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生,我们可不可以不忧伤3·旧时光》 楔子 夜奔 很多年后,他站在小院那丛移植来的酸枣树旁,看着树杈上已经模糊的刻字,恍惚间又回到那段年少时光,仿佛跌入时间的罅隙里。 在他的眼前,影影绰绰都是那个小小的女孩,她眼角的泪,她唇角的笑。 他轻轻地抚摸着酸枣树的树杈,如同隔着岁月,触碰着她,轻轻擦掉她眼角的泪,然后牵起她的手,带她回家。 就这样,那个小小的男孩,和那个小小的女孩。 一辈子,都不曾分离。 而这一切,终于归了流年。刹那芳华,匆匆而去,谁也留不住。 他唇角的笑最终凝固,悲从中来,一刀一刀地刻下十个字,覆盖住了原来的字迹,凌乱模糊。 一刀,一刀,如同刻在他的心上,锥心刺骨—— 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 他仿佛被这十个字烫伤了双目,缓缓闭上了双眼。 天空似乎落了雨。 不是泪。 魏家坪的清晨,像一枚沾满了露珠的青果,淡淡的,软软的,满是家乡的气息,母亲的味道。 当第一缕阳光招着温暖的手欢跃过尘封的窗户,微笑着吻向我的脸时,我从长长的梦境中醒来,张开双眸的那一刻,他安睡在我的身边,浓黑若墨的发,长而密的睫毛,就像很多很多年前的小时候那样。 同样的老屋子,同样的床。 那时,他年纪尚小,喜欢侧着身子睡着,黑色的小脑袋埋在枕头上,婴儿一样;长长的睫毛像只熟睡的天鹅一样栖息在他闭着的眼睛上,略薄的鼻翼随着呼吸轻轻抖动,白色皮肤透着淡淡的粉。 我缓缓闭上眼睛。 就好像,这十多年,我们从未离开过魏家坪。 就好像,北小武随时会汲着他英俊潇洒的破拖鞋翻过我们家的矮墙,喊一句,凉生,姜生,俩猪,上学啦。 就好像,片刻间,院里的压水井就会吱吱嘎嘎的响起,在母亲的粗糙的手里。仿佛她还健在,辛苦劳作的一天将由此开始。而她的小女儿将会像云雀一样飞到她的身前,喊一声,妈妈,我来!虽然,最终水桶一定会落到她哥哥手里…… 我知道,这一切都不会出现,只能出现在我的梦境里。而唯一的幸福便是,他在我的身边。 是的,他在。 不知是幸福,还是难过,眼泪止不住从我的眼里缓缓的流下来。 我将脑袋轻轻靠在他的肩上,双手轻轻握成拳横在胸口,像婴儿睡梦中的姿态。他们说,婴儿睡姿的人,都是缺少安全感的,贪恋更多的安心和温暖。 那是一种我预料不及的亲密——仿佛是一种绵密而悲悯的吻,我眼角的泪水被一点点的温热给舔舐掉。 我尖叫着,慌乱的睁开眼睛——他醒了,脸就在我眼前,不足十厘米的距离,俊美如玉的容颜,令人不安的温热气息。他俯身,专注而心疼的看着我,说,怎么了? 这是我没有想过的吻,就在这一刻发生在我和他之间。顷刻间,只感觉心里好像几百几千只小鹿在乱撞。我错开他的眼神,不知道做何言语。 我竭力平稳了自己的呼吸,脑袋里一片浆糊,尴尬的起身,却依然不知所措,我说,我,我,没想到这、这么快…… 他先是一愣,突然明白了我的话,居然忍不住笑出了声音。他的眼神中透露出成年男子特有的戏谑和暧昧,又夹杂着淡淡无奈。这种表情,是我第一次从他的眼里发现,让我心动却也让我惶惑。 他用极其无辜的眼神看着我,指了指端坐在我们中间的“冬菇”。 “冬菇”也很无辜的看着我,用小舌头舔了舔自己的猫爪子,冲我“喵呜——”了一声,大概是以抗议的方式告诉我,你眼泪味道差极了! 我知道自己居然误会了他,顿时脸红的像个熟透的虾子,觉得面子里子都丢光了,想死的心都有了,恨不得晴天来俩霹雳,劈死我算完;或者给我个老鼠洞,让我把自己活埋掉了断此生。 他依然只是笑,那种笑很温暖,如同春天的漫山遍野的山花一样,不觉间就会铺天盖地,四海潮升。 大概是怕我尴尬,他没继续取笑我。 他下床,洗漱后,从井里给我端来一盆水。 我正在床上扯冬菇的尾巴,咒骂着,臭冬菇!让你舔我的眼泪,舔我的脸啊!你让我的脸往哪里放啊,你这臭猫! 他冲我笑了笑,将水盆里兑好热水,又将牙刷和口杯递给我。 我尴尬的笑笑,接过杯子,开始刷牙的时候,我将冬菇夹在小腿中间,不让它动弹,以示惩罚。大约过了三分钟,他从正间里走出来,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说,哎。 嗯?我吞了一口水,回头望着他。 他像是讨论严谨的学术一般,一本正经的问,你……希望刚才是我? 噗——我一口水全喷在他脸上。 他抹了一把脸上带牙膏沫的水,很镇定,说,看样子不是。你就别虐冬菇了。一只猫,不容易。 洗漱完毕,我走出院子的时候,突然,发现魏家坪的天空蓝的那么动人。 院子虽已荒败,杂草丛生却也绿意勃勃,绕上墙壁的青藤虽然柔弱,却也坚决,碧绿中开出了洁白的花儿,微小而顽强。 风儿轻轻吹过,微损的院门吱吱嘎嘎唱着荒凉而悠长的童谣;烟筒里燃起的炊烟,袅袅而上与云朵为伴;小孩的啼哭声,母亲追在身后喂饭的呼唤声,声声亲切……这些触手可及的温暖虽然伴以荒凉,但却那么生动清晰。 我转身,他就在我身后,白色的衬衫在晨风中微微鼓起,让他如在天际,显得那么不真实。他冲我微微一笑,说,该吃饭了。 灶台上,三只碗安静的呆在上面。两只大碗,是我和他的;一只小碗,是冬菇的。 冬菇蹲在自己的饭碗前,整个身子是圆的,它一边挑剔的吃着,一边不怀好意的瞭望着我们的碗,眼神暧昧而哀怨。 他说,昨夜回来的匆忙,没有准备,先吃点面吧! 说完,他端着两只碗,转身走向院子里。 我的鼻子微微一酸,水煮面是我执着了一生的回忆,它让我放弃过唾手可得的幸福,和一个对我用情至深的男子,甚至不惜与整个世界为敌!这该是多大的蛊惑多大的魔力! 我看着他的背影,突然,快步上前,轻轻握住了他的衣角,有些怯怯,小声说,我想吃一辈子。 他没回头,但我知道,他的眉心间一定如绽开了一朵欢悦的花,明媚而动人。他低头,看了看石桌上的水煮面,轻声说,那我就做一辈子。 一辈子。 嗯。 一辈子。 仿佛回到了夜奔魏家坪的前夜,灯火辉煌的城市,面对着众叛亲离,在暴怒的外祖父面前,他将我紧紧护在身后,表情决绝,语调坚定:从今天起,再也没有人能将我们分开了! 我轻轻的将脑袋靠在他的背上,风轻轻吹过,掠过他的衣衫,我的长发;我想起了曾看过的一句话:千与千寻千般苦,一生一世一双人。 说的就是这般吧。 他回头,轻轻扶住我的肩膀,安静的看着我,微笑,说,都过去了,不是吗?会好起来的,我答应你! 说完,他似乎犹豫了再三,双手试图回抱安抚我的那一刻,院门突然被推开了—— 多年不见的邻居李婶一手抱着一颗大葱,拎着她的小孙子嬉笑着走进门,说,啊呀,昨晚我就跟你叔说,老姜家有人!你叔非说进贼了!原来是你们兄妹回来了!是祭拜爹娘吧!哎哟,瞧你哥这俊模样,老大人了,啥时候带媳妇回来啊?你们爹妈也泉下瞑目了…… 说着,她嚼了一口大葱,就回头招呼身后的乡亲们,跟招呼进自家门似的,说,快进来吧,是老姜家的闺女、儿子回来了。 顿时,小院里,涌进了一群人,老老少少,望着我和他,眼笑眉开。口口声声交赞着,老姜家俩兄妹好人物哟…… 我整个人呆在了原地,冬菇警惕的蹲在我的身后;他的手停在了半空,终于,缓缓的垂了下去…… 一、敌人冷静的时候,你需要比敌人更冷静。 雪白的墙壁,黑色的座椅,他冷着脸,静的像一座沉寂着的火山,厚重的沉香木桌前堆起的是一堆没来得及处理的文件;一个尚摸不着东南西北风向的眼镜男正拿着一份合同等他签字。 我恨恨瞪着他,双拳紧握,嘴巴紧紧抿着。 我和他,剑拔弩张。仿佛一场暴风雨,一触即发! 女秘书靠在一旁直喘气,弱不禁风状,就差倚门吐血了,嘴巴哆嗦着,院、院长,我拦、拦、拦不住姜小姐。 这时,柯小柔突然闪进,幽灵似的,一把将女秘书推开,捻着兰花指冷笑,陆院长,陆总,别说你的一个女秘书了,这会儿你就是一个女秘书加强连,姜生她也遇神杀神,遇佛杀佛,遇到怪兽她就变奥特曼了! 柯小柔的话音刚落,陆文隽脸色变得更加阴沉,眼镜男似乎感觉到了气氛的不对,以及他身后嗖嗖的凉气,我冷冷的目光早已将他的后背戳出了几个窟窿,恨恨投向了端坐在他身后的陆文隽身上。 我苍白的脸色,充满恨意的目光,还有我身边那个一直在扭捏作态的柯小柔,陆文隽大概已经明白了差不多。 所以,他无需再用往日春风一样的眼神掩饰自己,无需故作姿态,他冷着脸,摆摆手,对女秘书和眼镜男说,你们出去! 眼镜男和女秘书虽看不出我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也看出我们结怨之深,怕血溅三尺,当下就闪了。 柯小柔满眼幽怨的看着陆文隽,冷哼,早知现在何必当初…… 陆文隽挑了挑眉,冲柯小柔不冷不热,你,也给我出去! 柯小柔原本还想争辩一二,但大概自知陆文隽一贯狠辣的作风,虽不情愿还是躲出了门去。临走前还不忘瞪我一眼,兰花指狠戳我脑门,说,你可再别勾引他,否则,我跟你没完! 说完,他扭着屁股就晃出门去,临了,还不忘将门给小心关上。 勾引他? 我冷笑,只觉得羞愤到难以自控,这段日子里,陆文隽给我和凉生的那些泼天伤痛,我也已哭到了冷静,冷静到了麻木,麻木之后变得清醒。清醒之后,我只能告诉自己——要保住凉生,只能让自己变得强大。 陆文隽抬眼看了看我,眉毛轻挑,不温不火,怎么?柯小柔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你了。 他轻松的语气让我始料未及,原来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伤害,可以这么轻描淡写得如同吟风弄月。 我苦笑,却也知道,自己来这里,不是为了自己争一长短。争不起,也夺不来。我努力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敌人冷静的时候,你需要比敌人更冷静。 我走到他的桌前,端坐在他的面前,谈判一般。 他微微愕然,故作镇定的看了一下我,眼神中有些不明所以,似乎我的镇定和冷静出乎了他的想象,在他看来,在经历了一系列的打击,我该脆弱的不堪一击。 我看着他,说,我知道了你和凉生的关系。为了保护自己将继承的财产,为了宣泄对你父亲的恨。所以,你这么伤害他,报复他!甚至来伤害我! 陆文隽依然看着我,说,那又怎样? 我吸了吸鼻子,说,你父亲犯的错误,上辈人的恩怨,他毫不知情。他就愿意和你一个父亲吗?!他就愿意你的母亲抑郁而终吗?他压根都不知道的事情,你却要让他为此付出代价,你觉得公平吗?你收手吧! 陆文隽双手抱在胸前,眼睛盯着我,一眨不眨,说,如果我不呢? 我激动的从凳子上站了起来,我说,如果你还要加害他的话,那么我就报警!我死也不会让你伤害他的! 报警?陆文隽冷笑,告我什么?你又有什么证据?没有证据你当派出所是你的后花园吗? 我看着眼前的男子,他摘掉了自己如同春风一样温文尔雅的假面,变得这般可怕。 他带给我的永生不愿意提及的屈辱,如今却不得不提及,我努力的克制不让自己痛哭流涕,我说,我没有你加害凉生的证据,你是医生,你是院长,整个医院都是你的!你反手为云,覆手为雨!但是不代表你可以只手遮天!你……强暴过我这个事实,足可以让你坐牢的! 强暴?陆文隽冷笑了一下,眼睛里突然多了一丝暧昧的温度,他起身,一把捉住我的手腕,说,什么证据能证明我强暴了你?谁能证明不是你勾引了我? 莫大的羞辱感升腾而起,我浑身哆嗦起来,唇色苍白,我说,陆文隽,你禽兽不如! 陆文隽冷笑,一把将我推到墙上,整个人欺了过来,他冷笑,说,禽兽不如?我是不是该看作你对我们一夜春宵的褒扬么?怎么,你今天莫不是特意来帮我重温旧梦的?还是要我帮你复习回忆? 你滚!我整个人歇斯底里起来,想要挣脱开他的钳制,我将脑袋扭向一边,闭着眼睛不肯看他可憎的脸。 我的声音刚落,只见柯小柔化身一团黑影娇嗔着、飘荡着冲了进来,他张开樱桃嘴,露出小银牙,一口咬住了陆文隽的手腕哭闹不住。一边哭闹一边口齿不清的喊,我就知道你被姜生这狐狸精迷了眼,我就知道你们这对狗男女在一起不干好事! 我躲在角落里,笼住衣衫,眼泪朦胧,却又被柯小柔的“舞台剧”般寻死觅活的表演折磨得不知到底该做怎样表情。 玛丽的邻居,我才是最痛苦的受害者,柯小柔怎么总寻死觅活的跟我抢镜头啊。 柯小柔一见我泪眼朦胧的望着他,直接放开陆文隽冲着我就来了,他说,姜生,你这个狐狸精,老娘我跟你拼了…… 晴天霹雳! 他说,他居然说,他说的是——“老娘”。 他的话音未落,陆文隽忍着自己被他咬出的伤口,一把拉住了他,直接扔出了门外。柯小柔可是百战不挠,虽死犹荣,他又重新啼哭着冲进来。 直到黑洞洞的枪口抵住他脑袋的时候,他愣住了,我也愣住了。 唯一没有愣的,就是桌前的陆文隽,他依旧俊美如同雕塑的外表,阴冷凌厉的眼神,他手中的枪,像速效止疼剂似的,让柯小柔不再寻死觅活,小白兔状乖乖的退出门后。 二、我一定被柯小柔这朵奇男子搞得精神分裂了 我躲在墙角,骇然的看着这戏剧性的一幕。 陆文隽收起了枪,随手搁置在抽屉里,他看了看蹲在墙角的我,眼里闪过一丝微弱的光,他没说话,将领带松了松,看了看自己手腕上的伤口,平稳自己的呼吸——对付柯小柔这朵奇葩大概果然不仅是个技术活还是个体力活。 我有些幸灾乐祸起来。 恶人自有恶人磨。 陆文隽看着我,说,你觉得像看笑话是吧! 我也冷笑,世界上不止他会冷笑,我瞄了眼他放枪的抽屉,说,现在,我跟你做个交换——你放过凉生,我就放过你! 陆文隽不解的看着我,说,哦?交换?你又有什么把柄了? 我冷笑,一字一顿,说,私藏枪支也是犯罪,如果你不答应我,我就报警! 陆文隽突然笑了,那么畅快,他说,姜生,我该说程天佑走的时候,将你的脑袋也带走了吗!你猜,我会给你这个机会吗? 他提到天佑的名字,我的心突然疼得厉害,我冷冷的笑,说,那你就灭口吧!生和死对我已没区别。 陆文隽笑,说,别把我说的跟黑社会似的,我是正人君子、良好公民。持枪也不过正当防范。再说我怎么会舍得你死?一夜夫妻百日恩啊。 恩你姐夫。我心里暗骂。 陆文隽看了看我,说,你是不是恨不得杀了我? 我摇头。心说,我想活剁了你! 陆文隽俯下身,冲我笑,那种温柔的表情却让我恨不得将他的脸给踹到墙上,他一把拉起我,说,你看窗外,天这么蓝,云这么白,阳光这么好,不如,我来和你做个交换? 啊?我疑惑的看着陆文隽,不明白他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陆文隽眉眼生动的看着我,挑了挑眉毛,说,这个交换就是——我放过凉生,而你,嫁给我。 这不是晴天霹雳,这是五雷轰顶! 我惊慌而厌恶的从陆文隽手里挣脱出来,说,不!可!能! 陆文隽看着我,语调轻快,笑笑,说,你没得选,如果你想让我放过凉生。 我不可思议的望着陆文隽,他……要娶我?! 一纸婚约是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最大的爱和尊重。当陆文隽的这份天大的爱和尊重突然从天而降,差点将我砸出脑震荡。在这剑拔弩张势同水火的氛围里,他突然跟我说,他要娶我。 那一刻,我深度怀疑自己是不是前段日子网上看小说看的,被某些女主给附身了,只要是个雄性的动物见了我就会爱上我然后哭着嚎着排着队的想娶我。我自己也给懵了,真的懵了。我瞪着陆文隽,语调因刚才的怀疑而微微颤抖,我说,你莫、莫不是……爱我? 陆文隽眼神淡淡,望向窗外,那么自我的表情,说,我对你没感觉,更没爱。 没感觉你要我嫁你,你神经病你白痴你脑残你弱智啊!你喝羊驼奶长大的你们全家都喝!我心里暗骂。就在这个极其愤恨极其难捱的情况下,我居然大脑里还能动荡出一点八卦的细胞来,我居然鬼使神差的想,难道陆文隽不爱女人,真爱柯小柔,拿我来做挡箭牌?喔,玉帝,五雷轰到我秃顶吧! 陆文隽看着我,漫不经心的说,我对婚姻不感兴趣,对爱也不感兴趣,不过凉生这辈子,只能远远看着你在我身边,这很令人愉悦。 他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大抵想起了抑郁而终的母亲——很多年前,那个叫陆晚亭的女人也只能远远看着丈夫爱别的女人却不肯施舍自己半点恩爱。从小,他就在这种压抑和绝望中长大。这也注定了他对父亲的恨。当凉生出现,恨也转到了凉生身上。 我突然发现,眼前这个男子,才是最需要看心理医生的。 我说,神经病! 三个字,言简意赅表达了我对他不可理喻的愤怒。 陆文隽一把将我拉到怀里,眼神冰冷,像看一个战利品一般,他说,从此之后我是你的丈夫你的天!我主宰你的喜怒哀乐!凉生想你幸福想你快乐,只能求我! 我一听他琼瑶剧一样的台词,就想说“尔康”啊,我不是“紫薇”,你能不能放过我这个身心皆遭受过重大创伤的悲剧女。 那刻,看过的小言在脑中作祟,我居然还能去想,若不幸嫁了这种复仇暴君般的夫君,我该如何学习言情小说中的薄命女去征服他,推倒他,让他彻底拜服在我裙下。这将是多艰巨的任务啊。 啊呸!想什么!我暗自啐自己。 我想我一定被柯小柔这朵奇男子搞得精神分裂了。在这么悲壮而悲情的时刻,居然会满脑子此等狗血事。 就在我试图冷静,想说几句正常话,表示我对他的彻底反抗时候,陆文隽一把将我带到落地窗前,眼媚如焰,心冷如铁,指着住院部,威逼利诱的口气,几乎不容我思考,说,姜生,凉生就在那里! 陆文隽不愧是研究人心理的。 他区区一句话,推倒我胸中十万兵。 透过住院部冰冷的窗户,我似乎能看到凉生苍白的影子,似乎他的呼吸正在渐渐的弱下去。 我知道这是幻觉,可故作冷静和乐观的神经却还是绷不住了! 我身体重重一晃。 陆文隽似乎想起了什么,微笑回身,拉开墙壁上一个软隔,一个显示器出现在我眼前,他轻轻拧开开关,屏幕上出现的是凉生的脸—— 病床上,他苍白而消瘦的脸,毫无血色。漂亮的眼窝上,栖息着如同思归的倦鸟一样的睫毛,偶尔微微抖动一下,不知因为梦到了什么,他眉心轻轻皱着,像是有永难释怀的心事一样。因为干裂,往日鲜润的唇色变得惨淡。 陆文隽的办公室里居然安置着监视器,监视着病房里凉生的一举一动! 看到凉生的样子,我的心紧紧缩成了一团,这是天佑离开后,我第一次看到凉生。 我看着屏幕上,凉生的脸,顿时泪眼婆娑。我的手轻轻的,几番颤抖,千般小心,万般隆重,伸向屏幕,试图触摸他的容颜。 陆文隽的手迅速握住我的手,几分霸道,不容拒绝将我原本还在空中的手推向屏幕——冰冷的屏幕上,我触摸到了凉生的脸。 那么痛苦,那么心酸。 陆文隽低头,他的纤长的手,微暖的温度覆过我的手,他的唇轻轻掠过我的发丝,直达我耳垂,噙笑,说,姜生,你难道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哥哥……哦,不对,你们没血缘关系……瞧,我居然给忘记了……没血缘关系的话,那也无所谓你看着他从这个世界“消失”咯…… 不!我痛苦的回头看着陆文隽,却挣脱不了他的钳制。 我含着泪,求他,不要再伤害凉生了,不要! 陆文隽冷笑,说,你不是要报警!!不是要告我吗!! 我辛苦铸就的坚强在刹那间分崩离析,在我看到病床上凉生惨白的脸,看着他皱起的眉,整个人哭出了声音,我哭着求陆文隽,你放过凉生吧!求求你了。 是的,除了哀求,还是哀求。 我怎么舍得看凉生死去啊。 我怎么舍得啊。 陆文隽不肯看我,他仰着脸,依然故我,说,只要你同意这场交换。那么,凉生立刻就可以出院!我保证他长命百岁。我会宣布这是一场误诊! 他轻轻停顿了一下,说,这场交换,我给你三天的考虑时间! 我失神的看着屏幕上凉生的脸,这个和我生命相关了十七年的男子,这个我从四岁起就跟在他屁股后面喊他“哥哥”的男子,这个六岁起就踩着板凳给四岁的我煮水煮面的男子,这个十几岁时用了彻夜的时间将魏家坪每条酸枣树上枝刻下我的名字的男子…… 我闭上眼睛,却止不住泪如雨下。 那个画面,今生今世我都忘不掉—— 阳光普照着大地,酸枣丛处的绿地上,一个眉眼清秀的少年蜷缩着睡着,露水浸湿他单薄的衣裳,黏润着他柔软的发,他疲倦得睡着了,脸上却有一种满足的笑。 手电筒和小刀就在他的手边,他身边的酸枣枝条上,褐色的枝条上刻着:姜生的酸枣树。条条如是。 那个熟睡的少年便是凉生。 如今的凉生,昏迷在病床上,苍白的脸。微微抖动的睫毛,如同思归的倦鸟,淡淡皱起的眉,藏匿着心事一般。 我触摸在屏幕上的手,像被烫了一样。 突然,屏幕处传来凉生的叹息,像是在极痛苦的梦境中挣扎一般,他微微的,气力不足,像是想狠命抓住一种东西却怎么也抓不住一样,他轻轻的痛苦的唤了一声——姜……生…… 那一声。 我五脏如焚!肝胆俱裂! 只这一句,昏迷中的俩字——姜生。 陆文隽笑了,那是一种胜券在握的表情。 三、苍天啊,你把我收到回收站里去吧。 我从陆文隽办公室离开的时候,整个人有些昏沉,总感觉想要呕吐,眼角还有隐约的泪痕。 我已经很多次告诫自己,要坚强!坚强!眼泪是最没用的。可今天,在冰冷的屏幕上,看到凉生的那一刻,我还是止不住哭出了声音。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软肋。 任凭你如何武装,总能让你瞬间土崩瓦解、兵败如山倒。 女秘书一见我走出门来,慌忙擦了擦口红、理了理头发就闪进了办公室,生怕我是“逼婚女青年”将她们院长这等青年才俊逼婚不成给谋杀了,或者辣手摧花了。 临我离去还不忘给我几个白眼球。 走到医院门口的时候,我的心情也平复了不少。 这几个月应接不暇的突来横祸,已经让我慢慢习惯了接受和消化各种苦难。作为悲剧女青年的杰出代表,我学会了自我安慰,这大概就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吧。这时,柯小柔像个鬼影似的走出来,表情怨毒,他说,姜生,你给我站住! 柯小柔果然是朵雄伟的奇男子。他的存在,他的出现,总能将我的心情从最低谷彻底反弹上来。 我看了看他,刚才的悲苦感立刻消退了不少,圣母感瞬间勃发,突然有种想挽救他一把的感觉。 我眼角的泪花还没干,我就开始拯救他,我说,柯小柔,我站不站住,都改变不了这个现实——陆文隽他和你不是一路人,他和你不是一个性取向。你懂不懂?你大好的时光大好的热情你给别人去吧。陆文隽这么个人渣不值得你……为爱——痴狂。 说出“人渣”俩字,我又顿悟了。原来我并不是为了拯救柯小柔,我说这么多,压根就是为了说“陆文隽是人渣”。 柯小柔并不买我的帐,他幽幽的说了几句,将我彻底终结了!这是几句导致我此后再也不敢招惹他的话,还是诗朗诵范儿——我懂,或者不懂,爱就在那里,不改,不变!人渣,或者不人渣,心就在那里,不顾,不管。他娶,或者不娶,你就在那里,不哭,不闹!你嫁,或者不嫁,凉生就在那里,不死,不活…… 我操你大爷啊!我内心无比绝望起来,我到底犯了什么错,惹上了陆文隽又惹上了柯小柔,苍天啊,你把我收到回收站里去吧;或者当年把他们冲到下水道里去,让他们小蝌蚪找不到妈妈。 柯小柔见我满脸“狰狞扭曲”,白了我一眼,觉得我这种俗物,无法走入他那精美高雅的世界。然后,就一直跟在我身后,不依不饶,絮絮叨叨不停。 ——姜生,别以为我没听到,他要娶你是不? ——哼,姜生,你给我听好了,每个男人在遇到真爱的男人之前,都会以为自己爱的是女人!他们是没找到真爱! ——姜生,我跟你说话,你听到没有?别以为陆文隽在,我就怕你。 ——哎,我跟你说话呢,你听到没有。 ——我说,姜生,你死人啊。我就告诉你,你需要我! 我需要你? 我终于在他的聒噪下停住了步子,我仰着原本有些疼痛欲裂的脑袋,好笑的看着他,说,我为什么需要你? 柯小柔耸耸肩,说,很简单。你不想嫁陆文隽,而我也不想。你不想要他,可我想要!所以,我们有共同的目的和利益。我们可以统一战线,共同御敌! 共同御敌?我特鄙夷的看了柯小柔一眼,将来到敌方投诚说不定比谁都积极还共同御敌! 柯小柔也有些不好意思,声音小了下去,故作无所谓的表情,说,反正你回去考虑考虑吧。让我做你的同盟比做你的敌人好。我们可以做姐妹淘哟!我帮你逃脱陆文隽,你帮我得到陆文隽!何乐不为呢? 我低下头,想了一会儿,其实我不是在想什么大事,我只是想,我要憋住笑,不能笑,不能笑,和柯小柔做“姐妹淘”有什么好笑的?等我忍住了笑,忍住了不在大悲之后大笑,搞得自己精神分裂,我拍拍柯小柔的肩膀,我说,你走吧,兄弟!我和陆文隽之间没有任何关系,没有交易也没有婚约,将来也不会有任何关系。你跪安吧。 柯小柔很诧异的看着我,他说,我明明偷听他用结婚来威胁你…… 我眼睛一酸,心一疼,却还是仰着脸冲柯小柔笑,说,神经,你不是耳朵发炎,就是脑袋发炎了,快回医院看看吧。 柯小柔糊里糊涂的被我推走之后,我回头看看医院白色的外墙,眼泪突然流了出来。然后,我又笑自己,太阳这么大,人来人往的,怎么矫情起来了呢。 这样不是很好么。至少,凉生会很好。 你该开心才是啊,姜生。 对。开心。我拍拍自己的脑袋,狠狠告诉自己。 可是,眼泪还是,汹涌的流了出来,怎样挡也挡不住。 暖日之下,长街之上。 楔子 归来 那是一个保存很完整的古老小镇,很多人浮生偷闲。 小镇风景如画,吊脚楼临水,冷水照花。 黑西服的男人来到夺翠楼边找到他的时候,迎面差点被一风风火火带着杀气破门而出的男人撞开;而他,居然正在和一个年轻的女子下围棋,俊眉,修眼,微微沧桑的神情。 他抬头,看到黑西服的男人的时候,先是一怔。 黑西服的男人对他笑,恭敬至极,说,先生…… 那一刻,他身边的女子,似乎看到他和黑西服男人之间那种“欲说还羞”的玄妙,就笑,善解人意的说道,你有事,那我先走。今天的事儿,回头谢你! 目送她走后,他转眼看着黑西服的男人,低头,看着手边的棋,黑子如魂,白子如玉,他眉心微皱,有些极度的不悦在眼眸中流转。 背城而去的这段日子,不断被跟踪,被打扰,被要求“回城”;他们只知道他是商场上心硬如铁的男子,却不知另一面不肯示人的他,早已心荒凉。 后来,因为畏惧于他,下属们便再也不敢前来叨扰,倒是他流落到这方旧旧的小镇,便恍若得到了新生—— 这里的远山,流水,花香,鸟鸣,山峦间少女的山歌声…… 寄情山水的这种日子,足以让他忘记商战中的硝烟;虽然不足以忘掉那座令他无比颓败的城市,但他却不敢再贪恋。 他也想定,集团势力正在抬升期间,倒也不是彻底撒手,只是去另一座急需人力的城,也是不错,既能巩固集团在这座城的发展,又能避开旧日光景。 一举两得,不失为一件好事。 一番思量,他看着手中棋子,不说话,只是微微斜眼看着黑西服的人,想听听这次会是哪套说辞。 他知道,这个黑衣服的人,是爷爷身边的老资历了,所以,看来,今儿来,事情不是那么简单。 黑西服的人见他脸色有怒意,虽然资历老,但从小看着眼前男子长大,他是怎样的性格自己也了解,于是只好急匆匆解释道,哎唷,程先生,没大事我也不会肥着胆儿来找您啊! 他抬眼,望着黑西服的人,继续听下文。 黑西服的人上前两步,说,老爷子病重,前些日子不敢催你,以为是小毛病。但如今去了香港疗养……没办法……您就是不回城主持事宜,是不是也回去看看老人啊……我担心…… 他的脸色立刻变了,丢开手中的棋子,低声恨恨,为什么不早说! 说罢,起身。 四、因为我不是那个幸运的国王。 秋天的街,桐叶多已飘零。 车水马龙的街道,匆匆忙忙的行人,没有人肯停下脚步,细数悲伤。 离开陆文隽那里,一个人走在去往花店的路上,路过必经的书报亭,我目光落处,整个人愣了一下。 《燕南晨报》上,刊登着大幅天佑的报道,并佐以相片,无非又是某些不着边际的花边新闻。哪个女模特,哪个女明星…… 我隐约记起前几天床头的报纸上,还刊登过最新爆料,C姓年轻富豪神秘消失的日子:私家豪华游轮与男星私奔天涯的不伦之旅。 心突然微微疼了一下,却不敢任这种感觉肆意蔓延。其实我知道,他的离开,是因为什么。 只是现在,我亦知道,这一切已不能再与我有关。 是的,医院办公室中,陆文隽给的那场交换,我却等不了三天—— 在昏迷中的凉生痛苦而压抑的的呼喊了那声“姜生”之后,我整个人都已无法控制自己的悲恸,我转头对陆文隽说,不必三天!我现在就答应你! 话音落下,泪也崩落。 …… 一场交换后,我们三人之间,纠结了这么多年的,终于可以清清静静了,这会不会是最好的结果呢? 报亭前,我轻轻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身后,突然传来了那个熟悉而又让人不能置信的声音,那是旅行后的疲惫中难掩深深的悲凉——你为什么要嫁他?! 我整个人呆住了,仿佛整个人被钉在了街上,拔不开腿,却怎么也不敢回头。 秋天长风陡起,飘落一地仓惶,树叶片片落下,纷纷洒洒像离人血,归人泪。 他的脚步声渐渐的近,那种熟悉的味道也渐渐的近。黄昏夕阳下,他整个人的影子漫过了我的脚边,如同抵死而来的潮水,最终将我笼罩。 那一刻,是秋叶落时一样的静寂。 一片 一片 一秒 一秒 …… 他在我身后,用力压抑着愤怒的情绪,说,你嫁他!想要的无非是凉生的周全!可是这一些,我也能给啊!我也有能力保护你和凉生的周全啊!为什么你偏偏会选择嫁他?!难道就是因为我没有狠心到拿着凉生去要挟你爱我吗!! 我闭着眼睛,不敢回头,眼泪却已然落满腮边。 今时今日这一刻,曾经离城而去的天佑就在我的身后,他就在我一转身一回头的距离,我却连转身回头的勇气都没有。 人潮汹涌的街,肆意飘零的树叶。 长风飞扬起我的发,拂过身后的他的脸,那种熟悉的亲密的柔软,在这漫天黄叶中,却变成了淬毒的刺,密密麻麻的刺向他的心。 他见我不肯回头,大概愤怒已胜过了理智,说,既然这样!那好!我这就去医院,我替你救凉生!我替你摆脱陆文隽!但是,你得嫁给我!我也不在乎你的心是否在我这里!如果你拒绝我的话,那么就算陆文隽肯放过他,我也不会让他活着离开医院! 我呆了,恐惧在片刻间袭来,我猛然回头,说,不要! 背城一别,归来日。 眼前的他,满目苍凉,一脸清瘦,依然英俊如刀刻的容颜,头发已经长过了眼,风吹过他乌黑的发,露出光洁的额头。 他见我转身,突然笑了,可那笑容落在我的眼里,却那么的苦涩,他笑,我说了这么多话,你都不肯回头看我一眼。原来我连让你看我一眼,都需要借他之名,才能逼你就范。真讽刺啊。呵呵…… 他的话,让我难受的直掉眼泪,可是话到嘴边却变了味道,我说,天佑,不要伤害凉生,不要再难为我了……求求你。 求求我? 天佑突然哈哈大笑,那种笑声中充满了无比的嘲讽,他说,在你心里,凉生永远是比我重要。 良久后,是沉默,他仿佛陷入了一种痛苦和迷茫之中,自言自语的喃喃—— 你居然求求我? 姜生啊,你只皱一下眉头,我心里就地动山摇了。说要用凉生来要挟你?呵呵,我怎么会忍心。你不必求我的…… 我只是想看看,如果有一天我就在你一转身的距离,你怎么才肯回过头来看看我。现在,我知道答案了。 其实,我早该知道答案了。却依旧这么一而再,再而三的无法放手啊。 说完,他转身,挺括的风衣撩起的是决绝的弧度,毫无犹豫。 秋风长街,夕阳如血。 他的影子慢慢的慢慢的从我脚边撤离,就像一团风。 我的喉咙像生生的吞入了一块烧红的烙铁一样痛楚难忍,却也喊不出声音,只能心里无比的难受。 原来,一个人离去时的背影,也可以像一把刀一样,碎掉人的心。 只是这不是什么纯美好故事,我又何必将你再来拉入这场万劫不复? 你说的,我都懂;可我的心,你却未必真的都能懂。 我愣愣着望着他转身,就在我也转身那一刻,突然我听到“砰——”一声沉闷而巨大的响声,随之而来是尖锐的刹车声,最后是人被撞出后落地的重重的声响—— 那个重重的声响就在我的脚边! 我惊恐的转回头,看到地上那个被鲜血染红的几乎四分五裂的人——鲜血漫过我的脚,我整个人几乎瘫软掉,不顾一切的扑了过去—— ——天佑—— ——不—— 我紧紧的抱起他,面无血色,拼命的哭,哆嗦着,天佑,你别吓我啊!别吓我啊! 颤抖中,我又歇斯底里的四处呼救,救人啊,救人哪! 声音泣血一般,眼泪鼻涕一通留下。 夕阳残照,风吹乱了我的头发,我看绝望而惊恐的看着怀里的他。 他整个人都已浸染在血色中,俊美的容颜已经被狰狞鲜艳的血色给沾污,他直直的看着我,我哆哆嗦嗦的一边哭喊着他的名字,一边拨打120。 鲜血不断从他的口鼻中流出,连眼角都滴出了血色。 他微微动了一下,似乎是忍着这锥心裂肺之苦,艰难的举起手,挪开我打电话的手,似乎是在告诉我,别傻了,我没希望了—— 他几乎是拼尽了力气,用满是鲜血的手握住了我的手,掌心传来的是心的温暖,指尖传来的死亡前的冰凉。 他悲伤的望着我,眼里闪过一种叫做爱的神采。鲜血再次从他的口中喷涌出来,落满我的胸前衣衫,他断断续续的说,气若游丝—— 姜生……你还记得很多年前的圣诞……那时你十七岁,我给你弹过的……那首钢琴曲吗…… 我……告诉你,这首曲子的名字……叫做。 可你知道,为什么弹的……是这首曲子…… 我痛苦的摇头,泪水满脸,我说,天佑,你别说了!我们等120过来,你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 他的眼睛慢慢的变得血红,似乎已经听不到我的言语,像一个失去了生命体征的机器,只是想要完成早已设定最后的步骤而已——说出那些早已熟悉于胸却没能来得及说出的话—— 姜……姜生……最后给你讲……讲个故事吧…… 其……实……“阿狄丽娜”是希腊……希腊神话故事的传……传说。说的是很久……很久之前……有个年轻孤独的……塞浦路斯国王,他亲……手雕塑了一尊美丽……的少女雕像…… 因为……每天与她深情对望……他最终不可避免地爱……上了她…… 于是……他日夜祈祷……期盼着……爱情奇迹…… 最终,他的真……真诚和执着感动了……爱神……赐给了这尊雕塑以生命…… 从此,国王就和美丽的少女生活在一起……过着幸福的……生活…… 姜生,你知道吗……离开你的这段日子……我一直都在想……你不是雕塑啊……你的心也不是石头啊……可我却为……为什么就打动不了你…… 现在……我懂了……因为……我……不是那个幸运的国王…… …… 他的手,终于滑落,连同他眼中的悲哀,唇角的微笑一起定格在最后的那句话里,他说—— 现在,我懂了。 因为我不是那个幸运的国王。 我的世界,刹那之间,地裂!天崩! 他在我的怀里,失去了最后的呼吸;他的鲜血鲜红了我衣衫,仿佛是一种毒,浸入了我的肌骨—— ——怎么会是这样啊? ——不该是这样的啊。 ——刚刚他还在跟我说“如果有一天我就在你一转身的距离,你怎么才肯回过头来看看我。” 可你没告诉我啊,那一转身的距离,会是,生与死啊。 生与死啊。 五、这样子,或许,对我们彼此都好。 清晨,手机铃声骤然大作。 几乎是同时,我哭喊着“天佑”的名字醒来,周身一片薄汗,整个人还在起伏不定,一抹脸,全是泪。 原来,鲜艳狰狞的血,四分五裂的他,一切只是一场噩梦。 我骇然的呆在床上,魂魄尚未入体,内心五味杂陈。 冬菇爬在一旁,故作懒态却警惕的望着我,见我只是不停不停的喘息,它舔了舔猫爪,继续趴着睡觉。 寂寞的清晨里,我呆坐在床上,望着偌大的房子,心中无限悲凉,似乎依然未能从刚才的噩梦里清醒,任凭手机铃声反复响起。只是觉得嗓子堵得想哭。 窗纱恍恍惚的飘,他又入梦来。 我拿起床边的药,吞了下去,喝了一口隔夜的凉水。这是处方类镇定剂作用的药物。医生嘱咐过我要少吃,但这段艰难的日子,我却不得不日日与它为伴。 唉。 谁能愿意这样? 我也曾是一机灵快乐时不时傻冒一把但总体还属于有点个性有点智慧的主儿啊,怎么就给岁月蹉跎成了这苦海无边回头也不是岸的苦逼女青年了呢! 我从小,五讲四美、爱国爱党爱社会,除了欺负过北小武咬过何满厚屁股,小学时为凉生偷过十元钱,基本不做什么太坏的事儿。读书基本用功、用情基本专一、做事基本认真。爱生活、爱美食、爱八卦、爱巷子湾,做过最大坑爹的事情就是,被命运推着试图去爱一个叫程天佑的男人,但却落了个两败俱伤,呜呼哀哉!他远走天涯,我独自凄凉残酷的现实告诉我们几点严肃的问题:第一,不要试图用一个人代替另一个人;第二,如果另一个人是万人迷,那么你很快将会知道伤害一个万人迷的代价就是,千人唾弃万人责骂,当然最大最严肃的问题只有你自己心里清楚那就是,命运想玩你的时候,你是逃,逃不过。躲,躲不了。它能让你欲仙欲死、欲罢不能,不折磨到你家破人亡、哭爹喊娘,也要折磨到你精神分裂,无处可藏直想报复社会。 唉。 医生的话还是要听的,这镇定剂的副作用果然大啊,让人容易间歇性大脑思维莫名活跃紊乱臆想幻想不断,兴奋的就跟喝了两碗鸡血外加两碗十全大补汤外加景阳冈上的三碗不过岗。 突然,中断的手机铃声不知第几次大作,我才发觉自己忘记接电话了。 铃声是北小武这朵奇葩离开时,给我设定的,这首他深爱着且令他欲罢不能的《求佛》,最初我是死活不肯的,几乎都想拿板砖呼他熊脸的时候,突然想起了小九—— 那个他将要去找寻的不知在何处的妖精。 于是,这首被朋友群里奉为神曲的歌里,一句“我们还能不能再见面,我在佛前苦苦求了几千年”打动了我。 或者,不知道今生能不能再见面的北小武和小九打动了我。 我拿过手机,一看电话,呆了,居然是北小武这货!! 这货前段日子远游天边,说是做吟游诗人,寻找小九。 而且这货的手机一般是欠费停机状态,而且这货还跟我们提前打好了招呼,说,哥没了娘亲,爹又不要,穷啊。你们要是谁想我,或者发生了死了没人埋需要我来埋的情况,就给我手机缴上费,保准拨打成功!武子哥爱你们大家的哟! 我和金陵都给这祸害缴费过,可没等我们打进去,这货的电话有钱后就直接处于占线状态了。 等啊等的,终于等到他不占线的时候,再拨打,这货又停机了! 这种坑爹的感觉,好想咆哮的说! …… 如此反复。 后来,我和金陵觉悟了,再也不干这种被北小武这货坑爹的事情了。但是因为是习惯,也因为朋友间的担忧,我给自己手机缴费的时候,总是不忘给他手机缴费,虽然不怎么拨打,也没什么急事。 只是,我想,这货需要。 今天,这货居然主动来电话了,不知是药物的作用还是真的开心,我真快激动得哭了,这是第一次,他这么主动的给我们来电话。简直都想那只笔戳到日历上,记下这历史性的一刻。 接起电话,我还只说了一声,喂—— 北小武就在电话那头劈头盖脸一通,靠,姜生,你怎么才接电话啊!!!你是不是在和天佑在搞啥见不得人的事情啊?!一大清早的!好好的两个年轻人!不热爱生活畅谈理想憧憬未来爱党爱国爱人民,在床上搞鸡毛啊啊啊…… 我刚刚平复的心又在他无意的刺激下,突地难受了一下。北小武还不知道这段日子发生的一切。这诸多的难堪,我也不想告诉他。 就在我刚要开口,编个理由解释一下为什么才接电话的时候,北小武这货的思维跳跃度,已秒杀了我,他叽里呱啦又是一通新的——哈哈!妹子!想武哥了吧!你武哥我最近要回来啦!准备好金子银子妹子!摆酒等我啊!…… 我刚要说,好啊,好啊,你回来我们就给你接风。我也很想你…… 北小武他……他的思维直接欢跃到了别处,没等我张嘴,他直接又是一通——哎,姜生啊,我说过我一定要把凉生带回你身边,可是大半年了,我却没有任何线索唉。你不会怪我吧!我没找到小九也没找到凉生,我挺没脸回来见你的…… 其实,关于凉生安全回来的消息,我曾经短信给北小武几次,只是这货的手机一直处于停机状态,大概并未收到。想想也是,若他知道,即使万水千山也会第一时间飞奔回来的。 我清了清嗓子,想,这个事情,我总该说得出口了吧。于是,我说,那个,凉生…… 北小武直接一句:医生来了,我回头电话你!妈的倒霉!上个月跑峨眉山上看猴子,结果被猴子推下山去了,摔得老子粉碎性骨折啊,真tMD的想索赔啊!幸亏命大!否则,哪里还能给你打电话!挂了!…… ——啪…… 北小武挂电话时候还不忘扯了一通,话筒处无声的沉寂,让人想抓狂。 武哥,你姜妹我只是想说句话啊! 太坑爹了! 我在床上又发了一会儿愣,我想起昨天陆文隽应诺我的,他说,今天凉生就可以出院了。 走下床,看着偌大的房子,还有床头柜前,这所房子的钥匙,我想,我大概应该找个时间把房子退还给天恩。 这是天佑的房子啊,这里的一橱一柜,一条毛巾,一个皂盒,哪怕一个极小的物件……都散发着他留下的影子。 而今时今日的我,再也配不起他给的这些好。 眼泪涌出眼眶的前一刻,我狠狠的将自己的脸推到洗手池前,狠狠的搓。 原来,冷水作用很妙,可以抑制住人的眼泪啊。 我去医院之前,给花店里的助手薇安打了一通电话,说是这两天有事,让她和店里的人多照看。出门之前,我给北小武发了一条短信。 短信的内容,犹豫再三。 思忖了很久,只拼出四个字:凉生安好。 想了又想,又在后面补充上:其实,我以前转告给你过凉生回来的消息,但是你手机总是停机。我们都很想你。早些回来吧。另外,你的伤势重不重,需要钱的话,跟我说。 我发出这条短信后,就将手机扔在床上。 因为要去医院,要去见陆文隽,要去看凉生……我现在的心情比较凌乱,我担心这条短信发出去之后,北小武会跟火烧了屁股的峨嵋山猴子,将电话拨打回来,而我此刻,根本无力应付。 嗯,短信里,我没有告诉北小武,因为凉生一场子虚乌有的大病,让我得知了我和凉生居然没有血缘关系。 这样子,或许,对我们彼此都好。 在一个既定的结局面前。 六、你现在不狠心分手,将来会红杏出墙的! 这段日子,习惯了一个人吃饭,一个人走路,一个人去面对任何事情。 前番因陆文隽而起的天塌地陷,只有我自己知道,北小武在外地,金陵因为家事请了长假去了美国探望父母。 没有朋友在身边的时候,一切只能自己独力承受。因为有安慰,因为有依靠,所以可以放任自己沉溺悲伤,自怨自艾,人也矜贵。 可如果朋友不在,没有安慰,无可依靠,也只能大爪子一挥擦掉眼泪说一句“其实老娘我很强”自我安慰自我修复并狠狠的自强不息。 我发现自己最近心得颇多,心理研究方面硕果累累啊。 从公寓走出,经过花店我并没有进去,而是一直向医院走去,倒是路过那个必经的书报亭时,我不自觉的停住了步子。 城市中人们最津津乐道的就是那些明星富豪的坊间传闻,所以天佑同学总是能隔三差五的上上小报的头条,甚至连他离开这座城市的时候,都不能幸免。 似乎今天的报头有些诡异,居然用的不是他的花边新闻,只是我看不很清,也不敢去看,昨晚的噩梦中的场景和此时此刻多么相像。 秋天的街道,飘零凋落的桐叶。 车水马龙的街道,匆匆忙忙面无表情的行人,没有人肯停下脚步——这些无不让我内心惶恐,生怕下一秒,梦中的剧情在现实中上演。 我慌忙的转身,从报亭前走了开来。<dfn>http://www.99lib?net</dfn> 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嘲讽的声音,惊出了我一身冷汗。 他说,啊呀,真没想到啊,姜生,你也有今天哪!想知道天佑的消息,居然只能依靠这路边不着调的报纸。 他上辈子一定是冰神,所以今生所到之处无不透出一股渗人的冰冷。我不必转身,他身上散发出的寒意已经够我重感冒俩月的。 我镇定了一下,回头。 程天恩端坐在轮椅上,据我的距离不远不近,满脸笑容,明朗动人,黝黑深邃的眼睛里似乎隐约着秋天里的长风,随随便便一舞,便是碧波摇曳。 作为一个不算标准的颜控,我其实很爱这张天使一般的脸啊! 怎么可以有一个人长着一张这样的天使面容啊,美的像是神话中的水仙少年,带着一份恬美,却又有一种凛冽。嘴角勾着坏,眼睛里闪着无辜的光。 可是当这张天使一般的脸标注上“程天恩”三个字的时候,我就想踩到脚底下,狠狠的踹三脚,左脚三脚,右脚三脚!再吐他口水! 天恩见我沉默,嘴角就勾起一丝笑,说,姜生小嫂嫂,我哥只是离开了,又不是死了。你干嘛一脸丧夫的表情啊? 嫂你姐夫啊!丧你姐夫啊!我心里暗骂,却也迅速计算了一下我和程天恩的距离,然后又迅速扫了他身边的助手一眼,眼睛的余光极速的扫了扫周围。 真是!打不过我还跑不过吗? 唰——我拦下一辆的士,吱溜——我用冲刺的速度逃离魔鬼天恩的视线、冲进了的士车厢——师傅,去清藤医院! 的士一溜烟的离开,只剩下惊愕在大街上的程天恩和他的助手。 秋风那个长街,黄叶那个飘零。 我在车厢内长舒了一口气。 我又不是受虐狂受气包,有腿有胳膊会逃跑干嘛非要原地站好被他奚落!这段日子重压的敲打锻造,我已经不再是那个他用小手指戳戳,就会戳到倒地痛哭的女孩了。 打得过就打,打不过也打的时代过去了。取而代之的是,打得过就死命打,打不过就飞速跑。 正当我在车厢内自鸣得意事,司机突然开口了,他说,姑娘,跟你男朋友闹别扭了? 我说,啊? 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了我一眼,说,我刚才偷瞧了,你一上车,你男朋友差点从轮椅上扑下来!那表情痛苦的哟…… 我摇摇头。 司机说,不过,姑娘我说句你不爱听的话,人家都说宁拆十座庙,不破一桩媒。可我要跟你说,我觉得你还是分手吧!你说你嫁一残疾,将来的性生活都不和谐的!你现在年轻,不晓得其中的利害!等你年龄大了就知道这性生活的重要了…… 性……生活? 性生活! @¥%#¥……¥ 我石化在出租车上了,直等下一秒羽化成仙了。 一大清早我满心悲伤路过这秋天的长街昨夜的噩梦处,去看今天更噩梦的陆文隽,然后一司机大叔很关切的跟我不谈人生不谈理想不谈油价不谈中石化跟我谈X生活! 一大清早啊! 满城尽是怪蜀黍啊! 奥特曼不要打小怪兽了!快组团去打怪蜀黍啊! …… 司机大概从后视镜里看出来我的脸由红变白,由白变青,由青变黑……所以也就只是叹了一口气,不再说话。 到了医院,下车付钱。 我下车关车门,司机师傅极其语重心长的来了一句:你现在不狠心分手,将来会红杏出墙的! 红?杏?出?墙? 红!杏!出!墙! 玛丽的邻居啊夸父的妻,一大清早,我招谁惹谁了! “性生活”和“红杏出墙”到底跟我这一脸忧伤书卷气的单身低龄女青年能有什么关系!什么关系!什么关系!什么关系! 但是下一刻,我就知道了,原来,性生活和我真是有关系的。 七、为你活在这人世间一秒钟的微笑,我拿一辈子去换都愿意。 我是极不情愿的来到陆文隽的办公室前。 他的女秘书一见我出现,立刻武装出一脸微笑,起身迎了上来,身体微微向前,甜甜蜜蜜的一句:姜小姐,陆总这次真的不在!不过,他吩咐我,请您在他办公室里等他。 我说不用了,我就站在外面等他就是。 其实我心里暗自盘算,要不要背着陆文隽偷偷潜入住院部去看凉生。如果他康复了的话,那我就二话不说,直接将他拽着离开这龙潭虎穴。 想到这里,我不仅苦笑了一下,怎么可能呢? 恐怕还没冲到凉生眼前,未央也会在门前就直接将我碎尸掉的。 我之前不是没有求过她,告诉过她事情的真相,我说,凉生没病,一切都是陆文隽在陷害他。 而她却高傲的仰着下巴,用她漂亮的像寒冰一眼的眼眸斜睨着我,那么骄傲的表情,对我说,姜生,你听好了!凉生就是死也要死在我的面前! 其实,她的心倒未必真的是如此决绝。 只不过,她不信任我所说的话,在她看来,我的任何举动,只为了一个目的,那就是已知晓和凉生再无血缘牵扯的我,想从她的身边抢走这个让她从少女时代就喜欢,而且辛苦喜欢了七年的男子。 其实,我很在意这句话——他就是死也要死在我的面前! 怎么可以有人拿着你的性命做赌注呢?这世界上,我最想看到的就是你活着,无论怎样,都要好好的活着。 替着我们早早离去的父母,替着那个从四岁起就像跟屁虫一样流着鼻涕跟在你身后的姜生。 你可知道,这世界,为你活在人世间一秒钟的微笑,我拿一辈子去换都愿意。 拿命交换的时候,我可能会哭泣,可能会害怕,可能很想像小时候那样躲向你身后,可是这依然挡不住我说我愿意! 我说,我愿意。 你知道吗? 而且,自从我那次找过未央,未央大概去找过陆文隽,表明过疑惑。陆文隽自然是温文尔雅的为自己洗白了,但是他便悄然在病房门口的安排重重防备。 此后的日子,那里总是矗立着几个壮得如同大山一样的保镖,他们虽未戴墨镜,但日夜交替潜伏在那里,装作无所事事,看报纸聊天,扮作病人家属。 可是,每次我一出现在病房通道前,他们就全体起立表示默默“欢送”,我再也无法接近凉生的病房。 最后,走投无路之下,我只能去闯他的办公室。最终,接受他的条件、他的左右。 想到这里,我不禁叹了口气,看了看依然对着我满脸堆笑的女秘书,改变了主意,说,那好吧,我还是进去等他。 说完,我就走进了陆文隽的办公室。 其实,到现在,我的心仍然一直在揪着,虽然我和陆文隽之间达成了协议,可是没有亲眼看到凉生康复,我心里的石头还是无法落地。 我的目光不自觉的望向住院部,那里有个和我生命关联了十七年的男子,生死难卜。 除了哀求过未央,我也曾滂沱大雨之夜,几次三番去往凉生祖父程方正在郊外的别墅,可是大门之前的警卫人员告诉我老爷子不在。 我不肯相信,只能在冷冷的大雨夜里无望的哭。那种秋风秋雨愁煞人的凄凉感觉,我想我这辈子都无法忘记。最后有个老人,不知是花匠还是工人,于心不忍,撑着伞从哨岗走出来,告诉我,老爷子确实不在,去往香港休养身体了,暂不在国内。 那个大雨的夜晚,我几乎绝望。 那一刻,我才懂了,为什么陆文隽敢做的这么明目张胆——他和凉生的父亲周慕暂居国外,不通音讯;而凉生的外祖父程方正也去了香港,更难以知晓——不得不说,这时间拿捏得恰到好处。 唉。 那是一段我不敢想象的绝望的日子——几场大雨浇身之后引发了高烧,高烧之下,引起肺炎。 没有朋友,没有亲人。 无人安慰,无可诉求。 在未央对我说“凉生就是死也要死在她面前”那一刻,极度绝望之下,我甚至去求过程天恩。当然,结果可想而知。 只是有时候,明明是自我作贱,你却因为某个人奋不顾身。 我轻轻叹了口气,将自己的目光从住院部收回。 久等陆文隽不来,我想起了他办公室里那个隐蔽在帷幕后,监视病房中凉生的监视器,不禁悄悄地走了过去。 突然,办公室附设的洗手间里传来“扑通”一声,外加轻轻一声娇喘般的“哎呀”声,吓了我一跳。 难道有贼? 八、每个人都有不为人知的一面。 我稍稍迟疑了一下,轻轻的走向洗手间。 一推门,只见柯小柔这货爬在地上娇弱的揉他的小蛮腰——他居然是从窗户爬进来的!他要干吗?要对陆文隽欲行不轨吗? 一见柯小柔,我不仅惊讶的“啊”了一声。 这时,办公室的门突然开了,陆文隽缓缓走了进来,女秘书热情的跟在他身后,甜蜜的喊了一声——陆总——那个…… 女秘书大概是要向他汇报我正在他的办公室里等他,可这时陆文隽的手机响了起来,他示意女秘书先出去,他接起了电话。 柯小柔生怕陆文隽撞见他,一个鲤鱼打挺,爬起来一把将我拖进了洗手间,捂住嘴巴,他将食指搁在嘴巴上,冲我吹眉毛瞪眼睛,示意不让我出声——洗手间的门轻掩着,不敢关闭,唯恐声响。 我挣扎起来,低声说,干嘛? 柯小柔低低的将娇声压在嗓子里,闭嘴!你要出去也行,不准跟他说我在这房间里!我就看着你俩狗男女在我眼皮子底下能做什么好事!人家当你姐妹淘,你却勾搭人家男人!还敢说自己委屈,你今天不是投怀送抱上门了! 我被柯小柔的混蛋逻辑搞无语了,虽然恨却只能小声说,你神经病! …… 我和柯小柔的对话还没结束,陆文隽的手机通话已经结完了。 他看了看办公室,又看了看窗外,似乎心情不错的样子,突然似乎想起了什么,按下电话,召进秘书来。 办公室的门再次被打开,女秘书倒没进来,只见一妖艳漂亮的女人冲了进来,似乎是用了狠劲将女秘书撞开,纤细的胳膊一挥,将女秘书推出门去——你出去!我和陆总有事要谈! 啪—— 办公室的门给关上了,而且熟练的反锁了起来—— 利落间却带着暧昧的气息。 门外的女秘书尚未回过神来,已经被突然而来的漂亮妖女给一把挡出办公室门外去了,只能在门外跳脚。 陆文隽微微一惊,然后看到眼前这个女人,莞尔一笑,表情恢复了轻松,慢慢悠悠地坐在办公椅上,缓缓躺身下去,只是审视着眼前这个女人。 漂亮女人摇摇晃晃地走向陆文隽,那一步一摆中,身段玲珑,风情万种。她娇滴滴地喊了一声:“陆总。” 洗手间里,作为一个女人,我的骨头都酥了。柯小柔在我身后,嫉妒怨愤娇嗔了一句:“敢情狐狸精进来丰收甩卖啊!” 我一听柯小柔的哀怨声,突然不自觉地站到了他那条线上去了,我居然会觉得,对!柯小柔和陆文隽这对官配,要遭遇狐狸精了。 漂亮女人背对着我们,但那似熟悉的声音让我脑子发毛。 陆文隽将手合在胸前,说:“那阵风将我们的大明星送上门了?报纸不是说你去海外散心了吗?” 漂亮女人咯咯直笑,说:“哟,陆总好关心人家啦!” 柯小柔在洗手间里狠狠地啐道:“啦你个屁!会不会好好说话。” 我从柯小柔手里挣扎出来,定睛一看这女人的背影,心里升腾起一种不好的预感,难道是她? 陆文隽笑了笑,不紧不慢,说:“苏小姐移驾我这里,有何贵干?” 漂亮女人就咯咯笑个不停,我都不知道她有什么可以这么乐的。班上,她抖了抖手帕,说:“哎呦,陆总你太坏了,什么贵‘干’贱‘干’的。” 我心里咯噔了一下啊,果然,是苏曼?! 她一多大的明星啊,五湖星捧着,粉丝们簇拥着,片约不断,广告多多,她怎么…… 印象中的苏曼,那么高傲刻薄,从她是一个小明星的时候,一直到她成为娱乐圈内有分量的一线红星,她一直是有多少怀揣着明星梦少女心中的标榜。 虽然现实之中那几次交际不快,让我对她极其不喜欢;虽然我也懂,生活中,每个人都有不为人知的一面。就比如我,表面上,我是花店里那个端坐着略显孤单的端庄女子,可实际上,我有着不能告人的伤痕和惨痛的经历。可是当堵满将她背后赤裸地呈现在我眼前时,我还是惊愕了。 柯小柔怨恨了,捻着兰花指揉着自己的腰,轻声抱怨嘀咕:“这娱乐圈里的根子烂,老娘当年做化妆师的时候,就没看到几个底子干净的!八宝这山货还想进娱乐圈,瞧瞧这大明星们的德行啊!” 陆文隽脸上的笑容突然消失了,他看了看晚上的手表,眼皮都不抬,说:“苏小姐,如果你没什么其他事情的话,我手头还有工作,我们改日再聊。” 苏曼一见自己的挑逗似乎没有起到作用,大概也微微一惊。但是,她又瞬间推起了风情,幽怨地说:“陆总,怎么是这么不解风情的人啊。” 说着,她摇摆这自己玲珑有致的身体,纤腿一摆,整个人坐上陆文隽的办公桌,然后俯身下来,像一条美女蛇一样,青丝如云,笑眼如花,白嫩的食指上涂染者蛊惑人的艳红,像一团温柔热情的火,撩拨着送向陆文隽的胸前,她极度暧昧,却无不哀怨地抛送秋波,说:“陆总,你抬头瞧瞧人家,是不是比你的那些工作要有趣啊。” 我当下在洗手间里就不淡定了,这算什么?我居然一大清早沦落到和柯小柔一起看现场三级片秀啊! 柯小柔直接疯了,打算冲出去的那一瞬间,我果断拉住他,捂住他的嘴。我说:“你别这样,搞出去咱都不好看!” 这点我懂,当你看到一个人不愿意给你看的那一面,他们说不定用什么方法还给你呢!尤其是苏曼和陆文隽这种人。 但是下一刻,我就后悔了。 如果我没拉住柯小柔的话,那我看到的只是一场三级片;可是我拉住了柯小柔,我一大清早我就看了一场h片啊! 还是现场的啊! 真人秀啊! 明星真人秀啊!! 有人说,姜生,你又在假正经了,你其实巴不得看到呢, 巴不得个屁啊! 让你去跟柯小柔这样的祸害一起看,你乐意啊!你乐意啊,你乐意啊! 苏满整个人横在陆文隽的桌前玩制服诱惑,她穿了一件杏色的巴宝莉经典款风衣,虽然宽大,但是剪裁极好,曲线毕露。 陆文隽推开她的手,斜了她一眼,嘴角扯起意思很不屑的笑,眼神中是一种自矜的冰冷,这种表情让苏曼很受伤。 但是,她依然堆着笑,索性,将衣服轻轻扯开—— 陆文隽的眼睛抬都没抬,喝了一口咖啡。我以为他要喷出来,结果他依旧不咸不淡轻轻地翻看着手中的书。 半晌,他才抬头,看着在他眼前搔首弄姿的苏曼,慢吞吞地说:“我知道我父亲避难在海外,你想找个新靠山。不过,你怎么不去尝试一下你头顶的主子程天佑啊?” 苏曼笑了:“陆总你就说笑吧!程老板离开这座成了,五星湖改制为五湖星空了,箱子湾的拆迁重建,集团的两大工程,都被他直接撂挑子了!至于他为什么离开,程家老太也不知道,陆少爷您不会不知道吧!” 苏曼的话让我的心疼了一下,柯小柔在一旁白我了一眼,撇嘴,说:“你要是真嫁给陆文隽,程少爷铁定回来抢婚!他肯定输给的人只有凉生。真想不通,陆文隽这死鬼给自己找这么大个麻烦想干吗?” 苏曼大概觉得刚才的话,威胁味道太重,她虽然从天恩那里知晓陆文隽曾经对我、凉生、天佑做过什么,但是大概实在想攀上陆文隽这棵大树,所以语气又不得不变得暧昧黏人。 浴室,她咯咯地笑了笑,抱怨道:“再说程天佑那整日里面冷手狠的,怎么能像陆大少你这么风流儒雅,善解人‘衣’……呃……人意呢……” 陆文隽头也不抬,冷笑了一声,说:“怕你是解不了他的衣吧……你何不考虑一下程家二公子呢?” 苏曼就皱眉,说:“人家一心想着念着你,你这个狠心的却总是将人家往外人那里推!那程天恩压根就不近色女,我都怀疑他不是腿上有伤,而是根本就不行!再说二公子更是毒辣的主儿,哪有陆少爷您温柔多情啊。” 陆文隽依旧没抬头,冷下了一声,说:“有没有人说你人尽可夫啊?” 苏曼一愣,但这种交易似乎已经形成了一种习惯了,所以她并不泄气,直接赤裸裸的攀附在陆文隽的耳朵前,极尽挑逗,也似带着怨气,说:“我听问人家说,我们家的陆大公子,最爱的就是碰自己老子碰过的女人,不知道我这个被你父亲碰过无数次的女人,你是和否感兴趣?!” 我在洗手间虽然听不真切,但是这番话从苏曼口中说出的那一刻,我还是深深震撼了!我目瞪口呆的望着柯小柔,试图寻找苏曼口中话背后的八卦。 柯小柔依然愤愤着,只是在我的掰扯下,暂时没能冲出洗手间誓死保护捍卫他心中的男神陆文隽不被苏曼玷污而已。 他见我被苏曼的话震撼的样子,白了我一眼,说:“陆文隽专捧他老子的女人圈里人皆知,你别说你都要嫁他了你还不知道,哼。” 我和柯小柔掰扯的时候,我还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我要是知道,我就当时放柯小柔出去了—— 陆文隽轻轻将苏曼的收推开,眼神冰冷,说:“你知不知道你很贱啊!” 苏曼咯咯地笑,眉毛轻轻一挑,说:“陆公子,你不亲自尝试一下,怎么知道人家到底有多贱?”说着,她缓缓的伸出洁白细长的腿,整个人站在陆文隽的面前,将风衣一把拖去! 那一刻,我只想用一句话形容——Oh my lady gaga! 风衣之下,一丝不着! 风衣退落在她纤细的脚裸边上,她柔媚的身体在晨光下泛着金色的光芒,如同一朵妖艳的罂粟,等待着雨露的来袭。 一个美好的清晨,我和柯小柔蹲在洗手间里,观摩影视红星苏曼色诱陆文隽。 陆文隽看了看苏曼,像翻看一本无字的作业本一样,眼神里没有什么特别内容,说:“好,该看的我已经看完了,你可以走了,苏小姐。” 苏曼觉得自己被侮辱了一般,说:“姓陆的,别以为我不知道,从十七岁你就开始睡你老子的所有女人……” 陆文隽冷笑道:“我老子只有一个女人,那就是我母亲!你们这些货色只不过我老子穿过的鞋而已!” 苏曼触到了陆文隽的底线,这个男人很容易在别人提及他的母亲那一刻失去斯文,变得恶魔。 我当时已经陷入了呆滞的状态中,忘记注意手下的柯小柔已经被眼前的景象点燃了小宇宙,将时刻喷发。 柯小柔癫狂了,真的癫狂了!在苏曼将风衣脱去那一刻,他开始嚎叫。我捂住了她的嘴,扯住了她的衣服,可是我挡不住她冲出去捍卫陆文隽的决心—— 柯小柔冲出洗手间的那一刻——刷——声,丫的衣服袖子落在我手里,而她重重跌出了洗手间。 苏曼完全没有想到办公室里还有其他人,惊魂未定的拾起风衣。 陆文隽一看柯小柔半裸着肩膀撞出了门,脸变得忽而阴沉忽而苍白——很显然,他对柯小柔已经有些恐惧。 我手里握着柯小柔的半只袖子,一半衣裳,我只想躲起来,哪怕躲进马桶里,如果可以我想把眼睛挖出来,以对苏曼和陆文隽表示我什么都没看到——我真的不想不敢去招惹她他们——我童年时可以称霸魏家坪。年少时可以称霸姐妹圈,但是我在他们这么复杂的社会群层里,只能被他们称霸。 就在我考虑要不要从窗户跳下去——虽然是四楼,差不多会跌死,可是我也不想被他们发现——就在我祈祷柯小柔不要出卖我的时候,半裸的柯小柔从地上爬起来,他看了看自己,冲我绝望的吼了一句:“姜生,你还老娘的GUCCI啊。” 我晃着她的半只袖子在洗手间里发抖,我以为她会冲进来将我从四楼扔下去,谁知柯小柔呼号完了这句话直接如同猛虎一样冲着苏曼扑去——“你这个贱货,勾引……” …… 我哆嗦着从洗手间里走出来,柯小柔已经和苏曼厮打成一团,陆文隽的脸色铁青,他的办公桌,变成了这两个人的战场,我将柯小柔的衣袖飞速的仍在地上,没敢再看陆文隽,准备趁乱逃出办公室。 谁知陆文隽抬眼看到我的时候,迅速起身,一把将苏曼和柯小柔两人扔进了洗手间——哐当——洗手间的门关了去来—— 然后,他几步上前,一把拉回正在开锁准备开溜的我—— 他说,“怎么,戏看完了想走?” 九、同学少年都不傻呀,逃过一关是一关。 我没有看陆文隽,我不想同他解释,我压根就不是来看戏的,而是很被动地陷入了这场混乱。 洗手间里的两个开始砸门,陆文隽瞥了一眼,扭头看我,他用手抬起我的下巴,说:“可真是一个奇妙的早晨,一个女人对我热辣似火,一个女人对我冷若冰霜?这算什么,传说中的冰火久重天?” 我厌恶地将脸别向一边,说了句:“无耻!” 陆文隽就笑,目光里浮动 着不知喜怒的光芒,他说:“看样子,姜生你懂得很多啊。冰火九重天你也懂。” 我的脸一红,但心想,老子天生就不是一只小白兔,你还指望我是根红苗正无辜单纯啊! 要不是被你、程天恩、苏曼……这群禽兽组团祸害着,我也铁定是一特活泼、特牛掰、大多时候特聪明,偶尔跟自己闹点小别扭的姑娘啊!被男朋友宠着,被好姐妹护着,聊QQ,聊MSN,混百度贴吧,混天涯论坛,不小心点错网站弹出个让人心跳加速的游戏网页来,死不承认自己看过少儿不宜的图书、网站……总之就是七个字——没心没肺地活着;也不至于现在这样,天天抑郁。 我知道,在这样下去,我就可以获个抑郁年终奖了,还是没人给发奖金的那种。 陆文隽奇怪地看了我一眼,挑了挑眉毛,说:“不要对我摆出一副怨妇的表情,我可不是程天佑,拿着你当宝贝!你最好对我笑一笑。别忘了,一会儿我们去看凉生,他今天出院。” 我看了陆文隽一眼,依然没有表情。 陆文隽有些气恼,他刚要开口,我就抢先说了,我说:“笑?你当我是你的禁脔啊?你是不是想说,如果我不笑给你看,你就不放过凉生?那你去做吧!反正横竖都是痛苦,不如早些解脱。他若没了,我也不会活。不会有人告发你的阴谋,你就可以拿到你父亲的所有财产。三全齐美。” 我的话音刚落,陆文隽一把将我推倒墙角,他的手掐住我的脖子,怒意很盛,说:“别以为我不敢!” 我不去看他,我说:“敢不敢是你的事情,与我无关。” 陆文隽突然笑了,很开心的表情,他松了手说:“我知道了,姜生。你心里肯定盼望我能成全凉生,你就可以随着他一起死。这样你们俩就不用遭受分离的活活折磨,可是我告诉你姜生,没门!我就是要看着凉生一辈子痛苦。” 我从雪白的墙壁上直起身来,脖子上应该泛起了红痕,他刚才用的力气真大,我几乎要窒息。可是除了凉生这件事情,我绝对不会再也不会求他任何事情——哪怕是求生。 我跟着陆文隽离开办公室的时候,柯小柔和苏曼还在洗手间里不住地叫喊。 陆文隽似乎根本不关心这一切,他自顾自地走出办公室,我跟在他的身后。 女秘书看到我的时候,表情有些特殊的暧昧感。当她的目光落在我布满红痕的脖子上露出“哦,我的上帝”般的表情时,我的脸瞬间如同扔进了锅炉里——瞬间变红。 我真想扑上去跟她解释一下,我是被掐的,仅仅是被掐的。真的,求求你相信吧! …… 陆文隽的表情始终淡定,走廊里,道路旁预见其他人,温文尔雅如同春风一般,笑,点头,优雅的恰到好处,威严的不着痕迹。 我跟在他的身边,只想讲脖子砍掉。 但是,一看到终于见到了凉生了,我的心突然溢满了一种不知是酸涩还是安心的情绪,微微的苦,浓浓的涩,滋味并不好。 期盼见到他,却又害怕见到他。 我不知道陆文隽的母亲和父亲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让他如此痛恨自己的父亲,以至于如此痛恨与自己同父异母的凉生。 唉,一个被自己称呼了十七年“哥哥”得人,突然有一天,有人告诉你,他和你毫无血缘关系——这种感觉真滑稽。 命运是不是真的好捉弄人? 可是之于我,这又算不算是一种特殊的恩赐,至少,我的心中再也不必背负那种如遭天谴一般的罪恶感呢。 这种罪恶感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从那懵懂的年岁里,诸多的依恋和温暖下的相依为命下,我突然懂了世界上的爱其实分为三种吧——爱,不爱,不能爱。 不能爱。 这三个字,真的像血咒一样,让人永生封印。 从你六岁那年如同电视中好看的小王子一样走进我的生活开始,一直到十七年后血缘鉴定报告出来为止——我曾经以为那是终点了,现在,我才明白,这不过是又一场“不能爱”的开始—— 我想,从你和我诞生于这世界开始,我们便已经遭遇了这份血咒。它用我们看不见的印痕,烙进了我们的骨隙里,于是,我们永生不得解脱。 陆文隽走到住院部的大唐就停住了步子,他回头,眼眸沉沉,看了看我,说:“你自己去看凉生吧。那些保镖不会阻止你了。现在,他应该醒了。你去亲眼看看吧,也好放心我没有失约。” 我看了他一眼,转身走向楼梯。 他突然喊住我,说:“别忘了。我也在这里等着你下来践行对我的约定。我可不想在这里等太久,我请人算过,今天日子不错,对你和我来说,算是吉日。恰好我有时间,你估计也不忙,一会儿把婚前协议签了,再去……” 我停住步子,知道他说的什么。可那一刻我的心突然变得像灌满了铅一样沉重——我以为自己可以说到做到,但是为什么当着一切要变成现实的时候,我变得无比惶恐无助起来。 突然周围的人开始往外跑,只听到外面一阵嘈杂的声音,有人喊——不好了,院长办公室有人要跳楼了! 我还没回过神来,陆文隽撂下没有说完的话,直接冲出了住院部——我才想起,肯定是被关在厕所里的柯小柔这祸害闹出花样来了。 陆文隽冲出去的那一刻,我的心头掠过一阵小窃喜,就赶紧冲进了电梯——可是潜在的小心思里还有着我自己都搞不清的小侥幸小狡猾,既然没有保镖,那就冲进去带凉生离开这里,让陆文隽所谓的婚约见鬼去吧! 同学少年都不傻呀,逃过一关是一关。 走出电梯,当我甩着轻快的步子往病房处走去的时候,我的心突然沉寂了起来——我的那些小侥幸。小狡猾有用吗? 如果没有这次灾难,是不是还会有下次灾难? 他有大把大把的时间和计算恭候着凉生,车祸,坠楼,种种意外——我真的可以用他的安危去冒险吗? 步子沉了下来,病房里的消毒水的味道让人渐渐地清醒,不敢轻易去幻想,可是却又忍不住某些幻想。 那个病房,近在眼前,却又似乎远在天边。 十、我们总要不停地这样证明,证明我们彼此不在对方的心里。 走廊里,是我意想不到的安静,安静得只剩下我的脚步声。 陆文隽大概是将整层都空置出来了吧。单独搁置一个凉生——这得有多深的“爱”啊?如今社会,医院这种日进斗金的地方,他可真大方。 我一步一步靠近凉生的病房,走到门前——门居然是开着的,一条敞开的缝隙,像一种绝望的呼唤,我呆了一下,手刚要触碰门柄,将门推开那一瞬间,病房里传出来了被子破裂的声音。 在这安静的楼道里,瓷片破裂的声音显得格外大,那是一种沉痛的伤心,一种凄凉的决绝—— 一个充满了愤怒和怨恨的女声紧接着传了出来,带着哭腔—— 从你生病那天起,是我守在你的病床前日日夜夜啊!是我寝食不安衣不解带地照顾你啊!是我每天孤单地在你身边哭啊!你的姜生她在干吗?她在和你的妹夫,再和这个城市的传奇程天佑谈情说爱啊!她在过她甜蜜美好的小日子压根都不关心病床上还有一个你啊!她没有了你还有爱情;我没有了你是一无所有啊!而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醒来第一句却问我,姜生在哪里?! 我愣在门外,这个声音我听得出,是未央的。那杯水,也是她摔地上的。 此时此刻,她在病房里,漂亮的眼睛里噙满了泪,忍着不流下,倔强而悲凉地望着病床前的凉生,自嘲般地苦笑,喃喃,你却问我“姜生在哪里”!呵呵,你却问我“姜生在哪里” …… 那一刻,病房是静寂的,像一片了无生命的海。 我低着头,仿佛被钉在了病房门外。 呵呵,真的好讽刺。 我历尽辛苦,心力交瘁——求未央,求宁信,求程方正,求程天恩……最终不得不求强暴过自己的禽兽陆文隽……这种屈辱和仓皇,到最终,却是别人嘴里那个“过着甜蜜小日子,和整个城市的传奇谈情,压根不关心病床上的你”的那一个。呼吸突然有些艰难,眼泪不住地在眼里打转。我的手轻轻地从门柄出缩了回来,我轻轻抬头,透过在那道像伤口一样的门缝,看到了凉生。 他安坐在病床上,脸色有些苍白,透着一丝憔悴,他安静地坐着,沉默见,像是一个孤独的影子,未央就在他对面站着,漂亮的眼睛里盛满了委屈和愤怒。 他们之间,碎了一地白瓷,清水蜿蜒,湿了一地的悲伤。 我看到了凉生,他真的没事了——那一刻,病房微开的门外,我的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落了下来。 只是那一眼啊,我整个人都开始颤抖。 刚才的病房里,情况大概这样吧,在凉生醒来那一刻,未央应该是喜极而泣的。 她没有撒谎——这段日子里,她确实衣不解带地照顾这凉生,虽然请了陪护,为他擦身、更衣,但是更多时候,是她轻轻地为他擦拭漂亮的双手,陪他说每一句他都听不见的话。 终于,他醒来了,张开了眼睛,生命有了迹象,那一刻,她想必是不顾一切要去抱着他痛苦不已—— 那种本来以为会失去,却终于守住了心爱的人的心情,多么纠缠,我此时此刻已然体会——在我病房门外看到凉生康复的那一刻。 可是,就在她转身为他倒水,准备喊医生的那一刻,凉生很不应景地问了一句——姜生呢? 他应该是无意的吧? 或者只是我们相依为命太久,提及对方已变成了一种习惯? 又或者就好像很久之前的人,习惯见面了问一句——“吃了没有”一个道理? ……这一切都对我不重要,重要的是,凉生他真的“康复”了,真的没事了,真的可以对着我笑,可以看每天的太阳,每天的云朵,每天的人来人往。 我抑制住了眼泪,呆呆地,却又小心万分地在门后面,看着他。 面对未央的质问,他一言不发,他一直都是一个不擅长掩饰的人,从小到大。 未央突然笑了,笑得那么凄凉,她仰着脸,说,凉生,你就连编一个谎话骗我的力气都不肯花吗? 凉生抬头看了看未央,有些于心不忍,他说,未央…… 未央就哭着扑倒在凉生怀里,抱着他的腿哭泣——他坐在病床上,她跪哭在病床下,满脸泪水,那么骄傲的她,从小就像一只骄傲的孔雀的她,在凉生面前哭得稀里哗啦—— 她说,凉生,求你骗骗我吧!就在就像别的男朋友骗他们的女朋友那样骗骗我吧,你骗骗我你的心里根本没有姜生好吗?求你骗骗我吧!凉生……呜呜呜…… 那一刻,她像一泓柔软的春水,像一只惊恐中的小鹿,像一个迷路的小孩,而凉生是她唯一的慰藉——迷蒙如雾的双眸,凄凉如冰的眼泪,痴痴缠缠不再强硬的语气…这样的未央,我是第一次看到,凉生也是第一次看到。 那一刻,饶是百炼钢,也化成绕指柔。 凉生的肩膀微微地抖动,他低下头,看着怀里哭得像个失去了糖果的孩子一般的未央,眼眶轻轻地红了,他仰起头,像是要抑制住将要流出眼眶的泪水一样。 最终,他再次低下了头,几乎是用尽了所有的坚定,像是应诺了未央的哀求,又像是在告诫自己,一字一顿的说,别傻了,未央……姜生……她只是……我……的妹妹……我……最亲的……亲人…… 说完这句话,眼泪从他的眼眶里轻轻地悄无声息地滑了下来,落在未央乌黑的头发上,也落进了我的心里,这是别离了少年后的凉生,第一次在我眼前落泪—— 话语如刀,眼泪如盐。 我的心,就像被刀刺过却又进入了盐水之中,那么疼痛。 我在门外,缓缓蹲了下来,哭得无法正常喘息,却不得不捂住嘴巴生怕发出太大的声息,惊扰到屋子里的那份来之不易的美丽。 我们总要不停的做这样的证明,证明我们彼此不再对方的心里。不是证明得让别人相信,而是要证明到让自己去相信。未央仰起脸,看着凉生,笑了,微微悲凉,很显然,在她眼里看来,凉生这番话并不值得她去信任。 她突然对凉生说,凉生,我们结婚吧! 凉生愣在病床上,我停住了哭声,愣在病房走廊冰冷的地板上—— 未央说,凉生,我们结婚吧! 她拉起凉生的手,仰起头,用近乎哀求的口气,说,娶我!放你自己也放姜生一条活路吧!你们是兄妹,怎么可能有结果啊! 她哭着说,凉生,你瞧,我都不去求你爱我,我只求你娶我!我不同她去夺你的心,我夺不了我知道啊!可是我只要你在我身边,我只有你在我身边! 她哭着说,凉生,我们都是成年人,这些事情不怕摊开来说,我也不去想这是“不伦”,我们只用成年人的方式讨论这个问题,你心里有姜生,姜生心里有你,可是,你能给她未来吗?给她婚姻吗?给她一辈子的幸福吗? 她哭着说,所以,凉生,娶我吧!我不在乎这一切,我只在乎你在我身边了。只有这样,姜生才能去拥有自己的幸福!安心坦然地去幸福!你知道吗?你生病的这些日子里,她和天佑发生过无数次争执,这些争执全部因为你!他们在闹分手啊!你一定要让他们俩分手,你才肯醒悟吗?凉生,你想想姜生怀着天佑的骨肉啊,你忍心让这个孩子没有父亲吗? …… 未央这番一连串的话,让凉生愣了很久,他的脸色苍白而寂寥。 尤其是这一句话质问——凉生,你想想姜生怀着天佑的骨肉啊,你忍心让这个孩子没有父亲吗? 利剑穿心,不过是这个滋味。 病房走廊冰冷的地面上,我猛然惊觉,未央并没有告诉凉生,我为了救凉生,已经失去了那个孩子,她也没告诉他,天佑已经离开了我,她更没有告诉凉生,我和他,已经检查出,并没有血缘关系。 我突然笑了,心中那么苦涩,我懂了未央。 如果我是她,我想我也会这么做,在凉生知道“姜生同你没有血缘关系,而且她和天佑已经分开”这个消息传开之前,在最快时间内与凉生结婚,以免夜长梦多。 陷入爱情里的女子,使尽手段,只不过求一个男子,一生到老。男未婚,女未嫁,谁能去指责那一些是是非对错。 凉生一直是沉默的,他仿佛陷入了一种不能自拔的思索中。 未央再次收起了那种咄咄逼人的气势,她流着眼泪,温柔地将凉生的手搁在自己的腮边,她闭上双眼,贪恋着那份来自凉生掌心的温度,她没说话,只是眼泪长流。 那些眼泪落在了凉生的掌心,仿佛是一种最好的语言—— 亲爱的,我宁愿你给我一个躯壳,我宁愿去守着你给的躯壳,作为一个女人,一个渴望爱、渴望你的女人,我都做到了这样的委曲求全,你怎么能不肯成全啊? 我们在最青葱的年代里相遇,历经过纷纷扰扰,我曾经恨你拿着我们的“爱情”,来掩饰你对另一个女孩的爱而不能。我痛恨过姜生,做过错事,让人讨厌,让你生厌…而如今,千帆过尽,生死历经,骄傲如我,什么都已放下,我我都肯恳求你,尽情拿着我们的“婚约”,去掩饰去成全你们彼此的幸福。你还有什么不能答应的啊…… 我记得金陵在她们报纸的专栏里写过这句话,她说,有时候,在女人的爱情战争中,不争,就是最大的“争”。 突然,未央止住了哭声,扬起小巧的下巴,满眼期盼地看着他,说,我可不可以理解为你答应娶我了? 凉生深深地看着未央,眼眸之中有多少内疚呢,我看不到,我只看到,未央的眼眸里,闪着一种叫做期待的幸福光彩。 我不知道从何处鼓起的勇气,突然站了起来,只想冲进门去,我甚至不知道自己要冲进去做什么,可当我的手伸向门柄那一刻,陆文隽的影子出现在我的脑海里——他冷冷地笑着,冷冷地看着我,他的眼眸黑暗的如同他手中的枪口——他说过的,你今天侥幸带他离开,明天,我会用一百种方法让他死掉… 我的手,从门柄处,重重地落了下来。 我对自己笑了笑,到此为止吧,姜生。 这么多年了,我的凉生他,总要幸福平安啊。 就在我的手落下的那一刻,却看到病房中未央俯下身去,她从地上捡起一片细碎的白瓷片,放到凉生手里,然后她用右手迅速拉起凉生的手,在自己的左手无名指上划破了一个圈——艳红色的鲜血,如同甜蜜的情话,表示了一生的不离不弃—— 毫无准备的凉生显然被惊到了,他慌忙地收回手,拉过未央的无名指,那一圈艳红,玛瑙一样。 未央冲他笑,含泪,说,我听说过钻戒,金戒,草戒,纸戒,画的戒指…而我,有你给我的血戒指,凉生,我一辈子都不会离开了,你用它把我一生都囚禁了。 那道漂亮的红色,环绕在她的无名指上,像疼痛的誓言一样。 凉生吃惊地看着未央,眉目间充满了对这个女孩的心疼,她的决绝和浓烈的爱情,似乎将他逼入了绝境,令他无法思考。他轻轻地抬手,很小心地擦掉她的泪水,说,我会……辜负了你的好啊…… 未央就哭得更厉害了,她将凉生的手紧紧拉住,她哭着说,只要你肯给我机会爱你,我会用一辈子来陪你,来暖你! 凉生看着未央,清亮的眸子里,透着复杂难言的神色,他沉默着掏出手帕,试图给她擦干无名指上的血迹。 未央拒绝了,她拉过凉生的手,将瓷片捏在手中,仰起头,没有说话,但是满眼的询问,只有一句话——我,可以吗? 凉生看了看未央纤细如瓷的无名指,漂亮的唇紧紧抿着,一直沉默。 他是个不会轻易做决定的男子,但是,一旦决定了,便不会轻易更改,包括爱。此时,他想要思量,而她,不会给他这个时间思量。 有一句话,叫做“置之死地而后生”。 同样也适应于爱情。 凉生的沉默,在未央眼里,却变成了默许。或者即使他的沉默是一种拒绝,她也要将它改变为“我愿意”。于是,她轻轻地附身,小心翼翼地用碎瓷片在凉生的无名指上划下一圈血痕——凉生的眉心微微皱起,那种疼痛划断了他的思量他的退路,也像划在了我的心上。 这是两枚永生都无法脱下的婚戒,也是他们赠与彼此的一生之痕。 而可笑的是,我见证了他们“互换”戒指这一刻。 … 我有些摇摇晃晃,咧嘴,笑了笑,说,这次搞偷窥搞得爽吧?姜生。 要不要进去恭喜一下啊,姜生。说几句白头偕老早生贵子,然后,顺便替他俩擦擦血什么的。 我冲着空气拼命地笑,做各种鬼脸给自己看,眼泪却在拼命地流。 那一刻,病房门突然被打开了,未央迎面出来,眼角依稀有着泪痕。她看到我,如遭雷劈一般。 凉生猛地转身,漂亮的双眸里闪过一丝微弱的忽而明亮的光,那仿佛是历尽千年的一个回眸,漫长而遥远。 我却在他回头看到我的那一刻,没命一样的跑开,躲到转角处,如孤魂野鬼一样,忍住泪,忍住呼吸,忍住不号啕大哭…… 那一天,医院里,他与我只有十几步远的距离。 他们俩手上的“婚戒”娇艳如花,我一人坐在冰凉的地板上泪如雨下。 那病房门外,传来了对话—— 凉生倚门而问,刚才……是谁? 未央回头,微微一笑,说,哦,没谁,一个乱跑的小孩。 宁信在一旁,神色寂静,微微伤感,看了看未央,又看了看凉生,嘴巴紧紧抿着,没有说话。 十一、姜生:我是胆小鬼,却不得不为你鼓起这许多的勇气。 嗯,是一个小孩。 一个迷了路,再也找不到回去路的小孩;一个只能躲在病房转角冰凉的楼梯间哭泣的小孩;一个曾经在四岁时就将自己的手放在六岁你的手里的小孩;一个真的不愿意一辈子都喊你“哥哥”,却不得不一辈子都喊你“哥哥”的小孩…… 转角处,我狠狠地咬着自己的手臂哭,却不敢出声息。 在病房门外时,我还曾想过,如果你突然发现了我,我该怎么去面对? 我以为我会克制了再克制,冲你做了个鬼脸,傻大姐似的咧着嘴笑,故意将话说得万分轻快,哥,我刚来。不想给你和未央姐做电灯泡哎! 那时候,我的眼泪肯定会不合时宜的流到唇边,然后我就故作调皮地舔了一下,掩饰着骗你……哥,我这是替你高兴的。说完我就仰着脸哈哈哈哈哈地大笑,跟刚从精神病院跑出来似的。 那气氛肯定尴尬要死,你会不会突然问我,天佑没和你一起来? 然后,未央肯定会紧张的站在一边,看着我。 那我也会看她一眼,然后冲你笑,说,呃,他今天本来是要和我一起接你出院的,公司突然有事,走不开。呵呵,走不开。呵呵。 … 凉生,你瞧,我以为我会那么坚强,可以对着你说说笑笑,,可到最终,现实里,我只有一个人躲在转角处,独自哭泣的勇气。 十二、凉生∶后来才知道,有些人,一辈子,都忘不了。 刚刚,病房中,她用一片碎瓷划出了我整片伤心。 左手上,无名指血戒如花;右手边,却只肯留给一个人。 我问她,刚才…是谁? 她说,哦,没谁,一个乱跑的小孩。 很多年前,你也是个爱乱跑的小孩吧。 魏家坪的碧绿的草场上,酸枣枝丫下,捉虫子,玩泥巴,狐假虎威地做着雄霸魏家坪的“山大王”…… 不对,我错了, 其实,你根本就不是一个爱乱跑的小孩,从小就不是。 你童年时所有的疯跑,疯玩,欢笑…其实都是只肯跟在我的后面啊,扯着我的衣袖,扯着我的手。 我却在十九岁那一年,做出了一件让我后悔一生的事,遵从了祖父的遗愿,远离了你,去了法国。 于是,我放开了你的手。 那时年少,以为决绝是最好的成全,时间能让人把一切忘掉。 后来,才知道,有些人,一辈子,都忘不了。 医院里,是谁的哭泣声如此压抑却不能自抑,是我的幻听吗? 十三、这是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拥抱”,在你的眼底,在我的心间。 后来,关于那天的影像,变得异常模糊。 我忘记了那天具体发生过什么,说过什么。我只记得凉生对我说,你也老大不小了,别整天跟个孩子似的,好好和天佑在一起。 我是怎么说的呢? 我故作满不在乎地说:“哎呀,老哥,你放心好啦!” 哦,对,他还很小心地问起,我肚子离得宝宝最近好不好。 我很大条地跟他说,哎,太丢人了,是…是检查错了,没影儿的事。没影儿的事。 呵呵…… 未央就一直跟在我和凉生的身后,一路沉默。 最后,从凉生的住处出来,未央和凉生一齐和我走出门,凉生原是邀我一起吃晚饭的,我却笑着婉拒,我说,金陵不在,花店还需要我去结算一下。 凉生原本执意要开车将我送到花店,他说,天黑,他担心。我再次拒绝了―他的身体刚刚好,出院的第一天,我不想他奔忙。 走出门口,我回过头,未央和凉生站在门前,夕阳之下,如金童玉女一般。 凉生突然走下台阶,走到我面前,在我走出小区的门前,喊来一辆出租车,拉开车门,看着我上车。 车门关上那一刻,我突然想起了什么,喊了一声,“凉生”。 凉生定定地走上前两步,看着我,说,怎么了? 我没说话,只是看着他,静静地沉默了很久,笑,说,在家好好休养,这次索性是误诊啊,否则我…和未央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好好照顾自己,我走了。哥…… 凉生笑笑,说,走吧。 我也笑了,转身,泪已满眼。 他一定不知道啊,不知道刚才那一刻,在意念之中,有个叫姜生的女孩,走上前,拥抱过了那个叫凉生的男孩。她对他说,凉生,你要幸福啊!这辈子,你都要幸福啊! 我也能感觉到,意念中的那个凉生,也回抱了他的姜生。他没有说话,漂亮的双眸,温柔的发,还有永远不能说出来的喜欢—— 这是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拥抱”,在你的眼底,在我的心间。 那天,我打车回花店的路上,未央给我来过两条短信。 第一条是——你以为今天你沉默,成全了我和凉生,我就会感激你吗? 第二条是她沉默了很久之后的两个字:谢谢。城市的秋风,寂寞地吹过我的脸,我对着这两个字,突然笑了,然后又哭了。就这样,哭了又笑,笑了又哭,毫不顾及自己的形象。 司机不断从后视镜里看我,他一定不会知道,有些分别,看似是一个转身,其实将会是永久。 此时此刻,出租车的电台里,居然应景地播放着一首很老很老的歌,陈升用他那把拖泥带水的声音唱着—— 楔子 禁忌 出院第一天,深夜梦醒,再次梦到祖父,梦到我们分开的那年夏天。 祖父曾说,你们会令整个家族蒙羞啊! 十九岁那一年,血正热,我可以不管不顾哪怕触天谴,可是却不忍心我视若生命的女孩遭半句诽议。 于是,就这样,那个夏天,我离开了你。 以失去记忆的名义,以走失的方式。 一晃五年时光。 有些爱,是禁忌。 从开始,就知晓。 遗憾的是,这么多年,我克制得住自己的人,不去看不去见;却控制不住自己的心,不去想不去念。 我想,病房里大病初醒那一刻,我大概是喊了你的名字。 于是,便是一场一触即发的争执,未央的争吵,未央的眼泪,未央最后的服软……她说,我们结婚吧。 她哭着说,你可以不爱我,我允许你把她放在心里一辈子啊。我们结婚吧!这是对姜生和天佑最好的成全! 原来,我爱你这件事,不只需要逃避,还需要成全。 呵呵,这是多么荒凉的笑话啊。 未央含着泪水质问我,她说,凉生,你想想姜生怀着天佑的骨肉啊,你忍心让这孩子没父亲吗? 那时那刻,利刃穿心,也不过是这个滋味而已。 我该多爱这个小孩,我是他的舅舅;可是我多想爱这个小孩,以父之名……或者是,我该多么嫉妒他的父亲,他带走了我这辈子视若生命般的人。 可这些情绪,我都不敢让自己有—— 因为,作为一个男人,我可以放肆去爱这世界上任何一个我想爱的女人。 可作为一个兄长……道德、人伦、法制、责任、从小所受过的教育……这一切都注定了,对你泛起的哪怕一丁点儿思念,都让我充满了巨大负罪感。我会觉得自己像是一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外表云淡风轻,内心却无比龌龊,这让我日夜难宁…… 窗外风很大,卧室的窗帘翻飞,如同离人挥别的衣袖。 桌上的病历翻飞到地板上,医生检查,说是误诊…… 此刻,夜冷,天微寒,一种诡异的气氛笼罩在我的四周,这是一种男人特有的警觉,我总感觉有一种不对的气氛潜伏在四遭…… 起身,关掉窗户。 手指上,是一道淡若红线的伤口,狰狞妖艳。 我很遗憾,这辈子,都无法成为那个可以对你道晚安的人,所以,我用一辈子,默念在心里,道一声晚安。 晚安,我的女孩。 晚安。 如何却是。 晚晚难安。 十四、酸枣树下,那个熟睡的少年如同画中仙。 凉生出院的第四天,这个城市进入了入冬的第一天,虽然唔白雪飘零,却已感觉到空气中微微有了凛冽的味道,好在南方的城市,这种季节不算强烈。 对花店来说,一年四季都是春天,都是在百花丛中度过。 碧绿。鲜红。 虽然,这几个月,我的生命激励了一连串的致命打击,但花店的生意非但没有一泻千里,反而更好了。搞得我都打算拖着病体将花店给上市。然而,此时此刻,我一萌生了离开这个城市,放弃花店的念头,但一是因为生意太好,二是这家花店一半属于金陵,我不好意思自作主张直接将它关掉。 母亲的祭日在五月里,所以,我开始着手花店的生意交给花店里的帮手薇安。我一决心,这个冬天,我就窝在魏家坪的老院子里好了,远离这个伤心的城。 从今年冬天到明年清明,从清明到母亲五月的祭日,我大概有大半年的时间可以陪在他们身边。我想,他们一定很想我。 我也很想他们,很想魏家坪度过的那些日子。 至于以后的路,那就以后再说吧。 我可以在魏家坪或是邻近的村庄里做个教书的女老师,安安静静,简简单单地过一生。 记忆中,魏家坪的春天才是真的春天。 它鲜活、明亮,不同于花店这种无根的美丽,它是有枝有节有根的。篮如泪的天,绿如翠的草,白如雪的云,碧如叶的水。 袅袅炊烟中飘荡着米饭香,习习晚风中传来笑语声声。绵绵山坡草地上奔跑的小孩,额前黏湿的柔软的发。草坪之上,小九手中的二锅头和腮边的眼泪。酸枣树下,那个熟睡的少年如同画中仙。 …… 故乡永远是一抹柔软而又甜蜜的哀愁。 花店桌前,想起最后一个影像,想起他手指上那枚细如红线的血色婚戒,我深深叹了一口气。 忽然,我发现桌上多了两份厚厚的协议书,抬头,却见陆文隽正在我眼前,眼含春风,唇染桃花,他俯身,双手按在桌上,整个人罩在我眼前。 他看了看我,挑了挑眉毛,指了指那两份厚厚的协议书,很随意地从我桌上的笔筒里抽出一支笔,扔在我的眼前的协议书上。 然后,他双手交叉在胸前,直直的看着我,一言不发。 我一看,两眼发黑,正准备逃跑,柯小柔却扛着苏曼冲进了花店,他一个横摔,将苏曼摔向我,大叫——凡人!去死吧! …… 我挣扎着醒来,却发现又是一个梦。 花店依旧在,薇安也依旧在。 而什么协议书啊,陆文隽啊,柯小柔啊,什么苏曼啊……统统都是浮云。 我想,一定是我最近太累了,心力交瘁,才会总是这样多梦,我想我果然需要会魏家坪好好冬眠一番。 十五、哦,原来,这些年,我们都不好。 不过,我这几天一直都在想,为什么陆文隽没有杀过来找我呢?他不是一直想逼着我去签协议,逼着我嫁给他吗?怎么突然就人间蒸发了呢? 虽然我知道,他把婚姻当浮云当儿戏,可是对于所有能伤害两省的事情,他还是极乐意为之的,而且从不会当儿戏。 难道是前几天,柯小柔在医院跳楼被摔坏了?他在搞赔偿事宜? 管他呢。这样耿清闲,我求之不得。 当然,我亦知道,我和他之间的那个约定,迟早要践行,而且,他已经兑现了让凉生活着出院的约定。 而我,也只能践行自己的约定。 唉。 花店门前,我细细叹了一口气,转身,跟薇安道别,打算提前回去休息一下。 离开前,我嘱咐她好好照顾花店,记得把宁信预定的花篮招人下午四点送到。 薇安很豪爽地冲我挥挥手,说,姜,你去吧。 金陵说,薇安的出现,成全了她对人生最终极的想象——一个身材如同鲁智深一般孔武有力的女子,有个这么文艺范儿的名字。然后,她的QQ签名有一段时间是:每个在午夜抱着文字默默流泪的智深,上辈子都是折翼的天使,你伤不起! 薇安确实很喜欢流眼泪。 她对着天空落雨莫名流泪,她对着花店里的花朵莫名流泪,她对着金陵给她发工资也莫名流泪,甚至吃饭的时候,她也会对着米饭莫名流泪…… 开始我猜测可能她某个亲人去世了,后来,我发现不对。按薇安流泪的频率推算,她全家去世一遍都嫌不够。 再后来,我也就习惯了薇安流眼泪。 薇安说,她这时保留着婴儿的习惯,赤字的心灵。 其实,薇安除了流眼泪,在各方面还都算优秀。所以,花店里四个帮手,我最后将重担交给了薇安。 我喜欢薇安是因为她除了可以兼职店员,还可以充当保镖、打手。身高一米七,体重一百八的薇安是极具震慑力的。 薇安称呼我为“姜”。最初,她喊我“姜姐”,我嫌太老;后来她改为“姜小姐”,我觉得太嫩;再后来称为“姜老板”,我觉得太乡土,最后是在没办法了,也就接受了这个“姜”虽然离“葱蒜”很近,拿口锅就可以炒四盘菜了。 突然,薇安凑过来,幽幽的问我,说,姜生,你哥有女朋友吗? 哦,我忘记说了,凉生前日来过花店一次,说是从公司回来顺路看看我,也看看这个别具一格的花店。然后,薇安就一见倾心了。 当下不必我来引荐,薇安一边娇羞着一边巴掌将我拍开,冲上前去,对凉生说,对对!这花店啊确实别具一格,小桥流水人家似的。这是我们老板娘的男人程大少给设计的督工的,你眼光不错啊。帅哥。 凉生冲她微微笑,很有风度的模样。只是,我看得到,薇安那一句“我们老板娘的男人”让他漂亮的眼眸中闪过一丝阴霾。 凉生那天走的时候,我告诉他,北小武要回城了,就这几天,圣诞节前后。说不定能参加你和未央的婚礼呢。 我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杜撰出的“婚礼”儿子,或者,是我小心翼翼的试探罢了。然而。我在试探什么呢,注定好了的结局,无论是一番怎么样的过程。 凉生张了张嘴巴,似乎有话要说,但是,始终还是没有说出什么,他冲我笑了笑,说,北小武……和小九还好吗? 我摇摇头,说,他们俩不好,然后我还告诉凉生,这些年小九不知道去了哪里,始终不肯见北小武,而北小武一直都在找她,没命地找她!就像…… 最后那一句话,我没有说出来——就想我曾经找你那样。 凉生也没多问,他依然笑了笑,目光那么凉,轻轻说了一句,仿佛是自语一样。哦,原来这些年,我们都不好。 她不知道,他最后这句话,我的眼泪就在心里肆意奔流起来——那一刻,我突然理解那句传得很广泛的关于分手情侣的笑花“知道你过得不好,我也就放心了”。 原来,它不是一句笑话。 而是我们的爱,需要对方的一种回应;我们的辛苦,需要对方的一种回应;我们的悲伤,也需要对方的一种回应……那会让我们知道,原来,我也曾在你心上。 我珍惜你的悲伤,也希望你怜悯我的悲伤。 就在我再次陷入前日那种悲伤的气氛中时,薇安突然拍了我一把,说,姜,我问你呢!你哥有女朋友了吗? 我笑着摇摇头。 未央,是他的未婚妻啊。 薇安见我摇头,心理极欢喜。立刻眉开眼笑。 不到两秒钟,她突然又紧张的问我,姜,你哥那么帅的人,居然没有女朋友?那……他有男朋友吗? 那一刻,我只觉得吐血三升都证明不了我对薇安的崇拜;我无奈地看了薇安一眼,不想同她再继续交谈,转身,打算离开花店。 十六、分手的情侣,最怕的就是这种问话。 花店门口不知何时,停下了一辆黑色轿车,玄墨色的玻璃,静寂无声,似乎有一双幽幽的眼睛,在车窗后静静探望。 薇安看到门口的车子,大叫一声,哇塞,程大少来了! 她一声呼喊,我的心就仿佛被烈焰灼开了一个窟窿——这是数月以来,我不敢让自己去想的名字,更不要说提及。 没等我回过神来,慰安又大叫一声,哇!我看错了,不是程大少。 我看着轿车缓缓的启动,心才微微静下来,走出花店的时候,薇安突然喊住我,她抱着盒饭,心直口快,说,咦,姜,真奇怪,最近怎么总不见程大少来啊? 我的心猛然抽紧,爆裂一样难受,一脚踩空,整个人扑向了街,好在回神快,只是脚崴了一下,不严重。我回头看了看她,强作笑容,却不知道怎样回答。 分手的情侣,最怕的就是这种问话…… 薇安放下饭盒,晃着巨大的身躯走出来,说:“你没事吧?”小心肚子里的宝宝啊。哎哟,真羡慕你们,感情还这么好,提起他名字,你都能激动得慌了神。 她一句“小心肚子里的宝宝”,让我的眼眶慢慢地变红,这么多时日里,那些被生生压抑在心中不去触碰的委屈伤心事,在刹那间,仿佛被薇安这一句话,撕开了缺角,纷纷挣脱而出,撕扯着我的心。 这一路,千辛万苦,却原来只是别人摆布的一场游戏,还有一个无辜的,永远无法来到这人间的孩子…… 我的眼泪终于忍不住要冒出来,这时,却见薇安,她居然流泪了,她居然比我还快地流泪了! 失去孩子的是我啊。 我想流泪,我却遇到了一个比我还煽情的人,薇安一边流泪一边说:“姜,我都被你们感动了。” 我目瞪口呆,却不得不慌忙转身,唯恐眼泪流在他人前,疾步走向了街边那条熟悉的巷子。 十七、人的一生,平淡的太多,年少时情义,换一个值得拿命相托的人。 这条寂寞而悠长的巷子里,我曾在此固执地寻觅了凉生无数次,那个叫天佑的男子也曾无数次陪我走过……如今,他们俩人,一个回到了我身边,却有了她,一个因我黯然远走天涯…… 我的眼泪终于肆意地奔流出来。 无人的街巷,我突然想哭出声音。 就在我打算不顾形象,毫无顾忌地抱着墙壁大哭一场的时候,只见一个鲜红的人影晃了过来,“啪啪啪”跪在我眼前就是三个响头,然后抱住我嚎啕大哭—— 我嘴巴当时是咧着的,眼泪还在冒,就这样被残忍地打断了; 一开始我还以为是讨饭的,可定睛一看,居然是八宝这货, 她抱着我哭的那叫一个过瘾啊,可我的喉咙如同火燎——玉帝啊,上帝啊,葫芦娃啊,我只是想哭啊,你何苦派下薇安又派来八宝俩个折磨我一个啊。 一个接一个,都不带歇气儿的。 八宝没看到我正憋的满脸通红,继续自顾自的嚎啕着,说,姜生姐,八宝对不起你!我那天该死啊,我为什么会给陆文隽打电话让他来酒吧接你啊,呜呜呜……如果不是我给他打电话,你也不会被他强暴,也不会有了宝宝,也不会失去天佑。你杀了我吧…… 八宝说到了我的不愿触及的伤心处,可为什么“强暴”这个词,从她嘴里说出来,我感觉味道有些怪,就好像她不是在说“你也不会被他强暴”,而是在说“你也不会同他吃饭散步”一般。 其实,事发之后,我心里不是没忌恨过八宝,可是冷静之后,我也懂得,最终的原因还是我自己,遇人不淑,分辨不出好坏。 陆文隽啊陆文隽,你不去做奥斯卡影帝,多么屈才啊。 我内心痛苦的纠结了一把,狠狠擦了一把腮边的泪,喉咙因为刚才想哭却被打断隐隐作痛,我低头,看着抱着我腿的像只红蜘蛛的八宝,我说,你走吧,我…… 八宝不肯放手,继续抱着我哭,说,姜生,你揍我一顿吧!这些天我都躲着,不敢来找你,我怕你恨我!我怕天佑知道,那个电话是我打给陆文隽的,不会放过我…… 别人一说“天佑”这个名字,我的眼睛就发酸,眼泪止不住想要往外逃窜。 我努力的平衡了一下呼吸,我对八宝说,他不会知道的。你会安全的。 八宝不肯放手,她依然抱着我的腿不肯放手,她满脸泪水,说,姜生姐,天佑不放过我也好,我罪有应得。可我不想北小武误会我!小武哥要是知道我害惨了你,他会杀了我的!他真的会杀了我的!他就要回来了,姜生姐,我不想失去他,我不能没有他…… 哦。 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了。 八宝之所以来找我,是因为北小武要回来了。 我低头看看她,说,哪有那么多砍砍杀杀,再心疼舍不得的人,再想保护的人,也不是值得随便拿命去抵,小武不会做这种傻事的…… 八宝“嚯——”一下子站了起来,跟打了鸡血似的,她小脸绷得紧紧的,好像我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一样,她说,姜生你这么说就不对了!你太小看北小武了!我爱他,我就知道他是怎样的人!为了你,为了小九,他会去拼命!你知道不知道! 说到这里,八宝突然又蹲了下来抱着我的大腿嚎啕,她说,姜生姐,我不想北小武恨我!不想他…… 八宝的那一句“为了你,为了小九,他会去拼命”,让我无比的感动。人的一生,平淡的太多,年少时情义,换一个值得拿命相托的人。 我看了看八宝,良久,说,我不会告诉他的。 是的,我不会将这些伤口随处展览,无论是北小武还是金陵。我不想他们看到我体无完肤的时刻,陆文隽和那个夜晚,未能出生的小孩……这些我都打算变成秘密,即使掉落了牙齿也要和血吞下。 突然,我一激灵,浑身冷汗。 我看了看八宝,说,谁跟你说的这件事? 是了。 陆文隽和我之间的事情,知道的不过五个人——我。天佑。陆文隽。程天恩。柯小柔。八宝的记忆不过应该停留在她电话过陆文隽的那个时刻,她怎么会知道我被强暴,又怎么知道孩子的存在! 八宝看着我,得知了我不会告诉北小武,她已欢喜万分,我突然这么一问,她也愣了愣,然后毫无设防的指了指巷尾—— 十八、我告儿你,咱俩还不一定谁先进陆家的门儿呢! 没错! 那货! 确实是那货! 确实又是那货! 我擦了擦眼睛,又擦了擦眼睛……直到我发现就是擦掉了眼珠子,也改变不了是那货的现实—— 他他……他……在百花丛中笑! 他他……他……此刻不是应该躺在医院里吗? 他前几天不是刚从陆文隽的办公室里跳楼了吗,怎么还这么完整啊…… 这一刻,我多么希望自己变成“智深”啊,我要用一七零的身材,一八零的体重傲笑了这货! 直接撞到。 碾平。 重复碾。 柯小柔幽幽怨怨的走过来,穿了一身白西服,贴身笔挺,像一朵洁白的莲花,盛开在悠长的街巷。 我真的快要“精分”了—— 一个我,在痛苦中试图冷静:一个我,在抓狂中想要砍人。 此刻,我多么想一脚踢开八宝,我把抓过柯小柔,拎着他的白衣领问:我可蹭杀你老夫?!可曾夺你妻房?!或是我用车撞死你了你妹还大喊了一声我爹是李刚?!若都不是,你为什么不放过我啊?! 冷静的我还是占了上风,我扶起八宝,语调极淡,仿佛那些伤害那些风霜都是浮云,我说,北小武什么时候回来,我们就一起吃饭。 然后,我看了看柯小柔,只瞥了一眼,那种眼神的温度不冷不热,不紧不慢,明明是看你,却更像是无视——这些都是我跟未央交手是学会的。 未央是个老中手,曾经,她是学校的小花,这种姿态,她极为擅长,且用此消灭校园一大片热血少年,那惨状可谓血流成河啊,想想凉生多不容易,居然能浴血杀出。 每个校园里总有一种这样骄傲且漂亮的女生,跟我们这群谁看了都热情地扑上去的当亲人的傻妞不一样。我最近也已醒悟,可也只从喂养那里学得皮毛。 但这点皮毛到了柯小柔哪里,却无疑识天雷勾了地火!在他看来,这分明是赤裸裸的正室夫人看待小三,二奶,外室的眼神,于是,柯小柔,脆弱的柯小柔,敏感的柯小柔,他的小宇宙瞬间核裂变了! 他多委屈啊,他在哪里大概寻思这,姜生,我好心好意低声下气的想跟你做姐妹淘,不想你却如此不知好歹。 于是,柯小柔悲催了,他一把将八宝拉到身后,小身板一挺,兰花指一翘,指尖指着我的鼻尖,尖叫,姓姜的,有你这么欺负人的吗!我怎么得最你了!你用那种眼神看我?我告诉你,咋俩还不一定谁掀进陆家的门呢! 我的心肝脾肺肾顿时一抖,心下默念,你进!你进!你全家都进! 八宝有些疑惑地望着我和柯小柔,很显然,她不知道,短短的几天中,我,陆文隽,柯小柔之间发生了什么狗血纠葛。 十九、这句话就像美轮美奂的细瓷,轻轻地,落在了地面上,粉碎。 金陵的电话打来之前,我还沉浸在刚才战胜了柯小柔这傲娇的男子的喜悦中不可自拔,这次的胜利,我只用了一个眼神,全程无一句话。 当下我无限感叹,未央和宁信这对姐妹果然厉害,她们两个人都喜欢静默,虽然一个傲慢型,一个端庄型,但殊途同归啊。 什么敌人情人亲人朋友全被她们静默欢喜的磁场给吸了进去,赢也赢得体面,输也输得漂亮,完全不像我们,歇斯底里之后,算是真性情,还是毫无形象可言呢? 我淡淡的叹了一口气。这时,金陵的电话打了进来,这几天她回了青岛,一来看看母校顺便擦家大学同学聚会,二来参加老同学许暖的婚礼,我接起电话,他在那端喜笑颜开,说,姜生,我从青岛回来了。刚下飞机,正坐大巴往市区来。 我说,哦。你不是下周一才回来吗? 金陵说,咳咳,这不是社长暴怒了嘛,许暖的婚礼我参加了一半,吃过中饭就退场了。我还得保住饭碗啊,我的赚钱买房子啊,没有男人爱总得有个房子吧。 我说,那你不早说,我也要去接你。 金陵就笑,说,算了吧。我哪敢麻烦你呀,都要做妈妈的人啦,天佑不会舍得你东跑西跑的……哎……你和天佑的婚礼……凉生的病情怎么样了……我给天佑和你带回了一份新婚礼物呢……最近婚礼可真多啊…… …… 四周突然变得很静,耳朵里似乎可以听到时钟的呻吟,滴滴答答,时间溜走的声音,我不知道是怎样说出下面这句话——我说,其实,金陵,我们……已经……分手了。 我们分手了。 这句话就像美轮美奂的细瓷,轻轻地,落在了地面上,粉碎。 一声惊裂,我却说得万份平静。 电话那端的金陵沉默了大概半分钟,半晌,她说,我马上就下大巴!打车回来!姜生你等我! 二十、原来,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不愿意放不下的事,忘不掉的人。 金陵进门之后,将行李搁置,随手仍在地上。 似乎是刚刚的惊魂未定,机场到市区,一路狂奔,一身风尘,直到看到了我安然站在她面前,她才放了心一样。 我在一旁,帮她捡起行李,拖向室内,回头,笑笑,说,茶还是咖啡? 金陵静静地将围巾解下来,换上我早已为她准备在门边的ty 的拖鞋,她的动作很慢,小心翼翼的像是在思忖什么。 一些话,说还是不说,一些事,问还是不问。 点破那层薄薄的壁垒,会不会引发一场海啸? 她见我回头,一脸微笑,便也扬起脸,冲我报以灿烂地笑,说,茶。坐飞机坐的,有些渴唉。 我笑着,帮她端到露台的案几上。 这座公寓最美好的地方,除了有两个可人的阳台之外,居然还有一个大大的露台,原主人因该是个热爱生活的人,所以,这个小露台的布置上,极其心血地做了防水处理,精巧的假山,玲珑的小池,微醺的长青草木掩映,铺以洁白如玉的鹅卵石,散落其间。 防腐木布置的栈道,中心处汇聚便是栖息处,花架掩映下,阳光透过花榭,伴随着流动如乐声的斑驳光影,初冬的阳光,偷偷地洒向你的眉心,你的睫毛,你的唇。 薄冷的天气里,温暖的不成样子。 花架的栖息处,原木的桌椅,附上金碧深红撞色鲜明的桌垫和桌旗,让整个空间从闲适中透露出了点点明媚之气。 古色古香。 焚香时,香烟袅袅,与花蝶相伴。 一壶清茶,可以忘记繁华驳杂。 我将茶杯放在案几上,轻轻推到金陵面前,自己坐在一旁,缓缓地喝下手中的茶。你们瞧,我连公寓主人的名字都不敢不愿提及,只敢用“原主人”三个字就该知道,我是多么抗拒和别人谈及这道伤疤。 我将它小心翼翼,万分隆重地压在心底,封住,埋住,不敢去想,不敢去提。 我怕日夜难寐,更怕泪落成海—— 我欠了他太多,恐怕今生都偿还不了。 茶在金陵手中,淡雾蒙蒙,余香袅袅。 她用眼尾的余光瞟了我一眼,见我面色平静,她也就不想去打破这份我艰苦维持的平静。 这是多年朋友,默契十足,彼此之间心照不宣。 她小心地抿了一口茶,然后冲我笑了笑,突然,似乎想起了什么似的,说,姜生,你等等啊。 说着,她就低头,顺滑的头发垂下,她从包包里拿出一个信封,信封里是一沓厚厚的相片,递给我,嘴角微翘,小,喏,这是我们大学同学聚会时的照片。 然后她飞快从对面坐到我的身边,和我一起分享她去青岛重温大学时代的那几天喜悦,眉飞色舞的味道。 其实,我知道,她只是想飞快地找到一个话题,不让我尴尬。 我仔细的看着照片上的金陵,她温柔、漂亮、在一群人中微笑如花。这时,我的目光落在金陵身边的长发的女子脸上,她像寂静的湖水,却因惊鸿飞过,激起涟漪,有种凛冽之美。 金陵看着我的目光聚焦处,说,哦,她就是许暖,漂亮吧?当年我们学校好多男生追她,这次同学聚会,好多男生都是为她而回了青岛。可惜啊,许暖今天已经结婚。新郎有款有型,又酷又美跟你家天……说到这里,金陵意识到自己太过兴奋,差点说错话,连忙停住了,指了指许暖旁边的那个短发女子,岔开话题说,喏,这是林欣,当年我们三个在学校里最要好。 我装做没有听到她矢口的话语,只是安静地看着这些照片,听金陵说着这次聚会,以及许暖的婚礼。 放下相片,我问金陵,说,你那些大学同学没有为了你回去的吗? 金陵收起相片,笑了笑,说,唉,我哪有那么万人迷。 其实,我知道,她还是放不下程天恩,那个在她十几岁就喜欢上的男孩,他曾有天使一样的微笑和容颜。 原来,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不愿意放不下的事,忘不掉的人。 她的天恩,我的凉生。 我们亦知道,忘记抑或可以有更好的幸福,可是总有这么一个人啊,让我们不愿意要这些其他的更好的幸福啊。 总有这么一个人啊。 那个下午我和金陵看完了相片就没再说其他话题。她似乎是不放心我,却一直不敢问及,也不敢离开。 她抚弄着我的发梢,我就安静地靠在他的肩膀上。真正的要好的朋友就是这样即使坐在一起半天不说话也不会觉得尴尬。 我的伤口,她知,但不多问。她的安慰,无言,但我全懂。就这样,我们两个人坐在露台上,相互依靠,不再说话,喝着冲到很淡的茶,吹着细细的风,看着远天处的云朵。那些像棉花的云朵啊。 云朵啊,云朵,你可看到远方的他? 云朵啊,云朵,你能不能告诉我,他已漂泊到了哪个城?是哪缕风乱了他的发,又是哪缕风入了他的怀? 云朵啊云朵,他可知那个叫姜生的女子,千般愧疚万千仓皇…… 我将脑袋安静地靠在金陵肩膀上吹着细细的风,看着远天处的云朵。喝着冲到很淡的茶,告诉自己一句,那就这样吧。 金陵思量了很久,突然问一句,姜生,我知道,你心里一直放不下凉生。可是你也说凉生和未央可能要举行婚礼了。 金陵突然而来的直白让我始料未及,傻傻的看着她不知道她下面要说什么。 金陵叹了一口气,说,我想知道,你对天佑,真的只有内疚吗?真的没有其他感情?如果天佑回来,如果他还肯爱你,你愿意尝试去爱他吗? 二十一、她的手指轻轻一松,那红色的喜帖好像一团流火,坠落在我的脚边。 金陵的话音未落尽,门铃陡然响起。 我连忙借势起身,迅速去开门—— 其实,金陵问了一个我无法回答的问题,有些隐私,就算是最好的朋友,你都不想她知道。 我无法告诉她,也绝对不想告诉她,曾有这么一个夜晚,我醉酒之后,被陆文隽占有……而最让我无法面对的是,这一幕恰好通过监控器,如此清晰地发生在程天佑的眼前! 这个男人在那一夜,疯狂的驱车而来,可赶到时,一切已经回天无力。 衣衫散乱,花已作泥, 因为深爱,第二日,他面对酒醒后的我,明明心在滴血,却还是那么温柔深情地认下了那一夜凌乱,甚至后来,认下了那个未能出世的孩子……而我的心,也错因为那个春风暗度的夜晚,渐渐对他萌生了恋人的悸动和柔软, 然而,后来,当天恩告诉我哪个夜晚的真相后,一切天崩地裂!我再也无力以一个恋人的角色站在他的面前! 就算他没有离开这座城,就算他现在再告诉我一次他不在意,真的不在意,可我逃不过我的心啊——这是任何一个女人都逃不过的心结。 我只要看到他那双眼睛,就像是看到那个冰冷而不堪的夜晚,一幕一幕,他的眼睛,注定了是我今生的伤口。 一个女人可以有很多隐秘的过去,无论有多么阴暗多么糜烂多么不光彩,但是绝不能有一个如此惊悚的过去毫无遮拦地发生在一个她想要同他共度一生的人眼前。 否则,当初有多感天动地,以后就有多万劫不复,男人嘴上说不在乎的,往往是心里最在乎的。 这一点,红尘之中,等待垂怜的女子,谁都该懂。只是,我不知道,该如何来说给金陵,让她能懂。 我怀着不为金陵知道的心事,打开门,看到来人,脸色微微一变。 未央不请自来,她一进门,就将一束紫蔷薇重重摔在我脚下,她眉间紧皱,双眸含怒,狠狠地盯着我,像是要把我整个人看穿一般。 我一看那捧花儿,心下已明了,这是那日,凉生从花店带走的蔷薇,包花儿的小贴签上表明了花的来处,未央今天是来兴师问罪的。 果然,未央冷笑,说,呵呵!宁信还要我感谢你!姜生,看来,我真是该好好谢谢你啊! 我看了看未央,看了看那束紫蔷薇,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愤怒,我说,这花是哥哥路过花店替你买的。我不知道……哪里让你不开心了。说完,我唯恐未央误会,还补上了一句,我和凉生,没有单独接触的。 是的,我和凉生,从来没有通过一个电话,一条短信,甚至是QQ上,微博上,都没有一个字的交流。唯一的交流,就是那天,他来花店,当时,薇安和其他员工也在场。 我再也不是当初那个不管不顾的小女孩,我懂得进退懂得尺寸。我知道,我和凉生,就算是退回到兄妹的位置,在未央眼里,或者在我们心底深处,也不可能像平常兄妹那样。 所以,见,不如不见。最好,一生不见。 如果不是和陆文隽有协议在前,我会选择,离开这座城,彻底从他的生命里消失,就当他从未到过魏家坪,而我们,从未遇见。 未央看着我,嘴角弯起一丝嘲讽的笑,她说,好一个没有单独接触过!好一个被“禁锢的幸福”!你们俩倒真会花语传情啊!谁禁锢了你们的幸福?你倒是说说看!我倒想知道,你们到底有多少幸福可以被禁锢! 我低头,看着那束零散在地上的紫蔷薇,它的花语我还真的不清楚。我只是以为凉生随意挑回家,送给未央的—— 这是我曾无数次想象过这种幸福,每个夕阳西下的黄昏,我在家中,做好了饭,安静地等一个人下班归来,他回来时,给我捎小小一束鲜花。 若是在城市,便是花店里小小的一束不贵的雏菊,若是在乡间,便是他路边随手摘来的不知名的野花。 只是,此刻我已知,这个人,不会是凉生,也不会是天佑。 我抬头看着未央,竟然有些内疚,说,我不知道这种花有这个花语……凉生……也只是看到这花儿开得好,估计他也不知道…… 未央冷笑,说,不知道?你一个开花店的,不知道花语?凉生不知道?开玩笑!他一个在法国待了五年的程家表少爷,在著名的浪漫之都,花语什么的不知道?你们俩这么明目张胆地在我眼前斯通款曲!姜生,你当我时是死地吗? 未央的争吵声惊动了金陵,她连忙从花架处起身,走了过来。 金陵看到地上的花,大概明白了什么。她将我拉到身后,看着未央,说,有意思吗?为了一束花,跑到别人家门口来吵!程家表少爷?这个称呼可真稀罕。呵呵。程家大少爷我们都不稀罕,这位表少爷你可要自个看住了看好可看稳当了! 自从我认识金陵以来,她还算性情温良,虽然我知道这部分温良,更多是因为天恩而存在的,近些日子,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感觉她身上多了一些戾气。我猜,大概被什么事情刺激到了,所以前段日子远赴美国,说是陪伴父母,我猜更多是散心。 未央这个骄傲的公主素来看不起金陵,这个我是知道的,她一直都说,金陵和小九差不多,不过是一个小太妹。 金陵的这段历史我知道,她从小父母远在国外,十一二岁就学会了抽烟……酗酒,跟着社会上的一帮人混在一起,直到遇到了天恩——一个曾像天使一样的男孩,对她笑了,于是,她就决心变成他希望的女孩,温暖,善良,而美好。 高中时代,未央的生日party上,金陵作为朋友,为了保护我,慌乱中,将天恩胁迫小九暗藏在我外套里的冰毒,掉包到未央外套里,由此,害的宁信代替未央被捉入狱…… 这段往事,也是未央痛恨她的一个很重要的原因。 为此,金陵也一直对未央和宁信有愧,事事躲避;倒是今日,她似乎一副什么都不在乎的姿态,让我有些疑惑。 我想我是猜对了,金陵一定是被啥事给刺激了,专业术语来说,就是“囚禁在心里的魔鬼解开了封印”。 金陵的姿态,让未央也有些吃惊,但她还是高傲地看着我们,收起怒容,仿佛刚才那个气焰嚣张的女子不是她。 半晌,她故作不经意地笑笑,低头,垂目,手指纤长,从她的香奈儿坤包里掏出一份红色的物件,动作缓慢,极尽优雅。 她两手捏住,指若兰花,从我和金陵笑笑,挑了挑眉毛,说,金陵,我不知道你也在这里,我和凉生婚礼的喜帖没给你带!不过,姜生,你地,我给带来了。 说完,她的手指轻轻一松,那红色的喜帖像一团流火,坠落在我的脚边。 喜帖? 我一时之间,回不了神。 整个人像被抛入了异时空,变成了悬浮体。视觉变得模糊,听觉变得模糊,一切都变得模糊。 模糊之间,未央冲着我笑,她故意将左手的无名指摩挲在自己小巧的下巴上,那上面的伤口,有种凛冽的美,她凑上前来,微微轻语,呵呵,姜生,你一定会来祝福我和凉生,对吧? 说完,她优雅转身,长发如瀑,身影卓卓,蹬着高跟鞋,下楼离去。 半天之后,我默默地蹲下身去,悄无声息地捡起那张红色请柬,尚未打开,便被金陵一把抓过去,毫不含糊,刷刷刷——撕的粉碎! 这个文艺女青年破天荒地爆了粗口! 我想要阻拦,已经来不及,只能看到红雪纷纷,零落在我眼前。 于是,那天下午,我一下午的时间,都蹲坐在茶几前,跟只峨眉山的猴子似的,拼贴那份被金陵撕掉的喜帖。 没有眼泪,也没有皱眉。 神奇恬淡,安然可入画。 凉生的结婚喜帖甩到我眼前的那一刻,我的心居然没有想象中那么疼痛,感觉也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天崩地裂。 我自己都奇怪自己的镇定。 我以为我会抱着金陵哭的泪如雨下肝肠寸断,可我居然还能没啥事似的像只大猴子般蹲在这里贴贴补补。 一片,一片,仔细拼对,就像拼气自己碎裂掉的心脏一般。 原来,心脏碎掉了,便不会再感到疼痛。 金陵在一旁,双手抱在胸前,说,姜生,你干吗要这么忍她!你是开包子铺的吗? 我低头,想了想,看着手中的喜帖,那是我爱了十七年的男生的喜帖啊,如今,它安静地躺在我的手里,明媚得像一朵花儿。我笑了一下,对金陵说,未央说我欠了她的,她爱了这个男人八年,我让她不能幸福…… 金陵一巴掌拍在我脑门上,说,放她的狗屁!要这么说,她还欠了你地呢!你爱了这个男人十七年,她让你不能幸福好不好!狗屁千遍是真理,你不会被她给洗脑了吧? 我抱着脑袋看着金陵,我不明白,为什么未央“放她的狗屁”,我的脑门上却要挨一记。 不过,这是我第一次看到金陵说话这么汹涌澎湃,难道这才是她隐藏多年的完全体? 她到底怎么了? 楔子 猎手 这是一栋旧式老楼,保留了民国时期的老式装修。 古老的唱片机还在幽幽的转动,依依呀呀的老上海的女声从里面挣脱出来,软语细声的调子,缠绵的紧。 红酒醇浓,高脚杯剔透。 他端着酒杯,斜靠在沙发上,懒懒的,像一只慵懒的波斯猫,但是隐约在瞳孔里的亮光又出卖了他的猎手的身份。 他噙着浓浓笑意,对站在他眼前的女子说,我哥要回城了,不如考虑跟我合作? 那女子的表情克制而冷漠,但是同样还以他微笑,说,最近店里生意繁杂,脑子有些不清楚,我真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他依旧笑,琥珀色的眼睛里闪烁着愉悦的光,说,你以为我不知道,心理医生是你介绍给他的。 她也笑,说,陆先生是个知名的心理医生,作为曾经受益于他的病人,我做个介绍有什么不妥吗? 他看着她,还是笑,将酒杯搁在圆几上,说,妥妥的。谁敢说不妥?谁敢说你和姓陆的没什么不可见人的交易?你端庄大方,优雅得体,知书达理……我说这些质疑你的话的时候,我都恨不得抽自己大嘴巴啊。 她脸色微微有变,但依然礼貌性的笑,说,我自觉问心无愧,你不要拿出你控制别的女人那一套来对付我。 他笑,精美到毫无瑕疵的脸,像是造物主的恩赐,对她说道,你和陆的事情,我没有证据,不过我既然怀疑了,就会找证据,或者造证据…… 她很坦然的看着他,眸子清澈分明,丝毫不见苍凉,仿佛根本不在意眼前的这个男人给予的威胁和挑战,她说,如果没什么事,我先走。 他依然笑,望了望身前红酒,对她说,好啊。不送。希望你好梦成真,宁信姐!能和我哥真的能白头同偕老,恩爱永久常啊。 二十二、一个是扎在我心头的一根针,一个是睡在我心底的一朵花。 我决定圣诞前夜搬离天佑留给我的公寓,所以,之后的两天,我都没有去花店,一心打扫房间,收拾物件。 似乎只有忙碌,才能让我不去思考——原来,“只要你幸福,我就幸福”这种话,说起来真爽,做起来可真难。 我该怎么忘记那张喜帖呢? 我该怎么忘记你? 唉,你瞧,我居然在天佑的房子里想你。 凉生,我都不能原谅我自己。 有时候,我都想,要是能穿越回到过去多好,穿越回四岁前,和北小武在魏家坪定下娃娃亲,我直接就去他家做童养媳都可以。然后,他不认识小九,我不认识凉生,更不要说程天佑。 就这样,公寓里,我一边胡思乱想,一边上蹿下跳地整理房间。 奇怪的是,冬菇居然也不似往日,只知道懒洋洋地躺在飘窗前晒太阳,它似乎感知到什么似的,跟着我的脚步跑来跑去,好像它也很忙似的。 薇安咋咋呼呼地打来电话的时候,我正跪在地上擦地板。 电话里,是薇安喜悦难掩的声音,姜!你哥来过花店!拿了一束花呢!他今天好酷啊,跟个面瘫似的,不过,不说话的样子迷死人了。哎,他有跟你提起我吗?你不要替他保密呦,你要对我照实说呦! 我一边收拾房子,一边接听薇安的电话。我无奈地叹了口气,说,薇安,照实说,其实我这两天压根就没见过……他。 薇安微微有些失落,不过,她瞬间有燃起了希望,说,那个,姜。你哥在那里工作呀?他家住哪里呀?父母双亡了没啊?他…… 我低头,眼睛瞟向桌上那张我刚黏贴完整的红色喜帖,我说,薇安,其实,我哥……他就要结婚了……我告诉过你她没女朋友,但是他有未婚妻…… 电话那端是死一样的寂静。 半晌之后,是一声跟中了九阴白骨爪似的惨叫——“撕心裂肺”都不足以形容此叫声,震得我直想把耳朵揪下来跺两脚,再扔到窗外去。 当时的我,太天真,以为薇安发泄地叫一声,这事儿就过去了,没想到,更大地风浪,等待着我前去欣赏它的波澜壮阔。 忽然,不知道为何,冬菇开始上蹿下跳,它一会儿跳到门前挠门,一会儿跳到飘窗上,回头冲我喵喵地叫。我不理它,它就像个泼皮无赖一般,开始在飘窗上翻滚,谄媚一般。 我冲它皱皱鼻子,说,说,老实一点,小泼皮。 冬菇不理我,继续冲着窗外喵喵乱叫。 它这种不安的焦躁,让我想起第一次见到它的时候。 它以前是一只流浪的小猫,天佑收留了它,是为了让它代替小咪,就像他有一天可以代替凉生一样。 天佑,凉生。 这两个人,一个是扎在我心头的一根针,一个是在我心底的一朵花。 针啊,摸不到,所以拔不出,花啊,攀不着,却也开不败。 唉。 二十三、你和天佑之间那点破事,闹破天大,也不过是一个凉生。 就在我发呆的这当口,金陵突然打来电话。 她有些激动,上气不接下气,说,姜……姜生,告诉你个天……天大的消息,报纸这边的内部消息,你男人回……回城了! 我愣了一下。 这么长的日子,所有地报纸都在挖他的行踪,关于他行踪的揣测总是不绝于耳。但是,连程家集团都对外发声了,由于公司业务拓展,程总将在度假完毕之后,去其他城市。归城之日,无期…… 金陵说,你吃惊了吧?你男人…… 我小声打断她,说,他……他……不是我……男人…… 金陵似乎有些无语,说,孩子都有过,还不是你男人啊?好!好!不是你男人,是你前夫总可以了吧! 金陵这句玩笑话,却把我堵得心口发闷,觉得无地自容。 电话那头的金陵似乎很忙,不断有嘈杂声传来,好像是布派工作,所以,她急匆匆地对我说,姜生,我可告诉你,程老爷子病重。同行已有人拍到凉生奔到老爷子宅子里了。你男人,啊不,你前夫也会于今日抵达!据可靠消息,他赶往老爷子住处会经过你地公寓前,你那儿是必经路线,我们记者都沿途布线了,你要是心里有他,就沿途等他吧。他的车牌号,我给你透露一下,你记下来……喂……姜生,你在听吗?我这可是泄露通天秘密,会被报社开除的……姜生……姜生…… 他……回来了? 哦,他真的要回来了。 一时之间,我竟不知悲喜,整个人似乎陷进了一种冥想中。等我回过神来,故作坦然掩饰刚才的失神,我说,他回来,和我没有关系的,金陵。 金陵听到我的声音,长喘了一口气,说,姜生,别傻了,咱孩子都跟他有过了。我告诉你,你要是心里有他,听我的,横竖就往他车上撞。撞不死的呢放心,顶多撞残了,你就在他怀里吐血,你要是没撞伤了,你就冲他死命流泪,我保证血流成河之下,你们俩一定能破镜重圆…… 哎,姜生,我说,你听到没有啊?别死脑筋了。 姜生,虽然,你不告诉我你和天佑发生了什么,但我用脚趾都能想到,你和天佑之间那点破事,闹破天大,也不过是一个凉生。现在凉生和未央结婚,怎么算,也就剩下你和天佑最合适…… 今天,金陵话多得让我意外。 我挂掉电话,回头,只见飘窗上,冬菇瞪着圆滚滚的眼睛看着我,很烦躁的表情,跟个二大爷似的。我心下微微一沉,难道冬菇感应到了,他要回城? 我看着冬菇,心里不是滋味,走上前,轻轻摸着它的脑袋。它就将脑袋在我手上蹭,很依赖的表情。我顿时心酸起来,它是在小鱼山被天佑宠坏了,如今,天佑离开了,它便异常孤单。 只是,我疏于发现,抑或是,刻意不见。 二十四、每次跟八宝交流,我都会有一种痛不欲生的感觉。 我将公寓的钥匙放在信封里的那一刻,环顾了一下这个房子。真的好巧,他归城的这一天,也是我决心搬走的这一天。 我打电话给薇安,让她帮我招呼花店司机,晚间过来拉行李。可奇怪的是,电话怎么也打不通。 我看了看时间,距离金陵给我报备的天佑归来的时间还有一段时间,所以,不必担心遇到,我就放心大胆地出门了。 我抱着冬菇出门,我看它那焦躁的表情,要是将它留在家中,它估计能将整个房子给扒掉。 在出租车上的时候,北小武这个风一样的男人给我来了短信,他说,姜生妹子,武哥回来陪你过圣诞呦。 我还没来得及回复他,八宝就风风火火地打过电话来,说,姜生姐,太好了,北小武要回来了!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这句话从她口里说出来,就像是“姜生姐,不好了,鬼子进村了”一样。 八宝兴奋过后,继续兴奋,叽里呱啦说了一堆,都是她近些日子混演艺圈走场子的一些事,其实,她现在基本还是一个门外汉。可是,不知道她吃了什么迷药,总觉得自己会是一代天后,而且会拯救这个没有大神出现的不再繁荣的娱乐圈。 她的话,我基本没有听进去,但是,极端无聊地挂电话之前,我依然没有忘记嘱咐她的事情就是苏曼用小九替她潜规则某导演的事情,一定不能跟北小武说。那张报纸,也绝不能出现在北小武眼前,否则,我一定会让她知道她妈生她时是种什么痛苦! 我难得说了一句狠话,可是八宝直接回了一句更狠的,她说,那我要是听你的,姜生姐,你是不是一定让我知道我妈生我之前是种什么爽法啊? 我真像吐血啊。 八宝见我无言以对了,知道我这个伪强大的神兽被她这个真强大的神兽给震慑住了,所以,她安慰我说,好了,姜生姐,你就别看不起我八宝好不好,我八宝要得到一个男人,绝对是拼实力拼真爱拼技术的,我虽然是少女是萝莉身轻体软易推倒,但好歹也是有民族气节的好不好,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我才不稀罕用呢! 每次跟八宝交流,我都会有一种痛不欲生的感觉。 有时候,我就想,八宝和北小武,还真是挺登对的。词汇量都是既丰富又贫乏,我还真不知道爱情跟这个民族气节有什么关系,真爱跟技术又有什么关系。 二十五、角落里是一朵比这满地花瓣还要娇弱的白衣男子 后来,到了花店,我才知道,人不要轻易滥用“痛不欲生”这个词,因为,很快地,你就会明白,什么是真正的“痛不欲生”。 冬菇挣脱了我的手,很欢乐地窜到花店里,然后没等我进门,它又再次很惊恐地弹出了花店。 我吓了一跳。 走进花店,我发现自己应该被吓得一直跳才对——整个花店像被洗劫过一样,两个细腿细胳膊的女员工在一旁指喘息,脸上多多少少都挂了彩,瓷器四碎,花瓣遍地,枝丫折断,灯具尽毁……只有雄壮威武的薇安斜靠在案几前泪流满面地扯着花瓣玩葬花。 她一边扯着花瓣,一边流泪默念着:花谢花飞花满天,红消香残有谁怜。有谁怜啊有谁怜啊…… 如此重复着。 每每念到“花满天”的时候,她还特地应景地将花瓣抛向空中,然后抬头,望着花瓣坠落,她也眼泪鼻涕一起落。 我被这个现场给刺激疯了。 转头,一看,角落里是一个比这满地花瓣还要较弱的白衣男子。我看到他的时候,我更想戳瞎自己的眼睛——柯小柔! 他眼眶乌青,像被谁给揍了似的。 我直接火冒三丈,我以为是他因为和我做“姐妹淘”不成,就跑到花店里来捣乱了,于是,我冲他恶狠狠地大叫了一声——柯小柔!你…… 我的话音还没落,柯小柔就哆嗦着对我说,姜姜,不是我!我只是个打酱油的。 说完,他的兰花指就悄悄指了指在一旁的薇安,然后其余的两个员工,也一同冲我点点头,表示了他们内心无可诉说的忧伤——其实谁能比我更忧伤啊,我是老板啊,我是老板啊,砸的毁的是我的钱啊我的钱。 我哭丧着脸看着薇安,我没有想到凉生的事居然给了她这么大的刺激。 薇安似乎从吟诗中清醒了过来,她一看我,就发疯似的号叫起来,抱着自己的头发拼命地揉搓,直到她的脑袋像被炸弹炸过她才罢手。 她腾地从地上爬起来,直接扑向我,吓得我直接倒地。 薇安扑了个空,她极尽哀婉地回头,用她无助的眼神扫了我一眼,大哭,不念诗了,直接念歌词——爱我的人对我痴心不悔,我却为我爱的人流泪慌乱心碎!爱与不爱同样受罪……我怎么这么命苦呦…… 命苦的是我这个受害的老板好不好?! 薇安晃了一下她巨大的身体,俯身而下,对我流泪,姜,可怜我——薄命怜卿甘做妾!甘做妾啊!你懂不?姜…… 我都快哭了,摇摇头,又连忙点点头——我可不想成为这个花店里,又一个挂彩的人。看看这些人,都应该是阻止薇安时被弄伤的吧。 此时此刻,我多么想拨打110…… 薇安看着我,抱着脸就哭,一边哭还一边特悲情地摇头,一边摇头还一边跺脚,一边跺脚还一边嘴里念叨,你不懂得!你不懂! 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我干吗要懂! 薇安说完,一脚将站在门口的冬菇给踢了出去。大手一挥,直接将门给关了起来。 我吓了一跳,不远处的柯小柔直接被吓得哆嗦起来。 我感觉事情有些严重,薇安,你要干吗? 薇安绝望地看了我一眼,说,姜,我已生无可恋!可是黄泉路长,我好害怕,我怕黑,怕不安,姜,我害怕,你们陪我吧! 二十六、如果我愿意为你冲破这世俗樊笼,你是否有勇气为我逃离这场婚礼? 有生之年,我第一次听到,要人陪葬还说的这么委婉动人跟吟诗作对似的,不愧是我招进店里的员工。 我挣扎着想起来,薇安一把将我按在地上,她说,姜,我想和他说最后的话,求求你,好吗? 薇安背对着柯小柔,性命攸关之下,柯小柔扛起一条凳子,就冲薇安后脑勺砸去。 我慌忙闭上眼睛,唯恐看到鲜血流出。 等待扑通一声之后,我睁开眼睛,却见柯小柔已经倒在地上。凳子神奇地跑到薇安手里了。 柯小柔在一旁“哎呦”地呻吟着,薇安冲他怒吼,说,你为什么要伤害我这一弱女子呢? 柯小柔一边呻吟,一边对她解释,唯恐她暴怒之下将自己拍成肉泥,他结结巴巴地说,因……因……因为…… 我一看柯小柔都已经被她折磨成那样了,连忙替他圆场,我拉过薇安的手,“深情”地看着她,我说,薇安,因为你太美好太美好了,他身为男儿身,不能拥有,就觉得恨不能毁灭掉。爱之深,恨之切,你可懂? 说完了这番充满舞台剧气质的话,我都恨不得抽自己两嘴巴。 薇安的心似乎被融化了,她低头,哭泣,说,我懂了。 我心说,你根本不懂。 薇安抬头,说,姜,可是,我为何这么傻?我爱不到他,却不忍毁他,所以,我只能毁了我自己。我毁了我自己,他可会心痛?他可会难安? 我发现如果我再补入戏的话,我迟早会吐,于是,我决定忘我了,所以,我深情地拉过薇安的手,我说,薇安,他一定会心痛,一定会一生难安。所以,你要好好活下去! 薇安又抱脸痛苦,摇头,说,姜。那我就放心了,如果这样,能让他记我一生。我死又何妨呢?然后,她突然转身,望着我们,说,你们谁先去黄泉路下探路? 她话音一落,我背后冷风一阵。 旁边的两个小姑娘已经抱成一团,而柯小柔也开始哆哆嗦嗦地拨打手机,薇安悲痛欲绝,上去就抢,说,四个女人陪你一个男人,黄泉路上,你居然不肯? 这是什么强盗逻辑啊!柯小柔悲伤地闭上了双眼,他哭了,真的哭了,他说,姜生,我不跟你做姐妹淘了还不行吗?你别伙同别人来修理我了!我把陆文隽让给你还不成吗?我不跟你抢了不成吗? 我内心也开始流泪,我心想,我多么想和薇安同伙啊,可是,我也是被这祸害钦点上黄泉路上的一游魂啊! 薇安看了我很久,说,姜,你走吧!你肚子里有宝宝。程大少,他是个好人,我不能让他一下子失去两个至亲。我做不到心狠如此! 然后,她回头,看着另外三个人,说,我们该怎么死呢? 柯小柔一听我被薇安释放了,他就哭,说。我肚子里也有宝宝…… 薇安一听脸就变了,直接上前猛踹柯小柔,说,从小别人就说我傻吗,你也当我是个傻子不成! 这一刻,我才惊觉,薇安极有可能是个精神分裂者,她可能不是个正常人想到这一点,我就越发觉得局势不可控制起来。 薇安转脸对我说,姜,你走吧。 我看了看那两个姑娘,她们是我的员工,已经被吓得不成样子,我又看了看柯小柔,他虽然可恨,也算不上大奸大恶……我出门可以报警,但是谁来控制局势?万一在我走之后,他们就全没了,怎么办? 我起身的时候,柯小柔绝望地大叫了一句,姜姜,替我爱陆文隽,一生一世! 老子才不要替你爱那种王八蛋呢。还有,你妹你全家才叫姜姜呢。 心意已决,我决心和薇安周旋,我决心“牺牲”凉生了,我说,薇安,你别想不开,你和凉生,说不定还有希望…… 薇安闭上眼睛,清泪长流,她说,姜,可是他要娶亲了,我们只能来生再续鸳鸯梦,蝴蝶翩翩不想离。 我摇头,说,不!你今生就可以实现你地鸳鸯蝴蝶梦!凉生心里有你地!他跟我说过你!他也很遗憾,怕你被世俗不容,所以,今生不能娶你!如果你不怕,你愿意,他愿意为你逃婚!愿意与你共度余生! 凉生,我对不起你。 薇安捂住心口,一副痛不欲生的表情,对我说,姜,你别说了!我求求你!别说了!别说了!别说了! 半晌之后,薇安看着我,她说,姜,我倾尽了今生,还是得不到一个他,对吗? 我一听,怎么又给绕回去了啊,我已经说了,凉生会娶她啊,她这个什么思维啊,好烦躁。 我说,薇安,我替你打电话给他,要不?你们俩好好说一下? 薇安摇头,说,短信吧,我无法面对他的声音,我怕物品自己泪流满面。我怕我哭出声音,我怕…… 我直接打住了她的话,说,好!短信! 薇安一把捞过我的手机,说,我自己来—— 她发出短信,然后扔回到我手里,说,姜,我害怕看结果。 我无语地接过手机,可当我的眼珠子扫到那条短信上时,我直接吓傻了。这条短信是用我的手机发得啊——无名无姓无备注就算了,或者你写句“我是薇安,你愿意爱我吗?” 可你居然写得时这样应景而惹人联想的话语——如果我愿意为你冲破这世俗樊笼,你是否有勇气为我逃离这场婚礼? 二十七、白头偕老,同心永结 薇安,你是上帝派下来整我的吧? 我握着手机,手心不断的冒汗,可手机如死一样沉寂,消息仿佛投入了大海的石子。 一分一秒地过去了,薇安泪流满面,她说,姜,你骗我!他果然狠心如此!说完,就开始鼓捣手中的打火机。 我一把拉住薇安的手,我说,薇安,你听我说,我们出去谈!出去! 薇安一个回头,直接拉下了防盗门和防盗窗,然后又一个回头,说,姜,他不回短信,他不给我结果,我就不给他妹妹活路! 我还没来得及阻止,薇安就一把将打火机打开扔到了那堆干花上。 顿时,干花开始燃烧,只听嘭——一声爆炸,火光蔓延,柯小柔摇摇晃晃地挣扎起来,扑过去救火,薇安一把将他推开,扔到那两个也想扑来的小姑娘身上。 三个人垒在一起,尖叫起来。 那些干花大概都经过硫磺处理过,顿时,浓烟火光夹杂着呛人的气体蔓延在整个花店里,装饰材料、花球帷幔也开始跟着燃烧起来。柯小柔疯一样地撞防盗门,两个小女孩一边哭叫,一边拍打着玻璃。 可是,刚才还惊慌失措的我,居然在此刻,面对着渐渐声势浩大的火光变得安静起来,我突然觉得,这大概还是个不错的结局——就这样一了百了了。 在这个世界上,我将没有任何烦恼了,不再眷恋某个不该眷恋的人,不再内疚某个一直内疚的人,不必嫁一个死都不想嫁的人…… 只是,能不能重新选择一个不要这么痛苦壮烈的方式啊? 柯小柔回头看了我一眼,不住地咳嗽,说,捂着嘴巴眼泪不住地流下,他尖叫,姜生,砸门啊!你傻站着干吗? 我捂住嘴巴,突然干呕起来,扬起脸,我努力平静对柯小柔说,等死。 柯小柔就哭了起来,他说,姜生,我不想死,我舍不得隽隽,我舍不得我妈妈,她活得不容易,每天被街坊背后议论有个同性恋的儿子,姜生,我错了吗?我管不住我的感情啊……爱……一个人有……错吗……想同一个人……过一辈子……吃一辈子早餐有错吗……爱一个人……吃一锅饭……睡一张床…… 我感觉快被呛死了,不知道柯小柔怎么可以在这么慌乱的时刻,还能跟我谈心,难道这就是生死遗言吗? 我的生死遗言是给谁呢? 给凉生吗?我很爱他,并且用了一辈子去爱了他,不亏不欠,所以,没有什么可说的。哦……我错了,我还是欠着他的,欠了一句对他和未央婚礼的祝福啊:白头偕老,同心永结。 白头偕老,同心永结。 哦,天佑,我很抱歉,让你今生,遇到一个如此糟糕的我,一个心里有了他,再也放不下的我。 如果有下辈子,那就让我做你胸膛里的那颗心脏吧,替你遭受下一生所有的心痛,来偿还我今生欠了你的“白头偕老,同心永结”。 白头……偕老,同心……永结。 凉生……凉生……不停的流泪和炙烤中,渐渐淡下去的意识里,我迷乱着在手机上按下了这八个字,试图将这最后的婚礼祝福发送给他…… 陷入昏迷那一线间,我似乎听到了薇安的哭喊,她似乎在摇晃着我,不停咳嗽,说,我不想死啊,可姜,我找不到防盗门钥匙,你醒醒…… 还有柯小柔的声音,他几乎都失去了力气了,还是用尽了最后的挣扎对薇安喃喃——我…… …… 痛不欲生的感觉渐渐消失,心跳渐渐消失,声音渐渐消失…… 我似乎有一声巨大的撞击声,世界突然变得苍白了,我似乎看到了一个影子,他在痛苦中呼喊着我的名字……姜生!姜生! 我是到了天堂了吗? 在天堂看到了人间为我死去而落泪的男子了吗……可是为什么不见柯小柔……哦……难道他下了地狱了吗…… 我冲着那个模糊的影子,努力地张开了手,我想对他说,哥……别哭……我离开的不是很痛苦啊…… 可是,我只喊了一句“哥”之后,就彻底跌入了黑暗之中。 二十八、谁? 身边,走过了是谁的步子? 耳边,响起的是谁的叹息? 是谁,亡命一般驱车撞碎了花店的防盗门? 是谁,在浓烟中,卸下伪装,惊慌地呼唤了我的姓名? 是谁,温暖的血,落在了我的脸颊上? 是谁,失望嘲弄的眼神,灼伤了我昏迷中依然难安的灵魂? 是谁,在抱起我,触摸到我呼吸那一刻,喜极而泣? 是谁,在听到那一声“哥”之后,万念俱灰,嘴角弯起了自嘲的决绝? 楔子 轮回 他依然记得,很多年前,第一次遇见她的情节。 那是的自己,尚年轻,骄傲跋扈。因为查寻姑姑程卿离奇死于魏家坪矿难的旧事,他寻到了一个叫小九的小太妹房子里,借追债为理由,逼她讲出那个极有可能是矿难制造者——北叔的下落。 就在他和手下威逼利诱小九发狠的那一刻,她却像一只迷路的小猫,喝得醉醺醺地闯入了他的世界。 确切的说,她闯进了小九的房子。 然后醉醺醺地扑倒在自己的怀里——言情剧情里烂俗到底的桥段,她迷糊着哭着又笑着喊他一声“哥”,便毫无商量,扑倒在自己怀里,吐得一塌糊涂。 那一声“哥”,大概就是他对她心动的最初吧,硬而冷的心,被一个小女孩那一声温柔的呼唤,撩拔得突然发软。 当时的他,如何知道,这个“哥”背后,其实是一个叫“凉生”的男子。而这个叫“凉生”的男子,对于他的幸福几乎是一个毁天灭地的存在。 毁天灭地! 于是。 三十而立,背城而去。 冥冥之中,今天,仿佛是一场轮回,又是一声“哥”,那一刻,他看着怀里昏迷的她,苦笑。 那种滋味,天塌地陷,不外如此。 这是他归城的第一天! 路过花店的那条街时,看到围观的人群,他的心本无涟漪,车子已驶过,却从后视镜中,看到了突然燃起的火光。 他以为自己的心已经足够冷,足够硬,以为自己已经彻底放下了她,而命运如此兜转,火光融化掉了他心中辛苦建立起来的冰雕一样的城堡。 没有**没有火警,只有分秒必争的死亡,他无法思考,如同困兽,喊下司机和保镖,坐入驾驶室,在众人的尖叫声中,不顾一切地撞向花店的防盗门——轰天巨响! 他整个人被安全气囊包裹着,可是碰撞巨大,他感觉到一种温热从自己的额角缓缓滑落,他来不及擦拭,立刻冲进了豁开的一角花店。 浓烟之下,他惶恐的呼唤她的名字——姜生。 在找到她的那一刻,他突然害怕的要死,手指试探着她的鼻息——确定她还活着的那一刻,他喜极而泣。 那一刻,他几乎忘了她曾带给他的伤害——那一场令自己背城而去的恋情。 他几乎相信命运,是命运的手,牵着他,回来找到了她——因为命运眷顾,所以,他们终于走到一起的。 然而,几乎是他抱起她那一刻的同时,她的手摸向了他的脸,昏迷之中,只是一句“哥”——宣告了她的心。 更讽刺的是,手机屏幕上,是八个字,白头偕老,永结同心。 收件人是:凉生。 是她对他的死亡告白吗? 呵呵,白头偕老,永结同心! 字字戳心啊! 他嘲弄的一笑,一身疲惫地将她抱出花店,额角的鲜血滴落在她的脸颊。 命运给了他一次微笑,紧接着给了他如此狠狠的无情的嘲弄!短信上的生死告白,仿佛是命运在嘲笑他,程天佑,别再痴心妄想了! 是的,在他进城的第一时间,命运用嘴残忍的方式,恶狠狠地告诉他! 告诉他! 对他,别再痴心妄想! …… 二十九、这一刻,我突然听到了时光飞逝的声响。 我醒来的时候,在一个宽大的床上。 床头搁置着几束安神作用的薰衣草,深紫色,像是情人温柔深情的眸子;房间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香,混杂着洋甘菊、橙花香的气息,让人产生一种难以抗拒的心安。 阳光刚刚好,不偏不倚地洒在我的枕头边上。卷曲的发,在阳光映射下,透出琥珀色的光泽。 那一刻,我仿佛被一种情绪给狠狠击中了—— 是了,此情此景,让我想起了很多年前,十六岁那年,我第一次遇见天佑的情形……那也是一次我在迷糊之间以为看到了“凉生”,对着那个陌生的男子喊了一声“哥”之后,也是阳光凌乱的清晨,也是在一间陌生的房间里……只不过那是一个透露着危险讯息的房间。 可今时今日,同样是一个陌生的房子,虽然讶异,却意外心安。 我见四周没有人,便挣扎着起身,下床。 身体在阳光下,有种意外的绵软。 突然,我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还好,没有毁容。 记忆渐渐地在我脑子里苏醒,我记得我好像是被送进了医院,然后在挂了点滴,是缺氧造成的窒息。 医院里,我似乎迷迷糊糊醒来过,看到过凉生在我身边,他温柔如水的眉眼,像一个不可触碰的幻象,仿佛一伸手,这种美好就会碎成泡影…… 我似乎还同他说过话,寥寥几句,大概是太害怕说话会让这种美好碎灭,然后发现只是梦一场,于是强迫自己闭上了嘴巴,或许是最近太虚弱,不免有又跌入了沉沉的睡梦中…… 我一边为我有些衰退的记忆力感到沮丧,一边小心翼翼地走出门去。 楼下,客厅里,凉生背对着窗,望着远方。旁边是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子,不停的记录着什么,很谨慎的表情。 我看看自己身上,是一件宽大的睡袍,走出去,也实在不雅,所以只好悄悄躲在墙角,偷听着。 他们似乎交谈着什么严肃的事情。 凉生的声音很清冷,清冷得就像冬天的碎冰,虽然棱角凌厉,却似乎会融化在呵气的温柔中。他一字一顿地说,去给我查清楚,程天佑现在到底在哪里! 他的话让我吃了一惊,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查程天佑在哪里,但是我隐约有些不安,他莫不是嗅到了我和程天佑之间似乎发生了什么严重的问题,并不像未央说的那样普通的情侣之间的吵架? 中年男子连忙点点头,虽然凉生让他查程天佑的这件事情让他有些讶异,但还是恭敬地说,我尽快查清,您放心。 说完,他就收拾起文件夹,说,先生,我不过去了一趟法国的日子,你就这么大病一场,您要好好休养身体。程老爷子那里,家里人都照应着。荣源典当行里的事情,您不必事事过问,交给他们就是,我会替您监督。 说完,他起身。冲凉生的背影微微一躬,准备离开。 突然,凉生回头,喊住他。 半晌,凉生嘴角噙着笑,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老陈,心腹心腹,不是一个离着你近的人,就担当得了这个词。 老陈一愣,随即点点头,说,我跟了先生五年,从先生到法国读书开始。程老先生将您交给我,让我跟着您…… 凉生看着他,摇摇头,眼睛里闪过一丝疏离的笑,别有深意地说,看样子,还是外祖父更重要,程家似乎更重要…… 老陈精于世故,大概看出了凉生笑容里背后的不满,他就笑,说,我跟了程老先生虽然十多年,可说到倚重,先生更厚待我…… 凉生也笑,嘴角轻轻一扬,说,陈叔,这……你就见外了。我只是惊觉你也算半个程家的人,委托你去查程家大少爷似乎…… 老陈一听这个称呼吓了一跳,后半句更像是对他忠诚度的诘难,连忙解释说,哎呦,先生,这个称呼我真是担当不起啊。我为先生出力,鞍前马后,理所应当。再说,您查询他的下落也是出于关心…… 好一个八面玲珑。 但是,很显然,凉生这次铁了心让老陈摆明立场,所以他一笑,说,我关心的是我妹妹。说完,他眉眼淡淡,看了老陈一眼,又转回头望着窗外,不看老陈。 半晌,他说,语调很清闲,却意味深长——陈叔,我从十九岁开始,一切仰仗你来照顾,身前身后。就连学做生意,都是你带我入门,在外祖父那里,元老级别的人那么多,两位表兄,也是各有亲厚之人,你是老陈也无话可说,而在我这里,你就是我之外的天,谁都该尊一声陈叔,并不过分。 他是在对老陈示好?却是恩威并用的模样。 他是再告诉老陈,若你肯是我的心腹,你便是二爷,而在程老爷,程家两兄弟那里,你就是再拼命,也不过是永远无法入流的人。 凉生的话,让老陈愣了一下,他深知这个沉默的男子心思如海,深不可测,可是当这片海涌起浪花扑向自己时,他居然有些不知如何应对,只能冒着冷汗,尴尬地一句,先…… 凉生抱着手,看着老陈,目光里满是笑容,声音却有些冷,说,当然,这个尊称,你可以选择不要,就像你可以选择,依然把我这里的一举一动都事无巨细地上报给老爷子一样……包括,我今天喊你来跟你说了什么要你帮我查程天佑的事情。 老陈整个人一哆嗦,他没有想到,凉生会用这种方式跟他摊牌,告诉他,其实这些年来,他做的事情,自己都清楚。但他又不得不连忙堆笑,说,先生,你言重了。那也是老爷子的一点关心…… 说到这里,老陈自知妄图圆滑此刻在凉生这里站不住脚的,所以,他连忙表明了立场,说道,先生,我发誓!从今天开始,什么事情,出了先生的口,入了老陈的耳朵,就烂在老陈心里!否则,我就担不起先生如此厚待。 凉生此时面色意外地平静,并无惊喜。 他看着老陈,口气淡淡,说,怎么选择是你的事。不过,如果我这里的事情,若还有传回外祖父那里的,那么,陈叔,我就真的把你送回外祖父身边。 是了,谁都不想自己那么透明地生活在别人的掌控之下,哪怕这个人,是自己的外祖父。他隐忍了五年,终于开始缓缓爆发。 老陈连忙点头,应和。虽然面上微笑,但看得出,他眼神里的惶恐。 他几乎是慌乱着,离开了凉生的房子。 我不是老陈,没混过大家族恩怨,我都能猜测得出凉生话中玄机。 他就是在简单直接地告诉老陈,你别无选择——老爷子那里日薄西山,旧势力盘根错节;大少爷和二少爷那里,经营多年,严密的等级关系网早已建立,你混不成心腹;而只有我这里,可以念在五年情分,既往不咎。 所以,除了干干净净做我的心腹,你就别妄想左右逢源。 我悄然躲在角落里,望着落地玻璃窗前,那个眉眼微微冷冽的男子。这是我素来没有见过的他。这一刻,我突然听到了时光飞逝的声响。 朝是青丝暮成雪。 五年岁月,改变了太多;或者说,他并没在时光之下改变,只是每个人,都有他不同的面,而展示给你的,又是哪一面。 一个男人,他不能将自己的温情深情展示给下属;就如同他不能将自己的铁腕专断,展示给亲人一样。 他不再是那个校园里的白衣少年,也不是那个素日里温文善良的男子,而是一个生活在大家族罅隙里的男子,看似生活优渥却不得不心思深沉处处谨慎。 眼前的他,克制而冷漠,让我突然想起,那次程家聚会后,他在暗夜中强拉我入车厢,强吻我的那一幕……那时的他,只因不能与我相认,只为否定掉自己是凉生、逼我死心。却不得不做出自己都无法原谅自己的事——他永远都不会知道了吧,其实,我们并无血缘关系啊。 如此,当初的那一吻,他心里该有多凉? 生生克制之下的冷酷无情,如同困境里的兽。 一如今日。 此时此刻。 我悄然坐回了房间,想起那暗夜中的吻,想起这次大火,他不顾一切地冲进来抱我离开……无来由地心跳得厉害,发了很长时间呆。 凉生推门而入的时候,我方才惊醒,看了看身上的睡袍,连忙拉起被子,钻到里面。 他表情安静恬淡,像一幅氤氲着雾气的水墨,清俊温柔溢满画卷,就好像刚才门外,那个眉眼冷漠,声音冷冽的男人不是他。 他见我醒来,一愣,微微一笑,醒了? 我点点头,只喊了一声,哥。竟然一时找不到话说——我一想起薇安发的那条悲催的短信,就恨不得将自己的脑袋也钻到被子里。 凉生似乎找不到合适的话题,给我端来一杯水,轻轻地说了一句,来,喝点水。便安静地站在我眼前。 我小口小口地喝水,眼睛四处乱瞟。 我内心纠结着,到底要不要跟凉生解释一下那个短信其实和我无关。突然,我想起了薇安她们,还有柯小柔,要是烧死了,我这辈子就赔不清了。 因为心急,我张口说话时,一口气上来,水喷了一床。 凉生见我这般,嘴角微微扬了一下,眉头一动,说,有话,慢些说。 说完,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方手帕,手指纤长,试图帮我擦拭嘴巴。可是,手伸到半空中,停了下来。 他迟疑地笑了笑,说,给你。 我低头,接过手帕,胡乱擦了一下,仰头,问他,哥,我花店里的人……都没事吧? 凉生皱皱眉头,说,说起来奇怪。我去过你花店,询问过警察,说有人配合过调查了。不过,你别担心,所有人都平安,我都找人给你处理了。只是花店有些可惜了…… 我轻轻哦了一下,突然想起了冬菇,冬菇去哪里了? 我还没来得及张口,凉生就将我手中的杯子拿开,他看着我。问,姜生,你……搞什么能把花店给点着了? 我看了看凉生,心说,还不是给你搞生死恋害的啊。我闲的没事干我去烧花店玩啊,你当我是钱多了烧的啊。呃……不对,他不会以为我被天佑抛弃后闹自杀吧? 凉生见我不说话,就安慰我,说,好了。人这么大了,事事小心些。你要是真出了事,我怎么办? 我无比心酸——能怎么办?娶妻,生子,过完一生,偶尔惦念,偶尔挂怀,一个早逝的妹妹,还能怎么办? 凉生见我沉默,便小心翼翼地试探,问,姜生,你是在想他? 我抬头看看凉生,迟疑了一下,说,啊,他? 哦,我想起来了,是了,在未央告诉凉生的故事里,我还是天佑的女朋友,而且我们之间正在因为小矛盾吵架了,冷战中。 凉生看看我,像是在探寻什么真相似的,缓缓地说,我,昨天接到医院的电话,说你住院了。我去医院看望你后,就给天佑打了电话,但是电话一直在秘书台,联系不到……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眸光沉沉地看着我,像是希望从我嘴里得到什么答案一样,发生了什么,但是,因为不能正面向我求证。所以,只好在这里不动声色地旁敲侧击—— 是的,在凉生看来,自己的女朋友发生了这种天大的事情,天佑不应该不闻不问的。这也是他起疑心的原因,也是他派出老陈的原因。 我决心瓦解掉他的怀疑,于是,抬起头,冲他笑笑,故作不在意的样子,然后微带着一点小甜蜜和小忧愁,还有一点点小炫耀,向凉生抱怨道,哼,不要提他!程天佑,这个坏人!大坏人!不就是吵点儿架嘛,他总要多出门去!每次都这样!真讨厌!他这次要是回来,我肯定不理他!不原谅他!不接受他!惹急了,我就改嫁。哼! 说完这番话,我还做出气鼓鼓的表情,眼瞪着,嘴歪着,鼻子皱着,气儿喘着。 唉,其实,老天知道,我说这话的时候,心多么的纠结难过;说完这番话的时候,我多么想在自己那演技派的包子脸上生生踩两脚。 凉生默默看着我,不说话,半晌后,他笑了笑,嘴角的弧度漂亮得如同弯月,没大事……就好。 不过,他说这话的时候,目光里,闪过了微微的心疼。 这种心疼越发让我心虚和心惊,我不希望他知道我和天佑分手了,我不想他知道我为他失去了什么,也不想破坏掉他和未央的婚礼,更不想他知道自己的那诸多让人心惊肉跳的难堪……然后,知道真相的他,势必会同陆文隽这种人陷入一场可怕的较量中……我怕他是败掉的那个……更怕他根本未能较量,便已遭遇了不测…… 所以,在我看来,凉生知道得越少,便会越平安。 若是保不了他平安,我曾经的那些失去和痛苦,又有什么意义? 沉默了良久,凉生又说,姜生,都这么大的人了,别总是这么孩子气。好好照顾自己,好好地……好好地……和他在一起。 好好地……和他……在一起? 这些话,从凉生那里听到,真的像是一把一把的匕首,往人心尖上捅。 其实,我该开心才对,我“孩子气般娇嗔”的演技,让他相信了,我和天佑只是吵架,让他相信了我们很好,让他可以安心了啊。 我低头,笑笑,拼命地喝水,却发现喝下去的水,都要从眼眶里挣脱出一般。我不知道怎样才好,才能不让那些酸涩的液体落下。 这时,有人推门而入。 我抬头,却见是一个护士打扮的中年女子,一脸温柔的笑容,那是一种职业练就的微笑,没有太多的温度。 她一见凉生也在房内,微微歉意地一笑,说,真抱歉,我不知道先生也在房内,所以,没敲门。 然后她看了看我,笑容如花,说,哦,太太,您醒了。 那一刻,空气突然变得诡异起来。 凉生看了看我,脸上也隐约一些尴尬。然后,他对我笑了笑,介绍到,这是安心,我请来的医护人员。 然后,他对安心,语气淡淡,说,这是我妹妹。 安心一愣,然后就笑,说,我就说嘛,原来是兄妹,怪不得感情会这么好。你哥哥可是一夜没睡,客厅里一直坐到天亮呢。 她这么一说,我和凉生,谁都不再说话了。 空气里,流淌着一种绵密如刀的情感,夹杂着不能落在人前的泪,不能表达出来的爱,不能说出口的心事…… 三十、姜生,你到底对他做了什么啊?你SM了他了吗? 我轻轻哦了一下,突然想起了冬菇,冬菇去哪里了? 我还没来得及张口,凉生就将我手中的杯子拿开,他看着我,问,姜生,你……搞什么能把花店给点着了? 我看了看凉生,心说,还不是给你搞生死恋害的啊。我闲的没事干我去烧花店玩啊,你当我是钱多了烧的啊。额……不对,他不会以为我被天佑抛弃后闹自杀吧? 凉生见我不说话,就安慰我,说,好了。人这么大了,事事小心些。你要是真出事了,怎么办? 他这话听的我无比心酸——能怎么办?娶妻,生子,过完一生,偶尔惦念,偶尔挂怀,一个早逝的妹妹,还能怎么办? 凉生见我沉默,便小心翼翼的试探,问,姜生,你是在想他? 我抬头看着凉生,迟疑了一下,说,啊,他? 哦,我想起来了,是了,在未央告诉凉生的故事里,我还是天佑的女朋友,而且我们之间正在因为小矛盾吵架了,冷战中。 凉生看着我,像是在探寻什么真相似的,缓缓的说,我,昨天接到医院的电话,说你住院了。我去医院看望你后,就给天佑打了电话,但是电话一直在秘书台,联系不到……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眸光沉沉的看着我,像是希望从我嘴里得到什么答案一样——这一刻,我发现,凉生真的在怀疑我和天佑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是,因为不能正面向我求证。所以,只好在这里不动声色的旁敲侧击—— 是的,在凉生看来,自己的女朋友发生了这种天大的事情,天佑不应该不闻不问的。这也是他起了疑心的原因,也是他派出老陈的原因。 我决心瓦解掉他的怀疑,于是,抬起头,冲他笑笑,故作不在意的样子,然后微带着一点小甜蜜和小忧愁,还有一点点小炫耀,向凉生抱怨道,哼,不要提他!程天佑,这个坏人!大坏人!不就是吵点儿架嘛,他总要躲出门去!每次都这样!真讨厌!他这次要是回来,我肯定不理他!不原谅他!不接受他!惹急了,我就改嫁。哼! 说完这番话,我还气鼓鼓的表情,眼瞪着,嘴歪着,鼻子皱着,气儿喘着,一副韩剧女主的表情。 唉,其实,老天知道,我说这话的时候,心多么纠结难过;说完这番话的时候,我多么想在自己那演技派的包子脸上生生踩两脚。 凉生默默看着我,不说话,半晌后,他笑了笑,嘴角的弧线漂亮的如同弯月,他说,没大事……就好。 不过,他说这话的时候,目光里,闪过了微微的心疼。 这种心疼越发让我心虚和心惊,我不希望他知道我和天佑分手了,我不想他知道我为他失去了什么,也不想破坏掉他和未央的婚礼,更不想他知道自己的那诸多让人心惊肉跳的难堪……然后,知道真相的他,势必会同陆文隽这种人陷入一场可怕的较量中……我怕他是败掉的那个……更怕他根本未能较量,便已遭遇了不测…… 所以,在我看来,凉生知道的越少,便会越加平安。 若是保不了他平安,我曾经的那些失去和痛苦,又是什么意义? 沉默了良久,凉生又说,姜生,都这么大的人了,别总是这么孩子气。好好照顾自己,好好的……好好的……和他在一起。 好好……和他……在一起? 这些话,从凉生那里听到,真的像一把一把的匕首,往人心尖上捅。其实,我该开心才对,我的“孩子气般娇嗔”的演技,让他相信了,我和天佑只是吵架,让他相信了我们很好,让他可以安心了啊。我低头,笑笑,拼命的喝水,却发现喝下去的水,都要从眼眶里挣脱出一般;我不知道怎样才好,才能不让那些酸涩的液体落下。 安心帮我做了一些简单的检查,表示一切都很好,就出去了。 原来,我在医院醒来之后,医生说没有大碍,但建议在住院观察一下。凉生担心自己既要去祖父那里,又担心医院里的我,三头忙活无法周全,就将我接回家里,方便照顾。 凉生看看我,楼下煲的粥,给你端到房里,还是去楼下吃? 我想了想,说,还是下楼吧。 说完,我就打算下床,可是一看身上的睡袍……虽然密实,还是觉得不妥。我用余光瞟了瞟凉生,他大概看出了我的心思,说,那你等着我给你端来。 他出门前,看看我,说,一会儿金陵过来,会给你带衣服。 凉生出门后,我缩在床上,目光四处游走,打量着他的房间。 风吹过落地的窗帘,翻飞着,墨玉色的几案前,有一样白色物件,格外醒目,旁边还有一把小小的刻刀,碎屑漂在地板上。 我小心翼翼地走下床,走过去,试图拿来端详。 突然脚下一绊,我低头,却发现地板上游一个精致的宝蓝色的丝绒盒,我俯身,轻轻捡起,大概是刚刚凉生掏手绢的时候不小心掉出来的吧。 我悄悄地打开,是一枚钻戒。 白光如同末日之焰,映入我的眼中。 我惊慌失措地合上了戒指盒,心却像被涂着麻药的尖刀划过一样,麻木酸软中泛着尖锐的痛。 我像丢到一颗烫手的山芋一样,上前,将戒指盒放在墨绿色的案几上,目光瞥见那白色物件,却发现是一把尚未完成的滑梳,通体洁白如玉,梳柄处居然嵌了一颗鲜艳的红豆。 相思入骨? 我愣了愣,悄悄地翻过梳子,反面还篆刻着一晃蝇头小楷书写“婚礼誓词”: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 看起来,是凉生给未央做的订婚信物。 这心思,这情意,这梳子……可真美啊。 我不是不知道,那一双曾在酸枣树上给我刻下了无数“姜生的酸枣树”的手,最终要雕刻的是对别的女子的相思入骨。 可是,当这些款款情意摆在我眼前时,我的心就好像跌入了深渊,缓不过神。 我又不得不痛恨自己——姜生,你不是每时每刻,都口口声声说要告诫自己,说服自己,欺骗自己,说不在乎,说要忘记,可是,为什么,每当这种情景之下,你的心依然就会动会痛会不舍呢! 那一刻,我明白,我呆在凉生身边,就等于把自己的心放在案板上,来回生生切割;多呆一秒,就多一道伤。 我是个花店没了,房子没了,正准备整装待发,找工作、找自己、找未来、追逐明天天阳的大好女青年啊,我不要天天都这么悲情的生活啊。 闹不住啊。 我要去追逐明天的太阳啊。 当年黛玉姑娘要是能出门多追逐一下明天的太阳,估计也不会病死在潇湘馆吧—— 狂奔在追日的道路上,不管不顾!往死里折腾自己!折磨自己!直到自己忘记了心。忘记会痛,会哭,会期冀,会失望,会不舍,会妒忌。 凉生推门而入的时候,我正在对这那把骨梳发呆,欲罢不能的表情。 他将粥放到桌子边上,回头看看我,目光落在案几上的戒指盒和骨梳上,来回游荡,愣了足足三秒钟,随即笑,问我,还……算……好看吧? 我笑了笑,说,都很漂亮,恭喜你们啊。 凉生淡然一笑,说,谢谢。也不知道……她会不会喜欢。 我很努力地点点头,说,她一定会喜欢的!这么用心的定情礼物,这么大颗的钻戒,还是我哥送的。我哥多牛的人物啊,多玉树临风啊,多风流倜傥啊,仅次于我男人嘛……哈哈…… 最后一句粉饰太平的话,我把自己的心都说疼了。 凉生居然也配合了我,他走上前,笑了笑,刮了一下我的鼻子,叹气,你这丫头,一口一句“我的男人”,真不知害羞! 可是,凉生,为什么你的笑容再灿烂,眼眸中,总会有那么多痛楚和不舍,掩饰都掩饰不住。 是我自作多情的幻觉吧。 一定是的。 …… 就在我和凉生在纠结如何结束这场对话,金陵恰到好处地飘进来了,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 她一上楼,推开门就抱着我哭,说,姜生,你吓死我了你要是烧成灰烧没了还好,要是烧成火鸡,我怎么办啊? 我就笑,说,这是怎么了?去了趟美国,咱就处处奥斯卡了,演技派啊。要是我没了,你不正好独吞花店啊。生意那么好! 一说到花店,就戳到了金陵的痛处,她咬牙切齿的说,姜生,到底怎么回事儿啊?谁一把火就把我这文艺女青年的青春奋斗史给烧没了啊? 我看了看凉生,支支吾吾,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金陵。 我总不能跟凉生说,这件事情,其实因他而起,一个叫薇安的女子,对他一见倾心,但是不能二见失身,于是,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一把火烧了花店。 虽然,这明明是真的,可怎么听,也不像真的。 金陵警觉的看着我支支吾吾的样子,说,不是吧?姜生,你不会因为程天佑回城没从你家楼下走,就想跟他恩断义绝!退了他的房子,烧了他的花店吧? 金陵一提天佑,我立马尴尬的看了看凉生,唯恐她吐出什么我跟天佑的真相来,让凉生知道。 我拉住金陵说,哪能哪能,我和我男生也就没事儿吵吵架,不至于这么深仇大恨。情侣嘛,吵吵架,常事常事,呵呵。 然后,我就特天真烂漫的冲凉生笑。 金陵一听“我男人”这三个字,嘴巴跟吞了鸡蛋般——她一定在想,姜生,你前天还在“天佑”这个问题上跟老娘装高端玩深沉,现在怎么就这么上杆子一口一个“我男人”了。 凉生一声不吭的听我自言自话,当我笑的时候,他也回报给我微笑。只是,他的眸子,像幽深的海,我触摸不到他真实的心思。 金陵突然转头,看着凉生,说,恭喜你啊,听说你下个月就要和未央结婚了。 凉生表情有些讶异,轻轻地“啊”了一声。 金陵就笑,说老同学,你这表情可不对了。昨儿个,我们可是连喜贴都收到了,对吧,姜生? 我点点头,不知道凉生为什么那么讶异,钻戒都准备好了的啊。 金陵不愧是做记者的,思路飞速转换,他突然就跳跃过喜贴和婚礼,问凉生,说,程天佑,你那表兄到底回来了没?我们在那条街上蹲到凌晨三点啊,别说车队了,就连个车轱辘都没看到! 凉生迟疑了一下,说,我在外祖父那里,也没看到。 金陵回头盯着我,煞有介事似的,说,姜生,你到底对他做了什么啊?你sm了他了吗?三十年的所有,他就一句话不说,全给抛下了! 我发现,一个人的职业,真的能改变一个人的性格,金陵这通话,直接说的我平日嘴巴也挺贫的一个人,变得哑口无言。 金陵看着凉生,说,凉生,我跟你说,你一个做哥的别光顾着自己结婚,你妹把你妹夫给搞没了,你怎么也得找…… 我捂住金陵的嘴巴,说,没睡醒就别乱说话。然后,我转脸对凉生说,哥,你出去,我换一下衣服。 事实证明,永远不要在男人家里换衣服,哪怕他是你哥,因为自有你哥的未婚妻来收拾你! 未央闯进门冲上二楼的那一刻,谁都始料不及,估计开门的阿姨都没想到,素日里端庄温婉的准女主人居然会像一颗穿膛的子弹一样,冲上了二楼。 她气冲冲的来到这里是因为接到了一个充满了挑衅的陌生电话,说的是,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昨晚,姜生在凉生那里过夜了。 未央闯入时,凉生在茶室里冲茶,我在卧室里换衣服,而金陵在洗手间里释放自我。 凉生在听到脚步声的时候,走出门来,看到未央推卧室门的那一刻,他下意识的上前阻拦,可是为时已晚。 门开的那一刻,我刚刚脱下睡袍,准备换上金陵给我带来的衣服—— 对于一个女人来说,这是机具杀伤力的一幕,在自己未婚夫的卧室里,看到了一个半裸的女人。 恰好,这个女人,还是她最忌讳的,深深怀疑着的人。 恰好,在她推门的那一刻,自己的男人还试图阻拦过。 而又多么恰好,薇安用我的手机给凉生发送“如果我愿意为你冲破这世俗樊笼,你是否有勇气为我逃离这场婚礼”这条短信时,凉生正在开车,手机是在未央手里。 她看到那条短信的时候,凉生问她,谁? 她强压着怒火和恐惧,悄无声息的删掉,冲凉生笑笑,而此时,她推开门,一切天崩地裂,她发现自己用尽了力气在爱情里粉饰太平,还是换来了此刻这“不可饶恕”的一幕! 三十一、姜生,这就是你真心的对我们婚礼的祝福 未央脸色苍白,愣在了门前。 转瞬间,她眼里冒起了恨的火苗,狠狠地盯着我,那是一种踢骨割肉的仇恨。 我一看事儿大了,刚想上前解释一下并不是她所看到的这样,但是一看自己衣衫不整,右一看门前的凉生,惊慌的钻进被窝里。 那情景,在未央看来,简直是“捉奸在床”。 她愤怒的转头,看着凉生,整个人都颤抖着,恨恨的不成声,你们—— 说完,她抬手,狠狠的挥向凉生。 凉生伸手,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腕。 他语气很中肯,甚至是平静,似乎他握住的那只手,不是冲他甩耳光的手,而是恋人的温柔的手。 他说,未央你来了。姜生花店起火,人住院了,我接她过来的。她在这个城里就我一个哥哥,我不照顾她,谁能照顾她? 凉生的语气有些怪,似乎是在对未央表明我和他之间兄妹的立场,不希望突生一场狼烟,又似乎是在质询未央“你口口声声说姜生和天佑多么好,那么此时此刻,该照顾她的程天佑,他去了哪里”。 这时,金陵从洗手间走了出来,一看床上的我,又一看门口双手紧握的凉生和未央,不知情势的她愣了一下,说,呃,你们干吗呢? 未央一看金陵,心下立刻释然了。 几乎是转瞬间,她的表情变得那么温柔,几乎可以用娴雅来形容,像是换了一个人。 她深情缱绻,一颦一笑都是柔情,对凉生抱怨到,你们兄妹啊……姜生出事了,你都不跟我说啊?你身体又没好,外祖父那里还需要你探望。姜生我来照顾就是了,怎么,还把我当外人啊? 她一边小声说话,一边抽手,伸向凉生的衣领,手指纤纤,小心翼翼,只为了整理眼前人的衣领。 凉生握住她放在自己胸前的手,笑了笑说,我不想让你担心。 一场狼烟,在他们各怀心事的微微一笑间,淡若无痕。 金陵在一旁,不明就里,忍不住直翻白眼,说,直到你们伉丽情深,就别再我们这些未婚女青年面前晒幸福了。 那天,整整一下午,未央将她的贤良淑德表现的淋漓尽致,给我盛粥,倒水,拉着我的手说说笑笑,嘘寒问暖。 面对她不了多得的热情,我倒拘谨起来了。 谈完我的身体,未央就开始给我们讲她构想的同凉生的婚礼,嫁衣,蜜月……未来要几个孩纸……幸福的表情,哼哼的,毫不掩饰。 我一边心下难受,一边却堆笑回应。 突然,凉生接到老陈的电话,他轻轻接起,喊了一声“陈叔”,然后就转身离开,去了隔壁影音室接电话去了。 未央看着凉生离开,便也去厨房端水果了。 金陵看着未央离开,颇有些看戏的味道,她对我说,姜生,我怎么感觉那边好像你哥好像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儿,这边未央别说结婚了,连孩纸的事都给打算好了。 我摇摇头,说我都看到凉生给未央的结婚戒指了,难道要一个男人满世界的宣告,我要结婚了? 金陵就笑说,你要是嫁给天佑的时候,估计他就恨不得满世界宣告。突然,她看了一下手机,说,坏了,报社有事,我给忘了,我得走了。 我连忙拉住她,我说,我也得走了。 这时未央和凉生两人也走了出来。 凉生见我要离开,走上前来,尚未开口,未央就连忙从她身后走出,上前拉住我,说,姜生,你还是留在这里吧,让我和凉生也好照顾你。 我心想,可我不敢。于是冲未央笑笑,说,我的身体没大事儿,你和哥哥别担心,好好准备你们的婚礼,如果需要我帮忙,就开口。我还得回去处理剩下的琐事,还有冬菇,我得找到那只蠢猫。 我的话还未说完,未央就笑了。她一把握住我的手,极尽温柔和体贴的说,好吧,那我开车送你。 说完她回头对凉生笑,说,你身体不好,多休息,我送完姜生她们就回来。 凉生还未来得及说话,未央就将我和金陵拽出门去了。 车上,我们三人,各怀心事,一路无话。 等到了金陵的报社,我也打算和金陵一同离开,未央回头一把握住我的手,说,姜生,陪我去帮你哥哥挑选一件继续吧,我很需要你帮我当参谋。 我心里毛毛的,可又不能拒绝,只好点头答应。 目送金陵走进报社,未央从后视镜里深深的看了我一眼,一脚油门,汽车急速飞驰起来,我整个人都倒在后座上。 我的心跳了起来,我说未央,太快了,会出事的。 未央并不理我,速度一路飙升,仿佛只有这种加速度才能宣泄掉她心中的愤恨和惶恐。汽车驶处城区,直冲小鱼山。 一路盘山公路,她依然没有减速,大概有一种鱼死网破的态势,让我不寒而栗。 车至悬崖处,她一脚重重的刹车,整个空间里充满了车子轮胎尖而沉的声音,而我的脑袋也重重的撞在车椅上。 惊醒后,却看到下面是茫茫深渊,转脸,却是未央苍白而绝望的脸。 我开始发抖,不知道未央要做什么,我结结巴巴的说,未…未央… 未央似乎平静了一下自己的心情,突然,她转头看着我,美丽的眼睛里看不出什么表情,她的声音很淡,淡的就像落日里的光晕,她的声音很慢,慢的就像濒临死亡边缘。她说,姜生,你知不知道,现在的我,被你逼到了悬崖! 我很想跟她解释,我和凉生真的没什么,可是在这落日的悬崖处,面对决绝的未央,我又觉得这句话太苍白。 未央似乎也不想听我说什么,她只想说她的心里话,于是,她继续说,声音凄凉,姜生。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救自己。 说到这里她突然悲凉的笑了起来,说,姜生,我真的很恨你,恨不得你死! 我的心微微一痛,对于未央,我可能不会有太多好感,就如同她对我。可是这红尘之中,我们都是迷失在爱里的女子,等的就是那么一个人,一颗心。 我看着她,张嘴说,未央,我和凉生真的没什么,我真心祝福你们的婚礼,他是我的哥哥,你是我的… 未央冷笑,念念有词到,“如果我愿意为你冲破这世俗樊笼,你是否有勇气为我逃离这场婚礼?姜生这就是你真心对我们婚礼的祝福?你不说谎话你会死吗?你要跟我挣这个男生,你就站出来啊!为什么一边要装圣母给我们成全,一边要装可怜来跟我争抢,你不说谎话你会死吗?” 我顿觉的百口莫辩,却不得不硬着头皮来解释这条短信和薇安以及花店失火的玄妙关系,说的我口干舌燥,我甚至都想跟未央说我这么解释你信吗? 未央直接冷笑,说,姜生,你以为你这么说我会信吗? 我尴尬的笑笑,却不知道该怎么办,是的,如果是我,我也不会相信,哪里来的这么巧的事情?我只会当他是借口。 未央摇摇头,苦笑了一下,说,姜生,就凭这条短信,我怎么骂你怎么打你,你都还不了手!因为你做了这个世界上最可耻的事,在婚前抢别人的未婚夫,你知道吗? 我看着未央,心下觉得比吃了黄连还苦,解释,却更多的觉得是掩饰。可是我又不得不去解释。 我叹了口气,说,未央,不管你怎么想我,可是如果我真的想要凉生,想要破坏你们的关系,那么早在医院病房里,我就该冲进去告诉凉生我和他没有血缘关系。可是我没有,就是因为我不想破坏你们的关系。未央我要为他冲破世俗樊笼,需要短信吗?我也是一个有性格有脾气的人,我如果真想要一个男人,我也会像你这样不管不顾,拉着他走人,可是未央我没有!就是因为我知道,我哥哥和你在一起会幸福,难道一定要我和你争抢这个男人,你才觉得圆满了吗? 突然之间,车内的空气变得异常诡异我说的很爽,但是却在下一刻担心自己和未央掉进这万丈深渊。 未央盯着我看,似乎在思索我说的话。 半响,她突然开口了,语速很缓慢,缓慢的就像一段旧日时光,一字一字就像是刻在我心里一样。她说,姜生,我只不过是一个女孩儿,想爱一个男子,想陪他过一辈子,为什么要这么难?为什么要这么卑微? 我从高一就同他在一起了,我爱了他八年。从什么苦都不知道,到什么苦都吃过。他在中国,我在中国。他去了法国,我跟去了法国。他学珠宝设计,我也学珠宝设计。就是为了这个男人能视我如珠宝。 我以为我走在他身边,走他走过的路,看他看过的风景。我们总会长长久久,呵呵,我何曾想过会爱他爱到不顾一切的想要嫁给他?我何曾想自己会因为爱一个人也下贱到这个地步? 说到这里,她哽咽了一下,突然停住了,一向高傲的未央突然握住了我的手。 她说,姜生,你和凉生就算不是亲兄妹了,就算没有血缘关系了,但是户口本上你们兄妹之名是改不了的!这辈子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机构可以去化解掉你们户口本上的这个关系!所以你和凉生就算是拼了命,谁又能成全的了你们两人的“在一起”?姜生,姜生,这一次我求你了。 未央对我说,姜生这一次我求你了! 一时之间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个骄傲的姑娘每一次不是让我好看就是甩我耳光,拿捏我跟拿捏一块橡皮泥一样,现在突然对我说她求我了! 哎,原来她是不会相信,她的哀求和警告都是多余的!我不可能也不会觊觎她和凉生的这场婚礼,更谈不上去破坏,争抢。我有我躲不过的命运,我不是她认为的那样。可是我也知道,这是我和未央不可能冰释的心结。 于是我只能麻木的,配合的点点头,嘴角弯起一丝自嘲的表情,苦涩而又难言。 小鱼山的风有些大,未央的手缓缓的充我手臂上移开,她似乎得到了她想要的结果,于是她的目光不再凄婉,声音不再柔和,这是她示弱之后的警告—— 她平静的说,姜生,如果不能咯凉生在一起,小鱼山这悬崖就是我和你最好的归宿,我说到做到! 三十二、谁会在那里讲那个古老的故事,用一种懒散的声音,像个害羞的大男孩一样掩饰着却又溢满着幸福的微笑 未央的车子绝尘而去,而我一步一步走在小鱼山盘区的环山公路上。 心,寂寞而苍凉。 夕阳在天边,给整个山林渡上了一层美丽的光晕,那么矜持又高贵。我看着这熟悉的路,突然,想起了那个背城而去的男子, 心微微的难过,却不敢任这种感情肆意游走。 我想起了小鱼山的房子,不由得,一步步走去。 那栋承载了我和他太多故事的房子,如今是什么模样? 谁又会在那里放起烟火? 谁会在那里弹奏起钢琴? 谁会在那里讲那个古老的故事,用一种懒散的声音,像个害羞的大男孩一样,掩饰着,却又溢满着幸福的微笑—— 很久很久之前有一只小猪迷路了,它坐在路边哭。 我想把他带回家,给他盖个大房子,为他遮风挡雨,我想每天都给他煮好吃的,把他养的白白胖胖,我想保护他一辈子,让他永远开开心心,没有忧愁,不再哭泣。 我发誓,永远陪着他,永远牵着他的小猪蹄,绝不让他迷失在任何的路口,我想为他也变成一头大猪,永远同他在一起。 如果有屠夫对他举起刀,那么就让我挡到它面前,只要能保护它,我愿意交付我的生命。 那一刻我的眼泪突然就掉了下来。 我爱一个男人,愿意为他牺牲掉我的幸福,却原来还曾有一个男子,肯为了我,交付他的性命。 …… 天佑,现在的你,还好吗? 楔子 出局 城市的中午。 窗外的风很大,枝丫摇动。 他按掉手中的电话,嘴角勾起一丝优雅的笑,像一头豹子,捕捉住了他心爱的猎物。 他知道,当未央得到这样的消息——昨晚姜生在凉生那里过夜了……下面会是一场怎样精彩的戏。 在他的构想中,接下来的好戏应该是这样的:天佑回城之后,在他的控制之下,再次同姜生、凉生陷入感情纠葛,直至伤痕累累。当然,他们三个人必然有个结局,在他的设定来看,这场戏的最好收尾就是,姜生嫁给了他那万人迷的哥哥,然后心里永远爱着凉生。 是的!永远!爱着! 他就是要那个叫天佑的男人颓废!无助!万劫不复! 他的情绪突然有些激动起来,摸着空荡荡的裤管,他的心像被裂开了巨大的空洞,再多的幸福也填不满。 是的!从他失去双腿的那一天起,天佑一生的痛苦就是他一生的快乐! 所以,在这场大戏里,他不想任何事情超出他的控制,不希望什么未央,陆文隽夹杂在他想要看的戏剧里,他会觉得自己的力量掌控不住剧情的发展。 所以,他要想办法把陆文隽和未央清除出局。 还有,如何让心防那么高的天佑再次陷入呢? 突然,有人悄无声息的将一件衣服披在他的身上。 他回头,却看见天佑在自己身旁,手里端着一罐冰咖啡,怀里还抱着那只懒散娇气的叫冬菇的小猫。 天佑看了看他,声音微微沙哑,说,天冷,别感冒了。 天恩摸了摸身上的衣服,笑了笑,看着天佑额角的伤,说,天这么冷,你还喝冰咖啡。你是在嫌自己的心不够冷?哦,对了,哥,我按照你的吩咐,通知了凉生。听说她已经出院了。 天佑面无表情,慢吞吞的喝了一口咖啡,似乎不关自己的事一般。 天恩看了看天佑怀中那只叫冬菇的猫,笑,哥,你心里有她,为什么不为自己的幸福争取一把? 天佑没说话,依然慢吞吞的喝着咖啡。 天恩笑他,说,那可是你不要命救下的女人,怎么就拱手让给了凉生?哥,你何必伪装自己,你明明心里有她。 天佑依然面无表情,冷漠的表情让人心寒,半响,他毫无预兆的转头,眉毛微微一挑,问天恩,你怎么这么关心我和她的事? 天恩突然愣住,喉咙里像被人塞进一个鸡蛋,咽不下却又吐不出。 半响,他才回过神,笑了笑,说我这不是关心你吗,哥。 天佑不置可否的一笑,嘴角很轻巧,眼角却是低低的伤感。他显然不是很想为难天恩,于是岔开了话题,问道,五湖星空在办模特大赛? 天恩就笑,连忙接上话题,说,城里的小爷们集体发春了,找了这么个由头。对了,咱们家大明星苏曼可是骨折了,听说从四楼掉下来,估计得歇工一年半载,公司给媒体的通告是苏曼放下如日中天的事业去国外充电去了。 天佑没说话。 他奇怪的是自己的心居然微微有些排斥,呵,大概是这种声色犬马,五光十色的饴艳生活,他离开的太久了。 是的,很久之前,他答应过她的——我给你四年时间,在这四年里,我不再做坏事,不再欺负人,不再阅历别的女人,我等你想起我的眉眼,等你回到我的身边。 然而,四年之后,终究还是一场背城而去。 想到这里,他低头,看着怀里的小猫,冷冷一笑,转身离开。 哥,你这是要去哪儿? 呃,小鱼山。 随后,他补充了一句,我不想让任何人知道,我回城了。 三十三、我和他之间,早已积重难返 走到那段熟悉的路口,望着不远处的小楼,我突然停下了脚步。 一些回忆,要去触碰的时候,果然是胆怯的。 小楼掩映在四季长青的树木之中,只是那些枯败的爬山虎,让这栋楼显示出一种萧瑟之感。 我曾在这里住过,曾有一个男子那般宠过我。 我小心翼翼的踩在尘封的青石板路上,这段路曾是他专门新铺的,因为我同他提过,魏家坪的石板路,吱吱丫丫的,是我童年时最亲切的乡音。 往事总是感伤,触物总是伤情。 清冷的夕阳带着微微的余温,洒在小楼的花园处,我似乎发现有个人影在花榭处,静静的坐着,似乎在听这隐隐的风声,也似乎在远眺这余晖。 是他吗? 不!他明明没有回城的! 是新的主人? 还是…… 那一刻,我的心像像刮起了世纪飓风一样。 没等我走到小楼近前的花园中,却有几个黑衣人突然出现,他们面色凝重,近乎面无表情的挡住了我的去路。 为首的男子满脸络腮胡子,我似乎在哪里看过他,他声音很冷,说,小姐,私人住宅,生人勿近。 我焦急的看着花榭处的那个人影,他似乎听到了花园外的嘈杂声,身体微微一动,但是却没有回头。 当我再望过去的时候,那影子已经消失外花榭深处。 恍如一梦。 或者,这本就是一个梦,只是看得人太入戏了。 我没有呼喊,那是一个我不知道该如何出口的名字。如果是他,我和他之间早已积重难返,如果不是他,只是徒增伤感。 晚上回到家中,洗掉一身清冷。 梦里,阳光漫天,春花浪漫,花榭处,依旧是那个影子一样的男子,他冲着怀里的小宠物低低的笑,笑容很浅,却有一种凛冽的美。 他转身,我依旧看不清他的脸,可看到他额角的伤,像一只狰狞的兽,叫嚣着心底的苦,令我的心在睡梦中都无比的酸涩,只觉得有种热泪要涌出。 小宠物从他的怀里跳出,我却发现居然是冬菇那张欠扁的猫脸。 夜寒,梦却不暖。 惊醒,却发现,人影杳渺。 黑暗之中,寻不到一个人,一双手,一个怀抱,一种温暖。 呵呵,该醒来了。 只是。 一场火灾,冬菇没了。 三十四、这不是特稿,是这事儿特搞 圣诞节,别人的圣诞老人忙着布派礼物,而我的圣诞老人忙着回收礼物——花店没了,房子没了,就连冬菇也没了。 我寻遍花店个住所附近的几条街,仍未见半根猫毛,不得不复印了一堆“寻猫启示”到处贴张,心情焦急而败坏。 复印启事的时候我才发现,我居然连一张冬菇的照片都没有。 我都无法证明它在我生命里存在过,我甚至都怀疑,它的存在是不是我的一个臆想? 八宝来过几次电话,问的都是,北小武今天回来不?怎么到现在还没有动静啊,我到底需要准备些什么?他电话欠费了,我联系不上。 我一边按着太阳穴一边安慰八宝,我说北小武和我们这种凡夫俗子不一样,他是一种不可控生物,人类已经阻止不了他了。 八宝听后很高兴,我都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高兴,她说,哎,听说五湖星空在筹办模特大赛,你说我去参加怎么样?你让程天佑帮我内定一个季军呗,我…… 八宝最近在参加各种选秀赛事,一副生是娱乐圈的人,死是娱乐圈的鬼的架势。 我始终觉得,那种表面上的风光是需要太多的牺牲和付出的,那种荣耀不是平常人可以得到的,那种辛苦也不是平常人可以忍受的。 看看苏曼,镁光灯下,她美的如同女神一样,现实生活中,却得为了一个靠的稳的靠山,贩卖自己的欢颜。 想起苏曼,我就想起了陆文隽这个衣冠禽兽,还有我和他之间尚未践行的约定,不觉间打了一个冷战。 我转脸看着金陵说,要不要写个特稿? 金陵说,啥? 我面无表情的说,就是一个女的苦逼极了,她有一个恨不得吞肉食骨的人,却不得不嫁给这个仇人。 金陵说,呵呵,这不是特稿,是这事儿特搞。 寒风渐冷,午后的阳光却好的一塌糊涂。我和金陵张贴好了寻找冬菇的启事,金陵看着我,昨天,未央开车送你回去,没怎么着你吧? 我摇摇头笑,哪能啊,她是我嫂子啊。 金陵就笑,一字一顿,说,粉!饰!太!平! 突然,她想起了什么,说,哎,你家冬菇那只蠢猫,不会跑小鱼山去了吧?念旧主旧物旧房子了吧。 小鱼山?不知道为什么,但她提及这三个字,我的心微微一凛,想起了那个微醒如梦的黄昏,花榭下的人影,还有冷面冷口的保镖。 金陵说,要不,我们去看看? 我迟疑了一下,摇了摇头。 三十五、我就是占有了她 最终,我还是鬼使神差的去了小鱼山。 大概是因为我想起了昨夜的梦境里,冬菇那张傲慢的猫脸。 出租车搭载我到小鱼山后,我悄然下车,宁静的午后,林木蓊郁,偶有林雀越上树梢,几声轻灵的鸣叫,把整个冰冻的天空都叫暖了。 那栋旧日的小楼,依然如故,掩映在四季常青的树木中,不同的是枯败的爬山虎已经被清除掉。 依旧是那条青石路,依旧是专属过的爱与宠,依旧是我加倍小心的走着。 圣诞节的阳光,异常温柔,微微带着冬日不多见的金黄,洒在小楼上,洒在花园里,让此间看起来,像是落入凡间的天堂。 花园深处,突然响起一个低而清朗的声音,那么熟悉却又那么陌生,他说,小家伙,又乱跑。 我的心立刻跳到了嗓子眼里,踉跄上前,却看到一个挺拔而落寞的男子站在掩映的雪松前,轻轻伏下身子,抱起一团毛茸茸的“小毛球”。 那背影,是他! 那声音,也是他! 那种声线里特有的醇厚和温柔,也是他! 他抱起冬菇的那一刻,眼里满是微笑,抬头,目光清亮,直到望向我,那一刻,四目相对,我顿时失去了语言,艰难的站在原地。而他脸上的笑容也在望向我的那一刻,渐渐的,渐渐的凝结在嘴角。 冬菇从他怀里挣脱出来,扑向我而来,最终停在了我们的中间位置,大概,他也嗅到了某种诡异的气息。 这时,五六个黑衣人从围墙处堵了过来,一人挡在我面前,说,小姐我说过了,私人住宅,生人勿近。 我悲凉的看着对面那个男子,努力的笑了笑,哦,是的,我已经是他的,陌生人了。 他在不远处望着我,目光淡淡,嘴角紧抿,不辨悲喜。 冬菇蹲在我们之间的草坪上,迟疑着,仓皇着,不明所以的来回张望。 为首的黑衣保镖上前一步,说,小姐,请离开。 哦,是的,我怎么可以这样大大咧咧的站在一个“陌生”的男子房前,还目露悲伤,我是犯贱了吧? 我尴尬的转身,仓皇逃离。 就在我转身的那一刻,突然有一双有力的手把我给揽入怀里,为首的黑衣人看到迎面而来的男子,微微一愣。 我才发现自己身后居然有人!回头,却见是满面寒风肃杀的凉生。 天!他怎么会来这里! 我的眼角惊慌一扫,却见他的车就停在不远处。 凉生面色凝重,眼角怒意波澜起伏,在他看来,我是一个想要见自己“负心”的男朋友,却被他的保镖阻拦在门前的妹妹。 他一把推开那群保镖,拉着我的手,大踏步走进花园,直奔天佑而去。 不待我反应过来,他一拳砸在天佑的下巴上,天佑毫无防范,直接倒在地上,嘴角溢出了微红的鲜血,他微微吃惊的看着凉生,却又瞬间坦然,嘴角勾起一丝嘲弄的笑。 我吓的尖叫起来,却不知如何是好,颤抖的说,凉生,你干嘛? 凉生一把推开我,清冷的眼神看得我发疼,他走上前一把将天佑拽起来,揪着他的衣领说,你这混蛋,你不能娶她,干嘛要了她! 那些保镖看着表少爷闯进不便阻拦,但此刻看到自己的主子被打了,连忙拥上前,程天佑冲他们冷冷的使了个眼色,他们便定在了原地,不敢上前。 我一听凉生斥责天佑的话,心里像被刀割了一般疼,很显然,凉生他误会了天佑。 天佑做错了什么? 唯一的错,就是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女人。 我怕太多真相暴露,慌忙上前拉住凉生,泪水潸然,声声哀切,我说,哥,我们走吧,这一切真的不怪天佑啊!哥。 哥?天佑眼中闪过一丝疑惑,转瞬消失在他那黝黑如墨玉的眼眸里。 凉生直接甩开我的手,漂亮的眼睛里蕴满了薄凉的怒意,声音那么清冷,仿佛一层寒冰,不似往昔。他说,姜生,现在你给我一边待着。 这是我从来没有看到过的凉生,他的暴怒,他的冰冷——当他在医院里得知我肚子里的孩子没了之后,他已将这一切都算在了天佑头上,所以派陈叔去找他的下落。而此刻,他又恰恰看到了我被他的保镖阻拦的一幕。 他转身看着天佑,精美的面孔变得可怕,眼睛血红,咬牙切齿,说,你要了她,让她怀孕,然后你抛弃她,让她打掉那个孩子,在她住院的时候不管不顾,今天她来找你,妥协也罢,求你和好也罢,你怎么可以让你的保镖阻拦她!她是…她是姜生!是你从我手里夺…是…是你五年前答应我要照顾她一辈子的姜生!你的良心去了哪里? 说完,他狠狠的又是一拳,砸在了天佑的下巴。 我在旁边看着嘴角满是鲜血得天佑,觉得自己像是一个十恶不赦的罪人。我扑过去试图阻拦凉生挥向天佑的那些拳头,却被凉生一把扯住胳膊,说到,他让你吃的苦还不够多吗? 这时天佑突然大笑起来。 他晃晃荡荡的起身,也一把牵住我的另一只胳膊,突然,笑了,那笑容有些张狂,也有些薄凉。他冲着凉生挑了挑眉毛,黝黑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挑衅,他说,你给我这两拳是以什么身份?凉生。 凉生愣了一下,他没想到天佑会说这句话。 我夹在她们两人中间,左右手被牵住,他们互不谦让,手上的温度如同火焰一般,灼伤着我的皮肤。 天佑用力将我拉近,看着凉生,说,这两拳,如果是以一个哥哥身份的话,我无话可说,如果… 他忍了一下,俊美的脸上突然浮现出一种轻薄的决绝。他低头狠狠的说了一句,如果你这是以一个新欢的姿态来告诉我这个旧爱的话,那我告诉你!凉生!是的!我就是占有了她!我就是睡了她!我就是让她怀上了我的孩子怎么了!我吻过她的唇!享受过她的身体!听过她的呻吟!占有过她的一切!你弄死我啊!怎么了!你五年前不是告诉过我,她是你的命吗?怎么现在你介意了?不肯了?介意我占有过这个女人?介意她并非清白之身?觉得屈辱了?忍不下了? 天佑这番刻薄而露骨的话,顿时让我觉得无地自容,恨不得能立刻死在这两个男人眼前。 凉生脸色苍白,显然,他被天佑刚才的话给激怒了,原本清冷如玉的面容如同被烈焰灼伤,不等他说完,就挥起拳头向天佑而去。 我转身,靠在天佑身前,企图阻拦凉生,哭着求他,我说,哥,走吧,求求你了,我不想你们俩这样啊,我不要你们俩这样啊! 天佑看着挡在它身前的我,愣了一下,但还是推开了我。他没有躲,凉生那一拳重重的砸在天佑的胸口,他吃疼的表情,微微的一晃,目光里带着几许轻视看着凉生,冷笑,说,呵呵,我告诉你!你要这些都受不了,你就不配说什么她是你的命!更不配她爱你!你不配她为你得病打掉我的孩子! 不配! 说完,他像是困境里的兽,再也压抑不住怒气,狠狠的挥拳砸在凉生的面颊上。 天佑的嘶吼,痛苦而嘶哑,隐忍而哀伤,像绵密的针,直直的的扎入我的胸口,痛到不能喘息—— 一句“我的孩子”,四个字,让我悲辛无尽。 时至今日!时至今日! 他仍将这一切过错都揽到自己身上,不肯将那一夜的真相吐露在我面前。是怕我知道真相后痛不欲生吗? 天佑啊,天佑… 我泪眼朦胧,胸口像压了千斤巨石,再也说不出任何话语。 而凉生整个人愣在了原地,如遭雷击。 他眼里闪过一丝碎裂的光芒,不可思议的望向了我,似乎是在询问,又像是震惊之后回不过神儿。 那个孩子是为了我? 为了我? 为了我! …… 瞬间—— 误诊,血癌,骨髓移植,姜生,孩子……这一连串关键词,似乎在他的脑海里迅速流窜,连成线索,连成一段真相。 我望着凉生,在他那不敢相信的眼神里,往事一幕幕重现——那些屈辱!那些无助!那些掩饰不住的伤口!仿佛就在昨日,他们狰狞着鲜血一样的颜色,冲我微笑。 我整个人几乎崩溃,哭着转身,推开那些保镖,掩面企图逃离小鱼山这处伤心地,却被绊倒在原地,只能抱着膝盖放声哭泣。 仿佛过了几个世纪那么漫长。 凉生从地上挣扎起来,他擦掉嘴角的血迹,慢着脚步,迟疑着,缓缓的走过来,仿佛每一步,都是一种惊扰,仿佛每一步,都抵足在刀尖之上。 我缓缓的抬起头,泪眼朦胧中,是他苍白而温柔的面容,眉宇间纠结着浓浓的心疼,却强压在眼底,不肯过多暴露。 他走到我身边,看着我满脸的泪水,手指微微颤抖了一下,似乎想要为我擦去眼泪,眼角扫向了身边的天佑,却最终没有举起。 那一刻,他的心中似乎是有千言万语,可是在他认定的属于我的那个男人面前,却只能无望的站在我的对面,无法拥抱,也无法安慰。 仿佛一厘米的靠近,便会扰乱了方寸。 仿佛多一下肢体的温柔,便会崩裂那些隐忍。 最终,他开口,清冷的声音里满是疼惜,为什么,那么傻? 他一句话出口,我的眼泪便溃不成军。那时那刻,我多么想自己能多一份执拗,多一份不管不顾,哭到在眼前男子的怀里。 那是我梦想了一生的怀抱,那是唯一能给我安慰的肩膀。 可是,我却不能。 凉生几乎是僵硬的站在我面前,不能进,也无从退。 仿佛进一步,便会是万劫不复。 他似乎是控制了很久,才终于缓缓的开口,那么艰难,他说,姜生,你可知道,你打掉的那个孩子,意味着是程家未来的继承人。天佑他确实很难受。你要理解他作为一个男人的痛苦。 他几乎是支离破碎的说完这些话。 我抬头,警惕的看着他,我似乎已经感觉到了,他的下一句话,随时会出现一把锋利的刀,刺穿我整个心脏。 果然,他说了。 他说,姜生,你如果放不下他,就别总是那么倔强。说到这里他似乎也被刺痛了,声音有些抖,但还是说了下去,姜生,你这是老大不小的人了,怎么能不知道,做这种人家的女朋友,将来还要做人家的妻子,你要懂得退让,懂得认错。如果,你开不了口,我替你去跟他说,我替你去跟他认错。 我不敢置信的看着凉生,久久回不过神儿。 突然,我笑了,喉头间似乎有种血涌的腥甜的味道,散在我的嘴角,笑颜如花。 我的声音突然尖锐了起来,笑到噙泪,指着不远处的天佑,对凉生吼,是啊,我爱天佑!我放不下他!他就在我的心里!长了根!我每日每夜都在想他!每日每夜都想告诉他!我爱他!我爱他!我爱他!爱到我说不出口!爱到我变成了哑巴!爱到只能把他一辈子放在心里!爱到永远只能远远的看着他!永远只能他在世界的这一头!我却只能在世界的另一头!爱到他永远都不知道我是多么爱他!呵呵,凉生,我爱他!怎么办?你帮我,你教教我,怎么办? 那一刻,我被凉生的话刺激的像中了魔咒,再也不能像一个精准的电脑一样控制自己对感情的收放,只能像是天下所有被伤掉了心的女子,对着自己深爱的男子说着倔强而口不对心的话。 不疯魔,不成活。 凉生愣了楞,突然,也笑了,眼里涌动着晶莹的光,他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看天佑,说,你若能早对他这么说,他又怎么舍得生你的气,和你分开? 我也笑说,是啊,他又怎么舍得?我说,哥,你去告诉他,我舍不得他,你去求他,让他不要离开我!你去啊! 可是话说完后,我却后悔了! 凉生像被推上悬崖,他看着我,回头又看着天佑,最终,他的声音泛着苦涩,说,天佑,姜生她太年轻,你忘记她的这些不好吧。 天佑哈哈大笑,双目如血,他已经说不出任何话,只能用大笑来掩饰自己心里无尽的悲凉,那座隐忍的火山,像是会随时爆发,又像是会随时消亡。 他悲苦无奈的摇着头,喃喃道,姜生,姜生…… 他咬牙切齿的喃喃着我的名字,却说不出话来。 可是,我能知道,他那些没有说出口的话。他一定想说,姜生,姜生,你真狠!你唤着我的名字,却诉说着对另一个男人的深爱! 姜生! 姜生! …… 圣诞节,小鱼山,野木荒凉,我和凉生,像是充满警惕的刺猬,带着伪装的面具,彼此给对方捅着刀子,而天佑,却像一个无辜的道具,凛冽而绝望。 就跟华山论剑似的,看谁先砍死谁,看谁先崩溃。 只见硝烟,不见泪光。 此种滋味,爽到骨子里。 呵呵。 是不是,只有更狠一些,才能更疼? 疼到忘了你,忘了爱。 …… 我们三个人伫立在原地。 寒风漫天,太阳也不知道躲哪里去了。 圣诞节的天空,飘起了这个冬季的第一场雪。 两个站在误会彼岸的男子,一场嗜血悲绝的战役。 纠结于彼此心底不肯提及的秘密真相。 那些保镖们一下子看爽了,往日都是他们奋战在肉搏第一线。现如今他们却在这里舒舒服服的看着程家的2位少主人在肉搏,肉搏完了,还赠送年度苦情大戏,激情四射,狗血淋漓,而且门票全免,环境优雅。 直到程天恩的到来,他们才诚惶诚恐的散开。 天恩一下车,看到我们三个人这狼狈样儿,先是吃了一惊,然后轮椅飞转,走上前来,眉眼间全是关心,说,你们……你们这是,怎么了? (上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