞪大了眼睛,但眼前的一切景物却在飞快地消逝着,只有声音更清晰地传进耳朵,除了呼啸的冷风和飞鸟惊恐的鸣叫声以外,还有一个女人的声音:“三田,你还想得到那份情报吗?” 第一章 金条和狙击步枪 哈尔滨警察厅厅长金荣桂下意识挖了挖耳朵,他在电话里清楚地听到砸桌子的声音,声音之大几乎盖过了松泽园治同时发出的咆哮。 “这已经是一个月以来的第四起暗杀事件了,你们警察厅都是吃干饭的?” 哈尔滨警察厅厅长金荣桂下意识挖了挖耳朵,他在电话里清楚地听到砸桌子的声音,声音之大几乎盖过了松泽园治同时发出的咆哮。 “这已经是一个月以来的第四起暗杀事件了,你们警察厅都是吃干饭的?” “是、是,我立刻派人搜捕!”金荣桂顾不得擦额头上的汗,急忙回应。 电话另一端,日本关东军哈尔滨情报部机关长松泽园治阴险地哼了一声:“搜捕的工作由我们关东军宪兵队负责,你们警察厅加大巡逻力度就是了,但有一项要紧的事情你要派得力的人去办!” 金荣桂刚松了一口气,便被松泽园治的后一句话弄得又紧张起来,他屏息听完,连连点头,“是,我明白!” “你真的明白?那么事情办完之后怎么做?”松泽园治阴恻恻地问道。 金荣桂压低了声音,小心翼翼地说:“我保证他永远不会吐露一个字。” 看着松泽园治满意地放下电话,他的心腹小林觉纳闷地问:“将军,那项任务你真要交给警察厅去办?我觉得,以他们的能力根本不可能完成。” 松泽园治遗憾地叹了口气,说:“这个我何尝不知道,这项任务一直是三田君负责,但他已经遇害,陆军总部限我们在三天之内拿到这份情报,临时换人也是来不及了,不如把这个包袱甩给金荣桂,死马当活马医吧。” 说到三田高夫,小林觉狐疑地说:“三田君明明已经弄清楚了密码,为什么还不行动呢?” 松泽沉吟道:“他一定是有了比密码更重要的发现,只是现在谁也无从得知了。”说完,他瞅着窗外阴沉的天空,话题一转,“现在更重要的是要把杀害三田君的凶手查出来!这个人在一个月以内已经进行了四次暗杀活动,而且都是针对我们关东军,手段高明,不露痕迹,肯定是受过专业训练的特工。不管是国民党还是共产党,这些反满抗日分子必须清除干净,否则我们在满洲就永无宁日!” 松泽园治不喜欢哈尔滨的这个秋天,“酸猴子”也是,特别是现在。因为他虽然举着一把大伞,却被雨浇成了落汤鸡,而且还被人不停地训斥着。 “奶奶的,你小子把伞打牢了,雨都浇下来了!”声音来自地下,一个东北人家特有的地窖里。 “我说大哥啊,这大雨天的,你钻到地窖里干什么?”酸猴子用湿淋淋的袖子擦了一把脸上的雨水,不停打着寒战。 但话音刚落,他就呆住了,同时浑身一阵燥热,一块黄灿灿的东西从地窖口被扔了出来。 他没见过,但知道,这就是金条。紧接着,第二块、第三块、第四块金条接二连三地甩到了他的面前。 酸猴子一屁股坐在了泥地上,直勾勾地瞅着这四块金条,喃喃道:“大哥啊,敢情你这几年没少捞啊!” “捞个屁!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我拼死拼活地就攒了四块金条,已经清廉得不能再清了!”笑骂声还来自地下,但马上就变成了纯骂。“奶奶的,伞呢?浇死我了!” 酸猴子这才发现,手里的伞正给金条遮风挡雨,他忙把伞又举到地窖口,疑惑地问:“大哥,不是就四块金条吗?还有——” 话没说完,酸猴子就彻底傻了,瞅着从地窖口伸出来的东西,他干张着嘴,却说不出话来,两个黑洞洞的枪口正对着自己的脑袋! 酸猴子不是害怕,因为地窖下面的许从良绝对不会冲他开枪的,他说不出话是因为这两把精美、崭新的步枪他从来就没见过。 后来他才知道,这是鼎鼎大名的莫辛·纳甘狙击步枪。但他没顾得上问这个,而是瞅着从地窖里爬出来的许从良,呆呆地问:“大哥,你这是要干啥啊?” “要干啥?还不是因为金荣桂刚才打来的电话。”许从良把地窖盖子盖好,扛起两把狙击步枪往屋里走。酸猴子捡起那四块金条,一边摩挲着一边说:“敢情大哥也有怕的,我觉得没啥大事,或许是让你回去继续当刑事科长呢。” “我就纳闷了,你小子这五年是不是白活了?一点长进也没有。五年前你十二岁,现在还是十二岁的脑子!” “那年我十三。” “我说的是周岁!” “就算你说得对,可我怎么没长进?那时候我看到金条肯定得晕过去,现在啥事没有!”酸猴子瞅着金条舔了下嘴唇,然后忙着给许从良找干净的衣裳。 “还用见到金条?你那时候见到十块钱就能晕过去,一天偷不到十块钱,那帮要饭花子也把你打晕了。要不是我把你从魔窟里救出来,你小子早完了!” “不对,是一天二十块,我技术没那么差。”没等许从良说完,酸猴子就打断了他的话。 “你吹起牛来从不眨眼。”许从良脱下沾满泥水的衣服,伸手接过酸猴子递过来的衬衣,“我告诉你,我不光比你大十岁,我吃的——” “你吃的盐比我吃的饭都多,你睡的女人比我睡得更多,除了眼睛没我大,剩下的都比我强。对吧?” “你小子还没睡过女人呢,等你睡过了再和我比这个。”许从良努力睁了睁他那双细溜的小眼睛,言归正传,“金荣桂那老东西一个月前让我回家休息两个月,现在时候还没到就突然叫我回去,肯定没安好心。” “一朝天子一朝臣,金荣桂当上了第一任满洲国警察厅长,肯定要显显威风。你是满洲国成立前警察厅长的红人,他金荣桂不收拾你收拾谁啊?不过,三把火过后,他还得用有能耐的人不是?我估计啊,这次就是让你回去赴任。” 酸猴子虽然贫嘴,但分析起正事来却也头头是道。不过许从良却似乎全没听进去,等他说完,忽然问:“今天是礼拜几?” “礼拜天啊,怎么了?” “要是叫我回去,或者把我发配到哪个偏僻的乡镇警署,金荣桂随便在哪个工作日把我叫到警察厅办个手续就是了,何必在礼拜天找我呢?平时他那点精力都用在别的娘们身上了,礼拜天不得侍候自己老婆啊!”许从良将笔挺的西裤穿好,然后拿着把小梳子拾掇起头发来。 酸猴子眨巴了两下眼珠:“也是啊……可或许是有什么重要的案件,非你不可呢?” “你这话说到点子上了。”许从良满意地点点头,“肯定是这么回事,但如果是非我不可的案子,我要是办成了,他金荣桂不是自己打自己的嘴巴子吗?” “那……那是怎么回事?”酸猴子想不出来了。 “说你笨,你就是个笨。”许从良叹了口气,将毛呢黑风衣上沾的一点灰尘掸掉,又对着镜子摇头晃脑地把领带打理了一下,才说,“这是一件十分重要、可谁也办不成的案子,金荣桂得找一个替罪羊,所以他才想到了我!” 酸猴子这才明白过来,一把拽住许从良。“大哥,那你可千万别应承下来,哪怕是让他撤职,咱也别去送死啊!” “干吗不应承下来?”许从良将礼帽戴上,又对着镜子臭美了几秒钟才开口,“我忍了这么久,就是为了等这个机会。风水轮流转,我怎么会永远处在倒霉的位置?” “可……可这风险太大了……” “没风险那还能叫做机会吗?在这个社会上混,你不能指望凭运气抓一把好牌,关键的是你抓了一手坏牌,还能把它打好!”许从良冲酸猴子笑笑,随后正色道,“酸猴子,你去金盛园定个包间,把刘闯也找来,咱们兄弟好好商量一下。要是六点我还没到,你们俩就别等我了。东三省都成了小日本的天下,你别在这里待着了,拿着金条去关里做点小买卖啥的,那两把枪就送给刘闯,能派上用场。” 酸猴子终于明白许从良冒着大雨取出这些东西是什么意思了,他刚要开口,许从良已擎着伞走了出去。离别的痛苦突然袭满酸猴子全身,他眼圈一红,哽咽道:“今年是他妈的什么鬼年头啊!满街的鬼子兵,还让不让人好好活了!” 远远地,传来许从良嘿嘿的笑声,“今年呵,是满洲国大同二年、小日本昭和八年、中华民国二十二年,还是公元一九三三年。” 外面秋风寒彻骨,但哈尔滨警察厅大楼里却温暖如春。迈步走进宽敞明亮的大厅,脚踩着溜光水滑的大理石地面,许从良不禁在心里暗骂:“狗日的金荣桂倒会收买人心!” 虽说这段日子他在家赋闲,但警察厅里的消息也探听到不少。 先是在第一场秋雨下过之后,金荣桂就让锅炉房开工了,一天三遍的暖气供应让整个警察厅温暖如春,接着就是大家的交口称赞。 对于这些,许从良一点不感到意外,因为现在警察厅里上上下下都是金荣桂器重的“精英”,放眼看去,各个部门的要职都是他的心腹担任。金荣桂瞧不上眼的仍有几个,但现在他们不是被剥了官衣,就是被调到了偏僻的警署,再有的就是像许从良这样,被金荣桂笑眯眯地差遣到了家里。 经过刑事科门口的时候,许从良向里面看了几眼,只是物是人非,在办公桌前坐着的换成了叶勇。这个身材魁梧的家伙是金荣桂从新京(长春)带过来的心腹,十几年来一直在他的身边充当一个猛张飞式的先锋官角色。 叶勇一抬头,正看见许从良在门口,皮笑肉不笑地说:“这不是许科长吗?怎么有空来厅里了?” 许从良嘿嘿一笑,指了指楼上:“金厅长找我有事。” 叶勇装模作样地“哦”了一声,然后指了指办公桌上的一大摊案宗说:“你看,这刑事科简直太忙了,等有空一定请你过来坐坐啊!” 他把“刑事科”三个字说得重之又重,许从良明白这小子是在故意炫耀,不过许从良也懒得理他,打了个哈哈便转身上楼。但叶勇炫耀的声音并没停止,从刑事科屋里一直传到走廊。“刚刚又有一个日本人在苏俄领事馆门前被杀,这几天一定把眼珠子给我瞪大了,遇到可疑人员严加盘查,找到线索的话,本科长在厅长面前给你们请功!” 这句话在当时并没引起许从良多大的注意,他更关心的是金荣桂找他做什么。 金荣桂今年整五十岁,身材已经开始发福,和肥肉一起增多的还有他的城府。见许从良进来,他假模假样地寒暄了几句,然后才进入了正题:“许科长,我把你找来是有一件公务需要你来办,而且放眼看咱们警察厅,除了你谁也没这份能耐。” 许从良心里暗骂:说的比唱的都好听,把刑事科长的位置交给叶勇的时候你怎么没想起我来? 心里虽然骂着,但他脸上却堆满了笑容,说:“厅长您客气了,什么事情您交代就是。” 金荣桂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说:“这不是普通的公务,而是一桩涉及苏俄的案子。” “苏俄?”许从良颇感诧异。 “这话说来就长了。你知道,咱们满洲国刚建立一年,很多机构都是刚刚建立。结果呢,苏俄政府就利用我们一些部门交接的混乱弄到了一些档案资料,这些东西对于我们满洲国来说十分重要,而且据可靠消息这些资料就藏在苏俄驻哈尔滨的领事馆,而且是领事的办公室里。今天早上,新京那边就打来电话——”金荣桂神神秘秘地又将声音压低一些,“而且是郑孝胥,咱们的总理大臣亲自打过来的!” 许从良惊讶地“啊”了一声:“这事都惊动总理了?” 金荣桂苦笑了一下,说:“所以你知道这件事情的重要了吧,而且给我们的期限只有三天的时间,三天之内必须把这些档案资料弄到手!这么要紧的事情除了你,放眼警察厅也没第二个人能办到。” 这话许从良信。他知道,如果不是自己超群的侦破技术,金荣桂早就把自己“发配”到哪个穷山沟了。 瞅着金荣桂那双肿眼泡,许从良笑道:“放心吧厅长,这都不算事儿。只是……”他犹豫了一下,“只是我需要苏俄使馆和相关人员的详细资料。” 见许从良接下了这个任务,金荣桂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掏出钥匙把办公桌的一个抽屉打开,取出一个牛皮纸公文袋。“所有的资料都在这里,应有尽有。里面还有一个微型照相机,到时候把资料都拍进去。” 许从良接过来并没看,心里飞快地盘算一遍后商量道:“厅长,我回去仔细看看,明天就拿出一个方案,您看行吗?” “没问题!”金荣桂爽快地答应下来,然后又加了一句,“等你拿出具体的方案,我再抽调一组人马供你调遣!”许从良笑笑,告辞而出。 他走后没多久,金荣桂的办公室里就多了三个人:机要室和特务科的负责人白受天、司法科和收捐科的科长蔡圣孟以及叶勇。 这是金荣桂手下的三个“英才”,分管着警察厅最重要的几个部门。虽然金荣桂也知道,老百姓称呼这三个人叫“白菜叶”,而且在这个外号之前还加上一个“烂”字,但那又怎样?老百姓一万句话也抵不上当官的一张嘴,爱叫就随这帮穷鬼们叫去。 金荣桂招呼三人坐下,然后冲叶勇说:“你从保安科抽调几个人,过两天交给许从良调遣。” “好!”叶勇粗声粗气地答应着,随即看到厅长颇有深意的一瞥,立刻明白过来。“您放心,我会选最得力的人。” “圣孟,你马上弄一份善后的文件出来,等许从良的行动一结束,就能派上用场,免得拖拖拉拉被人怀疑。”金荣桂又向蔡圣孟吩咐着。 “是,是,一会儿我就去做。”蔡圣孟点头哈腰地连连应承着,自从几年前他被金荣桂从监狱里捞出来以后,这个贪污军饷的军需官就对恩人感激涕零,虽然在外面终日仰着脑袋,但在金荣桂面前从来都谦恭地低着头。 最后,金荣桂把目光落到戴着金丝边眼镜、文质彬彬的白受天脸上。白受天是他的学生,也是心腹中的心腹,从十几年前给他上刑侦课的那一天起,金荣桂就喜欢上了这个年轻人,敏锐、干练、计谋多,怎么看都有自己年轻时的影子。对于白受天,他几乎都不用怎么吩咐,甚至一个眼神之后,白受天就能领会领导的意图。 此时便是。看到厅长投过来的目光,白受天扶了扶金丝边眼镜,微笑着禀告说:“我马上就派人盯着许从良。” 金荣桂满意地点了点头,挥手示意三人下去。然后他悠闲地卧进沙发里,嘴里喃喃着:“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说着,他忽然想起了许从良,眨巴了两下眼睛之后,金荣桂轻轻叹了口气:“可惜了。”只是声音虽然惋惜,但他脸上露出的却是一丝狞笑。 离开金荣桂的办公室,许从良脸上的笑容就消失殆尽。金荣桂的声音很快就抛到了脑后,耳畔还回响着来时叶勇的声音:“刚刚又有一个日本人在苏俄领事馆门前被杀了……” “这两者有什么关系呢?”许从良敏感地觉得这件事情古怪至极,也预感到招上的这个麻烦比自己想象的要大,而且大得多。他并不担心这个“涉外案件”如何侦破,他相信以自己的脑袋肯定能想出办法来。最令他不安的是,从金荣桂的笑容背后他隐隐嗅到了一股杀气! “妈的,这哪是什么侦破案件,分明是让我往枪口上撞嘛!”许从良暗骂了一句,向刑事科斜对面的卫生间走去。 待了几分钟,看到叶勇急匆匆地上了楼,许从良忙闪身出来,冲刑事科里原来的一个下属喊道:“王强,过来一下。” 王强抬头见是许从良,忙跑过来,不过脸憋得通红却只叫出个“许”字,看来一时间竟不知道怎么称呼前任的“头儿”了。 许从良笑着摆摆手,示意他不用在乎什么称谓,然后问:“苏俄领事馆前死的那个日本人是怎么一回事?” “这一个月以来已经有三个关东军军官被一个神秘枪手暗杀了,这事你知道吧?” “知道,怎么了?” “今天又有一个日本人在苏俄领事馆旁边不远的一个小树林里被枪杀了,上头认为也是那个神秘杀手干的。” “这个日本人也是军官吗?还有什么细节?”许从良来了兴趣。 可王强却摇了摇头,说:“这案子根本就没落到咱们警察厅,从一开始就被宪兵队接管了。只是抬尸体的时候有人看见了,说被杀的那个日本人没穿军服,那就应该不是军官了。” 许从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谢了王强之后离开了警察厅,直奔苏俄领事馆。 瑟瑟秋风中,许从良在领事馆附近的那片小树林里转来转去,瞅着树林里泥泞的脚印和仍存留着的几摊血迹蹙起了眉头。 显然,现场已经遭到破坏,从脚印中发现不了什么线索了,但这些血迹却让许从良陷入了沉思。而且,站在这小树林里,许从良还萌生了另一种疑虑。这片树林既没什么景色,又没有供休息用的长椅,这个日本人肯定不是为了休闲或者赏景才在大雨天跑到这里来的。 那他干什么来了?许从良把视线向远处投去,盯着几十米开外的苏俄领事馆。难道是为了它? 从得知这项任务和苏俄领事馆有关,许从良就把它和日本人被杀这件事联系了起来。就像王强所说,这一个月来哈尔滨突然冒出了一个神秘杀手,专杀日本关东军军官,除去今天的这个,已经有两个少佐和一个中佐被枪杀,一时间闹得沸沸扬扬。许从良的疑虑就在于此——既然这个杀手专拣硬柿子捏,那么今天被杀的这个日本人肯定也有来头。但他又没有穿军服,如果不是日本关东军军官,那会是什么来历呢? 他正琢磨着,一小队关东军士兵出现在了街头,而且正向这片小树林走来,再走近一些许从良发现领头的竟然是个中佐。 “你是干什么的?”看到许从良在树林里转悠,一个士兵提着枪跑过来呵斥道。许从良瞥了眼小鬼子,慢悠悠地从风衣口袋里掏出了警官证递了过去。 士兵看了两眼,马上交给了带队的中佐,许从良也立在一旁打量着对方。 这个中佐长得大出许从良的意料,在他的印象里,小日本一个个都小眼吧唧、塌着鼻梁,可这个中佐却是高鼻梁、浓眉大眼,长得十分英俊。 他正打量着,中佐已走到他面前,将证件递还给许从良,说道:“我是关东军驻哈尔滨宪兵队副队长吉村秀藏,许警官来这里是做什么?” 许从良大咧咧地说:“这里不是有命案发生吗?我是来查看现场的。” 吉田秀藏冷冷地扫了许从良一眼,说:“这个案件已经归宪兵队负责了,你们金厅长没交代吗?” 许从良既不气也不慌,反而蹲在地上,瞅着那一大摊已经干涸的血迹喃喃着说:“抓人宪兵队在行,破案可不行。” “八格!”一个日本兵咒骂着就要冲上来,吉田秀藏脸色一凛将他喝下,然后好奇地瞅着许从良:“看你的意思,是发现线索了?” 许从良捏起了一撮带血的泥土,捻了捻后说:“今天一天都在下雨,这条路上几乎没市民经过,如果一个人在这空旷的街头向你走来,你会不戒备吗?但从喷到地上的血迹来看,是近距离开枪所致,距离不会超过十米。如果凶手能离被害人这么近,那就说明被害人没有提防。那么,凶手很可能是被害人认识、并且不存戒心的人。” 这一席话说完,吉田秀藏的脸色忽变,原本的冷酷换成了欣喜,他忙问:“还有什么?” 许从良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土,故意遗憾地说:“要是能有被害人的资料,我应该还能有新的发现。” 吉田秀藏眼睛一亮,几乎就要开口,但嘴唇动了两下后笑道:“谢谢许科长的提示,如果案情有需要的话,我派人去警察厅请你。”说完,他向许从良微微点头示意一下后,带着手下向远处走去。 看着吉田秀藏的背影,许从良冷笑一声。虽然这个宪兵队的副队长没有说出死者的身份,但反而证实了他的身份很重要。更让他得意的是,还有一条线索他没有告诉吉田秀藏,除了熟人能让三田高夫放松戒备,本国人也会让他的戒心大减,那么这个杀手如果是中国人的话,他很可能操着一口流利的日语。 “我可不是汉奸,告诉你这个干啥?你就在三田高夫身边的人里面找去吧!”许从良一边幸灾乐祸地嘀咕着一边转身而去。 许从良刚走,一男一女两个人影便从街道的隐蔽处闪了出来,也蹑手蹑脚地来到了这片小树林。 黄昏的阴影笼罩在两个人的身上,将他们的神色照得更加浓重。半晌,女人才开口:“这件事对我们极为不利。” 男人也和许从良一样在地上搜寻了半天,此时听到女人的话,默默地点了点头。“这么一来,鬼子的搜索范围又向这边扩散了。” “那我们……”女人迟疑着问。 “只能继续行动了。”男人沉吟片刻后果断地说,“你先回去,我去城北的联络站布置一下。” 女人闻听后转身就要走,男人忽然想到一件事,“对了,刚才那个警察叫什么?” “叫许从良,警察厅的一个吊儿郎当的科长。” 男人沉思着摇摇头,“他可不是吊儿郎当,这个警察的眼睛很毒。” 酸猴子本名叫杨伟,可他嫌这名字不吉利,自从有了“酸猴子”这个外号,就把真名丢得一干二净。他嘴上虽然絮絮叨叨,但干起事来却很麻利,早早就把包间定好了,许从良刚走进金盛园酒楼,就被店小二领到了二楼的包间。 看到许从良,酸猴子顿时喜笑颜开,身旁的刘闯也是长出一口气。 刘闯是木帮的三当家,和酸猴子一起在贫民窟里长大,等加入了木帮以后又因为酸猴子而认识了刑事科长许从良。木帮虽说靠木材买卖起家,但里面也是良莠不齐,打打杀杀整天不断,刘闯能一步步混到三当家的地位,倒有一半的功劳记在许从良头上。毕竟不管啥年月,能和警察处成一家的匪混得都好。 酸猴子盯着许从良看了好几眼,没发现什么忧虑的神色,心便放了下来,转头冲刘闯叹道:“完喽,我大哥安然无恙,那两条枪你得不到啦。” 刘闯也不气,哈哈笑道:“只要有大哥在,还愁以后没好枪使?” 许从良大方地一摆手:“枪取出来就是送给你用的,那玩意儿留着也不能下崽。” 刘闯一愣,顿时大喜过望。他终日舞刀弄枪,是个十足的枪械行家,刚才一瞧见那两支狙击步枪,眼珠子就快掉出来了。此时听许从良这么说,欢喜的话都不会说了,只是嘿嘿傻笑着。 “什么事让刘三爷这么高兴呀?打老远就听见你在笑呢!”甜美的女声从门外响起,紧跟着,一个身穿薄面小红袄的女子走了进来。正是金盛园老板的妹妹林丹。 林丹二十五六岁模样,虽是素面朝天,却比画报上的美人还要打眼,再加上眼睛灵动活泼地一瞥,让人清新爽快到了心里。 “这不,刘三爷刚做完一笔生意,人逢喜事精神爽嘛!”刘闯还没来得及搭腔,许从良早抢到了前面。 酸猴子瞅着许从良急不可耐的样子,不禁嘴一撇,忙跟上一句话:“林家姐姐呵,我许大哥可是说瞎话了,他进来以后就念叨:今天要是见不到林大妹子,吃啥也吃不香!三当家的因为这个才笑那么大声。” 林丹俏脸微红,点着酸猴子的鼻子嗔道:“你个酸猴子,总没个正形,一会儿找块肥肉把你嘴堵上!”说完,她转向许从良,笑盈盈地说:“许科长今儿想吃点什么?我们下午刚杀了一头猪,现在后厨正炖着猪头肉呢。来套杀猪菜尝尝咋样?还正好下酒。” “你还别说,我这两天正馋这个呢!”许从良赶忙把话接过去,见酸猴子又有点跃跃欲试的架势,暗地里狠狠踹了他一脚。 “那好,我这就招呼厨房上菜。三位慢着喝,我哥出去进货了,店里就我一个人照应,腾出空来我再来敬酒呵。”说完,林丹嫣然一笑,扭着小蛮腰走了出去。 看着许从良一副恋恋不舍的样子,酸猴子揶揄道:“行啦,别看啦!这金盛园的林老板据说是一个前清王爷的亲戚,虽说只是在哈尔滨开了个饭店,但来这里吃喝的有不少是达官贵人呢,一来是他家的菜做得好吃,二来人家结交的人也多啊。就凭人家林老板的身份,他妹子怎么也得嫁个有财有势的主儿,你就别惦记了。”说完,他冲刘闯一努嘴,“瞧见没?这金盛园刚开张一个月,我大哥来这里吃了足有二十天。” “嘿嘿,秀色可餐嘛。你没瞧见这林大妹子多白净,这要是夏天,露胳膊露腿的,那摸上一把该有多舒服。”许从良恋恋不舍地又往外探了探头,这才把目光收回来。 刘闯见许从良猴急的样子,笑道:“大哥,我前几天去畅春园逛了一趟,那个小桃红还一个劲问你呢,说许爷咋好久不来了,要不咱们喝完酒去那里逛逛?” 一想到妓院的那个奶子雪白的小桃红,许从良不禁咽了口唾沫,不过摇摇头说:“这节骨眼上,金荣桂正琢磨‘修理’我的借口呢,忍它个把月再去吧,我可不想下面舒服了,上面掉脑袋。” 酸猴子嘿嘿一笑,刚才许从良和林丹油嘴滑舌的工夫,他早急得抓耳挠腮,现在只剩下三个人,他忙问:“大哥,快说说金荣桂找你是什么事?” “说满洲国有些资料落到苏俄手里了,要我从使馆里弄回来。” “就这么点屁事?不就是偷个东西吗,包在我酸猴子身上了。” “不是偷,是拍。”许从良从牛皮纸袋里掏出一个火柴盒大小的微型照相机冲酸猴子晃了晃。 “那又能咋样,不是一个道理吗?”酸猴子不以为然。 许从良摇了摇头:“自己家的老婆让别人拐跑了,要么就抢回来,要么就休掉。这可倒好,偷偷摸摸和老婆睡一觉,然后再把人留给人家。有这么傻的人吗?” 刘闯明白了过来:“大哥,你的意思是苏俄领事馆里的资料根本就不是咱满洲国的?”许从良微微点了点头。 “那就是满洲国要窃取苏俄的情报啊!”酸猴子也反应过来。 “咱们满洲国从皇上到大臣,哪个不看日本人的脸色?这情报啊,十有八九是日本人要的。金荣桂说郑孝胥刚给他打完电话,然后就把详尽的资料都交给我。从新京到哈尔滨有好几个小时的路程,这些资料跟郑孝胥的电话一起飞过来的?” 许从良跷起二郎腿,喝了口茶水,接着说:“既然资料早就有,那么郑孝胥早应该催这件事,现在屎堵腚门子了,他才想起来,这也说不过去啊。更何况咱们警察厅的这点能耐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根本弄不来人家苏俄的资料。所以什么郑孝胥打来电话,根本就是假的,这些资料是日本人交给金荣桂的。” 许从良说完,忽闻到阵阵肉香飘来,忙冲正要开口的酸猴子摆摆手。果然,店小二的张罗声在门口响起:“许科长、三当家的,菜来喽!” 热气腾腾的酸菜炖白肉、颤巍巍的蒜泥血肠、刚烀出来的猪头肉和猪尾巴、一大盆鲜灵灵的东北大拌菜,外加三壶小烧,顿时将饭桌摆得满满腾腾。 店小二下去以后,许从良先夹起一筷子猪肉头扔进嘴里。“不错、不错,炖得正是时候。”说完,举起酒杯招呼道:“来吧,咱哥三儿先走一杯,管它什么满洲国、小日本,这年头先把肚子喂饱了才是真格的!” 见许从良的兴致都跑到了吃上,酸猴子和刘闯也就不再追问,三人推杯换盏起来。直到吃得满嘴流油,打着酒嗝儿,许从良才停下筷子。 酸猴子见状,忙道:“大哥,不管咋说,这任务你都接了,少喝点酒,琢磨琢磨那些材料吧。” 许从良瞥了一眼牛皮纸袋,不屑地说:“就那点破玩意儿还用琢磨?来的路上我就看完了。” “这么说你有主意了?”酸猴子又惊又喜。 许从良没回答,而是若有所思地问刘闯:“我记得年初的时候你们木帮和苏联人做过一笔木材生意?好像钱还没给你们付清,这事咋样了?” “别提了,老毛子领事馆买了我们一大批木材,要盖教堂。说好了用银元交易的,结果现在就用满洲国的钞票对付我们。你也知道,我们木帮有很多生意是和关里人做,人家那边根本就花不了满洲国的票子,这不扯淡吗!想动横的吧,现在满街的日本兵,一旦舞刀弄枪地打起来,就给你治个破坏大东亚共荣的罪名……为这事儿,我们老大不知道骂了老毛子多少辈祖宗了,可没招啊!” 刘闯骂骂咧咧地说着,忽然见许从良诡秘地笑了一下,他心念一动,忙问:“许大哥,莫非你有办法帮我们要到钱?” 许从良呷了一口茶水,慢条斯理地说:“办法倒是有,不过你们老大恐怕得少收千八百块大洋。” 刘闯大眼珠子晃荡两下子,立时明白过来,拍着胸脯道:“这事我就能替我们老大做主,只要许大哥能帮我们把钱要回来,不用说千八百块大洋,就是三两千也是应该的!” 许从良哈哈一笑,“和你说着玩呢,你还当真了!要是别人求我,一个子儿也少不了,现在说话的不是兄弟你吗?钱我不要,只要你这个三当家的借这个机会能坐到老二的位置上,哥哥我就开心了。更何况,你这也是给我帮忙呢。” 说完,许从良勾了勾手指头,把刘闯叫到近前耳语了几句。 酸猴子看得莫名其妙,不知道许从良在打什么主意,等他和刘闯说完,忙问:“大哥,没我的事?” “你啊,今晚就是养精蓄锐,明天有你忙乎的。”说完,许从良冲门外喊道:“小二,结账!” 话音刚落,就听得楼下传来一个女人的尖叫声。 “坏了!是不是林家妹子出事了?”酸猴子正念叨着,许从良早拔腿奔出了包房,顺着二楼的楼梯口往下一看,心放下了。 发出尖叫声的不是林丹,而是站在饭店门口的一个妙龄女子。虽隔得远,看不真切,但瞅着身材确实不错,虽然是冬天,穿的衣服厚实,但仍显得凸凹有致。 许从良正打量着,女子身旁的几个人已嚷了起来,一听之下许从良顿时警觉起来。原来那几个人叽里哇啦竟说得一口日语! “难道这个小女子是日本人?”许从良寻思着,瞅见林丹已快步迎了上去,于是也急忙下楼。还没走到近前,那个妙龄少女已经对林丹开口了,而且说的是汉语,不过从吐字、音调来看,这小女子肯定不是中国人。 “你好,我是满铁中心医院的大夫,和同事来你们饭店吃饭,结果刚一进来,就有一个小孩从里面往外跑,顺手把我的背包抢走了!”女子一边说,一边冲身后正喋喋不休的几个同事摇手,看来是示意他们不要嚷。 许从良心里美——赶得早不如赶得巧,平时想在林丹面前露一把手也没机会,现在这个机会自己找上来了,更何况这个日本小女子长得白净妩媚,倒也不招人烦。于是走到两个女人面前,他先冲林丹努努嘴:“没事,警察在这儿什么事儿都能解决,你忙你的。” 说完,他转向那个日本女子。“小姐不要着急,我是警察厅的,你们不是要吃饭吗?那就找个包房就餐,半个小时之内我把你丢的东西找回来。”那个日本女子又惊又喜,正要开口,许从良早转过了身,冲酸猴子一挤眼睛,酸猴子心领神会,疾步蹿了出去。 自古警匪一家,许从良更是把这句话发挥到了极致,哈尔滨各个角落的地痞无赖,他都能叫上几个,更何况酸猴子从小就和这帮人混,对各个地面上的混混可以说是如数家珍。没一盏茶的工夫,酸猴子气喘吁吁地跑回来了,肩膀上斜挎着一个精致的女士背包,一脸的得意。 “大哥,东西拿回来了,让那个日本娘们看看少没少什么东西吧?” 许从良拿着包折身上楼,走进那几个日本人的包房。“看看少没少什么东西?”许从良把包递给那个女子。女子接过来细细一看,里面果然分文未少,脸上顿时显出欢喜之色。 “太感谢您了!”女子忙站起身,向许从良施礼。许从良心里正舒坦,那几个日本人又开始“吆西,吆西”地叫了起来。 许从良皱了皱眉头,斜眼白了那几个日本人几眼,冲女子说:“谢倒不用了,只是告诉你那几个同事,别叽里哇啦地嚷嚷,什么屁大的事儿啊,就哭爹喊娘的,刚才听得我以为飞进来一群老鸹呢!” “对不起……”那女子脸一红,正说着道歉的话,许从良早已迈步走出了房间,迎头正撞见林丹。 “你倒是挺能损那帮日本人的呀。”林丹掩着嘴笑道。 受了美女的称赞,许从良心里得意,昂着脑袋一拍胸脯:“当然了,在咱们中国饭馆还大呼小叫的,我岂有不管之理?再者说了,这是你林家妹子开的饭馆,别人我不管,你家饭馆的事不就是我的事儿吗?” “行了行了,再说你就成天桥上摆摊说书的了。刘三爷,快把许警长带走吧。”林丹冲刘闯吐了下舌头,再也不理许从良,径自进去招待客人了。 三人离开金盛园后,刘闯直接回了木帮,许从良则叫了两辆黄包车,和酸猴子优哉游哉地回到了家里。 许从良的家在“地得里”,哈尔滨的贫民区。不过相比周围破烂不堪的棚户,许从良的三间大瓦房外加一个小庭院就显得气派多了。但其实,许从良根本没瞧上这个烂地方,只是他干爹——前任警察厅长临走前的一番话让他痛下决心,卖掉了原来的房子,搬到了这里。 “现在是小日本的天下,警察厅长又换成了金荣桂,你做事别太招摇。房子是身外之物,等你站稳了脚跟,你不买都有人给你送小洋楼。”想着干爹的叮嘱,再琢磨着今天发生的事情,许从良打心眼里发寒。 虽然在酒桌上他一副轻松的样子,但那是怕酸猴子和刘闯担心。对于怎么取得这份资料,许从良还是心中没底。 金荣桂给他的资料里写得很明确:这份情报就藏在苏俄领事办公室的保险柜里,确凿的情报显示,保险柜的密码是720312。但想弄到手却难上加难。这间办公室是个套间,里间就是领事的卧室,领事不在办公室的时间少之又少。即便里面没人,在办公室外面还有警卫日夜守卫。 “狗屁满洲国特工,肯定是小日本的特务!”酸猴子骂了一句。刚才他凑在跟前,把这一叠材料看了好几遍,可仍是一无所获。此刻他郁闷地说:“这份情报是小日本想要的,肯定使出了吃奶的劲儿去搞,连他们的特工都弄不出来,咱们也别费力气了。” 许从良没吱声,而是从一沓照片中拣出四五张,翻来覆去地看着。 “大哥啊,你不琢磨怎么弄到密码,光琢磨这些房子干什么?”酸猴子看到,这是几张领事房间的远景照片,显然是特工从户外拍摄的。既有白天的,也有晚上的。空白处的文字说明表示,这些照片都是日本特工在苏俄领事开启密码箱的时候从外面拍摄的,也从领事所在的位置判断出了密码柜的位置。 许从良嘿嘿一笑,“酸猴子,你的眼睛一定有毛病。” “咋了?” “你没发现领事的房间白天似乎还有光亮吗?” 酸猴子凑近细看,照片中果然有灯光闪亮的痕迹,但极其微弱,如果许从良不提醒,他根本不会注意到。 “这又怎么了?大白天人家也可以开灯啊。”酸猴子不以为然地说。 “说得也是。”许从良嘟囔着,又拿起一张领事房间里的近景照片看了起来,脸上时而开心、时而紧锁眉头。 酸猴子还想打探个究竟,可正开口要问,却见许从良已把照片撇到一旁,闭目养起了神。酸猴子瞅了一眼,悻悻地说:“得,我也不问了,反正你脑瓜子里的东西就是比我的多。” 许从良的心里此时既激动又紧张,他的眼前时而出现那微弱的灯光,时而又显出今天被杀的日本人在苏俄领事馆附近徘徊的身影。 那个日本人很有可能就是特工,被杀了之后,日本人没有办法才让警察厅出面搞情报。许从良对这个判断越来越肯定。但那个日本人徘徊在领事馆附近,是要干什么呢? 隐隐约约地他觉得找到了线索,那就是照片中的灯光。晚上开灯那没什么特别的,白天为什么还要开灯呢?难道说这位领事视力不好?但从资料上看,这位叫做梅捷洛夫的领事根本不是近视眼。 只能有一个解释,那就是开灯和开启保险柜有着某种联系!许从良激动地想着,但心里又不是特别肯定。他十分清楚,这件事情如果办成了,自己就是咸鱼翻身,但如果办砸了,那么自己就永无出头之日! 许从良跷着二郎腿,嘴里哼着跑调的荤曲儿,脑子里却在琢磨着。不过寻思了一阵子,他就开心了。即便这件事没办妥又能怎样,当你再没什么可失去的时候,就是你开始得到的时候。于是,他清了清嗓子,把十八摸的荤曲儿挪到了正调上:“丹啊,我来到了你床前,只要你不把我往床下面撵……” 松泽园治其实不喜欢金荣桂,甚至对他很反感。在这位日本关东军驻哈尔滨情报部的负责人眼中,金荣桂就像一只趴在荷叶上的癞蛤蟆,既不能给荷叶增彩,也不能让荷叶长得更肥大,只会终日鼓噪个不停。 他的心腹小林觉也是这样认为,接完金荣桂的电话,小林觉走进松泽园治的办公室。 机关长的办公室不但宽敞明亮,而且颇有意境。雕工精美的紫檀木屏风之后,是掩映在翠竹盆栽后面的日式拉门,清新淡雅的花香从微敞着的拉门里徐徐飘出,走进去之后更是别有洞天:高大的梁柱将房间撑得明快亮丽,苍遒有力的书法横幅错落有致地铺在墙壁上,再加上古香古色的书柜,将整个房间点缀得意境十足。典雅别致的帕洛克式窗楣下,纯白的茶几和米色的榻榻米又让房间增添了几丝安逸气息。 松泽园治正站在窗前,津津有味地向外眺望着。从窗口能一览无遗地看到古朴典雅的哈尔滨火车站,沿着火车站的一条宽阔的马路上,别具特色的欧式风格建筑比比皆是,一直延伸到城市的中心点——圣索菲亚大教堂。只不过这些巧夺天工的建筑,现在都挂上了日本的太阳旗,成了日本驻哈尔滨领事馆、日本陆军驻哈尔滨特务机关总部、驻哈尔滨日本宪兵队本部、关东军驻哈尔滨第二师团司令部的所在地。 小林觉脱下皮鞋,换了木屐后快步来到松泽园治身旁,汇报道:“他说那个叫许从良的警察科长已经有行动计划了,不过提了两项请求。” “是什么?” “一个是让金荣桂给他一个二十人的行动队,今天下午全权归他调遣。再一个,是说今天下午木帮会在苏俄领事馆门前聚众闹事,这件事情得由他出面协调,其他人不能插手。”小林觉顿了一下,“也包括我们关东军宪兵队。” 松泽园治淡淡地哦了一声:“你知道该怎么做。” 小林觉忙道:“是,我已经给宪兵队的岛本队长打过招呼了,到时候按兵不动就是。不过,岛本大佐似乎有点不高兴。” “岛本自从当上了宪兵队队长,就开始和我们特务本部抢功劳,真是人不当官显不出坏啊!”松泽园治哼了一声,转开了话题,“金荣桂所说的那个许从良是什么来路?” “许从良是上一任警察厅长面前的红人,当过刑事科科长,据说侦破能力很强,最近几年的十多起大案要案都是他侦破的。不过金荣桂上台以后,他就失宠了,最近一直赋闲在家。” 松泽园治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或许这个叫许从良的人真能帮我们搞到情报。” 小林觉疑虑道:“他一个小小的刑事科科长就能弄出情报?我很怀疑。” 松泽笑了笑:“既然我们帝国的特工弄不到,也不妨让中国人去试一下。成功了固然好,即便失败了也和我们没什么关系。苏俄即便怀疑是我们暗中指使,也没有确凿的证据。” 见松泽兴致不错,小林觉借机说道:“希望金荣桂这次没有看走眼,选的这个许从良是个真材实料。” “看来你对金荣桂意见很大呢。”松泽园治立刻听出了小林觉的话外音,盯着他问道。 小林觉突然觉得后脊梁发麻,忙做了一个标准的立正,回禀道:“我只是觉得金荣桂这个人能力不是很强,而且贪污敛财,我是担心——” 松泽园治摆了摆手,忽然笑了,手堪堪落下之时轻轻拍了拍小林觉的肩膀:“小林觉君,别忘了这是支那、是满洲。这些支那人是难以教化的,必须要用狗去咬才能顺服。你知道什么是最好的狗吗?”松泽园治顿了顿,把目光投向浩瀚的天边,眼中却是一副狞笑,“既听话、咬人又狠的狗才是最好的狗,金荣桂这条狗虽然贪吃,但能吃多少?相比我们在满洲取得的利益,九牛一毛而已,给他点甜头,他才能更卖力地去咬人。至于你说他的才干,你是用我们帝国的标准来评判。在中国,一个成功的领导者,业务、能力不是最重要的,也不在于他能领导多少君子,而在于他能驾驭多少小人!从这一点来说,金荣桂再合适不过了。” 话音刚落,小林觉还没来得及点头称是,忽然从空中传出几声“啪啪”的枪响。他面色一凛,随即便恢复了正常。“听枪声似乎是从苏俄领事馆那边传来的,看来许从良的行动开始了。” 松泽园治抱起肩膀,津津有味地眺望着远处:“有意思,我真想看看苏俄领事馆现在变成什么样子了?” 苏俄领事馆门前此时一片大乱,在刘闯的带领下,二百多个木帮的汉子气势汹汹地将领事馆正门围得水泄不通,前面的十几个人拿着木棒、铁钎“叮叮当当”地砸着使馆大门,身后的人则扯着脖子高声咒骂呼喊。 “妈的,老毛子滚出来!” “欠债还钱,缩头乌龟!” “再他妈的不出来,就别怪我们不客气啦!” 刘闯叼着烟卷,兴高采烈地看了一会儿,冲身旁的一个手下招招手。“别光冲他们喊,没看围了一大帮老百姓吗?撒点钱给他们,都能帮咱们吆喝。” 手下心领神会,小跑着下去布置。不大一会儿,在木帮的鼓动和满洲票子的诱惑下,围观的老百姓也摇旗呐喊起来,声音一浪高过一浪,直震得刘闯的耳膜嗡嗡作响。 “三当家的,里面出来了一个!” 听到手下报告,刘闯走到领事馆大门前看去,只见一个身穿上尉制服的武官正奔过来。 “咋的,就派你出来和我谈?”刘闯斜眼白了武官一眼,晃了晃手里的驳壳枪。 武官一脸怒气,狠狠地盯着刘闯:“刚才是你在开枪?” “是老子我,怎么了?”刘闯扒着铁栅栏,挑衅地龇着牙。 “我告诉你们,这里是使馆区,受法律保护的!要是你们再胡闹,警察或者宪兵队来了,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刘闯瞪着大眼珠子听完,晃着脑袋环顾一下左右,忽地哈哈大笑起来:“这个老毛子中国话倒说得挺利落,还知道‘吃不了兜着走’,那你知道另外一句中国话吗: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说完,没等武官搭腔,刘闯勃然变了脸色,破口大骂道:“你他妈的听好了,少拿警察和宪兵队吓唬我们木帮!砸你领事馆的门是给你们面子,就这破门还能挡住我们兄弟咋的?” 话音刚落,刘闯冲着大门的门锁“啪啪”就是两枪。锁落门开,二百多木帮的汉子像潮水一样立时涌了进来,直吓得苏俄武官掉头就往回跑。刘闯冲着他的背影大声笑骂:“这就对了,让你们的头儿出来和我谈!” 之后,他冲众人招了招手,压低声音道:“弟兄们,今天有人给咱们撑腰,你们就不用担心别的,老毛子欠咱们这么多钱,也该轮到咱们出出气了。记住喽,只要不伤到人就行,其他的随便砸随便扔!” 苏俄领事馆那边闹得不可开交,警察厅的大会议室里,许从良却直打着瞌睡。 “许科长,苏联领事馆已经打来两次电话了,你还不出发啊?”一个冷冷的声音打断了许从良的瞌睡,不用睁眼他也知道说话的是刘一山。这家伙是叶勇的心腹,在保安科里算得上是二号人物。以前许从良担任刑事科科长的时候,这条恶狗还不时地点头哈腰,但现在许从良失了势,刘一山立刻就变了副嘴脸,现在能叫一声“许科长”就是不错的了。 许从良心里把刘一山骂了一百八十多遍,睁开眼睛后却笑道:“哎呀,幸亏你提醒,要不然就耽误大事了。” 说着,他把刘一山拉到身边,从兜里掏出一包烟塞到了他手里。小声说:“一山啊,你在叶科长那里能说得上话,以后还得多给我美言几句啊。” 刘一山瞥了一眼,见是“哈德门”,便不屑地说:“许科长就抽这个?” 许从良装作尴尬地一笑,“最近手头紧,抽不起好烟啊,不过我倒发现了一个秘密。”他凑在刘一山耳旁,压低声音嘀咕了几句。 刘一山眼睛顿时亮了,急忙问:“你说的是真的?” “这还有假?密码柜的密码我都弄到手了,相应的步骤我也想好了,但要是我献上去,那不等于抢了叶科长和你的功了吗?你说,我办成了这件事,却得罪了叶科长,哪头轻哪头重啊!” 刘一山嘿嘿一笑,口气也好了许多:“怪不得许科长以前混得那么好,感情是这么明白事理的人。既然你这么说了,那兄弟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你放心,事成以后我少不了在叶科长面前给你美言几句!” 许从良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又亲近地拉着刘一山交代了半天,这才张罗着集合好队伍,向苏俄使馆进发。 离领事馆还有一百来米,叫骂声、呼喊声、起哄声,再加上乒乒乓乓的打砸声就不绝于耳地传过来。许从良越听越是高兴,快步走到使馆门前。 “大哥,刚才领使馆的领事把刘闯请进去了。”酸猴子看见许从良,忙跑过来汇报。 许从良冲酸猴子努努嘴:“车里有一套警察制服,赶紧换上。” 酸猴子一怔,但看见刘一山丝毫没有反对的意思,便知道许从良已经“做通”了那边的工作,便急忙钻进车里。 等酸猴子收拾停当,许从良正准备带队进去,忽然间愣住了。 齐刷刷的奔跑声从街道尽头传来,不用看,只听那声音就知道是军靴踩踏出来的动静。 “奶奶的,小日本的宪兵队怎么来了?”酸猴子惊惶地向许从良看去。 饶是许从良反应机敏,此时也呆住了,他脑袋突然疼得厉害,心里不住地咒骂:“金荣桂你这个狗东西,不是答应得好好的,通知他们不来搅和了吗?” 但骂归骂,眼瞅着荷枪实弹的宪兵队士兵越跑越近,许从良赶紧把金荣桂那副嘴脸扔在脑后,深吸了一口气以后硬着头皮迎了上去。 第二章 保险柜 想着许从良的千叮咛万嘱咐,酸猴子小心翼翼地按下台灯开关。 台灯亮了,随即酸猴子的心也豁然敞亮——随着灯光亮起,保险柜的侧面缓缓伸出一个夹板。酸猴子兴奋地奔过去,只见夹板上明晃晃地嵌着六个按钮! 走出十几步,许从良遇见“熟人”了——带队的正是昨天在小树林里见到的宪兵队副队长吉村秀藏!许从良脑子一转,计上心来,急走几步来到了吉村面前。 “哎呀,这不是吉村队长吗?有公干?”他特意把“副”字省了,外加一脸的笑容。 吉村看到许从良和他身后的一队警察,也是一愣,指着围聚在领事馆门前的木帮人众问许从良:“你是来处理这件事的?” 许从良点头应道:“是啊,我奉了松泽机关长和金厅长的命令来的。您呢?不会也是为这事儿来的吧?” 许从良猜测,吉村秀藏突然冒出来,只可能有两种情况:一种是金荣桂根本没替他在日本人那边争取条件,再一个可能就是宪兵队这边没接到命令。不管怎么说,单单报上金荣桂的名号肯定不管用,于是许从良抛出了松泽园治的名头。 许从良其实猜错了,金荣桂确实向松泽争取到了条件,松泽也派小林觉通知了宪兵队队长岛本正一。但他唯一没料到的是,岛本正一对特务机关本部对自己横加干涉的举动耿耿于怀,竟没通知副队长吉村秀藏!领事馆这边枪声一响,吉村秀藏自然带着人马赶了过来。 不过,许从良连蒙带骗的这一句“松泽机关长”倒真把吉村弄迷糊了。假传金荣桂的命令还有可能,但要是假传松泽机关长的命令,那这人纯粹是疯了。看到吉村秀藏犹豫着停下步子,许从良知道成功了一大半,于是紧跟着笑道:“对了,我还忘了一件事,是关于昨天的那个案子,我有了点线索。” 吉村秀藏的眼睛顿时一亮,忙问:“什么线索?” 许从良先是心里抽了自己一个大嘴巴,然后压低声音说:“我忽然想到,凶手会不会精通日语呢?”吉村一愣,瞬间就明白过来,连连点头。 许从良见状,知道吉村的心思已经不在领事馆这边了,于是双拳一抱,说:“那我就不打扰吉村队长的公务了,我也得赶紧料理领事馆的事情。” 吉村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这条线索,听许从良说完,他下意识地冲手下一摆手:“收队!” 看着宪兵队走得远了,许从良嘿嘿一笑,带着自己的人马大摇大摆地走进了领事馆。 “怎么了?出什么事啦?”一边大声吆喝着,许从良一边四下打量。苏俄领事馆里已是一片狼藉,原本洁净的大理石地面上除了乱七八糟的泥脚印就是撕碎的纸张、打碎的瓷器碎片,领事馆的工作人员一个个面如土色,而几十个木帮的壮汉正叼着烟卷,骂骂咧咧地在走廊里溜达。 许从良打量之时,一个身着西装的中年人已怒气冲冲地直奔他而来,人还没到面前,咆哮的声音已经冲进了许从良的耳朵:“你们满洲国有没有法律?有没有规矩?” “大呼小叫地干什么?找你们的负责人来!”许从良没好气地回了一句,其实他在金荣桂所给的资料里看过照片,知道此人是谁。 “我是苏联驻哈尔滨的领事梅捷洛夫!你是来负责这起案件的?” “案件?什么案件?”许从良没好气地瞪了梅捷洛夫一眼,“什么事情还没搞清楚,你在这里给我下定义了?” 梅捷洛夫没料到这个中国警察竟用这么蛮横的态度对他,自从到了哈尔滨以来,不用说满洲国的官员,即便是日本人也要对他礼让三分,他哪里受过这种呵斥?一时间竟被弄得干张着大嘴,说不出话来了。刘闯在旁瞧得真切,不等梅捷洛夫开口,早抢前一步告起了状:“青天大老爷啊,你们可算来了,您给评评理,他们老毛子欠钱不给,还让不让我们老百姓活了啊!” 梅捷洛夫也反应过来,急忙分辩道:“警察先生,根本不是这么回事,是他们——”他刚冲着刘闯一指,看见刘闯凶神恶煞般的目光,忙掉过头接着说:“是他们无法无天,硬闯进来……” “行了行了!”许从良懒得听这些解释,翻着白眼道:“这事情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你就让我站在这里听?” 梅捷洛夫越听越觉得今天的事情怪异,可又拿这个中国警察没办法,只好冲楼梯一指:“那、那我们去楼上的会议室吧。”说完,他拉过秘书,用俄语小声说:“快给日本宪兵队打电话,要求他们来处理!” “你就打电话去吧,今天没人能帮得了你!”许从良斜眼瞅着,心里好笑,虽然听不懂俄语,但他大概也能猜出来一二。等上了二楼,许从良瞅着楼下人头攒动的混乱景象,严厉地命令道:“把楼下的人都分开,集中到两个房间里,省得一会儿再闹起来!” 说完,他冲酸猴子使了个眼色,然后随着梅捷洛夫走进了会议室。许从良的命令一下达,除了刘一山以外,其余的警察荷枪实弹地冲下了楼梯,酸猴子瞄准时机飞快地跑向领事办公室。 门是锁着的,但对于酸猴子来说,这根本不是问题。他从兜里掏出一把特制的铁丝,插进钥匙孔里,轻巧地扭动了十几秒钟之后,门轻轻地开了。 酸猴子闪身进去,一双贼眼滴溜溜一转就瞄到了保险柜,他一边蹑手蹑脚地奔过去,一边从怀里掏出一个照相机。这款德国的徕卡相机可是许从良最钟爱的一件宝贝,两年前花了五百大洋才弄到手。这相机不但有中焦、长焦镜头,还有一个广角镜头、三个近摄影镜和两个滤色镜,就连警察厅里都没这么高档的物件。酸猴子一直瞅着这个相机眼馋,只是许从良死死把着,除了在案件的调查中用过以外,酸猴子连摸都没摸过。 酸猴子美滋滋地拿着照相机走到保险柜前,轻轻打开保险柜的外层格门,一排密码键盘显露了出来,不过酸猴子却没有立刻按下密码,而是返回身蹑手蹑脚地向办公桌走去,眼睛也直直地盯着办公桌上的台灯。 “记着开密码锁之前要把台灯打开!”想着许从良的千叮咛万嘱咐,酸猴子小心翼翼地按下台灯开关。 台灯亮了,随即酸猴子的心也豁然敞亮——随着灯光亮起,保险柜的侧面缓缓伸出一个夹板。酸猴子兴奋地奔过去,只见夹板上明晃晃地嵌着六个按钮! 酸猴子的心怦怦地跳动着,此刻他终于知道保险柜的奥秘了——保险柜上的密码键盘只是个幌子,真正的密码键盘是隐藏着的,只有打开台灯、启动引发装置以后才会出现! 现在,所有的问题不再是问题了,酸猴子快速地将“720312”六个数字按下,再一提拉保险柜的柜门,随着一声动听的开启声,柜门听话地敞开了。酸猴子飞快地拿出里面的文件,然后掏出照相机,兴奋地按动起快门…… 酸猴子屏气凝神、紧张忙碌的时候,在会议室里,许从良则在耀武扬威地大发判词。 “这明摆着是你们的错啊,赖着钱不给,还怪人家木帮登门要账?”他甩着手里的合同书,振振有词地冲梅捷洛夫嚷着。 梅捷洛夫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气得呼呼直喘粗气,却拿许从良没有丝毫办法。确实,自己理亏。但作为外国使节,他什么时候吃过这样的亏?此时,他也顾不得身份,气急败坏地冲秘书嚷道:“电话打通了吗?” “打通了……可是……”秘书无可奈何地说,“日本宪兵队回复说,领事馆区域的治安归哈尔滨警察厅负责,而且涉及满洲国和我们苏联的外交事务,他们不便插手。” 看梅捷洛夫的神色,许从良就知道他吃了闭门羹,于是笑嘻嘻走到梅捷洛夫身前,小声道:“电话打完了?那咱们接着处理这件事情?你别冲我吹胡子瞪眼的,我这可是在帮你。” “帮我?” “当然了,你对木帮还不太了解吧?我告诉你,这可是我们哈尔滨第一大帮派,虽说名义上做木材生意,但他们就是一帮有许可证的土匪,黑道白道谁不让着三分啊?你还指望关东军宪兵队管这事呢吧,可他们来吗?连宪兵队都不惹他们,你倒好,倒和木帮较上劲了。他们来砸来闹还是轻的呢!” 梅捷洛夫哼了一声:“那他们还能怎么样?” 许从良遗憾地叹了口气,像是介绍一样慢条斯理地说:“木帮以倒卖木材为生,他们最怕火灾,所以他们防火的本事最高。换句话说,各种放火的招数他们都明白。你说,他们要是放起火来,谁还能防住?你把他们得罪了,那你们盖的那座教堂也快成灰了。” 这一席话说完,梅捷洛夫的汗也下来了。他瞅了瞅刘闯,只见这个彪形大汉躺在沙发里抽着烟,还大咧咧地将两条大腿架在办公桌上,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架势,弄得他心里更是没底。还没等他瞅第二眼,刘闯就骂骂咧咧地嚷了起来:“给不给钱啊,你们老毛子办事儿怎么这么磨叽?给个痛快话!” 正这时,酸猴子推开门走了进来。许从良见酸猴子冲自己微微点了下头,心中暗喜,忙冲刘一山使了个眼色。在来的路上听了许从良给自己的交代后,刘一山就一直抓耳挠腮地等着这个时候,此时终于盼到了,忙猴急地闪身出去。关门的一瞬间,身后也传来梅捷洛夫无奈的声音:“好吧,我这就让财务部去提款。” 不过,这些对于刘一山来说都不重要了,他紧紧攥着微型照相机,感觉像攥着一根金光闪闪的金条。 当许从良带领众人离开苏俄领事馆的时候,刘闯乐得嘴都合不上了。“大哥,这让我咋谢你好呢!啥也不说了,今晚上我做东,咱们不醉不归!” 刘闯兴奋地说完,却见酸猴子瞪了自己一眼。“咋啦?酸猴子?”刘闯被瞪得莫名其妙。 “就知道吃,大哥的事还没办完呢!”说完,酸猴子瞅着许从良,小声说,“是不?” 许从良冲刘闯笑笑:“改天再喝。”然后瞧着酸猴子,“你小子行呵,咋猜出来的?” “这还不容易?”酸猴子得意洋洋地说,“这事情本是大功一件,可你却让刘一山去拍照领功,要么就是傻子才能干出这种事,要么就是另有目的。大哥肯定不是傻子,所以你一定还有重要的事情没办。” “你小子有长进!”许从良夸赞了一句,然后压低声音说,“我呀,等着小日本召见呢。”这话把酸猴子说愣了,他绞尽脑汁也琢磨不出来小日本为什么要召见许从良。 看到金荣桂小心翼翼将微型相机呈上来,小林觉绽出了笑容。这不是假装的,他确实无比开心。原本只是“死马当活马医”,结果真的弄到了这份情报,就好像一个始终对他冷冰冰的美人突然钻进了他的怀里一样,让他惊喜万分。 但更令小林觉惊奇的事情还在后面。当他向金荣桂询问了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后,小林觉脱口而出:“把许从良叫来,我有话问他!” 这太奇怪了,许从良明明可以独享其功,为什么要把功劳让给刘一山呢?难道这个小子有未卜先知的本事?带着兴奋和疑虑,小林觉走进内室,他发现松泽园治的目光里也透着好奇。 “这是我见过的最有意思的事情了,这个许从良要么是愚蠢到家,要么就是聪明到了极致。” “要是后者的话,这个许从良似乎比金荣桂手下的什么‘白菜叶’更有用些。”小林觉试探着松泽园治的看法。对于金荣桂,松泽反感到了极点,他迫切地想安插一个自己中意的人在警察厅里面。 “聪明固然好,但挑选狗的第一条标准是忠诚。否则,再聪明的狗也不堪大用。”松泽园治淡淡地说,但声音中却透着一股杀气。 来之前,许从良就已经想好了所有可能发生的情况,就像他预料到日本人肯定会召见他一样。所以,即便从小林觉的笑容中嗅到了一股杀气,许从良也并不在乎。他坐在这个日本人的对面,喝了口茶水,然后笑着点点头:“这茶不错!” 小林觉笑容可掬地看着许从良,虽然到目前为止还没有谈到正题,但他开始喜欢这个年轻人了。他见过许多金荣桂、白受天、蔡圣孟和叶勇这类人,这些人在他面前都是一副毕恭毕敬、小心谨慎的样子,甚至茶水端在手里都不敢去喝。他看得腻了,有时候真想冲“金荣桂”们喊一嗓子:“你们中国人有没有能直起腰杆和我说话的?怎么一个个都和三孙子一样?” 可每次他又强忍住,毕竟和“狗”发火是犯不上的。但这个许从良却让他觉得十分特别。从一踏进办公室,这个小子就浑身透着一股邪气,似乎进的是自己的房子,没有丝毫的紧张和做作,更不像金荣桂那样谦恭和谨慎,但这反而给他一种新鲜的感觉。 他又看了眼许从良,做出一副欣慰的表情,说:“我听你们的金厅长说了,你这次任务完成得非常出色,这些资料对于我们满洲国极其重要,包括我们关东军情报部也下了大力量,今天你能完满地完成任务,可以说是大功一件!” 许从良在心里把这些冠冕堂皇的话骂了一大通,不过嘴上却道:“我这算啥功劳啊,密码是现成的,我只不过找了几个江湖的朋友作了一场戏,把苏俄领事调开而已。再者说,真正执行任务的是刘一山,功劳该记在他头上。” “但据我了解,事情不是这么简单吧?” “你终于说到正题了。”许从良暗笑,口中却接道:“我仔细地看了照片,结果发现在梅捷洛夫开启保险柜的时候,他房间里的台灯总是亮着,甚至白天也是这样。我就纳闷了,因为台灯是在办公桌上,离保险柜七八米远,不可能用台灯来照亮啊。” “所以你就断定,台灯和保险柜之间一定有着联系。”小林觉恍然大悟。 许从良双挑大拇指:“您一下子就想到了,我可是琢磨了一晚上才琢磨出来。您说,我就发现了这么个小细节,哪能算得上是功劳?要是没有密码,这点小聪明一钱不值的。” 这番马屁拍得是真诚至极,简简单单几句话就把功劳送给了关东军情报部,这让小林觉大为受用。不过,他一转念,笑着又问:“你琢磨整晚想出来的答案,为什么交给刘一山去领功?” 许从良眨巴了两下眼睛,小声说:“那可是国家的机密,我要是拍了照,就等于看到了那些资料,万一哪天我喝多了酒叨咕出去……”说到这里,许从良连连摇手,“不该我看的东西,我非要去看,那不成傻子了吗?我宁可不要这功劳,也不想成天提心吊胆地过日子。” 许从良说的都是实话。他知道,和对面这个阴险的家伙,说一百句假话也不如说一句实话管用。果然,小林觉听完之后满意地点点头,忽然若有所指地说:“许科长年纪轻轻,做事情倒是很老成谨慎嘛。” 许从良一时分不清小林觉这句话是阴是阳,打个哈哈道:“我这人和那些有门路有背景的人比不了,这就好比他们原来是条鲤鱼,修行了五百年以后跳了龙门变成龙了;而我呢,原来是条泥鳅,先修炼了一千年变成了鲤鱼,然后再修炼五百年才跳了龙门。倘若我和他们一起失败,他们还是条鲤鱼,可我就又变回泥鳅了。您说,我做事情怎么能不谨慎呢?” 小林觉听完不禁哈哈大笑,他拍了拍许从良的肩膀,亲切地说:“年轻人,好好干,你的才能会在满洲国大放异彩的!” 许从良心里暗骂:“大放异彩?老子的屁倒是很多!等老子慢慢爬起来,让你闻个够!”他心里越骂,脸上的笑容越是诚恳,直到告辞而出的时候,脸上仍是一副春风得意的样子。 许从良走了以后,小林觉直奔内室,还没开口就看见松泽园治冲他微笑着点了点头。 “你觉得这个许从良怎么样?”松泽问道。 “是个不耍聪明的聪明人,我觉得可堪大用。” 松泽却摇摇头:“他再聪明也只是个小人物而已,没必要费那么大心思。更何况如果他果真有才干,不用别人提携,自己就会冒出头来。” “但我估计他很难冒出来了,他嫁祸给刘一山,叶勇能饶得了他吗?” 松泽冷笑道:“如果他连叶勇这一关都过不了,那我们就更没必要提携他了,不是吗?现在最主要的是查清三田高夫和其他三名关东军军官的被害事件,这几起暗杀绝不是普通人所为,我怀疑在哈尔滨潜伏着受过特殊培训的特工组织!” 许从良卸下了一个大包袱,连着几天走起路来都觉得身轻如燕。 他倒没指望凭借情报就能获得日本人的赏识和信任,在他的计划里,这只是爬起来的第一步,只要让自己的名字留在松泽园治的脑子里就行。 这一天,许从良和酸猴子去澡堂泡了个澡以后,哼着小曲回到许从良家里,但一进家门就愣住了。 一个陌生的男人正在沙发里安坐着。 男人四十岁左右年纪,西装革履,一副文质彬彬的样子。许从良心道:我这个新家没谁知道啊,除了刘闯以外,就只有警察厅里的几个人知道,可这个人全然不是警察厅里的同事。 正琢磨间,那人已起身自我介绍道:“许先生你好,我叫马半仙,你应该听说过吧?” 酸猴子在旁差点没乐出声来,心道:“这人什么名字啊?要是穿着长衫、戴副墨镜的算命先生叫这名字还凑合,可这人还偏偏一副读书人的装扮。”许从良也愣了一下,但马上就惊喜地握住了马半仙的手,热情地说:“哎呀,知道、知道,您就是三年前在北平天桥摆摊的马先生吧?” 马半仙笑道:“许先生是贵人多忘事,三年前我没摆过摊,我是庚子年八国联军打进来的时候摆过摊。” 酸猴子听得更纳闷了,这个马半仙瞅着也就四十刚出头,庚子年间还不到十岁,小屁孩就摆摊算卦了?再者说,八国联军打进来的时候,许从良还在娘胎里呢,怎么算两人也没法认识啊! 他一阵阵迷糊,许从良却笑逐颜开,拉着马半仙的手亲切道:“马先生这次来一定是有什么事儿吧?” 马半仙微笑着点了点头,但又冲酸猴子那边瞧了瞧。许从良心里明白,摆手道:“这是我兄弟,除了和女人睡觉,我啥事也不背着他。” “既然不是外人,那我也就直说了。”马半仙说完,从兜里掏出一个信封递给许从良。“我急需这份情报,想必许先生一定能弄到,里面是给许先生的酬劳。” 许从良将信封打开,只见里面有一张信纸,外加一张千元的汇票。只瞥了一眼,他就看清楚汇票是哈尔滨最大的汇丰银行开出的,拿这汇票到关里兑换什么票子都没问题。许从良也不言语,将信纸抽出,看了一遍后掏出火柴,将信纸烧得干干净净。 “怎么样?”马半仙心里有了谱,但仍追问了句。 “一个礼拜后咱们在喇嘛台见面,我把东西带去。”许从良说完又加了一句,“或是你要的东西,或是这张汇票。” “许兄弟果然够爽快!那我就静候佳音了!告辞。”马半仙也是一句废话没有,说完之后一抱拳,转身而出。 酸猴子直勾勾地瞅着信封里的汇票,咽了口唾沫说:“大哥,这人到底是谁啊?是啥情报这么值钱啊?” 许从良没搭理酸猴子,把信封揣在怀里,溜到窗户前紧盯着马半仙的背影。 瞅了好几眼,许从良才回过头,拿起照相机,冲酸猴子说:“还愣着干啥,走!” “上哪儿?”说完,酸猴子就反应过来,暗骂自己怎么这么笨,一个陌生人,奇怪地拿出一千块大洋来买情报,哪有不跟踪弄个究竟的道理? 连绵的秋雨虽然停了,但夜幕已早早降临,昏暗之中两人尾随着马半仙。只见马半仙拐了几个弯以后走到了一条大街上,停下脚步环顾了一番后才招来一辆黄包车坐了上去。许从良冲酸猴子努努嘴:“你也找辆黄包车跟着。” “那你呢?” “一辆车跟着就够显眼的了,你还怕人家不知道?我锻炼锻炼身体。”说完,许从良猫着腰跑到街道的另一侧,一溜小跑跟在后面。 酸猴子跟了几百米就放弃了,前面的黄包车沿着一个转盘路口绕起了圈,自己这辆车要是跟着遛起来,马上就会被人家发现。酸猴子气鼓鼓地撇下钱,下了黄包车,可就这么一眨眼的工夫,马半仙不见了!再一瞅,四周也不见了许从良的踪迹,酸猴子料想许从良已跟了上去,自己瞎转悠也不是办法,于是悻悻地回了家。 见酸猴子被甩丢了,许从良反而很高兴。他知道以马半仙的能耐,肯定会发现酸猴子在跟踪,许从良的目的就是让马半仙把精力都放在酸猴子身上,一旦甩掉跟梢的,马半仙就会放松警惕。他所料不错,接下来的一路,许从良轻松地跟了下来。马半仙坐的黄包车左拐右拐,就是不停,一路直奔哈尔滨最繁华的商业街——中央大街。 虽说中央大街街道两旁都是星罗棋布的店铺,还有络绎不绝的人流,但许从良的眼睛紧紧盯着马半仙的背影,看见他最后停在哈尔滨话剧院门口。 “我早该想到的,这家伙戏演得这么好,不来话剧院还去哪儿!”许从良笑骂了一句,紧跟着来到话剧院门口,从兜里掏出证件冲看门的一扬,就要进去。 谁料看门人的一句话把许从良弄傻了。“不好意思,今天彩排。” 许从良觉得自己听错了,又扬了扬证件:“看清楚了,我不是看戏的!” 看门人白了许从良一眼。“你看啥的也进不去,今天彩排,专门给关东军的头头们看。我就是让你进去了,里面的刺刀也得把你顶回来。” “刚才那个人怎么进去了?”许从良反问。 “他是关东军的一个翻译官,当然能进去了!” 许从良彻底傻了,一声不吭掉头走进了一家酒馆,要了盘炝花生米和一壶小烧,喝起了闷酒。这个发现大大出乎他的意料,这个找他搞情报的马半仙竟然是个鬼子翻译官!喝着烫得热乎乎的小烧,许从良却觉得后脊梁一阵阵发凉,脑袋也一阵阵变大,不过眼睛却比平时睁得更大了,紧紧盯着话剧院的大门。 半壶小烧下肚后,话剧院的大门终于开了,一干人马鱼贯而出。许从良定睛细看,又是一身冷汗!居中而出的竟然是松泽园治!他旁边是一个打扮妖艳的女人,许从良觉得面熟,却又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这女人不但打扮入时,而且长得也妩媚撩人,还笑盈盈地挽着松泽的手臂,亲昵得很。在两人身旁是十几个关东军军官,而这其中也有许从良认识的——小林觉和吉村秀藏,在吉村身边也有一个妙龄女子,身材苗条、眉目清秀,正是前几天在金盛园被抢了钱包的那个日本女子!而吉村在旁为这个女子打着伞,一副体贴入微的样子。 “这个小娘们是谁啊?瞅着挺有身份的啊!”许从良嘀咕着,再往后看,视线里突然出现了马半仙的身影,他点头哈腰地跟在一个日本军官身后,全然没有刚才见面时的风度。 许从良也顾不得思忖太多,见这一干人就要钻进各自的汽车,许从良立刻丢下了酒盅,掏出照相机飞快地按起了快门。 酸猴子在家等得抓心挠肝,幸亏刘闯也过来了,这才让时间过得快了些。好容易听到门口有响动,酸猴子急忙迎上去,可见到许从良却又大吃一惊。只见他手里拿着一厚叠冥纸。 酸猴子被许从良弄迷糊了,看着一厚沓冥纸,他纳闷地问:“大哥,今天是什么日子啊?你怎么买这玩意儿?” 许从良叹了口气,拿着冥纸和香炉走到院子里,点上了两炷香以后,许从良蹲在地上毕恭毕敬地烧起了冥纸,口中还念念有词:“兄弟啊,你可别怪哥哥,哥哥也是没办法,聪明人哥哥欺负不了,只能欺负你了。你到那边是享福了,再也不用受小日本的气,哥其实才惨呢……哥多给你烧点钱,可你小子别乱花。我告诉你,这钱每年就给你邮一次,你小子就是带着小鬼儿给我托梦,我也不给你邮。” 念叨完了,他回头吩咐酸猴子:“明天偷偷给刘一山家里送二百块大洋去。” 酸猴子这才明白,许从良这是在给刘一山烧纸呢。他嘀咕着:“大哥,刘一山那人虽不咋的,但你也不用这么咒他啊。” 许从良将最后几张冥纸也扔进火堆里,苦笑道:“我这哪是咒他啊,他看到了密码柜里的那些情报,小日本能留下活口吗?我估计现在他都过了奈何桥了。” 说完,他回头问刘闯:“不是说改天再喝吗?咋的,馋酒了?” 刘闯憨憨地一笑,从兜里掏出一张银票递过来。“这一千块大洋是我们老大的心意,特意嘱咐我带过来的。” 许从良看也没看,直接拦了回去。“咱们兄弟还用见外吗?我要辛苦费是不假,但不是给我自己花的。” “那是?”刘闯糊涂了。 许从良哈哈一笑:“是给你的啊!你一个三当家,手头不宽裕怎么行?” 刘闯晃着大巴掌,一个劲儿地摇头。“这可不行!大哥又是给我枪,又是帮我们木帮要债,我怎么还能要大哥的钱?” 许从良小眼睛一瞪:“这钱花了才有用,放我这儿有个屁用?再者说,钱财用得完,可交情吃不光。存钱再多不过是金山银海,可交情用起来那就没边没沿了。话再说回来,你们木帮这次帮了我的大忙,我谢都来不及呢,你拿这钱替我犒劳犒劳大伙吧。” 刘闯这才接过钱来,但又率直地说:“可是,大哥,那也用不了这么多钱啊。” 许从良眼珠一转,笑道:“那就请弟兄们再替我办点事。” “啥事?大哥你吩咐就是。”刘闯立刻应承下来。 “帮我查几个人。”说完,许从良把相机往酸猴子手里一塞,说,“赶快把胶卷冲洗出来,然后给刘闯。” 酸猴子接过来正要奔向暗室,又被许从良叫住了,“对了,猴子,你在苏俄领事馆拍的那些照片洗出来没有呢?” 酸猴子点了点头。 “快拿来,咱们就靠它发财呢!”许从良一个高蹦起来,拽着酸猴子和刘闯奔回屋。 酸猴子也想起了马半仙的事,忙问:“对了,大哥,这个马半仙到底是什么人啊?” 许从良接过酸猴子递过来的照片,一边看一边说:“你记得我干爹临走之前,单独和我聊了半天吧?” 酸猴子点了点头。许从良的干爹就是上任的警察厅长,“九一八”事变后随着东北军离开了哈尔滨,不过临走之前神神秘秘地和许从良说了整整半天的事情。“我干爹本想带我一起走的,但一来我不爱去关内,二来他也有重要的事情托付我办,所以我才留下的。” “啥重要的事儿啊?”酸猴子和刘闯都是第一次听许从良说起,不禁竖起了耳朵。 “咱们东北军虽然走了,但谁都不甘心把东三省就这么留给小日本,早晚咱们都能打回来!为了这个,少帅在东北安插了很多情报人员。” 刘闯听得又兴奋又紧张,忽然问:“你就是其中的一个?” 许从良叹了口气,说:“我倒是想,可人家哪看得上我这么一个小科长啊。不过我干爹倒是记挂着我,给咱们留下了一个发点小财的机会。” “啥机会?” “我干爹和其中一个情报机构有点联系,就向他们推荐了我。不过在我干爹的介绍中,我是一个倒腾情报的。他这是为我好,这样一来,我既能借买卖情报弄点银子花,也不会和政治有太多的关联。他们有事就找我,平时咱就安心过咱自个儿的日子。” 酸猴子听明白了:“敢情马半仙是咱们东北军的间谍啊,那既然是自己人,你干吗还偷偷跟踪他呢?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要啥情报,咱要是有就给他,这多轻巧。” “我本来也是这么想的。”许从良拿着一张照片,喃喃着说,“可他要的正是小日本千方百计要弄的这个情报。” “这有啥奇怪的?不正说明这份情报重要吗?要不人家能花一千块大洋来买?” 酸猴子刚说完,脑袋上便被许从良用照片抽了一下:“你咋就不开窍呢?就你这脑子,让别人卖了,你都得给人家数钱!” 酸猴子揉揉脑袋,委屈地说:“我说的咋不对了?” “你也不想想,日本人要的这份情报是多机密的事情?能有几个人知道?估计连金荣桂都不知道,可这个马半仙偏偏就知道。更何况,马半仙找我买情报,分明就是知道我可能有这个东西,从日本人下达任务到完成,才两天的工夫,他马半仙哪来的这么准确的消息?” 接着,许从良压低声音,把刚才的所见向两个兄弟复述了一遍。沉寂了片刻之后,酸猴子妈呀一声叫唤起来:“老天爷,敢情马半仙是日本人派来试探你的?” 许从良长长地叹了口气,这回他连揍酸猴子的心都没了,转头对刘闯说:“既然我干爹让马半仙联络我,就说明他是可靠的。如果他是日本人派来试探我的,早就有鬼子来搜查了。再者说我有多少斤两,我自己清楚,鬼子犯不上派人试探我,要是他们觉得我可疑,直接把我抓了、杀了多省事?草菅人命的事儿他们还少干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这个马半仙来头不小啊!”刘闯说。 “所以,就得有劳你的兄弟,帮我私下调查一下这个马半仙,此外——”许从良色色地笑,“还有两个小娘们儿,也要帮我弄清底细。” 酸猴子瞅着许从良的色样,揶揄道:“咋的?这两个小娘们比金盛园的林家妹子还好看?” 许从良白了酸猴子一样,慢条斯理地说:“老子睡过不少女人,可就是还没睡过日本娘们呢!” 许从良和酸猴子、刘闯商量对策的时候,在金荣桂的家里,“白菜叶”也齐聚一堂。不过,三个人的脸拉得一个比一个长,叶勇更是愤愤不平地发着牢骚。 “厅长,我就咽不下这口气,好端端的一个人,说没就没了!” 蔡圣孟眨巴眨巴眼睛,跟了叹了一口气:“现在这世道,不知道谁哪次不经意地跟你说了再见,之后就真的再也不见了。” 白受天瞅瞅两人,又看看金荣桂,没有吱声。 金荣桂刚刚给小林觉打了电话,说的事情也很简单——刘一山酒后溺水身亡。至于真正的死因,双方心知肚明,哼哈几句之后便心照不宣地放下了电话。此时见叶勇一副愤愤不平的样子,金荣桂阴险地笑道:“你这是生日本人的气,还是生许从良的气呢?” 叶勇张了几下嘴,从口型上谁都看得出他要说什么,但他还是强忍住,骂道:“许从良那小子,我饶不了他!” 金荣桂微微一笑,道:“四十岁之前,在我的信念里有个关键词叫‘抓住’,在四十岁之后,这个词你知道换成什么了吗?” 没等叶勇回话,金荣桂自言自语道:“四十岁之后,才知道最关键的是‘放下’。” 白受天首先领悟了领导的意思,在旁慢条斯理地说道:“厅长说的是,这个刘一山怪不得别人,如果他的贪心不那么大,也就不会上许从良的当,他要是舍了那份贪心,命自然就保住了。” 他话音刚落,叶勇就气冲冲地接道:“不过许从良这小子诡计太多了,留着他早晚是个祸害!” 蔡圣孟正要接茬,余光里看到白受天的嘴闭得严严的,于是咽了口唾沫,止住了要说的话。金荣桂则似乎没有听到,望着窗外的月亮打了个哈欠:“这么好看的月亮,谈论这些死死活活的事儿干什么,这种事情要等到夜黑风高的时候谈才对路。” 三人相互瞅瞅,一时间都没明白金荣桂的意图,但眼见天色已晚,便都告辞而出。看着几个人的背影,金荣桂的太太走到他身边,问道:“老金,我听白菜叶他们说的这个事儿,感觉许从良挺有能力的,你对他到底是什么态度呀?” 金荣桂摇摇头,若有所思地说:“看家狗如果没有事干就懒了,要是院子外面总有一只野狗和他们抢东西,甚至还要进来成为它们中的一员,这些看家狗就会变得勤快起来,对主人也更忠诚了。” “那你是要重用许从良了?” 金荣桂揽着太太的腰向卧室走去,一路笑道:“你啊,就是心地太善良了,在官场上最忌讳的就是这一点。对下属,无所谓该不该重用,关键的是在什么时候重用。对于许从良来说,不远不近地在外面漂着,是他现在最合适的位置。” 金太太闻听,脚步忽地一顿,仰脸笑道:“我忽然想,你上任以来,这个许从良从没给你送过礼,他是不是也猜到即便是送礼给你,也得不到重用呢?” 金荣桂摸了摸脑袋:“果真如此的话,我对许从良倒有些惺惺相惜的感觉。” 夜黑风高,在哈尔滨北郊的一条蜿蜒小路上,刘闯带着三十几个木帮的弟兄正往城南木帮的大本营赶着夜路。马蹄子都被绑上了布条,马嚼子也套得牢牢的,在漆黑的夜里只听得马匹粗重的呼吸声,但就连这点声音刘闯也听得心焦。 因为十辆马车上有七辆装的不是木头,而是满满的煤、烧酒和大米白面!这年头,用木头换钱好换,换这些东西可不容易,特别是煤和大米白面,平民老百姓根本没有吃和用的份。这要是让日本人发现了,经济罪肯定是犯了,轻的进笆篱子(监狱)挨上个把月皮鞭,重的直接就拉到郊外一枪毙了。 看着天空浓浓的黑雾,刘闯更是加倍小心,他招过来一个叫孙大个子的心腹,吩咐道:“最近小日本宪兵队在北面搜查得很厉害,你去前面探探路,有动静赶紧回来报告!” 孙大个子应声去了,刘闯也招呼其他兄弟停下来歇歇脚,利用这段时间,他把十辆马车又仔细查看了一番。为了躲避沿途的搜查,他特意把马车进行了伪装,马车四周都是木头,里面则装着换来的这些宝贝。这瞒天过海的法子,他已经用过了好几次,但是这次一路上却始终忐忑不安,因为孙大个子悄悄对他说,木帮的二当家齐春海对手下放出话来,要想法子收拾一下这个不听他摆布的“老三”。 对于齐春海,刘闯一百个瞧不上眼,这家伙自幼就在木帮长大,仗着和木帮龙头老大关镇山是光腚娃娃的关系,终日里作威作福。这还不是最主要的,最让刘闯鄙夷的是,这家伙最近和几个汉奸走得特别近乎,要是哪一天齐春海也变成汉奸,刘闯一点也不惊讶。 他正琢磨着,突然两声炸雷般的轰响从远处传来,紧接着北面的天空泛起一团火光,密集的枪声和爆炸声响成一团! 紧跟着,远处一个黑影飞快地向这边移动。刘闯一惊,急忙拔出腰间的驳壳枪,再定睛细看,来人正是孙大个子。 刘闯忙问:“前面出啥事了?” “鬼子在北郊的一个中队营地好像被炸了!” 刘闯又惊又喜,环顾了一下左右,说道:“能和小日本真刀真枪干的,在哈尔滨附近只有五常游击队,咱们打不过小日本,但帮着煽风点火的本事还是有的,即便杀不了几个鬼子,至少咱们放几枪还能出口恶气。弟兄们,你们说是不是?” “这还用说嘛!” “大哥,你就吩咐吧!” 刘闯见状,对孙大个子说:“趁这乱工夫,你带着人赶着马车快走。我挑几个玩过枪的去那边凑凑热闹!” 说完,他从一辆马车的车板下面翻出一把裹着布条的步枪,这正是许从良送给他的那把莫辛·纳甘狙击枪,其他几个弟兄也纷纷翻出自己的家伙。有三八大盖,有中正式,还有的是土造的筒子枪,虽然都破旧不堪,但好歹都能打出子弹。准备停当之后,刘闯带着十个弟兄沿小路飞也似的向远处奔去。 爆炸声响起的时候,在北郊警察署外潜藏着的女人微微一笑,然后拿起地上的一颗手榴弹,当警署里的灯光刚刚亮起的一瞬间,她已经拉开引线,“刷”的一声将手榴弹扔了出去。 手榴弹准确地砸在警署门前,一声震天响之后,警署的大门被炸得稀巴烂,里面的惨叫声刚刚传出之时,女人又甩出了第二颗、第三颗手榴弹…… 随着此起彼伏的爆炸声,警署里火光冲天,门窗、桌椅,还有杂七杂八的物件或是震飞上天,或是轰隆隆地倒塌下来,巨大的震响将刚才的惨叫声淹没殆尽。 但女人并没立刻撤离,而是抬枪紧紧瞄着已经变成残垣断瓦的警署大门。果然,浓烟之中冲出了三个家伙,一个个衣衫不整,满脸挂着血,正举着枪慌乱地张望。 女人冷笑一声,举枪便射。“啪啪啪”几声脆响之后,两个仓皇逃出的警员应声倒地,第三个家伙倒还机警,听到枪声来源之后就地一个滚翻,回身就是两枪。女人身形一闪,余光里看见那家伙正往一个墙垛奔去,女人不慌不忙举起驳壳枪,左手架在右手腕上,枪口紧随对方,当那警察刚刚跑到墙垛,身形稍顿的一瞬间,女人果断地扣动了扳机。 枪响人倒,女人扫了一眼后飞快地换上了一个弹夹,枪口再度指向警署大门。但火光和浓烟之中再没有人跑出。观察了十几秒钟,看再无动静,女人才将枪别在腰间,把稍显凌乱的长发拢了一下后迅速地消失在夜幕之中,向北面枪声密集的地方奔去。 此时,在北郊日军驻地附近,蒙面男人将最后一颗手榴弹甩了出去,爆炸声中,他拔枪在手,冲着冲出驻地的几个鬼子“啪啪”放了两枪,然后冲身旁的人喊道:“不要恋战,立刻撤退!” 十几条身影立刻从埋伏的地点探出了身子,掉头向远处的密林跑去,身后的枪声仍然密集不断,但鬼子一时间还没摸清来路,竟没有成群结队地追上来。夜色之中,蒙面男人带着众人轻车熟路地翻过两个土坡,钻进密林里,身后的爆炸声已经停息,密集的子弹声虽然仍在大作,但却渐行渐远。突然,前面的林子里闪出一个身影,男人只一瞄便认清了来人,快步迎了上去。 “怎么样?” “除了三个跑出来的,剩下的都炸在警察署里了。”女人轻松地说。 “跑出来三个?” “是呀,浪费了我一弹匣子弹。”女人笑道。 男人松了一口气,虽然蒙着脸,但眼神中的笑意却是掩藏不住。他大手一挥,将众人聚在身边,低声说:“任务已经完成,大家立刻分散,各回各的地方,最近几天不要有任何行动!” 交代完毕,十几个人分成三组,趁着夜色分头散开。男人冲女人说:“走吧,咱们也该回去了。”女人嫣然一笑,握住男人的手正要出发,忽听得左侧的密林里传出几声枪响,紧接着叽里哇啦的咒骂声便响了起来! “有鬼子!”两人不约而同地惊呼,顾不得多说,提枪便奔了过去。刚刚闪进左侧的密林,呼啸的子弹便一阵风一样扑了过来,两人连着几个侧翻,藏到一个斜坡后面,同时手中的驳壳枪也向着枪声的来源喷出子弹。 “怎么回事?”男人冲密林里的一个同伴问道。 “刚钻进林子里就遇到了一队鬼子,咱们也没提防,老赵和小五子在前面被撂倒了!” “鬼子?这里也没他们的驻兵啊!”蒙面男人心急如焚,抬手又射了几枪后,仔细辨听了一下对方枪声的分布,思忖道,“这伙鬼子人数倒也不多,只有二十多人,看来是偶然撞上的。估计他们也不知道咱们的底细,听枪声,他们也只是原地射击,并没有包抄。” “可咱们人数也不多,还有四五个弟兄挂了彩,硬拼也不是办法啊!”女人焦急地问。 男人咬咬牙:“你带着受伤的兄弟赶快从右边撤,我带几个人在这边掩护!” “可你也不能出事啊,你要是有个闪失,咱们的联络站就暴露了!”女人犹豫着不走。 商量之时,枪声骤然猛烈,在密集的枪声中,男人脸色一凛。“坏了,敌人有援兵!” “怎么?” “原来的枪声听起来只是三八大盖和手枪发出来的,可刚才有几枪是标准的狙击步枪声!”男人狠狠捶了一下身下的泥土,突然惊喜交加地说,“不对,我怎么听鬼子在号叫?” 果然,刚才那阵猛烈的枪声过后,鬼子阵营里响起了好几声鬼哭狼嚎般的惨叫声。正这时,一个黑影从东边的土坡爬了上来,男人急忙掉转枪口,谨慎地注视着,只见这人一身短衣打扮,显然不是鬼子。等再进了一些,男人拔枪喝道:“谁?” “你们是不是游击队的朋友?我是木帮的兄弟!”来人气喘吁吁地说。 “木帮?刚才那阵枪是你们打的?”蒙面男人又惊又喜。 “是,我们刘三爷带着几个人还在那边呢,不过也支持不了多久,他让我过来带你们赶紧走!” 男人和女人不禁对视一眼,眼神中都露出一个意思:原来是他! “但我们走了,你们刘三爷那里怎么办?”男人一想到鬼子的火力,就不禁为刘闯担心。 “放心吧,这里的路我们木帮最熟了,闭着眼睛都能甩掉小鬼子!” 听了这话,蒙面男人放下了心,趁着另一头枪声密集,带着手下急速撤离了战场。 翻过两个土坳子,又穿过一片密密麻麻的桦树林,木帮的探子将众人带了一处隐蔽的河床,“兄弟们在这儿稍歇一会儿,我们刘三爷撤了以后也奔这儿来。” 蒙面男人点了点头,刚才一路上他听得枪声已经开始分散,料想木帮的人也没恋战,正依托着地形分散撤离。但回头看看自己几个受伤的弟兄,却又眉头深锁,只见有三个人被子弹穿透了胸膛,虽然没打中心脏,但再不救治恐怕也挺不了多久了。 正在这时,一阵急促的奔跑声由远处传来,不大一会儿,刘闯带着几个弟兄汗流浃背地跑了回来。 “三爷,你没事吧?”木帮的弟兄急忙问。 刘闯压低声音嘿嘿笑道:“老子的腿比小日本的子弹快多了,估计他们现在还在林子里瞎转悠呢!” 说完,他瞅着蒙面男人,问道:“你们就是五常游击队的朋友吧?” 蒙面男人清咳了一声,旁边一个精壮汉子踏前两步,一抱拳说:“在下李立军,五常游击队的小队长,承蒙木帮刘三爷搭救——” 刘闯一摆手:“客套话就免了,我刘闯帮你们,是因为看你们打鬼子个个都是条汉子,可不是想听你唠叨这些客气话的。对了,你们受伤的兄弟们怎么样了?” 李立军叹道:“有三个伤得挺重,得赶紧抬回五常去,晚了就够呛了。” 刘闯闻听,一拍大腿:“五常离这里四五十里地呢,等抬到血也流干了!啥也别说了,赶紧抬到我们木帮!” 李立军和蒙面男人均是喜形于色,相互对视一眼后,蒙面男人说道:“立军,那你就辛苦一趟,几个兄弟就交给你了,我们得赶紧回去。”说完带着蒙面女人匆匆离开了。 在哈尔滨东南方向,靠近森林的地界有一片方圆几里的棚户区,和其他地方的棚户区不同,这里的棚子全都是用白桦木搭建的,如果没有升起的炊烟,那么和森林几乎就融成一体,特别是在冬天,白茫茫的一片,就连炊烟都像是森林里散发出来的雾气。 这就是哈尔滨第一大帮派——木帮的大本营。一千多号弟兄,再加上拖家带口的,总共三四千人,将这里变成了一座十足的村镇。“村镇”分成三大部分,中间的是木帮老大关镇山的营盘,以这里为中心,南侧是二当家齐春海的地盘,而三当家刘闯则带着两百来号弟兄住在北侧的棚户区里。 和混乱的时局一样,木帮此时也暗藏杀机。对于木帮老大关镇山来说,就是一门心思想多伐木头,然后换成大把大把的钞票,至于是日本人坐江山还是满洲人当家,他并不关心,谁当家老百姓都得活不是?但二当家齐春海和三当家刘闯却都不是这么想,齐春海一心想抱日本人的大腿,而刘闯则一听到“日本”两个字就气不打一处来。因此,两个人只要一见面就吹胡子瞪眼,谁也不搭理谁。 不过,今晚,刘闯的脑子里根本就没琢磨齐春海的地方。黑夜之中回到自己的营盘后,刘闯就派手下把自己的棚户区看管得严严实实,然后把孙大个子叫过来:“赶紧把‘大烟袋锅子’找来!” 接着,他忙张罗人把几个伤员抬进自己的板棚里,李立军一边照应着一边问:“三爷,你刚才说的‘大烟袋锅子’是大夫?” 刘闯哈哈一笑:“‘大烟袋锅子’是我手下的一个老江湖,走南闯北,学了一套看病的手艺,对外伤尤其有点办法,我们木帮的活儿弄不好就受一身伤,‘大烟袋锅子’就是我们的活神仙一样。” 正说着,门帘子一挑,一股呛人的烟袋油子味冲了进来,不用说,“大烟袋锅子”到了。 李立军回头看去,只见这人五十岁左右年纪,瘦得皮包骨头,而且一脸的蜡黄,如果刘闯事先没说他是个大夫,那谁都会认为进来的是个快死的病秧子。 “有弟兄受伤了?”大烟袋锅子嘶哑着嗓子问。 “岂止是受伤,都被鬼子的子弹打透了,你的家什都带来了?”刘闯拽着大烟袋锅子,一把就拎到了床前。 “大夫不带看病的东西怎么行,都在这儿呢!”大烟袋锅子晃荡了两下身上的褡裢,顿时响起了一阵叮叮咣咣的碰击声,也不知道那油渍渍的褡裢兜里面装着什么东西。 李立军看在眼里,心里七上八下,大烟袋锅子却似乎一点都不着急,慢吞吞地检查起来。 “还好,还好。”他将头两个伤员的伤口检查了一遍,嘴里迸出这四个字。 李立军看着弟兄的血肉模糊的伤口,焦急地说:“大夫,都这样了还好呢?” 大烟袋锅子白了李立军一眼:“没打中要害当然好了,而且你还得感谢小日本的三八大盖呢,那枪虽然射得远、打得准,但伤口也小,子弹不容易留在身体里,这要是子弹还在里面,华佗来了也没招。”说着,大烟袋锅子从褡裢的一个口袋里翻出一个紫黑色的药瓶,掀开盖从里面倒出一些褐色的粉末,然后又把搭在肩膀上的烟袋锅子拿下来,对着桌子磕打了半天。“把药粉和这些烟灰混合在一起,再把车前草的叶子捣碎了一起熬,熬成糨糊样就行了,一半外敷、一半喂给他俩吃。” 李立军本想问那是什么药,可见木帮的人听了,都奉若神明地照着去做,也就闭上了嘴。 大烟袋锅子走到第三个伤员跟前,看了几眼以后,脸色突然变了,嘟嘟囔囔地说:“这个可难办了,后背没打穿,子弹还在里面呢!看来我这宿觉是睡不成了……” 刘闯忙道:“你可别絮叨了,赶快治吧!” 大烟袋锅子也没搭理刘闯,拽了个板凳一屁股坐下,然后从褡裢里开始掏东西,掏一样,吩咐一句—— “把这些药草捣碎了,弄点酒给他灌进去,记住要温乎的酒!” “这几个针给我在火上烫一遍。” “再给我弄一大盘热水,还有棉花!” “你们几个把那小子的衣服脱干净。” 交代完这些,他转头瞅着刘闯,嘿嘿笑道:“刘三爷,我可听说你这里还有几坛子上好的二锅头呢!” 刘闯狠狠地瞪了一眼,骂道:“你个老东西,啥事儿你都知道!我这叫让人去拿,这下你满意了吧?你别喝迷糊了就好!” 李立军把刘闯拉到一边,小声问:“这时候怎么还喝酒啊?” 刘闯哈哈一笑:“这老东西一到给人开膛破肚的时候手就哆嗦,不喝酒就下不去刀子。” 李立军心里连连叫苦,可事已至此,也没别的法子了,只有胆战心惊地陪在一旁。 只见大烟袋锅子灌了两口酒以后,晃晃荡荡走到伤员身前,接过烫好的几根银针,颤颤巍巍地插进了伤员的大腿根和肚脐,一边插还一边拧,直到插进去四分之三才罢手。 说也奇怪,伤员却没发出呻吟之声,反而闭着眼睛似乎昏昏欲睡了。 紧接着,大烟袋锅子拿出一把两寸长的刀子,对准了伤口,飞快地插了进去,刀柄一横、再一划动,随着喷出的一股鲜血,伤员的肚子被划开了一道口子。李立军还没看清伤口里面的样子,大烟袋锅子早就把事先准备好的药草塞进了伤员肚子里,顿时血就流得少了许多。说时迟那时快,大烟袋锅子右手里的刀子还没抽出,左手已经掏出了一柄小细锤一样的物件,顺着切开的刀口伸了进去。只见他屏气凝神,像是给肚子里面抓痒一样,左一下右一下掏来掏去,直看得李立军一阵阵恶心,又一阵阵地起鸡皮疙瘩。 突然,大烟袋锅子的手猛然停住,脸也涨得通红,深吸了几口气以后,手才略微动弹了一下,可嘴却不闲着:“酒、酒!” 刘闯一惊,马上回过味来,急忙倒了一盅白酒喂到大烟袋锅子嘴边。大烟袋锅子脖子一仰,“滋喽”一口,把酒咽进了肚子里,随即美滋滋地“呷”了一声,也就在这一声之后,他的手轻巧地抽出,只见那个小细锤一样的物件上赫然夹着一颗子弹! 房间里静了片刻,顿时发出一片欢呼之声!李立军更是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拽着大烟袋锅子的手一个劲儿地摇晃,却是说不出话来。大烟袋锅子嘿嘿笑了两声,随即沉下脸,“子弹虽然取出来了,但这小子伤得太重,要没有好药顶上去,恐怕还是够呛。我这里的药材见效慢,恐怕来不及,最好还是想办法弄点洋药来。” 李立军连连点头:“我这就去找我们老大,他点子多,应该能弄到好药!” 刘闯斜眼瞅了瞅李立军,忽然想到了那个蒙面男人,心道:“难道那个人就是他们老大?点子多,还能多过我大哥许从良?” 第三章 马半仙 但话音还没落,马半仙突然变了脸色!破口大骂道:“穷要饭的,滚一边去!大爷看了你这号人就他妈的恶心!”酸猴子还没反应过来,一个大耳刮子又已经重重地扇到了脸上! 这一下把酸猴子打得两眼冒金星,耳根子嗡嗡作响,足足转了一个圈才勉强立住,而这时马半仙低沉的声音也在他耳边响起:“快走!有鬼子盯着我!” 许从良被惊醒的时候正做着美梦,梦里他怀里抱着一个光溜溜的女人,可女人脸蛋一会儿是金盛园林家妹子的俏脸,一会儿又变成松泽园治身边的那个女人,不过身子都是一样的滑腻白皙。等他被刺耳的电话铃声惊醒的时候,才发现口水流了一枕头。 迷迷糊糊地抄起电话,只听了一句他便清醒过来。“出啥事了?”酸猴子半睁着眼睛,看见许从良飞快地穿着衣服。 “游击队真牛,把鬼子的一个驻地给炸了!”许从良兴高采烈地说。 “那你出去干什么?” “不光炸了鬼子,连警察厅在城北的一个警署也给端了。金荣桂刚被日本人训斥完,他得找我们撒火呵。”许从良披上风衣将将走到门口,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回头冲酸猴子说,“你小子也别睡了,起来收拾收拾东西。” “干啥?金荣桂叫你去,他又没找我!”酸猴子把被子捂得严严的,正准备蒙头接着睡。 “咱俩要搬家了。” 许从良说完,拉开房门,凉飕飕的夜风立刻涌进了屋子,把酸猴子冷得打了好几个哆嗦,头脑也一下子清凉了。“你是说,金荣桂让你去接那个烂摊子?” “你小子有长进!金荣桂不把我放在那里,难道还给我一个吃香喝辣的地方?”许从良笑骂着走了出去。 酸猴子赖在被子里长叹一声:“北郊那地势就是个窝风的地儿,这东北风一刮咱们可要遭罪了。” “‘天将降大任给你,必将苦你心智,劳你筋骨。’这个道理你不知道呵?”许从良笑着回了一句。转身出门的时候听到酸猴子愤愤的回应:“天没降大任于我,照样苦我心智,劳我筋骨!” 许从良所料不差,第二天他便重新上班了,工作地点就是北郊警察署。名称虽然不错,但只是个空架子。原警署被炸以后,警察厅只给拨了几间破旧的房舍,外加一堆满是灰尘的办公设备,和几条快散架的三八大盖。 许从良倒不在乎,乐呵呵地从金荣桂手里接了调令。出门的时候迎面正遇见“白菜叶”三人,白受天皮笑肉不笑地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蔡圣孟不阴不阳地笑道:“许科长这是去上任?” 许从良哼哈答应着:“可算有个差事干,要不然家里揭不开锅了。” 叶勇没有其余两个人那么多的城府,恶狠狠地瞪了许从良一眼,说:“小心点,游击队那帮泥腿子喜欢在那里扔手榴弹,弄不好,轰隆一声你就去陪刘一山去了。” 许从良心里把叶勇骂了一百八十遍,不过嘴上却装着糊涂:“哎呀,叶科长要不提醒我还真忘了,我这次去一定把反满抗日分子抓几个回来!” 出了警察厅大门,许从良就看见刘闯开了一辆大卡车在外面等着,几个木帮的弟兄正把那些破旧的办公物品往卡车上装。再一细看,只见车上还有不少东西:几袋子大米、三筐大白菜、三麻袋土豆、两大扇猪肉,还有一大堆瓶瓶罐罐,都装着油盐酱醋之类的东西。 许从良笑道:“你这真是帮我搬家呢,我在那地方又不是不回来了,弄这些东西干什么?” “不管待多久,那也要过得舒服不是?你看今年这天,刚一入秋就冷得邪乎,前几天兴安岭那边都下大雪了,我得帮大哥把过冬的菜准备齐了呵。再者说你给我那么多钱,我也花不完呵。” 刘闯给许从良准备的还不止这些,等到了城北警察署以后许从良才发现,刘闯还给他弄来了半车煤。这东西可是稀罕物,许从良乐得嘴都合不上了。 “昨天刚倒腾点煤回来,等你用完了言语一声我就派人再运点儿过来,保你这个冬天在屋里穿背心裤衩就行!” 许从良哈哈大笑,把一起调来的四个警员叫到身边,指着刘闯说:“这可是咱们的财神爷,记住了:以后木帮刘三爷要是有用得着你们的,谁也不能含糊!” 这四个警员被派到城北警察署这个烂地方,本是满肚子牢骚和难受,可万万没想到竟然有吃有喝,简直是享福来了,此时早就在旁笑脸相迎,恨不得多说几句好话能让刘三爷再赏赐点东西。 许从良从兜里掏出几张钞票甩给四个警员:“到附近买点酒,今儿晚上炖上一大锅排骨,咱兄弟几个好好喝一顿!” 几个警员屁颠屁颠地走了以后,酸猴子和刘闯的几个手下开始忙活生火做饭。刘闯瞅了瞅破破烂烂的警署,把许从良拉进里间,说:“大哥,这金荣桂纯粹是整你啊,把你打发到这么个破地方,我看你不如给他送点礼,如今当官的都好这一口啊。你没看全警察厅的人都给他送礼吗?” “所有的人都站在一边并不一定是好事。”看着刘闯迷惑的目光,许从良撇嘴一笑,“譬如他们都站在船的一边。” 开罢玩笑,许从良收敛笑容:“我不给他送礼,是因为金荣桂不会收我的礼。” “为啥?” “当官的收钱,自然要收稳当的钱,我不是他的亲信,拿我的钱他能不烫手?再者说,他一个警察厅长,捞钱的地方多了去了,送少了人家不在乎,送多了我还送不起。” “那可怎么办?”刘闯没辙了。 许从良嘻哈一笑,转开话题:“我托你办的那件事儿怎么样了?” 刘闯道:“大哥托我办的事我还能忘吗,早就派兄弟打探了,还真弄着点有趣的消息。” 许从良一听这话来了精神,找个手巾把屋里的炕席擦了擦,拽刘闯坐了上去。“来,快给我说说!” “那个马半仙真名叫王海,是关东军驻哈尔滨第二师团的一个翻译。松泽身边的那个女的名叫呼延小秋,是一个演员,不过在新京的时候就和松泽勾搭到了一起,松泽来哈尔滨以后就把这个情妇也带来了。” 许从良恍然大悟:“我说怎么瞅着像在哪里见过,原来是个演员啊,对了,我看过她的海报。”说完,他就禁不住又骂:“真他妈的不要脸,光着身子给小日本搂,她上辈子真是作孽了!另外那个女的估计也不是什么好货色!” 刘闯神秘地一笑:“大哥这你可猜错了,那个女的可大有来头,她就是松泽的女儿,叫慧子,是满铁中心医院的一个大夫。” 这个真的大出许从良的意料,那个小女子竟然是松泽的女儿!许从良眨巴两下眼珠子,又想起吉村秀藏对松泽慧子殷勤的样子,问道:“那个吉村和松泽慧子有啥瓜葛?” 刘闯摇摇头:“我派出去的弟兄这两天都盯着,松泽慧子每天下了班就回家,来接她的是松泽的司机。而那个吉村秀藏这两天也没去医院找她,倒是总往第二师团跑,不知道他们宪兵队和驻军部队有什么事情。不过,你也知道我们木帮的弟兄跟个哨、打听点小道消息倒在行,但内幕的消息,俺们没那个能耐。” “第二师团?他去那里干什么呢?”许从良喃喃自语着,朦朦胧胧地觉得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正琢磨间,从厨房里飘出一阵阵香气,把两人勾得胃口大开,忙不迭地跑向厨房。只见大锅里正炖着排骨、土豆,旁边的两个盘子里是刚炸出来的花生米和肉酱,焦脆的花生米噼里啪啦地响着,香气散满厨房。酸猴子手里拿着个碗,里面是打好的黄灿灿的鸡蛋,正拿着筷子搅拌。至于刘闯的几个弟兄,在一旁洗择着青菜、大葱,准备一会儿敞开肚子大吃。见许从良过来,他们笑道:“多亏许大哥来这儿,我们也跟着吃到肉了。” 许从良转头逗刘闯:“你这三老板也太抠了吧,平时也不给弟兄们弄点肉吃?” 刘闯尴尬地叹了口气:“大哥,你是没过过苦日子,这年头老百姓谁能吃得起肉啊!我们木帮还算是好的,至少能吃上大米饭,菜里也能放点荤油。你去老百姓家里看看,能吃上二米饭那都是不错的了!那还是在城里,估计在北郊这穷地方,老百姓连棒子面都吃不上。” 许从良不言语了,虽说他还没混到吃山珍海味的地步,但几年的“劳作”下来,大鱼大肉还是吃得起的。此时听刘闯这么一说,竟觉得脸红心跳。眨巴眨巴眼睛,他冲酸猴子说:“猴子,明天起咱俩就去街里老百姓家溜达溜达。” “干啥?找五常游击队的线索啊?”酸猴子在旁问道,刘闯眨了两下眼珠子,却没吱声,偷偷瞧着许从良。 许从良啐了酸猴子一口,骂道:“找个屁线索,五常游击队是打小日本的,老子佩服他们还来不及呢,我要是抓他们,脑子纯粹是进水了!” “那咱们溜达啥?” “看看谁家日子过不下去了,把咱们这里的土豆白菜给人家送点去。你顺便再换两套衣服回来,越破越好啊,就像要饭花子那样的。” 前半句,酸猴子听明白了,但后半句的意思他却全然不解,他愣愣地瞅着许从良,却发现大哥皱着眉头转身回了屋,似乎一下子变得心事重重了。 第二天天还没亮,酸猴子就被许从良从被窝里拎了出来。知道酸猴子肯定喋喋不休地唠叨,许从良便也不容他张口,抢先说道:“跟我出去走走,咱得熟悉熟悉北郊这地方。” 虽然抢先说话,但他仍没止住酸猴子的唠叨:“兔子都不拉屎的地方,有什么好瞧的?” “兔子不拉屎,可有人扔手榴弹,这地界上的人咱要不弄清楚了,弄不好今晚上又挨炸了。”这句话很管用,立刻就把酸猴子的睡意扫得一干二净,他飞快地穿好了衣服,和许从良走出了警察署。 酸猴子的话没错,北郊这地方是个十足的贫民窟,居民不少,可个个都穿得破衣烂裤;房子也不少,可大多是东倒西歪的茅草房,一阵狂风吹过,人的脸上就能贴上好几片茅草。两人转悠了不到半个钟头,脸上已经蒙上了厚厚的一层尘土。酸猴子抹着脸上的灰,愁眉苦脸地问:“大哥,咱这要巡视到什么时候啊?” 许从良倒不觉得脏,津津有味地东瞅瞅、西看看,还不时拿着笔在小本子上记着什么,等酸猴子耐不住又问了一遍,才说:“瞅瞅他们都吃的什么再回去。” 清晨的寒风中,家家户户的烟囱都冒起了烟,不过从一扇扇支离破碎的栅栏门里飘出来的都是发霉的棒子面的味道,许从良皱了皱眉头,叹道:“看来我们的土豆白菜剩不下多少了。” 酸猴子正要接话,忽然听到远处的一个破烂的大杂院里传出一阵阵吵闹的声音,隐隐约约地看见里面人头攒动,两人好奇地赶了过去。只见大杂院里聚集了四五十人,虽然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但神情几乎都是一样,一个个脸上都写满愤怒和无助。两人走进大杂院的时候,站在正中的一个四十多岁的壮汉正气呼呼地嚷着:“说说吧,咱们是一起去宪兵队,还是怎么办?” 旁边一个男人刚张口附和了声,另一个女人就打断了他的话:“去日本人那里,那不送上门挨打吗?他们要是讲理还能把宋老大他们抓走?” “要我说,咱们就找警察局,都是中国人,兴许能说上话!”人群里一个人说了一句。 “算了吧,警察局的人在日本人面前都和三孙子一样,你还指望他们?做梦吧!” 领头的男人叹了口气:“那就只剩下一个办法,就是各家各户都凑点钱,把罚款交上,再说点好话,兴许日本人能把宋老大他们放了。” 这一席话说完,人群突然静了下来,除了一阵阵的叹息声,竟没有一个人搭腔。忽然,一个柔弱的女声在人群里响起:“朱大叔,我那儿还有点钱和首饰,都算上大概能有两三百块钱。” 许从良在外面听得一愣,他每个月的薪俸才五十块钱,两三百块钱足够普通人家一年的用度了,更何况在北郊这个穷地方,这笔钱更是一笔大数目,这说话的女人怎么会这么有钱? 他正琢磨着,被称做朱大叔的男人感激地说:“真是太谢谢彩霞姑娘了,难为你还惦记着大杂院的老少爷们,可你在何大牙那里也不易啊……”说着,他叹了口气:“可即便这样,钱也不够啊,小日本要咱们交一千块钱罚款,这可怎么办啊?” 朱大叔说的时候,许从良早在一边找了个空子仔细打量着刚才说话的女人,只见她二十岁左右,长得娇小秀气,皮肤虽然不是那么白,但却透着一股纯朴和妩媚,一袭缎子面的紧身小红棉袄穿在身上,鹤立鸡群般极为打眼。 他正瞅着,酸猴子捅了他一下,小声嘀咕道:“大哥,他们够可怜的,你的善心也该出来了吧。”许从良狠狠瞪了酸猴子一眼,拽着他离开了大杂院。 “大哥,一千块钱对你来说不算个啥,你咋不帮帮他们呢!”酸猴子一边不情愿地往回走一边气鼓鼓地问。 “我那点钱可不是大风刮来的!”许从良没好气地说,“再者说,以我的薪水,得不吃不喝两年才能攒下一千块钱。我要是掏了钱,这事立刻就得传遍了,白菜叶他们肯定得告我一个‘财产来路不明’的罪。” 看着酸猴子无奈的表情,许从良话题一转,笑道:“即便是帮,也不能明目张胆地帮呵。” 酸猴子乐了,嘿嘿道:“我就说嘛,我大哥虽然抠,但该花钱的地方绝不含糊。” “那当然,锦上添花的事情我不做,要做就做这种雪中送炭的事儿。”许从良洋洋自得地夸了自己一句后神神秘秘地说,“不过,你得帮我做件事儿。” 酸猴子眨巴眨巴眼睛:“大哥你肚子里的坏水是不是又要冒出来了?” 许从良嘿嘿一笑,指着大杂院说:“一会儿等他们散了,你把那个叫彩霞的领到警署来。” 酸猴子撇撇嘴:“我就说嘛,你是属猫的,闻到腥味就走不动道儿了。”许从良哈哈一笑,也不理酸猴子,径自回了警署。 一盏茶的工夫,酸猴子领着彩霞走进了许从良的办公室。挥手示意酸猴子下去以后,许从良仔细打量起彩霞。刚才他只是偷偷瞄了几眼,现在可是光明正大地上下打量,连彩霞脸上淡淡的茸毛都瞅得一清二楚。一边看一边在心里赞叹:“没想到这穷乡僻壤的地方还有这么俊的妞!” 正打量间,彩霞小声问道:“不知道您找我有什么事?” 许从良轻咳了一声,说道:“你们那个大杂院是不是遇到什么难事了?说来听听,我作为北郊警察署署长,理应为老百姓分忧解难嘛。” 彩霞似乎有点不相信,愣了几秒钟才啜泣着开口:“我们大杂院日子过得苦,就靠着几个叔叔合伙做点烧酒生意才勉强过活,可前几天日本宪兵队不由分说,就把大杂院的十几个人抓走了,说是私贩假酒,要交一千块钱才能放人,您说我们上哪儿凑这么一大笔钱去?” 说完,看着许从良似笑非笑的样子,彩霞忙说:“署长,要是您能帮我们这个忙,我们大杂院的老老小小都感激您的大恩大德!” 许从良本是想借这个机会和彩霞搭讪,哪有心应承下来?他冲彩霞笑了笑,为难地说:“这事要是落到我们警察厅倒好办,落到宪兵队手里就难办了,不过——”他话题一转,“看在你彩霞姑娘的面子上,我慢慢想想办法吧。” 这句话把彩霞说愣了,呆呆地瞅着许从良,问:“署长,我和您不认识,我一个小女子哪里有什么面子呀?” 许从良嘿嘿一笑,“刚才你不是拿出了两三百块钱吗?我是看你心地善良才有心帮你的。对了,那个何大牙是你什么人啊?” 一听这话,彩霞垂下了头,委屈地说:“他是一个做药材买卖的,还开了间大烟铺子,我爹抽那玩意抽上了瘾,还不起他的钱,就把我……” “纳小了?”许从良明白了几分。 彩霞摇了摇头:“没有,那个何大牙就把我安置在他的一个外宅,没什么名分的。”说话的时候,泪珠已在眼圈上挂着,一副惹人怜惜的模样,看得许从良几乎忍不住要把手伸出去,去摸摸这个可怜人儿的脸蛋。但他手抬了半寸便转换了方向,冲一直在门口窃笑的酸猴子摇晃起来。 “署长,有什么吩咐?”在外人面前,酸猴子还是毕恭毕敬的,一溜小跑地过来。 “把警署的土豆白菜给大杂院的人送去两袋子,顺便换一套破烂衣服回来。” “要那玩意干啥?”酸猴子纳闷地问,但许从良早就没心思搭理他了。他拍了拍彩霞的小手,信誓旦旦地说:“彩霞,你把那几个人的人名写下来,你的这个忙我是一定会帮的!” 酸猴子第二天发财了。许从良起床后就甩给他一百块钱,而且大方地一摆手:“看你这几天表现不错,去城里逛逛吧!” 酸猴子一个高就从床上蹦了下来,把钱揣在怀里笑道:“大哥你就放心吧,回来保管把彩霞和何大牙的事儿调查得一清二楚!” 许从良笑道:“你小子行呵,我还没说,你就知道什么事了。” 酸猴子的嘴撇到了南天门,一边飞快地穿着衣服一边回道:“我太了解你了,能掏出一百块钱以上,肯定都是为了女人。” 许从良眨巴两下眼镜,回过味来,刚要给酸猴子两脚,那小子早就蹿到了外面。 一直到黄昏时分,酸猴子才打着饱嗝回来。 “吃的不错嘛,老独一处的羊肉蒸饺!也不想着给我捎点回来。”许从良塞了一口白菜土豆,损了他一句。 “那一百块钱是我的,想吃啥就吃啥。”酸猴子往床上一躺,得意洋洋地接着说,“饺子虽没给你带回来,但何大牙和彩霞的消息却是探听到了不少。” 许从良就等着他这句话呢,忙撇下筷子,把凳子往他身边拉了拉:“快说说!” “那个彩霞吧,一直就住在大杂院,娘死得早,她老爹一个人拉扯她长大的——”许从良打断了他的絮叨:“你是不是今天又听说书去了?怎么这么絮叨呢,我不想听她是咋来的,我想知道现在的事情!” 酸猴子撇撇嘴:“现在可比以前更惨了,让那个何大牙霸占了以后,成天是挨打受骂,活脱脱一个、一个……”说了半天,酸猴子竟想不出用什么词儿来形容了。 许从良心里着急,赶紧又截住了酸猴子的遐想。“行了,说说何大牙吧。” “何大牙啊,他真名叫何达亚,是个药材商,不过还开了家大烟馆子。这家伙一张嘴就是里出外进的几颗大牙,于是大家伙儿就都叫他何大牙了。你说,表面上卖药救人,暗地里让人抽大烟,这人能是好人吗?那坏事儿做的,一天一宿都说不完,最近又和几个日本商人攀上了交情,成天点头哈腰地跟在鬼子屁股后面,纯粹一个三孙子!不过这家伙特怕老婆,所以也不敢娶彩霞当小,就在北郊靠近城里的地方弄了处外宅,让彩霞住那儿了。” 说完,看着许从良一脸的坏笑,酸猴子自言自语道:“就知道你不安好心,完了,彩霞那一朵鲜花要毁在你手里了。” 这句话许从良听得真切,小眼睛立刻瞪得硕大,撇嘴道:“她和何大牙在一起那才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了,和那畜生能有什么幸福,等我把她搂在怀里,她就知道做女人是什么滋味了。” 酸猴子知道说不过许从良,不屑地闭上了嘴,不过没几秒钟又想起一件事儿来,忙问:“大哥,你让我弄旧衣服干啥用啊?”许从良不耐烦地甩甩手,然后陷入了沉思之中,似乎魂魄都被彩霞的俊脸勾走了。 两天以后,酸猴子知道那些破烂衣服的用途了。一大早起来,许从良梳洗完毕,冲四个警员说:“你们几个好好看家,我和猴子去城里一趟,这几天白菜土豆吃得腻了,我给大伙弄点荤腥回来。” 几个警员闻听大喜,酸猴子却苦起了脸,因为许从良把一套破烂衣服丢给了他:“换上这个。” 他刚要支吾两声,许从良趴在他耳旁说:“今天去见马半仙,你得给我盯梢,穿上这个不引人注意。” 酸猴子这才明白过来,飞快地换上了乞丐服。许从良也换了套便装,把匣子枪别在腰里,带酸猴子出了警署,直奔和马半仙约定的喇嘛台而去。 喇嘛台是哈尔滨老百姓对圣尼古拉大教堂的俗称,位于这座北方名城的正中,隔几里地都能看见这座全木结构的哥特式大教堂。远远望去,像一个金碧辉煌的大帐篷,而高高竖起的不等边六角形尖楼耸入云天,楼顶上的圆头形状饰物和最顶端的十字架在阳光照射下闪闪发光。不过,这座苏俄人建造的大教堂此时被日本人换了名字,美其名曰:中央大寺院。但老百姓谁也记不住这狗臭名字,仍是亲切地叫它“喇嘛台”。 地方虽好,但就是离北郊太远,两人赶到城里的时候已经快到了晌午,酸猴子饿得肚子咕咕直叫,嘴里发着牢骚:“大哥,你干吗选这么个地方和马半仙碰头?” “怎么?小身板受不了了?”许从良取笑着酸猴子,但目光却在周围扫来扫去。 喇嘛台处在前方这个大广场正中,转盘道上,汽车、黄包车穿梭不止,沿街则是星罗棋布的商店、饭馆和摩肩接踵的人流。但这些仿佛成了一道自然而然的屏障,将喇嘛台包裹在里面,反而没有多少人在喇嘛台处驻足。 酸猴子确实累得腰酸腿疼,但口里却不服软:“我酸猴子啥时候累过,我是说喇嘛台那里都没几个人,你在那儿交易也太醒目了啊。” 许从良一笑,指着游人稀少的喇嘛台说:“但换个角度说,要是有人想在那里埋伏,不也是不容易藏身吗?” 酸猴子一惊,瞪大了眼珠使劲瞅了半天,并没发现异样,这才悄悄问:“怎么?你是怕马半仙不把握?” 许从良摇摇头,说:“对马半仙我倒放心,但我怕他被鬼子盯上啊。这样,你装作要饭花子,拿着情报溜达过去,我在这里看着。” 酸猴子把破瓜皮帽子往头上一扣,紧了紧补丁摞补丁的薄棉袄,趿拉着一双露脚指头的布鞋向喇嘛台走去。 虽是慢悠悠地晃荡着,但酸猴子的贼眼却紧紧瞄着身边经过的每一个人,许从良也没闲着,小眼睛睁得大大的,四下不停地转。突然,一辆黄包车从喇嘛台西侧的马路上奔过,许从良一眼就认出坐在黄包车上的正是马半仙!他急忙向黄包车后面看去,扫了好几眼也没发现有人尾随,这才松了一口气。 酸猴子此时也发现了马半仙,环顾了一下四周后,酸猴子把破瓜皮帽子摘下来拿在手里,哆哆嗦嗦地向马半仙走去,嘴里可怜兮兮地念叨着:“先生,可怜可怜我吧,赏几个钱吧。” 马半仙也瞧见了酸猴子,从黄包车上下来,抖了抖长衫,迈步向这边溜达过来,手插在兜里摩挲了两下掏出了一张票子。 “东西带来了吗?”他一边把票子甩给酸猴子,一边小声地问。 酸猴子嘿嘿一笑:“放心吧您哪——” 但话音还没落,马半仙突然变了脸色!破口大骂道:“穷要饭的滚一边去!大爷看了你这号人就他妈的恶心!” 酸猴子还没反应过来,一个大耳刮子已经重重地扇到了脸上!这下把酸猴子打得两眼冒金星,耳朵嗡嗡作响,足足转了一个圈才勉强立住,而这时马半仙低沉的声音也在他耳边响起:“快走!有鬼子盯着我!” 酸猴子一愣神的工夫,早有一只大手拽住他的胳膊,顺势一带又把他弄了个趔趄。酸猴子一惊,以为是被鬼子抓住了,刚要挣扎,耳旁的谩骂声让他长出一口气。 “你这个小偷,终于把你逮到了!” 酸猴子一脸无辜,但口中欣喜:“大哥,你咋过来了呢?” “周围拉黄包车的都是鬼子的特务,你快走!”许从良小声说完,手一松,酸猴子心领神会,拔腿就跑,一边跑还一边回头骂道:“老子偷你的钱咋的了,没要你命就不错了!” 他虽是戏演得逼真,但心里却慌作一团,跑出十几米后见没人追上来这才松了一口气,定睛再看,只见七八个拉黄包车的车夫从不同位置正向马半仙靠拢。 酸猴子心里叫苦,因为这几个特务分布的位置极佳,竟是把三条繁华的街道都封锁住了,只留下一条偏僻的小巷给马半仙,看来马半仙想要混入人流中逃走是不可能的了。再向许从良看去,只见他已然没了影,不知道蹿到哪里去了。 酸猴子心里着急,却无可奈何,只有在旁心急如焚地干瞅着。马半仙则面不改色,慢慢向那条小巷走去,脚步虽慢,但手早已伸进兜里握住了驳壳枪,并暗暗将保险打开。 可没走几步,一辆黄包车停在前面不远,车夫抬头问道:“先生,坐车吗?” 看着车夫鬼鬼祟祟的目光,马半仙心道不妙,余光中也看到另外几个车夫正向自己这里走过来。他微微一笑:“不用了。” 说话的同时,插在兜里的手将枪口对准车夫,猛然扣动了扳机! “砰”的一声,车夫胸前被射出了一个血洞,身子还没跌倒在地,马半仙已拔腿向前方的小巷飞奔而去。 身后的几个特务见状,纷纷拔出手枪,一边向前冲一边开火射击。顿时,啪啪的枪声响彻了广场上空,最先惊醒的是在广场里觅食的上百只鸽子,一个个扑棱着翅膀乱飞乱撞地冲上蓝天,紧接着如潮的人群也乱作一团,一个个拼了命地夺路而走。酸猴子还想看个究竟,可视线里全是一张张惊慌失措的脸,甚至连枪声也听不见了,耳朵被叫喊声、咒骂声和惊恐的哭声灌满了。 马半仙头也不回地向小巷奔去,只是手中驳壳枪的枪口不时向后面“啪啪”地射个不停,他知道打不中对方,只是希望能多制造一些混乱,但后面的呐喊声和枪声越来越密集,也越来越近,马半仙心里叫苦,知道如果不撂倒两个,自己绝无出路。想到这儿,他瞅着前方巷口的两尊石狮子,紧跑两步,一个滚翻闪身到石狮子后面,同时枪口瞄准了最近的一个特务。 “啪啪”,他急速射出两发子弹,对面的特务应声而倒,马半仙稍稍松了一口气,掉转枪口瞄准另外一个。 但一瞄之下,马半仙的心刷地凉了:一只黑洞洞的枪口正瞄着自己的胸膛。 他正万念俱灰之际,斜刺里突然传出两声枪响,正要对他开火的那个特务惨叫一声,栽倒在地再也不动弹了。马半仙又惊又喜,顺着枪声的方向看去,只见许从良正在他的斜后方向特务们开火射击。 “兄弟,好枪法!”马半仙赞道,同时飞快地换了一个弹夹。 “啰嗦什么,快跑,我掩护!”许从良喝道,手中的驳壳枪啪啪地喷着火光。 马半仙不再多说,又放了两枪后,快步向小巷里奔去。但没奔几步,一颗子弹追上了他,像楔子一样“嗖”的一声钻进了他的大腿里。强大的冲力将马半仙掀翻在地,他顾不得疼痛,翻身就跑。但右脚刚着地,一阵剧烈的疼痛便从大腿散开,一直灌满全身,惨叫一声后,马半仙低头看去,只见膝盖被子弹打了一个大洞,白森森的骨头竟斜斜穿了出来! 说时迟那时快,许从良飞也似的扑过来,一只手扬枪向后激射,另一只手拽起马半仙,使出全身气力向小巷子里拖动。马半仙单脚蹦了十多米远,再也坚持不住,一屁股瘫在地上,咬着牙喘了两口气后冲许从良喊:“兄弟,我这腿不行了,你快走!” 许从良骂道:“少他妈说丧气话,我一个大老爷们还扛不动你了?”骂完,他换上最后一个弹夹,向追兵的方向又开了两枪,拽起马半仙又往里跑。 “许兄弟,听我说!”马半仙挣扎着跑到一堵土墙后面,死死攥住许从良的手。“咱们耗不过他们,再这么打下去就是扔两条命在这里,你快走!” 许从良刚要开口,马半仙忍着剧痛,急促地截断他:“那个情报你弄到没有?”许从良点了点头。 马半仙欣慰地出了一口气:“那就好,你赶快走,话剧院演员休息室最左边的沙发下面有一个暗匣,你把情报放到那里就好!” 话音刚落,密集的枪声又噼里啪啦地响起,马半仙狠狠地瞅了眼小巷尽头,然后回头冲许从良一笑:“妈的,没想到这条破腿拖累了老子,下辈子老子一定弄条打不折的钢腿!” 说完,马半仙举起枪,但这次却把枪口顶到了自己的太阳穴!“马大哥,你要干什么!”许从良大惊失色。 看着许从良,马半仙竟笑了,脸上无半点恐惧之色。“落到鬼子手里也是个死,还更遭罪,不如死得痛快一点!哥哥我这辈子没杀够小鬼子,你得替我多杀几个啊!”说完,他最后瞅了许从良一眼,猛然扣动了扳机…… 许从良失魂落魄地回到了北郊警察署。 虽然和马半仙只接触了两次,话都没唠上几句,但许从良却觉得特别亲切,像一个结识许久的朋友一样。一想到他在自己面前拔枪自尽的场景,许从良的心就一阵阵疼痛。而更让他久久难忘的是马半仙临死前的笑容,许从良琢磨不出,一个人在临死的时候怎么会有那样灿烂的笑容?在他看来,一个人活着才是最大的幸福,为了什么事情也不该了断自己的生命,即便是打鬼子,也要先保住自己的性命才是。可马半仙的举动完全出乎、甚至颠覆了他的观念,他说不清、也搞不懂是什么东西让马半仙那样从容地拔枪自尽,但他知道马半仙开枪的一瞬间,他浑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让他这个活着的人有种自惭形秽的感觉。 心里有火,他嘴里就闲不下来了,把小日本的祖宗十八代骂了一遍以后,他叼起一支香烟,狠狠吸了一大口。“他妈的,小日本倒也够鬼的,他们怎么怀疑上马半仙的呢?” 酸猴子一直没敢搭腔,此时小声地回了一句:“我今天好像看见那个叫吉村秀藏的宪兵队副队长了。” “这么说是他带队去抓人的。这小子前几天总往第二师团跑,而马半仙就在那里当翻译……”许从良一边点着头一边自言自语着,“这就对上了。但是,吉村秀藏是怎么发现马半仙的呢?” 他一回头,正看见酸猴子欲言又止的样子,不禁笑骂道:“有话就说,有屁就放。” 酸猴子并没像往常那样嘻哈一笑,而是小心翼翼地说:“大哥,你还记得你和吉村说的那句话吗?” “什么话?”许从良问。 “那天在领事馆门口,你不是告诉他:杀死日本人的凶手可能精通日语吗?” 这句话说完,许从良足足愣了十秒钟,手攥紧了又松开,再狠狠攥住,像是握着一块热得烫手的金子,最后走到酸猴子身边,猛地一拍他的大腿,口中长叹:“我他妈的真不是东西!我怎么那么傻,还以为即便告诉吉村那小子,他也猜不出所以然来!” 酸猴子痛苦地咧着嘴,呻吟着说:“大哥,你一点也不傻,你知道拍别人的腿你自己不疼。” 许从良被逗笑了,但笑容也仅仅维持了几秒钟,之后脸便拉得长长的,像是谁欠了他几百吊钱。直到躺进了被窝,他才恢复了一些生气,嘴里嘟囔着:“啥也不想了,睡个好觉,养足精神琢磨怎么收拾小鬼子。” 酸猴子猜得不错,挖出马半仙的正是吉村秀藏。不过,吉村并没怎么高兴。相反,坐在松泽园治面前,他却紧锁双眉。只是松泽惠子将茶水端到他面前时,吉村的脸上才绽出笑容。 名如其人,不论是在医院还是在家里,松泽惠子都是一个娴静端庄的淑女样子,说起话来唇不露齿,走起路来轻盈婉约。 “谢谢惠子小姐。”吉村捧着茶杯,礼貌地向惠子点着头,虽然目不斜视,但余光却爱恋地瞅着惠子。只可惜这时间少得可怜,刚刚瞄到惠子粉嫩的脖颈,松泽园治的声音就响了起来:“惠子,你先出去吧,我和秀藏有公务要谈。” 惠子应了一声,款款离开了房间。 松泽把房门关严,回身拍了拍吉村秀藏的肩膀,笑容可掬地说:“怎么了,虽然没有抓到活口,但毕竟清理掉了一条大鱼,你这可是大功一件呢!” 吉村秀藏摇了摇头:“老师,我其实今天并不打算抓王海的,我本想顺藤摸瓜,抓一条更大的鱼,那您这边的突破口就有了,可还是布置不够严密,被王海发现了。虽说是立了功劳,但全都归到了宪兵队头上。上次岛本明明接到了不向领事馆派兵的命令,却没有通知我,差点误了您的大事。这次,宪兵队挖出了王海,岛本又该猖狂了。” 松泽微微一笑,起身走到酒柜前倒了两杯酒,返回身递给吉村,宽慰道:“你的心思我都明白,你是我最得意的门生,处处都从老师的角度来考虑,这点我很欣慰。至于岛本正一嘛——”松泽哼了一声,“虽然他现在是宪兵队队长,但以你的才干,早晚会取代他的位置。就比如挖出王海,完完全全就是你的功劳嘛。” 吉村直言道:“老师,其实这功劳倒有一半应该记到一个中国警察的头上,要不是他的提醒,我可能还抓不到王海。” “哦?这是怎么回事?”松泽颇感意外。 吉村将遇见许从良的事情复述了一遍,接着说:“听到他提供的线索后,我猛然想到,精通日语的人莫过于翻译了,于是这两天便全面调查驻哈部队所有翻译的情况,包括使用枪械的记录,通过弹痕比对,我发现了案发现场的子弹正是从王海的枪里射出来的。” “哦?又是这个许从良。”松泽呷了一口酒,喃喃自语着。 “老师,您也知道许从良?”吉村问道。 松泽摆了摆手,岔开话题:“如果你没有敏锐的头脑,线索摆到你面前也不会发现。这件事以后,你在宪兵队的地位会更加提高,但也要注意岛本,他可是个嫉妒心很强的人。要是在那里待得不顺心,就常过来陪我下下棋。还有啊,惠子在医院值夜班的时候,你要多加强在周边的巡逻力度,最近反满抗日分子活动很猖獗,我不想惠子遇到恐怖的事情。” 吉村连连应下来,然后瞅了瞅松泽,试探着说:“老师,我觉得我们对中国人的制裁和管制有些太强硬了,如果柔和一些,或许……” 松泽园治还没听完就张开大嘴打了个哈欠,吉村见状,知道触到了老师不爱听的话题,于是起身告辞。看着吉村秀藏的背影,松泽若有所思地叹了口气。 战争爆发之前,吉村秀藏是东京警察厅一名出色的探长,在往前则是松泽的得意门生。所以在到了哈尔滨之后,他便推荐吉村秀藏到宪兵队就职。一方面是缉捕反满抗日分子的任务急需他这样的侦破高手,再一方面松泽园治也想在宪兵队安插自己的人。 鸡叫头遍,许从良就从被窝里爬了出来,三下五除二便穿好了衣服,等酸猴子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想问他去哪儿的时候,许从良早蹿出了警察署。 北郊这穷地方黄包车也懒得来,许从良足足走了四五里路,街道旁的房子由茅草屋变成砖瓦房以后才坐上了辆黄包车。 “去话剧院。”许从良说完,揉着走得酸疼的腿心里嘀咕,“这几天得琢磨琢磨,弄辆摩托车,要不然老子的腿都该走细了。” 一路盘算着怎么弄辆摩托车,时间过得倒也快了,不知不觉之中黄包车在哈尔滨话剧院门前停了下来。许从良又瞧见了门口看门的,溜达着走到近前,把证件晃了一下,问:“今天里面有刺刀没?” 看门的这次点头了,许从良见状,快步走了进去。 哈尔滨话剧院造型别致,也说不上是什么典型的风格,因为在这座乳白色建筑物上既有古希腊的山花,又有古罗马的柱式,还有拜占庭式的穹隆和洛可可的装饰。许从良倒很喜欢这样组合的风格,就像他常对酸猴子说的:“要是一个女人要腰有腰、要胸有胸,而且还会洗衣做饭,出门是淑女,床上是浪妇,这该多爽!” 走进话剧院大厅,许从良就听见舞台上传出的对白声,许从良走到观众席入口处,挑开幕帘往里扫了几眼,原来里面正演着一幕话剧。许从良心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慢慢演吧。” 他转身向大厅的侧门走去,绕过一段嵌饰着曲面棱角的走廊,许从良来到了演员休息室门前。演员休息室很大,足足有百十来平米,天花板上悬挂着七个晶体玻璃大吊灯,闪烁着绚丽娇艳的色彩。因为话剧正在上演,隔壁的化妆间进进出出的都是打扮各异的俊男靓女,休息室里倒空闲下来,只有一个女演员靠在沙发里悠闲地看着杂志。 许从良迈步正要进去,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叫住了他。许从良瞅了眼男人出来的房间,只见门楣上挂着的标志上写着“经理室”三个字,于是问道:“你就是话剧院的经理?” 男人点了点头。“是的,请问你是?” 许从良扬了扬证件:“警察厅的。” 一听说是警察,经理忙问:“有什么事?” “上面有令,例行检查。”许从良说着,迈步又要往休息室走。经理抢上一步拦在身前,笑道:“警察先生,休息室这里什么事也没有,不如到我办公室喝杯茶?” 许从良白了经理一眼:“怎么?我到这儿来检查还得听你的安排?” 经理忙摆着手说:“哪里哪里,我怎么敢耽误您的公干。只是里面那位是呼延小秋小姐,正在休息……”他怕许从良不懂,小声又说:“那可是新京来的大牌演员,而且和日本人很熟,要是惹她不高兴、传到日本人耳朵里,就犯不上了。” 许从良心知他是好意,但一听到呼延小秋这个名字,忽然来了兴趣,笑道:“我的职责就是警戒安全,既然呼延小姐在这儿,我更应该尽职尽责了。”说完,也不理睬经理的阻拦,迈步走了进去。 刚走了两步,许从良的眼睛就直了——呼延小秋正放下杂志,目不转睛地瞅着他。许从良的脑子一向灵活,可此时却找不出什么形容词来形容这束目光,既妩媚得让人心暖、又冷艳得叫人身寒,而且眼神里还透着一股撩拨和暧昧的意味。再往下看,只见呼延小秋身着一套藕色的演出裙服,虽是靠在沙发里,但收紧的腰身和自然垂下的裙摆仍衬托着她妖娆的身姿。 许从良一下子就酥了,他见过很多漂亮的女人,可看一眼就让他魂不附体的还真没几个。虽然上次在话剧院门口他见过呼延小秋,也看过她的海报,但和现在看的感觉却大不一样。此刻离这个妖冶的大美人只有几步之遥,许从良的小眼睛几乎掉进了呼延小秋若隐若现的乳沟里。 “真是个狐狸精,怪不得松泽那老东西把她带到哈尔滨来,要是不在身边,估计一宿也睡不着。” 他心里骂了一句,盯了几眼呼延小秋裸露出来的白皙的小腿后,笑道:“打扰呼延小姐休息了,执行公务。” 呼延小秋伸出兰花指拨弄了一下额前的刘海,慵懒地站起身,说:“你这是公干,哪里谈得上什么打扰,我换个房间休息就是了。” 许从良原本是想找个由子进休息室,将马半仙托付的事情办了,但此刻瞅着呼延小秋向门口走去,突然改了主意。看着呼延小秋丰满的臀部轮廓,许从良嘿嘿笑道:“对了,呼延小姐,既然遇上了,能不能给我签个字呢?” 呼延小秋回眸一笑,伸出小手接过许从良递过来的小本。正签字之时,许从良摇头晃脑地自语着:“马半仙算得真准,说我今天能遇到大美人,还真被他说着了。” 呼延小秋疑惑地仰起脸:“马半仙是谁呀?” “哦,是一个摆摊算卦的,我的朋友。”许从良胡编道,借机更仔细地瞅着呼延小秋的脸蛋和白嫩嫩的脖颈。 呼延小秋扑哧一声乐了出来:“你这个警察真有意思,还信这些走江湖人的话,要那么准,你不用办案,找他算一卦不就行了?”说完,她扭动着腰肢离开了休息室。 许从良怅然地叹了口气,大咧咧地坐在最左边的沙发里,然后冲门口的经理说:“把你们话剧院的花名册拿来,我要登记。” 剩下的事情简单多了,经理刚走,许从良就把手伸到沙发下面向上一摸,果然抠到了一个暗匣。几秒钟时间,许从良便将马半仙托付的事情办完,等经理拿着花名册回来以后,许从良装模作样地记了几笔后拍拍屁股走人了。 虽然了却了一桩心事,但许从良脑子里琢磨的事情反而更多了。马半仙既然让他把情报放到话剧院,那就说明话剧院里有他们的人。从今天的经过来看,经理显然不是,否则他不会阻拦自己进去。至于那个呼延小秋,瞅起来也就是一个花瓶,许从良还故意突然说出“马半仙”的名字来试探,但呼延小秋一点异样的反应都没有。但不知道怎么,呼延小秋的娇媚样子总浮现在许从良的眼前。 情报的事情只有松泽园治等少数几个人知道,而马半仙没过几天便找到了自己;松泽园治去了话剧院,马半仙也跟着去了;松泽的情妇是呼延小秋,而这个女人恰恰在话剧院;马半仙托付情报的地方还在话剧院…… 这一系列的事情充满了无数的巧合和古怪,搅得许从良的脑瓜子一阵阵发疼。许从良以为回到警署能舒服一点了,可刚一到门口,他的头疼得就更厉害了。 三辆挂着日本膏药旗的摩托车正停在警署门口。 “鬼子怎么到这里了?”他正纳闷间,酸猴子已经奔了出来,气急败坏地说:“大哥,你可回来了,吉村秀藏来找你了!” “他来这里干什么?”许从良更加纳闷,同时一股不安油然而生。难道他发现了我和马半仙的来往? 带着一肚子问号,许从良走进警察署。吉村正坐在椅子上喝茶,见他进来竟是一笑,“我本来是去警察厅找你的,结果去了才知道你调到了这里,于是就赶了过来。不过来了一看,你在这里可是屈才了。” 许从良打着哈哈:“我一个小警察,哪里称得上才,不知吉村队长来有什么见教?” 吉村冲手下挥挥手,几个宪兵立刻持枪退了出去,酸猴子见状,不等许从良发话,急忙也带着四个警员离开了房间。只剩下两人的时候,吉村的脸色突然一变,诚恳地说:“实不相瞒,我这次是向许署长请教来了。” 许从良被弄愣了,呆呆地瞅着吉村,心道这家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呢?吉村直截了当地说:“我们宪兵队昨天在中央大寺院击毙了一名叫王海的特工,虽然还无法确定这人是共产党还是国民党,但他是前几天在苏俄领事馆旁杀害三田高夫的凶手,这一点是无疑的了。” 许从良心里一酸,但口中称道:“那恭喜吉村队长了,这可是大功一件呵!” 吉村微微一笑:“哪里,这其中也有许署长的功劳呢。正是因为你那天提醒我,凶手可能精通日语,我才能顺藤摸瓜找到了线索。要知道,这个特工一直以翻译的身份隐藏在我们帝国的部队中!” “既然如此,那还有什么事情?”许从良忍着心里的阵阵刺痛,问道。吉村压低了声音说:“我们对凶手在现场留下的子弹壳进行了分析,虽然都是同一种子弹,但却是从两把手枪里发射出来的,也就是说——凶手除了王海以外,还有一个!” 许从良陡然一惊,这可是他完全没料到的,看着吉村殷切的目光,许从良也明白了他所说的“请教”是什么意思了。 “奶奶的,让我帮你找线索,抓我们中国人,梦做得倒挺香的!”许从良心里暗骂,口中说道,“对了,前几天不是有伙人在北郊这里制造了骚乱吗?他们或许是一伙的,能不能是五常游击队的人干的呢?” 五常游击队的名号哈尔滨老百姓都知道,这是哈尔滨附近的一只抗日游击队,隔三岔五就和小日本乒乒乓乓地干上一仗。虽然只有百十来号人马,但一个个都钻惯了野林子,小日本的正规军出动了好几次,竟也剿灭不了。许从良心想,不管是不是他们干的,把这几件案子推到他们头上,让小日本去山里转悠最好不过了。 不料刚说完,吉村就摇了摇头:“肯定不是,帝国军官被害现场我仔细察看过了,留下的鞋印都是皮鞋印,五常游击队平日里钻山沟子,怎么会穿皮鞋?而且以他们的一贯作风,制造恐怖事件以后都要大肆宣扬,偷偷摸摸不是他们的作风。” 这一席推断说出,许从良不禁对这个吉村另眼相看了。他脸上装作沉思的样子,说道:“这个凶手不是这之前还做了三起案吗?那几起案子有没有什么线索?” 吉村叹了口气,诡秘地说:“怪就怪在这里了,在那几个案子的现场也发现了子弹壳,但是只是一把枪射出的,而且和这个案子的弹道痕迹不同。” 许从良倒抽一口凉气:“还有第三个凶手?” “正是!”吉村从随身带的公文袋里拿出几叠材料,递给许从良。“许署长,你们有句中国话叫做‘能者为师’,来满洲以前,我在国内也是一家警署的探长,所以对许署长这样的侦破高手实在是佩服之至。这几起案子我是毫无头绪了,所以想仰仗许署长,找出一些线索来。” 说完,没等许从良答应,吉村竟冲着他深深地鞠了一躬!这下是彻底把许从良弄蒙了,日本人的九十度大鞠躬他见过,可就是没见过冲中国人这么鞠躬的。他愣愣地瞅着吉村,心里琢磨:这个小日本是啥路数?演戏演得这么逼真? 吉村似乎看出了许从良心中所想,真诚地说:“我们日本和中国一样也是礼仪之邦,对待有才之士更是如此。” 许从良本来是当个耳旁风来听,可忽然间灵机一动,没等吉村说完,便笑道:“那要不是有才之士呢?前几天你们宪兵队还在我的辖区抓了一帮平头百姓,说人家贩卖假酒,犯了经济罪。” 吉村微微一怔,尴尬地说:“许署长,我们宪兵队的职责就是维护哈尔滨的安全,让满洲国民安居乐业,可能我们有一些做法过于严厉,但是这都是为了日满共荣。我个人其实并不喜欢这种激烈的手段,我更希望我们日满能亲如一家。” 许从良就等着他这句话呢,听完后故意重重地叹了口气:“吉村队长呀,你们的军队要都像您这样就好了!你是不知道,那一帮老百姓被抓以后,那个村子的人天天到我这里来闹啊,弄得我脑袋天天疼,你说我能有啥办法啊?这不,一会儿我就得去调停。您看这样行不——这些案件资料呢,您放我这儿,我抽出空就看,行不行?” 许从良本就是说假话脸不红心不跳的人,这一番话说得和真事儿一样逼真,吉村听完哈哈笑道:“我当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原来许科长为这件事犯愁呵,这事情好办,我回去过问一下,如果没什么大事就把那些人放了。许科长的头疼不就自然痊愈了吗?” 许从良笑逐颜开,连连拱手称谢,忙提笔将大杂院被抓的人名写下,递给吉村的同时又嘿嘿笑道:“吉村队长,还有一件事也得你出面才行。” “还有什么事?” 许从良指了指窗外,又指指自己的脚:“我这穷地方连辆自行车也没有,这几个事发地点隔得那么远,我来回跑吃不消啊。” 吉村心道:“这小子倒也有趣,别人见了我都点头哈腰,他不但谈笑自如,还狮子大开口。或许真应了艺高人大胆这句话。”想罢他笑道:“这也不是什么难事,门口的两辆摩托车你挑一辆就是,汽油可以到我们宪兵队去取。不过,我可有言在先——” 吉村秀藏的话还没说完,许从良就一拍胸脯:“明白,那两个凶手就包在我身上,两个抓不到,至少给你抓一个回来!” 第四章 破案的艺术 “当然,等你去了奈何桥,我送你一百张十亿元的钞票。”等酸猴子坐上来,许从良示意警员开车。随着摩托车突突的启动声,酸猴子醒悟过来。 “你是说冥币!对了,鞋印上还沾着白色的像碎细纸条一样的东西,那一定是纸马的尾巴、鬃毛之类的。” 送走吉村秀藏,许从良立刻就把屁股按在了板凳上,一双小眼睛也紧紧盯住了案件资料。 吉村秀藏拿过来的资料很详细,从案发现场的照片到子弹的痕检报告,再到宪兵队侦查的记录一应俱全。 看了半晌,许从良不禁对吉村秀藏暗挑大拇指,自己所能想到的情况这个日本人也都想到了,看起来是个真有两下子的主儿。不过,许从良倒也不急,从案发现场拍摄的几张鞋印的照片和那三次作案的区域,他隐约嗅到了一些凶手的气味。 那三次作案的区域都在哈尔滨的城北,而且一次比一次偏北,不过宪兵队在哈尔滨城北方圆十几公里搜查个遍,可疑的人抓了一卡车,也没抓到真正的凶手。 “小鬼子啊,说你们什么好呢,你们那狗脑子里都是一根筋,连声东击西的道理都不知道。”许从良嘟囔着,走到窗口放眼向外眺望,倒不是外面有什么特别的景致,而是想休养一下眼睛。 正这时,酸猴子蹿进了屋,瞅着许从良又是捶胸顿足,又是唉声叹气。 “你咋了?让屎憋住了?要不出去开车遛两圈。”许从良手一扬,把摩托车钥匙扔过去,然后叼起一根烟悠闲地抽起来。 “吉村那家伙明显是在利用你啊,你怎么还应承下来?”酸猴子急道。 许从良嘿嘿一笑:“不要怕被别人利用嘛,人家利用你,说明你还有用。” 酸猴子迟疑了一下,又嘟囔了起来:“可你也不能啥都要啊!这小日本的东西可不是白给的,你现在是美了,要是到时候破不了那案子,怎么和吉村交差?”酸猴子一脸苦瓜相,攥着摩托车钥匙直挥手。 “你见过我什么时候干过赔本的买卖?今天我要的这还是少的,要不是看吉村那小子给我鞠了个九十度的躬,我还想再要几杆三八大盖呢!” 酸猴子吐吐舌头,松了口气。“敢情你早就找到线索了。” “有个屁线索!你以为我是神仙啊?再者说,就是有线索我还能告诉吉村?我就是当王八也不能当汉奸啊。” “那你怎么还答应帮他破案?”酸猴子又迷糊了。 “你这个猴子啊,成天看,就学会了孙悟空的打打杀杀,别的啥也没学会。” “那你学会什么了?”酸猴子哼了一声。 许从良摇头晃脑地说:“告诉我们:凡是有后台的妖怪都被接走了,凡是没后台的都被一棒子打死了。” 酸猴子的嘴撇到了耳朵根子:“我就知道你没安好心,又开始琢磨搭小日本这块跳板了。” “怎么?我就是搭小日本这块跳板,我也没出卖自己的良心。这年头先把肚子填饱了,日子过得舒服了是真格的。要是蒋委员长和少帅拿起枪和小日本干,我也拿枪上前线去,可现在呢,他们跑得远远的,成天吃香喝辣,我们老百姓就该饿着肚子打鬼子?再者说了,这个机会我要不抓住,过几天金荣桂就得找个由子把我整死,即便他把我当个屁放了,我就在这个穷地方待一辈子?” 看着酸猴子被自己说得哑口无言,许从良笑笑,把他拉到近前。“行了,你别琢磨那些了,先帮我看看这个。”说着他把一张照片递了过去。酸猴子一看,照片上是一双踩在泥地上的鞋印,虽然不太清晰,但也能看出来是一双三截头皮鞋的鞋印。 “这咋了?不就是一双皮鞋吗?” “你再看看鞋印上印的是什么?”许从良提示着。 酸猴子再一看,鞋印果然有点古怪。正常的鞋印无非就是鞋底的纹理,可这张照片上,鞋印上好像还沾着一层东西,将纹理弄得乱七八糟。 “好像是写着什么字呢?”酸猴子拿来纸笔,仔细地描了下来。 “好好看看写的是什么字,要是咱俩看的都是一样的字,那就确定无误了。”许从良也凑了过来。 “好像是……‘十’和‘亿’……”酸猴子喃喃着,“十亿,这是啥意思?没听过这个牌子的鞋啊?” “哈哈,那你见过十亿元的钱没有?”许从良拽着酸猴子大步向外走去,出门的时候又叫上了一个机灵的警员。 “十亿元钱?你见过?”酸猴子一边一路小跑地跟着,一边撇着嘴。 “当然,等你去了奈何桥,我送你一百张十亿元的钞票。”等酸猴子坐上来,许从良示意警员开车。随着摩托车突突的启动声,酸猴子醒悟过来。 “你是说冥币!对了,鞋印上还沾着白色的像碎细纸条一样的东西,那一定是纸马的尾巴、鬃毛之类的。” “对喽!”许从良话音未落,摩托车已喷着烟冲了出去。风雪之中,许从良大声道:“这种面额的冥币在咱们哈尔滨只有城南的老孙家才有,凶手作案的那天下雨,鞋底沾上了冥币,那他一定走过烧纸钱的地方。到老孙家店铺看看,一定能查出线索来!” 酸猴子听了心花怒放,坐在摩托车上,虽然被冷飕飕的西北风吹得直淌眼泪,却也不觉得难受了。但美了几分钟以后,他忽然嚷道:“哎呀,大哥,不对啊!” “怎么了?”许从良笑呵呵地问。他心情不错,在白茫茫的雪地中飞驰,真有种腾云驾雾的感觉,唯一让他不舒服的就是摩托车前挂着的那面呼呼直飘的日本膏药旗。 “老孙家店铺虽然每天卖出不少纸钱,但不会登记是谁买的啊?你见过买烧纸还要记下名字和住址的?” “查纸钱自然查不出线索,但别忘了现场还有扎的纸马的痕迹呢——家里人的祭日的时候很少烧纸人纸马,无非就是烧纸钱,但是出殡的时候肯定是要用的,而出殡前肯定要事先预定这些东西,既然要预定,那么就会留下定金;既然要留下定金,就会开收据;既然要开收据,那就要写上名字……哦,天啊,浪费我这么多的唾沫,你小子可真是笨到家了!” 酸猴子张口结舌地看着许从良,正准备从肚子里掏出点词儿来反驳一句,突然一阵狂风袭来,吹得他猛然打个哆嗦,顺势一个喷嚏朝许从良打过去。 许从良和酸猴子闹得不亦乐乎的时候,在木帮里,刘闯和李立军却都陷入了沉默。几分钟前,两人都紧张地看着大烟袋锅子,但是,当大烟袋锅子的嘴里吐出一句话以后,两人顿时失去了精神。 ——“不行了,这位兄弟走了。” 正沉默间,孙大个子跑到大烟袋锅子身旁,紧张地说:“那边的几个兄弟高烧一直不退,烫得厉害,怎么办啊?” 大烟袋锅子吧嗒了两口烟,有气无力地说:“我能用的法子都用上了,但这几个兄弟的伤太重,弄不来洋药也是白搭。” 刘闯眼睛一瞪,冲大烟袋锅子嚷道:“李兄弟他们也想办法了,只是这些药品市面上都没有,花多少钱也买不来啊!你要不把这几个兄弟的伤治好,就把喝的酒都给我吐出来!” 眼见要争吵起来,李立军忙拦住刘闯,劝解道:“现在咱们最主要的是想个办法,不是争吵的时候。” “有什么法子?这些好药市面上都没有,除非——”刘闯嘟囔了一句,忽然想到了一个人。“对了,我大哥许从良在警察厅,或许他能有门路弄到药!” 李立军忙问:“刘三爷,你说的这个许从良是什么人?” 刘闯将他和许从良的交情原原本本讲述了一遍,李立军寻思了一阵,忽然道:“我听你这么说,许从良虽然在警察厅当差,但也是个仇恨小鬼子、有血性的汉子。” “那当然,我许大哥最恨的就是小日本。”刘闯拍着胸脯打包票。 “既然如此,我们就直接找他,把咱们的情况和他说,看看能不能搞到药。” 刘闯慨然答应:“事不宜迟,咱们现在就去找许大哥!” 刘闯和李立军往北郊警察署赶的时候,许从良正站在“地包”街头,用他那双小眼睛仔细地巡视着。 十几分钟前他刚从孙家店铺出来,和料想的一样,果然从登记册上找到了一个线索——案发前几天,一户姓白的人家家里老人去世,订购了很多殡葬用品,出殡时间和案发时间正是同一天! 一看到登记的地点,酸猴子就乐了。在哈尔滨,地包街和中央大街一样繁华,只不过中央大街是属于阳春白雪,地包街则是下里巴人。 地包街原本不叫这个名字,叫“地包”也不是因为这里地势高,而是来自俄语的译音。在俄语里,“地包”是机车库的意思,顾名思义,有很多俄罗斯的铁路工人住在这里。外国人多了,来和他们做买卖的中国人也就多了,起初卖菜、卖肉、卖水果的聚集在这里,慢慢地其他营生也多了起来,什么说书的、走江湖卖艺的、卖大力丸的、点痦子的、开小饭馆的……再加上俄国人也在这里兜售他们的马蹄表、怀表、酒壶、烟斗、腰带、钱币,没几年工夫,这里就成了一个远近闻名的大杂市。此时虽是雪花漫天,但地包街上却仍是人头攒动,热闹得很。 酸猴子喜滋滋地左顾右盼,正把视线盯上一个地摊上摆的怀表,却被许从良一把拽了过去。“那边更有意思。” 酸猴子闻听,脚步立刻跟上了许从良,走了两步却发现上当了——前面是黄包车在地包的聚集地,二十多辆黄包车扎成一堆,黄包车夫们三五成群地抽着烟、唠着嗑,等着来用车的人。 “大哥,从他们嘴里能套出有用的东西?”酸猴子明白,许从良既然盯上了黄包车夫,那他们一定和案子有关系。 “那人从这里出发,到北郊杀死了日本军官,走路得走上小半天,而鞋底上沾的纸钱却始终没掉,那说明什么?” 酸猴子回过味来:“那人不是走着去的,而是坐车去的!坐车的话,要么是自己有车,要么就是坐黄包车!从这里到北郊可是不近,谁要是拉了这么赚钱的买卖,一定能记住。” “不错,老独一处的饺子没白吃,脑子灵光了呵。”许从良夸奖完,把酸猴子和另一名警员拉到跟前小声嘀咕一大通。 两人听得如坠雾里,酸猴子疑惑地问:“大哥,你这么费事干什么啊?直接问不就得了!” 许从良叹了口气:“你还是饺子吃得少,这年头老百姓最恨的是什么人?不就是日本人和咱们警察吗?你向老百姓打听谁杀了日本人,他要是告诉你,那纯粹是脑袋里进水了。” 说完,他趾高气扬地坐上摩托车,狂按着喇叭向那群黄包车夫所在的地方驶去。 刺耳的喇叭声顿时盖过了地包街上的喧闹,看着插着膏药旗的摩托车向自己这里开来,车上坐的还是一个身穿警服的家伙,黄包车夫们都愣住了。正思量间,摩托车裹着风雪在他们面前停下,许从良下了车,一步三摇地走了过来。不过他并没有开口,而是冲酸猴子和警员努了努嘴。 警员先走到车夫们面前,喝令道:“都过来,有事问你们!” 警员说完,酸猴子慢悠悠地踱了过来,仰着小脑袋说:“跟你们说件事,都给我听仔细了啊——上个礼拜六,就是下大雨那天晚上,北郊李家村的一个小妮子让人糟蹋了,据说那人是从这里坐黄包车去的北郊,你们想想,那天谁拉人去过?” 话音刚落,许从良就不耐烦地接过了话茬:“你跟这帮穷鬼啰嗦什么?也不是什么有钱人家的丫头,一个穷妮子被糟蹋了而已,大概问问就算了,老子还着急办别的案子呢!” 这话一出口,十几个黄包车夫的脸色都变了,为首的一个车夫腾地站起身走到许从良面前,摘下脖子上搭的毛巾,发狠地拧了好几圈才压抑着愤怒说:“这位警察老爷,老百姓的命再贱那也是条命啊,您就上上心,我们这帮爷们代那个小姑娘谢谢您了!” 余光里,许从良瞥见那汉子手里的毛巾早就拧得不成样子,一双青筋暴露的大手攥了又松、松了又攥,看得他心里直突突,暗道:“明儿开始得好好锻炼身体了,我这小体格在床上和女人折腾个把钟头还行,要是和这家伙照面……一巴掌我就得趴下……” 心里想着,他脸上却一副轻蔑之色,撇嘴道:“我说过不办这个案子了吗?关键是没有线索!你们好好想想,要是那天真有人坐车去北郊,我立马去逮人!”现场立刻安静下来,十几个车夫你瞅瞅我、我瞅瞅你,思忖开来。 突然,为首的汉子冲着一个瘦骨嶙峋的车夫嚷道:“对了,李三,你那天不是拉了一个吗?回来的时候你还在街东头肉铺子买了二两肥膘子呢。” 李三也回想起来,一拍大腿:“是啊,我怎么把那个主给忘了!对,那天晚上他用我的车,一直坐到北郊!” 许从良压抑着心头的狂喜,漫不经心地问:“那人长什么样啊?” 李三得意地说:“这你可算问着了,我不但记得他长什么样,还认识他!” “他是谁?”酸猴子又惊又喜,原来他还只抱着一线希望,结果现在成了意外之喜。 “那人是金盛园酒楼的老板!” 这回轮到许从良张着大嘴说不出话了,愣了半晌,他忙问:“你看清楚了?” 李三摇着脑袋:“我去过他那里喝过酒,肯定不会认错的。妈的,平日里人模狗样的,暗地里竟做那么下流的事儿!有钱人真是没一个好东西!” 带着酸猴子和警员离开以后,许从良嘴里就开始嘀咕起来:“这年头谁也信不过,幸好我没和那林丹凑得近,要是忍不住摸她一把,搞不好还吃了枪子儿了。” 酸猴子笑道:“所以,找女人也得知根知底才行。就像彩霞,虽说没有林丹漂亮,但最起码把握啊。” 这句话把许从良提醒了,他急忙掏出摩托车钥匙撇给酸猴子,催促道:“你去把彩霞带到警署,再备几个下酒菜,今儿晚上有美人做伴,得喝上两杯。” “干啥?这么快你就要对彩霞下手啊?”酸猴子眼珠一转,明白过来,问的同时冲许从良挑了挑小手指。 许从良的小眼睛转了两圈,然后一瞪,说:“这事儿不积极,男人有问题!吉村不是答应我放大杂院的人了吗?不抓住这个机会,我猴年马月能搂上彩霞啊?再者说,还有更重要的事要找她呢。” 酸猴子走了以后,许从良带着警员在地包街上信步闲逛起来。只是脚步虽然轻松,但心里却乱成一团。金盛园酒楼的老板林森竟然是抗日分子!那么他的妹子、娇滴滴的林丹也肯定是同党! 这大大出乎他的意料。除此以外,这对兄妹是共产党还是国民党呢?他们和马半仙是不是一伙的呢?这些念头萦绕在他心头,挥之不去,也百思不得其解。但这还不是让许从良最头疼的事。 最头疼的是眼下线索是有了,但这个线索又绝对不能卖给日本人。别人骂自己是汉奸那是别人的事,但自己可不能真当了汉奸,否则孩子生下来可能都没屁眼。其实,许从良的脑子里早把事情盘算了无数遍,他需要找一个替死鬼,然后编造一个无懈可击的故事,这样既办成了吉村秀藏的事,又解救了抗日分子。对于这个,他心里有把握,但是还有一个问题他需要解决,如果这些抗日分子再进行暗杀活动,自己找的替罪羊、编造的这套故事就不攻自破了。 怎样才能做到两全其美呢?除此以外,还有一个状况让许从良颇感兴趣——地包街离金盛园酒楼有十多里路,而且更偏南,林森既然要去北郊,怎么还绕了个弯路、从地包街出发呢? 他一边在纷飞的雪花中四下打量,一边在心里琢磨着。一个人做一件事总是要有原因的,林森绝对不会无缘无故地跑到地包街。既然如此,那么答案就在这条街上! 带着这个念头,许从良把小眼睛瞪得溜圆,将地包街的左左右右打量个遍。突然,他的视线停在了一家店铺的门口。店铺的牌匾上写着烫金的四个大字“老砂锅居”,可饭店的幌子却没有挂,店铺的门也紧紧关着。 许从良不禁皱起了眉头。哈尔滨人爱吃砂锅,特别是天冷了以后各个砂锅店更是生意兴隆。老汤炖成的砂锅里,卤水豆腐、鲜肉丸子和笨鸡肉的味道一个赛一个鲜,再加上香喷喷的葱油大饼,闻上一口都会被勾得馋虫大起。而且,“老砂锅居”是哈尔滨的一个老字号了,现在正是赚钱的好季节,怎么这家砂锅居还关门了呢? 许从良越想越觉得蹊跷,疾步走到老沙锅居旁边的一个烟摊,向小老板打听道:“这砂锅居怎么不开了呢?” “一个多礼拜前就关了,好像是老板生病了。” 老板生病?这倒是个很自然的理由,但果真如此吗?许从良琢磨了一阵,眼瞅着天色渐暗,肚子也开始叫唤起来,便把警员叫过来,从兜里掏出二十块钱。“拿着,在对面小饭馆自己弄点吃的。” 警员一愣,随即眼睛就乐得眯成了一条缝,因为二十块钱都赶上他一个月的薪水了。 许从良笑道:“这钱不是光让你吃的,你的任务就在这里盯着对面的砂锅居,看看有没有可疑人进出。还有,金盛园的老板你认识吧,着重看他有没有来这里!今天没情况,你就租个房间继续盯着,明天我再派一个人来和你换班。”交代完任务,许从良又瞥了一眼老沙锅居的店门,才若有所思地转身离去。 不出十分钟,许从良就把这件事丢得一干二净,满脑子都是彩霞那俊俏的小模样。一路上顶风冒雪的同时,他早就盘算了好几套办法,无论哪个都能把彩霞娇嫩的身子揽在怀里。这些对于许从良来说根本不是什么难事,按酸猴子的话来说,他肚子里的不是肠子,而是坏水。 但到了警署门口,许从良预感到今天还有别的事情要发生。因为在门口停着一辆大卡车,这车他认得,正是木帮刘闯的车。大雪天不在木帮猫着,反而跑到他这里来,一定有什么事情。 许从良寻思着,迈步走进了警署。刚一跨进门,就听见刘闯憨憨的声音在里屋响起:“彩霞妹子,你不用愁,等我找机会好好修理一下何大牙那个败类!” 许从良心里暗笑:“看来这两人唠得不错,都聊到何大牙身上了。” 轻咳一声后,许从良走了进去,见到屋里的人以后却是一愣。屋里除了彩霞、刘闯和酸猴子以外,还有一个穿着长袍的陌生男人。还没等他开口,彩霞和刘闯几乎同时兴奋地叫了起来。 “许署长,您回来了,听说大杂院的人能被放出来?” “大哥,你可回来了,急死我了!” 许从良摘下帽子,冲着彩霞使劲掸着帽子上的雪,嘴里故意喘着粗气说:“这一天可忙死我了,不过总算有了眉目。” 见彩霞眼中一亮,许从良笑道:“你就把心放肚子里吧,这事情虽说没到十拿九稳的地步,也差不多了,我先和我兄弟谈点事儿,一会儿再详细和你说。” 说着,他冲酸猴子使了个眼色,酸猴子心领神会,带着彩霞去了外屋。 只剩下三个人的时候,许从良打量了几眼那个陌生男人,只见他三十岁左右年纪,穿着一身长袍马褂,从装扮来看就不是木帮的人。 “这位是?”许从良问道。 “这位是李立军先生,我的朋友。我特意带他来,是有一件要紧的事儿要和大哥商量。”刘闯嗓门平时极大,但这句话却越说声音越小,看起来是极隐秘的事情。 李立军在旁冲许从良一拱手:“今天我来许署长这里,是有一件人命关天的事情想请您帮忙。” 见刘闯能把这个李立军带到自己这里,许从良就知道他们交情非同一般,爽快答应道:“说吧,只要我能办得到的,绝没二话。” 李立军和刘闯对视一眼,见刘闯对他点了点头,便直截了当地说:“许署长,实不相瞒,我是五常游击队的,有几个弟兄挂了彩,危在旦夕。”说完便谨慎地看着许从良。 许从良闻听李立军是游击队的,脸上却没显出惊讶之色,反而一笑:“别的匪我见了就抓,打小日本的‘匪’就是一家人。既然是自家人,还是打小日本伤到的,那你就别客气了,有啥需要帮忙的,说!” 刘闯着实一愣,虽然他知道许从良痛恨小日本鬼子,但也没料到他答应得这么痛快。其实他不知道,在这几秒钟之间许从良早就把事情算计了三百六十遍。他心想,这个李立军是刘闯带过来的,好歹得给刘闯一个面子;再其次,这家伙开门见山就亮出了身份,显然把事情的前因后果都算计清楚了,游击队这帮人最痛恨鬼子和汉奸,自己要是不表个态,弄僵了也不好。现在答应是答应,可什么事情还没说呢,反正我有话在先“只要我能帮上的”,看看他要办什么事,舌头在我嘴里,怎么说还能由得了你? 李立军闻听,面露喜色,立刻将事情一五一十讲了个透彻。许从良眨巴着小眼睛听完,忽地一拍大腿,兴奋道:“你们游击队真是给咱们哈尔滨人出了口恶气,十几个人就把鬼子一个中队搅得坐卧不安,佩服!”说完,他故意装出恍然大悟的样子:“哎呀,我又想起来,这些日子好几个鬼子军官在北郊被击毙,是不是也是你们的手笔?” 李立军不置可否地一笑,将话题引回来:“许署长,刚才那件事,你看怎么办?” “好说,好说。”许从良嘿嘿笑道,随即犹豫起来。“只是……” 李立军自然明白是什么意思,马上从兜里掏出一叠用红纸包着的东西递给许从良,爽快地说:“我知道这事情难办,上上下下得需要打点,这个你收下就是。” 许从良手一掂量,大概有千八百块钱的模样,足足是他两年的薪水了。东西是好,不过和许从良打的算盘比起来,那就差了十万八千里了。他小眼睛一瞪,一边把钱塞回去,一边凛然道:“李兄弟你这就见外了,你们是打小鬼子受的伤,我就是自己搭钱办这事也是应该的,我犯愁的不是钱的事。” “那是什么?”李立军忙问。 许从良微微一笑:“我需要一晚上的时间来计划,还有明天一白天的时间救大杂院被抓的爷们。你们两位就回去耐心等我消息,明天晚上我派人找你们!” 看着他信誓旦旦的样子,李立军点头应允。刘闯也忽然醒悟过来:“对啊,大杂院还有好几条人命呢,彩霞妹子的忙你可一定要帮啊!” 看着刘闯火急火燎的样子,许从良笑道:“一口一个彩霞妹子,看来你比我还着急,不知道的还以为彩霞是你老婆呢!” 这话本是玩笑,可刘闯听了却闹了个大红脸,说道:“我一个粗人,彩霞妹子哪能看上我?”说完,他意犹未尽地叹了口气,自言自语着:“要是真能娶到她那样的,我真是祖上积德了。” 许从良一愣,随即心口一酸,想说什么却没说出来,只是将二人送到了门口便怅然转身回来。酸猴子心里也酸,因为送走了刘闯之后,许从良顾不上吃饭,立刻就把彩霞叫进了房间,房门随即关得严严的,只把声音留给了酸猴子。 这小子趴在门口兴致勃勃地听着,不大一会儿,就传来脆脆的一声“啊”,酸猴子扑哧一乐,知道许从良开始行动了。果然,“啊”的一声过后,就传出彩霞娇羞的声音:“许署长,这样……这样好吗?” 酸猴子脑海里浮现出许从良揽着彩霞的小蛮腰,揉搓着乳房和屁股的样子,不禁咽了口口水。 “有什么不好?我看再好不过了!”许从良大咧咧的声音也跟着传了出来,但随即房间里的声音便减弱了很多,酸猴子把耳朵贴在门上也听不出所以然,只是能感觉出两人在窃窃私语。他正灰心丧气之时,又是一声“啊”传了出来,这次声音要大得多,像是突然疼了一下,酸猴子几乎乐出声来,心道:大哥啊大哥,你是想女人想疯了,怎么做起来那么粗鲁? 果然,没过多久,隐隐约约的啜泣声响了起来。酸猴子猜想,两人的床上运动结束了。他不由得叹了口气:女人啊,你们怎么都是在红杏出墙以后才想起来对不起老公? 正寻思间,脚步声突然向门口传来,酸猴子急忙闪到另外的房间。 随着房门打开,许从良和彩霞走了出来,只见彩霞的鬓发、衣衫倒没纷乱,只是眼圈微红,而脸上还洋溢着一种憧憬和幸福。 许从良也是衣冠楚楚,好像衣服根本就没脱下来过,他叫过一个警员,让他开摩托车把彩霞送回家,然后就返身回了房间。 酸猴子把酒菜端进屋,揶揄道:“大哥,快趁热喝口酒吧,刚办完伤体力的事儿,得好好补补呵。” 许从良似乎没注意到酸猴子的语气,三心二意地应了一声就皱起了眉头,直到酸猴子把酒倒满才回过味来。“你小子瞎说什么呢,我可半个指头都没碰彩霞!” “咦?那我耳朵听错了?”酸猴子一脸的不屑,但看到许从良一本正经的样子,又改了腔调:“你真没睡彩霞啊?” “废话,她都快成我弟妹了,我还能碰?”说着,许从良喝下去一盅酒。 “你弟妹?”酸猴子念叨着,摇头说,“这彩霞比我大好几岁,我可不想娶个大老婆。” 许从良被气乐了:“你倒是想,我是把彩霞介绍给刘闯了!你没看刚才刘闯嘴里一口一个彩霞,临走的时候还瞟了好几眼吗?” 酸猴子一挑大拇指,举起杯来。“大哥,这是我见你办的最仗义的一件事!” “呸!好像我成天就知道做损事似的。”说完,许从良叹了口气,“唉,这刘闯来得真不是时候,要不然我现在搂着彩霞正睡觉呢!也罢,这就是命里注定的事,我也不能娶彩霞,这丫头跟了刘闯过日子才是真正的享福。” 酸猴子一转念,忽然摇头道:“不对啊,那个彩霞不是和何大牙在一起吗?” 许从良得意地晃晃脑袋,仰脖又喝下去一盅酒,一边往嘴里夹着菜一边含糊地说:“你说的是今天,明天嘛……嘿嘿……那小子就去阎王殿了。” 酸猴子惊出一身冷汗,呆呆地瞅着许从良:“大哥,为了一个女人你就下狠手,你不是开玩笑的吧?你现在在北郊这地方都是朝不保夕,还不消停点啊?” 许从良夹了一块肉,津津有味地咽进肚子里,才笑道:“这个何大牙可是一块大大的肥肉,要是把这块肉给切了,彩霞、吉村和药品的事全都解决,你说这小子是不是太应该死了?” 酸猴子虽还不清楚许从良的算盘到底是怎么打的,但仍禁不住兴奋起来,擦擦手心,急迫地问:“大哥,你既然有了计划,今天怎么不行动?” 许从良嘿嘿一笑:“时候未到,我在等一个消息呢。” “什么消息?” 许从良示意酸猴子把酒倒满,才慢条斯理地说:“我刚才故意试探了一下李立军,结果他对杀那几个日本军官的事既没承认,也没否认,这就说明那几个人不是他们游击队干的,但他还知情。现在我们知道,金盛园的老板林森和那几起案子有关,那么李立军也肯定和林森有关系。现在的问题是,如果林森那边的暗杀活动不停止,我就没法骗吉村那小子。” “所以,你的意思是,咱们帮李立军和林森这个忙,作为交换,他们也帮咱们一个忙?”酸猴子猜到了几分。 许从良的小脑袋点了几下,又晃了两圈:“这还不够,所以我派人紧盯着老砂锅居,要是能弄到更重要的线索,咱们和林森讨价还价的时候,不就更有资本了吗?” 酸猴子听得一愣一愣的,筷子上夹着一块肉都忘了往嘴里送,喃喃道:“大哥,你不光肚子里是坏水,满脑子里也全是坏水啊!” 第二天天还没亮,急促的敲门声便把许从良从睡梦中惊醒了。“署长,是我,有重要情报汇报!” 许从良听出来门口说话的是昨天派出去蹲守的那个警员,急忙从被窝里钻出来,披件衣服便冲到门口。 “什么情况?”他急迫地问。 警员冻得哆哆嗦嗦,眉毛胡子上还挂着冰霜,但脸上却兴奋异常。“署长,真让你说中了,昨天晚上十点多钟,金盛园的老板林森就去了那家砂锅居,还有另外五个人,直到凌晨才出来!” 许从良听得喜上眉梢,使劲拍拍警员的肩膀。“好小子,干得漂亮!快回去歇着吧!” 说完,他大步流星回到床前,一把掀开被子。“酸猴子,起来!跟哥哥出去赚银子!” 李立军和刘闯没料到许从良白天就来了。“不是说晚上吗?”刘闯纳闷地问。 “怎么?早弄到药不好?”许从良瞅着两人嘿嘿一笑,然后手一挥。“走吧,咱们找个地方议一议。” “去哪儿?在我这里不就行了?”刘闯问。 许从良直摇头:“你这里一股汗臭味,咱得找个舒服的地方谈事儿。”说完,他不由分说,拽起两人就走。 昨天的大雪已经停了,虽然下得大,但这个季节雪根本存不住,太阳一出就化个干干净净。许从良的摩托车开起来也快了许多,不到一个小时就到了金盛园酒楼门前。 许从良下了车,瞅着酒楼的金字招牌笑道:“这地方不但菜做得好吃,林家妹子也长得漂亮,而且骨子里——”说到这儿,他稍顿了一下,瞅着李立军神神秘秘地说:“骨子里透着一股豪气,要是别上一把驳壳枪,那就和你们游击队员一样!” 说话的同时,许从良的小眼睛一直看着李立军,果不出他所料,李立军怔了一下随后笑道:“许署长真会开玩笑,林家妹子要是舞枪弄棒的,那不成了孙二娘了吗。” 许从良哈哈一笑,阔步走进了酒楼,身子刚一进去,眼睛便瞄上了在柜台旁的林丹。 没等他搭讪,林丹已盈盈走了过来,笑道:“这不是许署长吗,有日子没来了。” 许从良把手向后一指,指着李立军说:“这不来了个朋友,请客吃饭自然是到你们金盛园了。我这位朋友可是位贵客,林家妹子多照应着呵!” 说完,他身子一闪,把位置让给李立军和林丹,斜着小眼睛暗地里打量两人的言谈举止。刘闯自然不明白许从良的用意,也没注意到两人一照面时眉头都微微一蹙。许从良是瞧在眼里,心里也更明白几分,见目的已经达到,许从良张罗开来:“林家妹子,快给我们找个单间雅座,一会儿你可得过来陪两杯。” 林丹嫣然一笑,叫来小二将他们引上楼,然后转身去了后院。身子一转过去,林丹脸上的笑容便凝固了,她疾步走进了一间卧室。 “哥,前面有点情况。”她冲里面一个伏案疾书的男人说。 “哦,怎么了?”男人抬起脸问。这人正是金盛园的老板林森,虽然脸上写满了疲惫,但眼睛却炯炯有神,透着精明强干。 “叫许从良的那个警察来了,还把李立军带来了。而且,我总觉得许从良今天怪怪的,说话阴阳怪气,似乎在试探我和李立军是否认识。”林丹眉头微蹙,若有所思地说。 林森沉吟道:“先不要着急,静观其变吧。如果李立军发现了什么苗头,会向我们暗示的。”说完,他冲妹妹微微一笑:“也可能你多心了,你不是很讨厌这个许从良吗?可能越瞅着烦,就越觉得可疑。” “或许吧,他每次来都色迷迷的,我一看他那眼神就不自在。” 林森闻言笑道:“他那种人就这副德性,你心里烦他,可别表现在脸上。我瞅这个许从良精明得很,而且现在咱们还得求他弄药品呢。” 两人正商量着,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店小二的声音在外面响起:“老板,警察厅的那个许署长找丹姐有事。” 林丹和林森对视一眼,苦笑道:“得,说曹操曹操到,我去应付一下。” 林丹匆匆走上二楼,一掀雅间的门帘,愣住了。包间里孤零零的,只有许从良一个人,刘闯、李立军和酸猴子踪影皆无! “他们呢?”林丹疑惑地问。 许从良喝了一口酒,笑道:“那几个人去办一件大事去了。” 林丹心道:这小子葫芦里又卖的什么药?于是问道:“那许科长找我来有什么事?” 许从良指指身边的椅子,嬉笑着说:“林家妹子,这事儿可不是一两句话就能说完的,咱们坐下慢慢说吧。” 瞅着许从良色迷迷的目光,林丹眉头微蹙,但随即笑盈盈地说:“许大署长看来最近清闲得很,准是又有什么笑话了,可我这里忙得紧,前面还有几桌等着算账呢。” 许从良早料到林丹这么说,手一摇,说:“那几桌账值几个钱,我说的这件事能让你大赚一笔银子。” 林丹也不知他说的是真是假,但眼见他这么说了,只好坐了下来。只是这一坐不要紧,整个身子都笼罩在许从良的视线之内,看得许从良心里一阵阵发痒。不过他嘴上一本正经地说:“警察厅刚下发一个悬赏通知,悬赏一个叫马半仙的共党分子,我一想你这里来的都是天南海北的人,保不齐那个共党就在这里吃过饭,你要是发现了,那悬赏金不就到手了嘛。” 一听这话,林丹便知道许从良在故弄玄虚,只是猜不出他的真实意图,于是装作聚精会神的样子说:“马半仙?听名字倒像个街头算卦的。” 说“马半仙”三个字的时候,许从良仔细瞧着林丹的表情,却并没发现什么异样。心道:难道他们不是一伙的?想罢,故意又凑近了些,小声说道:“这个共党可不简单,他最近在北郊杀了好几个日本军官!” 说的同时,许从良的余光瞟着林丹的胸前,果然见到乳房的位置突然起伏了两下,于是不等她搭腔,继续说道:“据我调查,哦,据我们警察厅调查,这人三十岁左右年纪,身材中等。对了,就和你哥的身材差不多!”说到这儿,许从良看见林丹的胸脯又动了两下,紧接着脆生生的声音响起:“哎呀,许大署长,您可吓死我了!您上下嘴皮这么一碰,我哥就成了嫌疑犯了。您可别在警察厅这么说,要不然我们的饭馆还咋开呀?” “嘿嘿,当然不能,咱们是什么关系!你哥就算真是共党,我看在你的面子上也不能抓他啊。”许从良嘿嘿笑着,把椅子又拉近了一点,一边嗅着林丹的体香一边说:“这人可是来无影去无踪,据说他每次都是从城南地包街出发,而且不光一个人,还有几个同党都在那里的老砂锅居会合。不知道林家妹子最近在店里看没看到这个人呢?” 这一席话说完,林丹的心刷地凉了大半截,觉得小薄棉袄和身子之间似乎灌进了一层冰冷的空气,吹得她浑身的鸡皮疙瘩都竖了起来。她虽然知道许从良是个精明的主儿,但却万万没想到这个吊儿郎当的警察竟然把他们的事情调查得如此透彻! 与此同时,林丹也飞快地琢磨着:地包街、老砂锅居这些不是平白无故能编出来的,他显然已经发现了我们的踪迹,要是想邀功请赏的话,直接抓人或者报告给日本人就行,许从良为什么没这么做,也没有直接点破,而是抛出“悬赏”这个理由,他的目的是什么呢?难道是为了钱而要挟? 想到这儿,林丹反而冷静下来,俏笑道:“我说许大署长,我这么一听,敢情你都调查得门清呵!既然如此,您何不亲自去抓那些共产党呢?” 许从良面色一凛,正色道:“你这话就小看我许从良了,不管怎么我也是个中国人,我虽然不知道共产党的什么主义,但他们杀小鬼子就是好样的!我怎么能去抓他们?” “那……你是什么意思?”林丹又惊又喜,外加着几分疑惑。 许从良若有所思地瞅了林丹一眼,压低声音说:“我是想,这人要是来过你们金盛园,你就给他捎个话:暗杀活动不能再进行下去了,不然没法收场!刚才我那个朋友还求我帮他办件事,你说这事情不解决,我还哪里有心思办别的事?” 听到这里,林丹明白了。她不由得多看了许从良几眼,以往在她眼中,许从良就是个五毒俱全、一心钻营的狗腿子,而此刻她忽然觉得这个警察还有那么一点正义和良心。 这目光让许从良也看得呆了,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因为从林丹的眼里流露出来的不是平时逢场作戏时的笑容,而是一种温暖的赞许之意,这神情让娇美的面庞更添几分端庄和贤淑。 许从良这色迷迷的样子自然没逃过林丹的眼睛,她激灵一下,心道:这人说到底还是个好色的家伙,刚给他点笑模样就这样一副嘴脸。想罢,她轻咳一声,笑道:“许署长说得是,我这就去问问我哥,看看他有没有见过这样一个人。” 许从良知道她是回去和林森商量去了,也不着急,慢吞吞地加了一句:“要是能有那个人的消息,最好把他的枪带来,这样就彻底平安无事了。”说完,竟不再瞅林丹,一口酒三口菜地慢慢自斟自饮起来。 林丹直奔后院,将许从良所言讲述给了林森。这番变化显然也大出林森的预料,不过思忖一刻后他忽地笑了。 “这个许从良还真是个人物,他明明知道我们现在急需药品,便抛出这么个条件,不由我们不答应。而且面子上还都没有点破,这番交易做得细致严密,真是滴水不漏。” 林丹蹙眉道:“林森,我们真要答应他的条件?我总是觉得别扭!” 林森温柔地看了林丹一眼,安慰道:“没什么别扭不别扭的,只要是为了工作,该退一步的就要退一步,何况我们的暗杀行动也告一段落了,何不送个顺水人情给许从良呢?”说到许从良,他沉吟道:“从这件事情来看,许从良不但有本事,还是个有大是大非的人,至少他不像‘白菜叶’那样为虎作伥,要是能把他发展过来……” 话还没说完,林丹的手就飞快地摇了起来。“这个念头你还是别想了,他那双小眼睛里看见的除了女人就是钱,你要把他发展过来,遇到危险,第一个叛变的肯定就是他!” 看到林丹如芒在背的样子,林森笑道:“这事情暂且放在一边。前段时间,咱们在北郊的行动把鬼子的注意力都转移过去了,在南郊这几个工厂的暴动准备工作基本没遇到什么麻烦,现在离暴动只有不到一个礼拜的时间,咱们更要倍加小心才是。” 林丹点了点头,忽然问:“药品的问题能解决吗?你就那么相信许从良?” 林森笑道:“你不是说他眼睛里看见的都是钱吗?这样的人,你说他能做亏本的买卖吗?药品他一定能弄到,你就放一百个心吧。” 说着,他从抽屉的最里层掏出一把手枪,交给林丹。“就按他说的,拿这把枪换个平安无事。” 林森这话说对了,当许从良得到了林丹肯定的答复以后,仅存的一点担心也烟消云散了。不过他并没有立刻行动,而是继续美滋滋、慢悠悠地吃喝,直到天色渐暗才打着饱嗝从金盛园酒楼溜达出来。 骑上摩托车,许从良直奔北郊而去,但他不是回警署,他的目的地是北郊临近城区的一幢白色的小洋楼。在北郊这穷地方能有砖瓦房住就不错了,更何况是小洋楼。仅凭这点,许从良就在心里把何大牙骂了个狗血喷头。 “奶奶的,这次不把你赚得那些不义之财翻个底朝天,老子就不姓许!”许从良一边开着摩托车一边狠狠地嘀咕着。不过,到了距离小洋楼二三百米处的一片松树林的时候,许从良把摩托车刹住了。 他下了车,四下打量一番后快步走进松树林,此时天色已经大黑,松树林里更是漆黑一片。许从良一边蹑手蹑脚地往里走,一边学着鸟鸣吹起了口哨。没吹几下,黑暗中便响起了一个压低的声音:“行啦,别吹了,比老鸹叫得都难听!” 这声音再熟悉不过了,除了酸猴子还能有谁?许从良笑骂:“就你小子声音好听,好了,都出来吧。” 话音刚落,黑暗中响起了一片细碎的声响,十几条黑影也慢慢围拢过来。许从良的眼睛渐渐适应了树林里的黑暗,瞧见了为首的刘闯和李立军。 “都准备好了吗?”许从良问。 “我带了二十个身体最棒的弟兄,铁锹和镐头也带来了。”刘闯答。 “牺牲的那位弟兄的尸体我带来了,还有一些不重要的文件,只是你要这些东西干什么?”李立军问。 “我自有安排。”许从良说完,冲酸猴子一挥手。“把东西发给大家!”酸猴子早在一旁跃跃欲试了,听到许从良发话,立刻掏出黑布分发给众人。迅速收拾一下后,趁着夜色,二十几个狸猫一般的身影向那幢白色的小洋楼奔去。 几分钟之后,众人来到小洋楼前,虽然外面隔着一道高高的铁栅栏,但对于这伙人来说完全不是什么障碍,轻巧地翻过铁栅栏以后,许从良把酸猴子和刘闯叫到身边,小声交代:“何大牙随时都带着两个保镖,身手还不错。据彩霞说,他们俩就住在一楼左边的房间。你们各带两个弟兄直扑那里,能不开枪就尽量不开枪,明白吗?” 刘闯点头的工夫,酸猴子早就蹿到了大门前,从兜里掏出一根特制的铁丝,插进钥匙孔里慢慢地旋动。没多久,随着他嘴角轻轻一瞥,门锁处传出清脆的“咔哒”声,大门开了。众人屏住呼吸、鱼贯而入,刘闯一迈进门里就抽出了匕首,带着人冲向走廊旁边的屋子。许从良这边,早大手一挥带着其他人向二楼冲去。当楼下的惨叫声猛然响起的时候,许从良早奔到了二楼卧室的门口,飞起一脚将门踹开。 何大牙揽着彩霞的细腰,正喝着小酒,猛然间听到一声巨响,随后看到从门口冲进来好几个蒙着黑巾的人,顿时大惊失色,急忙伸手向床头的手枪摸去。但手刚抬起来,便看见对面的男人手持一把驳壳枪,枪口正指着他的脑袋! “好汉饶命!好汉饶命!”何大牙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浑身直发抖。 许从良用脚勾了把椅子,一屁股坐了上去,故意嘶哑着声音冷笑道:“饶命?老子就是来取你狗命的!” 一听这话,何大牙立刻又如筛糠般哆嗦起来,脑袋砰砰地磕着地板,哀求道:“好汉,不知道我哪里得罪了各位大爷,只要能放我一马,您要什么我给什么!” “你小子倒还算识相,这些你要能办到,大爷我今天就饶你不死!”许从良说完,从兜里掏出一张纸甩了过去。 何大牙忙不迭地捡起来,一看上面写的字,顿时汗就下来了。那上面列了好几种紧俏的药品,外加三万元的赎金。这些药品和钱虽说没让他倾家荡产,但也等于割了他身上十几斤的肉。许从良瞧在眼里,两眼一瞪,喝道:“怎么,要钱还是要命,给个痛快话!老子戴着这个就是给你一条生路,你要是给脸不要脸,我可就把它摘了!”许从良指了指脸上蒙着的黑巾,又把枪口冲何大牙晃了晃。 何大牙的心一下子跳到了嗓子眼,黑道上的事情他多少明白点,知道绑匪要是戴着面罩还好点,至少证明他不想被人认出来,被绑的肉票还有生还的可能。要是撕破了脸,那肉票可就难逃一死了。想到这儿,何大牙也顾不得心疼那些钱了,连连应承:“要命,要命!” 许从良满意地一笑:“说吧,你放这些紧俏宝贝的仓库在哪里?” 何大牙心道:这伙人是哪条道上的?怎么摸得这么清楚?他擦了一下脸上的汗,“那个仓库在人和街上……” “钱呢!”许从良喝道。 何大牙咬了咬牙,无奈地说:“仓库里还有个放钱的地方……那里、那里正好有三万多现金……” “这就对了嘛!”许从良嘿嘿一笑,伸出了手。何大牙立刻明白,忙从兜里掏出一大串钥匙毕恭毕敬地递了上去。 许从良掂了掂钥匙,转身向门口走去的同时吩咐手下:“把何大牙捆起来,咱们取货去。” 何大牙稍稍松了一口气,看来命是能保住了。只是这念头刚起,头上便砰的一声挨了重重的一击,连疼都没觉出来,何大牙就天旋地转地栽倒下去。许从良拿了钥匙,急忙交给李立军。“何大牙为了保命,肯定不会说假话,你快带几个人去取药!” 李立军刚要走,忽然又想起一件事,问:“许署长,我们牺牲的那位弟兄的尸首……” “那我可得留下当证据,我这盘计划里缺不了这东西。” “可是……人死以后都要入土为安,否则我怎么对得起他!” 许从良不可思议地看着李立军,不屑地说:“哎,我说李先生,你们共产党为了什么主义,连死都不怕,那死了以后还能为‘主义’做点事情,怎么就舍不得呢?” 这番歪理把李立军噎住了,许从良扭头就往外走,招呼了两声刘闯之后,回头甩了一句:“你要是再在这件事上磨叽,你的那几个受伤的兄弟就该见阎王去了!”碰到许从良这号人,李立军也着实没办法,惋惜地叹了口气,转身离去。 刘闯大步流星上了楼,兴奋地说:“大哥,接下来咱们干什么?” “接下来可是吃苦的活儿了。”许从良把刘闯叫到身边,详细叮嘱了一遍,听得刘闯目瞪口呆地说:“大哥,费那事儿干什么?他这小洋楼里那么多屋子,随便找一间不就行了?” 许从良神秘地笑道:“要是那样还真省事了,你有没有想过,北郊出了这么多事,宪兵队早把这里搜查遍了,要是把东西放在这小洋楼里,鬼子能相信吗?对了,还有一件事,你得亲自办——” “什么事?” 许从良指了指房间里的彩霞,拍了拍刘闯的肩膀:“你的彩霞妹子现在可是无依无靠,你这位木帮的三当家不能见死不救吧?”说完,他哈哈大笑着走向酸猴子,让刘闯自己去招呼彩霞了。 酸猴子见许从良奔自己过来,知道又有差事了,一拍胸脯:“大哥,还要开哪个门?” “这回啊,你回家开咱们自己家的门,然后把咱那套照相器材,还有暗房里的东西都给我搬过来!” “啊?”酸猴子大吃一惊,“那些东西值不少钱呢,你不心疼啊?” 许从良嘴一撇:“那都是几年前的物件了,这回咱有了三万块钱,还愁买不到更好的?你要是办事麻利,这次买两个照相机,给你一个!对了,路过宪兵队、警察厅这些地方的时候多拍几张照片!” 酸猴子乐得嘴都合不拢了,屁颠屁颠地奔了出去。另一边,刘闯也安排完手下的任务,在和彩霞窃窃私语。许从良这才略微出了一口气,不过短暂休息之后他就走进了何大牙的书房,找出纸和笔,聚精会神地伏案工作起来。 朦朦胧胧中,一阵慌乱的喊叫声传进何大牙的耳朵。“快走,我看见巡逻的警察往这边来了!” “何大牙怎么办?” “还管他干什么,拿了钱走人!” 接踵而来的是杂乱的脚步声和头上传来的剧烈疼痛,何大牙呻吟着睁开眼睛,然后就感觉一种冰凉的液体正从头顶流下来。他舔了一口,似乎不是血,而是冷水,但他现在没心思琢磨为什么会有人把冷水浇到他头上,现在他最关心的是自己还活着,而且那帮绑匪已经离开了。 忍着头痛,他转动了两下脖子,彻骨的寒风从敞开的窗户直灌进室内,让他的脑袋清凉了许多,他发现屋子里只有他被绑在一把椅子上。何大牙略微动了动,顿时心中一喜——手虽然被绑得结结实实,但双脚却没有被捆住! 正这时,他忽听得楼下有摩托车奔驰的声音,然后在楼下戛然而止,紧接着就是几个人的说话声。 “署长,这户人家的门和窗户怎么大开着?会不会出了什么事?” “瞅这小洋楼就是大户人家,没保镖还有仆人呢,能出什么事?走,去别处转转。” 何大牙听得心急火燎,挣扎着站起身,拖着椅子发疯般往窗口奔去,边跑边扯着脖子狂喊:“救命!救命啊!” 没两分钟,急促的脚步声从楼下传了上来,紧接着,四个身着警服的人出现在门口,为首的一个冲上前一边解着绳索一边问何大牙:“我是北郊警察署署长许从良,你这里出了什么事?” 遇见救星,何大牙顿时有了气力,也一下子想到那些紧俏的药品和三万块钱,鼻涕一把泪一把地哭号着:“我叫何达亚,昨晚上被一伙贼给劫了,三万块钱啊!” 许从良心里暗笑,脸上却严峻异常,冲身后的警员喊道:“沿途去搜捕一下!” 支走了两个警员,他冲穿着警服的酸猴子使了个眼色:“去各个房间检查一下,看看有没有线索。” 酸猴子几乎要乐出声来,忙不迭地退出了房间,许从良则装模作样地记起了笔录。没过几分钟,酸猴子就按照事先的吩咐急匆匆地跑了进来。 “署长,在后院发现了一个密室,里面还有一具尸体和共产党的文件!” 许从良早就等着这一句,立刻一把揪住何大牙的脖领子,吼道:“老实说,你是干什么的?” 何大牙做梦也想不到会有这样的变故,晕晕乎乎地说:“我、我就是一个卖药的,我家没什么密室,更没有共产党的东西啊!” 许从良哪还有心听他啰嗦,早掏出手铐将他铐住,连踢带踹地把他赶了过去。踉踉跄跄地跌进后院,何大牙一下子傻了——后院一簇凋谢的花丛下面竟然出现了一个洞口,洞口旁边还有一块带着泥土的木板,显然就是用来掩盖洞口的。 酸猴子跳了下去,不一会儿就从里面掏出一大堆东西。“署长你看,共产党的宣传单,还有一些文件……这还有照相机……我可待不下去了,里面还有个死人呢!” 何大牙愣愣地看着、听着,他怎么也不相信自己家的后院怎么会凭空冒出一条密道来!有一瞬间,他觉得耳朵和眼睛肯定不是自己的。 “愣什么神!说吧,这是怎么回事?”许从良狠狠地踹了何大牙一脚。 扑通一声,何大牙就跪到了地上,鼻涕眼泪如翻江倒海般涌了出来。“署长,你可要给我做主啊,这个洞我从来都不知道啊!” “不知道?”许从良皮笑肉不笑地瞅着何大牙,“那我就把你交给宪兵队算了,去那里你就什么都能想起来了。” 一听要被交给日本宪兵队,何大牙头都要炸开了,捣蒜般连连磕头,央求道:“求求您就帮帮我吧,我真是冤枉的。对了,一定是那几个劫匪陷害我的!” 许从良心道,这小子倒也不傻,这么快就反应过来了。不过这早就在他意料之内,板起脸哼道:“劫匪?在哪儿呢?这些都是你编出来的吧,我现在看到的可不是什么劫匪,而是反满抗日的证据!” 何大牙知道,自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眼下只有一个办法能救自己,于是忙说:“署长大人,我和警察厅的叶勇是朋友——” 还没说完,许从良就伸手拦住了他:“等等,你是说反满抗日的事情和他有关系?” 何大牙暗暗叫苦:这警察就认准“反满抗日”这个词,不论我提谁,他都往这个杀头的罪名上说,哪还有我的活路?算了,县官不如现管,我也就别再提别人了。 想到这儿,何大牙献媚地凑上来。“不、不,我的意思是大家都是熟人,您能不能看在叶勇的面子上高抬贵手放我一马,我一定少不了孝敬您的。” 许从良演了半天戏,就等着他这一句话,立刻冲酸猴子使了个眼色。酸猴子心知肚明,忙凑上前说:“署长,这何老板可能也真是不知情,能大事化小就算了吧。” “呸!要是钱能解决的事儿那还算事儿吗?”许从良脸一沉,不再搭理酸猴子,而是在院子里踱了几步后把视线移到这幢小洋楼上,自言自语地说,“何老板这房子在户籍上登没登记呢?要是没登记就好办了,没有这房子,这洞自然就不存在,你就和反满抗日没有丝毫瓜葛了。” 何大牙坑蒙拐骗了一辈子,许从良的意思他焉能不知,他明白这次是遇到了一个吃肉都不吐骨头的狠主——钱都不管用,显然是看上了他的房子! 一想到这个,何大牙的心都要碎了,但反满抗日的罪名又哪里是他能背得起的?他一狠心,咬牙说道:“许署长,这房子虽然登记了,但是转到别人名下不就……” 许从良装作恍然大悟地一拍脑门:“哎呀,还是何老板有脑力!这样的话就万事大吉了,事不宜迟,现在你就写一份合同吧!” 何大牙连连应承的时候,酸猴子早跑进房间取了纸笔,交到一脸铁青的何大牙手里。 “许署长,写、写谁的名字?”何大牙哆哆嗦嗦地问。 “杨伟。”许从良把酸猴子的名字说出,又加了一句,“日期写半年前。” 酸猴子和何大牙都是一愣,却都没发问。酸猴子虽然不明白究竟,但知道许从良一定有他的目的。而何大牙则是不敢发问,飞快地写好了房屋转让合同书,又按了手印以后交给许从良。 许从良仔细地看了一遍,确认无误后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行了,有这东西,何老板你就可以高枕无忧地上路了。” 何大牙先是松了一口气,但又不明白了,结结巴巴地问:“上路?许署长您是什么意思?” “你这么聪明的人,上路的意思还不明白?”许从良叹了口气,突然拔出手枪,对准一脸惊愕的何大牙扣动了扳机! 两声清脆的枪响过后,何大牙栽倒在地,只是嘴角抽搐了几下便再也不动弹了。许从良招呼酸猴子把何大牙的尸体抬回卧室,拿出从林丹那里要来的枪,塞到何大牙的手里,然后又掏出昨晚在书房写的几张纸,放到了枕头底下。 “这是什么?”酸猴子问。 “林森那几次击毙鬼子的路线图,有了这个,何大牙背的黑锅更沉。” 酸猴子佩服得五体投地,但又疑惑地问:“大哥,咱们做得这么费事干吗?头半夜逼着他写个转让书不就行了?” “狡兔三窟的故事你知道吧?”许从良问。酸猴子点了点头。 “头半夜要是逼着他写,那里里外外二十几号人都知道这件事了,那还有什么秘密可言?现在这房子的事情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这才是最合适的时机!” “那你干吗写我的名字,编个别人的名字,不是更没人查出来?”酸猴子又问。 他一提这茬,倒把许从良提醒了,忙掏出合同书:“快,把你的手印按上。” 酸猴子按的时候,许从良慢悠悠地说:“咱俩兄弟一场虽然日子过得滋润,但你早早晚晚得结婚生子、自己挑门户,这房子就当是哥哥我提前给你的贺礼了。” 酸猴子心里一热,口中却仍贫嘴:“你比我大那么多,怎么也得是你先成家立业啊。” 许从良将合同书叠起来,一边放进兜里一边摇头道:“婚姻有风险,结婚需谨慎啊。” “那你还怂恿我结婚?”酸猴子逮到机会,揶揄着许从良。许从良倒没被噎到,一本正经地说:“不结婚不意味着不找好女人啊,等你遇到了中意的女人,先送上一沓钞票,让这女的有安全感。等你睡了她之后,再送上一套房子,虽然她的心失落了,可是身体有着落。这才叫男人!这才是男人办的事!” 侃了半天,许从良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离天亮还早着呢,一会儿在被窝里再眯一觉,等天亮了我就去见吉村秀藏,这个大礼我得亲自送给他!” 第五章 松泽惠子 这更是大出许从良的意料,还没反应过来之时,小林觉已拿出一张嘉奖令念了起来:“鉴于哈尔滨警察厅北郊警察署署长许从良打击反满抗日分子,成绩斐然,特予表彰,即日起晋升为六等警官,授三等警正警衔!” 几个小时后,许从良开着摩托车奔向车站街。 摩托车驶过富丽堂皇的圣尼古拉大教堂,遥遥相望的便是典雅的哈尔滨火车站,而道路两侧则是更加富有欧洲特色的建筑群。只是许从良的心里却无半点喜悦,因为这片风水宝地上各个建筑物挂着的都是日本的膏药旗,让他怎么瞅怎么别扭。 到了日本关东军宪兵队驻哈尔滨本部的大门,果然如吉村秀藏所说,这辆摩托车比警察厅的证件还要管用,守卫看到是宪兵队的摩托车,脸色也不那么严厉了,查看一番许从良的证件后挥手放行。 许从良没有先去找吉村秀藏,反正时间还早,先把这辆摩托车喂饱了再说。他骑着摩托车来到宪兵队后勤楼,正准备加油,突然看见一个身材高大的军官从楼里走了出来。 许从良心里咯噔一下,虽然没和这人打过交道,但照片还是见过的,这正是日本宪兵队队长岛本正一! 岛本正一也瞅见了许从良,见这人身着警察厅制服,却开着宪兵队的摩托车,心中狐疑,走过来斥问道:“你是什么人,怎么开着宪兵队的车?” 许从良见躲不过去,迎上前敬了个礼,说道:“我是警察厅许从良,奉吉村副队长的命令调查案件,摩托车是吉村副队长调给我办案用的。” 许从良想得挺美,寻思报上吉村的名号就好,他哪里知道这正捅到了马蜂窝! 岛本正一听到吉村秀藏的名字,脸色倏忽间变得铁青,许从良也瞧出不对,正心中叫苦之际,脸上已实实地挨了一个大巴掌! 这一巴掌来得既突然又猛烈,直打得许从良脑袋嗡嗡作响,疼劲还没上来,早有两行鲜血从鼻孔里蹿出来。紧跟着,第二个巴掌又扇了过来,“啪”的一声脆响之后,岛本正一的咒骂声也响彻空中:“竟敢冒充吉村副队长的名义,你活得不耐烦了!来人,把他给我押起来!” 话音刚落,几个荷枪实弹的宪兵便闻声跑了过来,许从良忍着头晕目眩刚站稳,话还没说上一句,肚子上又挨了重重的两枪托,这下他再也坚持不住,扑通一声栽倒在地。 看着手下像拖条死狗一样把许从良拖走,岛本正一的脸上露出一丝狞笑。他当然知道许从良所说的是实情,但他一直想找机会整治吉村秀藏,岂能放过这个机会? 理由找不到,找得到借口也是好的! 岛本正一心满意足地自言自语着,快步向办公楼走去。一进办公室,他就把副官叫过来:“一会儿吉村副队长来了,让他到我这儿来一趟。” 许从良又挨揍了。被两个宪兵拖到关押室门口,许从良的大脑刚刚清醒一些,便又被几枪托砸得天旋地转。看着许从良被打得头破血流,两个日本宪兵仍觉得不过瘾,啐上几口臭烘烘的黏痰以后,才飞起两脚把许从良踹进了关押室。 扑通一声,许从良的身体狠狠地砸落在地上,直砸得他五脏六腑如翻江倒海一般难受,趴在坚硬冰冷的水泥地上喘息了好几分钟,许从良才支起胳膊缓缓爬了起来。 关押室的角落里铺着一床草垫子,星星点点地沾满了血迹,看来已经躺过无数人了。许从良慢慢爬到上面,随着身子暖和一些,大脑也开始清凉起来。他一边抹着鼻血,一边琢磨着:毫无疑问,自己成了岛本正一的出气筒,替吉村秀藏背了黑锅。他知道,没多久自己就会被放出去,很有可能还是吉村秀藏亲自来放人,可到时候自己该怎么做呢? 大发牢骚?许从良苦笑着摇摇头。虽说吉村秀藏看起来不像别的日本人那样霸道,可归根结底还是小鬼子,能指望吉村替他说什么话、报什么仇吗? 横眉冷对?许从良更是为冒出的这个念头而感到羞辱,虽说自己是个警察,可在日本人眼里无非就是条狗,有什么资本去横眉冷对呢?即便是一时出了气,但以后呢?除非自己不做警察了,否则又多了一个整治自己的人。 许从良越想越气,也越想越委屈,浑身的疼痛也一波又一波地袭来。而在这撕心裂肺的疼痛之中,他的脑海里突然冒出一个场景。那是马半仙拔枪自尽前的豪迈一笑。 许从良一直都弄不明白,一个人在临死前怎么会有那么灿烂的笑容?现在他明白了——马半仙是堂堂正正的死,而不是像他这样窝窝囊囊被打!一个人如果能挺直着腰杆面对小日本,死又算得了什么呢! 一时间,许从良觉得满身的伤痛全都化成了一腔豪气,几乎就要冲到牢房门口晃着铁栅栏破口大骂一场,可腿刚拔起来又收了回来,心里叹息道:“老子过了嘴瘾也是白挨打,犯不上!留着力气琢磨怎么报复小鬼子才是正事!”想罢,他一屁股坐在草垫子上,绞尽脑汁地琢磨起来。 许从良想不到的事情很多,吉村秀藏也是。他怎么也没想到,一大早就挨了训斥。 “身为大日本帝国的堂堂宪兵队副队长,竟然让支那人协助侦破,这事情要是传出去,我们大日本帝国军人的尊严何在?” 看着暴跳如雷的岛本正一,吉村秀藏压抑着心头的怒火,辩解道:“这个许从良还是有些本事的,前些天的苏俄使馆事件就是他解决的。” 岛本正一重重地哼了一声:“瞎猫都有碰到死耗子的时候,稍微有些脑筋的人都能办明白那件事情。这次我看在你的面子上不予深究,一会儿你去把他领回去就是了。” 看着吉村秀藏欲言又止的样子,岛本正一知道他心里不服,阴笑两声将口气放缓和了一些说道:“北郊贩卖私酒的那几个中国人我已经放了,不过在你申请释放以前,有三个人在四小队的模拟演习里死了。” 吉村秀藏以为自己听错了,愣愣地看着岛本正一,失口道:“有那么多反满抗日分子在牢里,为什么要用老百姓?” 岛本的表情也和吉村一样,而且几乎笑出了声:“我还打算从那些反满抗日分子嘴里挖出点东西来,这些老百姓有什么用?他们只配给帝国的战士做活靶子!” “可是,可是他们只是手无寸铁的老百姓,顶多犯点经济罪而已!”吉村秀藏脸涨得通红,可话刚说了一半就被岛本不耐烦地打断了。 “吉村君,你不要忘了这里是满洲,不是东京;你也不是东京警察厅的探长,而是宪兵队的副队长!这里没有平民和罪犯,只有战争和敌人,你对这些老百姓仁慈,他们日后就会扑到你面前咬断你的喉咙!” 吉村秀藏无语了,退出岛本正一的办公室,他深深地吐了口闷气。他知道岛本是在借题发挥,教训许从良的目的只是给自己一个颜色看看。他确实也无可奈何,虽说自己是宪兵队副队长,但一个“副”字却成了天壤之别的代号。但眼下暂时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先把许从良放出去才是紧要的,毕竟还有案子等着这个中国警察去破呢。 吉村秀藏走进关押室的时候吃了一惊,他原以为许从良会歇斯底里地晃着铁栅栏大喊大叫,或者垂头丧气地耷拉着脑袋,却没料到这个中国警察一动不动地躺在草甸子上,似乎晕了过去!再一细看,只见许从良的脸颊高高地肿起了一个大包,鼻孔和嘴角上沾满了血迹。 他急忙抢上几步,摇晃着许从良:“许警官,醒醒!你没事吧?” 连叫几声以后,许从良缓缓地睁开了眼睛,看了眼吉村秀藏后喃喃地说:“北郊清滨路16号……有、有共产党分子,被我、被我击毙了……”刚说了这一句,许从良脑袋一歪,再无半点声响! 吉村秀藏又惊又喜,连连摇晃着许从良,可只见许从良的脑袋左摇右晃,却再也没睁开眼睛。吉村见状不妙,急忙叫来两个宪兵,急切地命令道:“赶快送到满铁中心医院!” 几个人七手八脚忙碌的时候,却都没注意到许从良的嘴角撇了一下,这小子自从冒出那一句话以后就紧绷住嘴唇,但心里却一直暗骂着:“老子不能白被你们打了,把这个消息告诉你,你却不知道这个线索是怎么来的,一定急得抓耳挠腮。等老子享受够了贵宾医疗服务,再睁开眼睛告诉你!” 一路上,许从良舒服得很,上车、下车、上楼、进病房都由日本宪兵抬着,只是耳边却不清静,吉村秀藏的催促声不绝于耳。等进了病房,吉村的声音小了许多,但其他人的声音却多了起来,而且吉村还换成了日语对话,搞得许从良心里郁闷至极,只觉得自己进了山林,听到的都是鸟语。 正郁闷间,突然一双温暖的手将他的手腕抬起,紧接着,柔软的指头开始依次勾动起他的五个手指。直觉告诉许从良,这是一双女人的纤纤玉手,只是他不明白这女人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正琢磨间,许从良又闻到了消毒水和酒精的味道,这个他倒明白——一定是护士给他处理伤口来了。一想到伤口要被酒精涂擦,许从良忙缓缓地深吸了一口气,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疼痛。 注意力一集中,周围的那些鸟语也就听得不那么烦心,许从良紧闭牙关,忍住了伤口的疼痛以后,竟感觉周围的声音都弱了下去,似乎病房里没有别人了。他正打算睁开眼睛四下瞅瞅,一个忍着笑的声音突然在他身侧响起:“宪兵队的人都走了,你不用装了,睁开眼睛吧。” 既然被人看破,许从良也就不装了,刷地睁开了眼睛,眼前顿时一亮。不光是因为闭了半天眼睛、猛然见到阳光的缘故,还因为在他面前站着一个亭亭玉立俏美的女医生。而且这个大夫他还认识,正是松泽园治的女儿松泽惠子! 不过许从良装着糊涂,皱着眉头问:“大夫,你们检查完了,不给我用点药啊?我现在浑身都散架子了。” 松泽惠子微微一笑:“哪能不给你用药呢?护士一会儿就给你输液,吉村副队长的朋友我们怎么敢怠慢?” 许从良一愣:“吉村副队长的朋友?谁说的?” 松泽惠子笑道:“他自己说的呀,他说你是警察厅的著名侦探,是他的好朋友,办案时受了伤,叮嘱我们一定要全力治疗。”许从良这才明白,刚才吉村用日语和医生叽里呱啦半天说的是什么内容。他哼了一声,心道:吉村倒也知道他们宪兵队做的这些损事说出来不好听。 不过他心里骂着,却也不敢对松泽惠子表现出来,嘿嘿笑道:“吉村倒也够意思。” 松泽惠子闻听,忽地一笑:“可你对你的朋友却不够意思,刚才我给你做了神经反射检查,你的反应证明你根本就没昏迷。” 许从良眨巴眨巴眼睛,心道:这次是真撞到枪口上了。不过看松泽惠子脸上倒没有恶意,他眼珠一转,嘻哈笑道:“那你怎么没挑破?” 松泽惠子嫣然一笑:“许署长你忘了?前些天你还帮我抓过小偷呢,虽说事情不大,可我总得找机会报答一下呵。” 许从良装出恍然大悟的样子,借机又多打量了松泽惠子几眼,连连点头:“哦,对,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你穿上白大褂更漂亮了,刚才我还没认出来。其实我刚才就是故意装昏迷的,你知道为啥?”松泽惠子摇摇头,好奇地看着许从良。 “我早就听说满铁中心医院外科有个漂亮的女大夫,我寻思要是装昏迷,病情不就重点儿吗?住院时间多了,看到漂亮女大夫的机会不就多了吗?” 虽然知道许从良这话是油嘴滑舌,可松泽惠子平日里根本就没听过这样的话语,乍一听到反而觉得新鲜得很,脸一红,竟不知道怎么说了。正巧此时护士走了进来,松泽惠子才自在了一些,向许从良交代了几句伤情以后,快步走了出去。 输液以后,许从良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迷迷糊糊正要睡着,突然被急促的脚步声吵醒了。抬眼一看,酸猴子和刘闯大步流星地走进了病房,身后还跟着彩霞和满身烟油子味的大烟袋锅子。 “吉村那小子是啥反应?”许从良问酸猴子。他明白,自己受伤这事儿酸猴子一时半会儿也没地方知道,只能是吉村去了何大牙那里,酸猴子才听到信儿。 “大哥,是他妈的谁把你打成这样啊?”酸猴子顾不得回答,瞅着许从良红肿的脸,狠狠地跺着脚。但看到许从良急迫的眼神,他马上回道:“吉村去了以后没几分钟就傻了,一个劲儿问我,你是怎么发现线索的。” “你怎么说的?” “我还能怎么说,啥也不知道呗,急死这个小鬼子!” 许从良开心了,揉着肿胀的脸颊,嘿嘿笑了起来。酸猴子说得不错,站在何大牙的尸体前,吉村秀藏对许从良佩服之至,又充满了焦急和疑惑。 将许从良送到医院以后,他就急忙带队来到了清滨路16号。然后惊喜接踵而至——中弹身亡的男人尸体、隐藏在花园里的地下室、地下室里游击队员的尸首、共产党文件、照相器材、几次刺杀日本军官的行动路线图,这些无疑都证明这个叫何达亚的死者就是共产党。 但吉村秀藏并没有草率地下结论,他吩咐手下把何大牙的手枪拿回去检验,然后站在花园里思忖着:许从良确实很不简单,短短两天的时间就查出了这么一个重要的间谍。但他到底是怎么发现线索的呢? 虽然他很想立刻就回到医院,找许从良问个究竟,但还有一件事情更加急迫,那就是立刻向松泽园治去汇报。他可不想把这份大礼献给岛本正一。 吉村秀藏径直去了关东军哈尔滨情报部,一上楼,正遇见警察厅长金荣桂和白受天从松泽园治的办公室出来。与平日不同,今天这两人的脸上除了恭敬以外,还多了几分自得之色,吉村猜想,这两人很可能得到了什么情报,刚向松泽园治邀功出来。 果不出他所料,吉村走进办公室以后,松泽园治拍拍他的肩膀,把他带到了书案前,指着上面放着的几页材料说:“你来得正好,我正有一件要紧的事要你去做。” 吉村“啪”地一个立正,正色道:“请松泽机关长示下!”他没有叫老师,是因为他清楚,能偷偷动用宪兵队,这件事情一定非同小可。 松泽指着那份材料,说道:“警察厅金荣桂刚刚抓获一名共产党要犯,现在正在审讯当中。据金荣桂报告,这名共产党要犯在哈尔滨城南一带活动频繁,他怀疑共产党会在那一带有什么举动。” “你的意思是,把这个共产党要犯交给我,撬出他嘴里的东西?” 松泽微微一笑:“杀鸡焉用宰牛刀?金荣桂他们做梦都想有个立功受奖的机会,一定会拿出吃奶的劲儿来审问的。况且,这事情我不打算让岛本正一知道,至少是具体行动以前,你要是把这个要犯带回去审讯,岛本一定会察觉。你的任务是暗中抽调一组值得信赖的手下,即日起对城南进行详细调查,等金荣桂那里有了突破,你就按照获得的线索秘密部署,到时候将共产党分子一网打尽!警察厅这帮人干点小差事还行,关键的事情还得我们亲自上阵。” 吉村心念一动,说道:“老师,我正有一件事情要向您汇报——前些天帝国军官被害的几个案子有突破了,据目前掌握的情况来看,也是共产党干的!” 松泽园治顿时来了兴趣,示意吉村详细讲下去。吉村边叙述边暗地里打量松泽的表情,只见他忽而沉思,忽而喜悦,忽而又露出诡秘的神色。讲完之后,吉村思忖着问道:“老师,我有一种预感,这几起案子和共产党将要进行的破坏活动会不会有关联呢?” “说说你的看法。” “前几起暗杀帝国军官的事件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案发地都在哈尔滨城北,那几起案件是不是共产党的声东击西之计,把我们的精力都吸引到城北区域,他们反而在城南大肆进行破坏计划呢?” 松泽园治眯起眼睛思忖起来,但眼中的凶光已是暴露无遗。突然,他睁开眼睛问道:“许从良被岛本正一打得重吗?” “我把他送到医院的时候,他已经昏迷了。”吉村答道,却没弄明白老师为什么忽然问这个问题。 松泽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然后拿起电话:“让小林觉来我这里。” 少顷,小林觉急匆匆地赶过来,接到了一个令他诧异的工作——向警察厅以及许从良颁发嘉奖令,而且嘉奖地点就设在许从良的病房。这个结果让吉村很高兴,对许从良的歉疚之心也减弱了一些,但同时也觉得很意外,因为松泽园治对中国人一向瞧不上眼。 小林觉走后,吉村秀藏问道:“老师,许从良受到排挤才到了北郊警察署,要是嘉奖过重,我怕更引起别人的嫉恨。” “哦?”松泽园治瞅了瞅吉村,“看起来你对这个许从良还颇有好感?” “好感倒谈不上,我只是觉得这个人很有侦破才能,对我们来说是个有用之才。”吉村谨慎地答道。 松泽园治拍了拍吉村的肩膀:“吉村,你还没完全弄懂中国人。中国人不可谓不聪明,不过,一个中国人是条龙,但聚在一起就成了虫。你现在看许从良有能力,那是因为他不努力办案就没有升迁的机会,一个人被逼到绝路上才会迸发出潜力。现在最紧要的就是从那个共产党身上找到突破口,我给许从良颁发嘉奖令就是让金荣桂和他手下的那些狗嫉妒、嫉恨,这样,他们就会把吃奶的劲头都用在那个共党要犯身上!” 两个日本人在办公室里紧锣密鼓地筹划着,许从良的病房里却是另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一看刘闯把大烟袋锅子带来,许从良就知道自己要遭罪了。他倒不是害怕大烟袋锅子的针灸,而是受不了那一身呛人的烟油味。 不过现在也由不得他了,几句寒暄过后,大烟袋锅子就从黑漆漆的褡裢兜里掏出针,给许从良扎了起来。这还没算完,扎完之后,他又掏出几贴膏药,烤热了以后贴到了许从良的前胸和后背上。刘闯心满意足地连连点头,可许从良却是一脸愁容,那几贴膏药上根本就没什么药味,彻头彻尾散发着浓烈的烟油子味,不知道以后洗几次澡才能把这味道消除。 大烟袋锅子刚忙完,病房的门就开了,一看来人,许从良吃惊得张大了嘴,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个人会来看他! “怎么?许科长受伤以后就不喜欢吃金盛园的酒菜了?”瞅着许从良愣愣的样子,林丹笑道。然后她吩咐伙计把一个大菜匣放到桌子上,又说:“你刚受了伤,酒是不能给你喝了,不过却有新炖的鸡汤。” 许从良心中一喜,也忘了身上的疼痛,连连称谢。林丹见周围没有外人,笑道:“许科长你这就见外了,你帮了我们那么大的忙,而且为了这事儿还受了伤,我哪有不看望你的道理?要不是我当家的事儿忙,他也来了。” 酸猴子听到这里,嘿嘿地嘀咕道:“你家当家的要是来了,我大哥的嘴就咧不了这么大了。”他声音虽在嗓子眼里含糊着,但许从良瞅他口型也猜出了几分,正狠狠瞪向酸猴子,嗔怪的声音已从门口传来。 “这里是特护病房,患者更需要静养,各位看完了最好还是快点离开。”顺着声音看去,松泽惠子正皱着眉头立在门口。 刘闯这几个人平日里大大咧咧惯了,哪里受得了这些约束,正待反驳,林丹已盈盈笑道:“这位医生说得是,现在许科长需要安静休息,咱们还是先走吧。等他伤养好了,到我们金盛园摆酒接风。” 见林丹这样说了,刘闯也只好悻悻地闭上了嘴,不过彩霞却怯怯地走到许从良身旁,小声说:“许署长……” 许从良笑着一摆手,“该改口叫许大哥了吧?” 彩霞脸一红,但随即又泛上愁容,说:“许大哥,刚才大杂院的几个人被放回来了,可是少了三个人,我想拜托你问问是怎么回事?” 这个消息大出许从良的意料,他一拍胸脯,震得脑袋直迷糊,但嘴上打着包票:“放心,这事就交到我身上,不出三天就让他们也回去!” 众人离开了以后,许从良纳闷地琢磨起来:“既然放了人,吉村肯定是帮忙了,可为什么这忙帮得拖泥带水呢?” 他正寻思着,松泽惠子走过来没好气地说:“我看你纯粹是在装受伤。” 许从良一愣,诧异道:“这话怎么说的?拜托,你看我这身上的伤都是画上去的?” 松泽惠子哼了一声:“那你还有精力抽烟?” “抽烟?”许从良看着松泽惠子扬着葱白小手一个劲扇风的姿势,明白过来,哈哈笑道,“我可没抽烟,这是我那位朋友给我贴的膏药的味。” 说着,他一掀被子,把大腿和肚子露了出来,指着上面贴的膏药说:“这些东西可比你们西医的那些破药强得多,不出三天我就能活蹦乱跳地喝酒去!” 松泽惠子失笑道:“你就别在这里逞强了,你们中医怎么比得上西医,要不是刚才给你打针,你的伤能好得这么快吗?” 许从良岂会被一个小女子说服,不屑地瞥了一眼,抬起被打得肿胀的胳膊,上下左右灵巧地活动了好几下,炫耀道:“怎么样,虽然还肿,但你们西医能让这胳膊这么快就动弹?” 松泽惠子惊讶道:“还别说,你这胳膊真的好了很多呢。” “那当然!”许从良指着胳膊肘上的几个针眼,对松泽惠子说,“瞧见没有,这是我们中医的针灸,几根针下去,咱这胳膊就完好如初了。” 松泽惠子好奇地走上前,看得又惊又喜,正待开口,忽然从走廊传来了军靴踏过的声音,而且声音距离病房越来越近。许从良一愣,心道:这又是谁来了?正思量间,吉村秀藏推开病室门走了进来。 许从良一喜,刚要向他询问大杂院的事情,却瞥见随他鱼贯而入的竟然还有四个人。而这四个人大大出乎他的意料——小林觉、金荣桂、白受天、蔡圣孟。 而且这四个人如同模子刻出来一样,全都一副表情,特别是金荣桂,脸上的皱纹被笑容堆挤得更加明显。他疾步走到病床前,握着许从良的手,亲切地说:“许署长,恭喜你击毙共党要犯,为我们警察厅扬威立功!而且,不光是警察厅,连机关本部松泽将军都对你的壮举大加赞赏。”说到这儿,他向后撤了一步,将小林觉让到前面,献媚道:“小林觉主任百忙之中也亲自来看望你,而且还带来了松泽将军的嘉奖令。” 这更是大出许从良的意料,还没反应过来之时,小林觉已拿出一张嘉奖令念了起来:“鉴于哈尔滨警察厅北郊警察署署长许从良打击反满抗日分子,成绩斐然,特予表彰,即日起晋升为六等警官,授三等警正警衔!” 三等警正警衔,听到这几个字的时候,许从良心里颤动了一下,这可是类比军队里少校的警衔。自己爬了好几年也没爬到少校,没想到栽赃嫁祸何大牙的这件事情反倒让他荣升上去了。可是这一切又来得太突然了,倒弄得他一时间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不过,几秒钟之后许从良就恢复了平静,他一边冲小林觉说着冠冕堂皇的话,一边用眼睛的余光瞄着其余几个人。只见吉村秀藏的脸上并没什么特别的表情,而在白受天和蔡圣孟的脸上则隐隐现着一丝嫉恨。 看到这些,许从良心中琢磨:这起案件是吉村交代给我的,按理来说这功劳应该归到宪兵队的头上,怎么落到了松泽的手里?而且这案件是吉村接手的,按小日本的一贯作风,独揽大功是自然的,怎么心那么好,倒给我晋级?还有,警察厅的这几头蒜都来了,可叶勇怎么没来? 他寻思之时,嘴上的奉承话也说了一大堆,随着“表彰”仪式告一段落,小林觉一行离开病房,吉村秀藏则留了下来。 许从良心知肚明,知道他留下的目的是什么,不过没等他开口便抢先问道:“吉村队长,我听说大杂院有三个人还没被放回来,不知道是什么缘故?” 吉村秀藏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飞快地说:“有点小变故,前几天垦荒团有一些拓荒任务,临时把那三个人抽调走了,可能要过一阵子才能回来。” 许从良心里激灵一下,隐隐觉得不对劲,一种不祥的预感也袭遍全身。他眼珠一转,笑道:“原来是这样啊,那他们在哪个垦荒团,我好通知一下他们的家属,天也冷了,送点棉衣棉裤什么的。” 吉村一怔,他虽然编好了瞎话,却没料到许从良如此一问,尴尬地说:“这个……这个……我也不大清楚,我回去派人再查查。对了许署长,那个共党分子你是如何查出来的?” 吉村将话题转开的同时,一块重石也狠狠砸在许从良的心头,砸得他心中一阵阵闷痛、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知道,吉村这番尴尬的解释后面只说明了一件事——大杂院的那三个人再也回不来了!看着吉村闪烁的目光,许从良狠狠地咬了咬牙齿,然后忍着胸中的剧痛,开始讲述案件经过。 之后的一段时间对于许从良来说如同煎熬,他觉得自己变成了两个人——一个人眉飞色舞地大讲捕获“共产党”的点滴细节,另一个人则默默地站在身后,鄙夷地说:“许从良,你真是一个不要脸的汉奸!鬼子把大杂院的人都杀了,你还在这里装成没事人一样!你现在舒服地躺在病床上,可大杂院的那三个人却躺在冰冷的地底下……” 渐渐地,许从良几乎听不清自己在说什么,只是下意识地动着嘴唇,耳边鄙夷的声音则越来越响,那一句句声音像冷箭扎进他的心里、扎进他的大脑,让他浑身痛苦不堪。 突然,一个虚伪的声音冲进了耳朵:“许署长,你是不是不舒服了?”许从良一怔,这才发觉自己的手在微微抽搐着,而身下的冷汗几乎打透了整个被单。 他盯着吉村秀藏,缓缓地点了点头,用手摸了一把脸上的冷汗,顺势将眼中几欲夺眶而出的泪水擦掉。也在这一抹之后,他痛苦地呻吟了一声晕厥过去。 许从良再次醒来的时候,吉村秀藏已经不在身边,倒是松泽惠子在病床前看着他。见他醒了,松泽惠子松了口气:“唉,你总算醒了。再不醒的话,我就得找神经科的医生会诊了。” “怎么?你也有看不好的病?”许从良没好气地翻了两下白眼。几个小时前他还沾沾自喜,自己虽然被打,可也捞到在小日本医院里的贵宾病房看病的待遇。可是现在,他一想到自己躺在小日本的医院里,给他看病的还是松泽的女儿,就浑身上下不自在。 松泽惠子还给他一个白眼,揶揄道:“要怪就怪你的伤奇特,你来的时候,伤倒是很重,不过你却装昏迷。可是刚才,你的伤都稳定了,却真的昏了过去。”说着,她瞅见在床头放着的嘉奖令,掩口笑道:“怎么?是得到了嘉奖,兴奋过度了?” 这本是句玩笑话,可在许从良听起来却格外刺耳。他脸色一变,几乎就要将那张嘉奖令撇出去,顺势讽刺几句,可再一想面前站着的是松泽惠子,自己要是这么做了,今晚上就会传到松泽园治的耳朵里。他越想越是憋闷,看着病房的一切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索性下了床穿戴起来。 “你这是干什么呀?”松泽惠子诧异地问。 “出院。”许从良甩出两个字,飞快地穿着外衣,他现在一分一秒也不想在小日本的医院里待,甚至多一个字也不想和松泽惠子说。 “出院?可你的伤还没好呢!再者说,出院手续还没办呢,这都是要按程序的。”松泽惠子急着说。 许从良冷冷地向她扫了一眼:“我们中国人命硬,少住两天医院好得反而更快。至于什么破程序,你留着管你们日本人吧,少来管我!”说完,他竟是再也不瞅松泽惠子一眼,转身大步离开。 走出满铁中心医院,刺骨的寒风立刻扑向许从良,连打了几个喷嚏以后许从良才腾出手叫来一辆黄包车。 “先生,您去哪儿?” 黄包车夫的问话把许从良问住了。是啊,去哪里? 回北郊警察署吗?许从良突然不敢回去见酸猴子,难道要对他说:“大哥今天窝囊到家了,不但被小日本一顿毒打,而且大杂院的事情也没办明白。” 去木帮?更是不行,彩霞就在刘闯那里,怎么向她说?愁事缠身,自然要借酒浇愁,想到这儿,他狠狠地叹了口气,对车夫说:“金盛园酒楼。” 这个夜晚不光许从良一个人闹心,金荣桂和“白菜叶”也是心乱如麻。 从医院出来,金荣桂带着白受天和蔡圣孟直接奔回警察厅。此时正是下班时间,走进大厅,下班的警员纷纷向金荣桂打着招呼,但金荣桂根本没心思点头示意,带着白受天和蔡圣孟径直向底层走去。 底层是警察厅戒备最森严的地方,因为关押着金荣桂向日本人邀宠的一个个“宝贝”。每当抓捕到反满抗日分子,底层刑讯室的铁门便会如恶兽一般张开大嘴,即便是在酷热的盛夏,也都散发着逼人的寒气。当然,还少不了各种刑具的肆虐声和犯人撕心裂肺的惨叫。 对于这些声音,金荣桂已经熟悉到厌倦了,甚至时常在这些声音的伴奏下酣然入睡。但今天,金荣桂却对这些惨叫声充满了渴望,他希望皮鞭抽得越狠越好,因为某一鞭子抽下去以后,就可能从那个犯人嘴里抽出他想要的字眼。 但距离第三刑讯室还有十多米的地方,金荣桂就失望了。里面传出的不是他想要的声音,而是叶勇声嘶力竭的咒骂:“不说是吧!那我就再让你尝尝下一套刑具的滋味!” 跟在后面的蔡圣孟也叹了口气:“看来叶科长是碰到硬骨头了。” 白受天则没有开口,只是若有所思地微微一笑,然后随着金荣桂走进了刑讯室。 刚迈步进来,一股皮肉烧焦的味道就灌进了三个人的鼻子。金荣桂抬手扇了扇,向刑讯架看去,只见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被结结实实地绑在上面,用“皮开肉绽”这个词已经不能形容他的样子了,因为这人的身上已是血淋淋一片,根本分不出哪块是皮、哪块是肉。伴随着粗重的喘息声,鲜血滴滴答答地从他的嘴角、胸前淌下来,而地面上,滴下来的血液已经变成了半凝固的肉冻。 见金荣桂一行人进来,叶勇把皮鞭递给手下,快步迎了上去。 “厅长,这小子嘴太硬,死活不说!”他喘着粗气,气急败坏地回禀。 蔡圣孟瞥了一眼刑讯室里的各种刑具,见所有的刑具都已经用了个遍,便把将要出口的话咽了回去。金荣桂自然也瞧得清楚,不过他心里虽然急迫,嘴上却淡淡地说:“慢慢来,这是条大鱼,急不得。况且许从良刚立了功,日本人那边对咱们警察厅还是很满意的,这个案子即便拿不下来也没什么。” “许从良那小子立功了?”叶勇瞪着大眼珠子问。 白受天明白金荣桂的意图,阴阳怪气地接口道:“不止是立功,而且还授了三等警正警衔,已经和你叶科长平起平坐了。” 闻听这话,叶勇更是气不打一处来,骂骂咧咧地说:“奶奶的,他小子倒能抢风头!他的那个破案子有咱们这个重要吗?等我把这小子的嘴撬开,给咱们授的岂止是三等警正警衔?”说着,他从手下手里夺过皮鞭,又要冲上去开始新一轮的酷刑。 白受天忙拉住他,笑道:“叶科长也不必心急,劳累了这么久,也该休息片刻。更何况咱们不妨换一种方法,或许就能让这个人开口了。” 叶勇一愣,正要追问,白受天已走到金荣桂身旁低语起来。几句话之后,金荣桂满意地点点头,然后吩咐道:“好,不妨用受天的办法试一下。你们三个人最近把手头的事情都放一放,全力以赴做这件事!” 交代完之后,金荣桂转身离去。看着叶勇迷茫的眼神,白受天将他和蔡圣孟拉到身边,小声说:“这个共产党显然是抱了必死的念头,和我们死硬到底,如果我们只用这些大刑伺候,我敢肯定,还是撬不开他的嘴。” 蔡圣孟在旁点头:“硬的不行,自然就要来软的。” 叶勇哼了一声:“你以为我就知道来硬的?软的我不是没试过,好话说了一箩筐,房子、票子、女人都许诺给他了,可这小子就是油盐不进啊!” “这帮泥腿子为了他们的主义、信仰可以抛弃生命,金钱、美女这些东西诱惑不了他。”白受天冷笑道。 “那……”这次连蔡圣孟也弄不明白了。 “每个人都有最软弱的地方,这个人也不例外。共产党把生命都可以不顾,但最看重的就是气节,这是他们最坚强的地方,但同时也是最软弱的地方。”说完,白受天得意地一笑,舀过一盆冷水走到已近乎陷入昏迷的犯人前,猛然将水劈头盖脸地泼了上去。 “啊!”一声痛苦的呻吟过后,男人缓缓睁开了眼睛。模糊的视野里,一个满脸堆笑的警察正站在自己面前。 “呸!”男人狠狠地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骂道,“狗汉奸,从我嘴里你们什么也得不到,要杀要剐给爷们来个痛快的!” 白受天既不气也不急,掏出手绢擦了擦被啐到脸上的唾沫,慢条斯理地说:“想死可没那么容易,我不仅不会杀你,而且还要把你送到医院,等治好了伤还要放了你。” “你要干什么?”男人惊愕地看着白受天。同样表情的还有蔡圣孟和叶勇,他俩也在心里发着一样的声音。 “呵呵。”白受天阴笑两声,“我只是想试验一下,当你完好无缺地从警察局出去,会不会被你们的同志看作叛徒?” 这一席话说出来,男人的脸色骤变,遭受酷刑时也未曾哆嗦的嘴唇此时也下意识地抽搐起来。他咬了咬牙齿,说:“你的阴谋不会得逞的!” 白受天放声大笑,“不见得吧,你的同志即便相信你,你的上级也会对你进行严格审查,那种众叛亲离、被人怀疑的滋味可是生不如死啊。一旦审查没有通过,你还会死在你们自己同志手里,你的家人从此以后也遭人唾弃、无依无靠……啧啧……这该是多么悲惨的事情……” 说到这里,白受天的话戛然而止,转身走到办公桌前,抄起电话。“联系医院,派一辆救护车来,然后通知最好的外科医生,马上就会有一个伤员被送过去。” 打完电话,他瞟了一眼男人,缓缓地说:“其实你还有一条路可以走的,我们可以给你办理一份假的身份证明,还可以给你一笔钱,从此以后你可以改头换面,去另外一个地方生活。没人会知道你的过去,没人会知道今天发生的一切,你甚至还可以重新加入你的组织,这一切其实很简单啊。只要你把所知道的告诉我们,你的生活、你的家人就会重新过上舒服的日子。我还送你一句话——不成熟的男人是为了理想壮烈地牺牲,成熟男人可以为了理想卑贱地活着。” 刑讯室里顿时陷入了沉寂,只有几个人的呼吸声此起彼伏,每一声呼吸都压抑无比,似乎要把刑讯室里的空气吸干。 良久,一声长叹在空气中震荡开来,随即男人的头无力地垂了下去。“好吧,我答应。但你一定要说话算话!” 白受天似乎早就料到了这个结果,脸上并没有太惊讶的神色,他翻了翻眼皮,笑道:“这个你放心,只要你说的句句属实,我答应你的事情也就不会打半点折扣!”说完,他冲叶勇点了点头,示意剩下的事情交给他去做,自己则站起身,心满意足地踱了出去。 关心这个男人的不光是“白菜叶”,在金盛园酒楼,林森和林丹也在为这个男人牵肠挂肚。“李立军派人找了一天一夜了,孙魁仍然没有消息,会不会出了什么事?”林丹蹙眉问道。 林森也是眉头紧锁,喃喃道:“事肯定是出了,我最担心的是他暴露。这次行动的计划他虽然不完全知道,但也了解不少,万一鬼子从他这里打开突破口,我们的行动就前功尽弃了。还有,孙魁和李立军是单线联系,一旦有变,他就危险了。我这就去找立军,让他这两天注意安全。” 林丹默默地点了点头:“不过现在最主要的还是设法弄清孙魁的下落。” 正此时,店小二匆匆跑过来,敲门道:“老板,警察厅的许从良刚才自己过来喝酒,现在都喝醉了,咱们店快打烊了,您说怎么办?” “许从良?”林丹一愣,“他不是在医院住院吗?刚才我还看过他,怎么又跑来喝酒了?” 她正说着,忽见林森眼中一亮,也顿时明白过来,“你的意思是通过许从良打探一下孙魁的消息?” “从上一件事看,许从良对咱们共产党并没恶意,反而还帮了咱们。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总归不是敌人。再者说,他已经受伤了还在酗酒,对身体也不好。不过,这事情还得你出面为好。咱们的身份他虽然猜个八九不离十,但毕竟没有挑明,我们还是装聋作哑、旁敲侧击为好。” 林丹哼道:“你这算什么哥哥啊,就知道把妹妹推到前线,你就不怕许从良色迷迷地把我吃了?” 林森一抱双拳,冲妹妹赔笑道:“自古以来都是邪不压正,我还指望着我的好妹妹让他改邪归正呢。” 还没进包房,林丹就闻到了冲天的酒气,等推门进去再看,顿时傻了眼。 只见偌大的餐桌上只摆着一道菜,三两装的小烧酒瓶倒是横七竖八地摆了四五个,至于许从良则醉眼惺忪地斜靠在椅子上,仰脖灌进一盅白酒后再哼几句跑调的荤曲儿,一副惬意的样子。只是头上缠的绷带和淤肿的面颊和他的表情形成了鲜明的反差。 “许科长,你不是在医院养伤吗?怎么——” “嘿嘿,小日本的医院不、不好,喝不到你金盛园的小烧,见、见不到你,我的伤好不了。”许从良嬉皮笑脸地打断了林丹的问话,林丹脸色一沉,刚要接口,却发现许从良虽然一副逍遥自在的样子,但脸上却挂着泪痕。 她拉把椅子坐下,问道:“许署长是不是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情了?不管遇到什么事,保重身体还是主要的,这酒还是伤好了再喝吧。” 这话一下子勾起了许从良的伤心事,他摇晃着手里的酒盅惨然道:“我不开心?没有,我是在窝心!自己挨打不算,满以为能、能把大杂院的人救出来,结果呢,他们却被鬼子给杀了!你们说,我算哪门子警察?有我这么窝囊的警察吗?” 林丹默默地听完他的牢骚话,一想到大杂院里被鬼子祸害死的人,心中也是黯然。不过她压抑住心中的痛苦,说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小日本早晚会被赶出东三省。” 许从良叹了一口气:“你说得倒轻巧,小日本一来,少帅跑了,蒋委员长连个屁也没放,怎么把小日本赶出去?” 他的牢骚还没发完,林丹已忍耐不住,杏眼一瞪,怒道:“亏你还是个男人,可只会背地里骂日本人,如果咱们东三省几百万人都像你这样,嘴里骂着小鬼子,却都坐等着别人来帮,那永远也赶不走鬼子,一辈子都得当亡国奴!” 许从良没想到一向娇滴滴的林丹竟然义正词严地说了这么多,一时间竟呆了,而林丹的话并没有结束,她冷笑一声:“我一直以为你是个贪图享乐的人,而昨天,你的所作所为让我有了敬重之心,觉得你不失为一个有血性的男人。可现在我才发现我错了,你只会发牢骚抱怨,背地里骂骂日本人。我打心眼里瞧不起你!” 这一席话说得许从良面红耳赤。被男人教训,他有一百句话迎着,可是让女人看不起,却是许从良受不了的。他把酒盅往桌子上一扔,红着眼睛直直盯着林丹:“只会发牢骚?我虽然是在日本人手底下当差,可也没忘了自己是中国人,杀小鬼子一样不含糊,不见得比你们共——”他刚要说“共产党”三个字,却猛然止住了,虽然他猜测这两个人是共产党,可双方一直没有挑明,既然双方都打着哑谜,自己何必要挑破呢?和共产党眉来眼去倒也没什么,但要是真蹚了浑水可就不妙了。 想到这儿,许从良把那三个字咽回肚子里,接着说:“不见得比你们的那些朋友差。” 他的这番变化林丹瞧得真切,心道:这许从良虽只是个小小的警察署长,可脑子却着实不简单,哪怕是醉成这样,说话也是滴水不漏。 她倒了杯热茶递给许从良,笑道:“只是这些拿起枪杆子和日本人斗的人太少,鬼子又抓捕得厉害,听说前几天就有一个重要的人物莫名其妙地失踪了,很可能是被抓了。” 听到这里,许从良忽然笑了,然后端起茶水慢悠悠地喝了一口。他虽是酒醉,可还没醉到大脑停止思考的地步。林丹的这番话显然是在探视自己的反应,这一点他清楚得很。换作平时,他一定会好好找个由子,即便是帮这个忙,也要捞点好处。可是现在,他对小日本的一肚子的怒火正不知如何发泄,得了这个机会比捞多少好处都让他心里舒坦,更何况瞅着林丹殷切的目光,他更想在这女人面前展示一把自己的能耐。 想到这儿,许从良揉了揉太阳穴,笑道:“你一向直爽得很,怎么今天吞吞吐吐起来,我不管他是哪路神仙,只要是打鬼子,那就是我许从良的朋友。你就直说好了,这人是需要我探听消息,还是想法救出来?” 见许从良如此爽快,林丹也不再试探,说道:“能救出来自然最好,可是估计短时间内很难办到,何况现在还不确定他是不是被捕,最急的就是这个人到底在哪儿,如果被抓了现在情形如何?” “这人是男是女?” “男的,叫孙魁。” 许从良诡秘地一笑,忽然又问:“这人看你的眼神和我一样吗?” 林丹愣了,看着许从良贪恋的眼神,面颊顿时绯红,还没等她想好怎么回答,许从良已经晃晃悠悠地走了出去,口中哈哈笑道:“要是他也这么看你,我肯定不帮这个忙,哪有帮情敌的道理?” 嘻哈着说完,许从良走了出去,可一推门就愣了。刺骨的寒风中,一个人瑟瑟发抖地站着,许从良忙迎上去:“你怎么来了?” 电话铃声刚一响起,松泽园治就知道一定有特别紧要的事情发生了。因为这个别墅的电话只有他的心腹小林觉才知道,而在他的记忆里,小林觉从没唐突地打过这个电话。 “谁这么晚还打来电话?”躺在他身边的呼延小秋迷迷糊糊地问。 松泽园治拍了拍她圆滑嫩白的肩膀,拿起电话,压低声音问:“什么事?” “将军,金荣桂那边有了重大突破,共党要犯交代,他们准备劫持战俘专列——” “行了。”松泽园治没有听完就打断了小林觉的汇报,瞅了一眼呼延小秋后吩咐道,“你马上到我办公室!” 放下电话,松泽园治睡意全无,匆忙穿起了衣服。呼延小秋慵懒地伸了个懒腰,撅着小嘴下了床,一边帮松泽整理着衬衫,一边抱怨着:“你的事情永远都那么多,陪人家的时间越来越少了。” 松泽园治亲昵地捏了捏呼延小秋的脸蛋,叹道:“难道我不想你这个可人儿?只是身不由己呀,下次我一定多抽些时间陪我的宝贝。” 几分钟之后,看着松泽园治的汽车消失在夜幕之中,呼延小秋急忙将门窗关好,疾步走上了阁楼。说是阁楼,倒不如说是个道具仓库,里面装满了呼延小秋各式各样的道具、服饰,她没有开灯,径直走到了衣柜面前,打开柜门在里面摸索几下后,豁然从衣柜里面弹出了一小扇暗门。紧接着,暗室里亮起一盏微弱的灯,将只有三四平方米的空间照亮。只见暗室里只有一个小桌和一把圆凳,而小桌上则摆放着一套小巧精致的监听设备。 呼延小秋闪进去,立刻把耳机戴在了头上,接着屏气凝神、调动起接收频率。妖艳的著名演员立刻变成了一个受过专业训练的女特工。 调好接收频率,呼延小秋看了下手表,距离松泽园治离开已经有十分钟,很快松泽的声音便会传出来。这幢别墅是她特意选的,离特务机关本部只有两条街的距离,正在窃听器接受范围以内,而那个德国进口的微型窃听器正巧妙地安在松泽园治的皮鞋鞋跟里。呼延小秋曾想把窃听器安在松泽的办公室里,毕竟她也有机会在那里下手,但松泽的防范措施很严,时常不定期地进行全面检查,而呼延小秋又不可能随时取出窃听器,于是这个办法只能作罢。思来想去,呼延小秋只好将窃听器安在松泽的皮鞋里,但这是个冒险的办法,因为一旦被发现,受到怀疑的只能是她一人。也因为这个顾虑,呼延小秋只是在急需情报的时候才如此冒险一试,等到窃听完毕、松泽再回到她这里时,便将窃听器取出来。 几分钟焦急的等待之后,小林觉激动的声音传了进来。“将军,金荣桂刚刚报告,共党要犯交代了一条重要情报!共产党在哈尔滨的地下组织准备劫持押送战俘的军列!地点很可能在五常到哈尔滨之间。” “啊”的一声惊呼从松泽园治嘴里、也同时在呼延小秋心底发出,这确实是一条令人震惊的情报!和那些诸如暗杀、示威、罢课的抗日活动比起来,这可谓是重量级的一击了。 “看来五常游击队和共产党挂上钩了,那正好将他们一网打尽!”松泽园治的声音传出耳机,仍显得冷气袭人。 “但是这次负责押运战俘的只有一个小队,是不是和第三师团或者宪兵队联系一下,让他们增兵协助?” 耳机里传出嘿嘿的笑声,呼延小秋知道,松泽一定是在摇头。果然,松泽的声音很快又传了进来:“一块肥肉你难道不想留着自己吃吗?对付百八十人的五常游击队,以我们特务机关本部的行动队足够用了。” “但是,我们的行动队正把守着四号仓库,抽不出来啊?”听到这里,呼延小秋为之一振,将耳机又紧了紧,屏气细听。 “这个嘛,暂时由警察厅派人把守一天,消灭五常游击队的战斗半天的工夫足够了,金荣桂的手下再吃干饭,这么点事儿还不至于干不好。对了,押运列车预计什么时候经过五常?” “三天后,也就是十五号的晚上十点左右。” 呼延小秋听到这里,就被耳机里传出的大笑声震得耳朵发麻,她揉了揉耳朵,才勉强听到后面的声音:“好!好!命令金荣桂派人在十五号驻守四号仓库,你带领行动队按刚才我所说的去布置。” 放下耳机,呼延小秋绽出了笑容。两个月前她从松泽园治那里隐约探听到,日本关东军为了提防北面的苏俄,特意向哈尔滨运来了一批最新型的弹药,但为了掩人耳目并没有放置在第三师团,而是由特务机关本部代管,就存放在四号仓库里。为了这笔物资的安全,松泽特意派了一只别动队严格把守。眼下,由金荣桂的手下暂时看管一天,无异于看管聚宝盆的从一条恶狗变成了一只病猫!想到这些,呼延小秋兴奋得睡意全无,冥思苦想起下一步的计划。 几乎与此同时,在金荣桂的办公室里,他和“白菜叶”三人也等到了松泽园治的命令。放下电话,金荣桂瞅着面前这三个心腹手下,满意地说:“各位回家后,让人把这套行头好好洗洗吧。” “怎么?”叶勇听得莫名其妙。 白受天微微一笑:“厅长的意思是,再过两天我们受表彰的时候要穿得干干净净才行。” 叶勇大嘴一咧,兴奋道:“这次总算把风头从许从良那儿抢过来了。” 金荣桂眉头微微一蹙,说:“许从良那点小事还值得你去嫉妒?现在要紧的是把松泽安排好的事情办好。” 接下来,他将松泽的命令详细向三人说了一遍,然后吩咐道:“圣孟,增派人手将孙魁交代的那几个同党监视起来,但切记一定不要惊动他们,等到十五号再一网打尽。受天,孙魁那边由你负责,绝不能让消息走露出去,否则共党一旦知道孙魁叛变,我们所做的这一切就成无用功了。” 白受天眼珠一转,计上心头,回禀道:“厅长,我倒有个想法——共产党也一定怀疑孙魁被捕,我们不妨故意散播一点消息,让他们知道孙魁正被我们严刑拷打,却始终没有吐露实情。这样,共产党才会安心进行劫囚行动。” 金荣桂满意地连连点头,叶勇暗地里瞥了白受天一眼,急问:“厅长,那我的任务是什么?” 金荣桂早看到叶勇不甘的举动,笑道:“你的任务最为重要,第四仓库的事情就交给你去办,一定不能出差错!” 叶勇心喜,却随即想到他手头还有一项差事,那就是日本商会即将举办一次晚宴,他要负责保卫工作。于是忙问:“厅长,那日本商会安全保卫的差事怎么办?而且还要安排酒店,一大摊子杂事。” 金荣桂正思索间,白受天道:“马迭尔宾馆的老板我熟悉得很,有我发话,晚宴一定能办得风风光光。至于保卫工作这点小事用不着叶科长亲自出马,咱们北郊警察署不是有个现成的闲人吗?就让他来干这差事算了。” 蔡圣孟一直默默地听着,目光游移不定,叶勇的脸色更是阴沉下来。但两人刚要开口,金荣桂那里已经点头应允、宣布散会。两人对视一眼后,悻悻地走出了厅长办公室。 看这三个人的背影,金荣桂若有所思地哼了一声。对于白受天的用意,他心中明了,白受天一向对日本人巴结得很,马迭尔宾馆的老板是他自己的人,安排宴会一定会格外周到,这番殷勤献完,那他也就自然而然能得到日本人的赏识。至于让许从良负责保卫工作,这当然不是白受天的好心,而是不想让叶勇抢了风头而已。而对于蔡圣孟和叶勇不忿的表情,他也都看在眼中,他知道这两人也不是省油的灯,一定会想方设法从中分一杯羹。 “窝里斗”,这就是金荣桂想要的效果,越是斗得狠,他交代下去的工作才会被更好地执行,而这三个人也就越没有精力琢磨其他的事情,他可不想下属闲下来觊觎他的宝座。也在这琢磨之间,他忽然想到了许从良,这个古怪精灵的家伙虽被他压制着,可是左一拳右一腿的,竟也折腾得不错,不知道这次在“白菜叶”三人的争斗中,这小子能打出哪一手牌来? 蔡圣孟和叶勇没有工夫琢磨许从良,他们现在的心思都在白受天身上。 出了警察厅大楼,白受天就匆匆离去,蔡圣孟走到叶勇身旁,皮笑肉不笑地说:“叶科长的涵养真是很高,要换成我就忍不住了。” “怎么?” 蔡圣孟嘿嘿一笑:“负责日本商会保卫的事情原本就是你刑事科的事儿,你即便抽不出身,也应该由你进行具体的安排,现在倒好,他白科长全权代劳了。俨然一副副厅长的架势呢!” 叶勇虽长得五大三粗,脑筋倒也不是特别慢,瞅着蔡圣孟:“老蔡啊,倒是你的涵养让我佩服呢,他白受天不也是把你的功劳给抢了?谁不知道你负责司法和收捐,哈尔滨的大小酒店哪个不是你说了算?还轮到他推荐了?” 见叶勇也把话点破,蔡圣孟也不再隐瞒自己的想法,小声说:“兄弟,咱们俩要是还这么瞅着,用不了多久,白受天就要骑到咱们头上了。” 闻听蔡圣孟这话里有话,叶勇忙问:“你有什么主意就说出来啊,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藏着掖着的。” 蔡圣孟阴险地一笑,把叶勇拉到自己身边耳语起来。叶勇越听,眼睛瞪得越大,到最后嘴也快合不拢了。 “怎么样,这个办法如何?”蔡圣孟问道。 “好!不但整治了姓白的那家伙,连许从良也捎带进去了!”叶勇连连点头,但跟着眉头一皱,问道,“但是拿谁下手呢?你可别忘了,那都是日本人啊。” 蔡圣孟得意地说:“日本人怎么了,耽误咱们兄弟俩发财的就是敌人。咱们俩合伙投资的那个铺子不是被一个叫小泉的日本人挤兑得够呛吗?咱们这次就拿这个小泉开刀!反正最后的账要算到白受天、许从良和马迭尔宾馆的头上,跟咱们兄弟没有丁点瓜葛。” 夜幕之下,两个人诡秘的身影越拉越远,渐渐和昏黑的天空融为一体。只是身影虽然消失,但飘散在空中的冷笑声却如这冬夜的寒风一样冰冷刺骨。 第六章 呼延小姐 “调头,快跟上警车!越快越好!”许从良忙喊,同时从兜里掏出几张钞票甩给车夫。 果然,当车夫气喘吁吁地拉着车刚跑出两条街,骇人的枪声便骤然响了起来!起初只是一两声,但随即便枪声大作,俨然有十数条枪在同时开火! “哎呀,你可出来了,我一猜你就来了金盛园,就找了辆黄包车急着赶过来了。”酸猴子冻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伸手指了指停在大树下的一辆黄包车。 许从良心里一热,使劲儿揉搓了半天酸猴子的脸,忽然想到一个问题:“不对啊,你要找我也该去医院找我啊,怎么知道我会来这里?” “还去医院找你?人家医院的都找到咱家里了!”酸猴子拽着许从良一边上黄包车一边说,“我正在家熬骨头汤,打算明天早上给你送去,医院的救护车就在门口按起了喇叭,我出门一看,原来是咱们帮她抓过小偷的女大夫。对了,就是松泽惠子!她说你急着出院,人家不放心,就带了些药,按照住院登记的家庭住址送过来了。我等了半天见你没回来,一寻思你肯定跑这里来了。” 听完酸猴子的描述,许从良才恍然大悟,又是心疼酸猴子,又是对松泽惠子生起一丝歉意,不过酒劲也随着吹到身上的寒风涌上脑子,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许从良这一觉一直睡到天大亮,虽说胳膊腿仍是酸痛难忍,但比昨天好了许多。喝了酸猴子熬的骨头汤,他正准备去警察厅探听一下消息,金荣桂的电话已经打了过来。 接完电话,许从良顿时把浑身的酸痛都忘了,剩下的只有大惑不解——金荣桂交代给他一个新工作,去接替叶勇执行日本商会晚宴的安全保卫任务。 “这个差事既不用风吹日晒,又不危险,不但是个肥缺,而且是一个无比悠闲自在的肥缺。难道我听错了?这种好事怎么落到我头上了?” 他嘀咕着,酸猴子也抓耳挠腮地琢磨着,忽然说道:“大哥,我猜金荣桂看你受了日本人的表彰,所以对你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开始重用你了?” 这话说出来当个笑话听听可以,但许从良心里可不是这么想,姑且不说金荣桂没这份好心,要是仅凭一个表彰就让金荣桂重用,那他也就不配坐在警察厅长这个宝座上了。带着满脑子的疑问,许从良急匆匆赶到了警察厅。 刚一进大厅,正好遇见白受天气急败坏地从底层审讯室出来,只见他衬衫的扣子脱落了好几颗,皮鞋上还沾满灰尘,原本油光锃亮的头发也乱糟糟地翘成一团,一边走还一边训斥着身旁的警员:“给你们的那些薪水都白给了?喂条狗都能比你们能干活!明天要是再审问不出东西来,都他妈的给我卷铺盖走人!” 他正骂着,忽然迎头看见许从良,眼睛转了几下顿时换成一副笑脸,嘘寒问暖以后,白受天亲切地说:“许署长,听说你要负责日本商会晚宴的安全保卫,那个晚宴在马迭尔宾馆举行,他们王经理是我的朋友,有什么需要的话你直接找他就行,也请你多照顾呵。” 许从良自是笑脸应承下来,不过看着白受天离去时的匆忙样子,许从良颇觉诧异——白受天看起来是刚刚审讯完犯人出来,可是这活儿一向是叶勇的,怎么改成白受天负责了呢?而且白受天素来喜怒不形于色,刚才那副模样要不是许从良亲眼所见,别人怎么说他也不会相信。 走到刑事科的门口,许从良探头向里面瞧了几眼,却没见到叶勇的身影。他招呼原来的下属王强过来,问:“叶科长呢?” “说是累病了,休病假呢。” “累病了?”这个消息很出乎许从良的意料,忙又问,“什么差事这么折腾人呵?” 王强压低声音说:“前几天抓到一个共党要犯,叶勇连着审了好几天,累个半死也没审出结果,自己倒病了,这不刚换了白科长去审讯吗。” 许从良这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接替叶勇去执行日本商会的保卫工作。等见到金荣桂,这个消息更确实地传进耳朵:“现在厅里忙成一锅粥了,叶勇病倒了,白受天得接替他去审问要犯,蔡圣孟也分身乏术,虽然知道你的伤还没全好,可实在没办法,只有把你抽过来了。” 听着金荣桂的解释,许从良连连点头,向领导表忠和逢什么人说什么话是他在警察厅这几年学得最好的两件事,此时更是用得熟练。从金荣桂办公室出来,许从良长出一口气,看来事情并不是想自己所想的那般复杂,而且还得到了孙魁的消息,这让他心情着实不错。看看时间已接近中午,许从良叫了辆黄包车直奔金盛园酒楼,他现在最想看到的就是林丹听到这个消息时甜美的笑容了。 林丹一见到许从良就愣了,昨晚刚刚答应下来,今天中午怎么就奔回来了?难道一上午的时间就探听到了消息? 林丹有点不信,但见许从良招呼店小二的空暇里还冲自己笑眯眯地挤了下眼睛,显然是有好消息的意思,于是打理了一下前台的事情,匆匆走进了许从良订的包间。 和昨天晚上不同,许从良不光是精神抖擞,而且小眼睛里色迷迷的味道竟然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竟是情意绵绵的眼神。林丹自然不知道,昨天晚上的那一番对话,让许从良颇有自惭形秽的感觉,不知不觉中增了几分佩服之情,就连眼神也不那么色了。不过,林丹此刻没工夫琢磨许从良,得到了孙魁的消息,她心里又惊又喜,惊的是敌人果然抓捕了孙魁,喜的是孙魁真不愧是个汉子,虽受严刑拷打也没有叛变组织。 她急忙站起身,冲许从良道:“这事儿非同小可,我得赶紧去忙,等有空一定好好感谢许署长!对了,今儿想吃什么直接吩咐小二上菜就好。” 林丹一走,许从良顿时没有了食欲,翻开菜谱找了半天也没想起吃什么。正这时,门忽然开了,酸猴子急匆匆地走了进来!许从良诧异道:“你怎么来了?” 酸猴子惊慌失措地说:“大哥,闹鬼了!” “闹鬼?大白天的闹什么鬼?” 酸猴子把门关严后,凑到许从良耳边说:“你走了没多久,我就接到一个电话,是个男的打来的,他……他说想见你。” “这又怎么了?”许从良虽觉得蹊跷,却也没怎么惊慌。 酸猴子战战兢兢地说:“可这人自称、自称叫——马半仙!” 这下许从良惊呆了!马半仙明明已经死了,怎么又冒出来了? “那你和他用暗语对话了吗?” 酸猴子擦了把汗,继续说:“说了,上次你和马半仙说的话我都记得,这次正好用上了,这个‘马半仙’说的和上次完全一样。他还说今天正午在亚细亚电影院和你见面,有要事相商,然后就挂了电话。我就赶紧去警察厅找你,看你不在,寻思你肯定来了这里。” 酸猴子讲述的时候,许从良已在脑子里把这事情前因后果想了一遭,心中已然明了。他拍拍酸猴子的肩膀,笑道:“看你累成这德性,快歇会儿,吃完饭和我去亚细亚电影院会会马半仙去。” 酸猴子急道:“大哥,你怎么还有心思吃饭,这个人会不会是鬼子派来试探你的啊?” 许从良笑着摇头道:“马半仙是王海的化名,鬼子不知道,而且暗语也不知道。我料想这人肯定是王海的同伙,这次又有求于我,所以依然用‘马半仙’这个名字和我联系。” 听完许从良的分析,酸猴子如梦方醒,心也放了下来,两人吃喝完毕,溜达向亚细亚电影院。不过,虽然知道这个“马半仙”不是鬼子,但许从良仍不敢掉以轻心,走到距离亚细亚电影院百米左右,他嘱咐酸猴子说:“你去前面转转,看看有没有可疑的人,如果觉得情形不对赶紧走,不用回来找我。” 酸猴子走后,许从良站在临街的一家店铺旁,装模作样地观赏着橱窗里的摆设,一双小眼睛却偷偷向四周瞟来瞟去。 几分钟过后,一辆停靠在路边的黑色轿车进入了许从良的视线,只见轿车缓缓地向自己这里驶来,擦身而过的一瞬间,车窗摇了下来,司机扭头冲他说道:“许署长请上车,马先生找你。” 虽然即将孤身上车,但许从良并没怎么紧张。相反,一想到是来人是马半仙的朋友,他反而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他见四下无人注意,打开车门钻了进去。司机也随即一踩油门,轿车飞快地驶离了亚细亚电影院。但刚一钻进车里,许从良就呆住了! 车里坐着的不是男人,而是一个女人!而这个女人他还认得,竟然就是松泽园治的情妇、著名演员呼延小秋!但几秒钟以后许从良就恢复了镇定,他嘿嘿一笑:“原来找我的是呼延小姐,其实我早该想到的。” “早该想到什么?”呼延小秋用小手指勾起车窗帘,一边小心谨慎地看着车外一边问。 许从良侧过头瞟着呼延小秋,光洁细嫩的脸蛋、白皙的脖颈尽收眼底,看得他暗地里咽了两口唾沫才开口:“上次马半仙让我把东西送到话剧院的时候,我就该想到最有机会拿到东西的就是呼延小姐了。只是——” “只是没想到我的戏演得那么好吧?”呼延小秋冷冷地截住了许从良的话题,“其实你上次就已经想到了,你不是用‘马半仙’这个名字试探我的反应了吗?” 见呼延小秋微微昂着头,一副冷若冰霜的样子,许从良心里哼了一声:看来和松泽那老家伙混在一起,孩子没有,架子倒有了。不过他嘴上嘻哈地笑道:“呼延小姐做事情真是谨慎,上次想必是不了解我,怕我是日本人的密探吧?” “做事情谨慎点没坏处,你不也是派你的兄弟先去亚细亚电影院探风声吗?”呼延小秋白了许从良一眼。然后言归正传:“我需要四号仓库的警力部署情况,十四号以前必须拿到。” 许从良一愣,随即失笑道:“呼延小姐也太高看我了,四号仓库都是日本人看管着,我们警察厅的人连边都沾不上,我哪有那本事啊?再者说,从日本人那里拿情报,呼延小姐应该比我更方便啊。” 呼延小秋自然听出了许从良的话外音,不过眼下也没工夫搭理他,哼了一声道:“那是以前,再过两天就由叶勇负责看守了,我估计他现在正调集得力手下准备这个任务呢。” 这个消息大出许从良的意料,他本想问这消息来源是否可靠,可再一想呼延小秋潜伏在松泽的身边,这消息肯定是从他那里得到的,于是也不再问,眼珠一转嘿嘿笑道:“既然这样,那我就试试。不过,我和叶勇的关系一向不好,只有从他手下的嘴里套点情报出来,但这可不是三两句话就能说动的。” 许从良拐弯抹角的意思就是伸手要钱。虽然呼延小秋也是抗日的特工,所做的事情也和林丹一样,是为了收拾小鬼子,但许从良瞅着呼延小秋这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就心中不快,不借这机会捞点银子他就更觉得心口堵得慌。 呼延小秋似笑非笑地扫了许从良一眼,但目光中透出的凉意却让许从良一惊。“怎么?”他下意识地问。 “你要不提这茬我还忘了呢,要不是你向吉村秀藏透露了线索,马半仙能牺牲吗?这笔账该怎么算?” 许从良心里暗骂:这娘们当真厉害,把马半仙的死赖到我身上,摆明了是空手套白狼,让我义务给她搜集情报!我现在犯不上跟她斤斤计较,等弄到情报再说也不迟! 不过,他嘴上也不服软,装模作样地叹气道:“我也没想到吉村头脑那么灵光,看来松泽身边的人各个都不是善辈,幸好我离那老家伙远,要不然睡觉都得睁着眼睛,累也把我累死了!”他顺便挖苦了呼延小秋一句后,拉回话题说:“四号仓库的事情我记下了,尽力去办就是。” “尽力”两个字刚一出口,呼延小秋就摇了摇头。“我要的不是尽力,而是必须!” 说完,呼延小秋敲了敲司机的坐椅,随即轿车戛然停下。接着,她懒洋洋地拿出小镜子,拾掇起额前的刘海儿,俨然事情已经交代完毕,请许从良下车。 许从良刚要申辩两句,呼延小秋又慢悠悠地加了一句:“你那个叫酸猴子的兄弟忙叨得很,我怕他分散你的精力,已经派人请过去做客了。等情报拿来的时候,你就能见到你那个兄弟了。” 许从良没想到呼延小秋还有这一招霸王硬上弓的杀手锏,眨巴了好几下眼睛却也无可奈何,只好狠狠地咬了两下牙齿迈步下车。 看着许从良的背影,司机问道:“小姐,这个许从良油滑得很,这件事情交给他办,能放心吗?再者说,你亲自露面,这小子要去告密怎么办?虽然咱手上有酸猴子,但为了荣华富贵舍了朋友的也大有人在啊!” 呼延小秋微笑道:“这些日子我一直派人跟着许从良,感觉他虽然油腔滑调,但还不是日本人的走狗。而且这份情报十分急迫,我要是不出面镇住他,他就不会当做大事儿来办,否则到时候情报弄不来,受损失的是我们。” 下了轿车,许从良慢吞吞地在街上溜达起来。寒风吹过,冻得他不由打了一个喷嚏。 “赔了酸猴子又折钱啊!”许从良郁闷地嘀咕着。本来他还很兴奋,以为接到了一桩赚钱的买卖,结果不但什么也没捞到,反而被胁迫了一把。但他的坏心情还不仅仅在于此,从呼延小秋那里得到的另一个消息更让他不安。 叶勇并没有生病,而是在秘密地执行四号仓库的保卫任务。这个消息像秋风扫落叶一般把他之前的判断全部推翻了。 他起初以为,叶勇的任务保守得如此隐秘,是金荣桂故意在隐瞒自己。可再一想,自己在接受任务之前,在整个警察厅里都知道“叶勇生病,白受天暂时接替他的工作”,金荣桂不至于为了隐瞒自己而费这么大的力气啊!显而易见,金荣桂放出这个风是为了掩所有人的耳目。 更让他忧心忡忡的是,这件事情绝对不是金荣桂的主意,因为四号仓库一直由日本人精心管理,金荣桂再有能耐也没法把手插到日本人的地盘上,这个决定一定是日本人作出的。但问题又来了:日本人为什么要把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警察厅? 许从良的小眼睛滴溜溜转个不停,很快他便想明白了。在十五号那天,日本人一定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所以才把精兵抽走,让警察厅代为把守四号仓库! 弄清楚了这个问题,但许从良心中的问号却越来越大,十五号那天会发生什么大事呢? 思来想去,他也想不出所以然。他知道,呼延小秋肯定了解内情,但现在去问,也肯定会吃闭门羹。一想到呼延小秋既风骚又高傲的面庞,许从良就又气又馋,他扬手招来一辆黄包车直奔马迭尔宾馆而去。许从良决定先把呼延小秋的事情办妥了再说,或者这个高傲的娘们一高兴,会告诉他实情也未可知。 马迭尔宾馆坐落在哈尔滨最繁华的街道——中央大街上,和“秋林公司”一样,马迭尔宾馆也是充满异国情调的老字号,这座建成于1906年的宾馆可以说是哈尔滨最豪华的多功能宾馆。 远远望去,马迭尔宾馆多姿多彩的女儿墙造型便吸引了无数的眼球。女儿墙虽是以砖砌体为主,但造型柔软灵活,或成陡急的落水曲线,或成圆润的椭圆形窝卷曲线,或层层叠起,或飞流直下,仿佛有了生命力一般,让人看了就有一种飘然欲飞的感觉。 许从良却无暇欣赏美景,现在他想见的是马迭尔宾馆的经理王海涛,以及负责日本商会晚宴安全保卫的警察厅警员。 说到王海涛,许从良没有和他打过交道,只是听闻这人和白受天走得很近。这就让他心生疑虑——收捐科科长蔡圣孟一向神通广大,而且哈尔滨大大小小的饭庄、商店都归他管,怎么这个肥缺没给自己人、却给了白受天的人来干? 他一边琢磨着一边走进马迭尔宾馆的大堂,刚一进来,一个肥头大耳的中年男子便喜笑颜开地迎了过来。 “您就是警察厅的许署长吧,在下是马迭尔宾馆经理王海涛,欢迎之至!”王海涛谦恭地说完,凑在许从良耳边小声说,“白科长已经交代过了,许署长最近身体欠安,要我好生招待。我已经安排了五间最好的客房,您和您的手下要是累了,随时随地都可以休息。酒菜之类的更不用说,您吩咐一声,十分钟之内就给您送上去。您要是吃不惯这里的西餐也没关系,附近的酒店也不少,我已经让账房备了一笔餐饮费,一会儿就送到您房间里。” 许从良明白,白受天和王海涛肯定要借这次晚宴的机会向日本人大献殷勤,又担心这献媚的事情被传扬得太广,便用这小恩小惠先封了自己的嘴。他本也不想凑这个热闹,正好送个顺水人情,于是笑道:“难为王经理想得这么周到,那我就先替弟兄们谢谢了。” 说着,他扫了一眼提前到的警察厅一干警员,顿时乐了。前来执行这次任务的一共有十个警员,个个都不是叶勇的心腹,反而是他以前的得力跟班。他知道,叶勇一定是把心腹干将都抽到四号仓库去了,这更遂了他的心愿。 许从良招手让以前最贴心的王强过来,吩咐道:“王经理这么照顾大家,咱们也得卖力办差才是,四下仔细巡视一番,别有什么纰漏。” 王海涛赔笑道:“许署长真不愧是警察厅的精英,做事情严谨得很。不过您大可放心,明天的晚宴绝对不会出事情。” “哦?说说看。” “为了明天的晚宴,在一个礼拜以前我就已经把酒店其他的预约全推了,也就是说明天的马迭尔宾馆里里外外都只有参加晚宴的日本商人,没有外人进入。至于服务人员也都是我精挑细选的。”说到这儿,他把服务生都召集过来,指着他们得意地说:“许署长您看,每一个服务员浑身上下都检查过了,任何有麻烦的东西都没戴,包括什么指甲刀、钥匙链,免得服务的时候不小心惹出什么事儿。总之,他们不但穿得干干净净,身上也干干净净。” 许从良扫了一眼面前的服务生,果然如王海涛所说,这些服务生都身着雪白的制服,裤线笔直、一尘不染,再加上胸口佩戴的钢笔,如同一群大学生。 “他们都佩钢笔干什么?”他问道。 王海涛笑答:“这个是以前俄国人经管酒店的时候留下的规矩,西餐和中餐不一样,一道道菜品种很多,又很繁琐,所以就给服务生配一支笔,上菜以后可以记录下来,免得出差错。” “不错嘛,看来王经理真是个细心之人。”看完这些,许从良放下心来,夸奖了王经理一句后叫来王强。 许从良对这次晚宴的保卫工作根本没怎么上心,因为这只是一帮日本商人,虽说他们欺行霸市让人憎恶,但想必那些反满抗日人士还没精力去杀他们,即便是要杀哪个日本商人泄愤,在平时也有一大把的机会,犯不上选这种时机。许从良更关心的是呼延小秋交代下来的那件事情。 刚才他已经盘算了一阵,刑事科连内勤加上外勤一共有四十多人,除去留守的和眼下的这十个人,其余的应该都被叶勇带走了。不过这只是他的估计,毕竟他许多日子没在警察厅里,详细的事情还得找王强来问。 带着王强走进王海涛安排好的客房,许从良一眼就看见床头桌上摆着一个厚厚的信封,想必那就是王经理所说的“餐饮费”了。他也没打开看,掂了掂就扔给王强。 王强自然明白许从良的意思,正要开口推辞一番,早被许从良止住了。“咱们兄弟之间就别说客套话了,说多了反而生分,把你找来也不单单为了给你这个,我是有正经事要问。” “许哥,什么事?”王强把钱揣好,恭敬地问。 “叶勇当上科长以后,是不是又招了不少心腹?大概有多少人?” 王强答道:“许哥你真是料事如神,那叶勇当了科长以后果然招了不少心腹,组成了一个稽查队,大概有二十个人,平日里也不在警察厅里待着,都在外面替他敲诈勒索,这半年可没少帮他赚钱。” 许从良点点头,又问:“还有,马迭尔宾馆这个差事怎么落到白受天手里了?不是蔡圣孟管这摊儿吗?” 王强思忖片刻,迟疑着说:“这事儿确实挺怪,我们下面人也还议论来着,可谁也不知道具体是怎么回事。更怪的是,蔡科长看起来并没怎么生气,反而挺高兴的样子。” “嘿嘿,蔡圣孟倒挺有涵养呵。”许从良笑道,但心里却蒙上了一层阴影。他知道,蔡圣孟这个人一肚子花花肠子,用笑里藏刀来形容绝对不为过,眼下吃了这个哑巴亏,还能高兴起来,肯定另有隐情! 他在房间里踱了几分钟,忽然问王强:“如果是你吃了这个哑巴亏,什么事能让你高兴起来?” 王强不假思索地说:“那还用问,明天的晚宴出了事情才好,事情闹得越大,我乐得越开心。” 许从良嗯了好几声,却没再问,只是翻着白眼瞅向天棚,仿佛空中有神仙在向他面授机宜一般。良久,他才喃喃自语道:“如果明天的晚宴出了差错,蔡圣孟自然会兴高采烈,可晚宴还没举行他就高兴成这样——”说到这儿,他猛地一拍大腿:“他知道明天晚宴一定会出事!换句话说,蔡圣孟一定在明天的晚宴上耍了什么花招!” 王强听得瞠目结舌,将信将疑地问:“许大哥,这事情听起来太难以置信了啊?” 许从良叹了一口气:“兄弟啊,你把人想得太好了,混到蔡圣孟这个地位的人,十个有九个是踩着别人爬上去的!别的事情他可能干不明白,但损人利己的主意,他是一琢磨一个。” “那他万一是剩下的那个呢?我们岂不是杞人忧天了。” “剩下的那一个?”许从良奇怪地看着王强,然后拍了拍自己的胸膛,“那个不踩着别人爬上去的人在这儿呢!啥也别说了,你立刻带人把马迭尔宾馆的所有地方再查一遍,耗子窝也不能给我漏了!” 王强领命而去,许从良则仰身躺到席梦思床上接着琢磨起来。蔡圣孟如果真在明天的晚宴上做手脚,动静肯定不会小,小打小闹的伎俩根本无关痛痒。要是出事,一定是人命关天的大事,这样才能让白受天下不了台。而且,不光是白受天,连他许从良也要跟着“沾光”了。 可蔡圣孟会怎么动手脚呢?许从良使劲地揉着太阳穴,寻思着一个个可能性,最后落在了三个地方:一是放置炸弹,二是开枪,三就是下毒。不论是放炸弹还是开枪,目标都太大,而且一旦被擒就满盘皆输,只有暗中下毒才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许从良慢慢把范围定在了此处。可无论怎样,这都需要人来操作,参加晚宴的都是日本商人,没哪个日本人会受蔡圣孟的利用而伤害本国同胞,即便是有,在大庭广众之下也难以得手。除此以外,能进入晚宴会场的就只有警察厅的这十个人和宾馆工作人员了。许从良掰着手指头把这十个警员算计个遍,没发现有什么可疑之人,那就只剩下一个可能——被蔡圣孟利用的人很可能就在宾馆内部人之中! 而那个人会是谁呢?许从良琢磨来琢磨去,突然间眼前一亮,腾地从床上跳了下来,开门便往外冲,嘴里喊着:“酸猴子,快他妈的给我过来!” 话刚一出口他才想起酸猴子并不在自己身边,悻悻地叹了口气后,改喊道:“王强,别忙乎你的那些事儿了,赶紧把酒店的服务生都给我找来!” 没出五分钟,十几个服务生便齐刷刷地站在了许从良的门口,王海涛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小心翼翼地问:“许署长,是不是他们谁招待不周,惹您生气了?” 许从良微微一笑,摆手道:“那倒没有,我只是想给他们做一个培训。王经理你忙你的去,半个小时之后我这里就完事了。”见许从良下了逐客令,王海涛也不便再问,只好带着一肚子问号离开了房间。 他走以后,许从良一屁股卧进沙发里,吩咐王强:“让他们一个个进来,我有话问他们。” 王强一头雾水地点了点头,走出房门开始充当起传令官,当第七个服务生从房间里出来,他正准备叫下一个的时候,许从良乐陶陶的声音传了出来:“王强啊,让他们都走吧。” 王强挥手让服务生散去,进屋纳闷地问:“大哥,不调查了?” “调查完了。”许从良笑呵呵地说。 “那……有结果了?”王强迟疑着问。 许从良慢条斯理地“嗯”了一声,然后跷起二郎腿,闭目养起神来。十几分钟过去,王强正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许从良倏地睁开了眼睛。 “王强,去对面饭店给我定个包房,然后替我给蔡科长打个电话,说我晚上六点请他和叶科长吃饭。” 王强为难地说:“大哥,蔡科长傲得很,叶科长又生病了,他们要是不来怎么办?” “好办,你就说明天的日本商会晚宴要出事儿,他俩准保过来。对了,办完这件事你还得辛苦一趟,替我去木帮把一个叫大烟袋锅子的找来。”说完,许从良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一挥手说:“快去办吧,我得好好睡上一觉,养足精神晚上喝酒才有劲头。” 许从良养足了精神头,但当叶勇和蔡圣孟走进包房的时候,却看见他的脸上是一副无精打采、甚至满腹心事的面容。 两人对视一眼后,蔡圣孟轻咳了一声,笑道:“许署长怎么了?” 许从良如梦初醒地忙起身迎两人就座,随后叹了口气说:“蔡科长你倒还笑得出来,咱们三个难兄难弟马上就要掉进火坑了!” 蔡圣孟一愣,叶勇在旁早炸了庙:“我说许从良,你先是说晚宴要出事,现在又说什么掉进火坑,你阴阳怪气地摆什么迷魂阵?” 许从良也没激动,从兜里掏出一支钢笔放到了桌子上,慢吞吞地叹了一口气又道:“哪里是我在摆迷魂阵啊,是白受天白科长——只要张立柱明天在宴会上找个机会把掺有毒液的钢笔水滴到石田芳夫的菜里面,咱们三个人就都中了白科长的计了。” 钢笔刚摆到桌子上时,蔡圣孟和叶勇的脸色就是一变,等到许从良的后一句话说出来,两人的手都微微抽搐起来。许从良瞧得真切,蔡圣孟是猛然间呆住了,微微颤抖的手似乎也在帮他拿主意,而叶勇的颤抖的手则下意识地伸向腰间。他急忙伸手按住,口中笑道:“叶大哥,莫急!我可不是白科长,我要是想把两位大哥推火坑里,还请你们来这里做什么?” 蔡圣孟率先冷静下来,心道:许从良既然瞧破了端倪,却没有把这事情捅上去,显然是另有原因。而且他一口一个大哥叫着,还口口声声说这是白受天的计策,似乎矛头并没针对我们。 思忖过后,他冲叶勇使了个眼色,然后缓缓地坐下,强自镇定地笑道:“许兄弟,都说你是警察厅里的孙猴子——火眼金睛,今天看起来果然不假。既然这件事情你已经知晓,我也就实言相告——那个叫石田芳夫的日本商人一贯欺行霸市,我和叶科长早就看他不顺眼,现在虽然是日本人的天下,但他也不能做得太过分不是?不管怎么说咱们还是警察,总得为老百姓除暴安良吧?于是我们便想了这个计策准备除掉他,许兄弟既然已经发现,不如加入我们的计划如何?” 许从良听着,心里骂个不停:放你娘的狗臭大驴屁,还口口声声说为老百姓除暴安良,你们自己就是两条咬人的恶狗! 不过,蔡圣孟的后一句话倒是许从良想听的——“加入他们的计划”的意思明显不过,这是在拉拢自己。想到这儿,许从良换上一副敬佩的表情,举起酒杯正色道:“承蒙蔡科长和叶科长看得起,我许从良先谢过了。”说罢,将酒一饮而尽。举杯的同时,透过玻璃杯他看见这两人脸色舒缓了一些,随即抛出了杀手锏:“两位的主意是不错,但是你们想过没有,这么一来恰恰中了白科长的计!” 这话一出口,蔡圣孟的酒杯微微一颤,叶勇更是瞪大了眼珠,忙问:“这话怎么说?” 许从良微微一笑:“两位只记得我的外号,却忘了白受天的外号,咱们厅长可是夸他为小诸葛呢!我许从良能瞧出破绽,他白受天焉能瞧不出来?” 蔡圣孟和叶勇对视一眼,均觉一股冷气从胸口升起。这个问题他俩不是没有想过,但总觉得布置得十分机密,不会被人发觉。而现在,许从良已经发现了问题,这就让他们心中的不安陡然增加了数倍。 许从良见两人陷入沉思,忙趁热打铁。“再者说,两位想过没有,白受天明明知道他这么做是鸠占鹊巢,会引起两位的不满,可为什么还要去做呢?”许从良顿了顿,看着两人越来越阴暗的脸色,将最重的一个砝码加了上去。“那是因为,白受天料到你们会破坏这次宴会!我料想不错的话,他此刻就等着两位出手呢,然后他就会跳出来找到线索,到那个时候两位就是浑身长满了嘴也说不清楚,眼睁睁地被白受天推进火坑啊!” 这一席话说得蔡圣孟和叶勇两人冷汗迭出。良久之后,叶勇端起杯中的白酒一饮而尽,嗓子里辣辣的,低声骂出了一句:“奶奶的,我就琢磨白受天没安什么好心!” 蔡圣孟也长叹一声,随即把酒杯举了起来:“许兄弟,这件事我们考虑的是不周到,多亏了你提醒,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啊!来,哥哥我敬你一杯!” 说完,他瞪了一眼叶勇,示意他也把酒杯举起来。叶勇郁闷地举起杯,窝囊地说道:“唉,看来我们的计划只有告吹了,便宜白受天那小子了!这口恶气什么时候才能出啊!” 许从良就盼着这句话呢,小眼睛一眨笑道:“那倒也未必,俗话说邪不压正,我倒是有个办法不妨一试。” “什么法子?你快说说!”叶勇喜出望外,情不自禁地拉住了许从良的手,俨然把他当成了挚友。 许从良不慌不忙地说:“你们的办法是把毒药加进石田芳夫的菜里,这样做毒死他是容易,但任何人都知道有人下了毒。假如石田芳夫不是因为毒药而死呢?那谁还会怀疑?即便白受天起疑心,他也找不出线索,这不是最好的法子吗?” “办法是好,但上哪里去找这样的东西?”蔡圣孟摇头道。 许从良微微一笑,从兜里掏出一支钢笔。“这支钢笔的钢笔水里面掺了一种药液,加到石田芳夫的菜里面肯定会让他见阎王,不过不是七窍流血而死,而是像心脏病突发那样上西天。你们说,石田芳夫这么死还会引起怀疑吗?” 蔡圣孟和叶勇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简直不敢相信事情竟会柳暗花明!几秒钟过后,两人脸上骤然绽放出笑容,也不约而同地举起酒杯迎向许从良。 接下去的进程正应了那句话——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 一时间,以往的芥蒂、嫉恨全都烟消云散,三个人推杯换盏,喝得不亦乐乎。许从良心里更是高兴,因为事情完全在按照自己的意愿进展着。从发现服务生的钢笔里可能暗藏毒药,他就开始琢磨下一步的计划。 人赃并获,到金荣桂那里领功?这显然是下策。蔡圣孟和叶勇是金荣桂的心腹,这件事说破天也就是内讧而已,并不是针对金荣桂,这位诡计多端的厅长一定会护着自己的人。自己把这件事情捅上去,不但搞不倒蔡圣孟和叶勇,反而得罪了两个小人。“宁可得罪君子也不得罪小人”的道理许从良最明白不过,这种有百害而无一利的事情,他许从良才不会去做! 还是把这事情捅给白受天? 不过这也仅仅是中策。固然能挑拨他们之间的关系,但自己能得到什么好处呢?顶多是这次的安保任务没有失职而已。白受天的野心谁都明白,一旦借这个机会占据上风,他自然更加飞扬跋扈了。“白菜叶”明争暗斗的时候,自己的机会才最多,他可不希望“三国归晋”的事情发生。 所以,把事情甩给叶勇和蔡圣孟才是上上之策。这两个人被白受天挤兑得正在气头上,自己的计策一献,不但解了他们的急,而且还把三个人的利益拴在了一起,至少短时间内这两个人对自己的杀机要减弱很多。更何况,他还准备从叶勇口中掏一些情报出来,这正是一个天赐良机! 一想到从叶勇口中套取情报,许从良就酒兴大发。他知道,最容易让人吐露实情的一个是美女,再一个就是美酒,于是他又要来一瓶白酒,给叶勇和蔡圣孟斟上,然后举杯道:“两位大哥,刚才的那件事情就落到小弟我头上,准保出不了差错!咱们今天来个不醉不归可好?” 叶勇闻听,自是满心高兴,咧着大嘴把酒杯举起来,正要喝的当口,蔡圣孟迷迷糊糊地摇着手说:“咱们也别喝太多了,明天一大摊子事情要做呢。” 叶勇嘴一撇,骂道:“就兴他白受天啥事没有,回家搂娘们睡觉,咱们兄弟就得吃苦挨累、连酒都不能敞开了喝?” 见叶勇已经半醉,许从良见缝插针道:“叶大哥,这话咱们兄弟之间说说没事,在外面可别乱说,白科长怎么啥事没有呢,他不是天天审问共党要犯吗?” “呸!他审哪门子共党要犯?”一提这个,叶勇的怨气更足,蔡圣孟眉头微皱,使劲踹了叶勇一脚,却丝毫没挡住他的话题。“老蔡,你踹我干什么!许兄弟这么仗义,这事还瞒他做什么?正好让兄弟来评评理,看着白受天的事情做得地道不地道。” 说完,他也不理蔡圣孟,转头对许从良说:“那个共党其实早就招了,为了掩人耳目,白受天才装着天天审讯的架势!” 如同空肚子喝了半斤白酒,许从良的脑袋嗡的一声,随即天旋地转了好几秒。他掐了一下大腿,咧嘴笑问:“咱警察厅的事儿是越来越怪了,既然招了,那就赶紧抓人才是,现在唱的是哪一出戏?” 叶勇喝了一口白酒,刚要再说,却被蔡圣孟截住了话题:“呵呵,许兄弟,这事情说来话长。咱们兄弟今天就不谈这些烦人的公事了吧,喝酒才是最开心的!来,咱们再喝上一杯!” 叶勇闻听喝酒,立刻把刚才的事儿忘个干净,乐滋滋地举起了杯。许从良心里恨得牙痒痒,他本想借这个机会套出些内幕,结果却被蔡圣孟岔过去了。不过再一想,他便又开心了,心道:喝酒也好,等老子把你们灌醉了,肯定还有意外之喜! 许从良对自己的酒量很有自信,平时灌个一斤、八两的白酒不在话下,喝完之后还时常打上几圈麻将,也是头脑清楚得很。不过,今天他和叶勇较量却另有一样“法宝”,一个小时前,大烟袋锅子急匆匆地赶来以后,许从良就让他从铁黑色的褡裢里翻出了两样药,一个是让人心脏病猝死的,再一个就是让人酒醉的药。 大烟袋锅子一边掏着药,一边嘟囔着:“我这辈子就给人治病瞧病,啥时候干过这些损事……” 许从良笑啐了他一口:“你老兄走了半辈子江湖,什么邪药你没用过?倒跑我这里装良医来了!等我过两天给你送几斤上好的山东烟叶子,把你的嘴堵上!” 大烟袋锅子乐得合不拢嘴,许从良也是心满意足。此时,他趁叶勇和蔡圣孟迷迷糊糊的时候,将事先准备好的药末撒进酒里,然后乐陶陶地又举起了杯子。 大烟袋锅子的药确实管用,不出一盏茶的功夫,蔡圣孟和叶勇就醉醺醺地趴在了桌子上。许从良先低声叫了几遍,见没反应,便又捅了几下,两人依然如死狗一样呼呼大睡。许从良这才彻底放下心来,他蹲下身,仔仔细细地翻着叶勇和蔡圣孟身上的口袋。他猜想,这两个人对新派下的任务一定非常重视,详细的部署是少不了的,但这么短的时间要把每个手下的任务都部署清楚,也是一件颇费精力的事情,很可能会随身带有一份清单。 果不其然,摸索一阵后,许从良从两人内衣口袋里各翻出了一个小薄本子。打开一看,不禁乐了,这次任务的详细部署果真跃然纸上! 许从良喝了口浓茶,让大脑精神一些,然后仔仔细细地看了几遍,等这些内容都烂熟于心后又忍着两人喷出来的酒气,把东西原封不动地放了回去。这之后,他才长出一口气,冲外面喊道:“来人,把叶科长和蔡科长送回家去。” 让人送走了蔡圣孟和叶勇,许从良马不停蹄,径直去了金盛园酒楼。 朋友分远近,许从良得了这两个消息,自然是先想到林丹,更何况现在是午夜时分,想找呼延小秋也没地方找去。 浓浓夜色之中,许从良来到金盛园酒楼后门,他知道林丹和林森就住在酒楼的后院。环顾四下无人后,许从良急忙敲起了后院的小门。半晌,细碎的脚步声从里面传来,紧跟着,后门开了一条缝。 “咦?你怎么来了?”林丹本是睡眼惺忪,可一见来人是许从良,顿时精神起来。 “担心你出事,就赶过来看看你。”许从良虽是心急如焚,可也忘不了嘴甜。 和许从良交往几次,林丹早就品出了这个警察的一贯作风,此时听了许从良的话,微微一笑道:“我这不挺好的吗?要是没事,你就该走了吧?”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许从良嘻哈着,脚下却没动,反而把身子往门上又靠了靠,“不过今天没事不等于明天没事呵,我可听说孙魁招了。”话音刚落,许从良就一个趔趄栽进了门里,原来他说到孙魁的时候,林丹已经急忙将门打开。 林丹一把拽起许从良,匆匆带回她的房间,关上门后忙问:“消息可靠吗?” “我对你说的话哪一句不是实情?这个消息千真万确,孙魁被捕的第二天就招供了,现在警察厅的‘审讯’就是个幌子,他们似乎要有大的动作!”许从良一边说,一边打量着林丹的闺房。果然和人一样,林丹的房间也打扮得清爽宜人,虽然没什么锦缎和贵重的物品,枕头被面上还缝着补丁,但每一处都透着干净和温馨。不过许从良更喜欢床,小眼睛早瞄到了床上那绣着鸳鸯的锦缎棉被上,心道:那被窝里都是林丹的肉香,这要是钻进去睡上一觉,该有多美! 他这般胡思乱想着,林丹的秀眉早就拧了起来,不过不是因为许从良的贼眉鼠眼,她现在早就顾不上瞅许从良,满脑子都是孙魁叛变的事情,而且越琢磨越是心惊肉跳,从衣帽架上抓起一条长围脖,一边往脖子上卷,一边冲许从良说:“这件事太谢谢你了,许署长。我现在得出去一趟,就不留你了。” 刚才叫门的时候,许从良就心存疑惑:这么晚来人敲门,林森怎么不出来开门,反倒让妹妹来开?所以,此时虽听到了逐客令,许从良却没有走的意思,笑道:“林家妹子这是急着给朋友送信儿去?这深更半夜的多危险,你哥呢?” 林丹心急如焚,顾不得和他细说,只是一边往门外走一边草草回道:“他出去办事去了。” 一听这话,许从良计上心来,不远不近地跟在林丹身后,道:“要是这样,那我就陪着林家妹子一起去好了。” 林丹一怔,刚要开口推辞,许从良的后一句话已经跟了过来:“这黑灯瞎火的,你一个女人独自出门,没事也得让人怀疑,有我这个警察署长陪着,麻烦事不就没了?” 林丹一想,这话不无道理,于是点头应允,带着许从良匆匆步入夜色之中。许从良故意跟在林丹身后,借着微弱的月光仔仔细细地看着前面美人的腰肢扭动。 林丹越走越别扭,停下脚步回头嗔道:“你不是说我走夜路不安全吗?那你怎么走我后面了?” 许从良迟疑道:“在琢磨事情呢。” “咦?怪了,大半夜的你能琢磨什么事情?” “我在想,你家买卖开得那么红火,可你哥也太抠门了吧?黑灯瞎火的我都看见你衣服上有几块补丁了,你哥也不给你买几套新衣服?” 林丹白了他一眼:“我们的钱可不是用来享福的。” “那留着干啥?这年头留着钱还能下崽啊?” 瞅着许从良一脸茫然的样子,林丹心头就有气:“拜托,你是真不懂还是装糊涂呀?满大街吃不起饭的穷人,你见了不难受?那些穿不上衣服的小孩,你瞅见了不心疼?还有——”她刚想说“还有那么多出生入死的游击队员,都需要钱来买药买枪”,可是一想到许从良的身份,急忙咽了回去。 但仅这两句话就把许从良说得脸一阵阵臊红,好在天黑之下没被林丹发现。但羞愧了没几秒钟,许从良的心思就换到了别处,他一边走一边思忖:“他大哥不给她买,我得给她买。” 于是,他又开始瞄起林丹的身材,心里也越发美起来:和林家妹子单独而行是何等快事,这个愿望竟然出乎意料地实现了,而且是在寂寥无人的深夜街头! 虽然寒风凛冽,吹得许从良一个劲地哆嗦,但他心里却热乎乎的,极为受用,而且他知道更美的事情还在后面!走过了几条大街,林丹闪身走向一条小街,脚步也更快。许从良见状,知道机会来了,于是紧跑两步,和林丹并肩而行。当拐过一个弯的时候,他突然一把抓住林丹的手,用力一带,顺势一揽,竟把林丹揽在怀里! 没等林丹反应过来,许从良已凑在她耳边小声嘀咕了一句话:“右边窗口有特务盯着,千万别露馅!” 说完,他右手搂着林丹的细腰,左手胡乱地向空中那个晃动,嘴里猥亵地唠叨起来:“小红,今儿我带你去个地方,准保让你欲死欲仙!” 林丹气得满脸通红,可眼睛余光中确实看见右边一户人家的窗户里有鬼鬼祟祟的身影,也不敢不信,只好任由许从良搂着,嘴里还不得不嗲声嗲气地附和几句。 好容易穿过这条小巷,林丹急忙伸手去拽许从良的胳膊,却不想这家伙的胳膊如同藤蔓一样缠在自己的腰间竟是死也不放!林丹又气又羞,正待发作,许从良坏笑着又说了一句话:“前面还有特务,林家妹子就再委屈一会儿吧。” 林丹简直要气晕了,可眼下的情形却让她只好忍着,许从良手掌的热量一阵阵传向腰间,弄得她不但腰间出汗,甚至连贴身的肚兜都沾上了汗水。煎熬般地又拐过一条小街,许从良才把手撒开,没等林丹发作,他已然满脸赔笑道:“林家妹子,事出意外,不好意思哈。” 林丹狠狠地掸了一下棉袄,恼道:“事出意外?你去骗三岁小孩还差不多!这黑灯瞎火的,我都没发现有人跟踪,你怎么就瞧见了?你纯粹是故意占我便宜!” 许从良不由得心中赞叹,这林丹的眼睛够尖的。确实,他早就知道这附近有特务在监视,因为在蔡圣孟的记事本里,他清清楚楚地看到上面写有几处地点,旁边还标注着在这几处地点负责监视的警员名字,最令他心惊的是,这几处地点将一个人名包在中间,这人名就是李立军! 不过实情却不能对林丹说,否则这小娘子肯定和自己翻脸。许从良眼珠一转,一副无奈的表情立刻写到了脸上,黑暗中林丹虽看不清楚,但许从良委屈的声音却听得真切:“我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大半夜的跑来给你送信儿,怕你出事还跟着你一起来,结果你却这么看我!” 这话如果是酸猴子听到,肯定会笑得前仰后合,可林丹毕竟和许从良接触少,他这一席话竟说得林丹心中悔意顿生。心道:或许是我多想了,这人虽然邪气,但瞧他办的几个案子,却是个异常机警的人,或许他真是比我观察得细,真的发现了特务? 许从良在旁察言观色,林丹的心思已揣摸到了几分,忙开口又说:“我发现那几个特务其实倒也简单,这一片地方我原来曾经管过,知道这一带聚赌的人极多,到了晚上麻将声此起彼伏,可刚才却鸦雀无声,我觉得纳闷,就多看了几眼。” 他这一番道理本是信口胡诌,不过说起来却像真事一样,林丹不免尴尬地揪了揪手指头,歉声道:“许署长,我的性子急,口无遮拦的,还请你别见怪啊。前面不远就是我朋友的住处,多谢你陪我过来。” 许从良心里暗笑,口中一本正经地说:“我要是见怪岂不成了小肚鸡肠的人了?对了,既然这里发现了警察厅的人,说明孙魁已经把你的朋友招了出来,但警察厅和小日本却没有抓人,肯定是别有企图,你们要多加小心啊!” 这个正是林丹所担心的,她默默地点了点头,转身离去。不过走了十几步以后,她忽然听到一声喷嚏,回头一看,只见许从良仍缩着头、抱着膀子站在原处,她忙走回来疑惑地问:“你怎么还不回去?” 许从良笑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要是有人偷偷跟踪咱们怎么办?你去吧,我在这里再待一会儿,确定安全了我再回去。” 林丹心中不免一热,瞅了瞅许从良,忽然觉得他那张原本油滑的面孔可爱了许多。只是她不知道,刚才那一声喷嚏是许从良有意打的,他是真担心林丹的安全,也是真打算在这里望一阵子风,只是做好事不留名的事情他却做不来,要是林丹不知晓自己的这番心意,那岂不白白在寒风里受罪了? 许从良在寒夜里又哆哆嗦嗦地待了十多分钟,确定没有特务跟踪过来才离开。回到马迭尔宾馆,躺到松软的席梦思上的时候,他的心情爽快得很,能帮上林丹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李立军也能获救,这让他颇有救人一命的幸福感。 带着这副好心情,许从良睡得香甜无比,第二天直到将近正午才起来。吃喝完毕,他把宾馆的事情交给王强负责,自己则优哉游哉地向话剧院而去。上次他已见过话剧院的经理,此时再度造访少了许多客套话。说明来意以后,经理将他引到了专属于呼延小秋的一间休息室。 见到许从良,呼延小秋眼睛一亮,脸上也顿时笑容绽放,和昨日冷冰冰的面孔形成了鲜明的反差。许从良暗叹:女人漂亮,男人会不放心;女人聪明,男人就要费心。这呼延小秋两样都占齐了,谁要是做她的老公,可真是耗费精力啊。 他心里胡思乱想着,呼延小秋已笑道:“是不是想你的兄弟了?” 许从良一本正经地连连点头。“当然想了,呼延小姐这么漂亮,哪个男人见了不心动?再多待几天,我那个兄弟就该乐不思蜀了。” “看来你每天出门前都要往嘴上抹点蜜。”说着,呼延小秋伸出了纤纤玉指,“既然来接你兄弟,我要的东西想必是带来了吧。” 许从良也把手伸出来,不过却没有从兜里掏东西,而是冲着自己的脑门点了几下。“东西自然是带了,不过存在这里要比放在身上更安全。只是见不到我兄弟,我这脑子一时间还乱得很,得容我整理整理。” 呼延小秋自然明白许从良的意思,哼了一声后走到窗前将窗户打开。 “到这里就能看到你兄弟了。”呼延小秋向不远处的一座教堂指了一下,转身走到电话机旁,拿起了电话。“把酸猴子放了吧。” 许从良急忙跑到窗口向那座教堂望去,几分钟之后,酸猴子的身影果然出现在了教堂门口。许从良定睛细看,并没发现酸猴子有受伤的迹象,这才放了心。 “现在你的思路该清楚了吧?”呼延小秋的声音在身后冷冷地响起。 “清楚多了!”许从良嘿嘿笑着,坐到了呼延小秋对面,一边色迷迷地瞅着她,一边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 “四号仓库是个统称,由六座仓库呈品字形组成。叶勇的手下一共有三十四人,其中四个人把守正门,每五个人看守一座仓库。不过他们分为白班夜班,人数就等于少了一半。配备的武器都很精良,都是关东军提供的。不过叶勇的手下枪法准的不是很多,但他也明白这一点,把几个强手平均分配了下去——” “这几个人都位于什么方位?所持武器类型是什么?”呼延小秋打断了许从良,同时把身子侧了侧,避开了许从良色迷迷的目光。 “这些我全都弄得一清二楚,呼延小姐真是急性子,我细细讲给你听。”许从良一本正经地说的同时又把椅子挪了挪,不但依旧对着呼延小秋,反而距离更近了。许从良炽烈的目光盯得呼延小秋心里郁闷至极,恨不得把他那两个眼珠子挖出来踩碎,可许从良口中的话却是越说越紧要,不由得呼延小秋不竖着耳朵听下去。等到十几分钟以后,许从良把警力部署情况全都讲解完毕,呼延小秋正准备训斥他两句,许从良已抢先道:“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呼延小姐想必也要忙碌一阵,我就不打扰了。对了——”他坏笑两声又道:“四号仓库那里存放了大量的弹药,硫黄之类的味道浓得很,呼延小姐办完了事可得好好洗个澡,要是被松泽那老恶棍闻到了气味可不得了。” 说完,没等呼延小秋反应过来,许从良早已拍拍屁股离开房间。瞅着许从良的背影,呼延小秋恨得牙痒痒,只是现在也顾不上琢磨他了,关上门以后,呼延小秋急忙拿起电话,通知手下紧急布置起来。 和酸猴子虽只分开了一日,但许从良却思念得很,出了话剧院的大门便直奔刚才所见的教堂而去。酸猴子远远就瞧见了许从良,也急奔过来。 “大哥,对不起,昨天的事儿让我搞砸了。” “你小子受没受伤?” 两人一见面便抢着互问起来,几句之后发现各自无恙这才都放下心来。许从良拉着酸猴子的手:“走,咱们先去泡个热水澡,洗洗风尘,再给你压压惊。等到了晚上,哥带你去马迭尔宾馆一边吃着西餐,一边看场好戏。” “什么好戏?”一听有玩有乐的事情,酸猴子立刻眉飞色舞起来。 “嘿嘿,看小日本如何心脏病发作猝死!”许从良笑呵呵地说完,叫了两辆黄包车,带着酸猴子扬长而去。 许从良的计划虽好,却没料到事情会发生变化。转过几条街道,即将到浴池的时候,突然两辆警车风驰电掣般从身旁开过。许从良一愣,以这样的车速来看一定是出了大事,但却没有拉响警笛,显然是怕嫌犯听到动静,什么事情这么急迫呢? 他忙扭头去看,心里顿时咯噔一下,因为那两辆警车竟是向李立军的藏身地点开去! “调头,快跟上警车!越快越好!”许从良忙喊,同时从兜里掏出几张钞票甩给车夫。 果然,当车夫气喘吁吁地拉着车刚跑出两条街,骇人的枪声便骤然响了起来!起初只是一两声,但随即便枪声大作,俨然有十数条枪在同时开火! 远远望去,只见两辆警车停在一个街口,十几个警察正蜂拥着向前冲去,而枪声正是从里面的小巷传出。 车夫可是不敢再拉了,把车一停,钱也递了回来。“先生,钱我不要了,求您可别让我去了,要是有个意外,我们一家老小就都没活路了!” 许从良也顾不得和他啰嗦,钱也没拿,撒腿便往前奔,酸猴子心知不妙,也拼了命地向前追去。 虽只是短短几百米,但许从良却觉得像唐僧到西天取经那样漫长,只恨爹妈少给他生了两条腿。刚刚跑到警车前,许从良上气不接下气地问司机:“孙麻子,出了什么事?” “许署长啊,刚得到线报,这里隐藏着一个共产党,开枪打死了我们监视他的两个兄弟,这不蔡科长带着人来增援了吗。” 许从良心里一寒,暗骂道:“这林丹和李立军是怎么回事?办事怎么拖拖拉拉的?不溜之大吉不说,还被监视的人发现了!这该如何是好?” 正寻思着,巷子里面又传来一阵激烈的枪声,紧跟着李立军和蔡圣孟的叫喊声也分别响起。 “小王,赶快走!告诉同志们计划取消!” “弟兄们,上啊!他没有子弹了!抓活的有赏!” 许从良心里一颤,看来李立军是跑不出去了,万一被抓到那可如何是好?他固然是担心李立军的安危,但另一方面,孙魁的前车之鉴更让他心惊胆寒——李立军一旦叛变,自己肯定会被招出来! 一想到这个,许从良就心乱如麻,拔出手枪快步冲进巷子,但刚奔了一半便无奈地停下脚步——几个警察正押着李立军出来! 李立军满身是血,一时间也看不出是别人的还是他自己的,虽被连踢带拽着,但头却高高地昂起,脸上一副不屑的神情。而在他身旁的蔡圣孟却铁青着脸,全然没有抓捕到共产党要犯的喜悦。 许从良看在眼里,走上去故意笑道:“恭喜蔡大哥,你这次可是立大功了啊!” 蔡圣孟瞅了瞅许从良,有气无力地摇摇头。“唉,立什么功啊,等回去少不了挨厅长的训呢!” 第七章 “白菜叶” 等李立军喘息了几口,拿着铁刷子的手下踱步过来,幸灾乐祸地瞅了瞅李立军,然后将铁刷子置到他的肩膀头,紧接着就是向下用力地一划!被热水烫过的皮肤已变得像纸一般薄,再加上那带着倒刺的铁刷子,李立军胳膊上的皮肉顿时像被撕碎的纸片一样飞散开来! 半个小时以后,许从良终于明白了蔡圣孟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千叮咛、万嘱咐,这个共党分子非常狡猾,你们一定要小心行事,可到头来还是坏在了你们这群草包身上!”金荣桂声色俱厉地训斥着蔡圣孟,然后用余光瞟了一眼坐在自己办公椅上的小林觉,口气稍微缓和一些,哼道,“也幸好你们反应得快,及时将那个叫李立军的共党要犯擒获,要是他逃了或者死了,那我们的损失就更大了。” 金荣桂确实很生气,如果小林觉不在场,他的巴掌早就扇到了蔡圣孟的脸上。但小林觉在场,他就必须把气忍下来,而且还要想方设法为部下开脱。作为老大,关键时刻必须要罩着手下,否则丢脸的是自己,这个道理他比任何人都明白。 蔡圣孟垂着头听完金荣桂的训斥,刚想开口申辩两句,忽然听到小林觉重重地咳嗽了一声,于是急忙把嘴闭上,与此同时冷汗迭出,他不知道小林觉会带来松泽园治对自己的什么“宣判”。 小林觉咳嗽两声后并没有立刻开口,而是半眯着眼睛缓缓扫视着面前这五个人。不论是金荣桂,还是“白菜叶”三人,都被盯得浑身竖起了鸡皮疙瘩,只有许从良不但不紧张,反而有种兴奋的感觉。 他倒不是因为蔡圣孟倒霉而幸灾乐祸,而是因为他猜测,自己就要被提拔了。 和“白菜叶”三人一起站在金荣桂的办公室里密谋,是许从良不曾想过的事情,至少在他看来,还得过一阵子自己才可能有这等待遇。毕竟“白菜叶”三人是厅长的心腹,机密的事情肯定是最贴心的人才能知晓。现在,小林觉把自己也叫进了办公室,这说明日本人,对“白菜叶”的组合已经不满,开始安插自己中意的人了。 他正琢磨着,小林觉的声音已在办公室里响了起来。 “共党要犯既然被抓捕归案,现在最主要的事情就是突击审问,得到更多的信息!现在我传达松泽将军的指示:叶勇负责四号仓库守卫任务取消,白受天全力突击审讯李立军。此外,松泽将军命令警察厅成立一个特别行动队,专门负责调查反满抗日分子,队长由许从良担任,工作就从这次审讯李立军开始。至于蔡科长——”小林觉冷冷地白了他一眼,“蔡科长身兼二职,工作量太大反而不利于集中精力,你接替许从良完成日本商会晚宴的安保工作以后只负责司法科的工作就好,收捐科暂时由白受天科长一并负责。” 说完,小林觉再也不看众人,径直向门口走去,不过临出门之前阴阴地甩下一句话:“今天这样的事情如果在关东军发生,咱们大家就该在军事法庭见面了。不过松泽将军宽厚待人,替你们把责任揽过去了。只是希望你们记住,你们不是在给警察厅办差,也不是给满洲国办差,而是在为大日本帝国服务,在为天皇陛下尽忠!这句话松泽将军只说了一遍,我也只传达一次,剩下的意思你们应该明白!” 金荣桂几人听得汗流浃背,忙唯唯地恭送小林觉离开。蔡圣孟擦了擦脑门上的汗,正往外走,忽然衣襟被人拉了一下,他回头一看,许从良正对自己挤眉弄眼,于是停下了脚步。 “什么事?”等前面几人稍远一些,蔡圣孟小声问。 “日本商会晚宴的事儿你是怎么打算的?” 蔡圣孟自然明白许从良指的是什么,叹了一口气说:“还能怎么样,只能是暂时罢手了。你没看老兄我正走背运吗?要是弄死那个日本商人,即便日本人查不出原因,也肯定得找我的碴。我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许从良微微一笑,摇头道:“蔡大哥,这么收手不等于前功尽弃吗?小弟倒有一条以退为进的计策……”说完,他凑近蔡圣孟,飞快地耳语了几句。 蔡圣孟一边听,脸色也阴晴变化不定,等到许从良说完,他直勾勾地瞅了许从良几秒钟,才说:“你才是咱们警察厅的小诸葛啊!” 许从良笑着告辞而去,虽然现在蔡圣孟被削了收捐科科长的官职,正处在落魄失意的时候,但许从良清楚,此刻绝对不能落井下石,也不能不闻不问,只有帮着蔡圣孟渡过这道难关,才能协力对抗白受天。 刚才小林觉宣布命令的同时,许从良一直用余光瞄着白受天。当小林觉说到蔡圣孟的收捐科划归白受天负责时,许从良注意到,白受天虽是脸上不露声色,但右手的大拇指却掐了一下食指,显然是在控制着心中的喜悦。 这也难怪,“白菜叶”之中最有实权的自然是白受天,他管辖着警察厅的两大命门:机要室和特务科。但最肥的却是蔡圣孟的收捐科,全哈尔滨市大大小小的商铺所缴纳的税款都经过蔡圣孟之手,每天拿着钢笔在各种报表上写上几笔,就能飞来一笔笔横财。如今,这个肥缺划归了自己,任白受天怎么有城府,也无法做到心静如水了,更何况这还意味着在日本人的眼里,白受天显然从“白菜叶”三人中脱颖而出,成为副厅长的最佳人选了。 对于这些,许从良不用费太多心思就能想明白,他也相信,金荣桂和“白菜叶”也肯定明白,他只是觉得有些奇怪——日本人为什么要这么做?虽然松泽园治对警察厅的事务可以随便摆布,但维持一个和谐的局面不是很好吗? 他隐隐觉得有些不安,但现在却没时间琢磨这些了,现在最重要的是赶紧去审讯室,白受天是个软硬兼施的家伙,李立军如果扛不住一旦叛变,那许从良自己的小命就危在旦夕了。 还没走到审讯室的门口,许从良就听见了李立军义愤填膺的怒吼声,“要杀要剐由你们,不过不管怎么样,你们都休想从我嘴里得到有用的东西!” 许从良稍稍松了一口气,至少到目前为止,李立军的骨头还很硬,可一旦“享受”了大刑,他还能这样坚定吗? 他疾步走近审讯室,只见李立军被五花大绑在靠墙的审讯架上,各种刑具罗列两旁,白受天的几个手下正用清水洗刷着一个带着密密麻麻小倒刺的铁刷子,而在审讯室中间则支起了一个铁锅,铁锅里的水正慢慢翻滚着,腾起的热气将审讯室变得如蒸笼一般。 许从良倏地冒汗了,不过不是热的,而是惊出了一身冷汗。他知道,这个小刷子可不简单,是白受天苦心琢磨出来的一种刑具,虽然看起来不起眼,但却残酷无比。正这时,白受天已满脸堆笑地站了起来:“许署长,哦,应该称做许队长了,快请入座,我正等着你呢。怎么样,咱们现在就正式开始审讯?” 许从良忙迎过去,笑道:“白科长您太客气了,我只是奉命来陪审,大主意还得您来拿呵。” 说完,他瞅了瞅被绑在刑架上的李立军,冷笑道:“死到临头了还这么强硬,真是令人佩服!但要是我就不这么强硬,你或许还等着你的同伙来救你,但我要告诉你,即便你这个白日梦能成真,你也得挺过这些刑具才行。所以,我还是劝你招了,别遭这份罪了!” 白受天闻听,不由得心中讥笑,心道:许从良还是嫩啊,对这个死硬的共产党说这些话有什么用?他当然想不出来,许从良正在向李立军传达着自己的意思,那就是——你一定要挺过严刑拷打,我们一定会想法救你出去! 许从良说的同时,细细看着李立军的表情。果然,李立军听到那句话以后,眉头微微挑了一下,紧跟着哈哈笑道:“难为你这个狗汉奸还为我想得这么周到,我告诉你,我既然被你们抓了,就没打算活着出去!你们那些刑具该用就用,它们能打烂我的皮肉,却撬不开我的嘴!” 许从良心里一喜,李立军这句话也把自己的心意传达了出来。有了这句话,他暂时放下了点心。白受天则忍不住了,阴阳怪气地说:“李先生,看来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看来你们共产党都喜欢这一套路数,上次孙魁就是这样,吃尽了苦头才幡然悔悟,你说这又何苦呢?” 李立军斜了白受天一眼,鄙夷地说:“那你就试试吧。”说罢,他朗声大笑:“我已经把情报传达出去了,你们想利用这个机会将我们一网打尽,可惜这如意算盘落空了!我已经完成了组织上交给我的任务,死又何惧?真正倒霉的是你们才对!” 见多说无益,白受天冲手下狠狠地一挥手,一个手下走到烧着水的大锅前,舀了一盆滚烫的开水,转头问白受天:“科长,先从哪里刷?” “他不是枪法准吗?那就先刷刷他的右胳膊。”白受天说完,掏出两个棉花球塞进了耳朵里,缓缓闭上了眼睛。他可不喜欢听到即将到来的嘶喊声。 手下得令,转过身冲李立军嘿嘿笑道:“你不是骨头硬吗?那就让你尝尝这个滋味!” 话音刚落,一盆冒着浓浓热气的开水便哗的一声泼到了李立军的右臂上! “啊——”随着咬断钢牙的一声嘶吼,豆大的汗珠布满了李立军的脸,而更瘆人的则是他的右臂,瞬间已变得通红一片,似乎浑身的血液全都涌到了这条胳膊上。 许从良心里叹了口气,因为这并不算什么残忍,更变态的刑罚还在后面! 等李立军喘息了几口,拿着铁刷子的手下踱步过来,幸灾乐祸地瞅了瞅李立军,然后将铁刷子置到他的肩膀头,紧接着就是向下用力地一划!被热水烫过的皮肤已变得像纸一般薄,再加上那带着倒刺的铁刷子,李立军胳膊上的皮肉顿时像被撕碎的纸片一样飞散开来! “啊!”李立军只痛苦地喊了一声,便头一歪,晕了过去。声音虽然消失,但血却没有停止,顺着血肉模糊的胳膊滴滴答答流淌下来。 白受天这才慢条斯理地踱过去,拿过一盆冷水将李立军泼醒,啧啧叹道:“这铁刷子你知道叫什么吗?叫肉刷,就是一下一下地刷掉你身上的皮肉,直到露出白骨!李先生够得上是铁汉,不过你要再这么熬下去,你这条胳膊可就是废了。” 李立军忍着剧痛,喘息了几口,猛地啐出一口唾沫,骂道:“老子的骨头硬着呢,不像你那么软,成天就知道给你的日本主子磕头作揖!” 白受天不气反笑,掏出手绢一边擦着脸一边嘿嘿笑道:“那好,那我就看看你的骨头到底硬到何时!” 当白受天在审讯室里对李立军严刑拷打的时候,在金荣桂的办公室里,他正安抚着蔡圣孟。 “不要太难受,所谓否极泰来嘛。更何况在我心里,最信任的还是你。只要你好好干,机会还有的是。”金荣桂这话倒也不是虚言,一个终日为他捞钱的人怎能不是最信任的呢?虽然蔡圣孟的能力不如白受天,也更加贪婪,但是有一个优点是白受天没有的,那就是蔡圣孟没有野心,这是金荣桂把财政大权交给他的最主要的原因。 听着金荣桂的劝慰,蔡圣孟感激涕零,只是仍有些愤愤不平。“日本人真是翻脸不认人,功劳看不见,犯了丁点儿错便把人往死里整!” 金荣桂拍着蔡圣孟的肩膀安慰道:“圣孟啊,不要意气用事。刚才那句话私下里和我说说可以,但出了这门可要把嘴管住啊!在这片膏药旗下,嘴是用来吃饭的,不是用来说话的。”说到这儿,他嘿嘿一笑,“当然还可以用来吹喇叭。” 蔡圣孟离开后,金荣桂的笑容也慢慢消失。对于松泽园治的这番举措,他心里明镜似的,虽然表面上是针对蔡圣孟,但实际上是给他金荣桂看的,这让他既无奈又含恨。一想到自己今后的处境,金荣桂不禁愁上心头。 警察厅的一干人等都各怀心事,或多或少都有一种莫名的危机感萦绕在心头。而在日本关东军特务机关本部,松泽园治则心情舒畅地凭窗眺望着美景。 小林觉恭敬地站在松泽身后,他刚刚从警察厅回来,虽然对金荣桂等人一顿训斥之后心情舒畅了一些,但他仍觉得没有解气。但看着松泽园治悠然自得的样子,他不禁纳闷,小声问道:“将军,对于金荣桂之流,我们的手段是不是太柔和了?” “以你的打算呢?”松泽园治淡淡地问。 “既然蔡圣孟把事情搞砸了,那就拿他开刀,送上军事法庭或者撤职查办!”小林觉答。 “目的是什么?”松泽又问。 “自然是杀一儆百。” “但杀得越多,给我们效力的人就越少。蔡圣孟虽然出了差错,但对我们的忠心还是有的。更何况,对他们柔和一些,不见得就收不到杀一儆百的效果。”松泽微笑着说。 小林觉皱起眉头,一时间没明白上司的意图。 松泽笑道:“对于金荣桂和‘白菜叶’这些人,不能让他们太安逸了,时不时地要给他们一点刺激,他们才能更卖力。比如这次,我把收捐科的肥缺给了白受天,却没有把蔡圣孟的职权全部削掉,这等于把他们都逼到了险境,人就是在这个时候才会激发出能量。” 小林觉思忖片刻,明白了一些。“蔡圣孟为了重新站起来,肯定要加倍效命;白受天为了保住这个肥缺,也肯定格外卖力;至于金荣桂,眼瞅着白受天风头正劲,俨然成了警察厅的二把手,也一定会想方设法建功立业。只是,您一下子把白受天提拔起来,他会不会得意忘形呢?” “小林觉君,你没注意到我还提拔了许从良吗?” “但……这和白受天有什么关系呢?”小林觉对此百思不解。 松泽园治阴险地笑了笑,得意地说:“新设立的这个特别行动队是专门为遏制反满抗日活动而设立的,白受天的特务科也有一部分工作重心在这上面,我的意图就是让他们两人的工作重叠,这样白受天和许从良为了压倒对方,就会争先恐后地抓捕反满抗日分子。” 小林觉这才恍然大悟,正准备奉承松泽园治几句,松泽的脸色却忽地由晴转阴,深深叹道:“只可惜我们原计划在共党发动暴动的时候将他们一网打尽,但是李立军被抓获前已经将消息传给同伙,共党分子势必取消了这次行动,只能等待下次机会再将他们剿灭了!” 小林觉忙开解道:“但不管怎么说,这次也是粉碎了共产党的阴谋,相比宪兵队的小打小闹,将军这次着实给岛本正一上了一课!也杀了他的嚣张气焰!” 提到宪兵队,松泽园治叹了一口气:“如果宪兵队是由吉村秀藏负责该有多好,那我就可以把这些重要犯人交给他处理了。现在不得已,只有让警察厅这些人来审讯,真不知道能不能有好消息传来。” 松泽的担心并不是没有道理,但并不是因为白受天的无能,而是李立军的坚韧。 在警察厅的审讯室,经过了两个小时的酷刑和威逼利诱之后,李立军的浑身已是血迹斑斑,惨白的面颊因为剧烈的疼痛而不停地抽搐着,而整条右臂已经变成了一根“血棍”,一丝一毫的皮肤都已看不见,就如同活脱脱地被剥了一层皮!唯一不变的是李立军剑眉下的双目,它们仍然透着坚定、仇恨的目光。 许从良的心疼痛无比,但又放回了肚子里,因为白受天刚刚无奈地合上卷宗,挥手示意手下将李立军拖下去。不过白受天也没有太失望的表情,笑里藏刀地和许从良打了个招呼后匆匆离去。 许从良知道他去哪里,一定是金荣桂的办公室。也知道他的目的是什么——汇报审讯进展情况是次要的,更主要的是向金厅长表忠心。收捐科这个肥得流油的部门是金荣桂敛财的大本营,虽然日本人把这个要职给了他,但县官不如现管,白受天必须打理好和金荣桂的关系。虽然他是金荣桂最得力的干将,但干将不等于管家,干将需要能力,管家则需要忠心,白受天必须要把自己的忠心展现给金荣桂,哪怕只是暂时的。 许从良顾不了想白受天的事情,出了警察厅的大门,他直奔金盛园酒楼,他现在迫切地要见到林丹和林森,商量李立军被捕一事。 一迈进金盛园酒楼的大门,许从良就被林丹招呼上了二楼。许从良有点奇怪,因为林丹虽然神色焦虑,但焦虑之中还透着几分兴奋。李立军被捕的事情肯定早已传到林丹的耳朵里,焦虑是自然的,但那种兴奋之情是怎么回事呢? 许从良狐疑地跟随林丹走进了一个包间,一走进去就忙道:“李立军被抓了,这事你们知道吧?” 林丹点了点头,问:“现在的情况怎么样?” 许从良将情况一五一十地叙述了一遍,然后问:“现在看来,李立军打死也不会招供,但凡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你们得赶紧想个办法才是。” 林丹默默地应了一声,却忽然转开了话题:“对了,叶勇那边有什么动静?” 许从良纳闷,这共产党怎么不关心同志的安危,反而问这不相干的事情?他疑惑地瞅着林丹,答道:“叶勇负责四号仓库保卫的任务被取消了,看来是小日本改了主意,仍然用他们的人来把守。” 林丹如释重负地舒了一口气,这才又说回正题:“许署长,依你看有没有什么办法能救出李立军呢?” 在来的路上,许从良已经把这个问题想了三百六十遍,可任凭他脑筋如何灵动,也是一筹莫展。许从良的表情林丹瞅在眼里,诚挚地说:“许署长,你一向足智多谋,这件事拜托你多费心思,否则李立军肯定是死路一条。我这就给你拿些钱,你先帮着上下打点一下,至少先让李立军少受点折磨,缺多少你随时来我这里拿。” 钱是许从良最喜欢的东西,不过此时他却全无喜悦之心,他不满地说:“你们是怎么搞的?我明明已经告诉你们,特务正在盯着李立军,可你们却还出了岔子!早跑了不就什么事儿都没了?还至于现在花钱托人?” 林丹的脸上浮现出一股难以捉摸的神情,犹豫片刻后说:“这其中有一些原因,暂时还不方便告诉你。” “我也懒得听!”许从良冷冷地打断了林丹的解释,“你们都不在乎自己人的安危,我还在乎什么?你扪心自问,我许从良哪件事没帮你们?但这件事我是束手无策了,你们还是另想办法吧!” 话音刚落,门突然被打开了,金盛园的老板林森迈步走了进来。 “许署长莫要生气,这事情确实有些隐情,咱们换个屋子细说可好?” 见林森亲自出面,许从良也不好再驳面子,跟着林森和林丹走进了另一间屋子。打开门之后许从良就呆住了——里面还坐着刘闯和另外两个没见过的男人。 一见他进来,几个人都站了起来,刘闯更是抢步上前。“大哥,你来了。正好有事要找你商量呢。” “难道你们要劫狱救李立军不成?”许从良笑问。他心道:男人聚在一起,除了喝酒肯定就是商量大事。现在的大事肯定就是李立军被抓一事,突然冒出两个人,而且还要找我商量,十有八九就是要劫狱。 不料,这次他却猜错了。 林森笑着摇摇头,然后示意林丹出去盯梢。等屋里只剩他们五个男人的时候,林森真诚地说:“许署长,从帮我们搞到药品到李立军这件事情,你都帮了我们很大的忙,而且虽然你已经知道我共产党的身份,却仍然帮我们做这些事情,足以看出你是一个富有正义感的人。今天在这里,我和我的朋友郑重地向你道一声谢!” 许从良心道:双方一直心照不宣地交往,但今天林森却主动挑明了身份,显然是把自己已看成了值得信赖的人,而且这之后恐怕还有更大的事情要说。于是笑道:“林老板客气了,虽然我不懂你们的主义,但却知道你们是卖力打鬼子的,只凭这一点就不容我不帮你们,否则我还算中国人吗?” 林森紧紧握住了许从良的双手,压低声音说:“许署长,关于李立军的事情,我们不是刻意对你隐瞒,而是打算过几天再告诉你,因为这关系到一项秘密的计划,而李立军就是为了这项计划,而故意暴露身份被捕的。” “故意被捕?”许从良吃惊地问。 “是的!”林森叹了口气,继续说道,“这事说来话长,明天有一列火车将经过五常,车上押解的是在沈阳一带被捕的游击队员,准备送往一个集中营,而我们这一段时间以来一直谋划着劫持这列火车,救出这些抗日志士。本来计划很完美,但是因为孙魁叛变,敌人已经洞悉了我们的意图,他们一直没有抓捕李立军,就是在放长线钓大鱼,等我们行动的时候把我们一网打尽。当我们得到你传递的消息以后,本打算让李立军撤离,并且中止这项行动,但是立军却提出了一个——”说到这里,林森的声音沉重起来,眼中也隐隐显出泪光,“立军提出了一个舍生取义的计划:他故意被捕,向鬼子传达了一个假信号,我们已经知道计划被泄,肯定要中止行动。如此一来,松泽肯定会放松警戒,我们再打个突然袭击,救出我们的同志!” 许从良明白了,但却仍不敢相信这是真的,瞠目结舌地瞅着众人,喃喃道:“他这么做是必死无疑啊!” 林森缓缓地点了点头:“是的,但用立军的话来说‘用我这一条命换几百个同志的性命,还有什么不值呢!’” 许从良惊呆了,一种热血沸腾的感觉忽然间涌遍全身。在他的心中,命是最要紧的,哪怕是打鬼子也要先保证自己的安全才行。所以,当马半仙拔枪自尽的一瞬间,他就已经佩服得不得了。但和李立军的壮举比起来,又差了何止一个层次?马半仙是走投无路才舍身就义,而李立军明明有生的机会,而且是理所应当撤离,却偏偏选了一条绝路,这是什么样的人? 刘闯一直默默地听着,此时激昂地说:“大哥,以前我虽然佩服共产党,那只是因为他们打鬼子。但现在,我是像敬重关二爷那样敬重他们,拼了命打鬼子这谁都能做到,但拿自己的命换别人的命,又有几个人能做到?我刘闯从今以后是铁心跟共产党走了!” 刘闯的潜台词许从良自然明白,他冲林森双手一抱拳:“林先生,你什么都不用再说了,李兄弟的事情就交到我的身上,只要有一丝的可能性,我都会尽我所有的能力把他救出来!” 许从良虽然信誓旦旦地应了下来,但心里却更沉重了。不知道李立军被捕的真实情况以前,许从良虽有救他的心,但也只是想想而已,救不成也没太多的心理负担。但是现在却不同,许从良俨然已把李立军看成最亲切、最敬佩的人,如果救不出来,光那份自责就让他受不了了。 不过,一想到主审的人是白受天,许从良的心头就压了一块重石,这个笑里藏刀的家伙下手极狠,搞不好还没等他想出什么解救的办法,李立军就被白受天折磨得半死不活了。 在回警察厅的路上,许从良始终琢磨着这个问题,也把希望寄托在蔡圣孟的身上,如果蔡圣孟依自己出的计策行事,或许能缓解一下目前的局面,至少也给营救李立军腾出一点时间。 如许从良所愿,在马迭尔宾馆,蔡圣孟正按照他献的计策行事。依样画瓢,蔡圣孟也把马迭尔宾馆的服务生都招集起来,依次叫进自己的房间。不过和许从良那次不同,蔡圣孟则把目的“完完全全”地告诉了马迭尔宾馆的王经理。 “要是晚宴出问题,肯定出在内部,就比如说你们的这些员工,很有可能携带武器或者毒品。所以,我要细致调查每一个人!”想着蔡圣孟说的话,王海涛忐忑不安地看着自己的员工,生怕这句话成为现实。焦虑的等待中,先后有十个服务员走出了蔡圣孟的房间,看着第十一个名叫张立柱的服务员走进去,王海涛掏出手绢擦了擦脸上的汗,心道:“还有两个就完了,但愿什么事也没有,我就能安心筹备晚宴了。” 蔡圣孟的兴奋心情却达到了顶点,看着张立柱进来,他挥手示意把门关严,然后说:“你把钢笔拿过来,我再检查一下。” 张立柱忙递过去,口中道:“蔡科长,您放心好了,一点破绽都不会有的。” 蔡圣孟把钢笔放在一旁,轻轻摇了摇头:“任何事情都要做好最坏的打算,我给你带来一把枪,万一事发突然,你也能用得着。”说罢,他掏出一支手枪递给张立柱。 张立柱欣喜地接过来,正要道谢,忽听蔡圣孟又道:“对了,还有一样东西我要送给你。” “太谢谢蔡科长了!”张立柱美滋滋地抬起头,却猛然惊呆了,一个黑洞洞的枪口正指着自己的前胸! “蔡科长……你这是?” 他刚开口,蔡圣孟就狞笑着扣动了扳机,“砰”的一声震响过后,张立柱扑通一声栽倒在地,抽搐了两下之后便一命呜呼了。 蔡圣孟吹了吹枪口冒出的轻烟,扯着脖子冲外面喊道:“快来人!” 王经理早听到了枪声,顿时吓得如筛糠一般,听到蔡圣孟在里面喊,这才哆哆嗦嗦地蹭了进去,一看到地上躺着的尸体,双腿间一热,竟把尿都吓了出来。蔡圣孟冷冷地白了一眼,枪口冲他身上晃了晃。“王经理,这人的钢笔里有毒药,被我发现了还要开枪!他到底是什么人,你和他有没有什么关系?” 这一连串的问话把王经理吓得大脑一片空白,除了一个劲地摇着双手就是双腿哆嗦不止,蔡圣孟见状,知道戏也演得差不多了,冲闻声跑进来的手下喝令道:“你们两个跟我把他带回警察厅,其余的人再把宾馆彻底搜查一遍!” 当蔡圣孟兴致勃勃地往警察厅赶的时候,许从良正痛苦万分地在审讯室里煎熬着。 就在许从良回来的路上,滚烫的热水和铁刷子已经将李立军的左臂变得和右臂一样,成了一根血乎乎的肉棍。 白受天依旧一脸阴笑地注视着李立军,这副神情让许从良愈发觉得心寒,虽说李立军到目前为止只是胳膊受了刑,但这伤势丝毫不亚于全身受伤。且不说血流了多少,单说两条胳膊上的皮肤被剥掉就等于丢了半条性命了。眼瞅着李立军的左臂也要受刑,许从良虽知道恐怕劝不动白受天,也决意要试一试,即便是耽搁些时间也是好的。 想到这儿,许从良干咳一声,冲白受天笑道:“白科长,这个共党骨头硬得很,莫不如我们换个方式,用些攻心之策?” 白受天淡淡一笑:“法子倒不错,不过现在用还早了一些,人到了奄奄一息的时候才最渴望生命,那个时候才是他最脆弱的一刻,到时再用攻心之策才会事半功倍。许队长觉得呢?” 许从良心里暗骂,这白受天不论什么时候都一副和和气气的样子,可这话却把自己的意见封得严严实实。他一时间也琢磨不出什么话来应对,只好点了点头。白受天见状,也不再多说,冲手下一挥手,紧接着就是“哗”的一声,一盆滚烫的开水猛泼到李立军的大腿上,顿时惨叫声和四散的热汽一起在审讯室中蔓延起来! 一股热汽也涌到许从良面前,让他的眼眶立时湿润,他紧紧咬了咬牙齿才没让眼泪流出来。 正这时,审讯室的门忽然开了,一个警员神色慌张地跑了进来,向白受天禀报:“白科长,厅长叫你过去一趟。” 白受天皱了皱眉头,招手让警员过来,小声问:“出了什么事?” 警员趴在白受天耳旁嘀咕了几句,白受天立刻站了起来,眼珠一转,对许从良说:“许队长,厅长那边找我有重要公干,这里先交给你了。” “好,那我就先替白科长审着。”许从良连连应承。等白受天离开以后,许从良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刚才他在旁瞧得真切,警员耳语的时候,白受天的脸色变得异常难看,许从良料想一定是蔡圣孟那边大功告成,戳到白受天的软肋了。 “许队长,可以动刑了吗?”打手的问话打断了许从良的沉思,他一翻白眼,“动什么刑?这么重要的犯人得等白科长回来才能审讯,先把他押回去吧!” 听完蔡圣孟的汇报,金荣桂挥手示意他下去,随即心底便升起了一团火,火苗虽不大,却四处乱窜,弄得五脏六腑都火烧火燎地难受。作为一个在官场混了半辈子的人来说,金荣桂敏感地察觉到这里面一定有说道。 把毒药放进钢笔水里,谋杀参加晚宴的日本商人,杀人之后把钢笔扔掉、换一个钢笔佩戴上去,任谁也找不出破绽,真可谓神不知鬼不觉!如果不是蔡圣孟及时发现了这个细节,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但问题是,以一个服务员的脑子肯定想不出这么精妙的计策,背后肯定有人指使,但这个主谋是谁呢?可是张立柱已死,现在是死无对证,只能靠分析了。 金荣桂思来想去,忽然间想起了蔡圣孟无意中说的一句话:“幸好早发现了,要不然晚宴一出事,日本人更饶不了我!” 想着蔡圣孟说这句话时如释重负的样子,金荣桂倏地惊出了一身冷汗,杀日本商人机会有的是,为什么偏偏选在晚宴的时候下手?难道主谋的意图并不是杀日本人,而是搅乱晚宴,抑或是让蔡圣孟罪上加罪?蔡圣孟刚刚犯了错,要是再出事,焉有活路? 思忖到这里,金荣桂的眼前已经亮了大半,如果蔡圣孟出了事,最得利的那个人就是嫌疑最大的!叶勇只是一介莽夫,心机没那么多,更何况他和蔡圣孟没有利害冲突;许从良自顾不暇,也不可能;只有白受天,如果借这个机会把蔡圣孟置于死地,他更是春风得意了!而且,建议把晚宴设在马迭尔宾馆的是白受天,和宾馆经理相熟的也是白受天! 他正琢磨着,敲门声响了起来。清脆而又短促,如同白受天的人一样谨慎精干。金荣桂压抑住心中的怒火,平静地说:“进来吧。”随即他摊开一叠公文,装模作样地批改起来。作为领导,是绝对不能让下属看到他不平静的一面的,哪怕这个下属是自己的心腹。 等白受天走进办公室,金荣桂拿着笔在公文上又添了几笔,才煞有介事地说:“这是新制订的工商业治理的条款,你拿过去传阅一下。”说完这句,他才漫不经心地说:“刚才蔡科长在马迭尔宾馆抓获了一名反满抗日分子,这人以服务员的身份准备在晚宴上谋杀日本人,幸好被蔡科长发现了,现在正在宾馆审讯。如果那边没有突破,你就得把手头的工作放一放,接替圣孟去审讯。” 白受天刚才已听心腹言道:“蔡圣孟在马迭尔宾馆抓了一个反满抗日分子,据说还开了枪,但生死不明。而且还把宾馆的王经理给抓了,刚刚到厅长那里邀功。”此时听金荣桂这么说,心中顿时疑惑:蔡圣孟得到这个立功受奖的机会,怎么会拱手送给我?而且王海涛和我熟悉,按规矩我也该避嫌啊! 一想到王海涛,白受天顿时明白了金荣桂的意图。 “他分明是怀疑这事情和我有关,在试探我的反应,如果我急切地应承下来,岂不显示我心虚?”想罢,他冲金荣桂谦恭地笑道:“厅长,蔡科长刚刚在日本人那里受了处分,这是个挽回声望的好机会,我就不参加审讯了吧,何况以蔡科长的能力,我相信一定能查得水落石出的。” 他一边说,一边偷偷打量金荣桂的反应,果然金荣桂微微点了点头。他于是接着说:“还有,厅长,我觉得一个小小的服务员不会有那么大的能耐,背后肯定有人指使!详细盘查一下马迭尔宾馆的王海涛,或许能有线索也未可知?” 这一席话有些出乎金荣桂的意料,他一时间竟也难以判断白受天到底是不是主使,思忖片刻后笑道:“你说得不错,这件事情先由蔡科长去办好了。不过——”他话题一转,“受天,你现在担任着三个要职,一定要协调好各方面的关系呵!高处不胜寒的道理你应该明白,低调一些对你没坏处。做事情更要小心谨慎,就像现在审讯李立军,看起来是个机会,但同时也是一颗炸弹,火候你一定要把握好了啊。” 白受天谦恭地退出厅长办公室,向审讯室走的路上,心里忽然升起一种忐忑不安的感觉,他倒不担心马迭尔宾馆的事情,自己和王海涛肯定和那件事情没有牵连,就让蔡圣孟审问好了,王海涛虽然胆小怕事,但总归在哈尔滨商界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料想蔡圣孟也不敢用上逼供的招数,他担心的倒是审讯李立军的事情。 白受天明白,马迭尔宾馆这件突发的事件让自己成了众矢之的,金荣桂刚才那番话更是软中带硬、旁敲侧击,显然怀疑自己和那件事有牵连,在这个节骨眼上,要是审讯李立军出了差错,后果可是不妙。而那个李立军却死硬到底,拒不开口,这样下去肯定让自己威风扫地。他越想,步伐越慢,几乎不想再去审问了,直到走到审讯室门口,听到里面许从良的声音时,一个念头油然而生——既然松泽让许从良陪审,我莫不如把审讯的事儿交给他,李立军招供的话,自然有我这个主审的功劳;如果审不出结果,就把失职的责任扣到许从良的头上! 想罢,他快步走进了审讯室,心里窃笑着,但脸上显出一副凝重的神情。 “白科长回来了。”许从良忙起身相迎,看着白受天的表情,问道,“出什么事了?” 白受天叹了口气:“唉,厅长刚又给我派了个任务,我纵使有三头六臂也有些忙不过来了。许队长,审讯的事情你就多费点心如何?” 许从良一直心急如焚地等着这个消息,此时终于盼到了,自是爽快地应承下来。白受天见解决了一个大难题,也是暗自得意,虚情假意地交代了几句以后匆匆离开这个他认为的“是非之地”。 待白受天走远,许从良咳嗽了一声,瞪起小眼睛吩咐道:“把卫生科的刘大夫找来,让他给李立军看伤,再让伙食科做点好吃的,也给他送去。” 手下一愣,纳闷地问:“许队长,不审讯了?” 许从良白眼一翻:“这你们就不懂了,硬的不行,得适当来点软的。再者说一天到头地审,咱们也都吃不消了。今晚上我做东,去金盛园喝上一顿!” 闻听不但能歇息一天,还能混顿酒喝,几个手下自是乐得合不拢嘴,屁颠屁颠地按许从良的吩咐忙去了。许从良则急忙去了李立军的牢房,刚才他已想出了一条计策,张罗手下去金盛园喝酒的目的就是顺便和林森商量一番,但现在他首先要给李立军吃个定心丸。 李立军正躺在满是灰尘和血污的草垫子上呻吟不止,迷迷糊糊中见许从良进来,眼睛顿时一亮。他瞅瞅外面,见没人跟进来,急忙小声问:“外面的情况怎么样?” 许从良微笑着摇摇手,示意没出意外,然后装模作样地喝道:“怎么样,想好了没有?我可告诉你,从现在开始审讯由我负责,我可不像白科长那么好心肠!” 大声说完这几句,趁李立军呻吟的工夫,他急忙小声说:“老李,这两天我负责这里,你就安心养伤,我们正在想法子救你出去!” 刚交代完毕,许从良已听见外面传来脚步声,他伸头一看,卫生科的刘大夫正背着药箱赶过来。他又冲李立军重重地点了下头,一步三摇地走了出去,冲刘大夫说:“老刘啊,好好给里面这个家伙看伤,他要是死了,老子再也不找你喝酒了!” 和林森、林丹商量好了解救李立军的计划以后,许从良就安心待在警察厅里“审问”李立军。两天的时间一晃而过,转眼便到了十五号,随着天色慢慢变暗,许从良的心情也开始忐忑起来。等到下了班,和酸猴子一起吃晚饭的时候,漫天大雪又飞舞起来,许从良看得又是一阵阵心烦意乱,嘴里也不禁嘀咕起来:“游击队才百八十号人马,能不能打过小鬼子啊?弄不好又是十几条、几十条性命撂那儿了……” 酸猴子怔怔地看着许从良,过了好半天才说出一句话:“大哥,你好像变了。” “我变了?哪里变了?”许从良奇怪地问。 “换作以前,你根本不会关心这件事,虽说他们是打鬼子,可是和咱们没关系啊,你顶多就是瞅个热闹而已,哪里还会为他们担惊受怕?” 许从良翻着小眼睛琢磨片刻,确实像酸猴子说的那样,不知不觉之中自己已把林森这帮共产党人看成了如刘闯一样的朋友,下意识中就把他们的生死安危挂在了心上。他嘿嘿一笑:“猴子,不是我变了,是你才发现我的优点。我是逢人说人话,遇鬼说鬼话,这些共产党虽然有时候傻得让我直迷糊,但做出的事却不由咱们不挑大拇指!这样的好汉要是死了能不可惜吗?” 酸猴子笑道:“但这些人里面,你最关心的其实是林丹吧?” 许从良白了酸猴子一眼:“狗嘴吐不出象牙,难道我许从良只关心女人?林丹那边肯定不会出什么事,再者说那个小娘子机灵得很,没啥可担心的。”话刚说完,他就愣住了,几秒钟过后他一拍大腿,拽着酸猴子就往外走。 “怎么了大哥?你总得让我把饭吃完吧?” “再吃就来不及了!”说话的当口,许从良已冲上了街道,一股冷风扑面而来,把他冻得一阵哆嗦,但他的心里更冷,因为他忽然想到了一个人,而那人现在肯定处在无比危险的境地之中。 深夜的东北风很鬼,它并不是呼呼地刮向人的脸,也不是疯狂地冲击着穿在身上的棉袄、皮帽,而是像喝醉的剑客手里耍的剑一样,漫无目的地刺来刺去。可能你身边几米之内还一点寒风也没有,但一眨眼的工夫,嗖嗖的冷风便从斜刺进身体了。 不论你怎么活动,也不管你穿得多厚,只要有丁点的空隙,这股贼风便会蹿进来,然后飞速钻进你所有的汗毛孔,再顺着血管游走全身,一直将人的体温全部带走才肯罢休。 活动尚且如此,如果在雪地里趴上个把钟头,那滋味更是常人忍耐不了的。不过,在铁道线周围,林森正带着七十多个游击队员忍耐着这种痛苦,虽然一个个都冻得嘴唇煞白、手脚麻木,但每个人眼睛里那激昂的神情却未消减半分。 林森看了眼手表,距离列车经过只剩十几分钟了,鬼子的最后一班巡逻哨也已经走过去几分钟,按照事先的侦查,鬼子的巡逻哨不会再来了。他揉揉已开始僵硬的手,冲左右慢慢挥了挥,吩咐道:“大家都活动活动手脚,检查枪支,别到时候胳膊腿不听使唤。” 命令飞快地传下去,紧接着雪地之中想起一片轻微的活动声,七十多个汉子做着最后的准备,只等那趟押解着战俘的列车到来的一刻。 几乎与此同时,在哈尔滨城内,呼延小秋也正检查着爆炸装备。不过,在四号仓库的后门附近,浓浓夜幕下只有她一个人的身影。至于她的手下,已经被安排到四号仓库的其他几处埋伏,只等时间一到便奉命杀出。呼延小秋独守后门并不是托大,只是她的身份没几个人知晓,即便是如此危险的任务,也只能单独行动。不过,想到负责看守四号仓库的只是叶勇的警察厅杂牌军,呼延小秋就放心不少,枪声一起,叶勇的手下肯定会被吸引到其他地点,而且自己的手下都枪法精湛,收拾叶勇的杂牌军绰绰有余。到那时自己再杀进去,更是减轻了一大半的压力和风险,只要潜到预定地点,将定时炸弹放好,就万事大吉了! 现在,呼延小秋等待的只有一件事,就是共产党的枪声在五常能如期打响,虽然身处哈尔滨听不到枪声、看不到火光,但一旦那边有动静,哈尔滨城内的日本军队和宪兵队一定火速增援,呼延小秋焦急地等待着城内响起日本军车的飞驰声。 心急如焚地等待了将近半个小时以后,寂寥的夜空里突然响起了刺耳的警笛声,像是一把利剑突然把天空刺破了一个角,紧接着十数辆军车咆哮着蹿上街头,向城外疾驰而去。 呼延小秋兴奋地一攥拳,然后掏出信号枪对准天空扣动了扳机,当信号弹夹着橘红色的光彩慢慢滑落的时候,从四号仓库的三个角已经传出了密集的枪声。呼延小秋拿出黑布将脸蒙上,迅速掏出手枪,悄悄潜行到后门旁,只等着枪声都集中到其余地点时再杀将进去! 但几分钟过后,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呼延小秋的大脑,因为枪声始终都集中在四号仓库的几个入口处,并没有向里面推进。这大出她的意料,按照她的计划,此时自己的人应该杀进大门,枪声应该在四号仓库里面响起才是,怎么依旧回荡在仓库外围? 虽然隐隐觉得不妙,但也不能再等了,枪声已经响了几分钟,松泽的援兵马上就会赶到,再不杀进去就一点机会也没了。想到这儿,呼延小秋杏眼一瞪,甩出两个手榴弹后提枪冲了进去! 按照许从良提供的情报,后门右侧有两个叶勇的手下,枪法还算不错,呼延小秋一冲进去就急忙闪身到一棵大树后面,手中的枪也迅速瞄向后门右侧,但刚刚看到两个晃动的人影,还没容她扣动扳机,对面的子弹就呼啸而来。 啪啪啪啪!子弹密集地击在呼延小秋隐身的大树上,虽没打中她的身体,却激出她一身冷汗。她怎么也没料到叶勇的手下反应竟是如此快,而且枪法比她想象的好了不止一倍! 但眼下也顾不得多想,呼延小秋抬手回了两枪,随即一个侧滚翻向后门左侧滚去,她知道那里没有叶勇安排的哨位,可以勉强立足一战。但她身形刚刚站定,就从余光里看见几个哨卫向她这边举起了枪!呼延小秋大惊,顾不得瞄准,急忙扣动扳机,一秒钟之内便将这匣子弹全部射了出去!也仗着这一通乱枪,稍微延缓了一下对方的进攻,趁这短暂的一两秒,呼延小秋双足一点地,又是纵身一跃,翻滚到了墙角隐蔽所在。 但刚刚换上一个弹匣,还没容她多喘一口气,枪声夹杂着喊叫和咒骂声扑面而来,一听到叽里哇啦的喊叫声,呼延小秋的心顿时凉了,这些哨位哪里是叶勇手下的中国警察,分明都是受过特殊培训的日本鬼子! “死许从良!等再见到你,老娘剥了你的皮!”呼延小秋第一个念头就是被许从良给出卖了,狠狠地骂了一句后掏出定时炸弹,这颗炸弹的威力足以将仓库掀个底朝天,但眼下没法用到仓库上了,只能用它来保命要紧。 说时迟那时快,呼延小秋迅速调改了引爆时间,还击几枪以后用尽力气将炸弹向对面枪声所在扔过去! “轰隆!”爆炸声震耳欲聋地响起,紧接着便是一片红光冲天,浓烟翻滚之间,呼延小秋挥枪向外杀出,但刚刚奔出后门,子弹便疯也似的追了上来,在耳边呼啸而过,呼延小秋正暗自庆幸,大腿忽地一麻,随即扑通一声栽倒在地。 呼延小秋挣扎着爬起,忍着热辣辣的疼痛踉跄着向前奔去,只是越跑越觉得大腿使不上劲,而身后的呐喊声也越来越近!呼延小秋心里长叹一声:难道我今天就要命丧于此了吗? 在五常,林森端着一挺歪把子机关枪正向负隅顽抗的十几个鬼子喷射着愤怒的子弹。 十几分钟前,当押解战俘的列车经过埋伏地点的时候,林森一拉导火索,埋在铁轨下面的炸弹准确地在车头驶过的一瞬间轰然炸响。浓烟弥漫之时,一挺重机关枪、三挺歪把子轻机关枪加上其余的步枪、手枪以及手榴弹一齐向列车开火。这次突袭,林森几乎将五常游击队的全部枪支弹药都派上了用场,丝毫不吝惜弹药,目的就是用最猛烈的进攻迅速结束战斗,因为鬼子的援兵一旦到来,凭他们这百八十号人根本就不是对手。 负责押运的虽然有一个小队的士兵,但骤然遇到这狂风暴雨般的子弹,也是乱成一团,没等布好迎击阵形,就已经有一半的鬼子倒在了血泊之中。而林森这边,虽然也牺牲了七八名战士,十多个人挂了彩,但仗着熟悉地形和抢占了先机,依旧把剩余的鬼子压制得抬不起头,几挺消耗子弹甚巨的机关枪自始至终就没有停歇过,突突地喷着火舌,手榴弹更是此起彼伏地在鬼子的阵营中爆炸,鬼哭狼嚎的声音不绝于耳,但却越来越弱,短短十几分钟过后,战场上就只剩下浓烟和火光,哀号和枪弹声已全然消失。 “这仗打得真他妈的过瘾!很久也没这么刺激过了!”五常游击队的队长兴高采烈地对林森说。 “这话说得没错,我这杆枪这次可开了荤,十八发子弹撂倒十二个鬼子!”刘闯拎着许从良送给他的那把莫辛·纳甘狙击步枪,得意地大笑不止。 林森只是淡淡地笑笑,随即就恢复了冷静,对游击队队长说道:“鬼子的援兵马上就会到,你们赶紧带着同志们撤离。记住,这些天鬼子一定会在附近展开大规模的搜索,你们的任务就是隐蔽,千万不要和鬼子有正面交锋。二百多个同志的性命都要靠你们来保护,现在不是逞强的时候!” 游击队队长笑道:“这句话你提醒了好多次了,就放一百个心吧!你这些日子给我们游击队积攒下来的粮食和药品足够我们游击队和这二百多位同志过这个冬天了。只是立军的事儿还请林同志想想办法。” 林森笑道:“这句话你也问了好多次了,放心吧,哈尔滨的同志们现在也已经开始行动了!”说罢,他带着刘闯和游击队挥手告别,冒着大雪返回哈尔滨。 听到四号仓库方向传来的枪声和爆炸声,许从良就知道自己来晚了! 两天来,他的心思全放在了如何解救李立军这件事上,竟把呼延小秋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其实这倒也不怪他,毕竟他不知道呼延小秋要去炸四号仓库,只是刚才这几件事一串连起来,许从良立刻就明白过来——呼延小秋利用松泽在五常设伏,四号仓库空虚的机会准备大搞一场,可是却不知道眼下事情出了变故,叶勇的杂牌军又被替换了回来!现在等着她的一定是关东军的精兵强将,这无异于去送死! 许从良一阵阵悔恨,一边向四号仓库的方向跑,一边抽出手枪,警惕地观察着周围。虽然他不喜欢呼延小秋的嚣张做派,可她毕竟是在抗日、在杀鬼子,只凭这一点,许从良就要去救她。 距离四号仓库越来越近,喊杀声也越来越响,而且刺耳的警笛声从四面八方传过来,竟似要把这里包围住一样。就当许从良又跑过一条街道的拐角时,眼前突然出现了一个人的身影! 来人一袭黑色紧身衣,脚步踉跄着向这边奔来,虽然脸上蒙着黑布,但已经蓬松下来的长发表明这人就是呼延小秋!许从良刚要喊她的名字,眼睛余光里已看见拐角处已冒出两个日本兵,许从良顾不得喊叫,身形蹿动,一边向前猛扑过去,一边抬手开枪。身旁的酸猴子也急忙挥枪射击,几枪过后,追过来的两个日本兵应声倒地,许从良这才狂奔到呼延小秋身旁,顾不得多说,先一把把她拽到了一个胡同里面。 呼延小秋早已是筋疲力尽,再加上腿上的枪伤,被拽到胡同里就一屁股瘫到地上,喘息了好几口才看清救自己的竟然是许从良!而这一眼过后,似乎浑身的气力又都涌到了腿上,她腾地站了起来,抬手就往许从良的脸上打去! 许从良从把她拽到胡同里,就提防着报复,看呼延小秋猛地站起来,早就有了防备,顺势一抬手就把呼延小秋的手腕抓住,口中嘿嘿笑道:“怎么,连救命恩人也要打?” 呼延小秋本就伤后无力,被许从良这么一抓更是气力尽失,张口正要骂,许从良早已哼了一声:“行啦,捡条命就偷着乐吧!这事可怨不得我情报不准,你要怪就怪松泽那个老色棍又临时换了驻防,你在他身边都被蒙在鼓里,我又有什么办法?” 这句话把呼延小秋的气消了大半,但她再想到自己带来的一干手下肯定是凶多吉少,顿时悲愤交加,气得酥胸颤动却说不出话来。正这时,警笛声已渐渐逼近,酸猴子急道:“大哥,怎么办?” 许从良擦了把脸上的汗水,偷偷往外打量,忽见一辆摩托车正呼啸着驶过,车上坐的正是吉村秀藏,他顿时有了主意。 许从良把呼延小秋的手又使劲攥了攥,低声道:“要想活命就老老实实地在这里待着,要不然我一枪崩了你,省得被你牵连!” 说完,他拉着酸猴子大步走了出去,一出小巷口就挥舞着手中的枪大声呵斥着:“酸猴子,守住巷口,别让逃犯从这里跑了!” 他这一喊,前方的摩托车猛地刹住,吉村回头喝道:“是什么人?” 许从良忙抢上前,装作大喜过望的样子:“吉村队长,是我,许从良,刚听到爆炸声就急忙赶过来了!” 见是许从良,吉村把手枪塞了回去,急切地问:“四号仓库出了点问题,以后再说吧。你看没看到有什么人跑过去?” 许从良摇了摇头,随后“啪”地一个立正。“吉村队长,有什么任务需要我去做?” 许从良的本事吉村是知道的,见许从良主动请缨,自然欢喜,忙说道:“我正要去四号仓库查看具体情况,你赶紧搜索一下这几条街道,发现可疑人员立即逮捕!” 换作别人,早已经得令而去了,但许从良却没走,他瞅了瞅吉村的摩托车,伸出了手。“吉村队长,你到了四号仓库肯定还有摩托车开,我凭着两条腿可不容易抓到逃犯。” 吉村一愣,随即点了点头,把钥匙扔给许从良,疾步向四号仓库跑去。 等吉村转过弯,许从良急忙开动了摩托车,奔到小巷口,酸猴子早已把呼延小秋扶了过来。许从良让酸猴子开车,自己则把呼延小秋抱在怀里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呼延小秋刚想挣扎,早被许从良按住,口中训斥道:“在我怀里趴会儿你还委屈啊?”说完,他一拍呼延小秋的肩膀,转头喝道:“开车!去你家!” 酸猴子一愣,马上明白过来,驾车直奔从何大牙那儿弄到手的房子。一路上虽遇到几伙关东军的士兵,但看着警察厅的人驾着宪兵队的摩托车,而且还耀武扬威地大声指挥着搜捕,竟也不敢多加盘问。酸猴子可是被惊出了一阵阵冷汗,心虚道:“大哥,也真有你的,竟敢管吉村要摩托车!” 许从良哈哈大笑:“这你就不懂了,我越是要这要那,吉村那小子就会认为我卖力给他办差,焉有不给之理?最主要的是,他知道我破案的手段高明,要是换了别人,他也不能给,我也不敢要啊!” 说话之间,酸猴子已把车开到目的地,许从良抱起呼延小秋,三步并作两步便往里奔,一边跑一边甩给酸猴子一句话:“快去木帮把大烟袋锅子接来!” 早在来的路上,被许从良压在身下的时候,呼延小秋就羞愧难当,此时被他抱着,更是又气又羞,只是中枪以后浑身无力,想挣扎也挣扎不动,只是心里不停咒骂:等我伤好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许从良早把呼延小秋这番表情瞧在眼里,一边往房间里走一边哼道:“你别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啊,我冒着掉脑袋的罪救你,抱抱你、摸你两下怎么了?要不是你脸蛋长得漂亮,我还懒得摸呢!”说着,他已走到床边,两手在呼延小秋屁股上一托,把她放到了床上,没等呼延小秋说话,又已飞快地把裤腰带解了下来,三下五除二便把她的双手捆了起来。 “你要干吗?”呼延小秋忍着剧痛,羞愤地问。 “干吗?”许从良坏笑一声,把手伸到了呼延小秋的腰间,“就你这么个烈脾气,不把你捆起来,好事还能干得成吗?” 说完,许从良的手轻巧地一扣,便将她的腰带解开,随后手伸到大腿根往下一拽,已将呼延小秋的裤子脱了下来。呼延小秋羞愤交加,只“啊”了一声便气得昏厥过去。 许从良撇撇嘴,继续忙着自己的事,不大会儿工夫便把呼延小秋的棉裤也褪掉,将受伤的大腿暴露了出来。仔细瞧了几眼后,许从良松了一口气,虽然创口的血液还流个不停,但子弹并没有击中腿骨,而且子弹射穿了大腿,并没留在里面。 “还不错,要是瘸了可就白瞎这么白嫩的大腿了。”许从良心情一放松,淫心便起,摸了两把呼延小秋通红的脸蛋,又揉了几下她白嫩嫩的大腿,这才打来清水、取了几块白布给呼延小秋包扎起来。 当呼延小秋陷入昏迷之中时,另一个女人正目不转睛地盯着满铁中心医院的大门。 “咱们什么时候行动?”一个扮作黄包车夫的手下问。 林丹看了下手表,不慌不忙地说:“不用着急,松泽惠子十点钟才下班,松泽派来接女儿的车九点五十才到。我们再等等,刚才四号仓库那边爆炸了,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但肯定有伤员被送过来,你没看刚才有两辆救护车已经出发了吗?一会儿正好趁他们忙碌的时候下手。” 正说着,两辆救护车风驰电掣地驶回,紧接着担架被陆续抬了出来,果不出林丹所料,担架上都是满身是血的伤员。 林丹见状,微微一笑,命令道:“按事先的计划进行,一会儿把人接出来,你只管拉车快跑,如果有追兵我们几个在这里掩护!” “黄包车夫”得令,拉着黄包车奔向满铁中心医院的大门,而一个身着日本军官制服的人见状,也心领神会地走进了医院大门,直奔外科办公室而去。松泽惠子此时刚刚处理完一个伤员,正脱下白大褂,换上外套准备往外走。忽然见到一个陌生的军官出现在办公室门口。 “松泽小姐,我叫板垣光夫,将军派我来接你。”来人用熟练的日语打着招呼。 松泽惠子纳闷地问:“平时不是你来接呀!” 来人压低声音说:“小姐,四号仓库和五常都出了点状况,将军把能派出去的人都派出去了。我刚调过来不久,对那些业务不是很熟悉,所以将军派我来接小姐。”说完,他把自己的证件递了过去。 松泽惠子接过来看了看,信以为真,和来人走出了医院大门。到了门口她才发现,门外停着的是一辆黄包车,一直用来接她的轿车却踪迹全无。 来人见状忙回禀道:“车也都被派出去了,小姐就委屈一下吧。” 松泽惠子虽有些狐疑,但见这个军官文质彬彬,又操着一口流利的日语,戒备之心减消了大半,抬腿迈进了黄包车里。 远处,林丹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松泽惠子的一举一动,见黄包车已经奔驰起来,后面也没有异常的动静,这才松了一大口气。玉手一挥,带着其余人迅速离开了满铁中心医院。 蒙蒙眬眬之中呼延小秋觉得自己被放在了一个烟囱里面,四周弥漫着呛人的烟气,咳嗽两声以后,她缓缓睁开了双眼,但进入视线的却是一个谢了顶的光头!随着她一动弹,那个光头也抬了起来,一看之下,呼延小秋顿时花容失色! 一个长相猥琐的老头正龇着一口大黄牙瞅着她笑!呼延小秋“啊”的一声,下意识地伸手向前推去,但手刚一动就被勒得生疼,她这才想起刚才被许从良那小子捆绑住了。 第八章 自我牺牲 还没容他开口,李立军那只本已动弹不得的手猛地抓住了许从良的肩膀,他无比坚定地说:“不要和我这个垂死之人争了!如果、如果能换来这个结果……那就是我为党又做了一个贡献……我死、死也无憾了!对了,你一定再告诉林森:他的饭店里缺两个做川菜的厨子。” “别乱动,神医给你上药呢!”许从良冒了出来,凶巴巴地瞪了呼延小秋一眼。 呼延小秋这才发现,那个猥琐的老头正拿着一个小药瓶,往自己大腿的伤口上洒着药粉。看着自己白皙的大腿被这老头干瘪精瘦的手摸来摸去,呼延小秋一阵阵恶心,但还没容她挣扎,大烟袋锅子已经麻利地把药上完,拍拍双手,冲许从良说:“好了,我这药灵验得很,只要一个礼拜,她的伤就能好利索了,不过腿上少不了要留个疤。”说到这儿,大烟袋锅子又看了一眼呼延小秋白皙丰满的大腿,咽了口唾沫说:“白瞎这双大腿了。” 他说话的工夫,呼延小秋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到最后像是被定住了一样一动不动,两行热泪顺着脸颊流淌下来,脸色也变得煞白。 许从良别的不怕,就怕女人哭。此刻见呼延小秋这副样子,忙把大烟袋锅子请出门,然后拿过被子盖到呼延小秋腿上,又把绑着双手的皮带解开,这才笑道:“行啦,哭两声就行了,我这朋友口无遮拦的,你别放在心上啊。” 呼延小秋擦了擦眼泪,哼道:“你们两个臭男人还能把我惹哭了?你也太高看自己了!” 许从良闹了个没趣,悻悻地问:“那你哭天抹泪的为什么?” 呼延小秋白了许从良一眼,“你是狗眼啊?我哭天抹泪了吗?我只是一想到这腿伤就闹心罢了。”说着,愁容又布上了面颊。 许从良被弄糊涂了:“不是说了吗,你的伤一个礼拜就能好,顶多落个疤瘌而已。” 呼延小秋叹了口气道:“你忘了我的身份了吗?我如果消失一个礼拜,松泽肯定会怀疑,即便现在不怀疑,以后见到我腿上的伤疤,也是一样露馅。看来我这个潜伏生涯到头了。”一想到自己没有完成任务,还把潜伏计划破坏了,肯定会受到“蓝衣社”的严厉制裁,呼延小秋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许从良明白过来,不由对呼延小秋多了几分敬佩之情,只是寻思半天也没想到有什么办法能帮上她。正这时,酸猴子推门走了进来,小声对许从良说:“大哥,那边传来信号,按你的法子都办妥了。” 许从良闻听这话,眼前忽然一亮,他冲呼延小秋眨巴眨巴小眼睛,笑道:“呼延小姐,我倒是有个主意能让你不被松泽怀疑。” 呼延小秋以为听错了,追问道:“你说的是真的?” “我这里面装的不是别的,都是诸葛亮的主意。”许从良指了指自己的头,又诡秘地笑道,“只是这个忙可不是随便帮的。” “你说吧,不管什么,只要我能办到的,肯定答应你!”呼延小秋又惊又喜,情急之下一掀被子就要下床,只是却忘了两条大腿还光溜溜的没穿裤子,脚刚一沾地就回过味来,“哎呀”一声又急忙缩了回来。 许从良暗笑,摇头晃脑地说道:“我这要求倒也不高,就是身边没个老婆寂寞得很,呼延小姐认识的大美女多的是,给我介绍一个老婆就好。不过可有一个要求,那就是长得要像你一样漂亮,大腿也一样白嫩才行。” 呼延小秋心里恨道:这个色鬼刚才对我又搂又抱,裤子都被他褪掉了,现在还想占我便宜!我且答应他,等这事情办好之后看我不剥了他的皮! 思量完毕,她嫣然一笑:“好说,只要你帮了我这个忙,什么事都好说。” 许从良早已瞄到呼延小秋的眼神里掠过一丝杀机,却也装作没注意,挥手示意酸猴子下去以后踱到呼延小秋身旁低声说了几句。 这几句话大出呼延小秋的意料,不禁倒吸一口凉气,仿佛不认识许从良一样又打量了他好几眼才缓缓地说:“真没想到你不但脑筋够用,胆子也够大!” 许从良哈哈一笑,忽地又收敛了嬉笑的面孔,正色道:“呼延小姐,刚才我说的那句话只不过开个玩笑而已,你不要放在心上。说实话,以前我瞧不上你,以为你是贪图享乐才和松泽那个老混蛋在一起。但现在,我对你只有敬重之意,万万不敢亵渎,以后呼延小姐要是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去办,开口就是!我许从良义不容辞!”说完,许从良双拳一抱,然后走出了房间。 这一席话说得正气凛然,又把呼延小秋弄愣了,转眼之间许从良已变换了好几副面孔,弄得她不知道哪句话是真话,哪句话是假话了。 酸猴子在门口听得真切,等许从良一出来,忙问:“大哥,你这唱的是哪一出啊?这也不是你的风格呵?” 许从良嘿嘿一笑,拽过酸猴子低声道:“搞不明白就对了,大部分女人喜欢一个男人都是一种原因,就是搞不懂他!” 这个夜晚对于许从良、林丹和林森来说,充满了酣畅淋漓的喜悦,而对于松泽园治来说,则充满了痛苦和愤怒。 一听到押运战俘的列车被劫,松泽就知道自己上当了,顿时气得火冒三丈。但他的厄运远没有结束,当他星夜赶到五常地界的时候,另一个消息也跟着传来:一伙反满抗日分子意图炸毁四号仓库,虽然经过血战保住了四号仓库,但伤亡惨重。他急令小林觉和吉村秀藏前去处理善后事宜,因为现在他脱不开身,岛本正一那幸灾乐祸的目光正盯着自己。 岛本正一面色凝重,但内心里却在窃笑。这个押运战俘的计划自己虽申请了多次,但最后却是由松泽园治负责,眼下这个死对头出了这么大的乱子,他想不幸灾乐祸也难。 他瞥了一眼松泽园治,慢慢地踱过去,冷冷道:“松泽机关长,这件事情还是交给我们宪兵队负责吧,毕竟我们在这方面的经验要比你们多!” 松泽面无表情地答道:“谢了,我的人早已经行动了,很快就会有好消息传来。” 岛本正一嘲讽地耸耸肩膀:“这次游击队显然是倾巢出动,否则以我们一个小队的兵力,绝对不会失利。游击队这样大规模的调动,您的手下却一点都没发现,能力也可想而知了。再者说,四号仓库不是也出事了吗?就您手底下那几个人,能忙得过来?” 松泽猛地把头转向岛本正一,怒目相视,不过短短几秒钟之后,目光就转为柔和了。他哈哈笑道:“四号仓库是出事了,但却是粉碎了反满抗日分子的爆炸企图,而且还当场击毙了五个。至于仓库里的弹药装备,更是完好无缺。看来宪兵队的情报失真得厉害呢!” 被松泽一通反唇相讥,岛本正一气得牙关暗咬,略一寻思以后哼道:“既然松泽机关长如此自信,那我们宪兵队就不喧宾夺主了,我先走一步,回哈尔滨恭候您的佳音!”说罢,岛本正一带着手下扬长而去。 岛本临走前的那句话本是句气话,他没想到“佳音”在第二天早上真的就到了。 他刚到宪兵队,就把副官叫了过来。“吉村副队长有什么动静?” “按照您的吩咐,我一直派心腹暗中盯着吉村副队长,昨天晚上他去了四号仓库。今天早上,他又去了满铁中心医院。” 对于前一件事,岛本没觉得意外,四号仓库被袭,宪兵队肯定要派人前往,更何况吉村和松泽交往密切,去是自然的。但去满铁中心医院是为了什么呢? 副官压低声音:“还有一件蹊跷的事情——昨天晚上,派去接松泽惠子的人并没有接到她,而且她今天也没有上班,谁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吉村副队长是不是调查这件事情去了?” “松泽惠子不见了?”岛本正一喃喃自语着,心中疑虑丛生。据他了解,松泽惠子是一个端庄淑女,从来没听说深更半夜不归,难道是出了什么意外?他越琢磨越不对劲,吩咐道:“立刻派人盯着特务机关本部,有什么消息立刻向我汇报!” 岛本正一的嗅觉很敏锐,在特务机关本部,松泽园治正陷入极度的愤怒和无助当中。 从五常回到哈尔滨的那一刻,他的心就提到了嗓子眼——他的掌上明珠惠子不见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传回来的一个个消息让他倍感痛苦。很明显,女儿失踪了,而且很像是被人劫持。一想到这个可能,松泽园治就不寒而栗,面对任何恐怖的东西,哪怕是架到脖子上的尖刀,他眼皮都不会眨一下,但那是没碰到他的软肋,他唯一不能失去的不是自己的生命,而是女儿惠子! 而就在此时,一个十一二岁的小乞丐奔跑到特务机关本部的大门前,扬手扔进来一个包裹,没等看门的哨兵回过味来,小乞丐早已一溜烟跑远了。 哨兵紧张地盯了半天地上的包裹,然后用刺刀轻轻地将外层的布挑开,只见里面是一个信封,这才松了一口气。但再一细瞅,信封上写着“松泽园治亲启”的字样,他又紧张起来,急忙拿起信封飞也似的奔向松泽园治的办公室。 当松泽园治看见信封里面的东西时,尽管小林觉站在身旁,但松泽园治的眼泪还是倏地流淌出来。那是一对精美的钻石耳环,是惠子去年过生日时他送给女儿的。此外,还有一条他送给呼延小秋的项链,显然自己的情妇也被对方绑架了! “将军,惠子小姐应该还没有生命危险,否则劫匪不会只把耳环送过来,还是先看看那封信吧。”小林觉提醒道。 这个道理松泽自然知道,只是突遇变故让他的思维一时间混乱了,他点点头,急忙摊开信纸。 小林觉偷偷看着上司的表情,只见松泽园治只看了第一眼呼吸便加速了,再接下来,咯吱咯吱的咬牙声清晰地响了起来。小林觉还是第一次见上司如此发怒,正待发<strike>http://rike>问,松泽已将信纸甩到了他手里,口中恨恨道:“真无耻!” 小林觉接过来一看,只见上面写着:“李立军无事,松泽惠子与呼延小秋亦无恙。余见李立军之时,尔得惠子、呼延小秋之刻。今日晚八点电话通知交换地点。” 看罢,小林觉倒吸一口凉气,虽然共产党的反日活动此起彼伏,但都是小打小闹,根本构不成什么实质性的威胁,但这次却接连下出了两个狠招:先是劫囚车,然后是绑架松泽惠子和呼延小秋来交换李立军,或许昨天袭击四号仓库也是共产党所为。但更让他犯难的是绑架惠子这件事,松泽园治把信交给他看,无疑是想听听他的看法。小林觉清楚松泽园治的心思,呼延小秋虽是他喜欢的女人,但还不至于为了一个情妇把要犯换过去。但是,松泽惠子可是他的心肝宝贝,多少个要犯也抵不上女儿重要!但若要交换,则冒着极大的风险——交换战俘和情报人员虽然是特务机关本部常见的事情,但是惠子并不属于军方人员,如果事情败露,被捅到军界上层,“以权谋私”的罪名肯定是逃不掉的。 小林觉不傻,立刻就明白了松泽园治的用意,他“啪”地一个立正,恭敬地说:“将军放心,我立刻亲自去办这件事。不管到什么时候,我只承认这封信只我一个人看过!” 小林觉亲自驾车,直奔警察厅,之后的事情他早已想好——以转由机关本部审讯为名,将李立军提走,既名正言顺又不惹人注意。等到交换了松泽惠子以后,随便枪毙个犯人顶上李立军,这个人就在特务机关本部的犯人记录里消失了。即便以后有人提及,也是查无实据。 但他却没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自从他开车出发之时,好几双鬼祟的眼睛就盯上了他,当他将李立军押回特务机关本部以后没几分钟,岛本正一就得到了消息。 “小林觉去了警察厅,带了一个犯人回来?”岛本正一颇觉奇怪,随后便陷入了沉思。 松泽惠子失踪肯定是人为因素,那么最有可能的就是被人劫持,松泽园治现在应该做的就是派人搜捕,解救出女儿,可他的心腹手下小林觉为什么在这个节骨眼上去警察厅提审犯人呢?提审犯人的事情一定和松泽惠子被劫持有关! 确定了这一点,岛本正一又把注意力集中在劫持上。劫匪是谁?他们又要做什么呢?从目前看,显然不是索取金钱,否则小林觉去的应该是银行。难道劫匪要的不是钱,而是人?如果是这样,那个人十有八九就是小林觉提走的那个犯人。 岛本正一眼前一亮,他忽然间想起前几天有传言说警察厅抓捕了一名共党要犯,而带队的正是被松泽削了一半官职的蔡圣孟。 岛本正一有主意了,立刻命令手下:“把蔡圣孟找到,悄悄带我这里来!”十几分钟以后,蔡圣孟被带进了岛本正一的办公室。 来的路上他既诧异又忐忑不安,因为从隶属关系上来说,警察厅隶属于特务机关本部,而且宪兵队和特务机关本部积怨颇多,所以对警察厅的人更是横眉冷对,他实在想不出岛本正一找他会有什么事? 果不出蔡圣孟的意料,刚一进办公室,他就被岛本正一的目光盯得周身寒彻。“找你来是问一件事。前几天你带队抓了一个反满抗日分子,这个人是什么来历?”岛本正一严厉地问。 蔡圣孟一惊,心道:这是警察厅、更是特务机关本部的秘密,要是告诉岛本正一,一旦泄密,自己在警察厅、在松泽手下还怎么混得下去? 不过他也反应颇快,立刻答道:“岛本队长,确如您所说,前几天我奉命抓了一个反满抗日分子,但当时我只是负责抓人,那人的情况我并不知晓。而且事后的审讯是由白受天和许从良负责,我更是无从得知。” 他虽是推得一干二净,但心里也紧张得很,岛本正一这个人素以残忍霸道闻名,要是这番答复惹对方生气,自己可是吃不了兜着走了。 没料到岛本正一听完竟是哈哈大笑起来,不过这笑声却格外阴冷,听得蔡圣孟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忙小心翼翼地加了一句:“岛本队长,我说的可都是实情啊。” “怪不得金荣桂对你那么器重,果然是一个守口如瓶的干将。”岛本正一直盯着蔡圣孟,忽然冷冷叹息道,“只可惜金荣桂是个傀儡,松泽园治又不赏识你。你是个聪明人,难道就忘了你们中国那句古话‘树挪死,人挪活’吗?难道你想让松泽园治压制你一辈子?” 蔡圣孟心里动了一下,正琢磨如何作答,岛本正一又厉声道:“我是个爽快人,喜欢实话实说,我对于蔡科长你的能力早就有所耳闻,如果你能为我们宪兵队做事,我绝不会亏待你。即便现在我没有机会让你在警察厅手握重权,但我可以保证你能够赚更多的钞票!至少,我现在就为你准备好了这个——” 说到这里,他面色缓和了些,从抽屉里拿出一份名录,指着其中一个名字对蔡圣孟说:“我早已经让宪兵队的财务做了一份编外人员的工资报表,如果你愿意,这个叫做‘李天一’的人所领的薪水每个月都会划到你的账上,这还不包括额外奖励。如果你不愿意,我也不勉强,就当我们两人从没谈过此事。” 蔡圣孟又惊又喜,他没料到自己的仕途竟然柳暗花明!早在岛本正一拿出名单以前,他就已经把自己的前途想了好几遍,他知道从松泽园治那棵大树已经爬不上去了,只有换一棵大树才能再往上爬。于是他拿定了主意,急忙站起身,信誓旦旦地回道:“感谢岛本大佐的提携,以后只要有用得上我蔡圣孟的地方,岛本大佐吩咐就是!” 岛本满意地点点头,但随即变换了一副意犹未尽的神态看着他,蔡圣孟顿时醒悟,忙回禀道:“那个被抓获的共党分子我多少也听到一些消息,现在就汇报给岛本队长……” 蔡圣孟将李立军的事情述说完毕,岛本正一更觉这件事情蹊跷,忙吩咐:“你马上弄清楚李立军还在不在警察厅!” 刚换了新主子,蔡圣孟的大脑也转得更快,沉吟片刻后便想到了一个主意,他连连点头应道:“岛本队长放心,几分钟之后我就给您消息!” 接到蔡圣孟的电话,许从良有点奇怪,蔡圣孟约他现在出来喝酒,而且口口声声说有大事相商。怎么不把时间定在晚上,而是在中午呢?或许是真有大事要商量?不过他也没多想,自己给蔡圣孟出了那么好的计策,请自己吃顿饭很自然的。快要走出警察厅的时候,他正遇见白受天,这位新任的收捐科科长一脸喜气洋洋,像是突发一笔横财。许从良和他打过招呼,走出了警察厅,他却不知道白受天也刚刚接到蔡圣孟的电话,蔡圣孟竟然很主动地提出现在就把以前的账目给新任科长清理一番,白受天闻此喜讯,自然是开心不已了。 而在另一边,蔡圣孟也心满意足。放下电话,他肯定地向岛本正一禀告:“大佐,李立军肯定不在警察厅。” “何以见得?” “许从良和白受天负责审讯李立军,我刚才给他们俩分别去了电话,都要立刻和他们见面,结果他们两个人都欣然答应了。试想,如果李立军仍在警察厅,他们俩绝对不会都有空闲!” 岛本正一心里托底了,小林觉提走的人就是李立军!既然是为了松泽惠子的事情而提走共党要犯,那还能做什么?只能是用来交换!想到这儿,岛本正一露出了一丝狞笑,蔡圣孟走了以后,他把助手叫进来,兴致勃勃地布置起任务。 蔡圣孟回到警察厅,派了个手下去预订的酒店告诉许从良,说他临时有急事去不了,随后便直奔白受天的办公室。毕竟白受天要比许从良重要得多,请客吃饭以后可以补回来,但白受天这个小人可不能得罪。 许从良得到了消息,只好悻悻地自斟自饮起来,任他脑筋如何聪明,也想不出蔡圣孟的这个电话后面充满了怎样的阴险。他现在心里充满了快乐,一想到晚上就能把李立军救出来,不禁胃口大开。 但此刻,有一个人却敏锐地嗅出了阴谋的气味,这个人就是吉村秀藏。和岛本正一一样,身为宪兵队副队长的吉村也有自己的秘密干将。虽然消息来得没那么确切,但岛本正一的奇怪部署还是传到了他的耳朵里。 一个小队的人马被秘密地紧急抽调,具体任务未知。岛本正一要干什么呢? 吉村隐隐觉得岛本的这番部署不怀好意,而且和松泽惠子的失踪有关。因为据探报,从昨天早上开始,在满铁中心医院和特务机关本部,甚至包括警察厅,都发现了岛本正一的心腹在秘密监视。 一想到惠子的安危,吉村秀藏就心急如焚,情急之下拨通了松泽园治的电话,但还没容他开口,松泽的斥责声已响了起来。 “我不是和你说了吗,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在宪兵队的办公室里待着,不要让岛本正一看出你心神不宁,否则他一定会嗅到气味,我不想让他插手惠子的事情!你放心,有了惠子的消息我还能不告诉你吗?” 吉村耐住性子听完老师的训斥,忙将探听到的消息一五一十报告给老师,还没等听完,松泽园治的冷汗已经冒了出来!他虽然对岛本正一很重视,却没料到他竟然如此有头脑,也如此奸险!他强作镇定地笑道:“放心好了,你的任务还是安心在宪兵队里待着,稳住岛本是最重要的,其他的事情你就不要管了。” 放下电话,他急忙叫来小林觉。“将军,出什么事了?”小林觉见松泽园治一脸凶狠模样,紧攥着的拳头久久也未松开,心知一定出了什么大事。 “岛本正一闻到气味了,他已经派人秘密监视了。我估计,等我们和共产党交换人质的时候,岛本一定会冒出来,他要抓我个人赃并获,然后一举搞垮我!”松泽园治咬牙切齿地说道。 “这怎么可能?”小林觉惊道,但看松泽的样子,又知道这消息确切无误。沉吟片刻后他试探着问:“将军,那我们的计划……” “离交换时间还有几个小时,你现在立刻全力调查惠子的下落,争取找到线索把她救出来!万一没有结果,那我只有孤注一掷了,这个机关长我可以不做,但惠子我绝对不能失去!” “将军,侦破方面吉村君是高手,能不能让他也参加?”小林觉暗忖自己没有那个能耐,提出了一个建议。 “不行。”松泽园治摇摇头,“他一参加,岛本就知道我的意图了。狗急跳墙的事情他完全做得出来,或许立刻就向上峰参我一本。到那个时候,我们连交换人质的机会都没有了。” “是!”小林觉失望地应了一声,可忽然间又想到一个人,忙又说,“将军,你还记得警察厅的许从良吗?这个人侦破能力也很高,丝毫不亚于吉村君,我们不妨把他派上用场?” 这句话提醒了松泽,虽然他不想让更多的人知晓惠子这件事情,更何况许从良还是个中国警察,但眼下已是别无出路,只能一试了。 来特务机关本部的路上,许从良心里一直忐忑不安。 小林觉找我何事?他现在最急的事情应该是解救松泽惠子,怎么有工夫找我?难道交换人质的事情出了差错?即便如此,也和我这个小科长没什么瓜葛啊? 带着一连串的问号,许从良被带进了小林觉的办公室,而交谈了几句话以后,许从良便失魂落魄地呆住了。 “许队长,惠子小姐这件事情事关重大,松泽将军能把女儿的事情交给你来办,足见他对你的信任,你万万不可辜负!而且也一定要粉碎共产党的阴谋!”小林觉把交换人质的事情简要说了一遍,然后加重口气吩咐道。 许从良自然不知道内情,只是心里一个劲地纳闷:难道松泽这老匹夫置女儿的生死于不顾吗? 他脑子里飞快地转着,嘴上也急忙应道:“属下一定不辜负将军的重托,即刻就去查案!”说完,他思忖片刻,请求道:“我能不能单独提审李立军?他虽然不会交代同伙的落脚点,但从他的只言片语里,我或许能找到一些线索,否则我们没有目的地满城搜捕,无异于大海捞针。”这番话说得合情合理,小林觉几乎没有犹豫就同意了许从良的请求。 得了准许,许从良不敢多耽搁一分一秒,急忙“提审”李立军。现在事情出现了新的变化,他必须和李立军见面商量才行。但当两个日本士兵把李立军拖进审讯室的时候,许从良傻眼了。 李立军已是奄奄一息,连睁眼睛的气力都没了。而他那两条胳膊虽然上过了药,但仍没有起太多的作用,胳膊上的肌肉不但没有一丝新鲜的颜色,反而已成片地腐烂,就在被士兵扔在地上的一瞬间,烂肉便噼里啪啦地蹭掉了好几块。 许从良看得心痛不已,等卫兵走后忙抢到李立军面前低声道:“老李,你怎么样了?” 李立军缓缓睁开双眼,看清面前是许从良以后惨然一笑:“没事……死不了……” 他虽嘴硬,但许从良看得出,他这是勉强支撑。许从良本想将实情说出,但看他这副样子便生生咽了回去,生怕一说出来会让李立军仅存的求生意志崩溃。不过李立军却从许从良的犹豫中看出了端倪,他挣扎着伸出右手,想抓住许从良,但抬了几次,右手却像风中的残叶一样晃来荡去,就是无法抓住目标。许从良急忙握住李立军的手,哽咽道:“李大哥,你要说什么?” 李立军喘息几口,咬牙说道:“许从良,是不是……计划出问题了?我、我和你说,即便计划……没出问题,鬼子交换到松泽惠子以后,一定、一定会全力搜捕……到那个时候,同志们带着我怎么撤退……我等于是一个大拖累……” 许从良刚要劝阻,李立军用眼神阻止了他,然后叹息道:“我的伤……肯定不行了……你快告诉我,到底出了什么事情?趁我脑子还清楚……或许能帮你出个主意……” 见李立军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许从良只好把事情经过讲了一遍。李立军听完,一声不吭地陷入了沉思,忽然,他的眼睛一亮,直盯向许从良。 “怎么了,李大哥?”许从良奇怪地问,他发现李立军的眼中闪烁着极度兴奋的光彩,似乎已经找到了破解之策! 李立军扬起手,颤抖了两下,许从良明白他的意思,忙凑到他嘴旁细细聆听。但一听之下,脸色顿变,可还没容他开口,李立军那只本已动弹不得的手猛地抓住了许从良的肩膀,他无比坚定地说:“不要和我这个垂死之人争了!如果、如果能换来这个结果……那就是我为党又做了一个贡献……我死、死也无憾了!对了,你一定再告诉林森:‘他的饭店里缺两个做川菜的厨子。’” 说罢,他拼尽全身气力猛地把许从良推倒在地,同时破口大骂起来:“狗汉奸!我死了也要抓个垫背的!”门外的两个守卫闻听里面大骂起来,忙冲进来,飞起两腿把李立军踹到墙角,随后不由分说拽了出去。 许从良无奈地走出了审讯室,当人们无能为力的时候,唯一能做的就是默默地祝福。眼下他只有按照李立军的嘱托去做了,这对他来说并不是难事,在回小林觉办公室的几十步路上,他已想好了应对之策。 一见到许从良,小林觉心中就是一喜,因为从他狡黠的目光里,小林觉看到了希望。 “许队长有什么收获?”他忙问。 “那个李立军是个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不过我却想到了别的法子。” “什么?” 许从良压低声音,诡秘地说:“我的法子就是顺藤摸瓜,既然共产党让那个小乞丐传递消息,那么咱们就从那个小乞丐下手调查。” 小林觉叹了口气,说:“这个法子我自然想过,但哈尔滨城里的小乞丐成百上千,如何能找得到那个小乞丐?” 许从良也不客气,笑答:“这些事情对你来说难,对我来说却是轻而易举,如果连这些小乞丐的底细都搞不定,那我这个探长可是白当了。我现在就出去查案,三个小时以后您就等我的好消息吧!” 许从良从小林觉的办公室出来,找到酸猴子以后直奔金盛园酒楼。林丹和林森见他突然到来均是一惊,心里都知道,许从良在这个节骨眼上赶来一定出了什么意想不到的事情。 果然,许从良将事情经过简单叙述一遍后,两个人如同当头挨了一闷棍,久久说不出话来。 许从良顾不得劝慰,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和两人商量,他急切道:“我见过李立军一面,他最后嘱托我们办一件事。” 林森和林丹忙问:“他说了什么?” 许从良压低声音,在两人耳旁小声说了几句话,林森和林丹不约而同地愣住,互相瞅了好几眼之后把视线投向许从良,但目光中却尽是猜忌和戒备。这件事情来得太过突兀,而且所有的情况都是从许从良嘴里转述出来,两人虽然对许从良已颇有好感,但毕竟不是自己的同志,不由他们不猜疑。 许从良见两人眼神犹疑不定,心中焦急,也猛然想到了李立军说的最后一句话,忙说:“对了,他还让我给林老板捎个话。” “什么话?”林森忙问。 “他让我转告你:你的饭店里缺两个做川菜的厨子。” 这句话一说出口,林森眼中的疑虑之色顿时消失。因为这是李立军和他之间的特定暗语,当遇到特殊情况、李立军脱不开身需要别人来传递情报的时候,这句暗语就会派上用场。此刻听到了这句话,林森和林丹心中明白,许从良所说绝无虚言。于是点头答允,又问:“那具体的事情如何安排?” “这个好办,只需要几个得力之人就行!”许从良诡秘地笑笑,然后把林森和林丹叫到近前耳语起来…… 一个小时以后,许从良已把一切都料理完毕,不过他并没有急着赶回特务机关本部,而是带着酸猴子走进了一家高档浴池。 他皮肤本来就白,在池子里一泡,更是个十足的浪里白条。只是苦了酸猴子,陪许从良泡了一个多小时以后,又躺在雅间的床上喝了两壶碧螺春,外加撒了三泡尿,可许从良仍没有要走的意思。 “大哥啊,你交代的事情我都办好了,咱们要待到啥年月啊?”酸猴子瞅着茶壶有点后悔,早知道许从良耗这么长的时间,他就不喝那些茶,倒头睡一大觉了。 许从良慢吞吞地从桌上拿起怀表,看了一眼后又放了回去:“不着急,再歇个把钟头。” “再歇小日本那边就急得火上房了,等见到你还不得一顿臭骂?” 许从良喝了口茶水后嘿嘿一笑:“不会,他们现在正用我的时候,怎么会骂我?再者说,如果这个案子破得太快,也显得假了一些。而且,也得给林森他们留出准备的时间才行。” 许从良说到做到,足足又歇了一个钟头才从浴池出来。不过,临出来前却往脸上掸了不少茶水,弄得好像大汗淋漓一样。 带着满头的“汗水”,许从良跨上摩托车,一溜烟赶回特务机关本部。 小林觉早已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除了在办公室里转来转去,就是不停地看着手表。随着时间一分一秒飞逝,他的心情也由焦虑变成了恐惧,万一许从良查不出线索,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许从良就是在这个时候,满脸“大汗”地出现在了小林觉的面前。 “那个……那个送信的小乞丐,我、我刚找到!”许从良一边擦着脸上的茶水,一边气喘吁吁地说。 “他在哪里?”小林觉惊喜地抓住许从良的胳膊。 “我已经把他带来了,就在一楼的会客室里。” 小林觉闻听,立刻推门向外冲去,许从良急忙跟在后面加了一句:“小林觉大佐,这种人吃软不吃硬,给他点甜头就什么都说了。” 小林觉头也未回,只是边向前走边点头,许从良见状便慢下了脚步,最后立在会客厅的门外,并没有进去。他清楚日本人用他只是迫不得已,案情一旦有了突破,他必须把这份功劳让给小林觉,喧宾夺主的后果只能是遭人嫉恨。许从良不是傻子,自然不会办那样的傻事。 安逸地等了十多分钟以后,小林觉兴冲冲地出来了。结果自然早在许从良的意料之中,不过他仍装作紧张地看着小林觉。 “不错!不错!”小林觉连着说了两声之后拍了拍许从良的肩膀,俨然已把他当做自己的心腹之人。“那个小乞丐记得那人是坐一辆黄包车来的,而且他还记得那辆黄包车的车牌号码!” 许从良故意怔了片刻,然后才作出一副如梦初醒的表情。“大佐的意思是,找到那个黄包车夫就能顺藤摸瓜找到送信人的住处?” 小林觉笑容绽放,大手一挥,示意许从良跟着他出去办案。一路上,小林觉的脸色忽阴忽晴,许从良心里却无比踏实,因为林森和酸猴子早已经安排好了一个“黄包车夫”,就像刚才那个小乞丐一样,正等着小林觉上门盘问。他现在更关心的反而是呼延小秋,这个蓝衣社的女特工虽然没被伤到要害,但也是不轻,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此时,在江畔的一间小木屋里,呼延小秋和松泽惠子正大眼瞪小眼地互相瞅着,松泽惠子的目光里充满着恐惧和无助,而呼延小秋虽然没什么担心的表情,但大腿的疼痛却让她痛苦万分,而且感觉身上的气力正飞速地消逝着。她禁不住暗骂:“许从良这个小子死哪里去了?说得好听,怎么好几个小时过去了,却还没有动静?” 几个小时以前,许从良把她带到了这间小木屋,在路上也把详细的计划告诉了她,共产党已经绑架了松泽园治的女儿,准备用来交换他们被捕的同志,而呼延小秋正可以利用这个机会成为第二个“人质”。这样一来,她受的伤就有了说法——在绑架的过程中被共产党打伤。 许从良的这番安排让呼延小秋大为吃惊,设计巧妙自然不用说,更让她没想到的是这个小警察竟然和共产党有瓜葛,而且看起来渊源还颇深,这不禁让她对许从良刮目相看。 许从良仿佛看出了呼延小秋的心思,一边用黑布蒙住她的眼睛一边笑道:“我这人别的缺点没有,就是浑身上下都是优点,你和我处时间长些就知道了。”说完,把呼延小秋抱到了摩托车上。 呼延小秋哼了一声,没理睬许从良,她现在更关心的是这伙共产党。但被许从良蒙住了眼睛以后不但什么也看不见,就连方位感也慢慢消失了。只是在某个地方停留的时候,听到许从良和一个男子低声商量着什么,但也听不清楚。之后又随着摩托车的行驶颠簸了一段时间,等到蒙眼布被许从良摘下来的时候,她才发现已经到了江边的一个小木屋门前。 “我就不进去了,你可得多照顾照顾我的大美人,要是绑疼了我得心疼死!”许从良冲看守小木屋的一个蒙面男人交待了一句,然后色迷迷地又瞥了一眼呼延小秋,这才转身离去。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呼延小秋就成了松泽惠子的“难友”,两人手脚都被捆住、嘴里也被塞上了布条,只能用眼神相互打量。呼延小秋看得出,松泽惠子已经被吓得六神无主,目光中全是恐惧,如果不是因为腿上的剧痛,呼延小秋会忍不住笑出来。她并不担心,因为不知不觉之中,她对许从良已经充满了信任,这个“诡计”多端的小子如果没有十足的把握绝对不会这样安排。 突然,小木屋的房门被猛地打开,四个蒙面男人走了进来。 看起来四个人早已分配好任务,拿出两个大麻袋飞快地将松泽惠子和呼延小秋塞了进去,扛起来便走。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呼延小秋只感觉先是被扛着走了一段路,接着又被扔到了一个敞篷车上,不过那车似乎没有轮胎,似乎有人推着飞快地滑行。难听的声音将她的心搅得乱七八糟,但刚刚适应了,就又被人扛了起来,七拐八拐之后又被带进了一间屋子里。 呼延小秋觉得自己变成了任人宰割的羔羊,连句话也没法问,只能竭力辨听着声音。但几个男人一路上竟是一句话也没说,把她俩带到屋子里以后喘了十几口粗气便关门离开了。 呼延小秋隐隐觉得不对劲,凝神倾听外面的动静,却发现那几个男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远,最后只剩下阵阵风声从外面传来。她的纳闷慢慢变成了不安,不是说交换俘虏吗?什么时候才能交换?那几个男人为什么把她俩换了地方,又突然离开?难道出了什么意外情况? 她一向主意很多,但是现在却茫然无措,只能忍着疼痛默默地等待,等待着房门被打开的一瞬间。 小林觉第一个冲进了小木屋,虽说早已脱离了一线部队,但军旅生涯锻炼出来的技能却并没减退多少。冲进小木屋之前他就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踹开门的一瞬间,他顺势就来了一个侧滚翻,以防备室内的袭击。翻滚的同时,手中的枪已经瞄了好几处地方,眼睛也飞快地将室内扫了一遍。 但随着脚步站稳,小林觉的脑袋也嗡了一声,不是因为看见了什么可怕的景象,而是因为室内空空如也,连个人影也没瞧见。许从良和一起前来的十几个日本兵紧跟着冲了进来,他早已知晓室内的情况,但惊讶的表情却比任何人都强烈。 “怎么会没有人呢?” 小林觉的额头上已沁出一层汗珠,他心里比任何人都要焦急。半个小时前,他根据小乞丐提供的线索找到了那个黄包车夫,在赏赐了一沓钞票以后,车夫信誓旦旦地告诉了这个地点——“坐我车的人就是从这间房子出来的!” 小林觉气得牙根发痒,咯吱咯吱地咬牙声响了好几下才狠狠地骂道:“八格!把那个车夫抓来,竟敢骗大日本皇军,他纯粹是活腻歪了!” 两个日本兵闻听就要冲出门,许从良急忙拦住,转头冲小林觉说:“大佐,一个小小的黄包车夫怎么敢骗皇军呢?我看他说的是实话,可能共党分子已经离开这间房子了。” 小林觉这时也冷静下来,默默地点了点头,吩咐手下立刻全面搜查这间房子。许从良心里暗笑,他知道好戏马上就要上演了。 果然,不出三分钟,一个日本兵兴奋地大叫起来:“大佐,你看这里!”小林觉闻声看去,只见日本兵的手里拿着一只女士皮鞋,他认得清楚,那正是松泽惠子的皮鞋! “这是惠子小姐的皮鞋,看来这伙共党确实在这里停留过。但他们把惠子小姐带到哪里去了呢?” 许从良知道接下来的戏该由自己来演了,他装作深沉地四下打量了片刻,然后把视线停在了火炉子上。 “他们刚走不超过半个小时。” “你说什么?”小林觉刷地把目光投过来。 许从良用炉钩子拨弄了几下火炉里的灰烬,肯定地说:“您平时没侍弄过煤炉子,我可是整天和这些东西打交道,从炉子里的灰烬来看,有半个小时没翻弄过了,所以我敢拿脑袋打保票——这伙共党带着惠子小姐刚走不到半个小时!” 刚才小林觉还气得大脑缺氧,但许从良这一席话如同从窗户吹进来的阵阵江风,立刻让他精神抖擞起来。 “立刻封锁沿途各个道口,仔细盘查所有车辆!”他飞快地下达完命令,却发现许从良皱着眉,微微摇起了头。 “怎么了许队长?” 许从良就等着他问这句话,忙凑过来说:“大佐,您想过没有,昨天晚上惠子小姐是被一辆黄包车接走的,这就意味着这伙共党并没有汽车,否则他们绝对不会在那么紧要的关头还用黄包车,所以他们刚才肯定不是用汽车拉走惠子小姐和呼延小姐的。再者说,共党是准备交换人质,那么交换地点肯定是越偏僻越好,这样才能防备我们派兵围剿,从这个地点看,各条道路都是通往城里,他们不会傻到在城里交换人质。” “那你的意思是?” 许从良一指窗户,说:“现在的松花江都已经结冻,用一只爬犁很容易就能把人送到对岸,江北可是白茫茫一片,几里之内都能将一个人看得清清楚楚。在那里交换人质,咱们根本没法设伏。况且这个房子离江边这么近,我估计他们一定是从江上走的!” 一席话点醒梦中人,小林觉大喜过望,立刻声嘶力竭地喊道:“全体搜索江面,每一寸地方都不要漏过!” 随着命令声,许从良也蹿了出去,关押松泽惠子和呼延小秋的地点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了,虽然他要把解救人质的功劳让给小林觉,但英雄救美的时刻他还是要亲自上阵的。 凛冽的寒风中,许从良急速地在江面上奔跑,不出一刻钟他便气喘吁吁地跑到了江对岸,他回身望了望后面的几个鬼子,暗淡的江面上,他们正像没头苍蝇一样乱转。 “嘿嘿,慢慢转悠吧,老子可是要立功受奖了!” 笑骂了一句后,许从良闪进江边的一条小坳,视线中立刻出现了一个低矮的破木屋。许从良三步并作两步,奔到茅屋前飞起一脚将门踹开,只见两个蠕动着的麻袋正陈在一角。 许从良抢上两步将一个麻袋解开,向里面一看,呼延小秋正往外探着头。四目相对,两人不约而同露出笑容。见呼延小秋无恙,许从良松了一大口气,不免伸出手揉了揉呼延小秋的脸蛋,嘴也凑到她的耳边轻声道:“乖乖,没事就好,再挺一会儿就到医院了!” 说完,他转头奔到另一个麻袋旁,这次他放开嗓门:“松泽小姐,不要害怕,我是来救你的!” 他一边喊,一边故意手忙脚乱地解着麻袋,还顺势往隆起的、柔软的地方揉搓着。松泽惠子哪里能想到许从良在轻薄自己,只以为对方在竭力救护,再加上获救的兴奋,也早忘了屁股和乳房被对方揉捏了好几下,等到麻袋被打开、嘴里塞着的布被拿走,看清面前的人是许从良时,一头栽到他的肩膀上失声痛哭起来。 许从良拍着松泽惠子的肩膀,眼睛瞟着一旁的呼延小秋,却发现对方甩给他一个大大的白眼。许从良不在乎,他心里美得很,他清楚自己这份功劳立得不小,不出多久就会又受到嘉奖了。 嘉奖来得很快,松泽惠子和呼延小秋“获救”的第二天,许从良就受到了松泽园治的召见。松泽园治满脸堆笑,而且可以看得出来,那是由衷的笑。因为对于他来说,没什么比宝贝女儿的安全更重要。也因为如此,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对中国人心存好感。他亲切地拍着许从良的肩膀,口中啧啧称叹:“许队长果然是侦破高手,短短几个小时便粉碎了共党的阴谋,满洲国正需要你这样的人才,以你的才干和忠心,一定会在警界干出一番大事业的!” 许从良知道,经此一事,自己在松泽园治的心中又提高了一个位置,至少有日本人撑腰,他在警察厅里可以说是春风得意了。但久久回荡在他耳边的不是松泽园治的赞赏,而是李立军在审讯室里对他说的最后几句话。 “事已至此,你们没必要把我这个将死的人救、救出去……倒不如利用这个机会……让你赢得敌人的……信任!许署长,你、你是一个有良心的中国人,应该利用你在、在警察厅的条件为……为咱们中国人多做一些事!把我救出去,只是、只是救了一个人……而且,还不知道要搭上几条性命……但、但你要把松泽惠子‘救’出来,就能……得到日本人的信任。那样的话,你、你能帮我们救多少中国人啊!” 这几句话似醍醐灌顶让许从良心潮澎湃,激动不已!从那一刻起,他找到了自己对共产党渐生好感、甚至佩服得五体投地的原因,不光因为这些共产党人是光明磊落的、一个个大写的“人”,更因为他们骨子里的那种豪壮之气!从那一刻起,他似乎感觉自己已经不再是以前的许从良了,或者说,不全是。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间,一九三三年的春节便到了。 兵荒马乱的年份里,这是老百姓为数不多的开心日子,特别是对于东三省的老百姓而言更是如此,只有震耳欲聋的鞭炮声才能稍稍减轻一些身为亡国奴的痛苦。 东北的春节过得极为隆重,一进腊月各家各户便开始了过年的准备,等到了腊月二十三,不管是大户人家还是贫穷百姓,都已经把年货置备得齐齐整整,只不过有的人家是酒肉、新衣一应俱全,有的人家只是门上贴副对联、菜碗里上添点油星而已。 许从良自然不属于后一种。且不说这几年挖空心思积攒下来的钞票足够他过上大户人家的日子,单单这两个月以来得到的奖赏便足以让他鸟枪换炮了——成功解救出松泽惠子以后,警察厅受到表彰,而许从良受到的奖励则是一套日籍高级警务人员才拥有的住房。房子宽敞明亮,足足一百五十平方米,而且还配有暖气供暖。单单从面积来说就是“白菜叶”们无法企及的,因为按照条例规定,他们的住房面积连八十平方米都不能超过。当金荣桂把钥匙交到许从良手里的时候,他分明看见“白菜叶”的六只眼睛里投出的嫉妒目光。 奖励并没结束,没过几天松泽园治便拨给警察厅一批枪械和车辆,并指明优先分配给许从良的特别行动队。于是许从良名正言顺地拥有了一辆崭新的警用摩托车,他手下的二十多个弟兄也都换上了精良的南部五十六式手枪。 很多人瞅着眼馋,背地里暗骂:“特别行动队纯粹是他妈一帮挎着王八盒子的王八!” 但骂归骂,这只限于私下,表面上没有谁不对许大队长点头哈腰,谁都知道现在许大队长可是警察厅的“四大金刚”之一,而且颇受日本人的器重,得罪了他哪里还有好日子过? 于是,这个春节让许从良“收获”颇丰,送礼的人一直到大年三十的早上仍然不断,忙得他不亦乐乎。好容易送走了最后一个送礼的人,许从良和酸猴子忙跨上摩托车出了家门。 他早已订好了年夜饭,不过地点不是在这里,而是在他从何大牙那里敲诈来的那处“外宅”。一起吃年夜饭的也不仅仅是他和酸猴子两个人,还有刘闯两口子、林森兄妹、刘闯的两个死党孙大个子和大烟袋锅子。 虽说这段日子春风得意,但许从良的警惕性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强。他知道,自己受重用是日本人提拔他,而不是金荣桂。金荣桂和“白菜叶”,反而会更加注意和嫉恨他。况且自己和共产党交朋友是把刀子架在脖子上的事儿,不知道哪阵风就把自己吹倒了。所以这个年夜饭他选在“外宅”,而不是在金盛园酒楼吃,就是担心常去那里会被“白菜叶”注意。 半个小时以后,许从良和酸猴子来到了北郊的外宅。远远看去,二楼已经亮起了灯光,再走近一些,发现刘闯的大卡车已经停在门前,孙大个子正挂着红灯笼,大烟袋锅子也不抽烟了,提着两大挂鞭炮正往门前的树上系。 “我说大烟袋锅子,你都多大岁数了还抢着放炮!”酸猴子忙不迭地踩下刹车,蹦高地蹿过去。 “呵呵,这年头也就过节的时候能乐和一点,我当然要抢着放炮了。多放点炮,崩崩晦气,最好能把小鬼子都崩回老家去!”大烟袋锅子笑道。 许从良哈哈笑道:“这话说得没错!”说着,他把一个大红布兜子撇了过去。“大烟袋锅子,里面是朋友捎来的山东烟叶子,味道冲极了,正合你的胃口吧!对了,里面还有一条美国烟,是给孙大个子的,你可别独吞了!” 大烟袋锅子乐呵呵地接过来,然后冲许从良一努嘴:“他们在里面忙乎呢,就等着你俩来,咱们就开喝了!” 许从良一走进大门就被厨房里传出的香气包裹住了。“酸菜炖五花肉!林家妹子亲自下厨了哈!”许从良吸了一下鼻子,立刻就闻出来这是林丹的拿手好菜散发出来的香气。 “还有我做的德莫利炖鱼呢!我家当家的今儿早上在松花江打了个冰窟窿,整整弄出五十斤大鲤子,特意捡了条最大的过来!” 许从良闻声抢到彩霞身旁,只见她面前的一口硕大的铁锅里正咕嘟咕嘟地炖着一条鲤鱼,粗粗一看足有七八斤,再加上在鱼锅里翻滚的白白嫩嫩的豆腐和筋道的粉条,许从良的口水立刻就流了出来。 不过许从良的口水流得早了一些,十几分钟后,地道的东北大盘凉菜、山蘑菇炖小鸡、大块的排骨土豆、酸菜炖粉条、德莫利炖鱼……满满腾腾摆了一桌子,许从良几乎不知道先夹哪一口菜了。 第九章 年三十晚上 吉村正要答话,一个士兵飞奔过来,兴奋地报告:“队长,我们发现了那个人的脚印!” 黑暗中吉村秀藏的眼睛猛地一亮,马上冲士兵摆了摆手,掉头冲许从良说:“我这边还有公务,改天再聚吧!” 看完桌子上的这些菜肴,许从良把目光投向围坐在饭桌旁的朋友们——林森、林丹、刘闯、彩霞、酸猴子、大烟袋锅子、孙大个子,嘿嘿笑道:“我许从良活了三十年,觉得今年才真正过了一次年三十。以往吃得再好也没家的感觉,现在可好了,兄弟姐妹坐在一起吃年夜饭,简直是神仙一样的日子!” “就是,吃饱喝足、开心过个年,然后接着打小鬼子,这才是爷们过的日子!”刘闯一边给众人往碗里倒酒一边兴高采烈地说。 林森举起面前的酒碗,忽地叹了口气:“只可惜立军还有那些牺牲的同志没有这个口福了。来,咱们这第一杯酒先敬给这些牺牲的壮士们,希望他们泉下有知保佑我们早日把小鬼子赶出东北!” 在“解救”出松泽惠子和呼延小秋的第二天,李立军就因为伤势过重在狱中牺牲了。此时说到李立军,在座的人眼眶都湿润了,见众人的心情都压抑起来,许从良眼珠一转,站起身郑重地将酒碗里的酒撒到了地上,不过口中却喋喋不休地调侃道:“老李啊,你在那边儿虽说享福,可恐怕喝不到这么好的酒,多喝两杯哈!” 林丹一愣,不知道许从良所说的“享福”是什么意思,许从良看出了林丹的疑惑,冲她一笑,继续摇头晃脑地说:“老李啊,这阴间的什么鬼啊神的,咱们中国人弄得最清楚了,小日本鬼子去了保准摸不到门路,你到了那边肯定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你就先替我们多欺负欺负小日本。那边的小鬼子要是不够,我们这帮兄弟多杀几个给你送过去!” 听了许从良这番油嘴滑舌的话,林丹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虽说眼中还噙着泪水,但心情已然好了许多,心道:“这沉重的事情也就到了许从良这个邪门的人那里能变得轻松。” 见大家脸上不再凝重,许从良冲酸猴子一努嘴,这小子美滋滋地把一个大兜子拿了过来。 “托林老板、林家妹子、刘三爷的福,我家大哥这几个月是春风得意,正赶上过年了,弄来些好玩意儿和大家一起乐和乐和。” 说着,他从兜里先掏出了几瓶花花绿绿的瓶子递给林丹和彩霞:“两位大美女,这是我大哥托人从法国弄来的香水,专门给你们两位捎的。” 彩霞笑逐颜开地接过来,林丹却不禁冲许从良笑着撇了下嘴,她知道酸猴子这是故作玄虚——许从良交际再广,也不至于能有朋友从法国捎东西过来。香水肯定是真货,但十有八九是哪个商人朋友送的,到了酸猴子嘴里就走了样。 许从良见林丹的眼神撇过来,心都美醉了,脚底下又踢了酸猴子一下。酸猴子这时候也不给大哥面子了,笑着嘟囔道:“知道,知道,你给林家妹子和彩霞的礼物我不得一样一样拿嘛!你挖空心思弄的这些东西,自己不好意思送,还得我张罗!” 这话说得任谁都明白了许从良的心思,彩霞悄悄捅了一下林丹,林丹早已是羞红了脸。 酸猴子嘿嘿笑着又拿出几张纸券,眨巴着眼睛说道:“你俩可别小瞧这几张纸,老管用了——这是秋林公司的贵宾券。那天喝酒的时候,秋林公司的老板说了,拿着这券不但享受贵宾服务,还能买到小鬼子才能用的紧俏商品,而且能打四折呢!” 刘闯憋不住了,忙问:“那我和林老板的礼物在哪儿呢?” 酸猴子闻听这话,脸色忽然变得凝重,手脚也不再乱动,小心翼翼地把一个小包放到桌子上。“你们两位大老板的礼物可重得多!” 这话把林森也弄愣了,一个小包里能放多重的东西?许从良见状,哈哈笑道:“酸猴子也会开玩笑了。这里面的东西不是分量重,而是重要。” 说着,他从里面拿出一个小包裹递给刘闯:“刘三爷,我知道很多关里来的穷苦人都投奔了你,不过你们木帮是干体力活的,有的人干不了伐木的活儿,那就等于你多养了好几十口子人。我在城郊有一片地,百八十亩,你让那些人去种地,这不是两全其美吗?这是地契,你收好!” 刘闯一惊,哪想到会收到这么大的礼?一双大手忙不迭地摇晃:“这哪儿行啊!这不行!大哥你把这片地给我们种,我们就享了大福了,哪还能要地契呢!” 林森在旁也劝道:“许从良,地契还是你收着吧。这块地在你的名下,周围的衙役也不敢造次,苛捐杂税也不敢乱收。要是在刘三爷名下,估计粮食还没熟,人早就饿死了。” 见两人这般说,许从良也不再勉强,把地契收了回来。转手又拿出一个厚厚的布包,冲林森笑道:“但这个,你肯定得抢过去。” 林丹好奇地摸了摸,感觉里面是一厚叠方方正正的本本之类的东西,笑问:“这是什么东西呀?该不会是女孩子的照片,你要给我哥保媒吧?” “你哥哥结婚怎么了?我巴不得他成家呢。” “为啥?” “他成家了,你还总赖在哥嫂家不成?那就赶紧得找婆家了。”许从良一脸坏笑着说。 见妹妹又羞红了脸,林森笑着把话题引回来:“许从良,你就别卖关子了,这里面到底是什么宝贝啊?” 许从良将布包打开,林森的眼睛顿时就亮了!里面是二十多本证件! “林大哥,你们游击队常常需要改头换面出入哈尔滨和附近的城镇,有了这些证件就少了很多盘查了。对了,这里面我还特意给你和你妹子弄了两张特别通行证,只要是东三省的范围内,你们俩随便溜达就是了。” 这可是比金子还贵重的礼物!林森激动地握住许从良的手,连连称谢。许从良哈哈一笑,说:“怎么样?你家妹子平日里总说我吊儿郎当,结交那些不三不四的朋友,可这些宝贝不通过这些人怎么弄得出来?你们啊,什么都好,就是太正经了。不管办什么事,都是这个不行、那个不准。” 他的话刚开个头就被林丹笑盈盈地拦住,她抓过许从良的酒杯,倒了满满一杯白酒,又塞到他嘴边:“行啦,生怕别人不知道你能说似的!话又说回来了,我什么时候说你坏话了?” 许从良已是酒不醉人人自醉,端着酒杯傻笑着,愣是半天没说出话来。众人看林丹把许从良整治得服服帖帖,不禁哈哈大笑,笑声中大家也纷纷举起酒杯。 东北人好喝酒,更准确地说是敢喝酒,酒量倒不见得个个都高,但坐在酒桌上没有一个怕喝的。满桌的佳肴再加上外面此起彼伏的鞭炮声,更是喝得不亦乐乎,菜刚吃几口,两大坛子小烧就已经喝了一半,直喝得众人脸上都泛起了红潮,话题也越来越多。 几个月以来,许从良经常将获得的消息传递给林丹兄妹,和他们的关系越来越热乎,而林丹对他的笑容也越来越多。许从良看得出那是真诚的笑,而不是以往那种逢迎客人的笑。此时看林丹和彩霞亲热地聊着天,他忽地心生一计,冲彩霞笑道:“彩霞呀,我那个兄弟现在房子也有了,就差一个老婆了,你帮着留意点,有合适的给介绍一个。” 说的同时,他伸脚在桌子底下踢了酸猴子一下,酸猴子是许从良肚子里的蛔虫,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一边打着酒嗝一边冲彩霞连连摇手道:“拉倒吧,你要是有合适的还是给我大哥介绍,岂有大哥没结婚、小弟办喜事的道理?” 彩霞哪有许从良的这般心机,一拉身旁林丹的手,说:“我看林家妹子就不错。” 许从良就等着这句话呢,连忙接道:“林家妹子那么漂亮,哪里瞅得上我许从良?天天晚上梦到大妹子就知足了。” 这话说得暧昧至极,任谁都听得出里面的含义,林丹脸更红了,不过她反应也快,伶牙俐齿地接道:“许大队长那么潇洒,还用别人介绍?我看你和呼延小秋就挺合适的呢,上次呼延小秋受伤,许大队长比自己受伤还着急呢!还有那个松泽惠子,据说是许大队长亲手抱上车的呢!” 被林丹揭了老底,许从良脸也不红,嘿嘿笑着瞅着林丹,似乎只要是林丹和他说话,不管是什么他都爱听。林丹见许从良这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德行,正要再损他几句,忽听到窗外传来一阵急促的鞭炮声。 酸猴子笑道:“谁这么有眼力见儿,听到我大哥要结婚就放上炮了?” 许从良却没笑,他又听了两声,随即脸色一沉,惊道:“这不是鞭炮的声音,是他奶奶的枪声!” 林森和刘闯也听出了端倪,腾地站了起来,掏出手枪奔到窗前。林森轻轻拉开窗帘向外看去,只见夜色之中十几个鬼子正蜂拥着向这边奔来,子弹划破夜空里,此起彼伏地呼啸着。 “妈的!难道鬼子发现这个地方了?”刘闯骂了一句,扣下手枪的保险就要下楼。 林森一把拽住刘闯,喝道:“不要紧张,鬼子要是发现我们肯定是秘密包围,绝不会把动静闹得这么大,再看看!” 果然,十几个鬼子奔到房子前忽地变换了方向,向另一侧追击过去。但却有两个军官模样的人在房子前停下了脚步,细细打量起来。众人又是一阵紧张,但许从良却长吁一口气。 “我当是谁,原来是这小子。没事,你们安心接着喝酒,我出去和他打个招呼。”说完,许从良走了出去。 “哎呀,什么风把吉村队长吹到这里来了?”许从良一出门便小跑着奔过去。 “许队长?你怎么在这里?”带队的正是吉村秀藏,他疑惑地瞅了瞅小白楼,“许队长不是在这里住啊!” 许从良哈哈一笑:“这是我一个兄弟的老宅子,年三十晚上大家聚在一起热闹热闹。对了,我刚才听到枪声,难道吉村队长今晚上还有任务?” 吉村正要答话,一个士兵飞奔过来,兴奋地报告:“队长,我们发现了那个人的脚印!” 黑暗中吉村秀藏的眼睛猛地一亮,马上冲士兵摆了摆手,掉头冲许从良说:“我这边还有公务,改天再聚吧!”说完,他带着手下急匆匆地向远处奔去。 许从良带着一肚子问号回了屋,将刚才的经过向大家描述了一遍,众人顿时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林丹听了几句后,瞅着许从良笑问:“你怎么看?” 见林丹笑的样子,许从良就知道她心里已有了判断,心道这正是我在俏妹子面前露脸的机会,于是晃了下脑袋说:“宪兵队大年三十的晚上出来抓人,这个人一定非同小可。而且吉村那小子一向沉稳,刚才却异常惊喜,而且连话也没和我多说就走了,这个人肯定是个大人物!要是我猜得没错的话,十有八九是你们组织上的人。” 林丹得意地冲许从良摇摇头,转向林森:“哥,你说呢?” 林森不似妹妹那样轻松,沉思道:“我们组织上最近没什么活动,那个人应该不是我们的同志,难道是国民党的特工?” 没有答案,但这却是最大的可能。许从良的心一下子提了上来,他下意识地觉得这事情将和那个美艳的呼延小秋有关。而林丹则瞅着许从良拧起的眉头轻轻撇了撇嘴。 春节就是喝酒的节日,在东北更是如此。 从大年三十晚上一直到大年初七,许从良几乎泡在酒缸里。大年初一他把警察厅的手下召集在一起,连喝带赌地玩了一天,接下去的两天又被叶勇拉上大喝了两顿。自从马迭尔宾馆的事情以后,叶勇和许从良亲近得很,再加上许从良现在成了日本人的红人,叶勇更是兄弟长兄弟短地叫个不停。许从良自然也乐得和叶勇走得近一些,毕竟能从这小子嘴里套出不少金荣桂、白受天以及蔡圣孟的小道消息来。 人一得势朋友就多,甚至连屁都是香的,以前八竿子打不着的也会挤进朋友的圈子里——警察厅的、市政厅的、做生意的,甚至几个日本商人都想方设法地把许从良请到他们的酒席上。许从良本就是个喜欢热闹的人,虽说这些人大多数都是狐朋狗友,但许从良却也不在乎,更何况但与这些“朋友”一起来的各种消息、人际交情和大把的钞票都是他无法抗拒的。 不过礼尚往来也少不了,几天下来,许从良大把大把的钞票花得不计其数,酸猴子看得心疼,背地里劝他:“大哥,你那些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算计着花吧。” 许从良嘴一撇:“你懂什么,我现在花的这些钱就是放高利贷,以后你就等着收银子吧。我告诉你,花一文钱要收到十文钱的效果,这才是花钱能手!” 但到了初七,许从良的身体实在顶不住了。参加市政厅黄科长的酒宴时,他一边喝着酒,胃里就一个劲地向嗓子里反酸水,待到后来连闻到酒味就都头晕眼花,只好带着酸猴子早早离开酒局。 他本想回家美美地睡上一觉,但刚打开房门,他的小眼睛就立刻瞪圆了。他左手拦住正要开灯的酸猴子,右手飞快地把手枪掏了出来。酸猴子虽没看出端倪,但立刻明白许从良发现了异状,也急忙掏出手枪。正这时,客厅的黑暗角落里响起了一个女人勾魂的笑声。 “嘿嘿,许队长果然机警,喝了这么多酒反应还是那么快。” “呵呵,哪里是我反应快,是呼延小姐体香袭人,以前我没闻过倒还罢了,既然闻过肯定终生难忘呵!” 油嘴滑舌地说完,许从良把灯打开,墙壁灯温馨柔和的光线下,卧在沙发里的呼延小秋更显妩媚动人。 酸猴子知道自己不便在场,又贪婪地瞅了呼延小秋一眼才挪开了脚步。酸猴子一走,许从良嘻哈着坐到呼延小秋对面,仔仔细细打量起来。呼延小秋看起来刚参加过一个晚宴,华丽的裘皮大衣里面是一袭淡紫色的低胸晚礼服,大大的V领将她丰满的乳房衬托得令人垂涎欲滴。 “看够了没?”呼延小秋点燃一支香烟,顺便挪了挪身子,离许从良色迷迷的视线稍远了一些。 “嘿嘿,看是永远也看不够。不过呼延小姐这么晚来肯定是有大事,我哪敢耽误呼延小姐的正事呢!” “许队长越发通情达理了。”呼延小秋嫣然一笑,随即脸色一正,说,“当着明人不说假话,宪兵队这些天一直在搜捕一个人,我知道许队长和吉村秀藏关系不错,所以想请你帮着探听点消息出来。” 许从良脑子转得飞快,立刻笑答:“呼延小姐可是给我出了一个大难题,吉村秀藏和松泽的关系那么铁,如果吉村有消息,松泽肯定知道。松泽要是知道了——”他暧昧地瞅了呼延小秋一眼:“呼延小姐你不也就知道了吗?反过来推导,你要是没消息,松泽也没消息,吉村也是如此,我和吉村秀藏关系再好也是没用呵!” 呼延小秋笑得花枝乱颤:“以前我只知道你办案子厉害,没想到你的嘴皮子还这么利落,都赶上说绕口令了。”说完,她站起身款款走到酒柜前,扫了几眼后打开了一瓶法国白兰地,倒了一杯酒后盈盈走回来。 “话虽如此,但此一时彼一时了。”她慢慢抿了一口白兰地,幽幽叹道。 看着呼延小秋微微翘动着的兰花指,许从良心中一荡,笑嘻嘻地说:“现在和以前有什么不同?呼延小姐可是更有风韵了!” “自从松泽惠子被绑架的事情发生以后,松泽下班以后几乎都陪着他那个宝贝姑娘,很少到我这里来了。而且我感觉这段日子以来,他的警惕性也比任何时候都高,和我在一起的时候绝口不提工作上的事情。我有种预感——松泽肯定怀疑身边有国共两党的特工,即便他现在没怀疑到我,也是倍加提防。” 许从良闻听,顿时乐得满脸开花,连说了几声“好”。呼延小秋狠狠地瞪着他:“没想到你幸灾乐祸的功夫也不差!” 许从良连连摆手,一本正经地说:“我这真不是幸灾乐祸,而是发自肺腑的开心。你在松泽那个老东西身边,天天提心吊胆不算,还要受多大委屈啊!松泽提高警惕也好,你要是搞不到情报,这项任务自然而然就取消了,你可以不在松泽的身边,我自然欢喜啊!” 这番话说得诚恳至极,呼延小秋也听得呆了,眼中竟隐隐显出泪光。不过当许从良说完之际,她的神色已恢复正常,叹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至少眼前这个坎儿必须要迈过去。” “这个人到底是谁,怎么这么重要?” 呼延小秋沉吟片刻,说:“既然找你帮忙,我也就不隐瞒你。这个人是我的上峰派来和我接头的联络员,我们相互不认识。按照计划应该在大年三十的晚上和我见面,但是那天却出了意外,宪兵队发现了特派员的行迹,双方都开了火,但特派员有没有被捕我就不清楚了。” “肯定是抓到了,否则这几天也该和你联系了啊?” “那也未必,我们有三个接头日期,如果三十晚上因为各种原因没有接上头,就改在十天以后。我和联络人就是因为那天的突发情况而放弃了接头。” 许从良明白了。“你是怕这个联络人被捕叛变,你在下次接头的时候中了鬼子的奸计?” “所以你知道我为什么急着找你了吧?离下次接头只剩下三天,如果没有准确的消息——” “那我就可能再也见不到你这个大美女了。”许从良接过话,然后一扬手,“放心吧,这个事情就包在我身上,你就回去安心睡觉吧!” 呼延小秋没想到许从良答应得这么痛快,怔怔地瞅了他好几眼,扑哧一笑:“这倒怪了,你办事情都是一分钱一分货,这次怎么不提钱了?” “嘿嘿,对于别人,钱肯定少不了。但这是你呼延小姐自己的事情,让我倒搭钱也愿意呵!再者说——”许从良又瞟了一眼呼延小秋若隐若现的乳沟,笑道,“要是以后你离开了松泽园治,咱俩的关系可能还近好几步呢,到时候躺在一张床上,还分什么你的我的?” 听着这番淫秽的话,呼延小秋竟也没气,扭着腰肢走到许从良面前,笑盈盈地说:“没事,即便我没离开松泽,咱俩也可能在一起。” “还有这好事?” “当然。”呼延小秋诡秘地一笑,“我一个女人家可没有钢筋铁骨,要是进了宪兵队的审讯室,肯定不打自招,许队长既然想和我在一起,我一定满足你的愿望!” 许从良眨巴了好几下小眼睛,愁眉苦脸地叹道:“你这个女人啊,真是能折磨人!” 呼延小秋抿嘴笑道:“嘿嘿,我深信,会有一个男人是为受我的折磨而来到这世上的。” 说完,没等许从良反应过来,呼延小秋已扭着小蛮腰走了出去。背影在门口消失的时候,甜腻腻的声音也飘了进来:“花园街十八号是个米黄色的小洋楼,很好找的,这几天我都在那里,有了消息去那里找我就行。” 酸猴子走出来,正看见许从良无可奈何的样子,于是叹道:“大哥啊,你一会儿喜欢林丹,一会儿又喜欢呼延小秋,你到底喜欢谁呀?” 许从良对着天棚翻了好几下白眼,琢磨道:“这个呼延小秋虽说脸蛋长得漂亮,可骨子里透着那么股邪劲,和她在一起得多留两个心眼才行,要不然把我卖了我还得给她数钱;林丹倒是让人心里踏实,可是她那个组织的规矩太多,要是枕头边有一个人总跟你说这个大道理、那个大觉悟,烦也烦死了,哪还有心思干事?” 酸猴子拍拍屁股往外就走,一边走一边甩下一句话:“照你这么选老婆,十年八年也娶不上媳妇,要按你的标准,我看松泽的那个文静听话的宝贝女儿倒是挺合适的。对了,那天松泽惠子走的时候,还偷偷瞅了你好几眼呢,搞不好那个日本小丫头看上你了!” “嘿嘿,天涯何处无芳草,处处闻啼鸟。你小子操你自己的心就行了!”胡拽了一句诗以后,许从良跷着二郎腿,喝起了呼延小秋剩下的白兰地。不过,也不知酸猴子那句话是说中了许从良的心思,还是引发了他的灵感,总之酸猴子出去以后,许从良嘴里不时嘀咕着“松泽惠子”这四个字,到后来竟美滋滋地乐出声来。 在这个夜晚,金荣桂和白菜叶四个人也在把酒言欢,不过笑容背后却是各怀心腹事。 每年春节期间,金荣桂都要摆个家宴,把这三个心腹叫过来畅饮一番。这固然是对白菜叶的器重,同时他也是在这个时候观察、考核一下这三个人。人就是这样,平日里戴的面具,在志得意满、觥筹交错时最容易卸掉。但是今天晚上,金荣桂却发现白菜叶三人的面具始终没有摘下来,即便是开怀大笑,声音背后也藏着几分虚假。 金荣桂明白问题出在哪儿。自从白受天被提升、蔡圣孟被降职之后,三个人的矛盾就出现了。以往三个人虽然也暗中较劲,但权力上还能平衡,相互制约之下面子上都还过得去。但是现在却不同了,白受天俨然已变成了警察厅的二把手,让他再回到以前那种“和谐”的局面自然不可能了。 一想到自己的这三条狗要相互咬起来,金荣桂就恨得牙痒痒。对于松泽园治的目的他心知肚明,就是不让警察厅、不让他有一个稳定的小圈子。一旦有了圈子,就开始结党营私,那样的话,就不会安心干日本人派下来的“正事”。可他虽然明白,却也无可奈何,如果说白菜叶是自己的三条狗,那么自己就是松泽园治的一条大狗,也一样要看日本主子的脸色才行。 “妈的,汉奸也要有资本才当得舒服!”这句话是他最近时常骂的,每当这个时候,金荣桂就莫名地羡慕起许从良,这个小混混不显山不露水地竟然越爬越高,不但和白菜叶三人处得不错,而且还颇受日本人的器重,这是他没想到的。此外,金荣桂在不知不觉之中对许从良多了几分欣赏,这家伙固然爬得飞快,但看起来并没觊觎更高的权力,只是想怎样才能多捞一笔。这才是金荣桂最喜欢、也是最放心的下属,就像以前的白受天、蔡圣孟一样。 想到这儿,金荣桂若有所思地看了白受天和蔡圣孟几眼。这两个人现在变了,一个想爬得更高,另一个费尽心机地想夺回自己的位子,虽然表面上都和和气气,但背地里都恨不得置对方于死地,无论他怎么从中调和都没用。有时候金荣桂甚至对这两个人开始厌烦起来。 这顿酒喝得不香不臭、不温不火,金荣桂心里一直憋闷,直到送走了白菜叶,他才觉得呼吸顺畅了一些。 金太太走过来问道:“老金,我看你今晚怎么不开心呢?” 金荣桂叹了一口气:“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啊。白菜叶三个人离吃散伙饭不远了。” “那怎么办?你身边需要得力的人呀!” 金荣桂躺在沙发里,点燃一支香烟,望着徐徐飘起的烟雾若有所思地说:“我心里倒是有一个人选,不过还得再考察一下,毕竟他和日本人走得太近,我有点不放心。” “你说的是许从良吧?你就那么看好他?” “我这一辈子别的能耐没有,看人的本事可不差,许从良那小子绝对是头等人的材料。” 金太太扑哧乐出声来:“在你看来都有哪几等人呀?” 金荣桂一本正经道:“末等人没本事却有大脾气,就比如叶勇那样的;二等人呢,有本事有脾气,就比如日本宪兵队的岛本正一;头等人嘛,是有本事、没脾气,许从良就是这样,天天嘻嘻哈哈地看不出有什么心计,但其实脑子转得比谁都快。白受天本来属于头等人的范畴,不过自从升职以后就有点忘乎所以了,还是定力不够啊!” 金太太听得兴趣盎然,可金荣桂说完以后却叹了一口气:“说正经的,咱们还是多想想后路吧,日本人的饭碗不是那么好端的,这帮小鬼子说翻脸就翻脸,简直就不是人养的东西!不趁早做些打算,咱们离苦日子也不远了。” 金荣桂这番未雨绸缪的话说得稍早了一些,至少此时松泽园治还没有动他的念头。 此时,他正和小林觉以及吉村秀藏一起喝着清酒。脱去了戎装,换上了和服的松泽园治显得儒雅了许多,但眉目间的戾气却是很难消除的,只有当女儿端着菜肴和清酒进来的时候,他的目光才变得柔和起来。 “惠子,不用陪爸爸了,我们今晚的酒刚刚尽兴,还要再喝几个小时。你早点休息,你身体还没完全康复呢。”松泽爱怜地说。 松泽惠子乖巧地应了一声,但又趴在父亲耳旁小声叮嘱了几句,才向小林觉和吉村秀藏分别施了个礼,踮着小碎步退了出去。 “惠子小姐看来恢复得不错,已经从绑架的阴影中解脱出来了。”小林觉举起酒杯向松泽敬道。刚才松泽园治的情绪一直不好,这个忠实的手下一直担心,此时忙借机宽慰着上司。说的同时,他也轻轻捅了一下吉村秀藏,吉村心领神会,也举起酒杯说:“老师,宪兵队那边我会时刻盯着,一旦有那个国民党特派员的消息,我立刻向您汇报!” 松泽将杯中的清酒一饮而尽,摇头笑道:“岛本正一不是吃干饭的,他一定像看管国宝一样封锁那个国民党特派员的消息。那可是一条大鱼,顺藤摸瓜可能就会翻出潜伏在哈尔滨的蓝衣社骨干分子。如果不是你抓到了那个特派员,我们特务机关本部可能还没消息呢。” 吉村秀藏叹了一口气:“我虽然抓到了他,可没过半个小时就被移交到岛本手里了,之后的审讯也完全封锁,我一点消息也得不到。” 听到这里,小林觉狠狠地一捶桌子,气愤地说:“将军,陆军总部这么做也太过分了,这件事情本来就该由我们特务机关本部负责,却交给了宪兵队!” 小林觉的气愤是有道理的,春节前陆军总部得到了一份情报,国民党特务组织蓝衣社派了一个特派员同潜伏在哈尔滨、代号为“银狐”的特工接头。但是,这项重要的任务却没有落到特务机关本部,而是交给了岛本正一! 虽是气愤,松泽园治和小林觉也无可奈何,因为前一段时间押送战俘的囚车被劫、四号仓库被袭,使得他们受到了上峰的训斥,如果不是勉力保住了四号仓库,更大的责罚肯定会降临。松泽园治知道,现在在陆军总部的眼里,宪兵队已经高过了特务机关总部一头,自己如果一再无所建树,那彻底要在岛正本一面前低着头走路了。 不过,还有一件事情让松泽园治如鲠在喉。他饮下一杯清酒,若有所思地说:“既然岛本这次抢了风头,那就由他抢好了,乐极生悲的事情也是常有发生的。至于我们,继续全力调查蓝衣社潜伏在哈尔滨的‘银狐’,通过截获的敌军电文来看,上次袭击四号仓库就是他策划的,而且据分析,‘银狐’在这一年里窃取了我们十余份重要情报,我们一定要抢在岛本前面把这个‘银狐’挖出来!此外,还有一件要紧的事情也不能耽误。” “将军,是什么事情?”小林觉立即放下了筷子,凝神静听。 “从惠子被绑架的事情来看,岛本肯定在我们这里安插了内线,否则他不会那么快得到消息。我们一定要把内鬼揪出来,否则我们特务机关总部就成了岛本家的后院了!” 吉村秀藏锁眉思忖片刻,说:“老师,如果有内鬼的话,我觉得应该出在警察厅。” “说来听听。”松泽园治呷了一口酒,慢条斯理地吃起了菜,显然在他心中已经有了目标,正好借这个机会考察一下学生的本事。 “岛本正一派出不少耳目探听我们的消息,也包括秘密监视,这是我们能想到的。事实上,上次他也是发现了小林觉大佐从警察厅提走李立军以后,才开始怀疑我们准备交换人质。问题就出在这里,小林觉大佐提走李立军是极其机密的,岛本正一虽然知道我们提了犯人,却并不知道提走的是谁,他是通过什么途径得到准确情报的呢?他从小林觉大佐这里肯定打不开缺口,唯一能利用的就是警察厅,所以我怀疑警察厅里有岛本的人,而且职位还不低!” 松泽园治微笑颔首:“不错,这个内鬼跑不出金荣桂、白菜叶和许从良这几个人之间,尤其是白受天和许从良,他们两个负责审讯李立军,小林觉提走李立军,他们两个人是最先知道的。不过,白受天刚刚被我们提拔、许从良在营救惠子的事情上也出了大力,从道理上还是效忠我们的。所以,对其他人也不能放松调查,中国人善于见风使舵,最近岛本红得很,难说他们会不会抱住岛本的大腿。” 说完,松泽狠狠地咬了一下牙:“如果查不出来,干脆就将他们该杀的杀、该撤的撤,宁可错杀一百,也不能让岛本的内奸留在我们身边!” 春节期间的酒并没把许从良的脑子灌晕,节日结束,一回到警察厅,他就嗅出了不安的气味。这气味来自白菜叶,虽然每次见面的时候,这三个人都露着几乎相同的亲切笑容,但许从良却觉得笑容后面是三张蠢蠢欲动的血盆大口,只等到合适的机会就会冲许从良狠狠咬上一口。 白受天的“血盆大口”一直是许从良警惕的东西,所以他对白受天的笑里藏刀并不觉得意外,但让他出乎意料的是蔡圣孟,虽然表面上和以前一样,但许从良从他游弋不定的眼神中品味出一种幸灾乐祸的滋味,除了这些以外,似乎还透着一股古怪,甚至是仇恨。 他原以为白受天被提升以后,自己和叶勇、蔡圣孟的关系会变得更加紧密,但这种短暂的“友好”关系只维持了几个月,看来就要分崩离析了。 许从良不知道蔡圣孟的变化从何而来,只是下意识地觉得不对劲。于是处事更加小心谨慎。他知道自己现在在警察厅里的地位并不是金荣桂给的,而是日本人给的,虽然金荣桂和白菜叶暂时还不能对自己怎么样,但嫉恨肯定萦绕在他们心头,一旦有个机会就会置自己于死地,更何况有了松泽园治的器重和提拔也不是上了保险,这帮小鬼子天生就是翻脸不认人的东西,一秒钟前对你笑容可掬,一秒钟以后就可能心狠手辣地送你一颗子弹。 但现在许从良暂时还顾不上考虑这些,现在摆在他面前的难题是如何打探到呼延小秋需要的情报。但从哪里能打探到呢? 从现在的情形来看,松泽园治那里也没有得到情报,否则呼延小秋怎么也能探听到只言片语。只有华山一条路,就是从岛本正一那里得到消息。但自己和岛本只有挨巴掌的“交情”,从他那里得到情报简直是痴人说梦。想来想去,许从良只好抄起电话拨通了吉村秀藏的号码,虽然觉得希望不大,但有一线希望就要试一试。 “吉村队长,我是警察厅许从良。” “许队长,有什么事?” “哦,是这样,我一直想就侦破的技术问题向吉村队长请教一下,顺便请吉村队长吃顿便饭,不知道您这几天哪天有空?” “呵呵,是这样啊,我看看日程安排啊。” 许从良屏气静听,不多时,听筒里传出吉村的声音:“许队长,正巧这几天我都没有任务,都有时间,你定吧。” 许从良心头一喜,忙说:“那就后天晚上怎么样?我在家里准备几道地道的东北菜,请吉村队长尝尝我的手艺。” “好,那后天下了班,我就去你那里。” 放下电话,许从良点燃一支香烟,美美地吸了一大口。吉村秀藏答应在后天,也就是呼延小秋和特派员第二次接头的日子赴约,就意味着那天宪兵队没有什么行动,再接着推导,就意味着宪兵队没有抓到特派员,或者是特派员虽然被捕,却没有叛变泄密。 总之,呼延小秋在后天去接头,最坏的可能就是没有接上,绝不会有生命危险。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不过除此以外,还有一件事情让他牵挂。许从良把王强叫进来,寒暄了几句后压低声音说:“王强,暂时把别的活儿都放下,替我办一件事。” “什么事?”王强忙问。 “替我盯着蔡圣孟,一举一动都不要放过。”看着许从良若有所思的表情,王强把张了几下的嘴闭上,重重地点了下头。他知道该知道的时候,许从良一定会告诉他实情。 将手头的活儿安排完毕,许从良兴冲冲地直奔花园街十八号呼延小秋的那幢别墅。 呼延小秋的别墅距离特务机关本部不远,只隔着两条街,不过这里没有刺刀和铁蹄的痕迹,反而处处透着安静和惬意,这里原本是苏俄商人的别墅区,所以长久以来就规划得十分别致,现在又距离特务机关本部十分近,闲杂人等乃至车辆更是寥寥可数。许从良开着摩托车,一路上也没见到几个人,就更不用说形迹可疑的人了。 来到花园街十八号那幢米黄色的小洋楼前,许从良不禁啧啧称叹。别墅不大,只有二层,典雅古朴的穹顶之下是精雕细琢的门楣和墙体山花,柔和的曲线和色彩将这座砖石别墅衬托得动感十足。至于楼体的砖石和门楣栏杆所用的木料,一眼看上去就是上等货,工艺和造型就更不用说了。 “唉,这才是别墅啊,我的那个二层小楼也就在贫民窟里才能称得上别墅。”许从良不禁想到了敲诈何大牙得到的那处房子。 突然,二楼阳台上传来呼延小秋妖冶的声音。“许队长怎么唉声叹气了?这可不是您的风格呀。” 许从良抬头看去,只见呼延小秋慵懒地倚在阳台上,烫着大波浪卷的长发披在裹着貂绒披肩的肩膀上,脸上略带睡意,看来刚从温暖的被窝里爬起来没多久。 “唉,和大美人近在咫尺,却连上楼的机会都没有,换了哪个男人不得唉声叹气啊?” 呼延小秋抿嘴笑道:“行了,你有贫嘴的工夫赶快把摩托车停到后面去,我可不想这么快就被宪兵队的人注意到。” 许从良忙把摩托车推到后面的庭院里,等他再返回来的时候,别墅的大门已经敞开,呼延小秋立在门口一个劲地招手,许从良刚一进屋,她就立刻把房门关得严严实实。 “如果以后有人问起来,你就说这附近发生了盗窃案,你来调查。”呼延小秋说着,轻轻把窗帘拉开一条缝向外打量着。 “你可真是滴水不漏,什么事都往我脑袋上推。” “你不是口口声声说喜欢我吗?这么点事都担不起来,我这个人你还能担起来吗?”呼延小秋伶牙俐齿地回了一句。 “好,说不过你,我回去再弄一份假的盗窃案卷宗,你总可以满意了吧?” 呼延小秋笑了,言归正传问道:“特派员的事情是不是有消息了?” “哎呀,我第一次来你家,连口热茶都没讨上,你这个主人做得也太说不过去了吧!”许从良抱怨着,踱步往客厅走,高档的皮沙发、精美的家具和别致的房屋造型让他连连咽着口水。 “你就别卖关子了,等这事情了结后,你要什么我给你什么!”话一出口,呼延小秋就觉得不妥,脸刷地红了。许从良岂肯放过这个机会,立刻转身向二楼走去。 “你干什么去?” “你的卧室不在二楼吗?你刚说了,事情一了结,我要什么你给我什么,咱们不如现在就颠鸾倒凤去吧!” 呼延小秋杏眼一瞪刚要发火,忽觉得许从良话里有话,忙拽住他的胳膊问道:“你快说清楚,事情怎么就了结了?” 玩笑开到这个份上也就够了,许从良脸色一正,将从吉村秀藏那里打探到的消息一五一十讲给呼延小秋。他本以为呼延小秋听完以后会大喜过望,却没料欣喜之色只在她的脸上停留了几秒钟,随后眉头就紧蹙起来。 “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你想过没有,我们的推断是建立在吉村秀藏了解详情的基础上的,如果他也蒙在鼓里呢?这个情况是很可能的,想想看,岛本正一如果抓到了特派员,或者从特派员嘴里拷问出他需要的情报,他会告诉吉村秀藏吗?” 许从良愣住了,这个问题他确实没考虑到,在和吉村通完电话以后他完全陷入了兴奋之中,满脑子想的都是尽快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呼延小秋,却没再细细琢磨一番。 他一屁股坐在楼梯上,瞅了瞅楼梯上卧室的门,苦笑道:“看来今天我是无福消受了。” 呼延小秋笑道:“别总想着乱七八糟的事儿,以你的脑子,要是把心思用到正地方,一会儿就能想出办法来。对了,趁这工夫咱们俩确定一个联系方式,免得出现紧急的情况时咱们联络不上。” “好,许队长洗耳恭听。”许从良兴致勃勃地点着头。虽然以前听干爹讲过一些特工的门道,但有美女亲自讲解,他自然乐意奉陪。 呼延小秋敛住笑容,严肃地说:“我家里的电话轻易不能打,除非是刻不容缓、需要立刻通知的,但是打电话之前你也要想好理由,也绝对不能用你家的电话打给我。” “这个我明白。” “如果事情没到十万火急的地步,你可以让酸猴子来传递情报。但要让他化装成收破烂的,一会儿我们商定一个暗语,这样才稳妥。” “那如果你不在家,或者你当时不方便出来呢?” “这个也好办,我们通常都会设立一个‘死信箱’。实际上就是一个经过挑选的无人交接点。这个地点很隐蔽,尽可能不被发现;同时这个地方还容易让来接头取情报的人识别,而且设立它的地方必须是我们随时都可以‘有理由’去的地方。比如栅栏处、公园、咖啡馆、酒吧、影剧院坐椅下或者是墓碑缝隙里、厕所水箱里这些无人问津的地方。” 许从良笑道:“说来巧了,我家后面那条街上有一个布告牌,布告牌紧贴着墙,勉强能伸进一只胳膊,里面有个暗槽,那就是本大队长的死信箱。” 呼延小秋奇道:“你对那里怎么那么熟悉?” “嘿嘿,狡兔三窟的道理我比谁都明白,我在那里藏了一把枪,就为了不时之需。” 呼延小秋憋不住笑:“你呀,鬼点子一个接一个。对了,我的死信箱就在话剧院剧场里,14排28座下面有一个暗格,你有事情的话就把消息放在那里。我几乎每天都会‘顺便’路过那儿的。” 许从良听完,却皱起了眉头,呼延小秋忙问:“怎么了?不是挺好记的吗?难道你的脑袋记不住这两个数字?” “嘿嘿,我想的不是死信箱,而是忽然想到一个你和特派员接头的办法。”许从良神神秘秘地凑上近前。 “什么办法?”呼延小秋忙问。 许从良避而不答,反而又问:“后天你和特派员接头地点是哪里?” “古玩市场。”呼延小秋奇怪地答道,“这和你的办法有什么关系?” “我听说绑架事件以后,好像你和松泽惠子的关系不错呢。”许从良又一次答非所问。 “是呀,从同病相怜变成好朋友了,怎么呢?” “那就好办了!” 许从良小眼睛更亮了,趴在呼延小秋耳旁低语了好几句。 呼延小秋听得目瞪口呆,但沉思片刻后又点了点头。“虽然冒险,但看起来也只有如此了。我就知道你一肚子坏水,到头来又把难题交还给我!” 许从良哈哈一笑:“你还想要我怎么样呵,我为了想出这个主意,连吃奶的劲儿都使上了。”他瞟了瞟呼延小秋高耸的乳峰,色色地说:“又没地方补充奶水,我容易吗我!” 刚说完,他就发觉不对,呼延小秋的眼神里若隐若现地显出一丝诡秘的神情。 “你不会是又让我干什么危险的事儿去吧?” 呼延小秋哑然失笑:“我怎么会让你冒险?你不是满脑子都想着色的事情嘛,那我就帮你个忙,撮合一个大美女给你。”这回轮到许从良目瞪口呆了。 呼延小秋收回笑容,一本正经地说:“古玩市场那里流氓地痞非常多,松泽惠子一个大家闺秀能去那里吗?我和她接触这些天,从没听她说过对古玩有爱好,她不见得喜欢去。话又说回来了,我虽然和她关系不错,但还没有到特别好的地步,你以为我一个电话就能把她约出来?但你却不同了,我倒是发现惠子小姐看你的眼神很爱慕呢,前几天她不是还登你家的大门了吗?所以得你出马,她才有兴趣去古玩市场。” “真是越来越不能小瞧你了,调查得真清楚,连她去我家都知道!”许从良的嘴撇到了南天门,但心里却在认真地思量呼延小秋的提议。 寻思了半天,他嘟囔起来:“罢了罢了,谁让我喜欢你呢,喜欢上一个女人就得为她赴汤蹈火不是?” “这话说得,怎么就让你赴汤蹈火了?好像惠子是凶神恶煞似的。” “她不是,他老子可是!要是松泽知道我亲近他姑娘,还不活剥了我的皮?”许从良说完,拍拍屁股转身就走,留下一串唉声叹气。 呼延小秋看着许从良的背影忍不住笑,虽然没有得到想要的情报,但她心情却也不坏,这个邪性十足的警察仿佛是个开心果,莫名地就让她放下了心中的包袱。刚才她甚至几乎忍不住想亲上他一口。 许从良开始行动了。三天的时间,要让松泽惠子答应去古玩市场,这比把他灌醉都难。但没办法,灌他这杯酒的是他喜欢的呼延小秋。 想来想去,许从良冲着扑面而来的飞雪呸了一口唾沫:“奶奶的,老子只好使出大献殷勤的手段了。” 从这个妖艳的美女家出来,许从良跨上摩托车直奔木帮。要想得到松泽惠子更多的好感,就要投其所好,而松泽惠子喜欢的东西就在木帮。 此时已是接近正午,一想到刘闯那里的大铁锅炖肉,再加上肉汤里滑腻腻的土豆、绿津津的豆角和黄灿灿的玉米棒子,许从良的口水就禁不住流,油门也踩到了底。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远远地就看见刘闯的大木棚子上的烟囱冒着白烟,许从良咽了咽口水,把摩托车往旁边的一棵大树上一撂,三步并作两步冲进了刘闯家。掀开门口的棉毡子,他就直奔厨房,但马上就愣住了。 飘进鼻子里的不是肉香,而是一股烂白菜的味道。许从良掀开锅一看,里面果然炖着一锅冻白菜和土豆,竟连一片肥肉都没有,就更不用说瘦肉了。他再掀开饭锅,随着腾腾的热气,棒子面窝窝头的味道扑鼻而来。 这小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抠了? 许从良转身向大堂走去,一边走一边喊:“我说刘闯,你这个木帮三当家该改名叫丐帮三当家的了,这年还没过完呢,你就给我彩霞妹子吃糠咽菜了?” 正喊着,彩霞闻声跑了出来,上前拽拽许从良的袖口,小声说:“许大哥,我家当家的正犯愁呢,你快帮他出出主意吧!” “咋了?年三十晚上不还乐呵呵的吗?”说着,许从良走进了大堂,只见刘闯、孙大个子和大烟袋锅子默不作声地坐在凳子上,都是一脸的愁容。 见许从良进来,几个人眼睛都是一亮,孙大个子嚷道:“真是说曹操曹操到,许大哥,我们刚才还寻思找你出主意呢!” 许从良从怀里掏出两包三五香烟,撇给三人,又喝了一大口浓茶,才问:“出啥事了,说来听听。” “大烟袋锅子,你说吧。我这嗓子都急得说不出话来了。”刘闯扯着沙哑的嗓子,冲大烟袋锅子怒了努嘴。 大烟袋锅子吧嗒两口烟袋,叹道:“许兄弟,是这么回事儿,我们一直和吉林那边有生意来往,都七八年了,一点问题也没有。可前天那边来了信儿,说过了年以后,不再和我们做生意了。这还不算,北边几个镇子的买卖也都黄了,这不等于断了我们的活路了吗!眼瞅着开了春就该大干一场,可现在即便伐了木头也没人要,三当家的担心以后几个月都没活计,这可是二百来张嘴呢,于是就吩咐把粮食和猪肉都储存起来,勒紧裤腰带先扛一段日子。” 对于木帮的买卖,许从良只了解个大概,怎么谈生意更是一窍不通,但分析起问题,他的脑子比谁转得都快。他眼珠转了几转,沉思道:“这些事情都赶在一起,太蹊跷了,这里面一定有猫腻!要我说,你们盯住一个人准没错!” “谁?”屋子里的几个人异口同声地问。 “你们木帮的二当家——齐春海!” “这个……”刘闯咳嗽了几声,迟疑地说,“其实我们也怀疑过他,毕竟这小子始终和我们不对付,也一直想抢我们的生意,但是和我们做生意的都是老主顾了,齐春海即便能抢到一两单生意,也不可能把我们的财路都断了啊,他绝对没有那么大的能耐!” “他没那么大的能耐,可别人有,你以前不是说他是宪兵队岛本正一的狗腿子吗?这年头再有钱的人也怕端刺刀的,要是有宪兵队撑腰,齐春海的腰杆子可要硬许多呢!” 许从良的这句话提醒了众人,几个人的眼睛一亮,但马上又黯淡下去。孙大个子也失去了往日的嗓音,无力地说:“要是那样的话,俺们更没指望了,和宪兵队的鬼子较劲,那就是鸡蛋碰石头啊。” 许从良嘿嘿一笑:“别愁嘛,车到山前必有路,大活人还能让尿给憋死?先把事情弄清楚了是真格的,等弄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咱们再一起商量对策。现在嘛——”他瞅了瞅几个人的脸色,从兜里掏出几张票子。“瞧瞧你们几个,好像八百辈子没吃过肉似的。大个子,去弄点猪头肉回来,再整点好酒。赶明儿我让酸猴子在送点票子过来,咱不管咋的,日子总要过得舒服才行。” 刘闯眼睛一红,刚要开口就被许从良拦住了。“行了,你那破嗓子可别说话了,我听了就不想喝酒。钱那东西就是用来花的,我没老婆孩子,自然要给兄弟们花,客套话就全免了吧。再者说,我还有事求你们呢。”说着,他把目光瞟向大烟袋锅子。 “说吧,许兄弟,有啥事需要我大烟袋锅子的?” 许从良笑道:“我说了你可不能急眼呵。” “哎呀,你就说吧,兄弟一场怎么还能急眼呢!” “那我就说了,我是想管你要几张秘方,就是关于针灸穴位的,多了也不用,治疗外伤的针灸方子就行。” 大烟袋锅子舒了一口气,一边敲打着烟袋锅子一边呵呵笑着:“我当是啥大事呢,敢情就这么点屁事呵,好说!字我是不会写,不过我画得也像模像样,我这就给你画几张!” 这倒大出许从良的意料,他原以为大烟袋锅子会把这些秘方当成命根子一样紧紧攥着,没想到他答应得这么痛快。 大烟袋锅子瞧出了许从良的心思,吧嗒吧哒抽了两口烟,神秘地坏笑道:“许兄弟,你有所不知,针灸最讲究的是手法,轻重缓急差一点都不行,至于那些方子只是个配件而已。” 许从良哈哈大笑:“原来如此,不过我有那些方子就足够了,你的命根子我可不敢要,您老人家一会儿就安心地喝酒吧!” 酒足饭饱之后,许从良又跨上摩托车奔回市区里,他先找了一家装裱店把大烟袋锅子的针灸“图谱”精致地装裱一番,然后才回家捎上酸猴子径直向满铁中心医院而去。 一路上他嘴没闲下来,冲酸猴子说了一路的话,直听得酸猴子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到了医院门口,许从良摸摸酸猴子的头,笑道:“记住喽,到时候快跑上去才演得真!”说完,许从良整理一下衣服,迈步走进了医院。 松泽惠子正独自一人在办公室里写着病历,忽听门口响起两下敲门声,抬头一看竟然是许从良。 “许队长,你怎么来了?”松泽惠子一愣,随即就紧张地问,“是不是哪里受伤了?” “没受伤就不能来看看美女医生了?”许从良笑道。 松泽惠子松了一口气,心情顿时变成了喜悦,但见到许从良那副放荡不羁的模样又禁不住想揶揄他几句。 “现在可是工作时间,怎么,许队长春节过得不喜欢上班了?” “班还是要上的,不过眼下有一件比上班还重要的事情,我得先把它做完了才能安心办案。” “哦?什么事呀?”松泽惠子好奇地问,她心知许从良口中所说的事情一定和自己有关,却猜不出是什么事情。 “我们中国人有句古话:来而不往非礼也,惠子小姐前几天送我那么多礼物,我要是不回赠岂不是失了礼数?”说着,许从良从皮包里掏出一个精美的紫檀木方匣递了过去。 作为松泽园治的掌上明珠,她收过太多的馈赠:从玛瑙、珍珠到各种首饰,再到名牌衣服、鞋帽,乃至成捆的钞票。只要有一个机会,就会有无数的礼品冒出来,这些送礼的人里面自然有不少对她想入非非的男人,但一看到这些东西,松泽惠子的鼻子里就闻到了男人的铜臭味,再英俊潇洒的男人她也瞧不上眼了。此时,见许从良递过来的匣子也像是装着金银首饰,虽然欢喜,但心里隐隐还是有些失望,淡淡地笑了笑说:“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不打开看看?”许从良看出了松泽惠子的心思,胸有成竹地指了指紫檀木匣子。 松泽惠子漫不经心地打开,却看见里面只有几张装裱的“字画”,她好奇地拿出来一看顿时喜形于色。 “哎呀,这是你们中医针灸的图谱呀!” “这可不是一般的针灸图谱,市面上虽然有不少中医针灸书籍,但那都是大众化的,真正的好东西都被中医名家珍藏着,谁会拿出来?我告诉你,这可是我一位老朋友的传家之宝,这都是治疗外伤的独家密法!” 松泽惠子如获至宝地看着,兴奋的红晕铺满了脸颊,看了好几遍她才感激地问:“你是怎么知道我喜欢这个东西的?” 这话问到点子上了,许从良心道:我就等着你问这句话呢。他心里窃喜,脸上却是一本正经,诚挚地说:“你还记得上次我住院吗?我那个中医朋友给我的胳膊上扎了几针,胳膊就活动自如了,当时我看你的表情就知道你心里很想了解针灸的技术,于是这些日子以来我就一直磨我那个朋友,功夫不负有心人,今天他终于答应把这份图谱给我了!” 松泽惠子听得一颗芳心怦怦直跳,她没想到许从良的心思竟然这么细密,几个月以前的事情一直挂在心上!如果说得到针灸图谱让她欣喜不已的话,那么许从良对自己的一片心意就让她彻底地坠入了爱河之中。 松泽惠子含情脉脉地瞅了许从良一眼,突然间竟欢喜得不知道说什么。看着她娇羞的样子,许从良不免心中一荡,心道:这娇滴滴的美女这么动情地看着我,要是不亲上一口,我不成了傻子了? 心里想着,手已将松泽惠子的小手勾过来,随即指尖的颤动也传了过来,许从良岂肯错过这个机会,手臂一拉把松泽惠子带到怀里,嘴唇也迅速贴上去。 松泽惠子平时所遇的男人一个个都毕恭毕敬,即便是吉村秀藏也没有这么唐突间就搂住她,更不用说如此亲近的举动了,顿时脑海一片空白,嘴唇被许从良紧紧地裹着,更让她浑身酥麻,不知不觉之中竟被许从良的舌头勾引得张开了小嘴,甜蜜地拥吻起来。 许从良甜蜜地吮吸着松泽惠子的香舌,心里却在焦急地骂着:“死猴子,你他妈的跑哪儿去了?该你上场了!” 正寻思间,走廊里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许从良恋恋不舍地把舌头从松泽惠子的嘴里缩回来,小声道:“来人了!” 松泽惠子这才从沉醉中苏醒过来,娇羞之中忙理着头发和白大褂,刚将散乱的鬓角梳理到耳朵上,酸猴子就气喘吁吁地跑进了办公室。 “哎呀,惠子小姐今儿更漂亮了!”他见松泽惠子满脸绯红、春情荡漾的样子,禁不住先来了这么一句。 “小兔崽子,谁让你说这个了!”许从良心里骂着,脸色也一沉。“出什么事了,这么慌慌张张的?” 酸猴子鬼鬼祟祟地凑到许从良跟前,抬起脚尖正要趴在他的耳朵上说,许从良瞪了他一眼:“好话不背人,有什么话你就痛痛快快地说!” 酸猴子憋着笑,一脸沮丧地说:“大哥,我刚从古玩市场那里过来,你要买的那几枚西晋古钱币人家不卖了。” “为啥?不是都谈好价格了吗?” “别提了,那个卖家改口了,说还有买家也要买,说三天以后才能定下来。” “放他娘的屁!” 许从良骂完,似乎才想到松泽惠子正在一旁,忙歉意地摆摆手,冲酸猴子说:“要是真有买家出大价钱,他早就卖了,何必等到三天以后?他这是借口,摆明了要提价!” “那咱们还买不买了?” “当然要买!这几枚西晋古钱币我都搜寻好几年了,好不容易才遇见卖的,要是弄不到,我睡觉都不香。走,咱们现在就回去准备钱,三天以后再去找他!”说完,许从良转向松泽惠子,“惠子小姐,我这有急事,先走一步了。那几张针灸图谱你先看着,要是有不明白的地方,改天我带我朋友过来给你讲解。” 松泽惠子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搅得脑子都乱了,刚听明白一些,还没等她开口细问,许从良已带着酸猴子急匆匆地走了。 离开医院,酸猴子跟在许从良屁股后面,不解地问:“大哥,这样就行了?我看松泽惠子没什么反应啊?” 许从良回头瞅了一眼医院的大楼,舔舔留着松泽惠子余香的嘴唇,自信地说:“这你就不懂了,女人的心是最粗心也是最细致的,她如果对你不在乎,你就是天天唠叨,她也记不住一句话;但她要是对你上心的时候,你无意中说的话她都会记在心里。我这个鱼钩肯定是把松泽惠子钩住了,咱俩就回去安心地等呼延小秋的电话吧。” “这事还要呼延小秋出面?” “那当然,咱俩的戏如果再演下去就假了,一会儿找个电话给呼延小秋报个信儿,接下来该这位真正的演员上场了。”许从良发动了摩托车,带着欢快的心情向自己的安乐窝奔去。 呼延小秋的戏要比许从良轻松得多,至少她不用亲自到场,只需用语言“勾引”就可以。接到许从良打来的电话,她又等了三个多小时,估摸松泽惠子快下班了,这才把电话打过去。她不敢打得太早,否则自己的提议和许从良的事情就太过于巧合了。 “惠子吗?我是小秋呀,这几天我待得无聊,大后天你有空吗?咱俩一起逛街呀?” “去哪里逛呀?” “我听说秋林公司新进了不少衣服呢,咱们逛一下午,再去‘老独一处’吃三鲜馅的饺子,要是不累的话,咱们再去逛逛古玩市场,那里面好玩的东西可多了呢!”呼延小秋发挥着演员的特色,绘声绘色地形容着,特别是最后的那一句,更是说得动听撩人。 电话另一头松泽惠子起初还有一搭无一搭地“嗯”着,等到听到“古玩市场”的时候,忽然起了兴致。“好,那咱俩就定在后天!” 呼延小秋松了一口气。一个多小时以后,许从良也松了口气。不过他仍没有完全轻松下来,到了晚上,他躺在床上的时候,嘴里仍嘀嘀咕咕的。 酸猴子奇怪地问:“大哥,你还犯哪门子愁啊?” 许从良使劲挥了挥手:“别打岔,老子祈祷呢!” “祈祷什么?” 许从良双手合十,又叨咕了好几句才回答:“祈祷明天叶勇乐得脸开花。” 酸猴子越听越糊涂,干脆一屁股坐在许从良床边,直勾勾地盯着他。看样子得不到明确的答案是不准备让许从良睡觉了。 许从良叼起一根香烟,优哉游哉地喷了好几口烟雾才说:“松泽惠子是松泽园治的掌上明珠,含在嘴里怕化了,他知道女儿要去古玩市场逛,能放心吗?” “肯定不放心,古玩市场那条街乱得乌烟瘴气,地痞流氓和那里的耗子一样多。” “所以嘛,松泽园治肯定会派人暗中保护女儿。”许从良又喷出一个烟圈,得意洋洋地说,“保护女儿逛街是个私事,松泽肯定不会派他手底下的特务,这要是让岛本正一抓到把柄,又会参他一本。” “所以,松泽肯定会把这差事交给警察厅,而古玩市场那一片儿正好是叶勇负责!”酸猴子明白了,随即屁股上也挨了重重一脚。 “明白了还赖着不走?老子要睡觉了!” 第十章 发报机 酸猴子送信儿回来,果然在死信箱里找到了呼延小秋留的纸条。 纸条上只寥寥几个字,却看得许从良心惊肉跳——我已被松泽监视,暂停止一切联系。 三天的时间转瞬即逝,第三天的傍晚天还没黑,呼延小秋就收拾好行装,早早地来到了满铁中心医院。 虽然距离春天还早,路面上还覆盖着厚厚的积雪,但过了年以后,凛冽的东北风已经减弱了许多。呼延小秋本就是个爱美的女人,更是迫不及待地脱下了裘皮大衣,换上了一件紧身的缎子面小棉袄和一条略为宽松的烫绒裤,那把勃朗宁小手枪贴着内衣别在腰间,一旦有意外情况发生,这个风姿绰约的女人就会立刻变成一个枪法精湛的女侠。 等了几分钟之后,松泽惠子款款而出,两个女人谈笑风生地携手向哈尔滨有名的秋林商场走去。 夜幕下的哈尔滨在璀璨的霓虹灯照射下充满了浪漫的异国情调,呼延小秋却无心观赏美丽的景色,一边走一边谨慎地留意着周围的情况。松泽惠子的心思也不在逛商场买衣服上,在秋林公司草草转了几圈以后,她拉着呼延小秋的手说:“咱们去古玩市场溜达呀?” 呼延小秋巴不得她开这个口,立刻应承下来。刚才她虽然眼睛余光瞄个不停,却并没发现有人跟着,这反而让她不安。虽然昨天许从良信誓旦旦地告诉她:“叶勇肯定接到保护松泽惠子的任务了,有机会在主子面前表现一番,这小子这几天就像打了鸡血一样兴奋!” 另外,许从良跑到哪里去了? 呼延小秋带着两个疑问,和松泽惠子迈进了古玩市场一条街。街道一眼望不到头,两旁密密麻麻的店铺一个挨着一个,松泽惠子看得有些花眼,但呼延小秋却看得清清楚楚。各个店铺瞅起来都正常得很,虽然后面有几双鬼祟的目光在盯着她们,但根据许从良的描述,那几个人是叶勇的手下,是负责“保护”松泽惠子的。 呼延小秋开始寻找目标,过了没多久她就发现前方不远的一个地摊上,一个带着破毡帽的乞丐正啃着一个烤红薯,那正是许从良的跟班酸猴子! 见呼延小秋的眼神瞟过来,酸猴子嘿嘿干笑两声,顺手甩了一把大鼻涕,继续啃他的烤红薯。 呼延小秋放心了,这是安全的信号。不过,现在安全不等于一会儿也安全,再走五十米左右,就会有一个卖瓷器的地摊,摊主是一个迷迷糊糊打瞌睡的中年人,这就是特派员! 一想到即将到来的接头,呼延小秋手心里禁不住冒出了细汗,一旁的松泽惠子倒是兴致盎然,专门在卖古钱币的地方流连忘返。呼延小秋也乐得如此,正好慢慢地观察周围的状况。 又挨过了几分钟以后,呼延小秋慢慢放下了心,四周并没有异常的情况,而在她的视线里已经出现了那个打瞌睡的中年摊主! 她一边和松泽惠子聊着天,一边向那个地摊走去,但刚刚走到距离那个摊主几米远的地方,一个脸上脏兮兮的要饭花子突然杀了出来!“两位小姐,可怜可怜我吧!”说着,要饭花子的黑手伸到了两人面前。 呼延小秋起初一愣,等一听这个乞丐的声音,就禁不住要乐出声来。这正是刚才啃烤红薯的酸猴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把脸弄得脏成一团,要不是开口说话,她还真辨认不出来。 松泽惠子只和酸猴子见了两三面,自然分辨不出来,还以为是真正的乞丐来讨钱,顺手掏出几张零钞扔进了酸猴子的手里。可她却没料到这个乞丐得了钱以后并没离开,反而嬉皮笑脸地更靠近了一步。 “大美人你怎么这么抠呢?还有这位大美人——”酸猴子冲呼延小秋挤了一下眼睛,不过在别人眼里看来更像是色迷迷的挑逗。“一个个打扮得油光水滑的,怎么不得赏我几百块钱吧?” 呼延小秋也冲酸猴子挤了一下眼睛,但随即一个大耳刮子便扇了过去! “臭要饭的,你还得寸进尺了!给你点钱就不错了,别给脸不要脸!” 酸猴子捂着腮帮子,“嗷”地大叫一声,紧跟着乌七八糟的脏话就像是蹦豆子一样喷了出来。这还不算完,酸猴子一边蹦高地骂着一边撕扯着松泽惠子的背包,看那架势,不从里面翻出钱来誓不罢休。 松泽惠子早吓得花容失色,紧紧拽着背包带子哭喊起来。说时迟那时快,她的喊叫声刚起,早有两个人从身后蹿了出来直扑向酸猴子! “小兔崽子,你他妈的是找死啊!也不看看她们是谁!”为首的一个挥舞着拳头直向酸猴子的面门砸来。 瞧这人冲过来的几步身法,酸猴子心中就有了数,嘴里“妈呀妈呀”地叫着,脚下灵巧地一闪,顺势一个狠狠的拐肘,只听得“扑通”一声,叶勇的这个手下便栽倒在地,长满横肉的脸结结实实地砸在地面上。 打趴下这个家伙,酸猴子一纵身,已蹿到第二个家伙面前,没等对方反应过来,两记凶狠的拳头已将那家伙打得满脸开花,鼻血呼呼地喷了出来。 呼延小秋正暗自叫好,又有两个叶勇的手下冲了过来,不过这次没有挥舞着拳头,估计是看到酸猴子的身手,不敢上来送打,而是气呼呼地将藏在腰间的手枪拔了出来,对准酸猴子骂道:“死花子!不给你点颜色看看你是不知道老子的厉害啊!” 酸猴子就等着这一出,早就做好了准备,这两个家伙手往腰间掏的时候,他就已经拔腿往后撤,对方的枪一掏出来,酸猴子早已扯脖子喊了起来:“哎呀妈啊,快跑啊,开枪杀人啦!” 古玩市场里虽然人声鼎沸,但酸猴子的这几声凄厉的叫喊还是响彻半空,顿时市场里乱成一团。呼延小秋的目光也比刚才更加锐利,紧紧盯着周围鼓噪的人群。耳旁也回响起许从良诡秘的那句话:“我让酸猴子打前阵,叶勇的手下一定会冲出来制止,但十有八九是打不过猴子,一旦动了枪,那就好玩了。如果岛本正一有埋伏,那他一定不想看到古玩市场里出其他状况,因为那样的话,来接头的人也就是你就会觉得不安全,就会放弃这次接头。所以,岛本一定会派人制止叶勇的手下。果真这样的话,就自然证明这是岛本的奸计了。” 呼延小秋正寻思着,从一个店铺里冲出两个身穿长袍马褂的男人,虽然从穿戴上看像是买卖人,但却满脸怒气,径直奔向叶勇那两个拿着枪的手下。那两个手下刚一愣神,突然间就觉得腰间被硬东西一顶,耳边也响起了咒骂的声音:“带着你们的人快滚!这里有宪兵队负责!” 叶勇的手下顿时被吓得魂飞魄散,大气也不敢喘,灰溜溜地向后小跑回去。虽只是短短的几秒钟,但呼延小秋心里已然明了。 “惠子,这里太乱了,咱们赶紧走。”她话音刚落,一声清脆的枪声就划破了夜空,她猛回头去看,只见接头地点的那个打瞌睡的摊主已经匍匐在地,鲜血正从脑袋上一个明晃晃的血洞流淌出来。 “这小子枪法还真不赖!”她心里赞了一句,拽着松泽惠子疾步离开了古玩市场。 不过她虽然注意到了周围的情况,却无法留意到距离古玩市场几百米外的一座高楼,在一扇窗户后面,小林觉正举着望远镜仔细地盯着,刚才所发生的一幕完整地进入了他的眼帘。 半个小时前吉村秀藏向松泽汇报了一个最新情况——岛本正一似乎要在古玩市场有所行动。松泽园治立刻命令小林觉监视那里的一举一动,当然,特别叮嘱的是注意惠子的安全。 现在,惠子和呼延小秋是安全了,但小林觉的眉头却拧成了麻花。这难道是巧合吗? 被一枪击毙的那个摊主显然是岛本正一的诱饵,他等待的应该就是“银狐”。但回想刚才事发前后的一幕幕,只有呼延小秋和松泽惠子距离那个摊主最近,而且所有的意外都是在她们走近摊主的时候发生的。先是一个乞丐上前纠缠、接着就是叶勇的手下和岛本的手下出现,再接下来就是那神秘的一枪…… 开枪的十有八九就是银狐,但为什么正凑巧在那个时候呢?他越寻思越觉得呼延小秋身上笼罩着一层迷雾,虽然这个女人是上司的情妇,但事关重大,沉思良久之后小林觉决定立刻向松泽汇报这个发现。 看着呼延小秋和松泽惠子离开古玩市场,许从良才将莫辛·纳甘狙击步枪从墙垛上拿了下来。开完枪以后他并没有急着撤离,他的埋伏地点距离古玩市场有足足五百多米远,即便宪兵队的鬼子开始大范围搜索,一时半会儿也到不了这里。此刻见两个女人都安全了,他才把狙击步枪装在一个长匣子里收好,信步走到拐弯的大街上,街口正停着一辆木帮的大车,许从良溜达过去,将手里的枪盒放进一捆木头之中,然后冲开车的孙大个子摆了摆手,这才向远处走去。 拐过两个街口,许从良瞅瞅四下无人,猫腰跑进了一个大桥洞子下面。黑暗之中,隐隐约约地看见一个人在里面忙活着。不用细瞅,许从良已看出那就是酸猴子,他咳嗽两声走了过去。 “猴子干得不错,一会儿哥带你去吃海鲜!” “吃什么海鲜?你瞅瞅我这一身,臭烘烘的,我都快赶上从海鲜堆里爬出来的了。我啊,现在就想回家把这身臭味洗掉!”酸猴子嘟嘟囔囔地说。 许从良笑道:“好说好说,咱现在就去洗澡,不过不是回家洗,而是去呼延小秋那里洗澡。” “奶奶的。”酸猴子刚想说许从良只挂念美女,不顾兄弟一身腥臭,可转念一想,在美女家里洗澡也不失是一件快事,便把后一截话咽回了肚子里,乖乖地跟在了许从良身后。 虽然躲过一劫,但呼延小秋仍有些后怕,再次见到许从良和酸猴子,脸上不由自主露出感激的笑容。“今晚我做几个拿手小菜,你们两位就在这饱餐一顿吧。” “那是自然,帮你这么大的忙,吃你顿饭应当的。”许从良也不客气,随后冲浴室的方向努努嘴,“多给我兄弟做点好菜,我嘛,吃不了太多。” “怎么?我看你成天往金盛园跑,难道吃不惯我做的菜?”呼延小秋笑着打趣。 许从良一脸坏笑:“你不知道秀色可餐的道理吗?看着你这个大美人,我的肚子还饿什么?” 呼延小秋也习惯了许从良的油嘴滑舌,听罢嘻嘻一笑,故意扭动着腰身向厨房走去。 但厨房刚飘出一点香味,许从良就听见呼延小秋的惊呼:“坏了!松泽来了!” 许从良一惊,急忙奔到厨房向窗户外面看去。果然一辆悬挂着日本膏药旗的黑色轿车正驶向这幢别墅,车牌号码显示那正是松泽园治的座驾! “这个老色棍怎么来了?按理说,松泽惠子刚在古玩市场受了惊吓,这老东西应该在家陪宝贝女儿啊!” “先别琢磨这些了,你和酸猴子赶紧躲起来!”呼延小秋眼见让两人撤离已经来不及了,忙拽着许从良的手向阁楼上跑去,路过浴室的时候狠狠捶了两下浴室的门,大喊:“酸猴子别洗了,赶紧上阁楼!” 酸猴子闻听,也顾不得擦干身子,裹着一条浴巾就往阁楼上跑。呼延小秋把两人带到那间隐秘的暗室,急促地叮嘱道:“这里面挤,你们千万别弄出声响!我得赶紧去应付松泽,看看能不能把这老东西弄走!” 说完,呼延小秋急忙下楼,手忙脚乱地将浴室清理一番后,别墅大门已经被打开了。松泽园治迈步走了进来! 呼延小秋装作一愣,问道:“您怎么来了?” “你这话问的,我的小心肝在这里,我有空自然要来呵。”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刚才我和惠子上街,差点出了人命呢,我想你肯定在家陪惠子呀。” 松泽园治笑笑,随后若无其事地坐在沙发里伸了个懒腰,但一双眼睛却飞快地将房间扫视了一遍,见没什么异常才说:“惠子倒没什么,比起前些日子的绑架,这点事算得了什么?我倒是担心你受了惊吓,这才过来看看啊。” 呼延小秋心里暗骂,但脸上显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扭着腰肢走到松泽面前,娇滴滴地搂着他的脖子,嗲声嗲气地说:“不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反正你就会哄我开心。” 松泽园治掐了一下呼延小秋的脸蛋,哈哈笑道:“你呀,总是这么伶牙俐齿,我看你当演员屈才了,当个女特工正合适!” 呼延小秋心里一激灵,心道这老东西怎么突然冒出这句话来?难道他怀疑我了? 不过她早受过这方面的训练,脸上没显出丝毫慌乱,反而兴奋地接道:“好呀,特工都有枪,你也给我弄把小手枪好不好?” 松泽笑眯眯地注视着呼延小秋,视线几乎钻进了她的每个汗毛孔,停顿了几秒钟之后才拍了拍呼延小秋的嫩手,笑着说:“你要是握把手枪,你这双手可就变得粗糙了,你舍得我还舍不得呢!走,我在波特曼西餐厅已经定了位子,给我的小美人压压惊。” 能把松泽支走,呼延小秋求之不得,虽然自己也得跟着出去,但总比让这个老狐狸留在房间里安全。想到这儿,她笑盈盈地挽起松泽的胳膊,走出了别墅。听到别墅大门关闭的声音,许从良和酸猴子才松了一口气。两人挤在这间几平方米的小暗室里,早闷出了一身臭汗,此刻忙不迭地挤出来,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 “他奶奶的,松泽这个老东西怎么这时候来,弄得老子澡都没洗好!不行,我还得冲一下去。” 酸猴子骂骂咧咧地又向浴室走去,却被许从良一把拽住。“你的心够大的啊,这时候洗哪门子澡?” 说着,他把酸猴子的衣服往他身上一撇,拿着从暗室里找到的望远镜直奔二楼卧室,趴在窗口向四周观察起来。“怎么了?松泽也走了,洗澡有什么关系?”酸猴子一边嘟嘟囔囔地说,一边不情愿地穿着衣服。 许从良顾不上回头,缓缓移动着望远镜盯着前方,口中若有所思地说:“松泽这个时候来肯定不对劲,他现在怎么会有空来呼延小秋这里呢?女儿刚刚受了惊吓,他那么疼松泽惠子,应该陪在女儿身边啊!更何况古玩市场出了那么大的事情,他的狗鼻子还闻不出气味?肯定会全力调查啊!” 酸猴子听许从良这么说,也顿时警觉起来,他拽着许从良的胳膊,急道:“那你还看个屁啊,咱们赶紧走!” “走你个头啊!松泽要是怀疑了呼延小秋,肯定派人在别墅附近盯着,你想自投罗网啊?” “那——”酸猴子正要再问,忽然见许从良作了个噤声的手势,便急忙闭上了嘴。 许从良放下望远镜,沉思道:“外面倒没有可疑的人,可我总觉得有什么阴谋。猴子,你赶紧把房间里收拾一下,绝对不能留下咱们的痕迹。”说完,他背着手,像老学究一样在屋子里转起了圈,嘴里自言自语着:“如果我是松泽园治,我怀疑呼延小秋是特工,会怎么做呢……一个办法是暗中监视,但那样的话我就没必要在今天来找她……再一个办法就是直接试探,但是一个受过良好训练的特工怎么会露出破绽呢?那我还来这里干什么?” 酸猴子被他神神道道的话弄得迷迷糊糊,禁不住打断了许从良的絮叨:“大哥,这里我都收拾完了,我上阁楼去整理一下,然后咱们赶紧走吧!” 这句话突然让许从良眼前一亮,他一拍脑门,恍然大悟地喊道:“我明白了!松泽那个老淫棍来这里是为了把呼延小秋带出去,然后就会派手下来秘密搜查这幢房子!他虽然可以直接搜查,但是万一错怪了呼延小秋,他就失去情人的心了,所以他才如此安排!” 说罢,许从良“腾腾”几步便跨上楼梯,向阁楼奔去。酸猴子也反应过来,一溜小跑跟在后面,急切地问:“大哥,你是要把那些监听设备转移走?” “那当然!那个暗室虽然隐蔽,以前也没被发现,但那是因为松泽信任呼延小秋,即便对这房子进行过检查也没那么仔细。但现在他如果怀疑呼延小秋,那么检查一定非常彻底,鬼子那些特务不是吃干饭的,肯定能搜出来!” 两人脚前脚后冲进了暗室,飞快地收拾着那套监听设备,刚把这些东西塞进一个皮箱里,就听见门外传来汽车的声音!许从良一哆嗦,急忙奔到窗口向外窥探,只见两辆黑色的轿车已停在门前,从车上下来七八个鬼子便衣,为首的正是小林觉! 许从良大呼不妙,脑门上顿时显出了汗珠,不过再一瞅,他心放下了大半。虽然小林觉带着人直扑别墅,但却并没有把房子包围起来,显然他们只当别墅里空无一人,目的并不是抓捕,而是秘密搜查。 “奶奶的,老子命还真大!”许从良长出一口气,提着皮箱直奔后窗。酸猴子心领神会,早已纵身跃下二楼,张开双臂急切地轻呼:“先把东西顺下来,你再跳!” 匆忙之中,许从良也没工夫找绳子,三下五除二便把裤腰带解了下来,系在皮箱上手忙脚乱地顺了下去。皮箱刚落地,别墅的大门便已被打开,脚步声顿时响彻整个房子,许从良哪里还顾得上重新把裤腰带系上,提着裤子飞身跳下。虽说他的枪法精湛,但飞檐走壁的功夫照酸猴子可差得远,脚还没落地,身子就变成了狗啃屎的姿势,结结实实地摔在了地上。 这一跤把许从良摔得眼冒金星,脑袋嗡嗡直响,不过也是因为被逼到了绝境,竟是一声没吭。紧咬了几下大牙,许从良从地上爬起来,没命地向远处跑去,直跑出千米开外他才收住脚步,弯着腰连咳带呕地喘息了大半天,才气狠狠地说:“奶奶的,老子上辈子到底欠呼延小秋什么了,要替她遭这么大的罪!” 许从良这一跤摔得不轻,当天晚上脚脖子就肿了一个馒头大小的包,害得酸猴子连夜跑了一趟木帮把大烟袋锅子接过来,贴了一副膏药又扎了几针以后,许从良才勉强睡了一觉。 第二天一大早他就爬了起来,将昨天发生的情况简单写了一下,然后把纸条交给酸猴子,让他把信送到呼延小秋的死信箱里。交代完这件事情,许从良并未回床上赖着,而是一瘸一拐地挪进摩托车里,开车直奔警察厅。 他不敢休病假,特别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岛本正一在古玩市场的阴谋刚刚破产,这件事情影响颇大,上头肯定会要求宪兵队和特务机关本部全力调查。岛本栽了跟头,松泽园治在幸灾乐祸之余,必然要抓住这个机会把风头重新夺回去,警察厅肯定又被派了一大批任务,而自己身为特别行动队队长,少不了要带着一干人马去大肆抓捕嫌犯,这时候要是休病假岂不是自己拿屎盆子往脑袋上扣吗? 果不其然,一到警察厅,许从良就被叫进了金荣桂的办公室,不大会儿工夫,白菜叶三个人也依次进来。 金荣桂没说废话,直截了当地把昨天在古玩市场发生的事情描述了一遍,然后翻了翻肿眼皮说:“你们四个是我最得力的干将,这件事情的重要性就不用我多说了,你们想必也都明白。只要我们能查出线索,即便是协助特务机关本部查出线索,这都是大功一件。说白了,松泽将军立功,我金荣桂就跟着风光,你们也都能扬着脑袋走路。要是功劳让宪兵队抢去——”他挥了一下胖乎乎的手,“咱们警察厅就成三孙子了。” 白受天急忙站起身,抢先道:“厅长您放心,我立刻把其他的事情放下,全力以赴调查这件事情。”金荣桂微笑颔首之时,蔡圣孟和叶勇也跟着站了起来,房间里顿时响起两人信誓旦旦的声音。许从良也站了起来,跟在两人身后也是一顿献忠。不过他心里暗笑:查个屁啊,这事情天知地知,呼延小秋知、我知,只要我们俩不出事儿,你们求爷爷告奶奶也没辙! 从金荣桂的办公室出来,许从良立刻召集手下,像模像样地分派任务,随后扶着王强的肩膀一瘸一拐地向警察厅大门挪去。 “大哥,搜寻线索的事情就交给我们这帮兄弟办就好,你还是回去歇歇吧。”王强小声地说。 “废话,我就是要回去歇着,难道你以为我真的傻乎乎地亲自去查?我这不是做做样子嘛。”许从良掐了一下王强的肩膀,压低声音说,“你也用不着给小鬼子卖力气,继续办我交代的那件事。”说着,王强已把许从良扶到警察厅大门外,他瞅四下无人,小声说:“大哥,你交代的事情我没忘,这些天一直查着。” “有啥发现没有?”许从良忙问。 王强迟疑道:“表面上看没啥事,还和以前一样,下了班他就和以前的那些狐朋狗友吃吃喝喝。但是有三次我发现他神神秘秘地独自出去,而且中途还换了好几辆车。” “知道他去哪儿了吗?” 王强摇摇头:“这家伙太精明,好像时刻都提防着,我不敢跟太紧,所以没弄清楚。不过每次他去的方向都是哈尔滨东南角。” 东南角?许从良心里纳闷,那地界和北郊差不多,都属于穷乡僻壤,在那附近居住的都是出苦力的穷苦人,根本没什么大的酒楼,妓院倒是有不少,可里面的窑姐大都是残花败柳,接的客人都是饥不择食的苦工、矿工、摆摊卖艺之类的人,蔡圣孟肯定不是去那里玩乐。 那他是去干什么呢?许从良百思不得其解。之后的几天,许从良每天装模作样地调查反满抗日分子,剩下的时间便是养伤,等着王强的最新汇报,可是却始终没有最新消息传来。 酸猴子见许从良总是嘀咕着“蔡圣孟”这三个字,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叹息着说:“大哥啊,你啥时候对男人感兴趣了?呼延小姐现在正水深火热着呢,你怎么也不关心?” 呼延小秋的事情确实是许从良的一块心病。 酸猴子送信儿回来,果然在死信箱里找到了呼延小秋留的纸条。纸条上只寥寥几个字,却看得许从良心惊肉跳:我已被松泽监视,暂停止一切联系。 从那天开始,许从良便和呼延小秋失去了联系。虽然他有机会去话剧院和她的别墅,但他知道松泽的手下一定会密切监视这两处地点,自己即便不和呼延小秋接触,只要人出现在这两个区域,肯定会被列入松泽的怀疑范围里。 此刻听酸猴子提起呼延小秋,许从良回了一声叹息:“现在唯一能帮上呼延小秋的就是按兵不动,让她的生活圈子里只有演戏和松泽,这样日子久了松泽的怀疑才会慢慢解除。要不然就是变出一个‘银狐’送到松泽面前,呼延小秋才会解除危险,可我上哪儿找孙悟空去啊?再者说,现在水深火热的又不止呼延小秋一个人。” “还有谁啊?林丹没什么事啊,我昨天还见过她,比以前更滋润了呢。” 许从良瞪了酸猴子一眼:“那个水深火热的人就是大哥我!你看我现在挺风光,其实是最危险的时候。警察厅现在虽然风平浪静,但白菜叶这三头烂蒜有一肚子坏水。” “三肚子坏水。”酸猴子纠正了一下。 许从良懒得和他斗嘴,继续说:“这三个家伙现在只是没机会,只要有个机会就会像疯狗一样把我咬烂,我要不先下手为强,在警察厅就没好日子过了。” “那你是准备先收拾蔡圣孟?” 许从良一边揉着仍然肿胀的脚脖子,一边坏笑着说:“白受天太鬼了,我一时半会儿还琢磨不出什么招对付他;叶勇嘛,一介匹夫而已,先不忙着对付;倒是蔡圣孟,最近稀奇古怪的,我总觉得这小子有什么阴谋。” “唉!”酸猴子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斜眼瞅着许从良说,“我看他们三肚子坏水也赶不上你这一肚子坏水,谁要是被你盯上了那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 “你小子永远是狗嘴吐不出象牙!老子逢人是人,遇鬼是鬼,对付这些败类不使点损招能行吗?”说完,许从良狠狠踹了一脚酸猴子,哈哈大笑着钻进了被窝。不过没几秒钟又把脑袋露了出来。“对了,刘闯不是约咱们吃饭吗,你去银行取五千块钱带上,刘三爷最近手头紧,估计请咱们吃饭就是想借点钱。” 第二天的这顿饭没有在金盛园酒楼吃,许从良让酸猴子在另外一家酒店定了个包房,自从呼延小秋被监视以后,他也多留了心眼,尽量减少去金盛园的次数,免得被别人怀疑。虽然心里想林丹想得抓耳挠腮,但性命还是更重要的。 不过,当他走进预定的包房后,却惊喜地发现除了酸猴子、刘闯以外,林丹也在场,正和彩霞拉着手说悄悄话。桌子上只有两小碟凉菜和一个大盆装的猪肉炖粉条,丝毫不像请客吃饭的样子。 不过许从良顾不得琢磨这个,见到林丹更让他开心,他走到林丹近前笑道:“什么风把林家妹子吹过来了?” 林丹笑答:“怎么?非得有阵风我才能过来?我是陪我彩霞妹子说话,又不是冲你这顿饭来的。” “那是那是,这家的菜哪有金盛园的好吃,你要是想吃啥让后厨做就是了。”许从良讨了个没趣,嘿嘿笑着给自己找了个台阶。随即他把目光投向酸猴子和刘闯,想问个究竟。 酸猴子晃了晃脑袋,表示自己不知道林丹为什么来,然后捧起酒坛子倒起了酒。刘闯则一脸沉重地冲许从良点了点头,示意他坐下来。许从良心知这顿饭背后一定有什么说道,接过酒碗喝了一大口,问:“出啥大事了?” 刘闯瞅瞅林丹,林丹也收敛笑容,低声说道:“我们组织和木帮出了些麻烦,而且还不小,所以特意把你找来一起商量一下。” 许从良还没开口,酸猴子早已做出了一个痛苦的表情。许从良心里也是一阵叫苦:刚帮呼延小秋打理完她那边的事儿,这边又找上来了,不用寻思,遇到的肯定都是会掉脑袋的事儿。可听林丹说,这事情还牵涉到木帮,刘闯是自家兄弟,遇到麻烦岂能不帮?不管怎么,先听听再说! 想到这儿,许从良一扬脖,把碗里剩下的酒干了进去,说:“那咱们就一边吃喝一边说吧。”林丹冲彩霞使了个眼色,彩霞心领神会,搬了自己的凳子走到门口,认真倾听门外的动静。 林丹这才开口说:“这一段日子我们党组织一直在发展木帮的兄弟加入抗日的大潮中来,刘三爷的手下发展得很顺利,但是木帮的二当家齐春海却是个铁杆汉奸,是岛本正一最听话的一条狗。有这个人在,我们的抗日宣传只能暗中进行,而且还要时刻提防着他,不把这个绊脚石弄掉,我们的工作很难开展。” 刘闯恨恨地接道:“这个败类无恶不作,可我们当家的和他是光腚的交情,遇事还总听他的,要我说找个机会把这小子干掉就是了!” 林丹摇头道:“这不是最好的法子,干掉齐春海容易,但是麻烦事就接踵而来了,现在你们木帮上下都知道齐春海和你不对付,一旦干掉齐春海,肯定都怀疑是你干的,如果日本宪兵队再插手调查,那你就是吃不了兜着走了。再者说,齐春海手下的汉奸没一百也得有五六十人,杀了齐春海,这些小喽啰还在,咱们要除掉他就得想个万全之策把他们一网打尽才行。” 许从良一直听着,也不言语,自顾自地夹了口肥肉丢进嘴里,嚼得满嘴流油,仿佛事不关己一样。 “许队长,你怎么就顾着吃呀?”林丹瞅着许从良的吃相,不禁皱了下眉头。 “我不光顾着吃,还顾着喝呢!”许从良又灌了一口酒,才继续说道,“你们这都把事情分析得这么透彻了,还找我干什么?我可没能耐单枪匹马就把齐春海和他的手下都干掉。” 林丹抿嘴一乐:“认识你这么久了,才听你说这么一句自谦的话。” 许从良哈哈一笑。别人损他一句,他有十句等着,可林丹说出来,他竟觉得心里特别受用。 林丹损完他,言归正传,一本正经地说:“我们找你自然是要你出主意,因为接下来要说的事情只有你才能分析得透彻。” “哦?什么事儿?”许从良来了兴趣。 “刘三爷发现,齐春海不光和岛本正一走得很近,最近还和你们警察厅的蔡圣孟打得火热。” 许从良的筷子停住了,几秒钟之后他把夹着的一块肥肉撇回盘子里,猛地一拍大腿! “他奶奶的,我知道他为什么总去东南角了!你们木帮就在那方位,他是和齐春海碰面去了!”刘闯和林丹忙问起事情的缘由,许从良一五一十地说完,闭上嘴陷入了沉思。 齐春海是岛本正一的走狗,蔡圣孟怎么和他搅在了一起?按理来说,蔡圣孟岂能不知道松泽园治和岛本正一水火不容?可他为什么和岛本的人打得火热呢? “难道蔡圣孟这小子背地里投靠了岛本正一?”许从良寻思着,脱口而出。 林丹默默地点了点头:“看起来只有这一种解释。” “咚”的一声,刘闯的拳头砸在了桌子上,震得桌上的碗碟一阵乱颤。 “怎么了?”林丹问。 “一定是这样!”刘闯咬牙切齿地说,“蔡圣孟原来负责收捐科,对于各路买卖熟悉得很,而且和附近城镇的商家来往特别多,齐春海有了他这个狗头军师,再有宪兵队给他撑腰,把俺们的买卖夺了去自然轻而易举了!” 许从良默默地听着,脸上毫无一点表情,到末了竟又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林丹觉得奇怪,刚要发问,却见酸猴子冲她诡秘地一笑。于是她掉过头小声问:“猴子,怎么了?” 酸猴子冲许从良撇撇嘴:“我大哥这副德行的时候最好不要打扰,他正憋坏水呢。” 果然,酸猴子刚说完,许从良就把筷子撂下,如同算命先生一样神神道道地掰起了手指头。 只见他掰完了一根,嘴里就嘟嘟囔囔地念叨几句,好容易把右手的五根手指头掰完了,林丹也被搅得耳朵一阵阵发痒,她实在忍不住了,张开嘴刚要发问,许从良的左手已经伸了过来。 “手拿来!” 林丹一愣,不知道许从良是什么意思,不由自主地将白嫩的小手伸给了许从良。许从良轻轻卷起林丹的小手指,一本正经地说:“要想除掉齐春海和他的手下,就不能让宪兵队插手过问,这样咱们才能自保。” 接着,他卷起林丹的无名指:“那就要找一个让岛本正一放弃齐春海的理由。” 众人听得既入迷又迷惑,包括林丹都没留意到许从良在自己的手上轻轻抚摸了两下。 许从良又卷起林丹的中指:“如果日本人放弃一条走狗,要么是这条狗办事不卖力气,要么是这条狗办不成事,不过齐春海这两条都不是,那就只有第三个办法:让日本人不信任、甚至怀疑齐春海。” 听到这里,刘闯摇起了头。“齐春海既不是共产党,也不是国民党,办事情还很卖力气,怎么能让岛本不信任他呢?” 刘闯发问的工夫,许从良已经把林丹的食指捏在手里,笑道:“我也没说非要岛本怀疑齐春海呵,松泽那老匹夫如果怀疑齐春海,不也是能够除掉他吗?” “松泽园治?”林丹若有所思地叫了一句,似乎摸到一点门路,却朦朦胧胧地想不出清晰的路径。 许从良拍了拍林丹的嫩手,得意地说:“松泽一直怀疑身边有间谍,还时刻提防着岛本正一在他们内部安插了线人,咱们要是把这两个嫌疑犯的帽子扣在齐春海的脑袋上,松泽能饶得了他吗?” “可是齐春海既不是间谍,也不是岛本安插在松泽那里的线人,这两顶帽子根本就扣不到他脑袋上呀!”林丹整个大脑都围绕着这个问题,手被揉捏的感觉丝毫没传到大脑。 许从良古怪地一笑:“以前是这样,但现在咱们不是有了蔡圣孟这个帮手了吗?” 话音刚落,酸猴子就一声长叹:“我说什么来的,我大哥肚子里的坏水比谁都多,你看吧,蔡圣孟该倒霉了!” 林丹的大脑忽然清晰了许多,她惊喜道:“你的意思是搞掉蔡圣孟,顺便把齐春海也捎上?” 许从良哈哈大笑,端起酒碗喝了一大口:“我敢肯定,蔡圣孟现在已经成了岛本的人,松泽要是知道,一定会把蔡圣孟的皮给活扒了,如果再加上一条间谍的罪名,再把齐春海给弄进来。” 他还没说完,林丹的脸色忽然变了,先是一阵羞红,紧接着就蒙上一层愠色,原来心情一放松之后她已然发现许从良正占着自己的便宜。不过她刚把手抽回来,还没来得及发作,许从良早就转向了刘闯。“据你所知,齐春海和蔡圣孟都经常在哪里厮混?” 刘闯不假思索地回道:“这两个败类每个礼拜五晚上七八点钟的时候都在杂货市场一条街上的飘香茶楼碰头。” “确定吗?”许从良追问。 “我都盯了这小子一个月了,肯定没错。齐春海鬼得很,每次和蔡圣孟见面都要先在外面转悠个把钟头才去,蔡圣孟也是,每次去都打扮得像一个做买卖的。” 许从良若有所思地嗯了一声,话题一转:“对了,老刘,你们现在的买卖怎么样了?” 刘闯的脸色一下子暗下来,像个斗败的公鸡。在门口盯梢的彩霞幽幽叹了口气,替当家的回道:“许大哥,不瞒你说,我们现在只剩下哈尔滨的一个老主顾了。这个李老板为人一向仁义,知道我们现在正有难处,也没有降低收购价格,不过我们二百多张嘴只靠这一桩买卖吃饭,眼瞅着是有上顿没下顿了。” 刘闯默默地听完,长叹一声:“即便这一桩买卖恐怕也坚持不了多久了,齐春海为了挤垮我,让蔡圣孟派人成天去李老板的店里找茬弄事端,还时不时地收各种没由头的税款。照这么下去,用不了多久,他也揭不开锅了。” 夫妻俩说完,瞅着许从良呆住了。原来许从良不但没有显出愁色,反而兴奋得满脸冒光。“好!好!”许从良拍着巴掌连叫了两声好,冲酸猴子做了个数钱的手势,酸猴子急忙从兜里掏出从银行刚取回来的一厚叠钞票递了过去。 “大哥,你这是做什么?你已经给过我们挺多的了……”刘闯啜泣着。 许从良嘿嘿一笑:“老刘你误会了,这份钱可不是给你的。”他凑近刘闯的耳朵嘀咕了几句,听得刘闯又惊又喜。 “听明白了就赶紧派人去办,越快越好!”说完,他抬起屁股甩手向门口走去。 “你就这么走了?”林丹疑惑地问。 酸猴子乖乖地跟在大哥身后,此刻回头挤挤眼睛:“我大哥得出去撒两泡尿,要不然憋出来的这些坏水就把肚子泡臭了。” 林丹莫名其妙地看着许从良的背影,几乎有点愣住了。彩霞笑嘻嘻地走过来,趴在她耳边小声说:“姐姐,你是不是喜欢上许大哥了?” 林丹脸一红,嗔道:“你瞎说什么!” “我哪里瞎说了?”彩霞握住林丹的手,“刚才许大哥摸你手的时候,我看见你的手还钩住他的手指头了呢!” 红晕顿时从林丹的脸蔓延到了脖颈,她禁不住摸了摸自己的手指,刚才被许从良抚摸的感觉一股脑都涌了上来,怦怦的心跳中她竟觉得刚才那种感觉是如此舒服和甜蜜。 许从良忙乎了起来。他先是给市政局负责市容市貌的黄科长打了个电话,这个黄科长是在春节的一次酒席上认识的,当时给许从良这个日本人的红人一个劲地溜须拍马,此时接到许从良的电话更是受宠若惊。“许大队长呵,有什么事找兄弟?尽管说!” 许从良憋住心头的笑,压低声音说:“老黄啊,你是不是过年喝酒喝得还没醒过来,咋该办的事儿还没办好呢?得罪了日本人,你这身官衣不想穿啦?” 黄科长一惊,忙问:“许大队长,您别说一半藏一半啊,到底怎么了?” “是这么回事儿,昨天晚上我和几个日本商人一起吃饭,聊着聊着,这几个人就开始抱怨起咱们哈尔滨的市容市貌来了,特别是他们的别墅脏得简直一塌糊涂。还说实在没人管,他们就联合日本商会找市长去。我一想,这要是捅上去了,首先是把你老黄弄得一身腥啊!我就连忙劝酒,算是暂时压下来了。不过我得赶紧告诉你一声啊,赶快派手下把市容市貌,特别是日本人的住宅区那边好好整理一下,什么周边的垃圾箱啊、不三不四的二流子啊、摆摊要饭的啊,把他们都清理得离日本人住宅区远远的,他们不就满意了吗?” 黄科长听得大汗淋漓,惊喜交加地连连称谢:“许大队长,太谢谢您了!等我办完这件事情,我立刻登府拜谢!”说完,他似乎想起了什么,犹豫着又说:“可是……可是还有点难办……” 许从良故作不知,问:“怎么了?” “清理周边的垃圾这类的事情倒好办,摆摊要饭的也不难赶走,可是对付那些地痞二流子,我们市政的人根本不管用啊!” 终于引到正题上了!许从良笑道:“这事儿说好办也好办,你只要向市长提一个申请——申请警察局配合这次行动,我这个警察厅的大队长自然就奉旨出马了呵,有我这个警察厅的大队长在,你还愁对付不了那几个流氓地痞?不过,你要下午向市长提报告才好。” “这是为什么?” “很简单,下午白受天有个会议要开,叶勇要去查一个案子,蔡圣孟也有事要出去。我们金厅长接到市长的电话,肯定会把这个任务交给我呵。”一句话点醒梦中人!黄科长千恩万谢地挂了电话,立刻忙不迭地草拟起报告来了。 撂下电话,许从良把王强叫了进来。 “挑选几个信得过的弟兄,晚上有行动,到时候我告诉你们具体方案。给我搞一套烟囱工的工作服,这个你派人去办就好。你得亲自跑一趟木帮,告诉刘三爷,说计划可以开始了。再有,”许从良打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沓钞票递给王强,“明天你找个理由,请叶科长吃顿饭。” “大哥让我给他传什么话?”王强立刻就领会了领导的意图。 许从良把王强叫到近前,小声嘀咕了几句,然后又叮嘱道:“记住了,一定是明天晚上!而且请客地点要在中央大街,蔡圣孟那个鞋店附近。” 交代完毕,许从良拨通了吉村秀藏的电话。 “吉村队长,我是许从良。前些天约您去我家里做客,结果因为古玩市场的事儿没成行。后天您有时间吗,我请您去一个餐馆吃地道的东北菜。” 吉村没怎么考虑就答应了。撂下电话,许从良心满意足地卧在了沙发里,安心等待起来。 下午,金荣桂的电话来了。许从良一溜小跑进入厅长办公室,不多时便领了市政厅这个“突如其来”的任务出来。回到办公室,他把手下的人一通分派,只是把王强挑选出来的几个人留在自己身边。在和黄科长的电话里,他并没有刻意提及呼延小秋所在的别墅区,不过他知道那个紧挨着特务机关本部的别墅区一定会成为黄科长整顿市容的重点区域。 把其他人分派出去以后,许从良叫过那几个心腹,叮嘱道:“这次咱们配合市政的行动,一定要搞出动静来,这样才显得出我们警察厅的力度和能耐。你们几个去了以后,眼睛都给我瞪得大大的,见到不三不四的人都给我轰得远远的,而且——”他伸出食指用力摇晃了几下,“绝不能一阵风就过去了,一直到晚上十二点以前,都给我反复排查!事情要是办得好,不光市政那边有奖赏,咱们警察厅的奖励也能把你们的兜里塞得满满当当。” 几个手下得令而去,许从良也拿着一套烟囱工的工作服回了家。酸猴子睡得正香,忽然被人摇晃起来,睁开眼睛一看,顿时大吃一惊。许从良穿着一身烟囱工的工作服正站在他面前。 “大哥,你穿这身行头干什么?” “你说呢?” “莫非你要化装成烟囱工潜到呼延小秋家里?” “嘿嘿,说得不错。”许从良拽起酸猴子,“来,快起来教教我爬烟囱的注意事项!” 酸猴子向许从良传授爬烟囱的经验时,许从良的计划已开始一步步进行起来。 黄科长命令一下,市政人员已分成十几个小组,“杀”向十余处日本人的定居地,开始了市容市貌的综合大治理。许从良的手下也配合着黄科长开始清理这些地点的地痞流氓和小商小贩。 而在呼延小秋所住的别墅区,许从良的那几个心腹不但是荷枪实弹,而且眼睛一个个瞪得溜圆,专门瞄着别墅区里形迹可疑的人。每遇到怀疑的人,便二话不说冲上去一顿盘问,直到确认了良民身份以后才罢休。 “妈的,一群小日本的狗腿子!” “伺候鬼子比伺候自己的爹妈都上心!” “唉,你瞧瞧人家日本人这日子过的,定时定点还有人给清理卫生、维护安全,咱们中国人啥时候能过上这样的日子?” 谩骂声、牢骚声从每个经过别墅区的老百姓口中发出,其中也包括几个在路边摆摊卖水果的小贩。不过老百姓骂完了就走,这几个小商贩却不得不提心吊胆地瞅着警察厅的巡逻队向他们走来。 “喂,你们几个,赶紧收拾收拾上别处卖去!”为首的一个警员挥舞着警棍叱喝着。 一个摆摊的脸色一变,正要发作,忽被身旁的同伴踢了一脚,随即也变换了脸色,一边点头哈腰地答应着,一边急匆匆地推着货架向远处走去。 等到了没人的地方,他瞅着巡逻队的背影恨恨地说:“八格!我真想狠狠抽他们几个大嘴巴!” 旁边的特务压低声音喝道:“岗村君,我们的任务是监视呼延小秋,一定不能暴露形迹,受点委屈就受一点儿吧。反正他们整顿市容市貌也就是几个小时的事情。再说,我们在这里也能盯着呼延小秋,虽然距离稍远一些,但什么人进出她家门,我们还是能看见的。” 正说着,一个特务“嘘”了一声:“快看,一个喷洒消毒药水的刚从呼延小秋家里出来!” 为首的特务冲手下一摆手:“等那个人出来以后,找个地方详细搜身!”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当这几个特务紧盯呼延小秋的时候,许从良的眼睛也紧紧盯着他们。 此时的许从良连酸猴子都认不出来了,穿着一套脏乎乎的烟囱工的工作服,脸上戴着蒙了灰尘的大口罩,倒提着一把扒烟囱灰的耙子,腰间还缠着一捆绳子。 天擦黑许从良就来到了呼延小秋所在的别墅区,他先是装模作样地在附近几幢别墅前后转悠了一阵,但那双小眼睛一直偷偷瞄着那几个特务。此时见特务们已经被自己的手下赶到了对面的街道上,天色也更加昏暗,许从良开始行动了。 呼延小秋的别墅并不是很高,再加上酸猴子的指点,许从良轻巧地便从楼后攀了上去。他知道以目前的距离,特务们很难发现楼顶上的人,更何况他们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从呼延小秋家门口出来的人员。许从良趴在烟囱旁,谨慎地盯了一阵,确定特务们的视线没有转移过来,飞速地把绳子系在烟囱上,随即戴上手套、抓着绳子慢慢地从烟囱里滑了下去。 烟囱里并没有热灰,因为投进呼延小秋死信箱的纸条上,许从良已经明白无误地告诉她:今天不能在家生火做饭,以保证烟囱里的灰尽可能地少。但即便如此,许从良滑到壁炉里的时候还是变成了一个浑身黝黑的黑人。这还不算,满鼻子满嘴的烟灰让许从良每吸一口气都呛得肺里像着了火一般难受,他的脑袋钻出壁炉的一瞬间,就禁不住要大声咳嗽两下,但嘴刚张开就被一只秀手紧紧地掩住了。 “别出声!房子里有窃听器!”呼延小秋低声喝道,同时伸出另一只手指了指天棚上的灯。许从良憋得脸通红,急不可耐地指了指浴室。 呼延小秋忍俊不禁,急忙打开了浴室的门,还没等她调好莲蓬头,许从良早钻了进来,也顾不得呼延小秋就在一旁,三下五除二便脱起了衣服。呼延小秋脸一红,正要推门出去,却忽然想起了什么,听着水龙头冲出来的水声,反而笑盈盈地转过了头! 许从良倒受不了了。虽说他平日里一副不正经的样子,但那都是对别人,现在呼延小秋直勾勾地盯着他的裸体,许从良就感觉被女人强暴了一样。“喂,你怎么看我洗澡?”许从良捂着下身,涨红着脸说。 呼延小秋手扶着浴室门,媚眼一抛:“你好意思当着我的面脱衣服,我自然就好意思看你洗澡。” 许从良又羞又气,竟被她弄得哑口无言,刚琢磨怎么反唇相讥,忽见呼延小秋面色一正,低声说:“我刚还想,咱们只能把话写在纸上,现在倒方便了,有水声,咱们小声说话就不会被窃听到了。” 许从良恍然大悟,忙将水龙头的开关放到最大。这才将浴巾系在腰上,坐在呼延小秋的对面。 “说吧,你这么急着见我有什么要紧的事?”呼延小秋问。 许从良拿着毛巾一边擦着脸一边嘟囔着:“没要紧的事就不能来看看你吗?未来的老婆被松泽看得严严实实的,我这个未来的老公哪能不着急呢!” 呼延小秋知道他又在贫嘴,却也不急,笑道:“那既然见到了,你就慢慢瞅,松泽来了我正好给你介绍一下。” 许从良叹了一口气,心道:我上辈子肯定欠了这女人什么,怎么我的脾气被她摸得透透的? 叹完气,他也不再贫嘴,低声说:“我这次来,是想到了一个让松泽解除怀疑的法子!” 呼延小秋又惊又喜:“你说的是真的?是什么法子?” “当然!”许从良诡秘地一笑,伸出手指勾了勾。 呼延小秋知道许从良又开始色胆包天了,不过一来她现在对许从良已没有什么反感,二来让松泽解除怀疑是她梦寐以求的事情,于是向许从良靠了靠,也把耳朵凑了过来。 许从良乐陶陶地把自己的计划详细说了一遍,直听得呼延小秋冷汗乍起,她呆呆地看着许从良,喃喃道:“我真不敢嫁给你了,你要是把我卖了,我肯定还傻乎乎地给你数钱!” 许从良眼睛一瞪,吃惊地说:“哪能啊,只要你叫我一声老公,上刀山下火海的事儿我都干,哪还能把你卖了呢!” 呼延小秋顿时笑得花枝乱颤,又往许从良身旁挨了挨,口中娇笑道:“老公。” 许从良心里一美,揽过呼延小秋顺势在她脸上重重地亲了一口,但马上,他的心就咯噔一下。他摸摸嘴唇,惊道:“我说……你是不是真的有什么事情要我做了?” “老公就是聪明!”呼延小秋小嘴一努,亲了许从良一口,然后趴在他耳旁嘀咕起来。 许从良听得脸一阵红一阵白,最后瞅着呼延小秋长叹一声,可看着她眉目传情的样子,却又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当许从良和呼延小秋密谋的时候,刘闯和他仅剩下的那个老主顾李老板也正密谈着。 “三当家的,我已经按照你说的找过了齐春海。” “怎么样?”刘闯兴奋地问。 “还能怎么样,他简直要乐疯了!”李老板撇撇嘴,“他做梦都想把你挤垮,一听说我要和他合作,嘴都乐得合不上了!” “那蔡圣孟的事情呢?” “按照你交待的,我原封不动地说了。请齐春海在蔡圣孟那里美言几句,把我的那些苛捐杂税都免了,也别让他的手下再去我那里骚扰。齐春海一口答应了,我就顺势说今天晚上约他们出来,在飘香茶楼把保护费之类的都交给他们,时间就定在今晚六点。” 刘闯长吁一口气,又紧忙叮嘱道:“老李,下午你还得辛苦一趟,再找一下齐春海,把钱给他送去,顺便找个借口说你今天晚上有事去不了。” 李老板哈哈一笑:“这个我爱干,让我和那两个败类一起喝酒简直和蹲在厕所吃饭一样难受。不过,三当家的,咱们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啊?” 刘闯挤挤眼睛:“天机不可泄漏!” 他虽是对李老板这么说,但实际上他也不清楚许从良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送走了李老板,他把孙大个子叫了进来:“趁天黑,赶紧去许大哥家报个信儿,就说这里都准备妥了。” 许从良一夜睡得极香,第二天早上起来更是神清气爽。这轻松的感觉从白天一直延续到晚上,直到将吉村秀藏接到了杂货市场里的一家简陋的小店里。 吉村被许从良引到靠窗户的一张桌子旁,皱着眉头瞅了好几眼,才在一条干净一点的板凳上坐了下来。 许从良看在眼里,笑道:“吉村队长,你可别小瞧这家小店,虽然脏兮兮的,但做出的菜可是一绝,比那些大名头的酒店做出来的菜香多了。最主要的是——”他压低声音,神秘地说:“这附近三教九流的人一应俱全,打探什么消息是轻而易举。” 听到这句话,吉村秀藏来了兴趣,等店小二把酒菜上来以后,忙说:“咱们就一边喝酒一边聊聊侦破技术怎么样?我对你那一套特殊的侦破方法着实佩服呢!” 许从良心道:这家伙满心思都是从我嘴里问出这些秘诀,奶奶的,舍不出孩子套不到狼,老子今天就不妨告诉你一点。 想罢,许从良一边和吉村推杯换盏地喝着,一边娓娓道来。几杯酒下肚,两人的身体也开始燥热起来,见吉村听得入迷,许从良装作漫不经心地把窗户打开一些,正巧能看见对面飘香茶楼里的状况。 又喝了几分钟,许从良的余光里瞥见对面茶楼的靠窗雅座上来了两个人,正是齐春海和蔡圣孟!许从良又向飘香茶楼下面的大街上扫了几眼,只见一个背着两个大布包、手里还拎着一个口袋的男人正向飘香茶楼走来。 见到这个男人,许从良的心踏实了。这个看起来像个外地客的人正是许从良的一个手下,按照他的安排及时出现了。而在另一个隐蔽的角落里,他瞥见酸猴子正打扮成一个叫花子的模样,蜷缩在街头,不过破帽子下面藏着的照相机正对着茶楼的雅座。 许从良把视线收回来,端起酒杯和吉村又干了一杯,然后指着自己的眼睛笑道:“吉村队长,我抓了那么多犯人,其实最主要的就是靠眼力。每个嫌疑人,甚至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特点,只要抓住了关键之处,其余的事情就迎刃而解了。” 说着,他随手一指外面那个“外乡客”,笑问:“吉村队长,你觉得那个人会去哪里?” 吉村秀藏转过头打量了好几眼,摇头道:“这人看起来是个外地人,或是来走亲戚,或是来做小买卖,再不然就是逃难过来的,谁能知道他下一步要去哪里?” 许从良得意地一笑:“我敢和您打赌,这人不出两分钟就会去飘香茶楼。” 吉村秀藏一脸不信:“你就这么肯定?那你说说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许从良指着那个人:“这人如果是来走亲戚的,那走路不会这么犹豫,现在天都黑了,他应该直奔目的地,或者找个旅店住下;他手里拎的口袋里装着煎饼,肯定也不是要去饭馆吃饭;刚才他走过来的时候不停地舔嘴唇,应该是口渴难忍,所以我说他肯定会进飘香茶楼。” 他正说着,那人果然迈步进了茶楼,身影消失一会儿后,再度出现在两人的视野里,不过这时那人已经坐在了茶楼里的一张桌子旁。 吉村秀藏“啊”地失口叫出声,佩服地看了许从良一眼,刚想说话,可再一瞟之间却突然呆住了。许从良暗笑,他知道吉村看到了什么,那就让他多看一会儿吧。美滋滋地想着,许从良夹起一块酱牛肉,细嚼慢咽起来。 第十一章 三双皮鞋 几乎与此同时,蔡圣孟也匆匆地向话剧院赶去。他拎着三个精致的盒子,里面是三双高档的意大利皮鞋。三双鞋倒也不沉,但他的手却很疼,那是刚才扇给赵掌柜的那一巴掌造成的。 齐春海和蔡圣孟压根也没想到吉村秀藏会盯着他们,两人正幸灾乐祸地开怀畅谈。齐春海从黑皮包里掏出用报纸裹着的几厚叠钞票,递给蔡圣孟。“老蔡,这是李老板给你的保护费,你可得叮嘱手下,别再去他店里折腾了。” 蔡圣孟接过来垫了两下,笑道:“不错,这李老板终于开窍了。你放心,他现在跟你做生意,那也就是我蔡圣孟的朋友,手下我都嘱咐了,你就让他放一百二十个心吧!” “对了,李老板还想请你给他写个条子,让市政收税也多给点照顾。” “没问题,这小菜一叠,我就再给他写个条子。”说完,蔡圣孟提笔在一张纸上龙飞凤舞起来。 齐春海的脸上绽开了花,而吉村秀藏的眉头却紧紧地锁在了一起。齐春海是岛本正一的人,蔡圣孟是归松泽将军管辖,他们俩怎么混到了一起?看样子他们是在做什么权钱交易,瞅报纸包的那些东西,里面应该就是钞票,应该不少于一万,什么事情能让他们捞这么大笔的钱?难道是交换情报? 作为宪兵队的副队长,吉村秀藏涌起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这个。而一想之下,他的酒意全无。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说明肯定有一个人背叛了原来的主子!如果齐春海投靠了松泽将军还好,但如果蔡圣孟投靠了岛本正一呢? 联想到特务机关本部一连串的泄密事件,吉村秀藏就不寒而栗。蔡圣孟虽说很难弄到特务机关本部的机密文件,但警察厅内的要件是完全有能力得到的,而且他和金荣桂关系密切,从金荣桂那里探听到一些机要秘密,奉献给岛本也是有可能的。 对,一定是这样!蔡圣孟前几个月刚被松泽将军削职,所以恼羞成怒投靠岛本正一!吉村秀藏心里下了断言,向对面的茶楼雅座又投去狠狠的一瞥。“吉村队长,怎么了?”许从良举起酒杯,冲陷入沉思的吉村秀藏晃了一下。 吉村秀藏惊醒过来,将视线收回来,掩饰地笑道:“没什么,看走神了而已。许队长的眼力确实精准,我敬许队长一杯!” 吉村将杯里的酒一饮而尽,心中却笑道:“你的眼神再锐利,也只是看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这种大事情没有敏锐的洞察力是观察不出来的。” 许从良心中也在暗笑:乖乖,老子花这么点酒钱,就办了这么大的事儿,真是划算!喝完了以后你就快去调查蔡圣孟去吧! 这个晚上注定是一个不寻常的夜晚,在许从良的计划里,还有两个人也在忙碌着。呼延小秋是其中一个。当许从良带着吉村秀藏前往小酒馆的时候,呼延小秋正和一个叫甘萍的女演员逛着中央大街。 甘萍刚来哈尔滨不久,逛起来自然兴致勃勃,呼延小秋则是在漫不经心中带着她走向一个装修考究的鞋店。那家鞋店的掌柜姓赵,不过幕后真正的老板姓蔡,蔡圣孟。 见两位衣着光鲜华丽的女士走进店铺,赵掌柜急忙迎上前来:“两位小姐里面请,我们店铺经营的都是各种最新款的皮鞋,都是从北平、上海那边进的货。” 呼延小秋不屑地瞥了几眼货架上的皮鞋,蔑笑道:“上海、北平进的皮鞋就是最好的了?你瞧我们姐妹身上穿的哪一件不是洋货?我妹妹刚来哈尔滨,少不了要买些衣服,你有什么好东西还不快拿出来?” 赵掌柜是生意场的老手,早就看出这两个人一身都是高档名牌服饰,忙赔笑道:“两位要的洋货小店其实也有,只是现在……两位有所不知,这类的紧俏东西没有日本人发的票证的话,小店也不敢随便就卖,不知道两位有没有……” 他说的确是实情,小到大米、豆油,再到高档衣服、皮鞋,乃至于住房标准,日本人都有严格规定,除非有相应的票证,否则是不卖给中国人的。呼延小秋自然明白这个,不过她就抓住了这点,闻听后立刻变了脸色:“哎呀,我说掌柜的,你是狗眼看人低还是怎么?难道有钱还买不到东西了?” 赵掌柜连连解释,看着他满头大汗的样子,呼延小秋心里都要乐开了花,可嘴上却更加不依不饶。也活该这赵掌柜倒霉,遇到了呼延小秋这样一个表演天才,几句话过后,呼延小秋已经“气”得脸色铁青,泼妇一般破口大骂起来。 甘萍哪里知道呼延小秋是在演戏,忙不迭地劝着她。见里三层外三层地挤了好几十个人,呼延小秋知道戏也该收场了,找了个台阶便下,带着甘萍气呼呼地离开了店铺。如同许从良在杂货市场的翻版,在鞋店对面的一家酒店里,王强指着窗外对已经半醉的叶勇惊讶道:“叶科长你看,那不是呼延小秋吗?” 叶勇睁着迷糊的眼睛瞥了一眼:“还真是她,这娘们怎么走得气势汹汹的?一点女人味都没了。” 王强故作迷惑地看了几眼,又惊道:“哎呀,她一边走还一边回头冲蔡科长的那个鞋店的掌柜骂着什么呢!难道那个掌柜的把呼延小秋惹毛了?” “管那么多干吗,也不是咱们兄弟的事情。来,王老弟,喝酒!”叶勇端起酒杯吆喝着。 王强嘿嘿笑着陪叶勇干了一杯,然后装模作样地沉思了片刻,忽地一拍大腿:“哎呀,叶科长,我怎么觉得不妙啊!这呼延小秋和松泽将军打得火热,要是在那活阎王面前说几句蔡科长的坏话,那他还有好日子过吗?” 听王强这么一说,叶勇的酒立刻醒了大半。虽说现在蔡圣孟不像以前那样有实力,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叶勇还是时常有求于他的。瞅着呼延小秋的背影,叶勇心中暗忖:“我回去得赶紧告诉老蔡,想个办法弥补一下,要不然老蔡真被整垮了,我的日子也难过!” 第二天一大早,呼延小秋就离开了家。松泽手下的特工隐蔽功夫着实不差,呼延小秋在路上多绕了三条街,外加买了一份早点和两张报纸才发现暗中跟踪她的特务。 见这个特务技术不差,呼延小秋放心了,这才径直去了话剧院。几乎与此同时,蔡圣孟也匆匆地向话剧院赶去。他拎着三个精致的盒子,里面是三双高档的意大利皮鞋。三双鞋倒也不沉,但他的手却很疼,那是刚才扇给赵掌柜的那一巴掌造成的。 一大早他就接到了叶勇打来的电话,还没等听完,他就怒气冲冲地奔向鞋店,一照面就给了赵掌柜两个火辣辣的大巴掌。然后他一边揉着被震得生疼的手,一边臭骂着:“什么事情都坏在你这样的二百五身上了!也不看看买鞋的是谁?那女的我都不敢惹,你就敢惹?” 在赵掌柜身上出了气,蔡圣孟急忙拎着“礼物”赶往话剧院。 既然呼延小秋来买鞋,那就赶紧给送几双鞋去,捎带着再送一双男鞋和高档皮带、打火机之类的物件,或许这些东西能由呼延小秋的手转送到松泽园治身上。一路上蔡圣孟盘算道:“只要能让呼延小秋开心起来,松泽园治就听不到关于我的坏话。” 他原以为呼延小秋会扬着一副冷若冰霜的面孔出来,结果却大出他的意料。见面以后,呼延小秋的眉宇之间竟含着春情笑意,而且没怎么计较昨晚的事情,痛快地就把这几样礼物收了下来。 蔡圣孟如释重负,迈着轻快的步子离开了话剧院。他不知道他前脚刚走,呼延小秋就忙碌了起来。她把那双男鞋取了出来,用特制的刀片飞快地卸下鞋跟,然后把一个微型窃听器安在了鞋跟内层,这之后又把鞋跟装上。收拾停当以后,呼延小秋起身,款款地向经理办公室走去。 蔡圣孟更没注意到,一双猎鹰一般的眼睛始终紧紧盯着他。此时见他离开,这人微微一哼,转身直奔特务机关本部而去。 国家机器运转起来的速度相当惊人,吉村秀藏走进松泽园治的办公室时,手里已经拿到了详尽的材料。闻听吉村来,松泽就知道他一定有重要的事情汇报,否则不会在大白天冒着被岛本正一发现的危险到自己这里来。此时见吉村进来,忙问:“有什么重要发现?” 吉村秀藏把手中的材料递给松泽,小声却又肯定地说:“老师,我发现警察厅的蔡圣孟和岛本的手下、木帮的二当家齐春海交往甚密,可能在进行情报交换的勾当。而且我调查了宪兵队的内部资料,发现从半年前开始蔡圣孟每个月都从宪兵队的账户上领到一笔不菲的薪金。虽然在资料上显示的不是蔡圣孟的名字,但我把宪兵队拨给下属线人、密探的资料全都调查了一遍,可以确定那个人就是蔡圣孟。” 松泽园治眼睛顿时一亮,急忙翻阅起材料。良久,他咬了下牙齿,从牙缝里吐出一口气:“岛本正一安插在我们内部的线人终于找出来了!” 他抬起肿眼泡,赞许地看了吉村秀藏一眼,但马上目光里就寒气逼人。 “齐春海和他的那些手下我不想再看到!你要做得自然而然,不能让岛本生疑,我现在还不想和他撕破脸皮。蔡圣孟这边,我会安排小林觉去执行任务。” 吉村犹豫了片刻,小声说:“老师,还有一个情况……” “什么?说!”松泽敏感地觉察到吉村接下去要说的更为重要。 “我发现蔡圣孟和呼延小姐似乎还有来往,但还不是很肯定呼延小姐是不是他的同伙。” 松泽园治这一下是真的惊呆了!拳头猛地攥了起来,似乎要砸向办公桌,但在半空中停顿了几秒后,缓缓地垂了下来,不过那姿势更为恐怖,一双大手嘎巴嘎巴地扭来扭去,仿佛把空气都挤扁才罢休。 “暂时不要动齐春海!”松泽园治冲吉村挤出了几个字。 “您的意思是放长线钓大鱼?” 松泽阴险地笑了笑:“这些天以来我一直怀疑我身边潜伏着敌人的特工,也一直派人密切监视着呼延小秋,可一直没有什么发现。现在蔡圣孟被你揪了出来,我终于找到了他们之间的联系!如果他们是一伙,那么蔡圣孟交给呼延小秋的就不仅仅是鞋那么简单,那双鞋里或许就藏着微型窃听器!” 后面的一句话他没有说出口,果真如此的话,当他和呼延小秋在一起的时候,就连梦话都原封不动地被别人窃听了去。 这简直是他的奇耻大辱!松泽园治的肺几乎要气炸了,但很快就恢复了冷静。他决定顺藤摸瓜,更准确地说是继续装糊涂,请君入瓮的计策他准备用到呼延小秋身上。如果呼延小秋真的是特工,那么一定会把那双带着窃听器的皮鞋穿上、或者装到男鞋里送给自己。即便那几双皮鞋里没有猫腻,她也会再和蔡圣孟联络,抓到真凭实据以后再一网打尽也不迟! 但松泽园治却失望了,整整一白天,他都没接到呼延小秋的电话。派出的密探回禀的消息也让他迷惑,呼延小秋白天就在话剧院排戏,中午和几个要好的同事一起吃的西餐,到了晚上又参加了一个文化界的晚宴,和平时一样根本没有异常的表现。 “难道我猜错了?呼延小秋并不是潜伏在我身边的密探?”松泽狐疑着。说实话,他的内心并不希望这个猜测成为现实。一想到呼延小秋性感惹火的身子和她在床榻上的激情,松泽就忍不住怜爱万分。他决定再等一天,如果呼延小秋仍没有什么举动,他就会开始试探行动。 许从良却选择出击了。他明白,留给他出击的时间不多,一定要抢在松泽园治拿下蔡圣孟之前有所行动,这样才能事半功倍。 他的目标是金荣桂。单单搞垮蔡圣孟只是他的目的之一,另一个目的则是借这个机会赢得金厅长对他的信任。否则,他精心设计的这出戏,效果就大打折扣了。当管家跑过来禀报说“外面有个叫许从良的求见”时,金荣桂又惊又喜。 虽然许从良在警察厅里俨然是第五把手,但还从来没有深夜造访过他家。两人的关系始终如一碗温吞水,不冷不热、不近不远。有时候,金荣桂甚至希望这个下属像别人一样怀揣着价格不菲的礼物登门造访,但每每他又在自己内心否定了这个可能性。直觉告诉他,许从良是个与众不同的人物,绝不会像别人那样简单地逢迎上司。如果许从良真的那样做了,他金荣桂反而瞧不上他了。 但他今天终于来了,这让金荣桂的心头陡然生起一种兴奋的感觉。他冲太太摆摆手,示意自己要和许从良单独见面,然后金荣桂卧进了沙发里,装模作样地看起了公文。许从良急匆匆地进来了,满头大汗。 这点大出金荣桂的意料。“怎么了,许队长?这可不像你平时的风格啊。”金荣桂笑问。 许从良苦笑一声,小眼睛向四下踅摸几下后,神神秘秘地从兜里掏出一个方方正正的纸包。“厅长,我这里有点发现。” 金荣桂好奇地接过来,发现这纸包包得里三层外三层,好不容易打开以后四张照片露了出来。 “这人看起来好像是圣孟啊。”金荣桂仔细地看了几遍,抬头问许从良。 许从良谦恭地点了点头,眼神随即又投向照片,谨慎地说:“最主要的是另外那个人。” 金荣桂又看了几眼,狐疑地问:“那个人是谁?” “木帮的二当家、也是岛本正一的手下——齐春海!” 金荣桂倒吸一口冷气,他顿时联想到这两人背后的主子和错综复杂的关联。不过,短暂的紧张过后,他忽地微微一笑,说道:“许队长的工作蛮细致的嘛!把详细情况仔细和我说说。” 虽然是笑着,但许从良明白,金荣桂的笑容背后潜藏着杀机。虽然自己向金荣桂提供的消息十分重要,但却是背着他暗中调查,这可是犯了官场中的大忌!金荣桂没有直接问,而是故作姿态地让他说这些发现,显然就是再进一步地套他的口风。 好在许从良早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否则也不会唐突地扑到金荣桂家里。他把音量又压低了一些,禀告道:“厅长,您这话可抬举我了,要不是因为别的发现,我还真注意不到这个情况。” “哦?别的发现?” “是这样的,你也知道,我和宪兵队的副队长吉村有那么点交情,前天他约我吃了顿饭,在吃饭的时候,他好几次有一搭无一搭地问到了蔡科长最近的情况。我呢,当时还没觉得怎么特别,可回家越琢磨就越觉得纳闷。我当时就想跟您禀报这件事情,可是我说什么啊?难道仅凭吉村队长的几句问话,我就和您说蔡科长有异常吗?那样做,不但对蔡科长不负责任,更是对您不敬啊!于是,我就暗中观察吉村队长和蔡科长,结果在昨天晚上,我就在杂货市场附近拍到了这几张照片。” 金荣桂越听身子越寒,他原以为这件事情只是许从良暗箱操作,为了自己攀升寻找蔡圣孟的把柄,没想到许从良竟是从吉村的只言片语里嗅出了危险的气味,如此说来自己竟是错怪许从良了。 想罢,他忙问:“那据你所知,吉村队长对这件事掌握到什么程度?” “昨天吉村就在茶楼的对面隐藏着,蔡科长和齐春海的一举一动都看在了眼里,这个我敢用项上人头担保。” 金荣桂的脸色一变,心脏也怦怦剧跳了几下,不过他很快就镇定下来,走到酒柜前倒了两杯葡萄酒,将一杯酒递给许从良的同时笑道:“看来这个晚上不喝点酒是很难睡着觉了,来,陪我喝杯酒,再说说你的看法。” 许从良清楚,金荣桂此时在心里早就做好了打算,如果不在瞬息之间拿定主意,金荣桂也不会爬到厅长的位子上。他现在这样问,应该是在考验自己对他是否忠心、自己在这件事情上的应对之策是否中他的心意。这就是许从良期冀已久,能获得金荣桂信任的机会。 能获得领导的赏识和器重,首先是要和领导一条心,然后重要的一点就是思维要能紧跟上领导。 他一扬脖,把厅长递过来的酒喝尽,侃侃分析道:“吉村暗中调查蔡科长,显然不是岛本的主意,而应该是受了松泽将军的指派。但我估计松泽将军只是怀疑蔡圣孟有不轨的企图,至少在昨天以前没有确凿的证据。否则,松泽将军会委派小林觉来负责这件事,而不是吉村秀藏。所以,从目前看来,咱们警察厅的回旋余地还有的是。” “咱们警察厅的回旋余地?”金荣桂诡秘地笑问。 许从良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地说:“一旦蔡科长私通岛本的事情被查实了,以松泽将军的处事方式来看,肯定要对咱们警察厅有一番大动作,而且——”许从良瞄了一眼金荣桂,“而且首当其冲的就是厅长您。” 话音刚落,房间里就响起了金荣桂的大笑声。笑声持续了十几秒后,他突然使劲拍了拍许从良的肩膀:“这话如果是别人说,我真以为是松泽将军派来试探我金某人的。” 许从良心里一个寒战,心道:这老狐狸果然狡猾,刚才已经对我有了七八分信任了,现在又旁敲侧击地试探我。他心里突突了几下,但面色不改,嘴上也毫不犹豫地说:“别人如何做我不管,但我必须得赶紧向您禀告这件事情,即便那些奖赏是特务机关本部授予我的。” “为什么呢?”金荣桂慢慢啜饮着酒,饶有兴趣地看着许从良。 许从良正色说:“厅长,在别人看来,我受到了日本人的奖赏,应该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但这里面的滋味我最清楚,我是活在刀尖上啊。哪里稍微做得不合日本人的口味,等着我的就是前几个月蔡科长的下场。我许从良别的能耐没有,勉强还能看清楚一些形势。这年头,真正能掏心窝子的还是咱们中国人,咱们警察厅虽然被特务机关本部管着,但有您在,我们的日子就好过,一旦您有什么风吹草动,我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啊!” 这番话是许从良的心里话,他原封不动地“呈交”给了金荣桂。许从良知道,金荣桂在官场上摸爬滚打了大半辈子,什么样的风浪没经过?什么样的人没品味过?要是故作姿态地迎合奉承,金荣桂肯定会品出其中的虚情假意,莫不如把心里话倒出来。 果然,听了许从良的这一席话,金荣桂的脸色已变得愈加和善。他又拍了拍许从良的肩膀,不过这次并没有加力,而是像拍着自己的手一样轻柔。 “唉,还是那句古话说得好啊,患难知真交。许从良,你先回去,这件事我自有分寸,没我的命令,不能吐露半点消息。包括白科长和叶科长,你明白吗?” 许从良当然明白,当金荣桂的话一出口的时候,许从良就知道蔡圣孟完蛋了,而且叶勇和白受天也沦为配角了。 他压抑住心中的狂喜,郑重地点了点头,随即离开了金荣桂家。许从良走后,金太太从卧室里走了出来,问金荣桂:“老金,圣孟是你一手提拔起来的,也一直对你挺忠诚的,你打算怎么办?” 金荣桂若有所思地瞅着窗外浓浓的夜色,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长叹一声:“女娲造人的时候,把人造得太复杂,所以仓颉造字的时候,就造了个一撇一捺再简单不过的字形,希望人能够简单一些。可是,‘人’字虽然很容易写,做人其实很难;‘人’字谁都会写,但很多人并不会做人。很多人不能做一个率真、简单的人,就是因为心思太复杂,已全然不能领悟仓颉造字的真谛。蔡圣孟就是一个例子!” 第二天一到警察厅,许从良就把王强叫过来,伸手指了指楼上:“厅长来了吗?”王强摇摇头。许从良明白了,金荣桂肯定去了特务机关本部。他摆摆手示意王强下去,然后拨通了家里的电话。 “猴子,你跑一趟木帮,告诉刘三爷,让手下的人都机灵着点,把齐春海的人盯紧了,这两天可能就有行动了。” 许从良所料不差,此时金荣桂正在松泽园治的办公室里,刚向他的日本主子汇报完“最新的发现”。 昨天晚上许从良走了以后,金荣桂又把这件事情仔细地盘算了一遍。正如许从良所说,金荣桂最担心的是自己被蔡圣孟牵连进去。虽然这件事只是蔡圣孟个人投靠岛本正一,但松泽园治会相信这背后没有后台吗?即便暂时放过自己,但毕竟在心里存下了芥蒂,以后难说会不会找个由头收拾自己! 唯一的也是最佳的办法就是趁松泽园治还在调查中,并没有真凭实据的时候,自己抢先一步把蔡圣孟扔出去。这样不但能证明自己的清白,而且还能留给松泽“监督得力”的印象。至于蔡圣孟,金荣桂从看到照片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在心里掏出手枪把他毙掉了。 于是,金荣桂把“发现”的蔡圣孟勾结齐春海的罪证,以及在警察厅“贪污受贿”的证据一股脑地向松泽园治汇报了上来,然后小心翼翼地瞄了松泽一眼,等着上司的指令。 松泽园治表面上一直仔细地听着,但心里却始终在琢磨着金荣桂的用意。难道金荣桂听到了什么风吹草动,使了一招“丢车保帅”的计策?不过,蔡圣孟投靠岛本正一的事情刚刚被吉村秀藏查出来,就连小林觉也不知道,就更不用说金荣桂了。 如此看来,金荣桂确实是发现了蔡圣孟的异状才赶来禀告。想到这里,松泽园治满意地笑笑,和颜道:“金厅长不愧是我们满洲国警界的栋梁之才,可谓明察秋毫。蔡圣孟早已在我们特务机关本部的严密控制当中,现在有了你的发现,对于我们下一步的计划更加有利了!” 金荣桂连连称是,退出了松泽的办公室。走出特务机关本部的大楼,他脸上忽阴忽晴,心里也是又恨又喜,恨的是松泽园治轻描淡写得就把功劳都记到自己头上;喜的则是自己的这番举动来得正是时机,或许再晚一点就没这个效果了。 金荣桂走后,松泽园治坐不住了。金荣桂发现了蔡圣孟身上的疑点,这固然证明金荣桂明察秋毫,但另一方面也说明蔡圣孟已被越来越多的人注意到了。现在是金荣桂发现了,那明天呢?一旦蔡圣孟觉得不妙,那呼延小秋就会得到风声,自己准备一网打尽的计划就要前功尽弃。 事不宜迟,必须立刻主动出击!松泽园治想罢,匆匆离开了特务机关本部,驾车直奔话剧院。他心里着急,呼延小秋的心里更急。昨天晚上她就没怎么睡着,翻来覆去想的都是松泽园治。 “这个老狐狸怎么这么沉得住气?难道许从良的计策没有应验?或者吉村秀藏没有把‘发现’禀告给松泽?” 一连串的问号把她的脑子都搅疼了,呼延小秋打开休息室的窗户,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正这时,松泽园治的汽车出现在了视野里! 呼延小秋压抑住心头的狂喜,急忙略施粉黛,然后坐在沙发里,装模作样地看起了杂志。 不多时,几双军靴的踩踏声从走廊尽头传来,随后变成了一个人的脚步声。呼延小秋知道,卫兵已站在走廊里把守,松泽园治正向休息室走来。 她装作迷惑地将杂志从眼前拿走,正看见松泽园治披着一袭草绿色的军大衣阔步走了进来。 “哎呀,您怎么有空来了?”呼延小秋笑逐颜开,随即噘起了小嘴,“您可都好长时间没来看我了,好容易来一次,还穿着军装,不知道的还以为出什么大事了呢。” 松泽园治一迈进屋子,目光就盯到了呼延小秋的脸上,不过并没看出什么异常的神色。他抖了抖军大衣上的薄雪,笑道:“最近手头上的工作太多,难得抽出空来。这不,我正要去开一个会议,抓紧时间就拐到你这里看我的小宝贝了嘛。” 呼延小秋一脸失望地娇嗔说:“敢情你马上就要走呀,我还以为能多陪我一会儿呢!” 松泽哈哈笑道:“小宝贝撅着小嘴的样子更漂亮,这样吧,今天晚上正好有一个酒会,你陪我去吧。” 呼延小秋兴奋地嗯了一声,松泽看了看表,转身将走的一瞬间像忽然想起了事情,转头说:“对了,今晚的酒会我得穿便装,不过我那几双皮鞋都要老掉牙了,你白天抽空去商店帮我买两双。” “好呀,那我一会儿就上街给你买。”呼延小秋笑道,但马上就“哎呀”一声。 松泽园治心里一颤,忙问:“怎么了?” “将军啊,你总是不给人家准备的时间。”呼延小秋蹙眉嗲道,“你要是提前两天告诉我就好了,前天警察厅的蔡科长正好送来几双鞋,你要是早说,那几双鞋我就不送人了。” “哦?”松泽装作不知,问,“送人了?” “是呀,我把女鞋送给一个女伴了。还有双男皮鞋,我顺手就送给我们话剧院的经理了。” 看着呼延小秋笑意盈盈的脸蛋,松泽园治愣了,这大出他的意料。 干笑了两声后,他亲了口呼延小秋的脸蛋:“送了就送了吧,蔡圣孟也无非想借着给你送鞋巴结我。” 说完,松泽急匆匆离去。坐回车里,他吩咐手下的心腹:“等呼延小秋走了以后,继续暗中监视,同时派两个人找机会检查话剧院老板的皮鞋。” 消息很快就传来了,小林觉兴奋地禀报:“将军,在话剧院经理的鞋跟里面,我们搜查出了一个微型窃听器。” 松泽没有吃惊,淡淡地又问:“蔡圣孟那边有什么发现?” “已经确认他已经投靠了岛本正一,但是不是国民党或者共产党的特工,现在还不能确定。” 松泽眨了几下眼睛:“具体身份没搞清楚之前,我们先不要出面,这件事情交给警察厅去办,让金荣桂以‘渎职贪污’的名义逮捕蔡圣孟,然后由我们审讯。” “齐春海那边呢?” “齐春海是岛本的人,先不用动他,等蔡圣孟交待出实质问题以后再收拾他。” “是!”小林觉低促地应了一声,小心地又问,“那呼延小秋呢?” 松泽瞅着呼延小秋妖娆的身影,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告诉你的手下,今晚不用在她家门前盯着了。” 下班之后许从良就守在电话机旁,电话铃刚响了第一声便拿了起来。金荣桂的声音传了进来:“许从良,紧急任务,立刻秘密逮捕蔡圣孟!” 许从良也简短地回答:“明白,我立刻行动。除了我的几个手下,别人不会察觉。” “记住,只是逮捕蔡圣孟。你明白吗?”金荣桂压低声音。 “明白,他家我会派人全面封锁,但不进去搜查,让日本人去找证据,免得一旦泄密赖到我们头上。” 在金荣桂满意的笑声中,许从良放下电话,他随即拿出一叠材料和几套胶卷交给酸猴子:“你立刻去蔡圣孟家,我已经派王强在那里盯着了,半个小时以后他们会封锁蔡圣孟家,任何人都不能进入,你就利用这个机会把这些东西放在蔡圣孟家里。记住,找个最隐蔽的、鬼子不容易搜到的地方。然后,你去一趟木帮,告诉刘三爷依计行事。” “那些东西是啥?” “从呼延小秋那里要的机密文件,松泽不是要抓内奸吗,咱就把这些东西让蔡圣孟‘转交’给他!” 酸猴子兴奋地得令而去,许从良则驱车赶往一家名叫“怡翠楼”的妓院。 据他的探报,蔡圣孟正在这里鬼混。 半个小时以后,许从良将摩托车停到了离“怡翠楼”百米开外的一条小巷子里。他将衣服整理了一下,把手枪又往腰间塞了塞,迈步向怡翠楼走去。到了门口,一直在妓院盯着的几个手下忙凑过来:“队长,蔡圣孟在二楼的最左面的屋子里。” 许从良点了点头,带着手下迈步走进妓院。妓院的老鸨子正堆着笑脸迎上来,早被许从良的手下拽住,证件往她眼前一晃,喝道:“执行公务,该干啥干啥去,别围着我们!” 撵走了老鸨子,许从良直扑二楼。到了最左面的房间,他让两个手下在门口看着,叫上身体最壮实的一个手下踹开门猛冲进去。蔡圣孟压着一个妓女正汗如雨下地折腾着,突然听到“哗啦”一声巨响,还没等他掉过头去看,两条胳膊已经被狠狠地扭了过去,紧接着手腕也被手铐锁在了一起。 蔡圣孟这才“嗷”的一声喊了出来,可刚喊出声,后脑便被一件硬物狠狠地砸中,他瞪了两下死鱼眼,扑通一声栽倒在地上。许从良砸晕了蔡圣孟,转头朝手下使了个眼色,手下拽起吓得脸煞白的妓女,把她拖出门外,随后把门紧紧关上。 许从良砸晕蔡圣孟,并不是怕他叫喊或者挣扎,而是另有所图。他从内衣口袋里掏出一粒药丸,塞进蔡圣孟的嘴里,又倒了一杯水给他灌了一大口水,“啪啪”拍了几下后背以后,蔡圣孟的喉咙咕咚一声,将药丸咽了进去。 而拍打之下,蔡圣孟也悠悠醒了过来,头痛欲裂中,他渐渐看清了面前的人,惊愕地张着大嘴:“许从良?你小子这是干什么?” 许从良叹了口气:“老蔡啊,你怎么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呢,岛本正一给的饭碗是那么容易端的吗?实话和你说,你那件事情已经被松泽将军和金厅长掌握了,我就是奉他们的命令逮捕你。” 蔡圣孟愣住了,冷汗顿时从脑门上流了下来。他明白,被扔进特务机关本部的刑讯室比被扔进宪兵队还要倒霉。但他脑子却转得飞快,立刻换了一副嘴脸,告饶道:“许兄弟,我那也是一时糊涂,看在咱们兄弟交往一场的分上,你放过我一马!我蔡圣孟一辈子,不,下辈子都忘不了你的大恩大德,你要多少钱就开个价,我什么都能答应你!” 许从良同情地看着蔡圣孟:“老蔡啊,不是我不想帮你,可是你要我怎么帮?这可是掉脑袋的事情啊,你的钱再多我也不敢要啊。不过——” “不过什么?许兄弟你快说啊!”蔡圣孟的心本来凉了一大截,可又被许从良的“不过”勾引出一点火星。 “不过我可以帮你出点主意。”许从良压低声音说,“老蔡,你投靠岛本正一这件事情,你承不承认都是个死,要想活命只有把更重要的事情送给松泽,而且还得推到别人头上,这样你才有可能捡一条命!” 蔡圣孟兴奋不已,却更加糊涂。“许兄弟,我脑子笨,求你就直接告诉我吧!” 许从良嘿嘿一笑:“松泽园治除了一心抓内奸以外,他最想抓的是什么人?” “当然是反满抗日分子,那些国民党和共产党特工了。” “老蔡还不糊涂。”许从良一乐,“那松泽园治除了恨这些人以外,最恨的人是谁啊?” “岛本正一啊。”蔡圣孟说出这几个字,立刻明白了几分,惊愕地看着许从良。“你的意思是……” 许从良连连摆手:“我可什么意思都没有,我也什么都没说啊!反正,你要是不找一个垫背的,老兄你是死定了!”说完,他抬起手腕看了看手表,然后冲门外喝道:“来人,把蔡圣孟带走!” 小林觉没想到许从良这么快就把蔡圣孟带来了。吩咐手下把蔡圣孟押进审讯室后,他叫住许从良:“许队长,蔡圣孟家里有什么发现?” 许从良“啪”地一个立正,恭敬地回道:“我已经派人将蔡圣孟家封锁了,任何人不得进出,不过并没有进去搜查。” “哦?”小林觉若有所思地问。 “事关重大,我担心我的手下侦破能力比不上皇军,反而破坏了现场。”许从良一本正经地拍着马屁。 从特务机关本部出来,许从良一溜烟似的赶到了金盛园酒楼。几天没看到林丹,让他想得抓心挠肝。 现在他在酒楼里已是再熟不过的熟客,一进酒楼,店小二就冲他笑笑,然后对这后院的方向挤了几下眼睛。 “今儿你们家是不是又宰猪了,我可闻到杀猪菜的香味了。”许从良心领神会,一边故意说着一边拔腿向厨房走,身子在厨房门口停顿了片刻之后,瞅瞅无人注意,转头奔向后院。 他先往左侧的厢房看了一眼,一片漆黑,他心里顿时更美了,那是林森的房间,显然林老板不在家。 他再向右看去,只见林丹的闺房里正现着温馨的灯光,许从良急忙美滋滋地奔过去,轻轻敲了两下门。门很快就开了,林丹穿着一身素雅的小薄棉衣出现在他面前。 “咦?你怎么来了?难道那件事情办妥了?”林丹惊喜道。 “那当然,这都是小儿科,对我来说根本不算事儿!”许从良得意地迈步进来。林丹顿时喜形于色,不过她也没忘了谨慎地向外看看,再把门关上。 “不用那么小心啦,现在是最安全的时候,小日本忙着审讯蔡圣孟,金荣桂也吃了我的定心丸,正在家喝小酒呢。他们都暂时没工夫琢磨你们共产党。”许从良说着,眼睛又瞟上了林丹的床。不过对于林丹,他可没有勇气像对呼延小秋那样随便。 林丹没注意到许从良色迷迷的眼神,满心思都沉浸在喜悦当中,急切地说:“你快说说,事情进展到什么程度了?” “着什么急啊,你没看我饿得饥肠辘辘,累得满头大汗吗?你们共产党对朋友就这么个招待法?” 林丹嫣然一笑:“你呀,到什么时候都忘不了吃!等着,我上后厨给你弄几样小菜。”不大会儿工夫,林丹提着一个饭匣走了回来。 “给你,大晚上的没空给你做什么大菜,就掂对了几样小菜,你就凑合着吃吧。”说着,林丹把饭匣子打开,香气顿时飘满了屋子。 许从良一看,里面装着焦黄的油炸小黄花鱼和白白嫩嫩的小葱拌豆腐,还有一盘香喷喷的大饼子烧红肠。 他顿时胃口大开,往嘴里加了几筷子菜、又喝了一大口白酒,笑道:“要是天天晚上都能吃上你做的菜该有多美。” “想得倒美!”林丹听出了许从良的弦外之音,把菜碟往回一收,嗔道,“赶快说正事,要不然这点菜你也吃不着。” “好,好!我边吃边说还不行?”许从良嬉皮笑脸地把菜碟拉回来,一边吃一边把刚才的经过讲述了一遍。 林丹听得兴高采烈,不过听完之后纳闷地问:“你给蔡圣孟吃的是什么?还有,你教他说的那些话,能骗过松泽吗?” 许从良美滋滋地喝了一口酒,瞅着林丹哈哈笑道:“给蔡圣孟吃的可是好东西,那是‘大烟袋锅子’压箱底的宝贝:密制毒药。外面裹着一层糖衣,吃进去以后两三个小时才会发作。我要的就是这个时间段,等蔡圣孟把事情栽赃给岛本正一以后,松泽就是想问也问不出来了,这就叫死无对证!” 蔡圣孟此时没死,而且还似乎看见了生的曙光。在被押往特务机关本部的路上,他就打定了主意,正如许从良所说,既然横竖都是死,那就临死前找个垫背的,或许这百分之一、甚至千分之一的机会能让他死里逃生呢? 于是,小林觉刚刚气焰嚣张地质问几句,蔡圣孟就痛痛快快地招了,不过临到最后他抛出一句:“我冤枉啊,这都是宪兵队的岛本大佐逼我这样干的,而且我还知道岛本的手下齐春海私通国民党的特务!” 这句话把小林觉震了个踉跄,这可是天大的收获! 他忙追问:“具体是什么情况?” 蔡圣孟不傻,他清楚这是自己唯一的一根救命稻草,于是扬脸答道:“这个事情我必须和松泽将军说!” 他一是想从松泽那里讨到一份大赦令,再者他也想多些时间来筹措“谎言”,小林觉却信以为真,以为蔡圣孟肚子里真有什么重要的情报,于是忙派人联络松泽园治。 也正这个时候,前往蔡圣孟家里搜查的一个少佐匆匆赶回来,兴奋地向小林觉禀告:“在蔡圣孟家里搜到了许多机密文件、偷拍的照片资料,还有发给国民党情报部门的电文底稿!” 小林觉的眼睛顿时瞪得硕大,快步向审讯室奔去。但脚步刚迈开,就听见审讯室里面传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紧跟着就是几个士兵慌乱的叫喊声:“喂,你怎么了?醒醒!” 小林觉心里一惊,三步并作两步冲进了审讯室。他顿时傻了。蔡圣孟口吐白沫倒在地上,除了手在微微抽搐以外,浑身上下竟是再没有一处动弹的地方! “怎么回事?”小林觉咆哮着。 “我们也不知道,他好端端的,突然就这样了。” 小林觉顾不得再问,抢上两步把手指搭在蔡圣孟的鼻子下面。一点鼻息也没有,他的心顿时凉了一半。紧接着,他匆忙把手指扣在蔡圣孟的脖子上,这次他的心彻底凉了。颈动脉处一点搏动也没有,即便是华佗再世也救不回来了。 “喂!喂!救护车!”一个手下刚拨通电话,脸上就挨了重重一击。 “人都死了,叫救护车还有个屁用!备车,我立刻去向将军汇报!”小林觉气得脸红脖子粗,拔腿向外奔去,咒骂声响了一路。 姜确实还是老的辣。听完了小林觉的禀告,松泽园治并没有被这个“噩耗”惊呆。眉头蹙紧了十几秒钟以后,松泽反而笑了。“死了好,死了反而干净。”他频频点头,喃喃自语着。 “将军……”小林觉迷惑而又吃惊地看着上司。 “蔡圣孟举报岛本正一的事情你相信吗?”松泽笑问。 小林觉沉思片刻,摇了摇头:“如果说齐春海是双重间谍的话,我信。但岛本正一不可能,虽然他始终和我们特务机关本部作对,但我相信他绝不会卖国。” “这就是了。既然我们都不相信,陆军总部会相信吗?蔡圣孟肯定是临死前咬住岛本,想求一线生机,如果我们把这个事情报上去了,一旦查无实据,上峰就会认为我们是假公济私,诽谤岛本正一。但现在蔡圣孟自杀,事情反而好办了,既然从蔡圣孟家里搜出证据,还能确定他和齐春海有情报交易,那么齐春海的罪名还不容易定吗?” 小林觉恍然大悟,欣喜道:“齐春海私通国民党的事情一旦落实,上峰就会怀疑齐春海的顶头上司岛本正一有问题!” 松泽园治阴冷的笑声响彻了房间:“所以,我们举报岛本反而让陆军总部认为是我们刻意打压他。我们不举报,也不提供确凿的证据反而会让岛本受到更大的怀疑!” “那我们下一步要逮捕齐春海和他的手下吗?”小林觉征询着松泽的意见。 松泽笑着摇摇头:“这事情不用我们动手,我们只需要把蔡圣孟的案宗报上去,上峰自然要彻底调查,你还担心上面查不出蔡圣孟和齐春海的关系吗?你马上回去,把蔡圣孟的案宗整理出来,火速上交。然后,我们该干什么就干什么,我敢说,不出三天好消息自然会传来的!” 这个晚上有的不光是密谋,还有暴力。在哈尔滨的东南角,靠近森林的地界,那一片用白桦木搭建的方圆几里的棚户区里,此时正一片混乱。一个多小时以前,当酸猴子满头大汗地赶到木帮,把许从良的话稍给刘闯以后,他就把孙大个子、大烟袋锅子等十几个头目召集到自己的屋里。 “弟兄们,长话短说,今天晚上我有个行动,目的就是大闹木帮,找老大给咱们评评理,咱再也不能被齐春海那龟儿子这么欺负了!” 孙大个子和大烟袋锅子早就知道内情,所以刘闯说完,只把目光投向其余几个人,看看他们的反应。 “三当家的,你就说怎么干吧!咱们爷们受齐春海的气好些日子了,连年都没他妈的过好,再这么下去,咱们都得喝西北风了!” “就是,横竖没好日子过,倒不如折腾一下!” 听了几个头目的慷慨陈词,刘闯心里更有了底,不过他压低声音又说:“咱们今天找老大评理是假,和齐春海那伙人也犯不着真刀真枪地干,目的就是大造声势。” “可……这么做完了,咱能占到啥便宜?”一个手下疑惑地问。 刘闯用炉钩子拨弄了几下火炉子,火苗嗖嗖地蹿高了不少,将他的脸庞映得红彤彤的。借着火光,刘闯兴奋地说:“这件事情我琢磨很久了,大伙既然都有这个念头,那我就把实话交给你们——我已经找到了齐春海的把柄,但这个把柄交给老大也不好使,只有把事情搞大,捅到小鬼子那里才有用!咱们今天这出戏,就是演给小鬼子们看的。不过事成之前,咱们可能都得受点辛苦,甚至是皮肉之苦,大家觉得中不中?” 话讲到这里,孙大个子和大烟袋锅子也冒话了:“还有什么中不中的?三当家你说怎么办咱们就怎么办!咱木帮的爷们哪个不是出大力流大汗的汉子?吃点皮肉苦算什么,只要咱们老婆孩子都能有好日子过,这几个爷们就算掉了脑袋也值得!” 这几句话一出,在座的人的血性像炉子里的火苗一样呼呼地蹿了出来。按照刘闯的吩咐,各自回营收拾了十几分钟以后,两百多个精壮汉子手持火把、火枪、斧头、砍刀,气势汹汹地杀奔齐春海的地盘。 齐春海的手下本有三百来号壮男,再加上老弱妇孺,足有将近两千口子人,但深更半夜毫无提防,顿时乱成了一锅粥。好在刘闯严令手下,只是叫嚣谩骂,大造声势,并不冲进去大砍大杀。短暂的慌乱之后,齐春海也迅速调集了手下,挥舞着枪棒形成了对峙的局面。 呐喊声、叫骂声响彻夜空,在数百个火把的照耀下,火光将半个夜空都照亮了。闻听刘闯来闹事,齐春海气得脑门青筋暴露,他拽过一个心腹命令道:“抄近路赶快去通知岛本队长,把这里的事情说邪乎点,请他派宪兵队来。” 然后他抄起一支王八盒子冲了出去。刚一出门,他就被震耳欲聋的叫骂声震得耳朵发麻,一气之下,他举枪冲着天空“砰砰”连放数枪,呼啸的子弹声算是勉强把混乱的局面稳下了一些。 刘闯一直盯着齐春海的屋子,此时见他出来,不慌不忙地分开众人,来到了队伍的正前方。他双拳一抱,草草地施了个礼,然后就挺着肚子、掐住了腰,两只手自然而然地放到了腰间的两把手枪上,冲齐春海撇撇嘴:“姓齐的,别动不动就开枪吓唬人,那玩意儿我也有!” “呸!”齐春海狠狠啐了一口唾沫,“刘闯,你带着人大半夜的闯到我这里来,是我吓唬人还是你吓唬人?你小子吃了豹子胆了?到底要干什么?” “我要干什么?哈哈!”刘闯纵声大笑两声,脸色忽地一沉,怒吼道,“齐春海,我要干什么你难道心里没数吗?我要你把原本属于我们的那些生意还回来!” 齐春海奸笑道:“原来刘老弟是为了这件事情啊,不过这你可找错人了,你丢了那些生意找我算账可不对啊。不假,我是揽了你以前的一些生意,但那怪不得我,是那些老板不愿意和你合作才找的我,难道我放着钱不赚?” 孙大个子听不下去了,踏上两步骂道:“齐春海,你他妈的别揣着明白装糊涂!那些老板怎么不和我们做生意了?还不是你仗势欺人,用日本人的刺刀逼着别人和你做买卖吗?” 如果是刘闯说这话,齐春海还能稍微容忍几分,可这话从孙大个子嘴里吐出来,齐春海的脸顿时挂不住了。他眼睛一瞪,嗖地把手枪举起来对准了孙大个子。“我和你们当家的说话,哪里有你开口的份儿!你他妈的给我滚开!” 孙大个子也不是吃亏的主,齐春海拔枪的一瞬间,他也从肩膀上卸下火枪,啪地举起来,黑洞洞的枪口也瞄向了齐春海的胸口。短短的这一瞬间,火药味顿时把所有人都笼罩住了,“哗啦哗啦”一阵阵声响过后,双方的长枪长棍全都举了起来,双方手下的目光都投向了各自当家的,似乎只要有一人咳嗽一声,就会引发激烈的枪声! 就在此时,远处传来一阵阵急促的马蹄声,紧接着几声急切的喊叫声也传了过来:“都住手!把枪都放下!” “是大当家的!” “老大来了!” 众人听出这声音正出自木帮大当家关镇山之口,纷纷议论起来。刘闯微微一笑,抬起手臂冲身后的弟兄摇了摇,“哗啦啦”一阵声响过后,他这边的人率先放下了枪。 齐春海松了一口气,忙向关镇山来的方向迎了上去。关镇山虽然还不到五十岁,但身子骨虚弱得像个老人,纵马来到近前,喘息了几口气才跃下马背,紧跟着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齐春海忙谦恭地给老大捶了半天后背,一边捶一边禀报:“大哥,老三大半夜的带着他的人把我给围住了,口口声声说我抢了他们的生意!大哥,您可得给我做主啊!” 刘闯一直默不作声地冷眼旁观,他知道关镇山虽然名字很豁亮,但却是个胆小怕事的人,这位木帮老大一心只想着安心经营木帮这一亩三分地,只要平平安安就好,根本不在乎是中国人当家还是小鬼子做主。再加上齐春海的阿谀奉承以及宪兵队的刺刀,早就把他的仅存的那么点雄心壮志磨没了,帮中的大小事情倒有一大半要听从齐春海的。所以刘闯也压根没指望关镇山能说句公道话。 果然,听完了齐春海的诉说,关镇山走到刘闯面前,脸色一沉斥责道:“老三,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咱们木帮向来是注重义气,你怎么和你二哥刀枪相见?即便是买卖的事情谈不拢,咱们坐下来好生商量嘛!把你的人先带走,然后到我那里坐坐。” 换做以往,刘闯可能就忍下这口气了,但这次他是铁了心斗到底,脸色也随之一变,义愤填膺地说:“大哥,老二的所作所为您就是看不见,也总该听得见吧,他背地里挖墙脚,把我的买卖都夺去了,你让我的手下怎么过活?我刘闯为了咱们木帮、为了大哥你出生入死,哪个累活我都是冲在最前面,我别的不要,就要大哥你能一碗水端平!今天晚上,我就是要大哥主持个公道,要不然我带着我的手下立马走人,哪怕是进山当绺子(土匪),我也不在这儿受窝囊气了!” 关镇山没料到刘闯竟然连他的面子也不给,张口说出这一番强硬的话来,一时间竟语塞了。正这时,一阵摩托车声“突突突”地传来,紧跟着一排枪声在夜空中炸响。从枪声来判断,正是日本鬼子的三八大盖发出来的。 刘闯和齐春海心头都是一喜。齐春海乐的是宪兵队的救星到了,刘闯喜的则是计划终于到了收尾的时候。两人正思忖间,一队宪兵队的士兵已跑步赶到,明晃晃的刺刀闪着寒光,将两方人马立刻分开,一辆摩托车也急驰过来。 齐春海认得带队前来的是一个叫铃木的少佐,忙一溜小跑迎了上去。刘闯哼了一声,把孙大个子等几个头目叫到身边,低声道:“一会儿少不了要被押走,进了宪兵队咱们立刻服软,犯不着跟小鬼子较劲,那是拿鸡蛋碰石头。只要熬过这一两天,好日子就来了!” 果然,他话音刚落,铃木少佐就耀武扬威地走了过来,没等刘闯开口,一个大嘴巴就扇了过来!刘闯晃了几下,勉强站住,擦着嘴角的血的工夫,铃木已怒喝道:“来人,把为首的这几个人全部带走!” 刘闯没反抗,束手就擒,只是被押着走过齐春海身旁时微微笑了一下。齐春海有点纳闷,因为刘闯的微笑和眼神中充满了同情,仿佛他齐春海倒是被押走的那个人。 这个晚上齐春海很久才睡着。对于刘闯,他十分了解,这个看起来五大三粗的三当家实际上心眼很多,怎么会突然选择了这么唐突、激烈的手段呢?难道他没想过后果吗?即便没有宪兵队介入,他这么一闹就等于和关镇山翻了脸,连半点退路都没了,刘闯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再一想到刘闯最后的那一抹古怪的笑容,齐春海莫名其妙地觉得有些不安,甚至恐惧了,这感觉越来越强,火炉虽然把屋子烧得热乎乎的,他的身子却一阵阵寒战。 刘闯在宪兵队没有遭太大的罪。除了在被押解的路上挨了几巴掌,被踹了几脚以外,身上再没别的伤痛。这要归功于他的态度。一进宪兵队的审讯室,他就告起了饶,而且鼻涕一把泪一把地诚恳至极。 “这件事是我昏了脑子,我认罚认打,只要能放我回去,我一定做大日本帝国、满洲国的安分臣民!” “少佐,您就大人不记小人过,饶过我这一回,等我回去了立刻筹备罚金孝敬您和宪兵队!” 诸如此类的低声下气的话搞得负责审讯的铃木少佐一阵阵迷糊,他不禁纳闷:齐春海的人不是说这个刘三爷嚣张霸道、有反满情绪吗?怎么看起来比齐春海还要懂事听话呢?打他一顿的目的无非是让他长点记性、逼他多交罚金,既然他这么明白事理,还上什么刑?我也犯不上大晚上在这里“陪”他,关押他几天就算了。 想到这儿,铃木一撇嘴:“既然你知道好歹,我也就暂时饶你一晚上,明天你让人把罚金拿来,再视你的认罪态度处罚!” 说完,他冲手下一挥手:“把他和其他人关进牢房!” 刘闯乐了,忙不迭地千恩万谢一番,乖乖地随着卫兵进了牢房。躺到宪兵队大牢那潮湿腥臭的烂草垫子上,刘闯的几个手下愤愤地嘟囔着,刘闯却美滋滋地合上眼,不一会儿就打起了鼾声,孙大个子和大烟袋锅子冲旁人摆摆手:“行啦,咱们遭两晚上罪,等出去以后就过好日子了,三爷要是心里没数,能睡得这么香?” 这话不假,不过只说对了一半。要是刘闯知道第二天发生的事情,他肯定会乐得三天三夜也合不上眼。 当刘闯躺在宪兵队的大牢里酣然入睡的时候,小林觉草拟的报告已经变成了电文传送到了新京的日本关东军陆军总部。一个小小的警察厅科长贪污受贿不是大事,但如果和国民党特工联系到一起,就变成了天大的大事。再加上吉村秀藏和金荣桂相继呈送的证据,不出一个小时,松泽园治和岛本正一就被连夜召集起来,参加了紧急会议。 松泽园治的心情很好,特别是看着岛本正一的脸从涨红变成酱紫色,最后血色又一点点褪去,变成了煞白的颜色。 岛本没注意到松泽幸灾乐祸的目光,他几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击倒了。顶着一脑门的汗水,听完了关东军驻哈尔滨司令长官的训斥,他忙挺身起立道:“将军阁下,我立刻逮捕齐春海以及他的手下,我还建议将木帮彻底清除,押送集中营,宁可错杀一百,绝不放过一人!” 司令官不置可否地翻了几下眼皮,然后把目光投向松泽园治:“松泽机关长,这起事件是你们特务机关本部侦破的,你对下一步的行动有什么看法?” 对于岛本的打算,松泽园治心里跟明镜儿似的,这事情摆明了就是齐春海这一小撮人干的,岛本将嫌疑范围扩大到整个木帮,这样就无形中把扣在齐春海头上的帽子缩小了,而且木帮有四五千号人,一旦查起来,那将是一个旷日持久的大工程,没有两三个月根本理不出头绪,岛本正一就是想给自己制造喘息的时间。 松泽园治早就把前因后果想得清清楚楚,而且早已派人探听到了木帮昨晚的暴动事件,此时正要借这个机会将岛本搞臭,哪还能帮他收拾烂摊子?于是当司令长官向他发问后,他立刻就站了起来:“司令官阁下,我觉得岛本队长的建议有些不妥。” “哦?为什么呢?” 松泽避开岛本投过来的仇恨的目光,从容地说:“据我们特务机关本部掌握的情况来看,这起敌特事件的主角就是齐春海和蔡圣孟,以及齐春海手下的七八十个小人物,并没涉及到木帮其他人。而且据我的调查,木帮内部不全是齐春海这样的货色,很多人都是尽心尽力地为满洲国服务。就在几个小时前,有一伙木帮势力还几乎同齐春海火拼,所以我们应该下大力气从齐春海身上找到突破口,这样才能挖到大鱼,如果把精力都放在木帮那几千号人,特别是忠心于满洲国的木帮的人身上,无疑是本末倒置。更何况,木帮虽然都是一帮臭苦力,但却声势不小,五六千人足足是一个城镇的人口数量,如果清查的话,宪兵队和特务机关本部的人手肯定不够用,势必要动用第二兵团的兵力。一旦这样做的话,哈尔滨东南部的治安、生计都是大问题,这要涉及许多部门,试想一下,用这么多精力去对付这些臭苦力,值得吗?此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因素岛本队长没有想到,木帮是哈尔滨第一大帮派,常年以伐木、木材加工为生,和各行各业,甚至哈尔滨的生计都有重要的关联,现在我们大日本帝国在满洲的霸业刚刚开始,无论从民生还是军备都需要安定的后方局面和大量的基础设施,一旦木帮这个链条中断,建造业、土木工程、种植业等相关部门都会受到影响,所以我认为岛本队长的建议完全是不考虑后果的蛮干之举!” 岛本正一听得脑袋都要炸了,不等司令长官开口便气急败坏地吼道:“松泽机关长,你不要血口喷人,别忘了除了齐春海,还有一个蔡圣孟,这可是你管辖下的警察厅出的问题!这你又该作何解释?” 松泽园治巴不得岛本正一提及这个,立刻不慌不忙地说:“司令长官,说到蔡圣孟的问题,我就不得不说了。蔡圣孟在警察厅任职,是我的下属不假,但他的真实身份却是岛本队长安插到我那里的线人,证明这一点简单得很,只要审问齐春海便全然明了。” 岛本正一气得浑身直哆嗦,可刚要开口申辩,就被司令长官冰冷的目光止住了。“行了!后续行动就按照松泽机关长的建议去办,由特务机关本部和吉村秀藏副队长全权处理。岛本队长,这件事牵涉到你,你就暂时回避吧!” 司令长官的话把岛本正一按在了椅子里,他颓然无力地垂着头,他知道这次实实在在地栽了。 能不能证明清白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已经失去了司令长官的信任。一个人的能力再强也是没有用的,当他的名字在上司的心中打上问号的时候,也就是他的政治生涯画上句号的时刻。 刘闯没想到第二天就被放了出来,他原以为要在潮湿腥臭的牢房里住上三四天的。 更让他没想到的是,抓他来的铃木少佐竟然亲自把他送到了门口!临了还亲热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事实证明,你是满洲国大大的良民,昨天的事情只是一场误会,希望你不要介意!至于罚金的事情一笔勾销,不必放在心上!” 刘闯瞪着大眼珠子,以为自己听错了。他当然不知道,清晨时分吉村秀藏就带回了最新的指令。抓捕齐春海以及他的死党,和齐春海火拼的刘闯等人是满洲国的优秀臣民,立刻开释。 等他回到了木帮,更是成了众星捧月的英雄。老大关镇山亲自出来迎接,一见面就紧紧抱着刘闯,激动万分地说:“老三啊,大哥我被齐春海那厮骗得好惨,谁能想到他竟然私通国民党啊!幸亏你昨天晚上仗义执言,轰动了方圆十几里,就连日本人都知道咱们木帮上下都对齐春海不忿,并不都是他的帮凶,要不然齐春海这个败类就把咱们木帮都牵连进去了!” 这场合要是许从良碰到,肯定自吹自擂地大讲一番,只可惜刘闯不是许从良,脸红脖子粗地竟是说不出话来。关镇山见状,还以为刘闯仍在生他的气,又忙笑道:“老三,昨天的事儿你不会还放在心上吧?那可不是我们老三的性子呵!对了,齐春海的事儿一出,他那里上千口人都慌了神了,群龙无首可不行,我决定了,你把他的生意接过来,从今儿起你就是咱们木帮的二当家!让孙大个子接替你的位子!” 第十二章 生日晚宴 惠子身着一身洁白的百褶裙,既典雅大方又不失清纯靓丽。松泽园治也是衣冠楚楚,脸上洋溢着慈祥的笑容。 “他妈的,谁能想到这家伙穿上军装以后就变成杀人不眨眼的恶魔呢!”许从良在心里连啐带骂了好几句,脸上却带着笑容和众人一起拍起了巴掌。 和刘闯一样乐得合不拢嘴的还有林森、林丹兄妹。 齐春海被抓的喜讯第一时刻就传到了金盛园酒楼,兄妹俩先是吃惊地你瞅瞅我、我瞅瞅你,然后不约而同发出了欢欣的笑声。 “我越来越佩服许从良这小子了,原来只是以为他有点歪脑筋,现在我才觉得他干大事儿更是一把好手!” “是呀,不费一枪一弹,就把齐春海和他的那么多死党都除掉了,这样的好事我连想都不敢想呢。对了,你先喝两口解解渴,我这就去厨房给你弄几个菜去。”林丹给哥哥倒了一大碗酒,她知道每逢这样喜庆的时刻,哥哥都要开怀畅饮一番。可林森接过酒碗却没喝,而是若有所思地看着妹妹。 “怎么啦你?乐晕啦?” “你觉得许从良这个人怎么样?”林森忽地冒出一句。 “什么怎么样?”林丹奇怪地问。 “这小子虽说外表邪气得很,可骨子里却又透着那么一股正气,而且脑瓜机灵,谁要是嫁给他肯定能享福。”林森一边说一边冲妹妹挤着眼睛。 林丹的脸刷地就红了,她娇羞地瞥了哥哥一眼,嗔道:“还说疼我呢,这么快就要把我嫁出去了?我看你真是乐晕了,现在咱们什么处境你忘了?斗争这么严峻,你结婚的事情都没被批准,倒有闲心管起我的事儿来了。” 这句话把林森的笑容驱走了。就像妹妹所说,此时的党组织正处在飘摇不定的危难时刻,就连对敌斗争的工作也时常因为各种原因中断、变更,就更不用说个人的生活问题了。林森自己的结婚报告打了几次都因为各种原因被驳了回来,还要向上级申请妹妹的婚事,无疑是痴人说梦一样。更何况,以许从良伪满警察官员的身份,上级根本就不会批准这件事。 想到这里,林森不由得叹了口气,端起酒碗一饮而尽,不过火辣辣的烈酒虽然使他周身的血脉贲张,却驱不走压在心头的这一块重石。他看着妹妹的背影,叹道:“许从良要是能加入组织就好了。” 可惜,这只是林森的一厢情愿。 此时,许从良他正在呼延小秋的别墅里享受着美女亲手给他做的菜肴。呼延小秋的厨艺照林丹差了不止一个级别,再好的材料也只是能做熟而已,根本谈不上色香味俱全,不过她家里的酒却是让许从良大饱口福。以往许从良是吃三四口菜喝一口酒,现在则正好相反,喝上三四口酒才夹一筷子菜。 “怎么?嫌我做的菜不好吃呀?”呼延小秋笑着问许从良。她终日里出入各大酒楼、宴会,各种山珍海味吃的不计其数,对于自己做的菜自是心中有数。 许从良喝了一大口地道的白兰地,美美地“咂”了一声后才瞅向呼延小秋。她穿着一套休闲式样的白色毛纺家居服,和往日的雍容华贵比起来,更多了几分自然和清新,而宽松的领口下,白嫩的乳房若隐若现地露出了一部分轮廓,又显得妩媚性感。 “美酒、佳人,这两样都在我面前了,我哪有心思吃菜啊。” 许从良色迷迷地瞅着呼延小秋,忽地又说:“对了,现在你怎么不说我的眼神色了?记得以前我瞟你一眼,你都横眉冷对。” 呼延小秋嫣然一笑:“以前是以前,现在你是我的护身符,我可不敢对你怎么样,还生怕你跑了呢。” 说着,她举起酒杯正色道:“这一杯酒我是从心里谢谢你,要是没有你的帮忙,我现在即便不在松泽的审讯室里,恐怕也是被监视得寸步难行呢。” 许从良干了这一杯酒,忽地叹了一口气。这倒大出呼延小秋的意料,以往许从良总是嘻嘻哈哈,似乎没什么事情可让他犯愁,难得见他叹气。于是笑问:“怎么了?有烦心事?” 许从良又叹了一口气:“没什么,忽然想到蔡圣孟和齐春海了。” “好端端的你怎么想这两个家伙了?” “我倒不是想他们,而是忽然觉得人生在世,世事无常啊。你看,昨天他们两个还春风得意,可今天一个死了、一个离死也不远了。活在小鬼子的眼皮子底下,谁也不敢说明天还能不能张嘴吃饭啊。” 呼延小秋扑哧一乐:“这话说别人我信,可轮到你身上我却怎么也不信。一年前你还像个丧家犬一样朝不保夕呢,可你看看现在呢,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不但在警察厅里混得跟神仙似的,就是和日本人也混得不赖。就你这一肚子心思呀,放在什么地方都吃香的喝辣的。” 许从良没笑,而是痴痴地看着呼延小秋:“我不是担心自己,而是担心你!我那两把刷子我自己最清楚,碰到要命的事儿我肯定先找个地方躲着,有枪子儿也伤不到我。倒是你,在松泽眼皮子底下当哪门子特工,稍一松神就是掉脑袋的事儿啊!” 呼延小秋呆住了。自从做了特工以后,她就终日戴着一副面具在隐秘的战线上出生入死,平日所遇到的人也都是逢场做戏之辈,陡然听到这几句真挚的话语不免感动万分,她看着许从良,眼眶禁不住有些湿润,也越瞅越觉得心里头暖洋洋的。 她正陷入遐想之际,许从良已从皮包里拿出一串钥匙以及笔和纸。“来,老婆,这串钥匙你先收好,我再把咱家的地址告诉你。” 呼延小秋迷惑地问:“咱家的地址?” “我一口一个老婆地叫着,也不能白叫,咱俩也得有个安乐窝不是?”许从良嘿嘿笑着,把钥匙塞到呼延小秋手里,随即脸色凝重起来。“说正经的,这是我在城南的一个房子,虽然不大,却是精心设计的。我在里面挖了一条地道,直通到几百米外,如果遇到什么危险的局面,哪怕是被包围了,也能顺利脱险。地板下面我还藏了两把手枪和几只手雷,都是以备万一的。这钥匙给你,遇到紧急情况你就赶紧撤离到那里。对了,上次从你家搬走的电台我藏在壁炉里,你别在这里发报了,太危险。” 说完,他拿起纸笔,详细地画了起来,却没注意到呼延小秋的眼里已开始闪烁着泪花。 “许从良,你怎么对我这么好?”她喃喃地问。 “自己的老婆,我能不好好待嘛!”许从良闷头继续画着,随口调侃了一句,可半晌没见呼延小秋应声,等他抬头看时,竟发现两行眼泪已从呼延小秋的眼中流了出来。 许从良一怔,以为自己的玩笑话惹她不高兴了,忙正经道:“说真的,我对你好不光是喜欢你,更是佩服你。你一个女人,为了抗日,受屈辱陪在松泽那老东西身边。这还不算,还要被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的,就冲这个,我一个大老爷们就佩服得五体投地!你这么好的女人,我许从良娶不到是我没福气,要是我有能力帮忙却不帮,那就是我没心没肺了!” 话音落下,呼延小秋的泪水已经流到了脖颈,她抬起手本想擦拭一下,可伸出来以后却不由自主地抱向了许从良。随即趴在他的肩头呜呜地失声痛哭起来。 难以言状的委屈、许久以来一直压抑着的痛苦在这一刻终于释放了出来,那张冷美人的面具在这时也彻底地被她抛在脑后,她紧紧抱着许从良,觉得周身是那么温暖,心里也是无比踏实。 许久,呼延小秋的啜泣声渐渐平息,她娇羞地看了许从良一眼,然后凑在他的耳边喃喃道:“我好久都没踏踏实实地睡一个好觉了,今晚你别走了,好吗?” “废话,搂老婆睡觉是天经地义的嘛!”许从良没想到美梦竟在不经意之间就实现了,他嘿嘿笑着,抱起呼延小秋走进卧室。 第二天清晨,当许从良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呼延小秋正痴痴地瞅着自己,眼角还残留着泪痕。 “你怎么了?”许从良忙问。他虽然常和女人打交道,哈尔滨花街柳巷里漂亮的女人也睡过不少,可这些女子都是为了迎合他而笑口常开,猛然见到呼延小秋如此的样子,他竟被弄得手足无措了。 “没怎么,我只是想等你结婚了以后,是不是就不会再陪我了?”呼延小秋幽幽说道,阳光从窗户射进来,虽然照得她的脸颊更加光洁嫩滑,却也把她的伤感和愁容暴露无遗。 “瞎说什么呵。”许从良笑着捏了一下她的脸蛋,“你不就是我老婆吗?” 呼延小秋酸楚地一笑:“你就别总逗我了,我这个身份怎么做你的老婆?就算是做情人还要冒着掉脑袋的危险,你乐意,我还舍不得呢。” 许从良语塞了,一时竟不知道怎么回答。呼延小秋又痴痴地看了他半天,忽地一笑,恢复了往日妖冶的样子:“我看你呀,过不了多久就该讨老婆了,似乎金盛园老板的妹子也不错呢!” 对于林丹和林森的身份,许从良始终对呼延小秋守口如瓶,即便是当初设计绑架呼延小秋和松泽惠子以后,许从良也没有吐露半句,只是告诉呼延小秋自己有几个朋友是共产党。他倒不是因为追求林丹和故意隐瞒,而是林森兄妹千叮咛万嘱咐,不能把共产党的信息透露给呼延小秋。这其中的道理许从良也明白,两党现在水火不容,如果呼延小秋知道了林丹兄妹的背景,反而容易惹出麻烦。 此时猛然听到呼延小秋说到林丹,而且听口气似乎还知道内情,许从良忙惊问:“你咋知道的?”呼延小秋哼笑了一声,披着睡衣坐到梳妆台前,一边梳着秀发一边笑道:“你有事没事就往人家店里跑,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人家老板的妹子,别人都能看出来,我就看不出来?不过说正经的,林家妹子确实不错,等你俩摆喜酒的时候,别忘了告诉我一声呀。” 许从良松了一口气,原来呼延小秋并没发现林丹兄妹的真实身份,只是看出了自己对林丹有意。他嘿嘿笑道:“好,到时候我买一张超大的床,咱们‘三位一体’怎么样?” 呼延小秋扑哧一乐,“怎么,结婚以后还想偷腥呀?” 许从良瞅着呼延小秋玲珑的背影,咂舌道:“你这么惹火的身子,不想就不是男人了。” “那就对了。” “怎么就对了?” “与其花空心思留住男人,不如让男人花空心思留住自己。这就是我的哲学。” 说完,她瞟了许从良一眼,忽地发现他下身又有了变化,呼延小秋将刚梳好的头发一甩,又扑到床上,坏笑道:“让你成天想着‘三位一体’,今天我就让你精尽而亡!” 时光飞逝,转眼间一九三四年的秋天到了。 许从良坐在庭院的藤椅里,看着随风徐徐飘落的枯叶,不禁回想起去年此时,那个秋雨淅沥的清晨,自己和酸猴子还在为叵测的前途而心神不宁。“此一时彼一时啊,人世间的事情真是难料。”他呷了一口新泡的碧螺春,叹了一口气。 “先生,今天晚上在家里吃吗?我让李嫂做几个你爱吃的菜?”刚刚把茶水送过来的丫环秋萍问道。秋萍和李嫂以及打杂的老王头是许从良几个月前雇用的,人很可靠,是木帮几个兄弟的家属,由刘闯特意挑选的。 许从良本不打算雇,他和酸猴子“相依为命”惯了,多一个人就觉得浑身不自在,而且还是跑前跑后伺候他们的人,弄得许从良回了家连脚怎么放都不知道了。可是不雇又不行,现在的许从良和几个月前又不一样了,现在他是警察厅的司法科和收捐科科长,每天来家里的客人络绎不绝。再加上两个月前他又搬了新家,这回可真算得上是个宅子了,一个独门独院的小洋楼,里里外外十间房,外加一个五十多平方米、种植着花花草草的庭院,没有几个仆人打理还真忙不过来。 按理说,以许从良的职务根本没资格住这么大的房子,但搞邪门歪道一向是他的拿手好戏。他先是让酸猴子招揽那帮偷鸡摸狗的弟兄时不时地在一处日本别墅区搞一些“花样”,弄得那里的偷窃案此起彼伏,前戏铺垫完毕他开始粉墨登场,亲自出马不到一周的时间就“轻而易举”地破获了一连串的案子,不过被抓的不是酸猴子的兄弟,而是一帮混吃等死的二流子。之后,许从良也慢慢地和日本商会别墅区的十多个日本商人打得火热。 这项功劳虽然比不上抓获共产党、国民党要犯这样轰动,但在松泽园治的眼里却也不寻常,至少全哈尔滨的日本商人都交口称赞,在他的领导下,哈尔滨的治安“大大的吆西”! 领导要的是政绩和口碑,能让领导满足需求的部署自然会受到青睐,于是在日本商会的请求下,松泽顺水推舟,让许从良担任了警察厅收捐科科长一职。 在蔡圣孟因为抓捕李立军的事件被免了一半的职务以后,收捐科就暂时由白受天负责,不过“暂时”两个字却始终没有去掉,蔡圣孟“通敌”事发以后,原来负责的司法科便由许从良接管,而得到松泽的指令以后,金荣桂自然听话地又将收捐科交给了许从良。其实,在他心里对这个安排也十分满意,除了许从良已成了他的心腹这个原因以外,金荣桂也因为白受天一人管辖着三个重要部门而心里不安,现在通过日本人的安排,顺理成章地让许从良将白受天的权力削弱,金荣桂求之不得。至于许从良原来的“特别行动队队长”,则转到了王强的头上。 如今,许从良和白受天虽然各负责警察厅的两个部门,但王强的“特别行动队”也是唯许从良马首是瞻,这样一算,许从良俨然已超过了白受天,成了警察厅的二号人物! 一年前被免了职、而且还朝不保夕的许从良成了警察厅的二老板,而且还颇受日本人器重,这样的人谁不想巴结?几个月下来,许从良的钱包鼓了,顶着的头衔也多了,诸如某某协会的名誉会长、某某公司的法律顾问、某某商社的名誉董事等,反正都是挂个虚名,然后年终分红利的肥活儿。许从良对此类事情乐此不疲,用他的话来说:“如果可能的话,那就强一些,宁可强得让人憎恨,也不能弱得让人可怜!” 他把这句座右铭发挥到了极致,更何况这年头有钱有权还有什么事儿不能办呢?没过多久,许从良把新买的这所房子挂靠到了日本商会的名下,变成了日本商会法律事务处,名正言顺地住起了豪华气派的大宅子。当然,许从良得到的这些好处少不了金荣桂的一份,除了在收捐科私立账户捞到的小金库以外,许从良还将那些红利分出个独立的账户奉送给金荣桂。 这次,金荣桂照单全收地笑纳了。用他对老婆的私房话来说,许从良能干又没有野心,唯一想的就是多捞钱,这种下属是最让人放心的下属。他却不知道,许从良想的事情远比他认为的多得多。 此时听到秋萍询问晚上是否在家吃饭,许从良摇头道:“不在家吃,晚上还有个酒局等着呢。”说着,他看了下手表,已经快晚上六点了:“酸猴子怎么还没回来?让他出去办个事,真是‘懒驴上套,又是屎又是尿’的。” 秋萍抿嘴笑道:“杨大哥可能开车开得高兴,忘了时间吧。您前些日子买的那辆轿车,杨大哥哪天不开出去转悠几个小时才回来呀。” 正说着,汽车的行驶声便由远及近地传来,最后在门前以一个喷嚏似的刹车声结束。许从良心里一哆嗦,骂道:“酸猴子,我教了你多少次了,怎么车开得还毛毛愣愣的!” 随着骂声,酸猴子喘着粗气跑了进来。一年的光景,这小子也鸟枪换了炮,雪白的宽领衬衫配上笔挺的吊带西裤,再加上皮马甲和锃亮的黑色三截头皮鞋,俨然一个公子哥的模样。他一边跑一边噘起了嘴,跑到近前更是嘟囔着:“大哥,咱不是说好了吗,咱俩单独一起的时候你叫我酸猴子,有人在场的时候叫我大名,你总这么大呼小叫的,让别人听了以为我没名字呢。” 许从良哈哈笑着摆手示意秋萍先下去,然后问:“事情都办得怎么样?” “都办妥了,先是把定购的一批最新的医学书送到医院,我亲手交给了松泽惠子;然后和王强去下面的几个警署查了一遍,都没啥事儿;最后又去协和大酒店,把明天招待市政府议员的酒席敲定了。顺路还回了一趟咱们的死信箱,还真有呼延小姐留的一个字条。” 说着,酸猴子从兜里掏出一张纸条递给了许从良。 许从良看了一眼,眉头皱了起来,急匆匆地起身:“走,先去见刘闯和林森,然后我得去呼延小姐那儿一趟。” “好嘞!”酸猴子乐颠颠地跑了出去,等许从良走出来的时候,他已经把车发动着了。自从许从良买了这辆轿车,酸猴子就仿佛天天过年一般开心,终日驾车转个不停,现在已经心甘情愿地给许从良当起了司机。 车开了半天,酸猴子才又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忙说:“大哥,我刚才忘了说一件事。” “什么事?” “我今天看见岛本正一了。” “哦?他怎么又冒了出来?快说来听听!”许从良的兴致顿时来了。蔡圣孟和齐春海“通敌”事件发生以后,岛本正一被免去了宪兵队队长的职务,据说调回了国内,宪兵队队长一职自然而然地落到了吉村秀藏的头上。 “今天我开车路过第二师团的时候忽然看见了岛本正一正往里面走,那个败类穿着一套西装,看起来人模狗样的。”酸猴子愤愤地呸了一声。 “他没穿军装?”许从良若有所思地问。 “没有,而且鬼鬼祟祟的,好像生怕别人看见似的。你说这也怪了,他一个日本人,到自己家的军队去办事,还怕什么?” “中国人他是根本不会担心的,他是怕被熟人瞅见,特别是被松泽和吉村的人看见。”许从良把目光投向车外穿梭的人流,忧心忡忡地说,“他突然回到哈尔滨,还这么神秘,一定有什么企图。” 不多时,轿车开进了木帮大营,停靠在刘闯的庭院门口。 远远地许从良就看见彩霞和其他几个女人正在院子里做着针线活。等下了车走近一看,这几个女人竟然在缝制几件长袍马褂。 许从良奇怪道:“你们怎么改打扮了?木帮的人穿长袍马褂还能干活吗?” 彩霞起身给许从良施个礼,摇头叹道:“别提了,许大哥,买卖多了也不是什么好事,前些日子满洲国的一个王爷府上的找到我们了,竟然要我们在和关里人做买卖的时候,帮他们捎带蹲笆篱子(坐监狱)、掉脑袋的货,你说我们那惹得起他们呀,只好咬牙接下了。这不,为了帮他们把货弄出去,我们还得乔装改扮成商人的样子,要不然一旦泄密,凭我们穿的那套行头就知道是木帮干的了。” 许从良知道彩霞所说的“掉脑袋、蹲笆篱子”的货是什么,肯定都是日本人禁止销售的紧俏物件,以前他就听说满洲国的一些官员私下里偷偷倒卖这些东西,没想到木帮也搅和到这上面了。 他一时也没什么好法子,笑道:“放宽心,车到山前必有路嘛,小心一点就是了。对了,他们都来了吗?” 听许从良问这个,彩霞凑在许从良耳边笑道:“林丹妹子中午就过来了,我找了个空,探了探她的口气。” “咋样?有没有门?”许从良忙问。一个礼拜前他和刘闯喝酒的时候,让彩霞帮忙试探一下林丹的心思。 彩霞眨眨眼,笑道:“我一提起你的时候,林丹妹子就眼睛闪亮,脸蛋动不动就红了,我觉得有门。” 许从良明白了,至少在林丹这边已经没什么阻碍了,哈哈大笑着向屋里走去。不过彩霞随后紧跟上来,提醒道:“许大哥,但你今天别提这个事啊。” “怎么呢?” “今天气氛不对,刚才林老板和我家男人也回来了,脸色都不好看,估计是出了什么大事。” 许从良点点头,迈步进屋。果然,他立刻就看到了林森和刘闯的脸上满是凝重。至于林丹,见到许从良后眼睛一亮,跑上前忙问:“东西带来了吗?” “你让我上刀山下火海我都去呵,何况这么点事儿呢?”许从良逗了她一句,然后衬衣兜里掏出一张纸,“哈尔滨北部的警力部署都在上面了,其中有几个地点是我的人把守,我在图上都详细标注了,你们选择一下路线,确定了以后通知我,我再把我的人员安排一下,准保让你们的同志安全通过哈尔滨。” 前些日子,林森和林丹为了一项特别的任务找到了许从良,上级将要派几名同志赴苏联学习,要途经哈尔滨,为了确保安全,必须弄到哈尔滨北部的警力部署。许从良利用和金荣桂的关系,挖空心思弄了一份最新的警力部署图。林森和刘闯也忙走过来一起看着图,但许从良注意到林森的脸色并没有松弛下来,眉头仍然紧锁着。 “老林,是不是又出什么事了?”他问。 林森默默地嗯了一声,脸上浮现出一丝无奈之色。 “怎么了,你倒是说啊!”许从良从没见到林森这样优柔寡断的样子。 林森重重地叹了口气,林丹见状忙拽了拽许从良的袖子,示意他出来说话。 走出屋子,许从良奇怪地问:“你哥是怎么了?” “事情临时出了些变故,我哥这两天正为这个事儿愁呢,吃不香睡不着的。”林丹默默地说。 “什么大事啊?不就是你们的几个同志去苏联要路过哈尔滨吗?按照我的那个图,很容易就能过去啊!”许从良不解。 “唉!”林丹犹豫了片刻,才说,“这事情本来是我们组织内的机密,但到了这个节骨眼上,我们必须找你帮忙,也就不瞒着你了。上级突然变更了原来的计划,增派了几个同志也去苏联。”林丹越说声音越小,脸上的苦闷也越来越多。 “多了几个人?” “多了……三十多人。”林丹小心地看了一眼许从良,接着说,“而且,还有七个家属以及两车的行李物品,其中还包括枪支和一些文件、书籍。” “你们的同志是去苏联度假吧?人这么多,还大包小裹的,生怕鬼子看不到是吧?还安全地通过哈尔滨?那不是在做梦吗?还没踏进哈尔滨半步估计就被鬼子给一锅端了!”许从良气得不管林森在里面能不能听到,破口大骂起来。 林丹听得脸一阵红一阵白,却没阻止许从良,等他骂够了才幽幽说道:“你说得有道理,可这些同志去苏联也是肩负着重要使命,上级的命令我们必须服从和完成。所以,还得请你帮忙——” 许从良没等她说完,脑袋就摇成了拨浪鼓。“拉倒吧,这忙我没法帮!这不等于送死吗?我老婆还没娶,好日子还没过够呢,我可告诉你,可千万不能冒这个险,你要是出了什么三长两短,我就得打光棍了!” “越说越不像话了!”林丹红着脸狠狠捶了他一下。 “许从良说得对。”哥哥的声音从她身后响起。林丹回头羞道:“他对什么呀!” “我是说,这么多人从哈尔滨走就是冒险!我决定了,向上级再次提出申请,采取第二套方案。我即便被处分、被开除出党,我也绝对不执行这个计划,这就是拿同志们的生命开玩笑!”林森越说越激动,“斗争的艰苦、敌人的实力只有我们在第一线的人才清楚,有些领导在后方看着地图就能瞎指挥,他们以为鬼子占领东三省只是蒋介石的不抵抗政策,殊不知日军的战斗力也不可小觑,他们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哥!”林丹瞪了哥哥一眼,“这些话你私下里说说就行了啊,向上级汇报的时候你可别没头没脑地说这么多。你快说说你的第二套方案是什么吧!” 林森冲妹妹笑了一下,转向许从良:“第二套计划就是兵分两路,少数几名重要的同志轻装简行,乔装改扮通过哈尔滨。其他的同志以及那些物资不走哈尔滨,从帽儿山翻过去,走偏僻的山路。” “帽儿山?”许从良知道那地方,那座山的形状像一个草帽,所以被人称做帽儿山,距离哈尔滨有二百多里地,虽然山不是很高,还不到一千米,但山势很险峻,而且周围的山路极其崎岖。 “是的,我这几天和刘闯反复侦察过,通往北面的路只有帽儿山这一段鬼子驻守的兵力最弱,而且山路崎岖,很少有人走这条路,鬼子的警惕性也会大大降低。最主要的是,从帽儿山到五常有一条很隐蔽的小路,我们可以把五常游击队拉到这里,必要时可以进行掩护甚至阻击。所以,搞到帽儿山附近日军的具体驻防就是重中之重。” 许从良掏出烟,递给林森一根,然后点燃了慢慢吸起来,半晌才说:“就你们五常游击队的百八十杆枪,就敢和鬼子拼?据我所知那里驻守着一个中队,你们这不是拿鸡蛋往石头上碰吗?” “这道理我懂,自然不会和鬼子硬拼,我们的目的就是阻击掩护而已。”林森笑道。 “还有我呢,我能从木帮里拉出不少枪法好的弟兄,算上我们有的枪支,拉出一百人没有问题!”刘闯也走出来,豪迈地说道。 见两人已打定了主意,许从良也不再劝阻,把烟头扔在地上狠狠踩了几脚,说:“好吧,我这几天想想办法,看能不能把你要的情报搞到手。”说罢,他瞅了瞅林丹,忽地想起了一件事,掉头走到林森身旁小声嘀咕了几句。 林森一边听一边笑呵呵地点着头,弄得林丹一肚子问号。等许从良和酸猴子走了以后她忙拽住哥哥:“许从良和你说什么了?” “一个条件,这小子开始和我讨价还价了。” “什么条件?” “他说,如果他弄来情报,行动的那天他就要去咱们金盛园喝上两杯,点名要吃你亲手做的菜。” 林丹不吱声了,心里偷偷地甜蜜着。她知道许从良的意思是不让她参加这次行动。 从木帮出来,许从良钻进车里换了一套粗布衣服,让酸猴子开车把他拉到一条小街后就下了车,然后许从良换了三辆黄包车,来到了位于城南的一幢破旧的民宅前。 他仔细打量了几分钟,确定无人注意以后,掏出钥匙飞快地打开门闪身进去。一进屋他就嗅到了呼延小秋的香水味,紧走几步蹿进里屋以后一把就抱住了正在发报的呼延小秋。 “看你那猴急的样子,找你来是有正事商量!”呼延小秋掐了几下按在自己乳房上的两只坏手。 “不耽误正事。”许从良嘿嘿笑着,手也不停,继续揉搓着,直到呼延小秋发送完电文,狠狠地拧了他一下才“哎哟”地缩回了手。 呼延小秋瞪了一眼许从良,一边整理着胸前的衣襟一边问:“最近你和松泽惠子的关系怎么样了?” “怎么?让我娶林丹,还让我娶二房?” “说正经的呢!你又瞎扯什么。” “还好啊,怎么了?”许从良奇怪呼延小秋怎么突然提到了松泽惠子。 “过几天就是她的生日,松泽园治每年都要在家里为女儿的生日开个宴会,如果你和松泽惠子的关系够好的话,惠子可能会邀请你参加呀。” 看着呼延小秋古怪的笑容,许从良有点明白了。 几个月以来,如同他的仕途一样,许从良和松泽惠子的关系也越来越密切,每隔半个月左右他就找个由子去医院探望一下,而松泽惠子眼中的喜悦也越来越多,许从良能感觉得到惠子似乎喜欢上了自己,但他只有装糊涂。和松泽园治的女儿恋爱可不是什么好事,搞不好会把自己的脑袋搭上,要不是呼延小秋央求他这么做,许从良肯定不会如此上心。 他曾问过呼延小秋,为什么要他这样做。呼延小秋神秘地说:“松泽现在越来越注意情报的防范,很多机密文件都存放在家里,我必须找个有机会进入他家里的帮手!” 许从良狐疑地瞅着呼延小秋:“你的意思是借这个机会到松泽家里窃取情报?” “当然了!”呼延小秋媚眼流动,“既要调开松泽,又要窃取情报,我一个人做不了这些事呀。” 许从良无语了,长叹一声就向后仰去,可他忘了坐着的不是家里的沙发,而是一把没有靠背的椅子,顿时摔了个四脚朝天。 顾不得疼痛,他爬起来夸张地指着自己的脑袋,冲呼延小秋嚷道:“拜托,你让我接近松泽惠子,就是为了在每年一次的生日宴会上帮你窃取情报?这代价也未免太大了吧?” “不大。”呼延小秋一本正经地说。“再说这也是顺其自然的事情,如果你那次没有救松泽惠子,即便你再怎么献殷勤,人家也不会搭理你,我就是再怎么想这个计划也没用呀。” “弄了半天,倒是我的不是了?”许从良气呼呼地看着呼延小秋。 “哪敢呀!再说,把老公推给惠子,我还舍不得呢。”呼延小秋扭着小蛮腰坐到许从良怀里,他的骨头顿时又酥了,一肚子委屈立刻烟消云散。 “行了,快说说你要的是什么情报吧。” 许从良说着,手又不老实起来,但当呼延小秋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以后,许从良的手不动了,他惊愕地看着怀里的女人,喃喃地说:“要是为这个事,我就是被松泽惠子强暴了也值!” 和呼延小秋分手后,许从良匆忙赶往满铁中心医院,路上顺道在鲜花店买了一大束鲜艳的玫瑰花。走进医院大门,许从良一溜小跑,跑得气喘吁吁之后又在花坛里抓起一撮浮土,顺着风往脸上扬了扬,弄得像风尘仆仆地赶了几百里路一样。 松泽惠子没想到许从良会这个样子走进办公室,她张大了嘴,愣了好几秒才急忙问道:“你怎么这副打扮?” 许从良将鲜花小心翼翼地捧给惠子,然后撤后几步抖了抖粗布褂子上的尘土笑道:“有一个案子需要乔装打扮,我就换了这身行头。” “那……那花呢?”惠子隐隐明白,却禁不住问,想从许从良口中得到满意的回答。 “过几天你不就过生日了嘛,我一想这个案子可能要办好几天,怕来不及送给你礼物,于是腾出点空就赶紧过来了。”许从良编瞎话早已驾轻就熟,脸不红心不跳地继续说下去,“只是时间太紧了,来不及去给你挑你喜欢的礼物,就带了一束花过来。” 还没等他说完,松泽惠子已笑盈盈地抚摸起那束鲜花,娇羞地说:“这比什么礼物都让我喜欢。” 许从良见目的达到,看了下手表,装模作样地惊道:“哎呀,我得走了,那个案子还等着我去办呢!”说罢他拔腿就要出门。 “等一下!”松泽惠子急忙叫住他。 “怎么?” “大后天你的案子能办完吗?” 许从良故意沉吟了片刻,像是思索的样子,然后点点头:“应该没问题,有事吗?” “大后天我爸爸要在家里给我办一个宴会,我想让你也来,好吗?” 许从良心里欢喜,嘴上犹豫道:“我一个警察厅的小科长,这样的好事哪能轮到我呢?” “人家就问你想不想来嘛!”松泽惠子噘起了小嘴。 “当然想了。”许从良急忙应道。 惠子笑了:“那就好,我过生日自然要请我的救命恩人呀,爸爸肯定能答应我。只是那天你别来晚了呀!” 许从良听得心花怒放,不过他没忘了一件重要的事,他微微皱起眉头,商量道:“惠子小姐,要是单独请我恐怕有点不妥,倒不如以邀请我们金厅长的名义顺便带上我,这样就自然得多了。” 松泽惠子扑哧笑出了声:“你的心可真细。” “细点不好吗?男人心细会更疼女人的。”许从良笑着接了一句,也发现惠子瞅他的目光更加含情脉脉了。 三天之后的傍晚,许从良和金荣桂西装革履地步入了松泽园治的豪宅。 松泽的府邸坐落在松花江畔,是一幢三层哥特式风格的古典建筑外加偌大的草坪花园。此时,花园里已经被彩灯点缀得五光十色,洁白典雅的餐桌餐椅在花坛的簇拥下被错落有致地摆放在草坪中,餐桌上精美的餐刀餐叉在五彩灯光的映衬下闪烁着银白的光芒。客人们已经来了不少,气派的西装、华丽的晚礼服、高档香烟的烟雾和芬芳的法国香水气息荡漾在空中,再加上一盘盘水果、点心的香气和此起彼伏的笑声,俨然一派歌舞升平的景象。 嘉宾中许从良发现了不少熟悉的面孔:宪兵队队长吉村秀藏、小林觉,市政府的几个要员和他们的亲属,除此以外,自然还有呼延小秋。 呼延小秋身着一袭亮丽典雅的晚礼服陪着几名达官贵人聊着天,她也发现了许从良,不过没有打招呼,只是冲他微笑着眨了一下眼睛。许从良见没什么异状,心情放松下来,趁这个机会走到吉村秀藏面前和他攀谈起来。 和许从良在警察厅的飞黄腾达一样,吉村现在也是春风得意。挤走了岛本正一,坐上了宪兵队的头把交椅,让这个侦探出身的军人志得意满。 “惺惺相惜”这个词用在这两个人身上确实再适合不过了。见许从良举着香槟向自己走过来,吉村秀藏笑着迎上前:“许科长也来了,前些日子在你们的配合下,又清理了一批反满抗日分子,有你在警察厅,我的宪兵队的担子轻了很多啊。” 许从良笑道:“吉村队长客气了,我们只是做些外围的工作,关键的还不是都靠宪兵队?再者说,警察厅就是有那么点功劳,也是金厅长领导有方,负责执行的也是特别行动队的王强队长,我何功之有呵。” 吉村和许从良碰了一下杯,像朋友一样不以为然地摇摇头说:“许队长这番话可就是官场上的客套话了,我还不清楚吗?那些案件的侦破都是你亲手负责的,至于特别行动队,那还不是你许从良的大本营?” 许从良也不隐瞒自己的心思,接茬道:“这还不多亏了你这位宪兵队队长!正所谓‘士为知己者死’,如果宪兵队仍然是岛本任队长,他根本不会信任我们警察厅,我就是使出浑身解数去配合,他的眼睛里也看不到啊!”夸赞完吉村,许从良话题一转,压低声音问道:“吉村队长,岛本大佐最近有消息吗?他不会再被调回哈尔滨任职吧?” “哦……这个……我还真不大清楚,不过他即便回来,也不会在宪兵队任职了,许君你就放宽心吧。” 许从良一直偷偷瞄着吉村的反应,他能感觉出吉村这番话闪烁其辞,看来吉村知道岛本回来了。 想到这里,许从良准备借这个机会再套出一些消息来,但正当他开口欲问的时候,欢快的乐曲声突然响了起来,紧跟着热烈的掌声也响彻在花园里。他抬眼看去,只见松泽惠子正挽着松泽园治的胳膊盈盈而出。惠子身着一身洁白的百褶裙,既典雅大方又不失清纯靓丽。松泽园治也是衣冠楚楚,脸上洋溢着慈祥的笑容。 “他妈的,谁能想到这家伙穿上军装以后就变成杀人不眨眼的恶魔呢!”许从良在心里连啐带骂了好几句,脸上却带着笑容和众人一起拍起了巴掌。 紧接着,松泽父女先后开始致辞了,许从良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根本没听他们说什么,他的一双小眼睛只是滴溜溜地四下窥视,等到松泽父女致辞完毕、花园里再度响起掌声和乐曲声的时候,许从良也已将周围的情况瞅得一清二楚,并没发现异常的状况。 “许君,你慢用,我失陪一下。”这时,吉村秀藏礼貌地和许从良打了个招呼,快步向松泽惠子走去。 许从良知道,一向对松泽惠子心生爱慕之情的吉村去献殷勤去了,他乐得这样,要是这一晚上吉村都陪在惠子身边才好! 远远地,人群中有一束目光向他投来,那是呼延小秋。许从良明白,那意思是要他耐心等候。于是许从良端着酒杯走进人群,和相熟的人热烈攀谈起来。 优美的乐曲响了几首之后,天色也越发黑暗,呼延小秋走到松泽身边,笑盈盈地说:“天色正好,不如现在就放烟花?” “呵呵,好,小林觉君,你去布置吧。”松泽笑着冲小林觉摆摆手。 远处的许从良早就盯着松泽的一举一动,按照呼延小秋探听到的情况,烟花是在花园靠近江边的一角燃放,那个时候所有的客人都会聚集在那一侧,也是人们兴奋度最高的时刻,在这个时候许从良潜进松泽的书房也很难被人察觉。打开保险箱对于许从良来说早已不是什么难事,和呼延小秋鱼水尽欢的空暇里,他已经从呼延小秋那里学了一整套的特工技术。之前他也进行过十数次的实验,不到五分钟就能把保险柜打开,再加上拍摄照片所用的时间,估计十分钟之内就能得手。 许从良想得很美,但就当客人们开始向花园的一角移动的时候,一个人却向许从良走了过来。许从良的头一下子就大了,想躲开已经来不及了,只好硬着头皮迎了上去。 “惠子小姐,生日快乐。” 松泽惠子含笑走到许从良面前,小手一伸:“我的生日礼物呢?” 许从良一愣,忙道:“刚才进门的时候我已经把礼物交给管家了。” 惠子失望地瞅了他一眼:“我想要你亲自给我嘛。” 许从良赔笑道:“我一个小警察,拿不出贵重的礼物,怎么好意思当面交给你?对了,烟花就要燃放了,这可是专门为你准备的啊,你还不快去看看!” 说完,许从良就后悔了,想把话收回来,也已经来不及了。松泽惠子冲他一努嘴:“既然你的礼物没亲自送到我手上,看烟花你总得陪我看吧?” 许从良没辙了,咬着牙迈动了步子。心里暗自盘算:只好先陪她看一会儿烟花,然后找个机会再溜出来吧,但那样的话,时间够用吗? 他正犯着愁,另一个女人款款地向这里走来。许从良心里又是一喜,没等那女人来到近前就打起了招呼:“呼延小姐今天的打扮真是出水芙蓉一样呵。” 呼延小秋淡淡一笑,却没搭腔,径直走到松泽惠子面前拉着她的手,小声说:“惠子,我有事找你,咱们边看烟花边说吧?” “什么事呀?”惠子恋恋不舍地看了眼许从良。 “是关于你的终身大事。”呼延小秋俏笑着,然后回头瞥了一眼许从良,“许科长,我和惠子小姐有点私房话,你还要听呀?”许从良心领神会,忙摇着手离开。 他跟在客人们的后面,慢悠悠地走到一处假山后面,然后点燃一根香烟,像是抽空吸一支烟的样子。不多时,随着“嗖嗖”的喷射声,绚烂的烟花升上了夜空,将花园上空点缀得五彩斑斓,混合着赞叹声和欢呼声此起彼伏。许从良四下又打量一遍,撇下烟头,飞快地闪进松泽家中。按照呼延小秋给他画的图,许从良很快就找到了书房的所在,他从裤兜里掏出一个细长的如同发簪一样的金属玩意,插进锁眼,小心翼翼地拧动着。这是他新学的另一门技术,老师自然是精通于此道的酸猴子。 十几秒之后,随着“咔嗒”一声,书房的门开了。许从良忙闪身进去,把门轻轻带上之后,他直奔书架,他盯着书柜第二层里的书,足足一分多钟,直到将每一本书的摆放位置都烂熟于心后,再把这些书小心地搬了出来。他戴上事先准备好的手套,小心地把书柜里面的一个暗格打开,一个小保险柜露了出来。许从良把手指轻轻搭在保险柜的转盘锁上,缓缓地旋转着,屏气静听每一下咔嗒声。 呼延小秋此时正陪在松泽惠子身边,一束束升起的烟花不但映红了夜空,也将惠子的脸颊映得粉嫩潮红。呼延小秋看着惠子娇嫩的面颊,笑问:“惠子,想过你的终身大事没有?” 惠子含羞地一笑,瞅着天空中绚烂的烟花喃喃地说:“想又怎么样?即便我想得如醉如痴,别人无动于衷有什么法子?” 呼延小秋心里咯噔一下,她知道惠子说的是许从良,正因为知道,她的心里才莫名地涌上一股酸楚。她忽然想到了自己和许从良,虽然在一起的时候快乐无比,就像这璀璨的烟花一样,但总有一天也会怦然一声四散开去,在最绚烂的片刻之后回归寂静。 生日宴会结束后,呼延小秋直接回了家。许从良在一家小酒馆里喝了三两小烧,外加一盘炝土豆丝和一盘酱牛肉后,才趁着夜色溜进了呼延小秋家。 “怎么样,我的拍摄技术不错吧?”许从良进屋之后忙问。 “不错,相当清楚。”呼延小秋草草地回答了一句后,就盘腿卧进沙发里,若有所思地看着茶几上摊着的刚刚冲洗出来的照片。 照片足有四五十张,许从良因为看不懂那些日文,所以把保险箱里的文件一个不落地全都拍了照。此刻见呼延小秋的样子,他以为是拍摄的太多了,于是笑道:“以后你教我一些日文,我就能看懂了,免得拍出一大堆东西累你眼睛。” 呼延小秋摇摇头,求助似的看着许从良:“不是资料多,而是有点迷糊,这些情报和我们原来设想的不太一样,你帮我分析分析。” “怎么呢?日本人没有国宝的情报?”许从良把外裤脱掉,盘腿坐在地毯上。 在执行任务之前,呼延小秋就把内情告诉了许从良:一个名叫罗斯基的欧洲考古学家长期以来在中国进行文物收藏活动,说文物收藏是好听的,难听点儿就是连偷带骗。根据情报,他“收藏”了很多价值连城的中国国宝,其中最著名的是一尊唐代的金佛。这尊纯金佛像重达一百五十多斤,制作精美,价值连城,但更重要的是它的来历。 唐代咸亨元年,也就是公元670年,日本国遣使入唐,向当时如日中天的唐王朝俯首称臣,并献上了这件宝物,金佛底座上还镌刻着铭文,大意就是日本国永世称臣,归顺于大唐天朝。如此一来,这件国宝就成了无价之宝,而在如今的日本人看来,这却是一桩巨大的心头之痛,堂堂的大日本帝国怎能让这段历史的见证存留于世呢?于是日本关东军特务组织也已经注意到了罗斯基,始终在进行秘密监视,试图找到这件国宝的下落。而罗斯基已经由北平来到哈尔滨,准备经由苏联回国,估计就会带走这件举世闻名的宝物。呼延小秋得到的指令就是抢在日本人之前找到线索,得到这件本属于中国的国宝! 呼延小秋拿出几张照片,上面照的是一张文件上密密麻麻的日文。“关于罗斯基以及国宝的情报很多,但是都仅限于在哈尔滨的秘密监视,而罗斯基在北平的情报根本没有。” “那发现什么线索没有?” 呼延小秋叹了口气:“从情报上看,这个罗斯基看起来已经发现有人觊觎‘他的’宝贝,所以把这件国宝神不知鬼不觉地藏了起来。松泽的部署自然很详细,执行下去也应该不打折扣,但是他的手下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却没发现一丝一毫国宝的下落。而从仅有的一份关于罗斯基在北平的情报来看,罗斯基应该把这件宝贝带到了哈尔滨,至少到目前为止,北平方面也没发现线索。但北平方面具体是怎么调查的就不得而知了。” 呼延小秋介绍完情况,房间里也陷入了寂静,许从良思忖半天,打破了沉寂:“问题只出在北平和哈尔滨,松泽的能耐咱们都知道,要是有国宝的线索,这老东西就是闻也能闻出气味来,我估计还是北平那边的特工出了纰漏。” “我也是这么想的。”呼延小秋眉头未解,“但问题是,如果国宝还在北平,罗斯基为什么要经由哈尔滨去苏联呢?难道把国宝藏在北平,他能放心?” 许从良看着呼延小秋凝神苦思的样子,越瞅越心里越是痒痒,禁不住又挨到她身边,手也摸向呼延小秋的腰。 “又干啥?”呼延小秋瞪了许从良一眼。 “嘿嘿,总琢磨这事情太累脑子,得活动活动别的地方,让脑子休息一下。” “呸!”呼延小秋乐出了声,“那你以前脑子累的时候,你就找酸猴子活动别的地方?” 许从良一下子被她弄得脸红脖子粗,讪讪地把手收了回去,可就在这一瞬间,他眼前猛地一亮! 他一拍大腿,兴奋地说:“如果北平和哈尔滨都没有线索的话,那还剩下一个地方!” “你是说从北平开往哈尔滨的火车吧?”呼延小秋无奈地摇摇头,“这个我也想到了,在松泽的情报里也有关于这期间的调查记录。” “也是没线索?”许从良失望地问。 “嗯,罗斯基是和一个外交使团一起坐火车来哈尔滨的,鉴于这个因素,日本特工没法在车上动手,只是暗中监视。同时,在进入满洲国境内以后,还以安全保护为由,派人分五个路段乘坐机车一路尾随,就是怕罗斯基在列车行进途中将国宝调包。如果罗斯基在途中和车外人调包,肯定会被发现。结果,一路都很正常,根本没出现意外情况。” 许从良彻底没辙了,悻悻地叹了口气后,忽然又想起一件事,忙问呼延小秋:“对了,这些情报里有没有帽儿山附近的军队布防资料?” “没注意,你这是又给谁搜集情报呵?”呼延小秋笑问。 “哎呀,我要运点私货,不把路探明白了怎么行。你赶快帮我找找。”许从良忙把话题引开。 呼延小秋也不追问,翻弄起了桌子上的照片,一边翻一边说:“特务机关本部怎么会有那些资料?那些军队的部署情报应该在第二师团才有。” “万一有呢,那不就是得来全不费工夫了吗。” 许从良这话刚说完,呼延小秋就惊喜地说:“哎呀,还真有关于帽儿山的布防情报。” 许从良忙问:“上面怎么说的?” 呼延小秋仔细地看了一遍,狐疑地说:“怪事怎么都赶在一起了?第二军团的兵力部署本来不该在松泽这里,这是其一;其二,这份情报里还涉及了好几处密语,从字体上来看是松泽写的,不过我猜不出是什么意思,但显而易见帽儿山附近肯定有什么事情吸引了松泽的注意。” 许从良听完,把照有这份情报的照片塞进内衣口袋里,然后走进厨房,点起一根香烟抽了起来。确实如呼延小秋所说,这份情报虽然探听到了,却让他的不安感越来越浓,随着烟雾缭绕起来,他竟有一种寒战的感觉。 呼延小秋也似乎受了传染,她将这些情报又仔细地看了一遍后,拿到浴室里将这些东西都烧成灰烬,然后把胶卷小心翼翼地塞进一个药瓶里。她看了看手表,已经是凌晨三点多钟,于是对许从良说:“趁天还没亮,你赶紧走,我总觉得最近怪事多,莫名其妙地害怕。” 许从良一边穿着外套一边笑道:“这世界上还有让你害怕的事情?” 呼延小秋正色道:“我不是说笑,没有发现的恐怖才是真正的恐怖。我最近和上峰发密电的过程中,感觉上峰虽然要我探听国宝的下落,但是给我提供的信息却有限,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或许在哈尔滨还有一个‘银狐’,她也受你们上峰的调遣呢?” 许从良本是一句玩笑话,呼延小秋却脸色一变,喃喃道:“你说的还真有可能,但果真如此的话,为什么要瞒着我呢?” 见她疑神疑鬼的样子,许从良忙转开了话题:“对了,还有一件事我也觉得蹊跷,酸猴子今天看见岛本正一了,这家伙鬼鬼祟祟地去了第二师团,真是奇怪,他怎么突然冒出来了?” “肯定是来者不善,我以前听松泽园治无意中提过一句,似乎岛本被派到北平去了。但具体做什么连他都不知道。” 许从良没应声,而是陷入了沉思。忽然,他惊喜地说:“难道他也是为了那件国宝而来?情报上不是说日本的特务在北平也展开了调查吗?岛本会不会就是北平那面的负责人?” “有可能呢!”呼延小秋双眸放光,“我得赶紧把这个情况汇报给上峰,让他们派人在第二师团下点工夫,探听一下岛本来哈尔滨的目的。你要是有什么消息也立刻通知我呀!” 这个夜晚,松泽园治也没有心情早早进入梦乡。虽然女儿的笑颜让他开心不已,当生日宴会结束,女儿回到自己房间以后,松泽的心思立刻转到了另一件事上。吉村秀藏坐在沙发里,看着老师把书房的门关严,脸上也不见笑容,心知他让自己留下一定有重要的事情要说。 起初吉村心里萌出一个念头,以为松泽要和他谈惠子的事情,但见到松泽园治从保险柜里拿出一叠材料以后,他知道刚才是自作多情了。 “老师,是有什么事情要我做吗?”吉村忙站起来,谦恭地问。 “你先仔细看看。”松泽园治将材料交给吉村。 吉村看了几页,神情便凝重起来,全部看完后他倒抽一口凉气:“老师,难道岛本正一来哈尔滨就是为了调查这件宝物的?” “自从他被撤职以后,我就没了他的消息。你想想看,连我都不知道他被派往何处,他的任务该有多么秘密?我现在敢肯定,岛本来哈尔滨就是为了这件宝物。”松泽将一盏茶递给吉村,提醒道,“你可要当心啊,岛本这个人一向心高气傲,他在哈尔滨栽了跟头,肯定想方设法要爬起来,这件事情他如果成功了,你的位置就悬了。” 吉村沉吟道:“他去第二师团肯定是有目的的,我估计他即便没有确凿的线索,可能也有了侦破的方向,他去第二师团肯定是请求调兵协助,因为宪兵队和特务机关本部他根本调不走一个人,也不敢声张。所以,他只有去第二师团。” 松泽园治满意地一笑:“不愧是我的学生,一语中的,这件事情就交给你来负责,一方面要追查这件宝物的下落,同时也要派人盯着岛本,绝不能让他把功劳抢了去!” 许从良睡得不好,越琢磨越觉得不对劲,第二天一大早就赶到了金盛园酒楼。将照片递给林森,又把情况简要说了一遍后,许从良提醒道:“老林,松泽园治绝对不会没来由地关心帽儿山,会不会是他得到了什么消息呢?” 林丹的脸色一下子紧张起来,林森却轻松地笑道:“你多虑了,据我所知,松泽准备在帽儿山附近建立一个集中营,所以他自然会留意那附近的情况。这和我们的行动没什么关系。” 说完,他冲妹妹做了个喝酒的姿势。“许科长关心咱们的安危,咱们也得关心关心他的肚子呵,去,做几个小菜,再烫两壶小烧,我们喝两口。” 林丹笑着应了一声,欢快地奔向厨房。等妹妹走了,林森收敛笑容,拿起照片又仔细地看起来。 “事情不是你说的那个样子,是吗?”许从良猜出了一二。 林森没有隐瞒,点了点头:“是的,我怕林丹担心,所以刚才故意那么说。” “那真实情况是?” 林森把照片放下,脸色凝重地说:“我们的一份电文被敌人破译了,那份电文里虽然没有明确地说赴苏联的同志经由帽儿山,但是表达了大致的方向。以松泽的智力,至少会加强帽儿山的布防,从你得到的情报来看,事态也正是这么发展的。” 许从良一惊,忙问:“那你还陪我喝什么酒,赶快跟你的上级汇报啊!” 林森叹了口气:“来不及了,赴苏联的同志已经上了路,为了安全起见,按照计划,他们只有在到达帽儿山前两小时才进行电台联络。所以,帽儿山肯定是躲不开的一个关口。” 正说着,林丹已端着酒菜走了回来。两人忙止住这个话题,装模作样嘻嘻哈哈地说着奇闻轶事。见两人谈得正欢,林丹将酒菜摆好,笑着转身离开。 见她走远,许从良急道:“那听你的意思,计划还是如期进行?” 林森喝了一大口酒,脸色顿时红润起来,刚才的凝重一扫而空:“为了同志们的安全,哪怕就是上刀山、下火海,就算是粉身碎骨也值得!” 许从良又气又急,也干了一大碗酒,嘟囔道:“我就说你们上级瞎指挥,根本就不该这么草率地让这么多人……” 他的话还没说完,林森就用酒碗挡住了他的嘴。“事已至此,你就别抱怨了。为了革命,受点委屈,哪怕是牺牲也是理所当然!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在我妹子面前装成没事人一样,千万不能让她起疑心,我可不想让林丹也担惊受怕。” 许从良越听心里越寒,他已听出林森的话语里抱了必死的决心,面对这样一个意志坚定的面孔,他知道根本劝不动林森,他也只有陪着林森大口地喝酒,让酒精的热度把心中的寒意一点点驱走。 顺着帽儿山山脚向帽子形状的山峰望去,漫山遍野一片悦目的金黄色,秋风萧瑟,吹得连到天边的金黄色如海浪般此起彼伏,煞是美丽。不过在山间的几座黑色的岗楼像硕大的苍蝇钉在那里,让山中如诗如画般的秋景大打折扣。 林森和刘闯率领着木帮的一百多弟兄早早地就来到了帽儿山山脚,潜伏在一处隐蔽的山坳里,等待着夜幕降临。 刘闯把那挺莫辛·纳甘狙击步枪架在草丛中,缓缓移动着,通过瞄准镜紧紧盯着远处的岗楼,孙大个子则举着望远镜观察着山坳后面的情况。而林森的目光则始终停留在草丛里摊开的一张地图上,偶尔抬起手腕看看手表。 “岗楼里的鬼子没什么动静,还和前几天咱们观察到的一样。” “山坳后面的树林子太密了,看不清楚里面有没有鬼子埋伏。” 刘闯和孙大个子依次向林森汇报着。 “如果被我们看出来,那就不叫埋伏了。就像鬼子也没发现我们埋伏在这里一样。”林森幽幽地说了一句,把目光又往远处投了投,似乎从山的尽头能发现什么奇异之事。 良久,他才把视线收回来,盯在刘闯的那把狙击步枪上。 “刘闯,一会儿你带着木帮的弟兄在这里继续埋伏,大约一个小时以后,也就是晚上七点左右,我们的同志就会从山坳的东侧那条山岭翻越过来。你的任务就是和他们接头,然后带着他们翻过帽儿山。” 第十三章 去苏联学习的同志 林森惨然一笑,紧紧抓住刘闯的手,忍着剧痛艰难地说:“兄弟,人死也要死得有价值,刚才我们在这里厮杀是为了赴苏联的同志,现在我们受伤的留在这里,也是为了同志……记住,为了同志而牺牲死得其所!当有一天,你也面临着这样的选择时……你一定也会这么做的!” “不等五常游击队的人了?不是说咱们在这里会合,然后一起行动吗?” “他们另有安排,护送赴苏联的同志的任务由你们独立完成。” “那你呢?”刘闯纳闷地问。 “我另有行动,你这把狙击步枪也得先借我用用。”林森笑笑,飞快地转开了话题。 刘闯大眼珠子晃了几下,头也跟着摇起来。“老林,不对劲,你肯定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你痛快地告诉我,到底出什么事了?不然许从良也不会在出发前叮嘱我。” “他说什么了?”林森又看了下手表。 “他让我时刻跟在你身边,保护你的安全。” 林森叹了口气,把刘闯拉到一边,小声说:“鬼子已经掌握了一些情报,在帽儿山附近张网等着我们来钻,所以我们的计划也改变了,由五常游击队在帽儿山的东侧对鬼子的驻守部队进行突然袭击,吸引鬼子的兵力,赴苏联的同志们则从帽儿山西侧穿插过去。这件事情你知道就行,千万不要对木帮的兄弟们说,离那边战斗打响不到一个小时了,我得立刻赶过去!” 刘闯没有开口,像是突然间变了一个人一样,冷静地打量了林森好几眼,才慢慢摇晃起脑袋:“我一直敬佩林老板你的为人,豪爽、仗义,但你这个事情做得可不地道。你把流血流汗的事情交给游击队,让我们木帮偷偷溜走,你是瞧不起我们木帮的汉子吗?我明白你是为我们兄弟好,怕我们有牺牲,但这不是别的事情,是打鬼子的事!你这么安排别说我不会答应,我带来的这百十来号兄弟也没一个能答应!” 林森刚想解释,刘闯已经一挥手把孙大个子和大烟袋锅子叫了过来。“烟袋锅子,你带五十个熟悉路的在这里等着他们的同志,然后按照说好的路线把他们带走。大个子,你带着剩下的弟兄,记住,要枪法准的,跟我和老林一起出发!” 交待完毕,刘闯把手里的狙击步枪往林森手里一扔,笑道:“你不是要这杆枪吗,好说,拿走就是,不过得带着我这帮兄弟一起去。在金盛园你是老板,但在这里,兄弟们可都是听我的!” 林森没有法子了,他看看时间已经所剩不多,再争执下去只是耽误时间而已,只好点头应允。不大会儿工夫,孙大个子已经把人挑选完毕,此时天色已暗,夕阳只剩下半个身位,茂密的山林里更是没一丝阳光透进来,几乎完全笼罩在昏暗之中。林森将狙击步枪背在肩上,低声命令道:“咱们是赶去增援,路上遇到任何事情也不能耽误,要是谁崴了脚或是磕了碰了就地返回,大伙都听明白没有?” 黑暗中,几十个黑影都重重地点了一下头,然后尾随在林森和刘闯身后沿着崎岖的山路披荆斩棘地疾行。 将近一个小时以后,林森在山腰附近的一条溪流前面停了下来。溪流的一侧是黑压压的一片半人多高的荆棘和灌木,溪流的另一侧则缓缓地滑向山下,和几百米外的一座岗楼遥遥相望。岗楼外面似乎有一片开阔地,但在黑夜里却看不清楚。 “这是哪儿?”刘闯擦着汗水,小声问。 “和五常游击队会合的地方。” “不,我是问那里。”刘闯指了指远处的岗楼。 “那附近是途经帽儿山的一个火车中转站,虽然不大,但位置却很重要,所以鬼子在这里设了一个岗楼,附近还有一个小队的兵力。” “我们要在这里打一个伏击?把鬼子在山那头设伏的部队都吸引过来。”刘闯兴奋地问。 “是的,不过时间紧急咱们来不及构筑工事了,好在这里居高临下,地势也隐蔽,你吩咐大家各自寻找隐蔽点,等游击队的同志们到了,我们就开始进攻。记住你们的任务是掩护,突击行动由游击队的同志们负责。” 刘闯得令,急忙分头布置。林森则伏在地面上屏气静听,不多时,他隐约听到一些响动,他忙冲众人打了个手势,示意大家注意隐蔽,随后猫着腰奔向小溪的另一侧。 刘闯瞪大了眼睛,视线紧紧盯着林森的背影,直到消失在黑暗之中才扭回头冲一个脸上脏兮兮的弟兄说:“我的枪让林森拿去用了,你得把那把狙击步枪给我啊!” 黑暗中传出“嘿嘿”两声怪笑:“你小子做梦呢,这把枪就是天王老子来了我也不给,你乖乖地用那把三八大盖吧!” 刘闯气得牙直痒痒,压低声音狠狠地说:“早知道你这样抠门,我就不带你来了!” “我怎么抠门了?你再说,我这一盒子弹就给孙大个子了!” 一听有子弹,刘闯转怒为喜:“快给我!我正愁子弹少呢!许大哥啥时候抠门过,从来都是活菩萨呢!” 话音刚落,一盒子弹就撇了过来,乐得刘闯嘴都合不拢了。黑暗中那人不是别人,正是许从良! 临出发前,他去了趟金盛园酒楼,嘻嘻哈哈地和林丹聊了一阵子,然后彩霞就按照他的吩咐来陪林丹。又过了几分钟,他就被急匆匆赶来的酸猴子“叫”走了,理由很简单,金厅长找他打麻将。 从金盛园一出来,许从良就飞快地换了一身木帮弟兄的行头,又把脸弄得脏兮兮一团,混在木帮的队伍里一直来到帽儿山。 林丹没有参加行动,他的心就放下了一大半,剩下的就是为林森和刘闯等兄弟担心了。与其在家傻等着消息,还不如亲自上阵,更何况他也想真刀真枪地干死几个鬼子。 两人刚把那挺狙击步枪的事情争论完,远处的丛里里已传来了细碎的枝叶晃动声,紧接着几个人影的轮廓也显了出来。对于林森的身影,刘闯再熟悉不过了,他认出走在前面的正是林森,便急忙爬起来迎了上去。 黑暗中他看不清林森身后的人的模样,只听林森介绍说:“二当家的,这位是五常游击队的高大队长。” 刘闯虽是心喜,但眼下也顾不得寒暄,只是伸出大手和对方握了握,然后忙问:“什么时候开始行动?” 高大队也几乎同时说道:“老林,我那边的同志们都已经各就各位了,只等你下令!” 林森没有着急,而是把两人的手拉到了一起,深沉严肃地说:“高大队长、二当家,这次的任务两位都知道,目的不是端掉敌人的岗楼这么简单,最主要的是吸引敌人的兵力,我估计鬼子在帽儿山的兵力加起来至少有一个中队,战斗打响以后我们很快就会陷入重重包围之中,但我们不论牺牲多大也要坚守三个小时,这样山另一侧的同志们才有足够的时间甩掉敌人。” 刘闯和高大队长交换了一下眼神,黑暗中两双眸子都发出雪亮的寒光,然后紧握的手臂用力抖了几抖,异口同声地说:“就等你老林一声令下了!” 林森抓住两人的臂膀用力晃了晃,嘴角微动几下似乎要说什么,但最后还是什么也没有说,他从怀里掏出一枚信号枪,冲两人道:“现在你们俩立刻带着各自的弟兄匍匐前进到距岗楼四五十米的地方,见我的信号弹发出,立刻展开攻击!记住,敌人的援兵一到,立刻撤退到这里,依托有利地形进行阻击!” 黑惨惨的夜空中只有几颗星星倦怠地发着亮光,瑟瑟寒风中,游击队和木帮的汉子们手持各自的枪械,瞪着一双双喷火的眼睛向岗楼匍匐前进。浓密的荆棘和灌木把他们的身影掩盖得恰到好处,但也火辣辣地刺向每个人的脸上、手上,但在狂风之中,顶多掺杂了几下使劲压抑着的咬牙声。 许从良紧跟着刘闯,艰难地顺着山坡向前方爬行,这可谓是他有生以来吃的最大的苦,可是从心底涌起的一股股热流也是从来没有过的,这让他血脉贲张,仿佛身上有使不完的力气。 几分钟之后,木帮的五十多个汉子已经爬到了距离岗楼五十多米的一处土丘前面,岗楼顶端的探照灯来回移动,光圈的边缘扫在他们身前几米的灌木丛上,发着惨白的寒光。刘闯把身子压得更低,手臂缓缓向左右挥动,示意大家分散着潜伏下来。许从良早就在一丛灌木后面趴好,小心翼翼地把狙击步枪架起来。瞄准镜里没有任何鬼子,只锁定了岗楼上的探照灯。其他人也都调整着枪械,各自瞄准目标,只等着照明弹升上天空的一瞬间就一起猛烈地开火。 焦急的等待中,四周传出的都是山野里的大草蚊子嗡嗡的飞舞声,短短几分钟许从良就觉得脸上被叮得肿了厚厚的一层,虽然裤腿和袖口都已经扎紧,可仍有一只草爬子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钻了进去,在他的后背上拼命地咬。 “妈的,鬼子还没杀一个,老子就破相了!”他往后背狠狠地抓了几下,也在心里咒骂着,不过扭过头向刘闯看去他就乐了,刘闯的遭遇没比他强多少,两个腮帮子已经被蚊子叮得肿起老高,只是两只手并没有去抓痒,而是紧紧攥着一颗手榴弹,看那架势不把手榴弹先扔出去是绝不抓痒了。 正这时,尖锐的信号弹声划破了夜空,还没等信号弹在空中完全散开,刘闯的手榴弹已经嗖的一声甩了出去。 “打!”随着一声怒吼,手榴弹在岗楼前轰地炸响,紧接着十数发手榴弹接二连三地扔了出去,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和腾起的火光、烟雾瞬间将岗楼包围了。而在距离他们二百多米的另一片灌木丛中,数十条黑影已“嗖嗖”地蹿了起来,在浓烟和子弹的掩护下,向岗楼飞奔。 许从良没有扔手榴弹,他依旧趴在灌木丛中,狙击步枪的枪口也依然纹丝不动,因为探照灯刚刚扭转过去,照向另一侧。但他知道,随着爆炸声,探照灯马上就会旋转过来。 果然,几秒钟过后,探照灯的巨大光束投了过来,但刚刚照到奔袭中的几个游击队员,许从良就扣动了扳机,这款最新型的半自动狙击步枪终于发挥了威力,一连串打出六发子弹之后,探照灯倏地熄灭,碎片在浓烟之中四散开来。 但短暂的惊慌叫喊声过后,岗楼里也随即喷射出一串串子弹,急促有力的喷射声顿时铺天盖地地压过来,从子弹的声音来判断至少有两挺重机枪在咆哮。 “奶奶的,手榴弹给我撇远点!平时砍树的力气都他妈的哪儿去了?”瞅着前方倒下的游击队员,刘闯怒吼着,又扔出一颗手榴弹。 许从良也急了,放下枪伸手就去抓手榴弹,但一个急促的声音止住了他。“瞄准二层的机枪口打!鬼子的重机枪在二层!” 许从良幡然醒悟,虽说他枪法不错,但那都是平时练的,真正的战斗他还没经历过,一时间也被鬼子的火力打蒙了,竟不知下一步该怎么做。此时听了这一句话,立刻又端起狙击步枪,瞄准镜飞快地扫过二层,几秒钟之后就锁定了一个闪着红光的枪口。 “哈哈,老子逮到你了!”许从良心里大叫一句,嘴里却屏住呼吸,将枪口又稳了一下之后“啪啪啪”连续扣动扳机。 如果这是三八大盖射出的子弹,百分之九十九会偏离目标,毕竟那个机枪口在五十米开外只有火柴盒大小,就算是神射手也难以命中,更何况现在的距离足有一百米。这个道理鬼子的机枪手也懂,所以肆无忌惮地喷射着火舌,并不担心外面的子弹能够飞进来,但他却不知道这次瞄着他的不是三八大盖或者“中正式”,而是最新式的狙击步枪。 随着一匣子弹射出,岗楼上两个喷射的火龙顿时哑了一个,许从良急忙移动枪口,准备再干掉另外一挺重机枪,就当他的枪口刚刚瞄过去的一瞬间,啪的一声脆响从身边传来,许从良抬眼看去,另一挺重机枪也趴窝了。两挺重机枪暂时熄火以后,鬼子的火力顿时减弱了一大半,游击队的冲锋队虽然被击倒了七八个,但其余的人早趁这个机会飞也似的奔到了岗楼前。虽然鬼子的重机枪马上又喷出子弹,但也已经晚了,炸药包飞快地甩进岗楼,随着山摇地动般的几声轰响,岗楼顿时陷入巨大的火海之中。 “好枪法!”许从良这才长出一口气,扭过头大喊了一句。 “你也不赖,你们二当家教的?”身边的人也回了一句,浓浓的火光将他的脸映得通红,正是林森。 两句话几乎同时发出,两人也几乎同时把目光对上,因为彼此都觉得对方的声音再熟悉不过了。 “原来是你!你怎么过来了?”林森惊愕地看着许从良。 “放心吧,我让彩霞陪着林丹呢!”许从良知道林森更牵挂的是他妹子,交代完了之后,他摸着狙击步枪叹息道,“本想多宰几个鬼子,没想到就干掉了一个,不够本啊!” 林森没工夫琢磨这些,岗楼虽然被炸掉,但大批的鬼子马上就会像苍蝇一样扑过来。他疾步向刘闯跑去,边跑边问:“木帮的兄弟伤亡多少?” “我们没啥事,只有两个兄弟挂了彩,也不重。倒是游击队的兄弟冲在前面,我看被撂倒了好几个……” 刘闯正说着,高大队长也一身灰尘地奔过来,向林森汇报道:“我已经派一个小队的人去铁道线那边执行任务去了,其余的人正在后撤,准备接下来的战斗。” “伤亡怎么样?”林森关心这一点。 “牺牲了八个,挂彩的有十多个。”高大队眼圈一红,但随即一拍胸脯,“放心吧,我们五常游击队打不死打不垮,保证完成任务!” 正说着,远处已传来零星的枪声,火光的映照下,只见黑压压的一群影子像密布的乌云一样正向这里蠕动。 “事不宜迟,大家立刻原路撤到半山腰,估计十分钟之后鬼子就到了!”林森大手一挥,示意众人迅速撤出战斗。 许从良背起枪跟在林森后面,等他部署完了,一边小跑一边问:“老林,咱们本就以少敌多,你怎么还让游击队分派出一小队人马呢?就算是两路夹击,那十几个人根本也起不了什么作用啊!” 林森的脚步顿了一下,回头笑道:“不赖呵,侦破是一把好手,打仗也是一点就通。我派出去的那十几个人不是去阻击鬼子的,而是去当扳道工了。” “扳道工?那还不如把铁轨炸了呢。”许从良没明白。 “岗楼被端,鬼子肯定要来增援,这里是一个中转站,自然是从铁路来最快,我派出的那十几个人只需要把分道口的铁轨变换方向,鬼子的列车就会沿另一条铁轨前进,等他们醒过神来,至少要个把钟头以后,来回就得耽误两个小时。要是把铁轨炸了,鬼子虽然有伤亡,但是下车后轻装前进,不到半个小时就会把我们包围。现在我们只需要对付从周边赶过来的小股鬼子就行了!” 许从良这才恍然大悟,但只哈哈地笑了两声,他就停下了脚步,若有所思地看着漆黑的天空,似乎想到了什么。 “都什么时候了还愣神!赶快回去!”刘闯的大巴掌在他背后重重一拍,才把许从良震醒,他大踏步地跟上部队,而身后传来的枪声也越来越密集了。 当赶回半山腰,准备迎接敌人的进攻时,许从良发现林森的判断有些出入。虽然第一波赶来增援的鬼子数量不是很多,只有两个小队的人马,但他们的装备却极为精良。 许从良刚把狙击步枪架到一个合适的位置,震耳欲聋的炮声就隆隆响起,许从良顾不得多想,立刻把身子埋在地上,恨不得现在有个洞能钻进去。 迫击炮弹铺天盖地地砸过来,在山林里掀起巨大的声浪和熊熊烈火,炸倒的树干夹着滚滚的尘土重重地砸向地面,许从良刚喘了一口气就被满嗓子的泥土堵得涕泪交加。 “妈的,这是哪来的鬼子,家伙倒不少!”他刚骂了一句,第二轮的迫击炮弹又蜂拥而至,巨大的声浪直扑过来,把许从良的声音砸得无影无踪,一块掀起的石头也猛地击中了许从良的后背,直砸得他眼冒金星,五脏六腑似乎都要涌了出来。 他趴在地上足足一分多钟才能喘一口气,但耳朵仍嗡嗡作响,他抹了一把脸上厚厚的尘土向四下看去,只见周围已是一片狼藉,刘闯的一条胳膊呼呼流着血,而孙大个子的小腿已经被炸得支离破碎! 他正愣神的工夫,林森已冲了过来,一把拽住许从良大喊道:“带几个弟兄把受伤的往后抬,然后立刻准备战斗!” 正说着,山下已经响起了密集的枪声和鬼子呜里哇啦的叫喊声,孙大个子刚才还浑浑噩噩地躺在地上,此时奋力一甩臂膀,把搀扶他的两个人甩到一边,抓起枪踉跄地扑到阵地前,瞪着血红的眼睛一边开火射击一边大喊道:“奶奶的,老子腿没了,牙还有!就是咬也得咬死两个鬼子,老子就是死了也得拽两个垫背的!” 这一句怒吼把其余十几个正准备撤退的伤员的血性全都激了起来,纷纷拿起枪械投入战斗,不知道是涌出的鲜血还是涨红了脸,一条条汉子的脸上都是一样的通红刚烈,手里的枪支虽然残破不堪,但子弹却勇猛地喷射出去,和山下密集的枪声交织在一起。不时,随着某一声枪声,一个正呐喊着的人突然向后栽倒,或是正举枪射击,突然血肉模糊地扑在阵地上。但接下去又是一阵呐喊声骤然爆发,枪管里的子弹继续喷射着仇恨的火苗! 许从良紧紧握着狙击步枪,虽然他没有受伤,但手却不住地颤抖。他不是害怕,而是突然间被这帮汉子的血性震撼了,这群木帮的汉子其实也没参加过真正的战斗,但不知道为什么在许从良眼中一个个都成了无所惧的战神!这一刻,许从良感觉浑身的血液从没如此充盈过,也从未像此刻这样觉得自己是一个真正的男人,他大吼一声,随即手就不哆嗦了,瞄着一个个出现在瞄准镜里的鬼子“啪啪”地扣动扳机…… 惨烈的枪炮声持续到子夜时分才慢慢消退,但谁都知道这只不过是另一波大潮涌上来之前的短暂平静罢了。 两个钟头,打退了鬼子的三次猛攻,让每个人都筋疲力尽。放下枪的一瞬间,许从良就感觉手指又麻又胀,仿佛突然间肿大了好几倍,而浑身也没一处不疼的地方。他不知道是受了枪伤还是被横飞的弹片砸的,也没有气力动弹一下胳膊腿,只是大口地喘着气,尽管现在嘴里已满是尘土。 痛苦的呻吟声也慢慢此起彼伏地响了起来,混合在燃烧着的树干发出的“噼啪”声和无数股浓烟里,让许从良恍惚间觉得到了地狱。 “活着的兄弟都报下名字,手里大概还有多少子弹、手榴弹都说一下。”林森拄着枪踉跄地站起来,向四下巡视着。 “刘闯……还有两颗手榴弹,二十多发子弹……” “马永海,一颗手榴弹,八发子弹。” “乔三,还有十来发子弹了。” 随着一个个筋疲力尽的声音,许从良缓缓转着脖子,瞅向每一个浑身上下如同地沟里钻出来的木帮兄弟,最后,目光定在了一处燃烧着的灌木丛上。 布满荆棘的灌木丛已经被炮火削得仅剩下贴地的一层,一个又黑又大的身影趴在上面一动不动,保持着开枪的姿势。 那是孙大个子,在鬼子的第二轮攻击波到来时,他就被一颗子弹打穿了脖子,栽倒在灌木丛上。那是许从良亲眼看到的,他记得自己大喊了好几声,然后就噙着眼泪狠狠扣动起扳机,但等到鬼子的攻击告一段落,他却愕然地发现孙大个子的姿势变了,又变成了举枪射击的样子,而后就一直这样保持着,任凭子弹扑扑地击中身躯也没有倒下。 许从良的泪水又一次夺眶而出,滴落到手里攥着的三枚子弹上,他用袖口抹了一把泪水,把子弹压进弹匣,狠狠地说:“孙大个子,三发子弹!” 黑暗中,不知是谁喃喃地回了一句:“大个子没了。” 许从良哽咽着低吼:“那三颗子弹我替他杀鬼子!” 没人应声,阵地上忽然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忽然,林森坚韧地站了起来,环顾一下四周,低沉却又坚定地说:“同志们!” 大家均是一愣,林森始终称呼大家为兄弟,此时突然说出了“同志们”三个字,让众人既陌生又有一种悲壮的感觉。 林森的身子摇了几下,又勉强站住,但声音依旧坚定:“同志们,以前我知道兄弟们各个都是条汉子,但今天我才知道,你们各个都是打不死打不垮的汉子!我来哈尔滨之前在部队上经历过很多次战斗,越是打到弹尽粮绝、打到气息尚存的时候,我一听到有人叫‘同志’两个字,我就什么疼、什么伤都忘了,大家知道为什么吗?” 黑暗中,众人的目光都汇聚到林森身上。 “因为只要有同志在,我就知道我死不了,无论我伤成什么样子,总会有同志救我。那感觉换成别人也是一样,为了同志,谁都可以牺牲自己。就像我们今天,为了掩护赴苏联的同志在这里血战。” 这时,游击队坚守的另一处阵地上突然传来一阵阵响动,隐约还夹杂着悲愤的哭喊声。 “那边怎么了?”几个人惊异地问。 “游击队的同志们在撤离。” “撤离?不是要坚守三个小时吗?”刘闯疑惑地问。 “是一部分同志撤离,还有一部分同志留下来……”林森略顿了一顿,“坚守到底!” 这四个字谁都明白是什么意思,黑暗中刘闯嘎吱嘎吱咬了几下牙齿,低吼道:“乔三,带着受伤的兄弟们撤,其余的都和我留在这里!” 乔三犹豫了片刻,刚要应声就被林森打断了。“不!受伤的同志们都留在这里,没受伤的、腿没事的赶紧撤离!” “啊?你说什么?”刘闯吃惊地问。 许从良先懂了,他抬起脸缓缓地说:“鬼子的大部队很快就会到了,以我们所剩的弹药,能顶上半个小时就不错了。现在撤离还来得及,但是伤病员要走的话,没多久就会被鬼子追上,到头来就全军覆没了。” 林森冲许从良竖了一下大拇指:“许从良说得对,我们的牺牲已经够大了,能保住一个同志就要保住一个,你们活下来能为革命作更大的贡献!” 刘闯猛地冲到林森面前,大力摇晃着他的肩膀:“不行,这些兄弟都是和我一起摸爬滚打出来的,我不能把他们扔下!” 他话音刚落,林森就在他的摇晃下扑通一声跌倒在地,而一股鲜血也直喷到刘闯的身上。 “老林!你受伤了?”刘闯惊道。 许从良和身边的几个人见状,也忙奔了过去,只见一个弹片正嵌在林森的腹部,而汩汩的鲜血正从伤口喷出来! 林森惨然一笑,紧紧抓住刘闯的手,忍着剧痛艰难地说:“兄弟,人死也要死得有价值,刚才我们在这里厮杀是为了赴苏联的同志,现在我们受伤的留在这里,也是为了同志……记住,为了同志而牺牲死得其所!当有一天,你也面临着这样的选择时……你一定也会这么做的!” 刘闯噙着的泪水夺眶而出,高大的身躯却如同弱不禁风一样晃动着,林森咬了咬牙关,又道:“刘闯,你不是一直要加入党组织吗?难道现在就不服从党的领导了吗?还有……我们费那么大的力气把木帮发展成哈尔滨市里的一支抗日力量,是多么不容易,它以后肯定会发挥更大的作用,但如果你不在了,木帮就会四分五裂……这个道理你难道不明白吗?就为了这个,你也必须撤离!” 话音刚落,一口鲜血就从林森嘴里喷了出来,但他浑然不顾,扫视了一遍周围人后坚毅地命令道:“把所有的手榴弹都留给我们,其余的同志立刻撤离!” 刘闯哇地一声大哭起来,两只大手狠狠捶打着地面,但几声撕心裂肺的呼号之后,他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水,带着哭腔道:“没受伤的都跟我走!” 说完,他踉跄了几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冲着留下的弟兄们狠狠地磕着头,嘴里哭喊着:“兄弟们,我刘闯今天对不住大伙!你们放心,你们的爹妈我刘闯都伺候到老,我的老婆孩子吃什么穿什么,你们的老婆孩子就吃什么穿什么,等赶跑了小日本,我刘闯带着一车烧酒去那边陪你们……” 他还没说完,那些受伤的木帮汉子就扑了过来,数十双沾满了尘土、鲜血的胳膊紧紧环抱在一起,混合在一起的还有这群铁打的汉子流出的热泪。 许从良在旁看得心几乎碎了,他抢到林森跟前大哭:“老林,我把你背下去!” 林森吐了一口嘴里的血块,笑道:“呵呵,我做梦也没想到你许从良的眼泪还能这么多,我可告诉你,今天哭就哭了,在我妹子面前可不能哭,她最不喜欢掉眼泪的男人了!” 许从良一向能说会道,但此刻所有的话都变成了泪水,林森呻吟了两声,紧紧攥住许从良的手,深情地说:“兄弟,我没别的牵挂,只有我妹子……我把她交给你了,你可不能亏待她,知道吗?” 许从良啜泣了几下,刚点了点头,林森就奋力把他推了出去,口中哈哈大笑:“快走!记住我刚才说的话,到时候别忘了给我弄两碗最烈的酒!” 许从良答应了,带着悲愤的哭腔。然后他眼前一黑,只觉得被人架着在山间踉跄着奔跑。不知过了多久,身后传来一片震耳欲聋的爆炸声,那声音山摇地动,感觉比鬼子的迫击炮还要猛烈上几百倍。 那一刻,所有的人不约而同地扑通跪倒,向远处的火海“咚咚咚”地磕了三个响头,然后带着满腔悲愤消失在黑暗之中。 哈尔滨乱套了。 从黎明时分,警报声就响彻全城。无论是赏心悦目的松花江畔、巍峨庄严的索菲亚大教堂,还是华丽气派的中央大街,随处可见一队队凶神恶煞般的日本兵。 戒严令一发出来,老百姓就被吓得躲在家里不敢探出半个脑袋,大街小巷立刻变成了刺刀和军靴的天下,“踏踏”的跑步声、摩托车和汽车的飞驰声以及日本鬼子的叫喊声充斥了整座哈尔滨城,随即挨家挨户的大搜查开始了,冷森森的哈尔滨城似乎在一瞬间变成了混乱、哭泣的海洋,即便是太阳高挂,也驱不走那令人震惊的恐怖。 天还没亮的时候,许从良就奔回家里。他没来得及去金盛园酒楼见林丹,一方面是从帽儿山赶回来身体早已经散了架子、没有丝毫的气力,更重要的是他不知道该怎么向林丹说这个噩耗。 回到家里,他就直奔浴室,痛痛快快地洗了个热水澡,但最后刚刚洗完的时候眼睛却再也熬不住了,挣扎了两下后就颓然闭上,一头栽在浴缸边呼呼大睡起来。等到早上酸猴子把他推醒的时候,浑身上下的皮肤已经被泡得皱皱巴巴的了。 “哎呀,大哥你咋睡澡盆里了?”酸猴子忙不迭地把许从良拽起来,扯了条毛巾一边给他擦着身子一边客厅里推。“快点,你们家金大人打电话来找你呢!” “几点了?” “五点多。” 许从良一听就精神了,这么早金荣桂就打来电话,警察厅一定有紧急任务。他忙奔到电话机旁,抄起电话:“厅长,我是许从良。” “立刻到我办公室!一会儿就要全城戒严大搜捕,我们要马上部署计划!” “戒严?出什么事了?”许从良立刻想到帽儿山血战,但那是打着五常游击队的旗号,全城戒严也应该在五常镇,怎么弄成哈尔滨全城戒严了呢? “昨天晚上五常游击队和日本人在帽儿山打了一仗,日本人抓到个俘虏,据俘虏交代说有一部分残匪逃到了哈尔滨。”金荣桂急匆匆地说完,立刻挂了电话。 许从良的脑袋立刻就大了,如果木帮参加战斗的事情泄漏了出去,不光刘闯完蛋,自己搞不好也小命不保!不过,他更担心的是林丹。放下电话,他一边胡乱地套着衣服,一边往门外冲,等钻进轿车里以后更是猛踩油门,飞快地赶到了金盛园酒楼。 他顾不上敲门,翻墙跳进了院子里,径直向林丹的屋子冲去。 林丹的房间里亮着微弱的烛光,透过窗棂能看到她扶腮静坐的轮廓。许从良“啪啪啪”地猛敲了几下门后,林丹将门打开了。 两人均是一愣。林丹没料到晨曦中出现在她面前的是许从良,而许从良也没料到林丹的脸上尽是悲痛和泪痕。 “你都知道了?”许从良问。 “嗯,上级刚传来消息。”林丹默默地点了点头,但就这么轻轻的几下动作就似乎把她全身的力气都用尽了,晃了两晃便颓然向后栽去。 许从良急忙伸臂将她抱住,狠狠掐了几下她的人中,林丹才幽幽醒来。她看了一眼面前的许从良,嘴唇噏动几下,却再没话说出来,只是一头栽进他的怀里呜呜地哭泣起来。 许从良既心疼又着急,安慰了几句,等林丹情绪稳定一些后忙说:“现在不是难受的时候,我刚听到消息——鬼子马上就要开始全城搜捕,你这里太危险,还是赶快避避风头吧!” 林丹擦了下眼睛,冷静地摇头说:“我这里应该没什么危险,倒是刘闯那边形势不妙。” “你怎么就这么确定?”许从良急得一脑门子汗也顾不上擦。 “你是急糊涂了。”林丹怜惜地看着许从良,失去了哥哥,让她忽然觉得许从良是他唯一可依靠的人,“如果鬼子怀疑到我这里,肯定不会大张旗鼓地搜捕,秘密地派个小队来就足够了。他们兴师动众全城戒严,反而说明他们没有明确的目标。你不用担心我这里,赶紧去警察厅探听消息,我这就派人去木帮提醒刘闯小心。” 许从良也恢复了冷静,细细一品也确实在理。但他仍不放心,爱怜地抚摸了一下林丹的秀发,叮嘱道:“万一有什么事情,你千万不要硬拼!我在北郊的那个住处别人都不知道,你觉得风声不对就赶紧去那里,听到了吗?” 林丹点了点头,掏出帕子匆匆给许从良擦了擦汗,眼泪禁不住又流了出来,抽泣道:“别慌里慌张的,你要再出什么事,我真的就没依靠了。” 许从良心里一热,想说什么轻松的话却不知怎么开口,于是抱住林丹狠狠地亲了一口,然后快步出门。 一路上他提心吊胆地琢磨来琢磨去,浑身又出了一层臭汗。不过,赶到警察厅,在听到金荣桂说了第一句话以后许从良松了一大口气。 “日本人抓了一个五常游击队的俘虏,严刑拷打下那人招供说有一部分残匪连夜逃到了哈尔滨城里。关东军司令部刚下了命令,即刻展开全城大搜捕,我们警察厅配合特务机关本部和宪兵队进行抓捕工作。” 许从良觉得浑身立刻松快起来,林森在分派任务的过程中特意将五常游击队和木帮分开,而他自己也始终和木帮在一起,除了游击队的高大队长以外,五常游击队再没人知道他的身份以及木帮参与了行动。眼下虽然游击队的人招了供,鬼子知道了有抗日武装力量在城中,但是却并不知道这伙人的来龙去脉,只要木帮自己人能守口如瓶,想必鬼子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什么线索。 许从良思量的时候,叶勇已经兴奋地攥起了拳头:“厅长,您就瞧好吧!我最近新招了不少人,个个都是在哈尔滨混的老油条,哪个犄角旮旯有耗子都能闻出味来,还有那些在监狱里蹲着的流氓地痞,他们对哈尔滨地界熟悉得很,关着也是浪费粮食,不如把他们撒出去,肯定能找到线索!” 叶勇别的话许从良不信,但这句话他信七八成。几个月以来,叶勇一直在慢慢培植自己的力量,招了不少哈尔滨的地痞无赖。这帮人干坏事一个顶俩,消息也灵通得很,哈尔滨的大街小巷哪里有什么新鲜事他们准保先知道。许从良也明白叶勇急着打头阵的目的,自从蔡圣孟垮了以后,他做梦都想弄出点成绩再往上爬爬。许从良前些日子一直忙着其他事情,并没把叶勇挂在心上,此刻叶勇急着打头炮,倒把他给提醒了——叶勇这家伙现在是削尖了脑袋要往上爬,急不可耐之下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白受天一直深藏不露难以摆平,倒不如找个机会先把叶勇搞下去,再腾出手来最后对付白受天。 许从良心里盘算着,挑起大拇指冲叶勇比划了一下,然后转向白受天:“白科长,我觉得叶科长的主意不错,你觉得呢?” 白受天依然一副不阴不阳的样子,干咳一声后冲金荣桂笑道:“日本人打仗固然厉害,但是对哈尔滨的熟悉程度远远比不上咱们,用叶科长这办法,我估计能见到成效!”见三人意见一致,金荣桂便开始部署起来。许从良一边听一边琢磨,莫非白受天想的和我一样? 看着白受天那副不阴不阳的样子,许从良就像瞅见了苍蝇一样难受,他不由想到昨天晚上在帽儿山的血战,每一条汉子的脸上都充满着率真和血性,那才是男人的脸!可现在呢?不用说金荣桂、白受天和叶勇,就是自己的脸也戴着一层层虚情假意的面具,他以前并不觉得自己这副德行有什么不好,因为他一直过的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日子,但和林森、林丹兄妹交往的时间越长,他就越觉得自己这副样子恶心。 好容易等金荣桂部署完毕,许从良装作焦急的样子拔腿就往外走,忽然在走廊里被白受天的一句话叫住了。 “许科长怎么瞅着昨晚没睡好觉呵?脸色这么不好。” 许从良心里一激灵,饶是他反应快,稍愣一下随即诡秘地笑道:“老白啊,你就取笑我吧,你有家有业的,哪里知道我的苦处啊!”他亲密地拉着白受天,挤着眼睛坏笑道:“贵春楼新来不少姑娘呢!昨晚上一直折腾到后半夜,给我累的呵,洗澡的时候都睡着了,你看给我泡的褶子!” 白受天看着许从良伸过来的手,眨巴眨巴眼睛,笑道:“到底还是许科长体力好啊,我可是有心无力了。” 哼哈了几句,算是把这个话题岔了过去,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将手下召集起来迅速布置了任务以后,许从良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待了一阵,他越琢磨越觉得白受天似乎藏着什么坏水。可现在暂时也没心情理会这些,响彻全城的警报声已经拉了起来,他的心思全跑到了木帮、刘闯身上。 他抄起电话,拨通了家里,“猴子,今天全城戒严搜捕抗日分子,你别四处乱跑,在家待着吧。对了,家里的酒好像没了,让秋萍回娘家弄点烧酒,晚上咱哥俩喝几口。” 放下电话,酸猴子就明白了。立刻把秋萍叫来,叮嘱道:“你赶快回木帮一趟,告诉二当家的,这几天一定小心点儿!” 交代完毕,酸猴子也急匆匆出了门,直奔警察厅而来。他知道,许从良在电话里说得那么含蓄,肯定有更要紧的话没法说。几个月以来,酸猴子和警察厅的人也混得极熟,谁都知道他是许科长的兄弟,到了警察厅自然没人盘问,三步两步便扑进了许从良办公室。 见酸猴子进来,许从良并没觉得意外,他知道以他们兄弟间的感觉,酸猴子肯定会拍马赶到。他示意酸猴子把门关严,然后急匆匆地说:“猴子,你赶紧把你那帮朋友召集起来,紧跟着这些人,看这帮狗腿子的眼珠子有没有盯向木帮!” 说着,他把一张纸递给了酸猴子。酸猴子一看,上面有三十多个名字,其中十八九个人他认识,都是一些挂了名的地痞无赖。他把纸叠好,问道:“那二爷那边用不用派几个弟兄瞄着?” “不用,我已经让王强派人盯着那边了,你就专心干好这件事就行。” 酸猴子得令而去,许从良却并没有轻松下来。他本想出去转转,亲自察看一番,但却脱不开身,不时有嫌疑人被押送过来,作为警察厅侦破第一高手,他责无旁贷要“严格审查”一番。此外,许从良也想在警察厅里暗中留意叶勇和白受天的一举一动,更何况如果有了什么重大的消息,他也能第一时间探听到。 好容易挨到了下班时间,许从良也见到了王强,不过传回来的不是什么好消息,叶勇的几个手下确实贼溜溜地盯上了木帮,四下拐弯抹角地打探着木帮这几天发生的事情。许从良听完,一言不发地离开了警察厅,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把秋萍叫过来。 “刘二爷那边怎么样?” “暂时还算好吧。”秋萍犹豫着说,“只是木帮有二十多个弟兄忽然不见了,还有不少人都受了伤,弄得大家怪害怕的,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正说着,酸猴子满头大汗地回来了,一看他的脸色,许从良就知道事情也不大妙,忙让秋萍退下,催问道:“有什么情况?” 酸猴子摇摇头:“不妙,大大地不妙。” 许从良气得眼睛一瞪:“你小子会不会说中国话了?怎么弄出鬼子的腔调了!” “唉,满大街都是鬼子,说出的鸟语除了‘八嘎’就是‘大大地’、‘死啦死啦地’,我听了一天,还能有好?” 酸猴子端起茶壶,咕嘟咕嘟喝了好几口水,才接着说:“叶勇手底下的那几个败类把木帮盯上了,他们偷偷摸摸地四处打听木帮怎么少了不少人?照这么下去,很快就得怀疑上木帮,弄不好就得把刘闯他们带进局子里审问,万一有骨头软的,那就全完蛋了!” 许从良的心揪了起来,嘴里骂骂咧咧地嘟囔个不停,不过发了半天神经以后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冲酸猴子一挥手:“知道了,老子太困了,睡觉要紧!” 酸猴子知道这两晚上把许从良累坏了,也没再像往常一样絮叨,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不过一直到半夜时分他也没听到许从良的呼噜声,他越琢磨越觉得不放心,爬起来溜进了许从良的屋子。 他蹑手蹑脚地走到许从良床前,借着月光向许从良脸上看去,许从良的嘴突然动了几下:“你小子不睡觉折腾什么?” 酸猴子“妈呀”一声跌坐到地上,喘了两口粗气说道:“吓死我了,你不是说困了吗,怎么还不睡觉?” “想人呢。”许从良翻弄两下眼皮,月光下,他的一双小眼睛贼溜溜地闪着精光。 “想谁啊?” “前半夜想想自己,后半夜想想别人。” “<strike>http://rike>别人?呼延小姐还是林丹啊?” “都什么时候了,我还有心思想女人?”许从良啐了酸猴子一口,摇头晃脑地说,“我在想一个能救我命的大恩人。” 酸猴子莫名其妙地看着许从良,等他继续说下去,没料到许从良甩甩胳膊,身子也转了过去:“你快去睡吧,我得静静地琢磨我这个大恩人。” 第二天一大早,酸猴子就被许从良从被窝里拽了起来,然后他就知道了许从良所说的大恩人是何许人。 “大恩人”叫那善,外号那七爷,是前清的一个贝勒。现在大清朝虽然变成了满洲国,但前清遗老们跟着溥仪又摆出以前的派头,那七爷也不例外,摇身一变从一个破落的贝勒混上了王爷的头衔。虽说名字响亮,但满洲国的王爷照大清朝的王爷身价贬了许多,那七爷也深知这点,于是利用王爷的“封号”开始上下钻营,和新京的达官贵戚打得火热,更是和只位于溥仪之下的嘉亲王走得很近乎。这还不算,那七爷还利用这些便利条件大肆倒卖紧俏商品,不出两年便成了哈尔滨交际圈里的名人。 对于那七这样的满清遗老的所作所为,日本人心知肚明,不过只要不损害他们太大的利益,日本人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日满共荣”这个冠冕堂皇的口号要做出来才更像回事。在日本人眼里,有些奴才是要管的,还有些奴才是要养的,就比如那七爷这种人。给他们点儿甜头,才会让溥仪和这些前清遗老心甘情愿地当儿臣。 对于那七爷的事情,酸猴子也就知道这些,他脑子转了好几遍也没想起许从良和这位王爷有什么交情。不过看着许从良鬼祟的眼神,酸猴子猜出了一二。 “你不会把坏心思又用到他身上了吧?” “为什么不能用他身上?那七爷什么德行你又不是不知道,坑蒙拐骗偷、吃喝嫖赌抽哪样他落下了?他那个王爷前面加上败类两个字正合适。” “这个我知道,问题是咱们眼前这个麻烦怎么和他扯上关系了?” 许从良嘿嘿坏笑道:“我前几天听彩霞说起过,那七爷倒卖很多紧俏商品,还逼着木帮帮他运货,这不就有关系了吗?” 说完,他收敛笑容,仔仔细细地跟酸猴子讲了半天,然后吩咐道:“告诉刘闯现在就开始行动,越醒目越好,再晚的话,叶勇等不及就得把他们抓进局子里审讯了。然后再去王强家一趟,让他把打更的老五也派上用场。” “打更的老五?” “对,王强知道是谁。”许从良淡淡地回道。“打更的老五”是他安插在叶勇手下的一个人,只有他和王强知道,许从良决定今天这出戏让“老五”出场。 酸猴子得令,拔腿就往外走,不过走到门口回头损了许从良一句:“大哥啊,你咋越来越坏了呢?” 叶勇大清早就得到了一条令他兴奋不已的探报:木帮有异动! 他一边胡乱穿着外衣,一边问赶来报告的手下:“你确定他们是木帮的人?” “错不了,我们弟兄一直盯着木帮,那十多个人就是从木帮大寨出来的,其中还有那个叫大烟袋锅子的,个个手里都有家伙。这还不算,还挺神秘的,绕来绕去转悠了半个多钟头才钻进一个大仓库里。” “仓库里有什么?打探到了吗?” 手下的眼睛顿时亮了,得意忘形地说:“那帮家伙起初很隐秘,我们拿望远镜盯了半天,就看见四辆马车,不过后来终于被我们看到了——那车里看起来像装着不少货物,但那都是外表,里面是空的,我看到木帮的人把七八个受伤的人抬进了马车里!那七八个人,不是腿上胳膊上缠着绷带就是脑袋上都是血迹,啥伤能伤成那样?肯定是枪伤!” “伤员?”叶勇瞪大了眼珠子,激动得满脸的横肉也跟着在颤动。“他们现在在哪儿?” 手下搓了搓湿津津的手心,说:“我看他们不停地看表,还不时派出个人在街口张望,似乎在等什么人,估计是共产党的大人物,于是赶紧回来向您报告了。” 叶勇激动地一甩胳膊:“赶紧召集人手,都赶到那里去!” “咱们用不用向日本人汇报一下?”手下提醒道。 “汇报个屁,汇报了这个功劳还能是咱们的吗?”叶勇说完便冲了出去。 叶勇的手下看得确实不差,不过,他们虽然看到了缠着绷带的伤员,却看不见绷带里面的情形。大烟袋锅子坐在仓库里的一只大木桶上,吧嗒吧嗒抽完了最后一口烟,冲身旁的弟兄使了个眼色,几个人心领神会把仓库的大门推开,随即四辆马车驶了进来。仓库大门再度关严之后,八个“伤员”矫健地从马车里跃了下来,飞快地解开缠在身上的绷带,然后点起一把火把绷带烧得干干净净。 大烟袋锅子把烟袋磕打了两下,冲众人说:“大家再仔细检查一遍,千万别留下‘小辫子’,要是让鬼子看出破绽可就全完了。还有,都把子弹检查一下。” “放心吧,一发步枪子弹都没带,用的都是咱们的土炮子。”说归说,十几个人于是又仔细检查了一遍。刚忙乎完没多久,仓库后门就响起了三长两短的敲门声。大烟袋锅子急忙奔到后门,小心翼翼地把门打开。 两个木帮弟兄陪着三个人走了进来。为首的一个人头戴宽沿礼帽,风衣的领子立起来束到了腮帮子上,弄得整个脸只露出了鼻子和眼睛。进了门之后,这人就把礼帽甩给了身旁的保镖,插着腰冲大烟袋锅子吼道:“你们木帮怎么搞的?口口声声说是哈尔滨第一帮,怎么连运个货的事儿都摆弄不明白?” 这人正是许从良所说的“大救星”那七爷。一大早,他就被木帮传来的消息弄得头疼,即将要发的一批货物出了差错,需要他亲自前来打点。 大烟袋锅子忙赔着笑脸:“七爷,您老先消消火,容我慢慢说。” 那七爷哼了一声,冲保镖扬了扬手,保镖立刻掏出一只大雪茄递了过来。那七爷一边对着火,一边嘟囔着:“快说吧,是怎么回事?” “七爷,您没听见这警报声吗?” “怎么?那是日本人在抓反满抗日分子,和我的货有什么关系?” 大烟袋锅子慢条斯理地继续说:“七爷,您是不知道啊,现在各个路口都被盯得严严的,盘查得厉害,您这批货我们刚装上车就被警察厅的人盯上了,我怕被他们查出来,就把车藏在这里,但要想出城,我们一点招儿也没有啊。” 他慢悠悠地说着,心里却在着急,心道:叶勇也该听到消息了,怎么放着这大功劳不来抢? 他正琢磨着,忽听外面传来一阵阵骚动,那七爷还没说话,在门口负责把风的一个木帮弟兄已经咋咋呼呼地喊起来:“不好了,警察把仓库包围了!” 话音刚落,外面的大喇叭已传出喊话声:“里面的人听清楚了,你们已经被包围,立刻放下武器出来接受检查,否则后果自负!” 大烟袋锅子趴在门缝瞧了几眼,外面果然布满了黑压压的一队人马,数十杆枪都对着仓库,为首的一人正是趾高气扬的叶勇。 大烟袋锅子立刻装出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拽着那七爷的袖子嚷道:“七爷,外面是警察厅的叶勇,您看这可怎么办啊?” 那七爷先是一惊,但马上镇定下来,他在哈尔滨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即便是金荣桂见了他也要礼让三分,更何况是叶勇。 “慌什么!有七爷我在,你还怕那帮人吃了你?”那七爷甩开大烟袋锅子的手,掸了掸被抓皱了的大衣皮毛,阔步向门口走去。 瞅着那七的背影,大烟袋锅子冲左右轻轻咳嗽两声,木帮的十多个汉子均微微点了点头,暗暗把枪械持在手里,只等大烟袋锅子的口令。那边,那七爷的两个保镖已急忙抢先冲到门口,一边开门一边冲外面大喊道:“叶科长,那七爷在里面,有劳你借步说句话!” 叶勇远远地虽听不大真切,却恍惚间听到“那七爷”这三个字,他一愣,忙问左右:“你们能听清说什么吗?” “好像是那七爷在里面,要和你说话?”刚说完,叶勇已看到那七爷挺着肚子走了出来。 他怎么会在这儿?叶勇心里纳闷,可面对这个“皇亲国戚”,他只有先迎上去聊几句。 他理了理头发,也迈步向前,走到距离那七爷十几米的地方停下了脚步,毕恭毕敬地赔笑道:“七爷,您怎么在这儿?” 那七爷脸一沉:“这是我的仓库,我在这里打点货物,叶科长不是负责抓捕反满抗日分子吗?怎么有空到这里来了?” “哈哈,我哪敢打扰那七爷的买卖啊,只是这反满抗日分子四处乱窜,我的手下好像看见有人逃进了仓库,容我再问一下。”叶勇脸上继续赔着笑,一边把事情推到手下身上,一边把手伸到背后示意心腹过来。 “你们看清楚没有,里面到底有没有伤员?”他低声喝问。 心腹急道:“科长,我们几个弟兄拿脑袋担保,我们看得清清楚楚,那几个伤员就藏在车里,即便现在见我们包围,从车里跑下来,也绝对没跑出这个仓库!” 听了这话,叶勇底气足了一些,再一想到这功劳一旦到手,带来的将是飞黄腾达,腰杆子更硬了许多。他往前踏上几步,哈哈笑道:“那七爷,在下是奉命行事,不得不搜查这里,还请七爷体谅一下。” 那七爷本以为叶勇会买他的面子,没料到对方竟然一点台阶也不给自己下,顿时火冒三丈,他刚要发作,却忽然从空中传出“砰”的一声枪响! 他一愣的瞬间,叶勇早已下意识地拔枪在手,也就这一刹那,许从良安插在他手底下的“老五”早已按照许从良的计划扣动了扳机。这两声枪响一下子点燃了导火索,“乒乒乓乓”的子弹顿时在仓库外面横飞起来! 大烟袋锅子拉着枪栓,胡乱地往外面放着,嘴里不停地吆喝:“不用瞄准,打得越快越响越好!” 而叶勇早已惊恐地趴在地上,他已顾不得琢磨事情如何变得这样突然,忙不迭地冲仓库扣动着扳机。在这番惊慌失措中,他也根本没注意有几发从他的阵营里射出的子弹准确地击中了那七爷和那两个保镖。 叶勇这边的火力甚猛,数十杆步枪不停地喷射着子弹,足足七八分钟之后,已经连滚带爬奔回来的叶勇才发觉仓库里已经没有子弹射出来,于是气急败坏地吼道:“停止射击!” 随着硝烟渐渐散去,那七爷杀猪般的哀嚎声灌进每个人的耳朵,至于他的两个手下则一动不动地躺在血泊里,显然已经中弹身亡了。叶勇忙派两个手下把那七爷拖回来,细细打量过去,只见他肚子上中了两枪,不过都没伤在要害部位,盘问几句话也不耽误抢救,于是叶勇忙吼道:“里面有多少人,拿的都是什么家伙?” 那七爷捂着肚子,狠狠瞪着叶勇,咬牙切齿地说:“你他妈的敢对我开枪,活腻歪了?” 叶勇气得来不及多想,“啪”一个耳光便扇了过去,揪住那七爷的脖领子正准备再问,忽然一阵阵疯狂的摩托车声在四周响了起来。 “宪兵队的吉村队长来了!”一个手下忙提醒道。叶勇狠狠地把那七爷扔在地上,快步向吉村秀藏迎了过去。 “什么情况?”吉村秀藏下车就问。 “报告吉村队长,我们发现仓库里有一伙匪徒,其中还有七八个伤员正准备运走,我率部包围了这里,喊话以后那七爷就出来了,我正盘问的时候里面的人突然开火……” “那七爷怎么样了?”吉村忙挥手打断了叶勇的汇报。他虽然和那七爷没什么交往,但却知道对方好歹也是个“皇亲国戚”,万一出了人命,那可是捅到了马蜂窝。 叶勇忙一溜小跑地领着吉村来到那七爷身旁,那七爷本已是血流如注,此时见了日本人来了忽然有了力气,摇摇晃晃地撑起半个身子哭骂道:“吉村,我在那仓库里运货,就被他们包围了,二话不说就开枪,你看我让他们打的!” 叶勇见状,忙趴在吉村耳边说:“吉村队长,我的手下分明看见他的货车里装着伤员!” 吉村忙问:“你运的是什么货?” 那七爷虽受了枪伤,脑子却还灵活,他知道此刻隐瞒也没有用,一会儿全副武装的宪兵冲进去,他那些违禁的货物也会露馅,于是捂着肚子嚷道:“里面是给新京的嘉亲王爷送的货……我告诉你们,弄坏了一样,我找松泽和金荣桂讲理去!” 吉村眉头一皱,转向叶勇:“里面到底是那七爷运货的人还是伤员?” 叶勇正要开口,寂静中忽然传出几声笨重的“吱呀”声,众人顺声音看去,只见仓库的大铁门竟然开了!一伙短衫打扮的汉子鱼贯而出,一个个双手举得老高,看样子是出来投降了。为首的是一个佝偻着身子的老头,一边走一边还扯着脖子喊着:“太君饶命,我们是木帮的,是给那七爷运货的!” 吉村秀藏冲手下一挥手,几十个宪兵立刻冲上前去,将出来的人狠狠按倒、五花大绑捆将起来,然后冲进仓库开始检查,只留下两个宪兵把为首的那个老头带到了吉村面前。 吉村秀藏打量了几眼,问道:“你刚才说你是木帮的,给那七爷运货的?” “是、是,太君!我叫大烟袋锅子,带着木帮的十几个弟兄在这里给那七爷装货。这两天不是查得严嘛,我怕七老爷的货被检查,就派人请他老人家过来,没想到却被警察包围了,七爷说出来谈谈,可没过一会儿我们就听见枪声了,我们哪见过这个架势啊,立刻就傻了,也不知道谁跟着放了一枪,就傻乎乎地都跟着开枪了……我一看不好,就赶紧让大伙停下,然后就看见太君们来了,我们哪敢还关着门啊,这不全出来了嘛。” 吉村哼了一声,踱到大烟袋锅子面前,眼中寒光一闪之际猛地扯开了他的外衣,只见大烟袋锅子一身瘦骨嶙峋,却没有伤口。 “把他们的衣服都扒了,看看有没有伤口!” 随着命令,宪兵们冲上前将木帮这伙汉子的衣服扒了溜干净,吉村扫了好几眼也没看见一个伤员,要说有也只是躺在地上呻吟着的那七爷。吉村皱皱眉头吩咐道:“派辆车先把他送到满铁中心医院抢救,然后看护好了,绝不能出意外!” 那七爷被两个宪兵抬到了车上,嘴里仍不闲着,一路又是呻吟又是大骂:“我告诉你们,要是少了一样货,我到新京找皇上告你们去!” 吉村哪有空听他啰嗦,早快步向仓库里走去,刚到仓库门口,负责检查的一个少佐正跑出来报告:“队长,每一处都检查过了,仓库里只有四车违禁的货物,根本没有什么伤员。” 叶勇一直像狗一样跟在吉村身后,听到这一句话脑子顿时“嗡”地响了一声。他张口结舌道:“不、不可能啊,我的人亲眼看见的!” 叶勇刚说完,一阵冷风夹着“啪”的一声脆响直扑脸上,这一巴掌扇得他眼冒金星,晃了几晃才勉强站稳。 “你的人亲眼看到的?”吉村狠狠啐了他一口,“你的人开枪打伤了那七爷!那是满洲国的王爷你知道吗?” 叶勇的脑子里一直都是那七八个伤员,现在不但煮熟的鸭子不见了,而且在乱战中还击伤了那七爷,一想到后果,他顿时汗如雨下,讷讷地辩解道:“吉村队长,乱战中可能是他们自己人的子弹打中了那七爷。” “是吗?那七爷当时是对着你们,要是木帮的子弹击中他,伤口应该是在后背,难道木帮的子弹会拐弯射到那七爷的肚子上?”吉村冷笑着瞅了叶勇一眼,然后把目光投向从木帮那十几个人身上收缴的枪械上,“再者说你们使的是什么枪,他们用的是什么枪?等取出那七爷身上的子弹,你就连屁也放不出来了!” 叶勇顺着吉村的目光看去,只见地上摊着十多条枪破烂不堪的自制火器,没一条枪和自己这方的配枪一样,只要取出那七爷肚子里的子弹,轻而易举地就能知道是哪一方开的枪,想赖都没法赖掉! 一盆冷水哗地浇到叶勇的脑袋上,浇得他透心凉。他呆若木鸡地看着那一地的破枪,恐惧在冷风的肆虐下灌满全身,他仿佛看见那些破枪里正射出一颗颗子弹,每一发子弹都准确地击中他的心脏,将他浑身击得粉碎,只剩下一个虚幻的空壳随风摇曳。 第十四章 那七爷 “敢情这些你都想到了呵,那还叫我来干什么?是不是脑子想得太累了,想放松一下呵?”许从良一边揉着呼延小秋的乳房一边笑嘻嘻地问。 那七爷发怒了。 做完手术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给新京的嘉亲王爷打电话,虽然货物没有少,但他这个面子丢得实在太大,这口恶气要是不出,他简直没脸在哈尔滨待下去。 电话里他鼻涕一把泪一把地向嘉亲王爷诉说自己被“武力虐待”的经过,这其中自然少不了添油加醋。于是传到嘉亲王爷耳朵里的事情变成了“警察厅大肆胡乱抓捕,无故扣押王府的财物,不但对嘉亲王爷口出不逊,还开枪打伤那七爷、打死王爷府人员。”对日本人,那七爷也没说好话,“纵容警察厅胡作非为,事发后拖延抢救”之类的恶语是一句也没少。 听到嘉亲王爷在电话里粗重的喘气声,那七爷知道目的达到了,又擤了一把鼻涕以后挂了电话。之后,他把亲随叫到身边,气急败坏地说:“多花点钱,开个新闻发布会,把哈尔滨各大报社的记者都请来!老子不把这口气出够,就不姓那!” 亲随忙回禀:“王爷您还不知道呢,这件事早就传遍了大街小巷了,您做手术的时候,医院外面就来了五六十个记者,估计现在的报纸上都是这条新闻!” 那七爷乐得捂着肚子直点头,他却不知道早在第一声枪响的时候,许从良就派了人四下散播这条消息了。有人乐有人哭,警察厅里,叶勇呆呆地坐在办公椅上,欲哭无泪。十分钟前,他刚刚从金荣桂的办公室里出来,带回了一份解职书。 他知道这事还不算完,现在只是警察厅的内部调整,不管怎么说,金荣桂看在以往的情分上没有对他下狠手,只是解职了事。但是那七爷和日本人会放过他吗? 叶勇苦笑着摇摇头。 清晨的事情满大街都已经传遍了,估计很快就会传到新京,一个王爷被警察厅科长率部击伤,谁会有好果子吃?单单一个那七爷,只要把状子告到上面就够他叶勇喝一壶的。还有日本人,虽然他们连溥仪都不放在眼里,更不会关心一个王爷的死活,但是杀是剐应该由他们日本人说了算,哪里轮得到他一个小科长耀武扬威呢?更何况日本人无时无刻不在宣扬“日满共荣”,面子工程就要做得像样,一个满洲国的王爷被击伤,无异于在日本人脸上吐一口口水,那个吐口水的人还会有什么好下场? “我真是昏了脑子,揽这个瓷器活干什么啊!”叶勇狠狠捶着自己的脑袋,但脑袋怎么疼也抵不上心疼。他现在后悔万分,早知如此,何必逞强邀功呢? 聪明人和傻子的区别就在于此,聪明人往往在事前就能预测到结果,而傻子常常在事后发出慨叹。 叶勇此时就变得聪明了一些,他推开窗户,茫然地看着遥遥相对的关东军特务机关本部大楼,他知道自己的命就掌握在松泽园治的张嘴闭嘴之间。其实叶勇有点高估自己了,松泽园治对这条狗根本就没放在心上,从吉村秀藏口中得知了事情经过以后,他只是微微点了点头,就把话题转到了别处。 “秀藏,上次我跟你说的事情调查得怎么样了?” 吉村秀藏知道老师问的是什么,忙回复:“我已经派人秘密监视岛本正一了,我发现他从第二师团借调了一个小队,在哈尔滨至公主岭之间的铁路沿线展开搜索。” 松泽忙摊开地图,仔细地查看着。 吉村继续汇报:“另外我还查明,罗斯基搭乘的那列火车的行李员失踪了。我怀疑罗斯基买通了行李员把那件国宝调了包,或者找个机会把那件宝物扔下了车,那么肯定有人在车下接应。那块金佛重达一百五十多斤,要是没有运输工具,两三个人抬着走也很困难。而在铁路沿线都有我们的驻兵进行搜索,如果他们运回来,沿途肯定被我们的人发现。所以我怀疑这件宝物肯定被藏在铁路沿线附近,罗斯基等待风声小一些的时候再取。不过,我始终没有找到那个行李员的下落,估计岛本也调查过,所以只有在铁路沿线进行搜索。” “肯定如此,否则你怎么解释岛本的这个做法?”松泽诡秘地一笑,“难道他喜欢当巡道工?” “问题是罗斯基北上这一路,我们的人始终乘机车沿铁道线尾随,如果有异常情况绝对逃不过去,这件金佛是怎么调包的呢?”吉村喃喃着。 松泽合上地图,眯起眼睛琢磨了一会儿,吩咐道:“不管怎么说,岛本的行踪必须严密监视,他要是抢了这个功劳就会东山再起,我倒没什么,你可就永无抬头之日了。” “但现在全城戒严,我的人都分派下去了,一时间也难以抽调人手啊。”吉村为难道。 松泽园治冷笑一声:“满洲国的那位儿皇帝下个月就要起程赴日本朝见我们的天皇陛下,这个时候和谐的气氛要比抓几个共匪更重要。今天的事情一发生,新京那边肯定有反应,在舆论和政治的干预下,我估计戒严持续不了几天了,你把人马该抽回来就抽回来,全力以赴查那件国宝的下落!” “是,将军。那警察厅的叶勇该怎么处置呢?”吉村问。 松泽随意地摆摆手:“给主人惹麻烦的狗还留着干什么?” 松泽园治的判断很准确,三天以后,新京方面便下达了命令:鉴于维护日满共荣的大局,停止在哈尔滨的戒严和搜捕。至于叶勇,则以“破坏日满共荣”罪被逮捕、押赴新京受审。对叶勇的下场,许从良早有预料,但一块心病去掉以后,他反而没有什么特别高兴的感觉。这一天傍晚,看着庭院里满地的枯黄落叶,许从良突然萌生出几丝伤感,甚至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对不起叶勇。 酸猴子看在眼里,劝道:“大哥,这年头不是你死就是我活,要是不把叶勇除掉,估计掉脑袋的就是你了。”说着,他把一个纸条塞给许从良,“快去呼延小姐那里吧,这是我刚从死信箱里拿到的,估计又有急事了。” 许从良打开纸条,只见上面写着:“情况有变,速来老地方。” 看罢,许从良匆忙穿好外套,拔腿就要出门。正这时,丫环秋萍匆匆跑进屋,“先生,外面有个叫林丹的小姐找您。” 许从良一愣,林丹从来没有登过他家的门,今天怎么突然来了? 他急忙跨步出迎,只见林丹身着素色薄袄,面容憔悴地站在门口,身旁还陪着一个商人打扮的男人。见许从良出来,林丹眼中露出几丝喜悦之色,但马上换成了谨慎,她偷偷向左右打量了一番,然后说道:“许科长,等您等得可好苦呀。这是我远方的亲戚,来哈尔滨做生意,想拜访一下您。” 许从良知道林丹是在做戏,于是也顺着话题笑道:“林老板这么说就太抬举我了,什么拜访不拜访的,都是朋友,有空来做客就是。来,快请进!” 把两人让进庭院,许从良忙把大门关严,回头便问:“林丹,你还好吧?这些天我腾不出空,只好让彩霞她们陪你。前天我让酸猴子给你送的西洋参你吃了没有?那东西是大补,你千万别因为你哥的事儿伤了身子!” 林丹“嗯”了一声,随即眼圈一红,哽咽着说不出话来了。一旁的男人轻轻咳嗽了一声,轻声说:“许科长,我们里面说话吧。” 林丹也止住悲伤,小声对许从良说:“这位是我的上级孙同志,有要事和你商量。” 许从良点了点头,领两人向书房走去,顺道叮嘱秋萍:“要是有人来找我,就说我出去了。” 等把两人带进房间,他又把酸猴子叫过来:“你在大门口盯着,有风吹草动就按两声喇叭。” 都交代完毕,许从良才请两人落座,问道:“林丹,这位孙同志……” “我是林森、林丹同志的上级领导,叫我老孙就好。前几天鬼子在哈尔滨进行了大搜捕,如果没有许科长的配合,木帮的同志们处境就非常危险了。” 许从良和这位孙同志素无瓜葛,他可不想一上来就走得太近,手一摇笑道:“配合你们倒谈不上,我做的那些事是为了我在木帮的兄弟。” 孙同志笑笑:“不管怎么说,许科长的英勇举动帮了我们的大忙,对此我代表组织深表感谢。此外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想请许科长帮忙。帽儿山一战后,鬼子在五常展开了大扫荡,光是这几天就进行了五六次战斗,同志们的伤亡很大。以前林森同志在的时候,还能弄些药品,但现在他不在了,我们一时间很难弄到这些东西,所以……” “弄药品是吧?”许从良打断了他,忽地惨然一笑,“要是没帽儿山那场血战,鬼子也不会大扫荡,你们游击队也不会有这么大的伤亡。” “许从良!”林丹听他话里怨气十足,忙冲他使了个眼色。 看在林丹的面子上,许从良强忍住怨气,不料老孙却皱起了眉头,郑重地说:“许科长,话不能那么说,对敌斗争总要付出代价的,你们体会不到战斗的残酷,在战场上流血、乃至牺牲都是不可避免的,我们的同志不顾牺牲浴血奋战,我们要做的就是尽力减少他们的伤亡,为抗日斗争作出贡献,就像林森同志那样——”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许从良的冷笑截住了。不提林森还罢,一提林森,许从良的悲愤之情就从心底涌了上来。他打量了孙同志几眼,冷冷道:“只可惜你们的很多行动都是让人送死的行动。” 老孙一愣,林丹已然明白,强忍着夺眶而出的泪水冲许从良一个劲儿地摆手。 许从良瞧见了,但他浑然不顾,继续说下去:“你别拦着我,我说得不对吗?你们那次行动,就是一帮旅游团去苏俄那次,那纯粹是没长脑子的人制定的。林大哥为了掩护他们搭了性命难道不冤?活生生的一条汉子啊!头天还和我喝酒,转眼就没了!”许从良越说越气,走到酒柜前倒了一杯酒,一仰脖干了,然后气呼呼地瞅着老孙。 老孙也明白过来,叹了口气说:“许科长,你的心情我理解,我又何尝不痛惜呢。可是组织上有全盘的考虑和安排,我们只有服从,这是我们的纪律。说实话,你的这些话是我想说却不敢说的,以前林森和我说起你的时候就赞不绝口,现在我知道为什么了,你是一条汉子!” 许从良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主,此刻听到老孙的肺腑之言,心里也舒服了许多,他倒了一杯酒递给老孙:“这话还说得不错,有你这句话,我就认你这个朋友了!放心,我和游击队的弟兄都一起出生入死过,他们的事儿我能不放在心上吗?这两天我就给你们跑这件事去,不过现在鬼子把这些东西控制得很严,你们得预备足钱,除了买药的花费以外,少不了要上下打点一番。” 老孙接过酒一饮而尽,笑道:“许科长办事果然利落,令人佩服!不过除了这件事以外,我还有一件事情想和许科长商量。” 许从良瞄了一眼林丹,发现她双眸中闪出喜悦的神情,不过其中还蕴涵着一丝紧张。他正疑惑时,林丹细声说:“你们先聊着,我去庭院里转转。” 等林丹走了,许从良忙问:“怎么?你要说的事情和林丹有关?” 老孙点了点头:“不光和林丹有关,而且和你有关。” 许从良愣了片刻,笑道:“这恐怕才是你今天来的真正目的吧?” 老孙也不隐瞒,郑重地说:“其实这件事情本该由林森同志和你谈的,毕竟你们是非常好的朋友,但现在他牺牲了,组织上就委托我和你谈这件事情。” “你们组织上和我谈什么事?”许从良又倒了一杯酒,似笑非笑地看着老孙。 “这件事情组织上已经考虑很久了,通过林森、林丹同志和你的接触,我们发现你不但是个极具爱国心的人,而且处事缜密果敢,在抗日救亡的危难时刻,我们共产党急需你这样的人才。想必你在和林森兄妹的接触中也多少了解了我们中国共产党,我们是先进的革命组织,为了全中国的劳苦大众——” 听到这里,许从良已明白了八九分,他忙又倒了一杯酒笑着递过去:“我说孙同志,你不会是要我加入你们共产党吧?” 老孙也不隐瞒,郑重地说:“是的,这也是林森一直以来的期望,许科长是怎么考虑的?” 许从良哈哈一笑:“老孙,你们共产党人我敬重,打鬼子不含糊,个个都是条汉子。我呢,也帮你们做了不少事情,但我独来独往惯了,也不想加入哪个党哪个社。” 老孙略显失望地叹了口气,随即说:“对于个人的选择,我理解和尊重,其实你虽然不是共产党人,但你为抗日所做的事情早已让我这个共产党人佩服!虽然你现在不考虑加入我们队伍,但这不妨碍我们成为朋友,以后许科长如果有了难处,只要用得上我老孙,只管开口!”说到这里,窗户处正好出现了林丹的身影,老孙看了两眼,声音忽然低沉下来。“只是林森同志的愿望暂时没法实现了。” “什么愿望?”许从良觉得老孙话里有话。 “实不相瞒,林森同志曾跟我提起过想撮合你和林丹。他牺牲后金盛园酒楼这个联络站只是靠林丹一个人撑着,林丹同志的能力毋庸置疑,但她以一个未婚女子的身份经营这家酒楼有太多的不便,所以组织上考虑给她安排一个更合适的身份。如果你成为我们的一员,那么和林丹同志的婚事就很容易得到批准,以你们两个人的身份开展工作就相得益彰。但是——”老孙遗憾地叹口气,“以你现在的身份,你们俩的婚事是肯定得不到组织上的批准。” 许从良吃惊地瞅着老孙:“拜托,我要找的是老婆,她要找的是老公,多简单的一件事!怎么还牵涉这么多?都赶上再找个爹妈了!” 许从良越说越气,指着窗外林丹的身影说:“你们管得也太宽了吧,打鬼子杀汉奸都忙不过来,你们还有闲心管别人讨老婆?动不动就汇报、审查,难道两口子躺被窝里亲个嘴也要汇报?我告诉你,你别拿鸡毛当令箭,你管你们同志的那套路子别用在我身上!我还告诉你,林森牺牲前交代我,让我照顾他妹子,我这人就认兄弟不认什么组织,有我林大哥的这句话,我就娶定林丹了!” 他说得气势汹汹,声音直传到窗外,林丹隐约听见里面争吵了起来,忙快步跑进来。 “怎么了?”她紧张地瞅着两个人。 “没什么,回去再说吧。”老孙见现在已经僵持住了,忙拽住林丹,告辞而出。 许从良本想送出来,可走了两步越寻思越来气,索性停下脚步,不过口中不停,嚷道:“老子说一是一,说二是二,这辈子娶定林丹了!” 许从良的气一直没消,甚至到了和呼延小秋密约的地点,仍是气鼓鼓的。 呼延小秋看出了许从良的不快,不过她也没有劝解,越和这个男人交往,她越了解许从良的脾气。表面上他嘻嘻哈哈的,但内心里却有数得很,即便看起来冲动异常,但只要他静一静,很快就会风平浪静。 果然,当呼延小秋烧了一壶水,冲了杯茶递过去的时候,许从良的脸上已经恢复了往日的轻松。呼延小秋见状,这才笑问:“谁又惹许大科长生气了?” 许从良眨了两下眼皮,没吱声。关于共产党的事儿他也确实没法和呼延小秋说。于是转开话题:“过去了,没事了,还是说说你的事吧。” 呼延小秋也不再问,而是拿出一叠材料。“我是迷糊了,只等着许大侦探分析呢。” 侦破在某种程度上来说,要比女人更让许从良兴奋,因为他知道,肯定有不少男人比他更能吸引女人,但侦破功夫,他却自信天下第一。 侦破更让他有成就感。所以,当呼延小秋把情报递给他的时候,许从良就把不快丢到了脑后,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 几页纸的情报看完之后,他叼起一支香烟闭目沉思,脑子里也将纷杂的线索渐渐梳理开来。他仰在沙发里,一边吞云吐雾,一边喃喃自语地分析着:“你们的情报已经确定岛本正一在北平负责调查罗斯基,那就证明他来哈尔滨的意图就是为了那件国宝;但他来到哈尔滨以后并没有展开调查,这就说明国宝没有在哈尔滨失踪,那只能是由北平到哈尔滨的这一路上出了状况;据你们的情报说,岛本到第二师团调了一个小队士兵沿铁路线搜索,目的就在于此。但是——” 分析到这儿,许从良看了一眼呼延小秋,发现她正期待地看着自己,看来之前的分析都在呼延小秋的判断之中。许从良嘿嘿一笑,把烟头掐灭,一把搂过呼延小秋。“你这个妖精,你是不是也怀疑岛本是在虚晃一枪?” 呼延小秋忽闪着大眼睛:“铁路线有数百公里,岛本带一个小队的人马去搜索,得搜索到猴年马月呀?他这是摆开架式转移松泽和吉村的注意力,自己去调查真相了。” “那你说他去哪里调查?” “要我说呀,他既然把目标定在铁路沿途,那就肯定是去调查铁路职工了,特别是那两天值班的人员。” “敢情这些你都想到了呵,那还叫我来干什么?是不是脑子想得太累了,想放松一下呵?”许从良一边揉着呼延小秋的乳房一边笑嘻嘻地问。 呼延小秋手眼并用,瞪了他一眼的同时又狠狠掐了他一下,疼得许从良急忙把手缩回来。见许从良老实了,呼延小秋才说:“但问题就出在这里——我三天前就把这个情况汇报了上去,希望上峰派人调查满铁工人,但当天在岗的铁路工人名单一直到今天我才收到。按理说,铁路工人的名单根本不算是什么机密,我们的特工很轻易就能得到,可为什么到今天才有消息呢?而且,发给我的这份资料我总觉得不是很详细。” “在哪儿?给我看看。” 呼延小秋起身拿过来几页纸,许从良聚精会神地看了起来。果然如呼延小秋所说,这份铁路职工当天执勤的名单看起来简单得很,有的缺少了职务,有的缺少了执勤的地点和时间。 许从良看完陷入了沉思,而且脸上越来越凝重。 呼延小秋等了半晌,问道:“你觉得怎么样?” 许从良没回答这个问题,转而问道:“对了,你上次说可能还有一个特工也在调查国宝的事件?” “是的,据我所知,上峰另派了一个秘密特工,我们分头行动,双管齐下。怎么了?” “问题就在这儿!”许从良紧紧抓住呼延小秋的手,“你有麻烦了!按理说,铁路职工的这份资料不应该这么迟才搞到,也不该这么简略。如果是能力所限,倒也罢了。但如果是故意的呢?如果这份情报恰恰正是另一个特工搞到的呢?” 这几句话把呼延小秋提醒了,一股寒意顿时从心底涌上来,双手扭在一起搅动了半天才缓缓地问:“你的意思是另一个特工故意陷害我?” “凡事都要做好最坏的打算,你想想看,你能想到的线索,他也能想到,他如果不给你这些资料,那就说明他想独自贪功,这倒好办了;问题是他隔了好几天才给你,而且资料还不全面,这就摆明了他要把你推到一个硬着头皮去做、却完不成的一项任务上去。要是我猜得没错的话,这个特工的目标阴险到家了,他要抢在你前面把国宝窃为己有,然后又把你推到前线,最后让任务失败的罪名落到你头上,这可谓一箭双雕!” 呼延小秋恨道:“只是这家伙藏在暗处,我们奈何不了他!” 许从良嘿嘿一笑:“换个角度想,我们不也是在暗处吗?他同样奈何不了我们!”说完,他不由得叹了口气:“唉,瞅你们国民党比共产党还要糟糕,共产党不管怎么说斗在明处,你们啊,就在暗地里勾心斗角。” 呼延小秋一愣:“怎么扯到共产党了?” 许从良自知失言,忙从沙发里跃起来,打岔道:“以后再说啦,我现在立刻就给你搞情报去,眼下已经把你逼到这个分上了,再不抓紧时间就是死路一条!何况咱们也得把那个特工给揪出来,留着他早晚是个祸害!” 许从良的朋友很多,也包括满洲铁路局的一个人事科长。 从呼延小秋那里出来,他就直奔满洲铁路局。一个多小时以后,许从良轻易地就得到了想要的资料。借口也很简单,大搜捕表面上虽然已经结束,但他接到了特务机关本部的密令,暗中继续调查,其中就包括满铁的职工。 这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既有效又安全,即便这份“命令”来得唐突,但谁也不会去找日本人、特别是去特务机关本部核实。许从良拿到资料后只盯向了休假、离职的人员名单,不久就发现了问题:罗斯基来哈尔滨的那一趟列车上的职工,有一个行李员突然失踪了!自从下了那趟列车以后,这个叫乔林的行李员就没了消息,不论是家人还是朋友都不知道他的下落。 这个发现看起来容易,其实在许从良心里早就盯上了列车行李员,因为如果宝物是在途中被调包的话,除了有接应的人以外,内线是少不了的,而最有可能的就是行李员。 许从良马不停蹄,又杀奔满铁警察署。因为工作的关系,他和满铁警察署的一个李探长关系密切。见了这位探长,许从良直奔主题:“李探长,上峰派我查一桩案子,牵涉到满铁的一个职工,这件事十分机密,你们满铁警察署最厉害的就是你了,这个忙你可一定要帮我!” 李探长爽快地答应了,但等许从良把那个行李员的名字报出来,他立刻变了脸色,压低声音说:“老许,这个人现在肯定已经失踪了,至少在哈尔滨已经有三拨人在找他,可都没消息。我当初也曾派手下查过,可连个人影都没发现,后来宪兵队干脆直接接手了,我现在根本没办法再查这个人了。” “三拨人?” 李探长苦笑着说:“这话我可只对你老许说,你一定得给我保密啊!最初是你们警察厅的白科长来查这个人,然后是第二师团派来一个少佐,后来才是吉村,都一个劲儿地询问、调查这个行李员。这家伙到底犯了什么事?怎么惊动的人这么多,连你都亲自出马了?” 许从良拍拍李探长的肩膀,诡秘地笑道:“我现在是把那个行李员都忘了,你老兄也别记着了,咱们离日本人惦记的人越远越好。” 李探长心领神会,许从良也告辞而出。不过,虽然他脸上挂着笑容,但心里却惊得怦怦直跳。 对于有人抢先一步调查行李员,许从良并不太惊讶。第二师团派来的少佐肯定是岛本的人,这个没什么;吉村秀藏肯定是秉承了松泽的旨意,这也不意外;让他心惊肉跳的是白受天怎么冒了出来? 他脑子飞快地转着,也倏地想到了一个可能,难道白受天就是国民党的另一个特工?否则他怎么也盯上了这个行李员呢?他没有证据,也不敢肯定,却想不出还有别的什么可能。 但不管怎么说,他现在已经确定了一件事情,那件国宝确实是在途中被调包了。否则一个小小的行李员为什么会人间蒸发? 那个消失的行李员一定是被罗斯基买通,将藏在货物里的宝物在列车行驶过程中转移到了车外,至于是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就只有行李员和车下接应的人知道了。车下接应的人查不出半点线索,所以白受天、岛本和吉村就不约而同地开始调查这个行李员。这一层关系罗斯基显然也已经想到,自然会想办法让这个行李员消失。 许从良压根也没想继续搜寻这个行李员,因为在他看来,一个人如果消失得干干净净,莫过于成为死人。死人即便找到了也不会开口说话,那还找他做什么?他心里不停祷告:就让他们的注意力继续停留在行李员身上吧,沿着这条死路追查得越久,留给他调查的时间就越多。因为许从良的目标早已转向了另一条线索——行李员是在什么地方把宝物转移走的? 许从良现在几乎可以肯定地猜测出行李员或者说罗斯基转移宝物的方式,那是帽儿山血战中林森的一个做法给了他提示。 当时林森为了对付敌人的援兵,特意派了十几个人把铁道线分道口的铁轨变换方向,鬼子的列车就沿着另一条铁轨前进。当时许从良就眼前一亮,只不过因为战斗危急没时间细琢磨,现在他越想越清晰,罗斯基的人埋伏在某个地点,当列车通过以后迅速把铁轨转变了方向,等鬼子负责保卫、监视的机车跟着行驶过来的时候,已经不知不觉地使入了另一条铁轨线路上,而没有了跟踪的鬼子,行李员就可以放心大胆地把宝物转移到车外。而罗斯基的人在下一处铁道线分道口又将铁轨的方向扳正,这样鬼子那一辆偏离了方向的机车在行驶了一段距离以后又重归正途,看起来仍是紧紧跟着列车,殊不知在几分钟之间形成了一段“盲区”。 许从良知道如何破解这个谜团,因为机车是在固定的线路内行驶,时间也就能确定下来,而偏离了方向的那辆机车所行驶的时间肯定要比正常的时间晚上几分钟。只要掌握了鬼子这几辆机车的行驶时间,就自然知道在哪一段区域内出了偏差,那一段区域也就是行李员把宝物转移到车外的地带。 但问题是鬼子这几辆机车的行驶时间怎么才能获得?这些资料松泽园治、岛本正一和吉村秀藏肯定有,但怎么才能从他们那里获得呢?许从良苦苦思索着,忽然间他眼前一亮,他想到一个人或许能帮他弄到资料——松泽惠子。 白天松泽园治在特务机关本部,惠子下夜班的时候他一般都在家里,这样就有了足够的时间和机会进入松泽的书房,那么获取那份资料就轻而易举了。而据他推算,今天正好是惠子上夜班。当然,要进入松泽园治家和惠子在一起要有个充分的理由才行,而由另一个女人去办,理由就充分得多。 想到这里,他直奔呼延小秋家。可当轿车沿着林荫路驶向那幢熟悉的小楼时,停靠在门前的一辆悬挂着日本膏药旗的黑色轿车也进入了许从良的视线。 “妈的!松泽这个老东西怎么来了?”许从良咒骂着,一想到美艳如花的呼延小秋被松泽这个老家伙搂在怀里,他就恨得牙根痒痒。不过此刻更让他恨的是没法和呼延小秋联系,更谈不上让她帮自己去松泽家里窃取情报了。 他驾车缓缓地驶过别墅,脑子却飞快地转着:等松泽走了以后再找呼延小秋?可那要等到什么时候?万一那老家伙吃了什么虎鞭鹿鞭之类的,折腾上几个钟头,自己岂不是要苦等了?生几个小时的闷气不说,现在四方人马都在争分夺秒地寻宝,万一被别人抢了先,那就只有哭的份了! “妈的,你睡老子的女人,老子就睡你的姑娘!”许从良一打方向盘,脚踩油门,轿车风驰电掣般向松泽园治的府邸驶去。他决定亲自登门,会会松泽惠子,他知道这步棋走得有点唐突,一旦“拜访”松泽惠子的事情传到松泽园治的耳朵里,自己就惹上了麻烦,但眼下也顾不得这么多了。 松泽惠子没想到许从良会突然造访,当警卫通报说一个叫许从良的警察厅科长求见的时候,她着实吃了一惊,随即就喜出望外地来到大门口。 许从良被另一个警卫带领着来到府门,将配枪交给警卫后走上两步冲惠子笑道:“将军府真是戒备森严,离这儿一百多米就被拦下了,好说歹说才答应给我通报一下。” 惠子笑道:“许科长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怎么警卫森严了一点儿就受不了?” 许从良摇着脑袋:“不是受不了,而是忽然间触景生情了。” “触景生情?” “是啊,记得去年我在一家医院里住院,一个漂亮的女医生也像警卫一样看管我。” 松泽惠子这才明白许从良在故意打趣,俏脸一红,心里却甜美得很,一边把许从良带进大厅一边问:“你今天来……是不是有什么事?” 许从良在来的路上早已盘算好了措辞,忙故作神秘地问:“将军不在家?” “不在呀,你是找我父亲的?” “不是,将军不在家,我找你就不用找借口了。” “借口?”松泽惠子被许从良弄得糊涂了,仰着脸问。 许从良一本正经地说:“将军对你那么宠爱,我如果不找个理由来见你,你父亲不得把我撵出家门呵?所以我来之前就琢磨,如果你父亲在家,我就会对将军说,我在一家日本商会挂了个虚职,不过有些场面上的活动还得参加。过两天就有一个商会聚会,可我对你们日本的很多礼仪都不了解,这要是出了洋相我的脸可丢大了,所以特意来想请惠子小姐教教我。” 松泽惠子哑然失笑,等仆人把茶水摆上、离开后,笑道:“也亏你能想得出来这些,那现在不用借口了,你可以实话实说了吧,找我什么事呢?” 许从良继续编道:“实话呢,我是想约你出去游玩,现在正是秋高气爽,离咱们哈尔滨一百多里地有一座凤凰山,那里满山遍野的枫叶,特别漂亮。” 松泽惠子一喜,正要答应,许从良又加了一句:“不过……最好你再联系几个朋友,咱们一块去。” “为什么?”惠子眨眨眼睛,“你不是约我去玩吗?” “就是因为这个,才得再找几个人一块去。我要是单独约你出去玩,你父亲肯定会认为我在追求你。” “那你约我出去玩是为了什么?” 见惠子的脸色稍有些变冷,许从良的诚恳之色更浓了几分,紧盯着她的眼睛说道:“惠子小姐,我约你出去是因为我喜欢你!说实话,很多次我都想约你出去,但是你想过没有,我们的身份悬殊太大了,你父亲能允许你和一个中国警察谈情说爱吗?所以我总是装作不经意地路过医院去看看你。我怕万一惹得你父亲大发雷霆,我连这个看你的机会都没有了。” 许从良说得动容,惠子也听得痴迷,瞅着许从良喃喃地说:“那是我们两个人的事情,只要我们相爱就好,我父亲……” 许从良知道再说下去就是缠绵的话了,忙一把揽过惠子,激动地说:“有你这句话,我什么也不在乎,也不怕你父亲了。只是你这么优秀,你父亲当然要让你嫁个如意郎君,我只想这两年多建些功绩,能在地位上更让你父亲接受。你明白吗?要是到时候你父亲还不答应——”说到这儿,他猛地亲上了惠子的香唇,许久才松开。“你就告诉他,你已经是许从良的人了!” 松泽惠子被他这肆意狂放的话弄得心头一热,再加上火辣辣的吻,满脑子只剩下了幸福和快乐。耳边只听得许从良说:“所以,现在可千万别让你父亲知道咱们的事情,就像这次,一定带着几个朋友一起出去玩。为了安全起见,你就找到我这个警察科长当保镖,你觉得怎么样?” 她娇羞地点点头,许从良自是心花怒放,拉着她的手说:“对了,你家有没有地图,最近不少反满抗日分子在哈尔滨周边嚣张得很,咱们得找个合适的出行路线。” “地图在我父亲的书房里,跟我来吧。” 许从良早就预料到她会说这句话,因为哪个女孩子的闺房里也不会摆上一张地图,要有的话只能在松泽园治的书房。于是他二话不说,忙随着惠子来到书房。 许从良已经是二进宫了,他眼睛一瞟就已看出书房的格局一点也没有改变,想必保险柜仍然在原来的地方。他也不着急,等惠子把地图摊开以后装模作样地看了起来,过了几分钟,他瞥到惠子一脸茫然的样子,笑道:“这东西看起来头疼得很,我都这样,就不用说你了。这样,我在这儿慢慢看着,你回房间给朋友打几个电话,把出行的时间敲定怎么样?” 惠子被许从良一提醒,想想也是,便离开了书房。等惠子把门关上,许从良立刻撇下地图,直冲向书柜,紧张地忙碌起来。 这一年多以来,许从良的日语大有长进,不但简单的对话能说上几句,很多日文也都认得。打开保险箱以后,翻了十几份文件后果然就看到了需要的资料,他凝神细看,将资料里的内容熟记在心,这才小心翼翼地原样归位,重新回到地图前。 不多时,惠子笑盈盈地返回来,欢快地说:“都联系好了,你把游玩路线定好了没?” 许从良得意地点点头,一语双关地说:“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第二天深夜,三十多个矫健的汉子穿梭在茫茫林海之中。午夜的狂风将大片的枯叶扑簌簌地吹落下来,恰好掩盖住了急促的奔跑声和沉重的呼吸声。 为首的两个人正是刘闯和许从良,身后则是酸猴子和木帮的弟兄。这次出动,许从良让刘闯把木帮汉子干活常用的家什都带上了,从结实的大捆绳索到拖动原木的滑轮、绞架,一应俱全。带的人也是精挑细选,除了枪法准以外,个个都是身强体壮的干活高手,为的就是一旦找到那尊重达一百五十多斤的金佛以后能尽快地搬运走。除此以外,这次他们手里的武器也鸟枪换炮,换成了清一色的捷克式半自动冲锋枪。这让刘闯大呼过瘾,竟巴不得能遇上鬼子好好大干一场。不过许从良千叮咛万嘱咐,哪怕遇上小股鬼子也不能开火,这些枪械是以备万一用的。刘闯点着头,瞅着手里的枪直咽口水,偷偷问许从良:“这枪能不能留下两把?” 许从良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一口就回绝了:“你以为我是军火贩子?这枪可是我磨了半天嘴皮子才借到的,用完了立马得还回去。” 刘闯猜不出这些好枪是许从良从哪里弄来的,但有件事情他能肯定:这枪肯定不是游击队提供的,否则在帽儿山血战那么紧要的当口就该用上了。可不管怎么说,能使一把好枪足以让他兴奋不已。 许从良说的是实情,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从呼延小秋那里把枪搞到手。呼延小秋原打算带着她的小组成员和许从良一起行动,自从四号仓库的行动失利之后,她那个小组便蛰伏起来,只是偶尔执行一些辅助性的任务。如今遇到这件大事,呼延小秋打算向上峰请示,调用这伙人马。 许从良沉思一阵,大巴掌使劲摇了起来。“不行,这样一来,另一个特工就会嗅出味道了,难保他不背地里使坏。再说了,自从你被松泽怀疑以后就一直单线联系,现在调用那伙人马,万一有谁叛变,你的处境就危险了。还是我找木帮的弟兄干这票吧。” 呼延小秋扑哧一乐:“就他们那帮人还能干得了这个?” “你可别小瞧他们!他们走南闯北、对哈尔滨附近地界熟悉得很,从山沟子里闭着眼睛都能找回家,咱们这次是去寻宝,不是打打杀杀,你们那一套特工的手段反而派不上用场。再者说,动刀动枪的也不是没干过,我们在帽儿山还和鬼子打得不分上下呢!” 说完,许从良就知道失言了。果然,呼延小秋吃惊地看着他:“你们在帽儿山和鬼子打过?难道你和共产党还有瓜葛?” 见话已说破,许从良也不再隐瞒,把四号仓库行动失败后救助呼延小秋的真相和在帽儿山的血战说了一遍,然后对沉默不语的呼延小秋笑道:“我知道你们国民党对共产党恨得牙根痒痒,不过人家做的事儿也确实讲究,至少是豁出命来打鬼子、帮朋友,要是人家有同志遭难,你们国民党的特工能救吗?” 呼延小秋明白许从良说话的意思,嫣然一笑道:“行啦,你当我不通人情世故呢?不管怎么说,人家救了我一命,这事儿我记下了。只要我力所能及的,帮他们一把就是了。” 许从良顺杆就爬,忙说:“那我带着木帮去寻宝,可是为了你,我知道你手头有不少好家伙,这个时候还不拿出来,留着下崽呢?” 呼延小秋瞪了他一眼,又琢磨一阵,欣然答应。不过临了又加了一句:“不过你告诉你的朋友,这么一来事情就两清了啊,以后他们别犯到我手里,他们有他们的主义,我也有我的上峰,到时候真要拔枪相见可别怪我不讲情面。” 许从良原本也不想掺和他们两家的恩怨,只是为了借出枪来,见目的达到,早就乐呵呵地一个劲儿点头,催着呼延小秋去拿枪了。 此刻,踏进茫茫林海,向目的地潜进的路上,许从良早没了轻松,他自始至终都瞪着眼睛,借着月色向四下张望着,似乎看到的不是黑漆漆的树林,而是一张张黑色的大网。对于这次行动,他隐隐觉得担心,至少这次行动的地点都不确定,随时都可能出现意想不到的变故。 从松泽园治的保险柜里看到了所要的情报以后,他就判断出了行李员转移宝物的大致地点,就在公主岭车站到大屯子车站之间。因为列车在这段距离行驶了五分钟,而鬼子尾随的机车则行驶了五分半,这差出的半分钟应该就是铁轨被转换了方向,“跑弯路”所造成的。 许从良通过铁路部门的朋友弄到了这个区间的铁轨路线图,发现只有三个分道口,这就意味着转移宝物的地点就是这三个分道口之一。既然当天沿途的鬼子没有搜索到可疑人员,那就意味着的宝物没有被立刻运走,而是埋藏了起来,一百五十多斤的东西很难带出多远,埋藏地点极有可能就在分道口附近。虽然目标缩小了很多,但搜索起来也麻烦得很,更何况是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深夜。但这些还不是许从良最担心的,他最担心的是这两个车站都有鬼子驻扎,虽然人数不多、加起来也才二十几个人,即便被发现,凭着手中的捷克式冲锋枪收拾他们是绰绰有余,但那样一来邻近的鬼子就会接踵而来,撤离是来得及的,但国宝也就弄不到了。 一路上虽然没有遇到一个巡逻的鬼子,但许从良紧绷的那根神经始终没有松弛下来。夜风呼啸,冷飕飕地刮在身上,又刺骨地钻进身体里,但许从良却一直走在队伍的最前列,也紧紧盯着远处若隐若现的灯光。直到队伍潜行到距离大屯子车站附近的一个高岗上,许从良才停下了脚步。 他招手示意大家围拢过来,趁着稍稍休息的片刻对众人说:“从大屯子站到公主岭车站有三个分道口,我们分成三组,每组负责检查一个分道口附近的情况。咱们要找的那件国宝一百五六十斤重,不大可能被埋得很远,至于哪里适合藏东西,什么地方不容易被发现,各位兄弟比我明白得多,我在这里就拜托各位了!另外,行动的时候一定注意隐藏,记住:咱们这次不是打鬼子,该装孙子躲起来的时候就装孙子,这不丢人!” 交待完这些,众人又把暗号确定下来,三十多个汉子把黑布蒙在脸上,只露出双眼和口鼻,飞快地消失在夜色之中。 许从良带着酸猴子和十个木帮的弟兄猫着腰奔向距离大屯子车站最近的一个分道口,许从良先找了一处隐蔽的地点埋伏起来,架上狙击步枪仅仅瞄着车站,准备一旦有风吹草动就及时发出指令,酸猴子则带着其他人仔细巡查起来。 此时已是后半夜,没有了丛林的遮蔽,冷风更加肆虐地扑过来,将许从良吹得一个哆嗦接着一个喷嚏,但更让他难受的是心脏,始终焦灼不安地提在嗓子眼。他不时回头看去,只见浓浓的夜幕中已看不出人的身影,于是便竖起耳朵,静听风吹草动。 突然,几声急促的鸟鸣从远处的灌木丛中传了出来。许从良顿时惊喜交加,这是酸猴子的暗号,预示着发现了东西。许从良忙提着步枪顺声小跑过去。 这一带尽是浓密的灌木丛,半人多高的灌木虽然恰好将身影都掩盖起来,但也留给众人无数的荆棘,许从良没跑多久身上的衣服就被撕开一道道口子,紧跟着皮开肉绽的疼痛就灌满全身,等奔到了酸猴子发出声音的地点,许从良的脸上、胳膊上早已血迹斑斑。 许从良顾不得擦拭,忙低声问:“发现什么了?” 黑暗中,酸猴子的眼珠子闪着喜悦的光芒,他拿着几条碎烂的布条小声说:“大哥,你看这个!” 许从良接过来摩挲几下,立刻分辨出这是麻袋的碎片,他一喜,忙又问:“还有什么发现?” 酸猴子压抑着兴奋,说:“这里的灌木有踩踏、拖拽以后的痕迹,估计麻袋装着的金佛就是从这里拖走的。” “那还愣着干什么!顺着痕迹找啊!”许从良使劲掐了一把酸猴子的胳膊,抢先向灌木丛深处匍匐过去。 众人一时间都忘了浑身被荆棘刺伤的疼痛,匍匐着搜寻一处处可疑的地点,黑暗中只听见大家急促的呼吸声和压抑着的呻吟声,剩下的就是一簇簇灌木被掀开所形成的黑影,远远看去就如同阵阵狂风在这片灌木丛肆虐不止。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从灌木丛里传出一声如释重负的长叹。许从良对这声音熟悉得很,每当他不哼唱那些黄曲荤词以后,酸猴子就会这样长出一口气,此时又听到,他不禁大喜过望,低吼道:“猴子,是不是找到了?” “嘿嘿”两声笑声过后,黑暗中响起酸猴子压着嗓子、却得意十足的声音:“你快过来看看这口废水井吧。” 许从良胡乱地扯开身边的荆棘,急冲过去,借着月色看去,只见在几簇茂密的灌木中间竟出现了一口盖着大石板的废水井! 酸猴子瞪着亮眼珠子,轻轻甩着手里的麻袋片子说:“往别的地方再也搜寻不到麻袋片子了,搞不好那个金佛就被藏在了这口水井里。” 这个念头其实都萦绕在每个人的心头,酸猴子话音刚落,已经有好几双大手抓住了石板的边缘,众人一起用力,将石板掀了起来。 一股浓烈的臭气猛然扑了出来,最靠近水井的两个汉子只吸了几口就“扑通”一声跌坐在灌木丛上,侧过脸大口吸了半天新鲜空气,脑子才清凉一些。恶臭弥漫在灌木丛上空,将众人逼得都不禁倒退好几步。许从良也被熏得一阵迷糊,他干呕了两下,骂道:“他妈的,这里面是什么啊?” 一个木帮的汉子悄声说:“坏了,遇到鬼气了!” “鬼气是什么东西?” 那汉子惊恐地看着井口,哆嗦着说:“这是老辈人的说法,山里神神鬼鬼的东西很多,不少都是带毒的,长在山里的还好,至少能看见、能辨认出来,可还有些东西天生就在地下面长着,有时候在打井、造房子打地基的时候就能翻腾出来,遇到空气慢慢就死了,然后就冒出这么臭的气味来,凭你身子骨怎么壮实,吸几口就晕头转脑的,要是吸得多了,不死也得变成傻子!” 许从良听得嘴唇也哆嗦起来,下意识地又往后撤了好几步才惊悸地问:“那有没有什么法子呢?咱们得下井看看,要是东西在里面还得想办法弄上来啊!” 几个汉子你瞅瞅我、我瞅瞅你,摇了一阵头以后忽地想起了一个人:“对了,不知道大烟袋锅子有没有什么法子?” 这句话把许从良提醒了,他急忙推了把酸猴子:“快去把大烟袋锅子和其他两个组的人都叫回来!” 半个时辰过后,大烟袋锅子、刘闯带着另外那二十多个人气喘吁吁地赶了回来。 来的路上大烟袋锅子已经从酸猴子嘴里知道了情况,此时也不多耽误工夫,他从褡裢的一个口袋里翻出一根破草根样的东西嚼了半天,然后强咽下去,这才拿着手电筒、凑近水井把头探了进去。 一分多钟过后,大烟袋锅子憋得满脸通红把脑袋缩回来,转身大口呼吸了半天,又啐了好几口唾沫才喘息着说:“这是口枯井,有七八米深,里面有一个麻袋装的东西,不过不知道是不是那件国宝,得下去察看才行。” 许从良拽着大烟袋锅子的手,忙问:“这活你能干得了吗?” 大烟袋锅子心有余悸地瞅了瞅漆黑的井口,为难地说:“里面要真是那宝贝的话,得四下捆好拽上来,人至少得坚持十分钟才行。刚才我吃了根解毒的避邪草都觉得头晕,要是下去的话,估计脚没沾地就得熏晕了。” 许从良饶是脑子灵光,此时也没了主意,一屁股蹲在地上揉起了脑袋。忽然,大烟袋锅子一拍脑袋:“对了,有毒物的地方必有和它相克的东西,这鬼气臭得熏人,相克的东西也一定气味很特殊,咱们赶紧在这附近找找!多采集一些,吃下去估计能抵抗一阵子!” 许从良乐得忍不住哈哈大笑,立刻把他的办法传给了众人,一阵阵细碎的声响过后,三十多人已把身子埋在布满荆棘的灌木丛中,手脚并用,忍着疼痛搜寻起来。 借着月光勉强也就看见附近一两米的东西,大家也不敢点火照亮,只是翕动着鼻孔使劲地嗅着。果然,不多时便有一个惊喜的声音传出来:“这里有一棵草,呛得人要打喷嚏!” 大烟袋锅子忙爬过去,闻了几下后又塞进嘴里嚼了半天,喜悦地说:“不错,应该就是这东西!”有了目标,众人的劲头顿时更足,四下里加紧找寻。 许从良也东嗅西闻地找着,正忙碌间,忽地被人狠狠捅了一下,他刚看清捅他的是酸猴子,还没冒出话来,酸猴子早已按住他的脖子往左侧扭去,同时贴在他耳边紧张地说:“大哥,山岗上好像有人!” 许从良浑身一激灵,忙向酸猴子所说的方向看去,浓浓的夜色将高低起伏的山林笼罩得黑暗阴森,若隐若现地显出高岗的轮廓,但恰好在这个位置上月光斜斜地倾洒到山岗的另一侧,将山林的影子无形中放大了许多,十几条鬼魅般的长影穿梭移动着。 那显然不是树木被狂风摇动所形成的影子,而是人影! 鸡皮疙瘩立刻爬满了许从良的全身,冷汗也倏地冒了出来。他脑子飞快地转着:“这伙人是什么来头?鬼子?应该不是,这帮龟孙子各个都是耀武扬威,哪能偷偷摸摸地爬上山;附近的胡子?也没听说这山头有什么绺子啊。”许从良想到了另一个可能,顿时倒抽一口凉气,难道是另一伙来寻宝的?吉村秀藏为了抢在岛本前面获得宝物,隐秘地搜查是有可能的,再有就是国民党的另一个特工,也可能带着人偷偷摸摸地来查看,按照许从良的推测,这个人应该就是白受天! 短短的几秒钟之内,许从良把各种复杂的局面想了一遍,忙把刘闯叫过来,把发现的情况和他简要地说了说。刘闯的脸色也变了,忙问:“那咱们该怎么办?” “咱们有三十多个人,手上的家伙也厉害,干起来的话咱们肯定吃不了亏。但咱们现在还没把宝物弄出来,一旦交火就没机会取宝了。眼下只有一个法子可以试试。” “什么法子?” “不管他们是哪路神仙,干的肯定也是偷偷摸摸的事儿,和咱们一样不敢声张。你走南闯北,黑话都门儿清,你带十几个弟兄上去,以胡子的身份和他们聊聊,一来探探他们的口风,二来把他们支走,哪怕拖延上半个时辰都行,我们剩下的人利用这个时间赶紧取宝。” 刘闯操枪在手,点了点头:“没问题,你就瞧好吧,江湖上摸爬滚打这么多年,就是真胡子来了我也有招对付。” 许从良略微放下一点心,但又叮嘱了一句:“万一情形不对,尽管和他们干就是,取宝要紧,但弟兄的性命更重要!”刘闯应了一声,迅速挑选了十几个人趁着月色悄悄向山岗上摸去。 深夜带队前来的不是别人,正是白受天。 和许从良猜测、分析的一样,白受天就是国民党蓝衣社派来调查金佛下落的另一名特工! 国家机器的力量是巨大的,虽然东三省是由日本人统治着,但蓝衣社的触手仍然伸得四通八达,秘密搜集情报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则是大力网罗特工人才。白受天就是他们一直注意的人。 几个月前,他们开始接触白受天,从接近、试探,到挑明话题,一系列的过程竟然没费什么力气。这固然是蓝衣社给的诱惑足够大,另一方面则是白受天自己心理上起了变化。 自从蔡圣孟、叶勇先后垮了以后,白受天满以为自己在警察厅里可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但没料想原本不在他视线之内的许从良却横空出世,不但在权力上和他平起平坐,而且还和金荣桂、乃至日本人打得火热。这让他不仅惴惴不安,还经常在想到蔡圣孟和叶勇的时候凭生一种兔死狐悲之感。他隐约感觉到,自己一直抱着的金荣桂这棵大树有些抱不住了。也正这时,蓝衣社的“邀请”让他觉得眼前一亮,虽说日本人现在春风得意,但以后的事情谁也不好说,多留一条后路总是好的,而且趁现在的乱世多捞些银子更是正道。于是,他和蓝衣社一拍即合,摇身一变成了蓝衣社的秘密特工。 白受天的脑子虽赶不上许从良灵光,却也没差到哪儿去,接到“寻宝”任务以后,他就开始挖空心思搜集线索,和许从良的想法一样,他渐渐地也把目标锁定在了大屯子车站到公主岭一带的铁路沿线上。此时,他正带着自己的十多个心腹手下秘密地摸向大屯子车站附近,打算实地勘察一番。 夜色中,白受天这伙人戴着面罩、身着夜行服在丛林里鬼鬼祟祟地穿梭,突然从前方的树丛里传出“嗖”的一声,随即一个梭形的铁镖扎到了前方不远的一棵大树上。 白受天脸色一沉,他听说过这种东西,是东北胡子用来警示对手的物件,叫做“鬼叫魂”。他急忙冲身后的人一挥手,然后立刻躲到一棵大树后面,手枪举起来的同时,低喝道:“什么人?” “蘑菇,你哪路的?哪边走?”黑暗中传出对方低沉的声音。 白受天混迹警察厅多年,土匪也接触的不少,黑道上的名堂自然明白,此时一听就知道对方说的是黑话,意思是“你是什么人,干什么来的?”他心里稍微松了一口气,至少眼前这伙人不是日本人,但“胡子”也令他头疼,东北的土匪天不怕地不怕,正规部队都不放在眼里,更不用说警察了。如果搬出警察厅的名头,未必就能好使,而且对面的人虽然说的是黑话,但如果是伪装成土匪呢?在没弄清对方的身份之前,他也不能暴露身份。 想到这儿,白受天哼了一声,道:“嘿嘿,想啥来啥,想吃奶来了妈妈,想娘家的人,孩子他舅舅来了。”(我也是胡子。) 黑暗中,对面的人又开口了:“敢情是里马啊,在哪儿竖旗啊,报个万儿吧!”(原来是同行,什么地方的?报个名号吧!) 白受天知道如果抱上附近哪个土匪的名号,搞不好会露馅,倒不如编个远点地方的。于是答道:“鹤北大坨子岭飞天龙,那边窑变了,带兄弟们扯出来,路过这里。”(我在鹤北坨子岭,绰号飞天龙,那边出事了,带弟兄们跑出来。) 对面的刘闯闻听,一时间也分辨不出真伪,沉吟片刻,他招过几个弟兄,耳语了几句后迈步从树丛里走了出来。双拳一报,压低声音说:“在下二龙山金钱豹,幸会了。” 白受天见对方现身,也只好硬着头皮出来,谄笑道:“原来是二龙山大当家的,久闻大名!兄弟我只打算在这里押白(休息)一阵,然后趁天亮赶路,得罪之处还请大当家的见谅。” 他说的时候,一双贼眼使劲地打量着刘闯,不过一来天黑、二来刘闯还蒙着面,根本看不出面目,倒是把刘闯肩上背的冲锋枪看得清清楚楚。他心里不免一惊,心道:“这伙土匪当真厉害,竟然有这么精良的家伙!” 刘闯也紧张地瞄着白受天的一举一动,见对方目光犹疑,显然也有所忌惮,紧绷着的一根弦稍松了一些,嘿嘿笑道:“无妨无妨,按理说兄弟到我这地界,我该开山门款待一番才是,只不过实在不巧,我们天一亮就准备在围子上接财神(去县城绑票),今晚也得在这里拉线(侦察),就不能招待各位了,也还请大当家的行个方便,绕路上道(出发),我这里略备薄礼,就当是给各位兄弟路上的盘缠了。”说罢,他手一挥,七八个木帮弟兄从树丛里现身,为首的一个提着一个包袱走到白受天面前,施了个礼后把包袱放到了地上。刚才刘闯急中生智,吩咐手下把身上带的钱搜集一些,虽是不多,但应付眼前的事儿也足够了。 白受天眼尖得很,这七八个人一出来,他就瞄见都背着冲锋枪。他心里更寒,知道不管对方是不是胡子,也不管是不是真的去绑票,要是撕破脸动起手来自己这边肯定讨不到便宜。他狠狠地咽了口唾沫,冲刘闯一拱手:“那就多谢大当家的了,兄弟这就带人走。”说完,他冲身后一摆手:“上托(望风的),还不谢过大当家的,把盘缠拿走。” 身后的几个人都是一愣,一时间没弄明白白受天叫的是谁。白受天也随即反应过来,自己说的是黑话,手底下的人显然不明白,于是紧忙又喝道:“孙三,你小子傻了?再笨手笨脚的,我插(宰)了你!” 这次,被唤作孙三的急忙应声出列,拎了包袱回去,返身走了两步才想起来回身冲刘闯抱拳施礼。刘闯装作没看见,冲白受天又抱了抱拳:“那就多谢大当家的了,往右拐是条僻静的小路,附近四五十里都没有水(官兵),我就不远送了,在这里恭送大当家的!” 白受天见刘闯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只好干笑了两声,拱手作别。见这干人马消失在黑暗里,刘闯才松了一口气,留下两个弟兄继续盯着,带着其他人向山坡下的灌木丛潜去。 一直没听到异样的动静,许从良的心已安了四五分,此刻见刘闯带着人回来,他心头的石头彻底落了地。 “干得不错!” 他冲刘闯竖起大拇指,问:“刚才是怎么个状况?” “领头的黑话说得挺溜,自称是坨子岭的绺子,我冒充胡子和他们聊了半天,说咱们这里有票买卖,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呗。那家伙琢磨了一阵子,眼睛直瞟我们弟兄手里的家伙,估计他盘算也讨不到什么便宜,就答应了。” 刘闯脸上得意的神色一闪而过,压低声音又说:“只不过领头的看起来像土匪,但他手底下的那帮人,我瞅他们的做派不像胡子。” “那你瞧着像是鬼子假扮的吗?” 刘闯摇了摇头:“那伙人中国话说得特别利落,要是鬼子假扮,不可能中国话都说得这么好吧,而且那口音一听就是咱们这儿的,鬼子就是中国话说得再熟,也学不会咱们的方言和黑话啊。” 瞅着许从良若有所思的样子,刘闯催道:“别琢磨这些了,反正他们也撤了,我还特意留了两个弟兄在那儿守着,咱们赶紧忙眼前的事儿吧。” 许从良一想也是,忙招呼大家继续寻找草药,但众人的身子刚又伏下去,就听得凄厉的子弹声从山岗上传来,许从良还没回过味来,一颗信号弹已经“嗖”地升起,然后直向他们隐身的这片灌木丛扑来。红光闪现之际,把他们这片灌木丛映得通红! “妈的,怎么打起来了?” 第十五章 假结婚,真洞房 “你、你吃的是大烟膏子?” “大烟膏子”四个字一冒出来,在场的所有人都傻了,愣了片刻之后,两个汉子猛地冲到大烟袋锅子面前,一个搂住他的肚子,另一个上前就要掰他的嘴,口中大吼:“你他妈疯了!快吐出来!” 刘闯骂着就要冲出去,却被许从良一把拽住。“那是三八大盖的声音,不是咱们的捷克式,那帮狗娘养的不是要和咱们干。” “那是怎么回事?”刘闯说话的同时,远处的大屯子车站里也响起了刺耳的警报声,架在车站上方的探照灯也调转方向,惨白的光束向他们这里射来。虽然距离尚远,还捕捉不到他们的身影,但鬼子的目标显然已锁定了这里,估计不出几分钟,鬼子的摩托车就会突突地向这里奔来。 “他们知道和咱们硬拼没好果子吃,就故意放枪,把我们暴露给鬼子!他们得不到的东西也不想让我们得到!”许从良气得浑身直哆嗦,但脑子却飞快地转着,他思忖:现在要是放弃宝物撤到山上也来得及,但是那样一来,鬼子事后肯定会搜查这里,那件国宝就等于白送给他们了!要是干一仗呢?凭手里的冲锋枪,对付大屯子车站的鬼子绰绰有余,增援的鬼子至少得半个小时才到,足够办完这份差事了。 想到这儿,他回头问道:“大烟袋锅子,给你半个钟头,能不能把药材采集够?” 沉寂了片刻,大烟袋锅子的声音坚实地响起:“够了,半个钟头肯定把东西弄上来!” 许从良心里有底了,抓起枪振臂一呼:“兄弟们,大屯子的鬼子不多,没分配到冲锋枪的弟兄留在这里和大烟袋锅子捞宝贝,带枪的跟我上!” 说话间,鬼子的摩托车声已由远及近地传来,话音刚落,刘闯早已迫不及待地蹿了出去。许从良也不含糊,立刻拎着枪猫腰跟在后面。 大烟袋锅子和留守的人立刻紧锣密鼓地寻找起草药,身子刚伏到灌木丛上,远处已响起了密集的枪炮声。枪炮声大作之前,许从良的底气还是很足的,虽然从大屯子车站驶出了三辆摩托车,外加四十多个鬼子,但他并不怕。捷克式冲锋枪的威力他知道,对付三八大盖绰绰有余,更何况他们是在暗处,只要先撂倒一部分鬼子,剩下的就成了惊弓之鸟了。 摩托车声越来越近,瞅着已经进入了射程,许从良大吼一声,猛扣扳机,随即愤怒的子弹从灌木丛的四周雨点般砸了过去。三辆摩托车还没发出刹车的刺响,就怪叫着横飞了出去。许从良心里正喜,对面的枪弹已经飞速冲了过来。 嗒嗒嗒,嗒嗒嗒!许从良心头一沉,这显然不是三八大盖射出的子弹声,和他们手中的家伙一样,也是冲锋枪的声音!而且从声音数量上判断,对方所持的似乎都是冲锋枪!大屯子车站不是个重要的车站,虽然驻扎着鬼子,但肯定不会配备这么精良的枪械,这是怎么回事? 就在许从良一愣的当口,黑暗中从对面传出一句叽里哇啦的口令声,随即原本成群结队的鬼子突然四散开去,短暂的枪声停顿之后,猛烈的枪声再度响起,不过这次是从左、中、右三个方向边开火边逼近。没有一丝慌乱,几乎在瞬间就变换了阵形。这岂止是训练有素,简直是特工部队才有的技术! 这番突然的变化显然也大出其他人的预料,三个木帮弟兄措手不及,还没来得及隐蔽好便被子弹击中应声倒地。看着瞬间就失去了三个兄弟,刘闯急红了眼,“突突突”发射了一梭子子弹后,一个侧滚翻奔到许从良身旁,喊道:“这帮鬼子是什么来头?怎么火力这么猛?” “是他!”许从良咬牙切齿地吐出两个字,啪啪紧扣扳机,将对面树丛里喷射出来的火舌压灭了片刻。 “是谁?” “岛本正一!刚才他叽里哇啦一喊我就听出来了!这王八羔子负责搜宝,肯定也把注意力集中在这附近,所以才驻扎在车站的!”许从良借着枪声短暂的空当飞快地说。 “那怎么办?”刘闯急得嗓子都变音了,他瞅见木帮的十几个弟兄都被对方的火力压得抬不起头来,虽然手里握着冲锋枪,也喷射着子弹,但大多是漫无目的的乱射。这也难怪,木帮的汉子虽然勇猛,但没受过正规的军事训练,和对面的正规军比起来就是一群乌合之众。 这番情形许从良也瞅在眼里,他脊背一阵阵发凉,他知道不要说半个小时,再有十几分钟就可能被岛本的人包了饺子。他虽然佩服林森的英勇,但他的哲学是保住性命要紧。想到这儿,他把脑袋又缩了缩,骂道:“还能怎么办?撤呗!” “那井里的宝贝……咱不要了?” “要个屁!宝贝重要还是命重要?”许从良虽然打着退堂鼓,但心里一百八十个不甘心,上了一梭子子弹后,他一边开火一边说,“你带着人再顶几分钟,我回去看看,要是现在能捞上来,咱们拼了命也再坚持一会儿。要不然,啥也别说,立马就撤!”说完他一个滚翻,滑到了草丛里,连滚带爬地向灌木丛奔去。 “大烟袋锅子,怎么样了?前面的弟兄要顶不住了!”他瞅见人影后就急忙喊起来。 大烟袋锅子正飞快地往嘴里塞着那些呛人的草药,听到许从良的喊叫,顿时一噎,连眼泪都呛了出来。许从良奔到近前,拽着大烟袋锅子,气喘吁吁地正要问,大烟袋锅子已从身旁的一个弟兄腰间拔出一个酒葫芦,咕嘟咕嘟灌了好几口。 “好酒!” 说完这两个字,他把那件从不离身的油津津的褡裢脱了下来,“哧”一声从中间扯断,顿时从内层掉出一块油黑的东西。许从良还没看清楚,大烟袋锅子已经囫囵地吞了下去,紧接着又灌了几大口烧酒,迈步就向水井口奔去。 “你吃的是什么?”许从良和酸猴子禁不住惊问。 大烟袋锅子没搭理他,只是一边紧着裤腰带,一边招呼着弟兄:“手脚都麻利点,该捆的、该绑的都准备好了,我这就下去了!” 那几个兄弟愣道:“你刚才不是还说草药不够吗?” “啰嗦个屁,现在够了!” 几个人忙不迭地往大烟袋锅子身上系着绳子,酸猴子则狐疑地抄起被丢在地上的褡裢,把手伸进内层掏了掏,果然摸出几块碎渣,他塞进嘴里嚼了两下,顿时大惊失色! “你、你吃的是大烟膏子?” “大烟膏子”四个字一冒出来,在场的所有人都傻了,愣了片刻之后,两个汉子猛地冲到大烟袋锅子面前,一个搂住他的肚子、另一个上前就要掰他的嘴,口中大吼:“你他妈疯了!快吐出来!” 大烟袋锅子不知哪里来的气力,奋力一扭竟然挣脱了紧紧抱着他的胳膊,回头笑骂道:“兄弟们,咱们的草药不够,不吃那东西我下去没几分钟就见阎王了。下面可是咱们中国的国宝。小鬼子想弄到手?做梦!我就是拼了这条老命也得给捞上来!老子死了也能昂着脑袋到阎王那里报道!” 说完,他紧了紧绳子,纵身跃下井口。不过,脑袋即将消失在井口的一瞬间,两只瘦骨嶙峋的手又狠劲地扒了一下,随即那张蜡黄的脸又露了出来。他留恋地扫了一眼众人,最后把目光投到其中一个兄弟身上。“老六,忘了告诉你了,昨天我给弟媳妇号脉,她怀的是个丫头。你小子成天嚷着要抱儿子,我就没敢告诉你。” 那个叫老六的汉子早已哭红了眼睛,哽咽着说:“丫头好,我喜欢丫头片子!” “这才像人话,我可告诉你,对你媳妇好点啊!等你抱丫头了,别忘了在我坟头烧几斤好烟叶子啊!”说完这句,大烟袋锅子的枯手摇了两下,身影随即消失在黑暗之中。 许从良傻愣愣地看着这一切,突然间浑身热血沸腾,他早已忘了刚才还担心的性命问题,大吼一声:“都他妈的愣着干什么,抄家伙上!” 陡然增加了十几杆枪,虽然不是威力十足的冲锋枪,但火力点顿时增加了许多,子弹带着仇恨的火光呼啸着喷出,把凛冽的寒风撕扯成一条条碎片,几分钟之内鬼子的枪声竟没有再近一步。 但许从良明白,虽然貌似将颓势扭转过来,形成了僵持的局面,但这只是强弩之末,不出一刻钟肯定又会陷入刚才的境地,可没法子,现在只有寄希望于大烟袋锅子尽快把宝物捞上来了。 果然,几分钟过后,又有三杆枪停止了喷射,对面的火力也紧逼过来。许从良摸了摸腰里缠的弹药夹,也所剩无几了。他心里越发着慌,正这时,远处的灌木丛里突然传出兴奋的吼声:“东西到手了,弟兄们快撤!” 许从良激动得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他把仅存的三个弹药夹换上一个,发疯一般喷射着子弹,一边开火一边向后撤,口中也喊着:“大伙撤,进了山鬼子就麻爪(没办法)了!” 但后撤了十几米以后,许从良就发现自己的命令下得已经晚了。岛本正一的部下显然有着丰富的作战经验,从凌乱的枪声中已判断出他们的意图。他们刚一开始撤退,身后的子弹就紧跟着追过来,瞬间又有三四个弟兄挂了彩。许从良已顾不得大声喊叫,只是一边挥枪射击一边使出吃奶的劲儿向后奔跑。也幸亏前面就到了那片灌木丛,半人高的荆棘再加上漆黑的夜色算是帮了点忙,将鬼子的追兵阻隔了一下,但跑到井边,许从良心又慌了。 大烟袋锅子一动不动地躺在井边,嘴里的白沫子吐了一脸,许从良伸手探了一下,气息全无。再向不远处看,两个汉子正拼命地把一个沉重的大麻袋向山坡拖。许从良知道,肯定就是那尊金佛了,一想到这帮重情义的汉子为了保护国宝,连大烟袋锅子的尸首都顾不上,他鼻子一酸,眼泪夺眶而出。 正这时,刘闯带着人也奔了回来,粗粗一看,只剩下了十七八个人,其中还有一半挂了彩。他急忙喊:“没受伤的赶紧帮着前面的兄弟把东西抬走,剩下的阻击鬼子!对了,把大烟袋锅子的尸首带上!” 几个汉子应声而去,刘闯却一把拽住正换弹夹的许从良。“少在这里逞能,快他妈走!” 许从良一甩胳膊,刚要反驳,呼啸的子弹正从脑旁飞过去,他下意识地趴在地上,可还没架好枪,双腿就被一个人抱住,狠命地往后拉,紧接着酸猴子的哭腔也响了起来:“大哥,快跑吧!你要是死了,这宝贝我们交给谁啊?” 这话把许从良提醒了,可再看看浑身是血的刘闯,这个和他共患生死的兄弟,却怎么也开不了口。刘闯急眼了,狠狠踹了他一脚,嘴里却骂着酸猴子:“你他妈平时的劲儿哪去了,赶快把他拖走!” 酸猴子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和许从良一样,他也舍不得刘闯。可随着他这一声哭声,远处突然轰隆隆传来连珠炮般的爆炸声!声浪巨大,地动山摇,紧接着腾起的火光映红了半个夜空! 许从良只扫了一眼,就发现爆炸来自大屯子车站,此时那里已是一片火光,浓烈的硫黄气味以随着狂风扑到了这里。紧随而来的是一片气势如虹的呐喊声和愤怒的子弹声,从大屯子车站的方向直扑向鬼子的身后。而紧追不舍的鬼子也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爆炸声和枪炮声震蒙了,有的刹住脚步,有的茫然无措地掉转枪口,一时间竟不如如何应对。 “我的妈啊,大救星来了!”看到了鬼子的窘状,刘闯兴奋地晃着拳头,嘴里高喊着,“是他们,一定是他们!” “救星?是谁?”许从良惊愕地问。 “老孙!游击队!共产党!” 许从良蒙了,紧紧抓住刘闯的胳膊:“你说清楚点儿,到底怎么回事?” 刘闯咧着大嘴:“我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只是临来之前老孙发现我要带人行动,问我干什么,我就告诉他今晚和你在大屯子一带有个行动。” 许从良急了,忙追问:“那你说没说具体的事情?” “那我能说吗?你老许的事情,我怎么能泄露出去?老孙还问用不用他们帮忙,我也回绝了。” 说话间,岛本正一的追兵已经掉转了枪口,同背后杀过来的队伍交起了火。不过,虽然鬼子们的咆哮声已经变成了号叫,听起来无比吓人,但其实已成了强弩之末。和木帮的厮杀消耗了他们太多战斗力,此时再也抵抗不住对方猛烈的进攻,十几分钟之后残余的鬼子就被渐渐包围在一片洼地里,俨然已是垂死挣扎了。 这段时间的休息让许从良恢复了不少体力,此时见鬼子已经被包围了,更是豪气顿生,他和刘闯交换了一下眼色,呐喊着率众人杀入战场。 不过他刚奔了十几步就停下了,在他不远处一个手持两把驳壳枪的汉子正不停地向鬼子瞄准射击,那人的身影十分熟悉,正是五常游击队的高大队长。 许从良一阵激动,忙冲了过去,情急之下竟没来得及把脸上的面罩扯下来,高大队长余光里瞥见一个黑影向自己扑来,一骇之下举枪就要扣动扳机。说时迟那时快,将扣未扣之际,他身旁一个人已大喝一声:“别开枪,自己人!” 许从良见状,也醒悟过来,忙把面罩扯下,大笑着对高大队长喊:“你怎么把帽儿山的老朋友给忘啦?” 见是许从良,高大队长又惊又喜,热烈地来了个拥抱之后说:“现在没工夫叙旧,把鬼子打干净了咱哥俩再唠!”说完,挥舞着双枪又杀将过去。 许从良这才把目光投向刚才喊话的那个人,果然应了刘闯的话,那人竟是老孙!不过对于他,许从良没有太多的好感,兴奋的神色一闪而过,狐疑地问:“老孙?你怎么来了?” 老孙哈哈大笑:“实不相瞒,我们发现鬼子的一支特别行动队最近经常在这附近出没,早就想找机会干掉他们。正巧听木帮刘二爷说你们今晚在这附近有行动,我担心你们的人对付不了鬼子,就和高大队长带着人赶来了。只是不知道你们具体在哪里动手,所以直到你们和鬼子打起来,我们才杀过来。” 许从良这才恍然大悟,不由得握住老孙的手,刚说了一句感激的话,老孙就问:“许科长冒这么大的风险,是不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是需要的话,尽管言语一声。” 许从良心道:事是很大,可不能和你们说啊,否则我在呼延小秋那里就交不了差了。 正这时,远处突然传来一声野兽般的嘶吼,他顺声看去,只见一个日本军官的身影摇摇晃晃地出现在灌木丛中,那人举着战刀,浑身哆嗦着,似乎所有的力气都已用尽。 许从良立刻就认出那就是岛本正一,老仇新恨纠结在一起,顿时让他火冒三丈,也有了应付老孙的理由。 他狠狠地骂道:“不为别的,就为了干掉岛本这个畜生!” 说罢,他抄起枪便向岛本奔去,只是刚跑几步,密集的枪声就响了起来,仇恨的子弹射到岛本正一身上,顿时将他打成了筛子。等他奔到岛本面前的时候,这个穷凶极恶的刽子手只是瞪着一双失神的眼珠子,除了汩汩流出的鲜血以外,浑身上下再也没一丝有生气的地方了。 “妈的,便宜你了!等再过一百年,老子到了阴曹地府再找你,把挨的那一巴掌还回来!”许从良狠狠地踹了一脚,不解气地呼呼喘着气。 “行了,事不宜迟,我们迅速撤离吧。再晚一会儿,鬼子的援兵马上就到了!”老孙跑过来喊道。 许从良自然也是这个心思,简短地和老孙、高队长打过招呼、快速清理战场之后带着木帮的人消失在山林之中。 回来的路上,在经过一个隐蔽的山岗时,他和酸猴子拖在后面,两人挖了一个大坑,把那尊金佛掩埋在里面。虽然刘闯和木帮的弟兄不是外人,但这种事情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到了哈尔滨地界,双方迅速分手,许从良和酸猴子在死信箱里给呼延小秋留下情报之后赶回了家里。 他要好好休息一下,不但让身体、也要让大脑得到休整。这个晚上的经历,让他对游击队和老孙充满了感激之情,不过他的心里更多的是痛苦和恐惧。 痛苦是因为大烟袋锅子和十几个木帮弟兄的死,这让他伤心欲绝。恐惧则是因为他发现白受天远比他想得可怕的多,他满脑子都在琢磨怎么干掉这个败类,否则他的心时时刻刻都要悬着。 许从良虽时刻惦记着白受天,可一直没腾出工夫细细谋划怎么整垮他。 一来,这些日子以来持续的奔波让他的小身板有些吃不消了;二来,接连失去了林森、孙大个子和大烟袋锅子这样的挚友,让许从良的心情变得糟糕透顶;最主要的是,他敏感地觉得现在这段日子应该消停一阵了。接连不断的事故肯定让日本人大动肝火,即便表面上没什么行动,暗地里也肯定在加大打击力度。许从良可不想自己的脑袋和辛苦置办下来的家业因为一着不慎就荡然无存。 所以,接下来的一段日子他变得安分守己、小心翼翼,也刻意远离了呼延小秋,好在这个妖冶的女人最近也没什么事情找到他。虽然有时候许从良下身饥渴难忍,但还是强忍住。起初他以为自己是担心被松泽发现,但酸猴子旁观者清,有一次坏笑道:“大哥,你不会为了林丹姐就守身如玉了吧?” 许从良一愣,然后心里一阵酸楚。当局者迷不假,但更多时候,人总是把自己最真的一面掩藏起来。就比如对呼延小秋和林丹,许从良就是这样,他不知道自己更爱哪个女人,却知道自己要踏踏实实地爱其中一个,所以在没确定下来之前,他不想再和哪一个有什么暧昧的交往。 其实他心里一个声音在说:“你更爱林丹。”但自从上次和老孙翻脸之后,他就知道这件事情还得从长计议。 对于老孙,他其实也转了一百八十度的弯,这当然归功于大屯子车站被救。对于救命恩人,许从良自是要报答,于是没几天就把游击队需要的药品通过木帮运了出去。这期间他见过老孙一面,却没见到林丹,据老孙说,林丹向上级汇报工作,需要过几天才回来。许从良当时心忽悠一下,以为林丹被她的组织上调走了,忙急切地询问老孙。老孙若有所思地说:“具体是什么情况我也不清楚,不过能打包票,林丹不会走。” 许从良这才松了一口气,随即哑然失笑——林丹即便要走,怎么也要和自己打招呼才是啊。 于是,他安心休养了几天,然后把心思用在了松泽惠子身上。他不喜欢这个日本女子,但至少还觉得这个漂亮的女医生还是蛮可爱的,至少自己答应过陪她出去游玩,就要说话算话。 当然,更主要的是许从良还不敢这么快就对松泽惠子冷若冰霜,因为她有一个杀人不眨眼的爹。游玩那天过得很快,但他忘得也快,晚上回来以后,酸猴子就凑在他跟前,神秘兮兮地问:“大哥,和小日本娘们玩得怎么样?” 许从良琢磨半天,才想起有一两个小时还真觉得心情挺不错的。那是中午野餐过后,他和松泽惠子两人并肩坐在一处山坡上,看这满山遍野的金黄色的落叶,正午的阳光暖暖地照在身上,徐徐的秋风清爽无比,也不时把松泽惠子身上的淡淡幽香吹进许从良的鼻子里,闻起来舒服惬意得很。两人静静地享受着这美景,也没说话,似乎都一起被陶醉了,有那么一段瞬间,许从良觉得时间要是停留在这一刻竟也心满意足了。 和酸猴子简单描述了一下,酸猴子舔着嘴唇坏笑着:“大哥,这是多好的机会啊,你就没搂过来亲个嘴儿,或是再来点别的?” 许从良被他气乐了,点着他摇晃着的脑袋,笑骂道:“我发现你现在的胆子都比我大了,她可是松泽的女儿,这要是缠上了,我还有好日子过吗?” 许从良这句话在几天后就应验了。 这天他按照惯例前往特务机关本部向小林觉汇报警察厅的一项工作,汇报完毕之后,小林觉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然后忽然问了一句:“许科长,前几天惠子小姐和满铁中心医院的几个大夫出去游玩,你也去了吧?” 许从良心里一激灵,心想这事情到底还是传到了松泽那里,而且还放到了心上。幸亏自己早有准备,要不然这个马蜂窝可就捅大了。 他忙解释道:“是啊,惠子小姐说她们同事要出去玩,需要有人负责安全保卫。您想,惠子小姐的事情我能马虎吗?那天我一天都没敢眨眼睛,而且还派王强带一个小队在沿途负责警戒,好在那天没出意外,回到哈尔滨我才松了一口气。” 小林觉的目光始终盯在许从良的脸上,不过许从良的神色很是自然,并没丝毫的牵强和做作,便也没再问,挥手示意许从良下去。 之后,小林觉急步走进松泽园治的办公室,汇报完公事以后把刚才的情况向松泽复述了一遍。然后赔笑道:“将军,您可能是多虑了,看来许从良果真是应小姐的请求负责安全保卫的。” 松泽满意地点点头:“可能是我真的多虑了,许从良一向精明强干,脑子灵活得很,自知之明这四个字他应该还是有的。不提这件事了,手头上有一件要务需要你亲自去办。”说着指了指案头的一张电文。 小林觉拿过电文,只看了一眼就双眼放光,兴奋地说:“将军,这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岛本正一费尽脑汁、搭了性命也没弄到的宝贝竟然自动送上门来了!” 松泽园治哈哈大笑:“是啊,支那人摊上这样的政府,还有什么指望?我敢说,不出五年,整个中国就会画进我们大日本帝国的版图!” 几天后,许从良得到了一个让他做梦也想不到的消息,更准确地说是噩耗。 消息的来源是呼延小秋。那天早上,酸猴子急匆匆地把一个纸条交给许从良,许从良展开一看,是呼延小秋约他见面的时间,至于地点则是他在城南给呼延小秋置办的秘密联络点。 字写得很潦草,可以想象出呼延小秋的急迫心情,许从良于是第一时间赶到了那里。 一看到呼延小秋的面色,他就知道一定出了天大的事情,因为不论是多么危急的时刻他都没看见过呼延小秋的脸色这么难看。“出什么事了?”他轻声问。 但就这么温柔的声音也把呼延小秋震得肩膀一颤,她向许从良瞅了一眼,但马上就慌乱地转开了视线,似乎不敢面对。 许从良更觉得纳闷,干脆一屁股坐在呼延小秋面前,逗道:“到底出了什么事啊?难道要告诉我,我要当爹了?” 呼延小秋没被气乐,嘴唇噏动了几下,才艰难地开口:“那尊……那尊金佛落到日本人手里了。” 许从良以为自己听错了,呆愣了好几秒钟才醒过味来,张口结舌地问:“今天是什么日子?可不带这么和我开玩笑的啊,那尊金佛我藏得连鬼都找不到,怎么会让小日本找出来了?” “他们不是找出来的。那尊金佛已经由我们的人运走了。”呼延小秋失魂落魄地说,却仍是不敢看许从良一眼。 “难道鬼子半路给截走了?” 呼延小秋摇了摇头,眼泪吧嗒吧嗒流了下来,良久才恍恍惚惚地说:“我昨天从松泽那里窃取了一份密电,国民政府已经秘密地把那尊金佛转交给了关东军。” 许从良顿时如五雷轰顶,身子不由得晃了两晃,才结结巴巴地问:“为、为什么?” 呼延小秋冷笑一声:“还能为什么?为了维系中华民国和大日本帝国的‘友好’邦交呗!这尊金佛背后的那段历史在日本人看来是羞耻,国民政府亲手送给日本人,不正显示出诚意吗?看了密电我才明白,原来上峰命令我们不惜一切代价抢在日本人前面得到金佛,并不是保护国宝,而是为了能在日本人面前邀功!那尊金佛由日本人自己得到,和由我们亲手奉上,性质截然不同啊!” 许从良呆呆地看着呼延小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其实不用她解释,许从良也已明白其中的意味,他说不出话来只是因为嗓子眼突然又紧又咸,他痛苦地空咽几下,但还是没忍住,“哇”地竟喷出一大口血。 呼延小秋顿时慌了,忙拽着他的胳膊:“你怎么了?” 许从良猛地甩开她的手,瞪着血红的眼睛吼道:“我怎么了?我告诉你,我想把浑身的血都吐出来,把大烟袋锅子和十几条兄弟的命换回来!我他妈的下辈子变成猪狗也没脸去见他们!你知道吗?大烟袋锅子吞了大烟膏子到井底下捞金佛,那十几个兄弟都拖家带口的,可是迎着子弹往前冲的时候,眼睛都不眨一下!他们为了什么?为了抢出国宝再送给小日本吗?” 许从良说不下去了,蹲在地上狠狠地捶着自己的脑袋,泪水劈里啪啦地洒落下来。 呼延小秋听着,泪水也悄然滑落。屋子里一时间再没别的声响,似乎连空气都陷入了悲痛的氛围之中。 突然,墙上的挂钟沉闷地响了一声,许从良抬眼看去,已是上午八点半了。而一旁的呼延小秋也擦了下眼泪,飞快地奔到隔壁,戴上耳机接收电文。看到这副情景,许从良不由得冷笑一声,面无表情地瞅着呼延小秋:“从今往后,你们的事情别再找我,我没那么多兄弟给你们送死!” 呼延小秋没应声,只是咬了咬嘴唇,等到将电文誊抄下来才幽幽地说:“我也是。” 许从良一愣:“你也是什么?” “我昨天就给上峰发电文了,因为身体原因,我要求暂停工作。”呼延小秋虽说得四平八稳,但脸上的厌恶之色却掩盖不住,“我再也不想为这个国民政府做特工了,我为了理想、为了革命可以牺牲一切,无论是我的身子还是生命,但这样的政府……不值得我付出!” 许从良眼中又是一热,但迅速冷静下来,忙问:“你的上峰能答应吗?” “起初坚决不同意,但我的意念已决,这两天我连续发了几个电文,理由当然是身体状况问题,到今天早上,上峰终于回电同意我暂时停止工作。等二十一号的事情办完以后我就彻底轻松了。” “还有任务?” “也不算是任务。”呼延小秋瞅了瞅桌子上誊好的电文,“上峰指令,二十一号派一名特派员和我接头,我把一些善后的事情和特工物品转交给他之后,工作就结束了。” 说完,她痴痴地看着许从良:“我急着找你过来,就是想和你商量……你能和我一起走吗?” “走?去哪儿?” “去欧洲,我不想生活在刀光剑影里了,每天都提心吊胆的,我想有一个安安静静的生活。”呼延小秋憧憬地说。 这个问题是许从良从来没有考虑过的,他愣愣地琢磨了半晌,脑子里却丝毫没有外国的概念。这也难怪,他虽然在警察厅呼风唤雨、捞了一笔笔横财,日子也过得有滋有味,却连东三省的门都没迈出去过,同见过世面的呼延小秋相比无疑是个乡巴佬。任他把美国、英国、法国这些国名念上一百遍,除了外国人是蓝眼珠、大鼻子、说一口听不懂的鸟语以外,他想不出和中国有什么不同。 看他这副样子,呼延小秋也明白几分,柔声道:“这事儿倒也不着急,赶明儿等有空的时候我再和你细说。现在要紧的是我手头这些善后的工作,你帮我分析一下,看有没有不妥当的地方?” 擦净屁股的事情,许从良最拿手不过了,立刻开动脑筋帮呼延小秋琢磨起来。从召集特工组成员到剧团的善后事务,再到如何找理由脱离松泽园治,以及财产的转移都想了个透彻。 他和呼延小秋谋划的脱身之计很巧妙,马上给呼延小秋在瑞士的一个朋友发电文,请她以影展的名义将邀请函发到哈尔滨话剧团,然后呼延小秋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向松泽园治说明情况,然后出国“参加影展”,至于出国以后,那就是鱼归大海,松泽的手伸得再长也奈何不了了。 但两人谁也想不到,当他们精心准备后路的时候,一颗致命的子弹已经发射了出来,不过不是从枪膛,而是在一纸电文上。电文擎在白受天的手里,虽是轻飘飘的一张纸,却震得他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电文是上峰发来的,只有寥寥一行字:“执行斩首行动,目标呼延小秋,二十一日十八点、华泰宾馆301房间。” “斩首行动”是蓝衣社清除变节情报人员的指令代号,到这时白受天才知道另一个秘密特工竟然是松泽园治的情妇呼延小秋! 他心里一阵阵狂喜,他不清楚呼延小秋到底出了什么事情,但这件事以后自己的地位肯定会提升,这是确凿无疑的。他马上摊开地图,仔细规划起行动的步骤,但盘算完之后,一丝担忧也涌上心头。 除掉呼延小秋是上峰的秘密指令,但是行动日期确定在了四天以后,这里面显然大有名堂。如果呼延小秋暴露了,上峰应该命令他立即执行斩首行动才是,否则呼延小秋一旦落入日本人的手里,后果不堪设想。显然,呼延小秋并没有暴露,上峰下达“斩首”命令是另有原因。更让他不安的是,既然呼延小秋没有暴露,那么仍然是松泽园治的心肝宝贝,一旦被杀,松泽园治岂会善罢甘休?肯定会大肆抓捕潜伏在哈尔滨的特工人员,那自己的危险岂不是更大? 想到这里,白受天撇开地图,闭目沉思起来。忽然,他眼前一亮,一条妙计盘桓在脑海!他越寻思越兴奋,眼珠里迸发出异样的光芒,仿佛看见了一条金光大道铺在脚前。 松泽园治没想到白受天会来到他的府邸。属下进来禀报的时候,他刚和惠子一起用完晚餐,卧在沙发里看着报纸,惠子弹奏着钢琴,婉转悠扬的曲调让他安逸轻松得很。 这些天以来,松泽园治的心情不错,也更多地陪在了女儿身边。当下属小声说“警察厅白受天说有要事求见”的时候,他心里顿生不快,不过他很快就意识到,白受天带来的消息一定非同小可,否则不会唐突地直奔他的府邸。 松泽放下报纸,走到女儿身旁,亲昵地拍拍惠子的肩头,才转身向书房走去。白受天的汇报很简明,但却字字关键:“将军,我最近发现了蓝衣社的一些线索。” “是什么?”松泽园治将信将疑,谨慎地问。 白受天急忙将随身携带的一个牛皮纸公文袋递了过来,松泽园治打开一看,顿时喜上眉梢。里面装的是一叠照片,拍摄的是几张电文的内容和几次秘密行动的计划图,其中就包括秘密夺取金佛的行动摘要。 他哪里想到,这些东西本就是白受天的,此刻用了移花接木之计用来博取他的信任。见松泽园治的目光里充满兴奋,白受天忙低声汇报:“将军,最近一段时间以来,我一直盯着一个可疑人员,这些是我从他的住处秘密拍摄到的,不过我并没有逮捕他,因为我认为他只是个小角色,背后一定有更大的鱼。于是我暗中监视,果然发现了新的线索。” “是什么线索?”松泽惊喜异常。 “我派人二十四小时监控,结果发现这个人最近经常出没华泰宾馆,看样子是负责宾馆周围的警戒任务。我于是秘密调查了华泰宾馆的入住登记情况,结果发现301房间虽然被人预定,却没有客人入住,而且只预订了三天,也就是到二十一号。我怀疑,蓝衣社可能会在华泰宾馆301房间有接头或者某项行动,时间就在这几天,最有可能的就是二十一号!” 白受天越说心里越得意,这是他精心策划的一个局,既然上峰一决定要除掉呼延小秋,那还不如由自己将这个女人暴露给松泽,这样自己不但立了一件大功,而且还能博得松泽园治的赏识。白受天也曾想过先把这个“发现”汇报给金荣桂,但转念一想,金荣桂无非就是个头比自己大的一条狗,与其把情报给他,还不如直接向松泽邀功。 至于松泽园治,他的心思全都放在了白受天呈交的这份情报上,丝毫没有注意到刚才悠扬的钢琴声早已经消失。 如同心理学所说的“视网膜效应”一样,已经爱恋上许从良的松泽惠子对他身边的情况也格外关注,和许从良的交往中,她能感觉到这个白受天是许从良的大敌,眼下他突然造访,松泽惠子的第一反应就是会不会有什么事情对许从良不利。所以,当白受天神神秘秘地走进父亲的书房以后,她就悄悄跟到门口,侧耳倾听起来。不过白受天的声音很低,松泽惠子勉勉强强才听到几个不成句的词语——二十一号、华泰宾馆、蓝衣社特工、警察厅。 随后传出的是父亲的声音,兴奋的语气证实了这事情极为重要:“好,我会让吉村队长协助你!至于人员嘛,我授权给你全权负责,但要记住,所有执行任务的人员事先决不能透露半点消息,而且不惜任何代价也要成功!” 听完这些,松泽惠子忙悄悄溜回了自己的卧室。晚上,她久久难眠,从听到的那几个词语来判断,白受天汇报的应该是一项秘密又重要的特工行动,虽然那几个词里面没有许从良的名字,但或许他说了,而自己又没听见呢?人每当遇到紧要的事情时,都下意识地往坏处想,松泽惠子也不例外,此刻她最担心的就是这件事情如果涉及了许从良,而他又蒙在鼓里,会不会有什么危险呢?再一想到父亲所说的那句“不惜任何代价也要成功”,她更是紧张不已,满脑子都是许从良中弹倒地的惨状。最后,她暗自下定决心,不管这件事情有多么机密,她也要告诉许从良一声,免得心爱的人受到伤害。 第二天一上班,许从良就接到了松泽惠子的电话。 “二十一号你有空吗?” “怎么了?” “我、我想你陪我逛商场。”惠子吞吞吐吐地说。 撒谎的理由许从良有很多,更何况警察厅里的任务说来就来,是最好的借口,于是他不假思索地回道:“哎呀,真不巧,那天警察厅有一项行动任务。” 他随口一编,电话另一头的松泽惠子却心里一颤,脱口而出:“是在华泰宾馆执行任务吗?” 这次轮到许从良惊愕了,他立刻想到呼延小秋不正是二十一号在华泰宾馆接头吗?松泽惠子开口就问我二十一号有没有空,然后又问是不是在华泰宾馆执行任务,这只是一个巧合? 他脑子飞快地转着,嘴上也滴水不漏地试探道:“具体我也不清楚,你听到什么消息了?” 许从良越这么含糊地说,松泽惠子越肯定自己的判断,急切地说:“许从良,昨天白受天来我家了,我隐约听到他和我父亲说,你们警察厅在那天有项危险的任务,你不是总说白受天对你耿耿于怀吗?我怕这件事情对你不利,所以提醒你一声,要是能躲开这个任务趁早想办法!” 这一席话说得许从良冷汗迭出,他哼哈答应着挂了电话,随后才发现手竟在微微颤抖着。 他恐惧地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知道二十一号行动的只有呼延小秋的上峰和接头的人,难道白受天就是那个人?可他为什么向松泽园治密报呢?难道他变节出卖自己人了?但从松泽惠子所说的来看,又不像这么一回事儿。但不管怎么说,接头的事情已经泄露,呼延小秋是万万不能去华泰宾馆了。 想到这里,许从良急匆匆赶往呼延小秋的别墅。见许从良大白天就过来,呼延小秋不免一惊,把他让进屋后谨慎地向门外打量,没发现有人跟梢之后才松了一口气,回头埋怨道:“不是告诉你白天别来这里吗?” “你倒是想晚上过来,可就怕到时候你被扔进松泽的审讯室了。” 呼延小秋听出他话里有话,忙问:“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许从良忙将松泽惠子所说的事情描述了一遍,呼延小秋越听脸色越难看,最后跌坐在椅子里呆住了,雪白的牙齿紧紧咬着嘴唇,良久才松开:“我明白了,上峰为什么会突然同意我的请求,他们见我决意离开,已无法挽回,于是派白受天执行斩首行动。” “斩首行动?”这个词许从良还头一次听说。 “这是我们蓝衣社的一个行动简称,说句俗话就是杀人灭口。这种行动的首要目标是针对叛徒,其次是已经暴露、却无法脱身的特工,为了避免被敌人俘获,也会被执行斩首计划。”呼延小秋愤愤不平地苦笑一声,“我呼延小秋为了党国付出这么多的牺牲,给他们弄到多少紧要的情报?没想到竟沦落到被执行斩首行动的地步!”说着,她不禁黯然落泪。 许从良揽过呼延小秋,轻轻拍着她的肩膀劝道:“你啊,平日里什么事都明白,怎么现在反倒糊涂了呢?你做出多少牺牲、获取过多少情报,这些都是次要的,最主要的是不能犯忌,你知道金佛背后的丑恶勾当,又在这个节骨眼上要求离开蓝衣社,他们能不怀疑你的忠心吗?卸磨杀驴的这种手段,你以为只有松泽他们会使?现在你别琢磨这些了,赶快想想怎么撤离吧!二十一号你不会去华泰宾馆,但你的上峰马上就会知道你识破了他们的诡计,接下来肯定就是让白受天或者其他特工加大斩首行动的力度,所以原来的那个计划肯定来不及了,或许欧洲的邀请函还没到,你就接到枪子了。留给你安全撤离的时间只剩下这三天了!” 许从良这一席话让呼延小秋迅速冷静下来,她走到酒柜前倒了两杯酒,递给许从良一杯后,自己拿着另一杯酒慢慢饮起来。几口酒喝下去后,呼延小秋忽然一笑:“车到山前必有路,欧洲我一时去不成,还可以先到上海,我在法租界有个朋友,可以在他那里安身一段日子,再找机会出去。只要在这三天通过东三省的地界,就好办了。” 说着,她举起酒杯冲许从良微微晃了晃:“外国你不爱去,上海那个花花世界你应该喜欢去了吧?” 十里洋场,花花世界,许从良虽未见过,也曾听过。此时听呼延小秋一说,心里不免一动。不过,他叹了口气道:“那花花世界虽然好,也不是你我长久的容身之地。再者说,我在哈尔滨这地界浑水摸鱼惯了,换到那个地界,我又要从头来过,没十年八年我也混不到现在这个样子。你即便不贪图我什么,我一个男人也要为亲爱的女人做点什么。” 呼延小秋扑哧一笑,心里却酸楚得很,和许从良交往这么久,许从良的心思她全然明了,就包括他所说的“浑水摸鱼”,实际上就是如鱼得水的意思。在许从良说话的时候,她一直都瞅着他的表情,那种无奈、犹豫、失落,乃至调侃的表情,都映入她的眼里,她知道,许从良这番话固然是一番托词,但其中的无奈也溢于言表。一个精明的女人,不必让男人话说得太透,呼延小秋就是这样,笑道:“你呀,这辈子就是算计的命,等你想好了再联系我也不迟,只不过,别等我成了别人的老婆再告诉我。” 许从良心里明白,呼延小秋这是将两人的尴尬撇在一旁,虽然轻松下来,却不免有些失落。他何尝不想和呼延小秋厮守一方,可前途渺茫的事儿他从来不做。自己虽然在哈尔滨警察厅混得滋润,但到了上海却又是另一番境地,自己上无背景靠山,下无兄弟朋友,猴年马月才能混得如现在这样风光,更何况他心里还惦记着林丹。 不过现在他没工夫思念林丹,呼延小秋的安危更挂在他的心上,一年以来,许多次交往之后,她已经不知不觉地成为他生命中一个重要的女人,此时呼延小秋遇到危险,他就是豁出命来也要让这个女人化险为夷。 想到这儿,他嘿嘿一笑:“成为别人的老婆倒无所谓,娃儿是咱俩的就好。”见呼延小秋被逗笑了,他才略宽心一些,继续说道:“不过现在娃的事儿倒是次要,把孩儿他娘送出去才是要紧的,你一旦突然失踪,肯定惊动不小,松泽那老东西肯定会下令四处寻找你,东三省几千里地界你三天之内如何走得出去?” 呼延小秋慢条斯理地说:“阳关大道我走不成,羊肠小路还走不得?你那些狐朋狗友比蚂蚁还多,这点事儿还办不成吗?” 许从良知道她所说的“狐朋狗友”是什么意思,此时也不再隐瞒,揶揄道:“你别瞧不起人家共产党,虽说穷得叮当响,但打鬼子却一点也不含糊,办事儿也敞亮得很,至少对自己人没有什么斩首行动。你就别挑肥拣瘦的啦,也别露出你的身份,要不然人家还不见得帮你呢!” 呼延小秋倒也不恼:“这么说羊肠小路是走得通的了?” 许从良故意叹气道:“走不通也得走,谁让要走的是我老婆呢。” 呼延小秋松了口气,举杯和许从良碰了一下,诡秘地道:“老公为我做这么些,我也得为老公做点事儿才对。” 许从良一怔:“为我做什么事儿?” “白受天不是你的心腹大患吗?那我临走前帮你把他料理了吧!” 许从良不禁佩服,事情到了如此紧要的关头,她不但能沉得住气,还能琢磨出整治白受天的法子来,好奇地问道:“难道你有整治白受天的办法?” 呼延小秋抿了一口酒,美滋滋地翘了两下兰花指:“我猜出白受天的意图了,他想借日本人的手杀我,而且还能借此机会立上一件大功。也难为我的这位接班人了,不知道琢磨这件事情是不是让他头发又掉了不少!不过——”呼延小秋诡异地哼了声,“算计我呼延小秋的人可都没好果子吃!白受天为了向日本主子邀功,暂时就不会向松泽告发我的身份,因为只有我带着那些情报信息和用品去华泰宾馆进行交接的时候,才有证据,否则他只是空口无凭。换句话说,我现在不但仍很安全,而且还有很多机会接近白受天,他也不能拒绝,否则就会被我察觉了。找个合适的时机,干掉他还不是易如反掌?” 许从良脸上挂着笑,脑袋却摇得像个拨浪鼓。呼延小秋疑惑道:“怎么?你觉得不好?” “好倒是好,只是我现在开始喜欢白受天了,他要是没了,我得难过死。” “哦?你是不是肚子里又藏着什么坏水了?” “知夫莫如妻呵。”许从良掐了把呼延小秋的脸蛋,敛容道,“白受天虽然是我的死敌,但是在金荣桂眼里,我们两个相互制约着才是最好的结果。如果咱们把白受天干掉了,我固然少了心腹大患,但金荣桂就要对我忌惮了。官场可比江湖险恶多了,江湖上你除掉一个对头,能换来平安,但在官场上,除掉一个死敌,可能自己也就到了悬崖边上了。” 呼延小秋默默地点了点头,却心有不甘地叹了口气:“只不过这样就太便宜白受天了。” 许从良掰着手指头坏笑道:“亏本的买卖我啥时候干过?留着白受天好处可多着呢,第一、在警察厅能维持住现在的局面;第二、现在我知道他是蓝衣社的特工,他却不知道我的底细,这等于是我在暗处、他在明处,抓他的小辫子还不是一抓一大把?第三嘛,就是后话了,我现在淘弄小鬼子的情报也是在刀尖上过活,保不齐哪一天就会被怀疑,我慢慢搜集白受天的证据,把他的小辫子都握在手里,万一有祸事临头,我就把他撇出去。你说,这么好的一个替罪羊我能舍得杀他吗?” 呼延小秋听得眉开眼笑,可随即又惆怅起来,留恋地看着许从良:“我真想还待在哈尔滨,有你这么一个神机妙算的军师,我肯定还能挖出不少情报出来。” 见她又伤感起来,许从良忙把话题转开:“别瞎琢磨了,哈尔滨冰天雪地不算,还满地的鬼子,上海才是你这个大美人该待的地方呵。行了,再啰嗦时间就来不及了,我现在就去找我那帮‘狐朋狗友’,安安全全地把老婆送走才是真格的!”说完,他搂住呼延小秋狠狠亲了一口转身离开了。 从呼延小秋家出来,许从良马不停蹄直奔木帮。一见许从良满头大汗的样子,刘闯就知道又出了大事,把许从良拉进屋里忙问:“怎么了?” 呼延小秋既然已经铁心脱离蓝衣社,许从良对刘闯也就不再隐瞒,将事情大致说了一遍,然后急切地说:“眼下只有三天的时间,走大路的话少不了要被鬼子盘查,小路、山路没谁比你们更熟悉的了,所以还得找你们木帮弟兄帮忙。” 能办到的事情刘闯从没含糊过,更何况是许从良的事情。他一拍胸脯道:“远了我不敢说,东三省的地界,除了土匪,没谁比我们木帮的人更熟悉了,我这就挑选几个最把握的弟兄,一直送呼延小秋出东三省。” 许从良仍不放心,详细问了路线之后又说:“这一路上搞不好会遇到土匪,虽然咱们都有武器,身手也都不差,可毕竟人少。这样,我晚上带些票子过来,有钱能使鬼推磨,能用钱打点的地方尽管花。” 秋末冬初,哈尔滨的天黑得也越发早,许从良觉得今天的夜晚更是提前到来了。 一想到今晚要送别呼延小秋,他的心情就郁闷糟糕起来,在去木帮的路上,他禁不住长吁短叹。不过到了目的地,看到了已换成短衣打扮的呼延小秋之后,他立刻把愁容抹去,换上了一副笑脸。 刘闯早已让人套好了一辆马车,亲自挑选的四个弟兄正仔细检查着行囊,萧瑟的寒风和嘶嘶马鸣让离别的气氛更浓烈起来。刘闯见许从良来了,冲手下挥挥手,示意他们到一旁整理行囊,留给两人单独的话别时间。 呼延小秋看见许从良,脸上先是一喜,马上又不禁露出难舍难分的神色。许从良心里也是伤感,不过仍呵呵笑着走到近前,他本已准备好了一大堆送别的话语,可笑过两声之后竟语塞了,就连眼睛也不再转动,直勾勾地盯着呼延小秋。 良久,寒风中呼延小秋扑哧一笑:“你今天咋了,怎么弄得跟生离死别一样?我是到上海享福去了,倒是你在这冰天雪地的地方遭罪呵。” 许从良也缓过神来,恢复了嬉皮笑脸。“我担心的是上海那花花世界把我老婆眼睛迷了,等哪一天我找上门去,你要不认识我该怎么办呵。” 呼延小秋呸了一口,笑骂:“你要担心这个,那就和我一起走呀!现在倒找理由埋怨起我来了。”说笑之时,她从兜里掏出一张纸递给许从良。“我在上海的联系方式都在上面,趁我没忘了你的时候赶紧过来呵。” 说完,她玉手一摆,转身径直向马车走去,竟没再回头看许从良一眼,只是招呼木帮兄弟上路的声音中含着酸楚哽咽之声。许从良的脚没挪动,只是视线一直跟随着呼延小秋的身影,直到消失在黑暗之中,他仍是一眼不眨地注视着远方,眼中已噙满了泪水。 见他这副痴痴的样子,刘闯也不禁感慨:“大哥,我从没见你这么认真过,我看你对呼延小秋真是上心呢。” 许从良怅然若失地叹了一口气:“有啥法子,人家对咱不差,咱也得待人家好不是?再者说,送走了她我也能安心瞧我林家妹子去。” 提到林丹,刘闯脸色微变,许从良何许人也,立刻觉得不对,忙问:“你是不是听到林丹的什么消息了?” 刘闯本是个不善伪装的人,而且面对的又是许从良,更是没法隐瞒,只好愁眉苦脸地道:“大哥,林丹确实回来了……只是她叮嘱我……要我先别告诉你。” “为什么?”许从良惊问。 刘闯两只大手揉搓了半天,才吭哧着说:“林丹……好像这几天要、要结婚了。” 这消息如同一把重锤迎头击上许从良,他不由得晃了两晃,瞠目结舌地问:“你、你说什么?” 既然已经说了,刘闯索性说破:“大哥,你别怪兄弟瞒你,这好像是他们组织上的安排,林丹也是身不由己,她那天来特意嘱咐我说结婚的事情先不要告诉你,还说过几天会亲口和你说。” 许从良浑浑噩噩地听着,却只听见“林丹要结婚了”这几个字,其余的声音都被呼号的冷风吹得无影无踪。直到刘闯用力摇晃了他几下才回过神来,迎着狂风破口大骂道:“他奶奶的,欺负老子欺负到家了!连老子的老婆都要管!” 他骂得唾沫四溅,祖宗八辈骂个够,直到冷风灌得肚子一阵阵疼痛才住口,随即就捂着肚子往轿车奔去。 刘闯忙边跑边喊:“大哥,你去哪儿?彩霞正炖着酸菜排骨呢,我陪你喝两口吧!” “喝个屁!老子老婆都没了,还有心思喝酒?我找他们算账去!”吼完,他拽开车门钻了进去,一溜烟直奔金盛园酒楼而去。 他把浑身的火气都发泄到油门上,一路狠踩,但快到金盛园酒楼的时候,脑子却渐渐清醒了过来。 “不行,这么前去除了大闹一场就是惹一肚子气,到头来还弄个满城风雨,且不说把林丹弄得下不来台,就是自己的名声也给搞臭了。老子可不干这傻事,得静下心来琢磨个好法子。”许从良思忖着,将车速放慢,漫无目的地在大街上开着。此时天色已经漆黑,路灯和商店的霓虹灯纷纷亮起,五颜六色的光不时透过车窗玻璃洒在他身上,但许从良看不出什么斑斓的色彩,眼前只有灰蒙蒙的景象。最后,他把车子停在一条背街上,走进了一个小酒馆。 叫了一瓶二锅头外加一盘五香花生米,许从良自斟自饮起来。 他本想独自琢磨点办法,却忘了此刻正是“酒入愁肠愁更愁”的当口,半瓶酒下肚,他主意没琢磨出来,脑子却渐渐迷糊了。似醉非醉之中,眼前又出现了很多人的容貌,马半仙、李立军、林森、孙大个子、大烟袋锅子……甚至蔡圣孟和叶勇也笑嘻嘻地冒了出来。一年多以来的大事小情一股脑涌上来,越是琢磨越觉得孤单和惆怅。虽然嗓子被酒辣得如同着了火,但身子却一阵阵发冷,仿佛这些死去的人正把他体内的热量一点点带走。 “走了,都走了……呼延小秋也走了,林丹也走了……我真成了孤家寡人了……”许从良端着酒杯喃喃着,把最后一口酒灌进肚子里,摇摇晃晃走出了酒馆。 他不知道怎么把车开回家的,只记得迷迷糊糊之中听见“咣当”一声,瞪大眼珠子才发现汽车正撞在自己门前的一棵大树上。没多久酸猴子就骂骂咧咧地奔了出来,一看是许从良,忙把骂人的话咽回去,冲上前把他扶下车。 “大哥,你咋喝这么多酒,和谁喝——”还没等他问完,许从良就被冷风刺激得张口呕吐起来,直喷了酸猴子一身。随后传进许从良耳朵里的就只剩下酸猴子气呼呼的埋怨声,直到被扶到了床上,酸猴子的声音才慢慢消失。 许从良疼痛难忍,正费力地张嘴要喊,一条温湿的手巾已经敷在了额头上,随即一个温柔的女声响起:“还总吹自己能喝,原来就这么点酒量呀,快起来喝口热茶醒醒酒!” 许从良迷迷糊糊地哼了一声,心道:喝成这奶奶样,连秋萍都笑话我了,以后真不能这么喝闷酒了。可这念头刚起,他又觉得不对,因为这声音似乎不是秋萍的,他呻吟着睁开眼睛,努力看去,酒顿时就醒了一半。端着茶杯坐在床头的不是秋萍,而是林丹! “你?你怎么来了?”许从良顿时来了力气,撑起半个身子,惊讶地问。 “我要不来看你,你喝完酒恐怕就要一把火把我的酒楼烧了吧?”林丹嘴上损着他,但眉目里却尽是心疼。 “要放火早就放了,还用喝酒壮胆?” “哎呀,这可不像你的脾气呢。”林丹笑着,把茶水递到他面前。 许从良接过来一饮而尽,头疼更轻了许多,叹道:“依我的脾气,真想一把火把你的店给烧了,只是喝着喝着就想起你大哥,然后就把这念头给断了。” “为什么?” “你哥临走前千叮咛万嘱咐,让我照顾好你,我既然答应了他,就一定要做到。”许从良一把抓住林丹的手,痴痴地说,“哪怕你嫁了人,我也要照顾你!再者说,我要是不管不顾地一闹,你们共产党的这个联络站就暴露了,以后你还怎么开展工作?” 林丹没料想许从良能说出这一番通情达理的话,呆呆地看着许从良,眼圈也慢慢见红。半晌,才幽幽地说:“我知道你对我好,其实我心里也只装了你一个人,我和组织上派来的同志结婚只是名义上的,是为了开展工作方便。为了赶跑日本鬼子,咱们个人的事情都是小事,为了革命需要。” 她还没说完,就被许从良捂住了嘴。“行了,你再说你们的这些大道理,就变成啰里啰唆的大妈了!我就想问你,你愿不愿意做我的老婆吧!” “我……”林丹害羞地瞥了一眼许从良,脸红着说道,“你要不嫌弃我和同志假结婚的这个事儿,等任务结束以后——” 林丹这句话又没说完,身子就被许从良一把揽了过去,耳边只听得他坏笑道:“有老婆这句话我就放心了,还等啥任务结束不结束的,咱俩今晚就生米煮成熟饭得了!” 林丹臊得脸通红,身子也软绵绵的,似乎没了一丝气力,任许从良宽衣解带。只是当酥胸裸露以后,许从良的手却停了下来,林丹惊奇地睁开媚眼,却发现许从良一副抓耳挠腮的样子。 “你怎么了?” “我忽然想,今晚上和老婆洞房花烛,明天还要参加老婆和别人的婚礼,我这绿帽子戴得是不是太有水平了?” 林丹扑哧一乐,娇羞地捶了许从良一下,随即埋进他的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