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概念获奖者翘楚之作:盛于繁花》 作者简介 小饭笔名小饭,网名石普。1982年4月出生于上海,牧羊座。男。 现居上海。毕业于华东师范大学哲学系。 曾获新概念作文比赛奖项。小说发表在《萌芽》上有将近十篇。 著有《不羁的天空》《我的秃头老师》和等书。 最向往的生活方式:自由,平静。 最喜欢做的事情:下棋,打牌。 历年在《萌芽》杂志发表主要作品情况《莉莉与红色高棉》2002年8月《暗紫三章之在阳光下》2003年8月2006年8月颜歌女,本名戴月行,生于80年代中期。 获全国第四届新概念作文大赛一等奖。获得由中国小说协会,中国散文学会等学会主办的第四届中国少年作家杯全国作文大赛一等奖。 出版有《马尔马拉的璎朵》《关河》《异兽志》等书。 现居成都。 历年在《萌芽》杂志发表主要作品情况《葡萄藤下的女人》2006年8月徐璐网名乒乓不败。女。1982年8月出生。北京大学学生。 在《萌芽》《青年文学》等刊物发表散文小说若干。 出版有《西安1460》等书。 历年在《萌芽》杂志发表主要作品情况《乱红飞渡》2002年3月《二分尘土一分流水》2003年4月《为了命名那路上的忧伤》2004年1月《莫名湖》2005年7月《如歌的行板》2006年8月蒋峰男。1983年6月出生于吉林省长春市。 第四届新概念作文大赛一等奖得主。出版有《维以不永伤》《才华是通行证》《淡蓝时光》等书。 历年在《萌芽》杂志发表主要作品情况《死在六点前》2002年6月《维以不永伤(二)》2004年4月《维以不永伤(三)》2004年5月《维以不永伤(最终回)》2004年6月《淡蓝时光》2006年8月顾湘网名恐怖爱丽丝,女。 1980年2月出生,水瓶座,籍贯上海,毕业于上海戏剧学院和莫斯科国立大学。 历年在《萌芽》杂志发表主要作品情况《石器时代》《庄周梦蝶》发表于《萌芽》2001年《纪念低调优质偶像》2005年5月霍艳1987年6月出生于北京。网名不固定。女。巨蟹星座。 出版有《地下铁》等书。 第四届新概念作文比赛一等奖,第五届新概念作文比赛一等奖。 历年在《萌芽》杂志发表主要作品情况2006年3月《那些我们曾经以为念念不忘的事》2006年6月李萌华中师范大学学生。女。1985年3月出生于太原。笔名酒吧钢琴。 第四届新概念作文大赛二等奖。出版有《青春河流湮没花朵》等书。 历年在《萌芽》杂志发表主要作品情况《只是寂寞》2002年10月《消失在沉默的夏天》2004年12月刘卫东网名周语,1983年出生于安徽太和。男。 获得第四、第五两届全国新概念作文大赛一等奖。 散文被国内多家媒体推为80后最佳之一。出版有《指尖流水》。 历年在《萌芽》杂志发表主要作品情况《接近一种本质》2003年3月《夜雨寄北》2004年5月马牛网名马牛,原名马牛。男。1977年3月出生。 现居山西运城。 历年在《萌芽》杂志发表主要作品情况《中原人卧室里的千军万马》2002年10月《传统的小辫子》2002年10月林静宜女。出生于上个世纪80年代中叶的福州。现为四川省作家协会会员。有文学、绘画作品散见于《萌芽》《美文》等报刊。 早期作品《当心情透明的时候》以深入人心的语言博得高涨的人气。该文在《萌芽》发表之后,人气飙速上升,影响深广。2005年被评为该年度萌芽最受欢迎十大写手之一。 萌芽书系《逆时钟》是林静宜的长篇<u>http://www?99lib?net</u>小说处女座。 历年在《萌芽》杂志发表主要作品情况《当心情透明的时候》2004年10月《爱在水之湄》2005年8月 刘宇笔名淡色流苏,网名街角的蔷薇,男。生于1987年5月6日,金牛座,籍贯长春。 获第六届全国新概念一等奖,第七、八届新概念二等奖。 文章见《萌芽》《青年文学》。 历年在《萌芽》杂志发表主要作品情况《坏男孩和好女孩的故事》2006年4月《有关死亡,歇斯底里和爱》2006年6月落草火子网名quot;落草火子quot;,男。武汉大学土木工程系毕业。1983年9月出生,处女座。籍贯湖北枝江。 获第七届新概念作文大赛二等奖。 历年在《萌芽》杂志发表主要作品情况《燕京以北,湘江以南》2005年11月麻宁河南鹤壁。北京广播学院学生。网名微雨燕双飞、细雨轻寒。女。 1985年的人间四月天出生于河南。现就读于北京广播学院播音主持艺术专业。 获第五届新概念一等奖,出版文集《教室朝南 没有风筝》《年华恍然》。 历年在《萌芽》杂志发表主要作品情况《感谢,感谢quot;新概念quot;》2004年1月呢喃的火花原名陈晓明,网名呢喃的火花。男。金牛座。1982年2月出生于福建莆田。福建师范大学学生。 2004年下半年起在《萌芽》《青年文学》《青年文摘》发表作品。 出版有《月光走失在午夜》。 历年在《萌芽》杂志发表主要作品情况《寂静森林》2006年1月《住在灯塔里的人》2006年11月钱其强男,1984年5月1日出生,金牛座,籍贯广州。毕业于南昌大学。 历年在《萌芽》杂志发表主要作品情况《冬天的第一封家书》2004年7月《两抹色》2005年6月《亲爱的,多福》2006年2月滕洋网名短短。女。北京电影学院学生。1985年10月出生。天秤座。 第七届新概念作文大赛一等奖。 历年在《萌芽》杂志发表主要作品情况2006年2月吴建雄1984年7月出生。广东人,现在北京某大学求学。 获全国新概念作文比赛A组二等奖。 作品发表于《萌芽》《文字客》。出版有《你必须美好》等书。 历年在《萌芽》杂志发表主要作品情况《双赢》2003年6月杨昊鸥笔名熊猫,自号箭竹斋主。四川乐山人。中山大学学生。 曾连续五年获得乐山市乒乓球比赛男单冠军,获得四川省青少年乒乓球比赛男单冠军一次、亚军一次和一次第四名。 第三届新概念作文比赛一等奖。 2003年9月,20岁生日之际自命熊猫,取意。熊者,雄也。猫者属阴。熊当以猫,则阴阳相济内外互融,上善若水利物不争,斯谓熊猫。 历年在《萌芽》杂志发表主要作品情况《少年游》2006年9月水格笔名水格,男,生于1981年10月1日。 曾就读于吉林师范大学。现在居辽宁沈阳。 历年在《萌芽》杂志发表主要作品情况《纪念水格的物是人非》2005年7月《葵花日志》2006年2月甘世佳1982年12月生于上海,早产,体重仅4斤9两。射手座。男。 获得第三届新概念作文大赛一等奖。对于颠覆传统观念有着强烈的热情。 现居住上海。 历年在《萌芽》杂志发表主要作品情况2003年5月2003年10月《萌芽医院之非典型读者》2004年1月省登宇1986年8月出生于河南,现居北京。男。新锐写手。 第六届新概念作文大赛获奖者。出版有《西安蛀牙》。 历年在《萌芽》杂志发表主要作品情况《我在这里》2006年11月朱婧南京大学学生。女。1982年8月出生。 历年在《萌芽》杂志发表主要作品情况2003年9月2004年1月《许诺的一滴眼泪》2004年6月《熊的毛衣》2006年12月王皓舒男,巨蟹座。籍贯新疆。1983年6月出生。中山大学学生。 获第四届新概念作文大赛一等奖。 历年在《萌芽》杂志发表主要作品情况《水蓝蓝》2003年2月《彭坦梦见了火车》2006年5月《风里密码》2006年11月 本书目录 王皓舒 · 彭坦梦见了火车每天清晨,我都去清扫小院,新鲜的积雪被扫成小堆仍然洁白如初。 小饭 · 孤儿我们两个摸黑寻找着那条来时的路,这时候才发现无论是哪一条路都非常坎坷。 颜歌 · 芒果星上的海海上面写,海海,我会挂记你。一个人,要记得微笑。 朱婧 · 最好的礼物命运早已牵连,无法分割。他们注定陪伴着对方,以时光为证。 钱其强 · 无痕志·梦旅而我的名字不是别的,我是诺蔓,诺言的诺,蔓藤的蔓。 顾湘 · 石器时代他能尊重和赞美每一个生命,所有人的爱都是独一无二的。 顾湘 · 庄周梦蝶卖空心菜的婆婆从我面前过去,肩挑重担足不点地健步如飞,踏雪无痕。 刘卫东 · 接近一种本质我一直试图凭直觉去接近一朵花。闪亮的花瓣上露水晶莹,花萼硕大。 刘卫东 · 夜雨寄北文字是一种枷锁,带着自然界那种原始的嘶哮和痛苦,落单和孤独,仇视。 马牛 · 中原人卧室里的千军万马我们的部队忽南忽北,居无定所。 霍艳 · 从开始到现在想找个纪念日纪念一下,却对着日历踌躇了半天,究竟从什么时候开始? 李萌 · 消失在沉默的夏天我突然转过头去,我已经惧怕了这样的怜悯。 林静宜 · DV LOVE他的经历却简单到让人羡慕的地步,我知道我该做什么。 麻宁 · 这个冬季,爱情与春天无关上海跟小凉想象中的完全一样,一座风情万种的都市,到处都是妆容精致的女人和步履匆匆的男人。 王皓舒 · 风里密码否定过去就是肯定现在,你怀念过去就是对现在不满。 水格 · 流水落花走在风里,我轻而易举地捕捉到一只美丽的蝴蝶。 徐璐 · 念去去亲情天然地具有无可匹敌的稳固性,而她和胡笙的爱情还是太脆弱。 落草火子 · 燕京以北,湘江以南暮色四合的时候,常常觉得自己应该拥有一座城堡,古色,斑驳,城墙上有青苔,阳光的影子照在上面,它们蔓延成一幅幅明灭涣散的画。在这座城堡里,我要一个人居住,白天巡行,夜里打更。 省登宇 · 天黑既然马都知道回头了,我草还有什么同意不同意的。 甘世佳 · 孔雀胆她只是笑笑,安全而幸福,却带着一点点寂寞的笑。 杨昊鸥 · 一半是孩子,一半是成年人真正意义上的成年人,能够尽量避免错误的重现,这是没有经历过是非的孩子所不具备的能力。 杨昊鸥 · 无处躲藏生命的轨迹是单向的,我的过去在我的身后越来越模糊,我不能也不想回去。但我想念着那段无处躲藏的日子,因为我在漫长的躲藏经历中从来没有躲藏过我自己。 刘宇 · 坏男孩和好女孩的故事她还是那个天真,活泼,却充满忧郁和过去的好女孩。 他还是那个漫不经心,怯懦,自大又自卑的坏男孩。 甘世佳 · 鹤顶红她沿着蒙巴萨大道一路向北,在这里可以看到整个内罗毕。东非大草原上繁华而荒凉的城。 马牛 · 传统的小辫子开始想象这个我们身处已久的世界,这些迎面而来的,那些呼啸而去的…… 呢喃的火花 · 住在灯塔里的人她的声音依然很轻,就好像浮在水面上的水雾一样。 一直住在灯下的阴影里,如果是我,我会选择离开。 省登宇 · 玩笑可是我什么都没做,站在那里感受着雨滴的温度。 吴建雄 · 开面包店的女孩他不属于这个城市,有一天他会离开。 蒋峰 · 走过秋天的一刻钟真希望我们可以在这里永远坐下去,看着一片片雪花穿过千年的忧伤将我们覆盖。 落草火子 · 我的野蛮母亲您是伟大的,不是因为亲情,而是因为爱的奉献;母亲是伟大的,不是因为慈爱,而是因为乐观;?? 女性是伟大的,不是因为悲情,而是因为她们自强自立敢于奋斗。 水格 · 间接伤害这种漫无目的而又锲而不舍的想象使旭冬记起一件事情来。 吴建雄 · 苹果树你那棵苹果树早已生根发芽,并且现在是枝叶繁茂。我不能告诉你,苹果在哪里。因为寻找苹果的过程,是一个微妙曲折的故事。 杨昊鸥 · 永远的明明知道他就是要被赶走而且之后还会回来,可眼泪就忍不住往下淌。 刘宇 · 有关死亡,歇斯底里和爱在一张整洁如新的床上,一个悬挂着的藤蔓的输液管尽头,就是我的姥姥,瘦小,孱弱,安静。仿佛一夜之间从一位胖胖的老人变成幼小的新生儿。 对死亡的恐惧其实源于爱。发现爱,才是价值。 滕洋 · 旅程你告诉我头上三尺有希望,但我不跳起来就永远抓不到。 所谓的故事,都要给出很多的结局,不是每个结局都符合心意。gt;gt;gt;虚构现实彭坦梦见了火车孤儿芒果星上的海海最好的礼物无痕志·梦旅爱能让瞬间永恒。我没能永恒,因为我没爱过。 彭坦梦见了火车 文/王皓舒 (一) 小城里的汽车站空空落落,漆漆黑黑,银色灯光飘浮在远处的小坡上。彭坦没有经历过飘雪的冬天,没有尝试过独自的出行,也不曾把夜晚抛进这样一场无望的等待。可她一点也不害怕,她穿着临行前买的大红色羽绒服,双手缩进袖子里,微笑地看自己呼出的每一口哈气,皮靴的后跟在压实的雪地上敲出圆圆的小坑。尽管周围没有观众,彭坦还是觉得自己是一处醒目的风景。 深夜里最后一班车终于开来,摇摇摆摆却没有丝毫的慵懒,拖拖拖地开过来,如一个晚归的农夫,尽责而勤恳。彭坦长吁一口气,轻轻跳了上去。这班车的终点是沈村,司机说还要一个多钟头才能到,彭坦便安下心来,把旅行袋放在座位前面,双脚轻轻地搭上去。 车厢里很空,彭坦转身向后望去,只看到几双悄无声息的眼睛和几个黑糊糊的影子,车窗外也是黑得无边无际。彭坦拿出手机,翻看着很久之前哲子给她发的短信。手机的备用电池在早上下火车的时候就用完了,彭坦几经询问才找到了正确的汽车站,并在车站附近的饭馆吃过汤面之后,抓紧时间给手机充足了电。看到哲子温和的话语再次浮现在眼前,彭坦有些失而复得的激动。 汽车停靠在一个小站,上来三五个人,他们是一起的,说说笑笑地上来,就坐在彭坦周围的空座位上,一直说笑着,直到下车,他们都没有停下来过。一开始,彭坦很好奇他们在说什么有趣的事情,就仔细地分辨他们的乡音,过了一阵,她了解到那只是一些琐事,可就是那些穿衣吃饭走亲访友的事情,他们也可以如此热烈地讨论着,这让彭坦感到很新鲜。由于和他们离得很近,彭坦可以看到,他们脸上的皮肤粗糙,衣着简单甚至破旧,可喜悦和幸福还是一股股地朝外涌。彭坦转回身,用围巾裹住面颊,把目光投向窗外混浊的黯黑,心想自己这是怎么了,自己的不快乐,已经像山一般压了太久太久,被她装在手提袋里的精致生活,没有一样能够唤起她的欢喜。 三天前离开广州火车站的时候,天下着大雨,彭坦拦下的士,正要钻进去,就听见小杉从远处喊叫着跑过来了,穿着短裤,踩着塑料拖鞋,撑着他巨大的黄伞。他的影子一跳一跳地就来到了彭坦跟前。 --怎么了,走也不吭一声,你消失了,我问谁要房租去? --我还会回来,我的东西全都在房里呢,我怎么会跑呢? --这难说,你房里的东西都是破烂。 彭坦瞪了小杉一眼,不再出声,钻进车里,小杉便紧跟着进去。一直将彭坦送到月台,小杉都再也没说一句话,彭坦就要上车了,他才别别扭扭地挤出一句:quot;你可要回来啊……交房租……四个月的。quot;彭坦又瞪了他一眼就上了车,小杉站在月台,一直等到火车都没有了踪影,才想起来,他还没有问彭坦这是要去哪里啊…… (二) 今天,是十一月五日,三天之后,我一定要见到哲子,他说过,接下来的几个月都会在家乡度过。 我躺在床上,眼睛直直地盯着洁白的月光洁白的墙,所有的行装都已经收拾好,车票装在钱包里,地图在脑中缓慢延伸。明天早上七点,供电公司将给这套房间断电,牛奶和报纸也在明早停止递送。哦,我应该给小杉打声招呼,不用给我垫付电费了,我的冰箱里,只剩下明天的早餐,出门之前,我会拔掉所有的电源插销,就让这房间熄灭些时日吧。几个月来,这房间一刻也不曾休息,一刻也不曾鲜活,我身在其中,像是经历了一场混乱而持久的香熏。我一直点着ESSE,和哲子一起抽过的烟。 音乐,速食,浸浴,香烟,药,咿咿呀呀,乱哼乱唱。 哲子是在九月中的时候突然消失的,事实上,我们也只不过是八月底的时候才相识。 我一直记得那几天多雨,褥热,我催促着小杉赶快帮我找人修理空调。像往常一样,他一进门就开始数落我。 --这像个女孩子的房间吗? --我早就不是女孩子了。 --不是女孩子也不能穿成这样见人啊。 --等人来了我就穿好了。你又不属于人。 和小杉贫嘴,他从来都会让我赢。我抓起衣服冲进洗手间,换下睡衣,认真梳洗起来。我十天半个月也不会这样盛装打扮一番,今天是要去表姐的公司,为下个月的生活费寻个着落。照她的话说,每次我去她公司拿钱,都风尘仆仆蓬头垢面,被她的同事误以为我正在逃债途中。 --哎,你别走啊,发票呢,保修卡呢…… --不知道……你看着办吧…… 说这话时,我抬起头看了一眼追出门来的小杉,冲他笑一下吧,可怜的家伙从来没有问我要过任何的修理费。我登登登地跑下楼,小杉的大黄色t恤衫像水盆中小漩涡一样迅速消失,还有他模糊的脸,染过的头发。 表姐的公司空无一人,我打通她的手机,电话那头一片喧闹,原来今天公司举行酒会,表姐忘记了几天前答应过我的会面,并要我现在去酒店等她。 我在宴会厅门外的红色软皮椅上坐下来,百无聊赖地看着四围各种茂盛的观赏植物,欠过身去望望楼下大堂里的人来人往,透过虚掩的门粗略地瞥见中产阶级声色犬马的生活。这时门打开了,在那一刻涌出来的,是杂沓而脆弱的人声,浓稠流动的气体,哲子就在这时破开所有的混浊,出现在我面前。他与我隔一个座位坐下,仰面靠在椅背上,把暗紫色的领带松开,深沉地休息。他的穿着无可挑剔,平静的面容过滤掉了来自尘世的恶俗,疲累而舒缓的气质让我在一瞬间就不由地心生怜爱。 哲子的眼睑很长,他睁开眼睛的一刹那,一个世界怦然洞开,写满温情又明澈见底。哲子下意识地坐起身来,浅浅笑一下,说,怎么了? --我以为你不舒服,过来看看你有没有事。 --哦,我只是休息一下,里面太吵了。 --嗯……你,认识李勤吗?她也在里面,我表姐。 --哦,不认识,我昨天才来到这里,对一切都不熟悉。里面的酒会,是招待我们这些合作商代表的,精心准备的,只是见过太多这样的场面,已经有些厌烦了。 后来,我也如表姐一样失约了,和刚刚认识的哲子一起逃离宾馆,一起小跑着穿过临街的巷道,带他品尝简朴道地的路边茶点,带他在这陌生而友好的城市轻松漫步。哲子的面容舒展开来,我确信他和我有同样的感受,我们的相遇,恰似牛奶遇见咖啡。 (三) 夜行的班车终于抵达终点站沈村,待到乘客全都散去,彭坦仍然停在原地,她被置于一个孤绝的处境里面了。四围黑麻麻的一片,身旁的小巴士这时也熄火了。司机走下来,问她怎么了。 --师傅,你,是沈村人吗? --嗯,你咋啦? --我来沈村找一个人,可现在已经这么晚了。 --你要找谁吧,这儿没我不认识的,你只管说。 --万哲,你认识吗? --嘿,离我家可近了,不过这个点钟在这里已经是小半夜了,你要不当大哥我是坏人,就去我家挤一下。 彭坦于是在第二天早上来到了哲子家的小院,这一天,是彭坦的生日,她按照自己的计划在这一天来到这里,却没有见到哲子。哲子消失后,手机就一直关机,彭坦便无休止地发短信给他,以求他在某个时候开机能够看到。一个星期之后,哲子依然杳无音信,彭坦只好向表姐求助,要她帮助找寻哲子的资料。彭坦得到哲子的公司的电话,打过去,那边说他探家去了,和哲子对她说的一样。 在他们相处的十几天里,哲子多次提起过他的家,沈村,十九岁离开那里,每年回去一次。彭坦,坚强地做出决定,去找哲子,在自己生日当天一定要找到他。彭坦需要存钱,所以开始了她一生当中最为振奋的一段生活。小杉欢欣鼓舞地雇用了她,这原本是一个讨回房租的好机会,可小杉还是应彭坦的要求,给她开出两千块一月的工资,要她做小杉火锅店盘点的工作,这活儿之前是小杉自己来做的。可他也有一个要求,要彭坦整天都待在店里,以防有急事需要人手。彭坦没有犹豫就答应了,她知道小杉答应的工资是一定会准时发下来的,不像她平日里打交道的小报编辑,几十块的稿费都要彭坦三番五次的催促。 小杉把彭坦安排在柜台的位置,白天收钱结账的活儿另有人来做,彭坦则坐在柜台底下的小桌上,和她笨重的手提电脑一起开始另一轮的奋战。说起来,这才是彭坦的本职,几年来,她就是靠发表小文章来过生活的,她没有觉得辛苦,也没有觉得落魄,反而认为这是最为自由的工作。但是说实话,若是没有小杉,彭坦是无法过上现在这样不紧不慢的生活的。房租三五个月随她欠,还钱的时候还打个折,小杉不仅当房东,有时还做修理工,送货员。正是因为有小杉在,彭坦从来没有感到过生活的艰辛。 为了彭坦的写作事业,小杉还兴高采烈地为火锅店装了宽带,供彭坦免费使用。看着她每天从早到晚聚精会神地在键盘上敲打,小杉有说不出的高兴,他从来没有见过彭坦对生活对工作付出如此之大的热情。一日三餐好饭好菜,俩人一起吃,到了盘点的时候,小杉会弄来一大堆沾着灰尘或者油污的小票据,要彭坦算出当天的赢利。周末的时候,要算出一周的营利,月末的时候,自然要算出当月的赢利。彭坦乖乖顺顺地按照要求完成所有的工作,笑容稳定适度,她的大部分神经,集中在自己的计划上面。小杉和彭坦每天最后离开火锅店,小杉送彭坦回家,第二天早上在火锅店再次见面。这样的美好生活很快就结束了,十月三十一号的晚上,彭坦告诉小杉,第二天,她不来了。彭坦低着头不去看小杉脸上的失望,第二天就全力以赴地奔向全市大大小小的报社,索命似的索要稿费。十一月五号,彭坦已经把三千多块钱和一张北上的火车票稳稳地拿在手里了。 彭坦在哲子的家里住了下来,哲子的父母都很热情,得知彭坦是哲子失去联系的朋友,便要她留下,说哲子还没有回来过,不过,应该快了吧。他们的生活俭朴乏味,除了两位老人还有三四个孩子,彼此之间话很少,哪怕是全家人聚在一起吃饭,都只有两位老人每隔一会儿说一句,姑娘,吃啊。 彭坦住下来的第三天,表姐发来短信,说找到了哲子留在公司的电子信箱地址。彭坦没有写信给哲子,而是下意识地直接打开了进入信箱的页面,输入用户名,点击quot;忘记密码quot;,填写出生年月,液晶屏幕上弹出了密码提示问题:quot;家quot;,彭坦不假思索地输入quot;沈村quot;二字,密码奇迹般地显示了出来:quot;junjunquot;。 这就像一个通关游戏,彭坦如有神助般地轻轻松松玩到关底,打开信箱之前,却激动着犹豫着,quot;junjunquot;像是一个人的名字,是谁呢?这样私自进入他的信箱,会不会看到令自己失望的东西?彭坦把眼睛闭上一会儿,打开了信箱。一封命名为quot;开始quot;的未读邮件,是哲子自己发给自己的,发信日期是十一月八号早上七点,彭坦生日当天,她走进哲子家小院的那一刻。 (四) 我恍恍惚惚地走进浴室,退去浴袍,坐在冰凉的浴缸里面。我蜷着身子,抱住膝盖,头发刷刷地扫着膝头,呼出去的暖气落在皮肤上又弹回来。我的嘴里,停留着刚才喝过的干邑的味道,我的脑中,是一只盛满干邑的酒杯,摇晃着,不断泼洒出来。不知过了多久,我感到有些冷,扭开水龙头,热水奔泻而出。我平躺在浴缸里面,水一寸寸地漫上来,我的身体被水面生生地割成两段,水面以下是火炉般的温暖,水面以上却是凛冽的季节。我出了很多汗,在皮肤上面一粒一粒,我一晃动,它们就像小溪一样流下来,额头上的汗会流进眼睛,惹得我流出泪来。换气扇把浴室外面的冷气从门缝里带进来,经过我的身体,便要我打一个冷战,我一动,便带动水中的热流一起游走,在我的腑脏间犀利穿梭。我一点都不担心,不害怕,温暖香甜地睡着。 我捧着这段文字,如获至宝般地字字念出声来,我一路向北几千公里苦苦寻找几个月的哲子,终于有了这点音讯,而且这些话是他亲手写的。他所描述的,是我们共同经历的,哲子他没有消失,没有抛下我,我的笃定有了印证,我们厮守的十四个日夜,不是幻觉。哲子他在另一个地方,和我一起缅怀。 我坐在温暖的土炕上,愣愣地盯着手提电脑屏幕上的这段窄窄文字,只是流泪,没有啜泣。那是我们第二次见面,第一次约会,我们没有吃饭,直接去了KtV,就在哲子下榻酒店的顶层。哲子叫了啤酒、薯片和果盘,我把自己所有喜欢的歌曲都输进点唱机。我把话筒递给哲子,他整晚都摆着手说你唱你唱。我们关掉所有的灯,只留下一面墙上四五个小小的屏幕播放着同样的画面,错错落落的。我们各自捧一罐啤酒,有时会热烈地碰击。最后哲子歪歪斜斜地靠在角落的沙发上,独自抽起了烟,我则在另一个角落,观赏着他,哲子,独自抽烟的男子。他的西装早就脱掉,蓝白相间的丝绸领带清晰地反射着荧屏上的剧情。身体松散,只有橙红色的烟头还在他的指间明灭。 哲子只吸了几口,烟基本是自己燃掉的。我走过去,坐在他的身旁,再点上一支ESSE,递到哲子的嘴边。我想一直看他吸烟的样子,他的脖子向前轻微地伸过来,吸了一口,又落在沙发上,涣散的神情,双眼闭合,像在做梦,也像在思考。这场面,像极了里张国荣和梅艳芳彼此喂送大烟的一幕幕。橙红色的烟头猛然亮起,灰色的烟雾永不散去,打火机刷刷地开出微小的烟火,整个晚上。 哲子神志清醒地带我回到他的房间,亲吻刚刚开始,他便忽地睁开了眼睛,说,我去洗澡。一去,就是两个小时。我唤他很久,我在浴室门前唤他很久。待我推门进去的时候,热水仍然哗哗地流淌,浴缸里的水烫得惊人。我摇着哲子的肩膀,他醒来,我用浴衣将他包裹住,倚在我身上回到了卧室,又在瞬间睡去。 哲子,我来过这里,你要联系我。 我在信箱里留下简短的讯息。 (五) 哲子事实上是个觉很少的人,待彭坦简单冲洗过后来到他身边时,他其实已经醒来,不过仍闭着眼睛,努力让自己的呼吸变得深沉。灯关掉,待到彭坦的呼吸也变得深沉起来,哲子便睁开了眼睛,一直到天亮彭坦醒来。没有酒,两个完全清醒的人总是规规矩矩。 头几天,他们白天出去,晚上归来,后几日,他们几乎是整日整日地不出门,很少吃东西。哲子总是找机会喝醉,好在该睡觉的时候,安稳睡去。若是没有喝酒,哲子也会在该睡觉的时候准时胃疼,吞下一大把药片,点上ESSE,说这烟是治胃病最管用的药剂了,它很暖,很暖。彭坦关掉灯,为哲子一支支地点上,他躺在棉被里,彭坦把烟递过去,哲子就吸一口。会议只有短短的三天,哲子基本上都逃掉了,他把信用卡留在酒店前台,这房间,他们仿佛要永无尽头地住下去。 哲子睡着的时候,彭坦独自体味着作为一个女人的幸福与失落,她从来没有为别人整理过房间和衣物,在收整时获得的喜悦更是意外的收获,哲子的西服,衬衣,领带,棉袜,皮鞋,火机还有白色的ESSE,所有的触感和味道,都让彭坦一次次地陷入相爱的向往。她为哲子准备好第二天清晨沐浴之后要换上的干净衣裤,将穿过的衣物放入清洁袋中交给服务员去干洗,然后独自在寂静的浴室里,轻缓地揉搓哲子的棉袜,最后,简单地淋浴。 睡觉前,彭坦也会想起去查看一下手机里面的短信和未接来电,小杉每天都会打几个电话,发几条短信,问彭坦现在在哪,什么时候回去,他会一直住在彭坦的房间里等她。 彭坦决定要开口问问哲子,他们这是怎么了,他们拥抱过,亲吻过,可是每个夜晚都只有病痛和醉酒,哲子他,也从未同她说过相爱的话语。彭坦无法解释这样的生活,所以她要哲子来解释,她需要哲子开口说话。 可是直到哲子消失,彭坦都没有准备好该怎么说,十一月十五号,彭坦醒来的时候,哲子已经离开了,整个房间里只有留在被子里的一条领带没被带走。彭坦追问酒店前台的服务员,对方递给她一张信用卡,背面,有哲子的签名。 (六) 我开始喜欢沈村的冬天。每天清晨,我都去清扫小院,新鲜的积雪被扫成小堆仍然洁白如初。中午过后,我会去田野间简短地漫步,我蹲下来,仔细地看见冰层里面有秋天落下的树叶和断碎的草梗。 这是我来到沈村的第七天,午饭的时候,大叔招呼几个孩子回来吃饭,女孩跑远了,大叔就高声喊,俊俊,俊俊-- 吃饭的时候,我一直盯着那女孩看,想从她身上看出什么秘密,她,也不时地看着我。饭桌上仍然只有大叔和阿姨招呼着我,姑娘,吃啊。此外再无人说话。 --大叔,那孩子,叫俊俊? --……咳,是叫俊俊。 --家里有些孩子,就有新鲜气。……都是亲戚的孩子吧。 大叔一直低头,没再说话,直到抽完手上的烟。 --姑娘,你回去吧,你对万哲的心思,我看得出来。 --大叔,怎么了。 --这俊俊,是万哲的孩子。 --……不会的,万哲只有二十五岁,可俊俊不是已经上学了么?大叔您跟我说实话,好么,我找万哲也很辛苦。 --我们很久没有说这件事情了,可你是个好姑娘,你该知道。俊俊的妈妈怀孕的时候,她和万哲都还是学生。事情败露开来,已经注定毁掉他们所有的前程。我们两家老人归根到底是心疼孩子,商量让小孩好好生下来,然后给他们办亲事。生俊俊的时候,是难产,大人没有救活。村里所有人都在说,造孽啊。那家人彻底地搬出了沈村,现在,也时常回来看看俊俊。万哲是坚强的孩子,他决心好好抚养俊俊,放弃了学业,把农活全部担下来。俊俊一岁的时候,医生告诉我们,俊俊是哑的,村里人又一次说,造孽啊。万哲走了,一直独自生活到现在。他只能靠拼命工作暂时忘掉这里。我们给他介绍过好几个对象,他都不去见面。他是在惩罚自己。你也不要费心思了。 哲子的样子再次掠过我的眼睛,他猛烈喝酒,大把吃药,长长久久点着ESSE。我闯进去,只会污浊了这场祭奠,它理应绵延一世的。我们是同类,在这样的惨烈面前,我们都会变得微小,都会奋不顾身的。 (七)哲子,我见过俊俊和你的父母,我喜欢你的家,你应该坚持你所有的坚持。你要联系我,我们不要断了联络。 我写了邮件给哲子,把信用卡留给大叔和阿姨,自己留下哲子的领带。 南下的火车上,小杉仍然不断地发来短信,问我现在在哪,什么时候回去,他会一直住在我的房间里等我回家,他的火锅店缺了我忙不开呀。 我倏地就睡着了,我梦见火车减速驶进站台,广州仍然阴雨。我趴在车窗上,远远地望见小杉举着他那把大黄色的雨伞,穿着他大黄色的塑料拖鞋,拼命朝我挥手,还有他模糊的脸,染过的头发。 孤 儿 文/小 饭 那天在麦当劳,孙婆婆答应下次带我们去一个郊外玩。我们都没有去过郊外,从小在城市里生活,感觉挺没劲的。郊外对我们充满诱惑力,我们把quot;郊外quot;想象成天堂一样,就像课文里面quot;世外桃源quot;那样,小桥啊,流水啊,还有野生动物。当孙婆婆提出这个作为奖赏的允诺时,我跟小军就松开了对方的衣领子。 quot;我是看在能去郊外玩耍的分上才饶过你的,你记住。quot; quot;我也一样,你也记住。quot;我还像模像样地整了整我的衣领子。 我跟小军就这样握手言和了。 我们都听孙婆婆的话,她也总是说到做到,让我们更加信服她。她说带我们吃麦当劳就带我们去麦当劳,这不,我们说要去郊外玩耍也终于得偿所愿。天气也很好,从小车上下来的时候我看到赵杰还有刚刚都闭上了眼睛深吸了一口气。那叫享受的。好像这郊外的空气全是氧气一样。当然那个小军也这样做了。不过他这样做的时候就像一只长颈鹿,样子很难看。他的脖子很长很长,所以我每次跟他打架都要卡他脖子,我一个手掌就能把他的脖子彻底捏住。但是被捏住了脖子小军的力气还是很大,他每次都快把我的头发拔掉了。我的头发越来越少,而小军的脖子上经常出现红印子。 quot;前面是小树林,嘿!quot;赵杰高兴地叫道。然后他看了看孙婆婆,孙婆婆露出了我们喜欢的笑容。 quot;去玩吧,别玩得太累。天黑的时候出来吃饭。quot;然后孙婆婆就走到旁边的一个小饭店歇息了。她年纪大,在小车上还吐了一回,恐怕也累坏了。 quot;咱们快到小树林去看看吧。quot;刚刚建议。他跟赵杰对小树林都充满了兴趣。 quot;你去过树林么?quot;赵杰问小军,quot;一定没去过吧?咱们快走!quot; quot;嗨,去玩吧。quot;刚刚也招呼我。 这小树林没有我想象的阴森恐怖,估计平时来玩的小孩也不少,树林里有不少被经常踩踏而出现的小路。我们顺着那些小路走到小树林里面,一路上并没有发现羚羊的踪影,也没有看见长颈鹿。我一直在找长颈鹿,要是找到了长颈鹿,我就会对着长颈鹿大叫一声:quot;嗨,小军。quot; quot;这是什么小树林啊?什么都没有。quot;赵杰开始抱怨起来,看得出来他对这个小树林很失望,我也因为没有看到长颈鹿而失望无比。 quot;再走进去一些也许就有野生动物了。quot;刚刚建议,他很执著啊,quot;我想看看老虎,真的老虎是怎么样的。quot; quot;哇,看见了老虎我们就要被吃掉啦。quot;我说。 quot;不会吧?这里的老虎是已经被喂饱的,应该不会吃人。quot;赵杰仿佛听到过内部消息。 quot;老虎不吃人,那才叫奇怪呢。quot;我说。 quot;呀,你是笨蛋么?这是野生动物园,人们专门喂养野生动物的,每天都给它们吃肉。quot;小军冲我喊道。 我寻思了半天,说:quot;这里就是野生动物园么?quot; quot;是啊!quot;他们三个异口同声地喊道。然后赵杰又补充说:quot;你没看到进来的时候门口写着的字么?quot; quot;我倒是没注意,不过我听说……quot;我考虑了一下,接着说,quot;我听到过野生动物园里面也有老虎吃人的新闻,你们不信可以去问孙婆婆。quot; quot;你就会骗人。quot;刚刚对我不满意了,quot;连我都知道这里的动物都是被关起来的。quot;他嘟囔着嘴,不知道吃了什么亏似的。 quot;你错啦,刚刚。quot;我得意地说,quot;野生动物园里面,不是动物被关起来,被关起来的是人。人被关在一辆小车里去参观没有关起来的动物,那才叫野生动物园。不然的话还是叫动物园,哈哈,你们一定是看错了门上写的字。quot; 赵杰想了想,似乎站到我这一边来了:quot;门口那牌子上面写的字很潦草,大概是某某动物园,不是野生动物园。quot; 我把他们教训了一通之后得意洋洋地迈开大步继续前进。他们于是也跟着我。 又走了好一会儿,我们还是一无所获--如果泥地里的蚯蚓不算的话。不过蚯蚓也让我们高兴了好一会儿,愚蠢的刚刚竟然会认为那是一些小蛇,紧张死了。当然又被我狠狠地数落了一通。我们走累了,而且好奇心也没有得到满足,都有点郁闷起来。 quot;我们来玩捉迷藏吧。quot;赵杰突然建议道,quot;我观察了一会儿,在这儿玩捉迷藏要比在商场里玩捉迷藏有趣多了。quot; 这真是一个不错的主意,马上得到了我们三个的赞同。既然没有看到什么野生动物,在野生动物的地盘玩一会儿捉迷藏倒还是蛮爽的。 我们坐下来先划拳,看看第一个让谁来捉人。 我居然输了,第一个捉人。 quot;好,你们快躲好,看我把你们一个个捉出来。用不了多久的。瞧着吧。quot; 于是我假装闭上了眼睛。其实我没有完全闭上眼睛,眯开了一条缝,在我双手的手指间瞧着他们一个一个跑出去。我看到刚刚就躲在不远处的一棵树后面,赵杰跑得远一点,不过我还是能看见他,他趴在一个草堆里;小军也不聪明,看他东张西望了半天,还是在我看得见的范围之内,我没看清楚挡在他身体前面的是什么东西,不过把他揪出来完全不费事。 quot;好了吗?我出来找你们了噢。quot;我大叫一声。这时候谁也不会答应我,一答应我就暴露身份,谁都知道这道理。 于是我放下了堆在我脸上的两只手。我不能太快就把他们找出来,这样就不好玩了,我假装迷糊了半天,还要假装垂头丧气的样子。第一个先把刚刚抓出来吧,这样最合适。 于是我轻轻地迈开了步子,得意洋洋地走到了刚刚面前。 quot;嗨,你在这里!quot;我对刚刚做了一个鬼脸。 quot;呀,你怎么这么快就找到我了啊?quot;刚刚很奇怪我那么轻易就把他找到了。 quot;你是笨蛋么?你躲这么近,找不到你才奇怪呢!quot; quot;不是说,书上不是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么?quot; 刚刚居然知道这句话,也让我惊讶了半天。可是我装傻问他:quot;书上真是这么说的么?如果真是这么说的,那只能说明你不知道最危险的地方在哪里啊。哈哈!quot; 我还补充道:quot;我找你都找了半天了,你不笨。quot; 接着我把沮丧中的刚刚丢下,开始寻找第二个目标。找谁呢?我自己心里在想,但是表面上我还是像一只没有脑袋的苍蝇一样。 我在很多小树和大树的背面看了看,还抬头往上面看--我明知道赵杰和小军没有爬上树,这只是装样子。 磨蹭了一会儿,我终于决定把赵杰找出来了。 quot;嗨,赵杰!quot;我在赵杰藏身的草丛前,拨开了一小撮草。 赵杰也表示服了我,他说:quot;真想不到你这么聪明!quot; quot;哈哈哈,小意思。quot;我轻松地说。 最后我终于把小军也逮了出来,不过我用的是威吓的语气。我并没有直接找到小军,我挺讨厌他,也不想花很多心思。坦白说我也没有看清楚他具体的位置,只在那个大概的地方叫了一声:quot;小军,你在这里,你出来吧!quot;接着小军就现身了,他真笨。我真想骂出来,但又怕他跟我急,又要来抓我的头发。 quot;接下来我们继续划拳吧,开始第二轮。quot;赵杰提议。 quot;不,我们按照谁先被捉到谁第二轮捉人的规矩吧。quot;我提出不同的意见。 赵杰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了看我,然后对我说:quot;这你不是欺负人家刚刚么?quot; quot;我没有欺负他啊,谁让他第一个被我找到的!quot; quot;我觉得你没有闭上眼睛,看到刚刚躲在哪里才一下子就找到他的。quot;赵杰戳穿了我! quot;胡说,我闭上眼睛的,是他自己笨,所以一下子被我找到的--我也没有一下子就找到他,我找他费了半天的力气呢。quot;我辩解道。 quot;好了好了,就算你没有睁开眼睛,我们还是划拳决定吧。quot; quot;那不行,我们以前都是玩谁先被捉到谁下次捉人的。再说了,这次划拳要还是我输了我岂不是还得捉你们一次?quot; 赵杰看了看其他两个人,又看了看我,答应得似乎非常勉强。 quot;好吧,刚刚,这次你来捉人吧。quot; 刚刚只好点点头。他点头的时候也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了看我,好像也在怀疑我是不是没有闭上眼睛看他躲在哪里一下子才把他捉到。我心虚了一下,避开了他看我的眼睛。 这一轮玩得非常无聊,我躲在一个小石头后面待了半天都没有刚刚到来的消息。我甚至怀疑他是不是还在寻找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发现赵杰和小军,这家伙够笨蛋的。我足足在那个小石头后面坐了有半个多小时,最后我忍不住出去找刚刚--真不知道是谁捉人谁被捉了。这小树林要比平时我们在商场里地形更复杂,没有方向的话还真难找到人。我有点后悔让刚刚来捉人了。 后来我总算捉到了刚刚。那时候他们几个人已经在一起,好像刚刚唯一没有捉到的人就是我啊。 quot;你是笨蛋么?找我找这么久都没有找到!quot;我看见他之后就对他大叫道,quot;可能是我藏得太好了吧。quot;我对大家苦笑着。 刚刚又嘟囔着嘴,低头不语,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笨蛋都是这样的,我心想。 我都不想继续玩下去了,不过这一轮是赵杰捉人。他不是笨蛋,我们四个我唯一还有点服气的就是他了--虽然他好像经常要跟我过不去。小军不一定是笨蛋,但是我最不喜欢他。 我心里想着这回我得躲好一点儿。至少不能让赵杰先捉到我,比捉到小军还快。 当我们还在小树林深处玩耍的时候,孙婆婆响亮的嗓门出现在了天空上。孙婆婆的嗓门永远都那么响亮,我们平时在孤儿院,无论我们在什么地方、任何角落,只要不把自己的耳朵塞住,都能听见她对我们的叫唤声。 quot;孩子们,天黑啦,别玩啦,出来吃饭啦!quot; 说也奇怪,就是孙婆婆的这一句召唤,让天色迅速地暗淡下来。可能之前我也没怎么注意到。十米之外我都看不清楚了。小树林也突然变得一下子幽静起来。我只知道这时候是赵杰在捉人,但不知道他有没有捉到谁。恐怕刚刚一定是被捉住了,小军有没有被捉住呢?这一回我不能像对付刚刚那样再去主动找赵杰,那太没意思了。可是我的肚子也觉得饿了,天也是在黑起来了啊。 quot;噢!quot;这是刚刚的声音,他在回答孙婆婆的召唤呢。刚刚的声音就像一个笨蛋的声音一样,又沉又重,还很慢。他一个quot;噢quot;要拖好几个音节。我感觉他就躲在我的周围。 我先去跟他汇合吧。 quot;嗨!笨蛋。你还没有被赵杰捉到么?quot;我拍了拍他的肩膀,可把他吓的,他整个身子都缩了起来。 quot;没有……没有。quot;他说话吞吞吐吐的,不过我理解他,quot;你呢?quot; quot;哈,你居然还没有被赵杰捉到,真神奇。你都没有被赵杰捉到,我当然没有被捉到啦!quot; quot;你听见孙婆婆叫我们回去吃饭了么?quot; quot;听见啦,那我们还玩不玩?quot;我问出口就知道白问了,这事情刚刚说了也不算,quot;我们还是先回去吃饭吧,我肚子饿了。quot;我又说。 quot;唔……好的。quot; 当我准备跟刚刚先回去吃饭,抬头看天的时候,发现天已经差不多完全暗了下来。我伸手准备去拉刚刚的手,试了好几回才成功呢。 我们两个摸黑寻找着那条我们来时的路,这时候才发现无论是哪一条路都非常坎坷,坑坑洼洼,一高一低的。天黑得那么快,让我非常吃惊,还有点害怕。我看了看刚刚的脸,这时候他表现得居然比我都镇静。这是世界末日么?我想。我记得没多久前,在孙婆婆叫唤我们之前天还是很亮,就仿佛是一眨眼的工夫啊--是不是我看电视剧看多了,里面有一集说到一个妖怪有一个大宝瓶,都能一下子把天吸进去。这情形就跟电视剧里播放的一模一样。难道是附近有一个大妖怪把天收了? 为了让我比刚刚镇静一点,我就把这些想法告诉他。 quot;刚刚,天一下子就黑了,你注意到没有?附近一定有一个大妖怪,把天收进去了。我们怎么办?quot; quot;真的么?不会吧?有妖怪?quot;瞧把他吓的,把我的手拽得紧紧的。哈哈,这样我心里就满足了一些。 quot;我们俩喊两声吧,把赵杰和小军两个人喊出来,告诉他们不玩捉迷藏了,让他们跟我们一起回去吃饭。quot;我对刚刚说,显然我这样做更是为了壮胆,而且我的确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quot;你还记得是哪条路,我们哪条路来的?刚刚,你还记得么?quot; 刚刚脑袋的影子在我前面摆了又摆,表示什么都不知道。我都看不见刚刚的鼻子了,刚刚的眼睛就像两个洞一样,但也是模模糊糊的。 quot;前面是什么?quot;我跟刚刚走了一会儿,看到了一块白色的长方形状,好奇地问刚刚。 quot;不知道。quot;但是刚刚跟我一样好奇,quot;去看看。quot; 我们走到了那块白色长方形状的东西面前,我还伸手去摸了它一下,quot;像块石头。quot; quot;是不是……坟墓啊?quot;刚刚说出了一个很恐怖的可能性。 quot;啊,你可不要吓唬我。quot;我心里凉了好几截,倒退了好几步。 quot;快走!quot;我回头就跟刚刚说。刚刚飞快地跟在了我的身后,就是一只手死死的拽住了我。可是他跑得真慢,我不得不放慢我的脚步迁就他。 跑了一会儿我们都上气不接下气,磕磕碰碰的,好几次都快摔倒在泥地上。 这时候刚刚又突然大叫一声:quot;呀!quot;这猝不及防的叫声可又把我吓住了,而此刻刚刚的手也从我的手里滑了出去。刚刚终于摔倒了。我回头看见了一个黑糊糊的人影坐在地上,然后从人影那儿发出刚刚沉闷的quot;呜呜……quot;声。 quot;怎么了?快起来!quot;我回头走了两三步,试图把刚刚从地上拉起来,可是我伸出去的手指却摸到了油腻腻的什么东西。 蛇--?我第一反应就是它。我还没叫出声来就迅速地抽回了伸出去的手,两条腿在我转身之后就乱蹬了好一阵子。一边跑我还一边想啊想,我是不是被刚才那条油腻腻的东西咬了一口?我哪儿疼了么?手指疼了么?我用左手去摸我的右手指,一根一根摸过来,有没有流出血来? 跑了十几步我终于想到停下脚步了。有什么地方不对劲,我觉得,我呼呼地喘气,小脑袋歪了一歪。 刚刚怎么没有哭声了?就是刚才刚刚还不是在哭着的么? 我越来越觉得这件事情可怕了。是不是刚刚被一条毒蛇咬了一口,被咬死了?我犹豫着要不要回去看看刚刚,看看他现在到底是一个什么状况。但我还是对那条油腻腻的湿漉漉的东西发怵--是不是蛇?有没有咬我啊?不是蛇那到底是什么?不会是蚯蚓吧? 我犹豫了好几次都没有拿定主意,不知道是该找出小树林的路还是回头去看看刚刚。可是即使此刻我站在原地我也不踏实不安心。我突然觉得我身边都是稀稀疏疏的树叶飘动的声响。也未必真的是树叶在飘动,因为我感觉不到风。我猜测,有很多人,或者是很多野生动物把我包围了!这些野生动物要比蛇更可怕,是狼是狗是狼狗!大灰狼!吃人的大灰狼! 是鬼?!坟墓里爬出来的鬼! 它们一定长得很丑,比小军还丑,所以喜欢在天黑了以后出来活动。我这样想了一会儿,浑身都哆嗦。那些声音越来越响,而且似乎就在我的眼前身后,某一棵小树后面没准儿就是它们!我已经把我的心提到了我的嗓子眼上了。我找不到一条能够立即走出小树林的路,我一个人迷路了! 我还是决定马上回头去把刚刚找回来。两个人总好过一个人,即便刚刚在我心里也是一个胆子特别小的笨蛋--我现在又好的到哪儿去呢?我一边东张西望,其实什么都看不到,一边走。我越来越有感觉,感觉我的周围都是鬼,男的鬼,女的鬼,老的鬼,小的鬼,什么鬼都有!它们就跟在我的身后面,而且越跟越紧。我走一步就要回头好几次。那些鬼还发出轻微的笑声,就跟人的笑声一样。它们时而分开,成为好几棵小树,时而聚在一起,成为一团迷雾。它们是腾跃在空气中的鬼,就像我动画片中看到的绿色怪物一样;它们是巨大的鬼,就像奥特曼经常遇到的一样;它们狡猾、凶横,能把我一口就吃掉……我觉得不管我往哪里走,身后都尾随着它们,它们不放过我。刚刚还在我前面的鬼,一下子就到了我身后;当我回头希望面对它们,它们又再一次来到我的身后。它们时时刻刻都可能扑向我,随时随地闻风而起,把我摁倒在地上。它们会飞,会蹿,它们有一张巨大的网,能把我捆住。它们飞过了我的头顶,然后又在我的脚边匍匐着。要是我的脚踩到了它们的身体,那我就会马上完蛋! 还有蛇!我感觉我越来越靠近它们,但是我不得不去找到刚刚。蛇也会飞,那些笑声也许就是蛇发出来的。蛇就像大便一样埋伏在我的前方,仰着脑袋,吐着舌头,微笑着迎接我。它们绝对不会对我客气,也许刚刚已经成为了它们的美味佳肴…… 我已经不能再迈出一步!我只能孤零零地站在原地,我不停地扭动上半身,希望能正面面对那些妖魔鬼怪。这边的树枝发出了声音,我就来面对它;那边又出现了声响,我的注意力又往那边去。我就像电视剧里的侠客,但是我什么武功都不会,也没有任何武器。我知道我做什么,此刻都没有用了。我连做一个防卫的姿势--就像奥特曼那样--的勇气都没有。我只能等待,一边等一边流眼泪,我应该叫唤两声! quot;孙婆婆,孙婆婆!quot; 但是我生怕我一叫那些妖魔鬼怪就来杀死我,把我藏起来,让来救援我的孙婆婆找不到我。所以我只能屏住呼吸。但是泪水哗啦哗啦的从我的脸上开始掉下。我不停地抽泣着。 我觉得我屏住了呼吸之后就快晕倒了!我的伙伴们,你们在哪儿呢?赵杰,小军。还有刚刚呢?你快爬起来啊…… 这时候突然又一次传来了孙婆婆的声音:quot;孩子们,你们在哪儿呢?quot; 我注意到孙婆婆是从我的正前方来的,而且很快,我看到了一束手电筒发出的光线。 啊,我得救了! 当孙婆婆把我们四个带到小树林旁边的小饭店,我才明白过来是怎么一回事。 我用愤怒的眼神看着小军,还有赵杰。接着我又狠狠地瞪了刚刚一眼。只有刚刚的眼睛也在看我,他的眼神中有一些抱歉的成分,显得也很无辜。赵杰一脸的严肃,他好像知道他犯了很大的错。小军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好像还很得意。哼,看孙婆婆怎么处置你们! 孙婆婆坐在椅子上非常生气,她还想听听我们要说什么。 刚刚先开口对我说:quot;本来我都不打算跟他们合伙来吓你的,虽然我已经答应他们也不拆穿他们。但是当我滑了一跤之后你马上就跑开了,那时候赵杰把我拉起来,给了我一根小树枝……quot; 我根本不想听这些,我好像经历了一次巨大的磨难,现在心里还特别不是滋味,心里面也空空荡荡的,还很凉。我根本想不到他们会这么对付我。 我一心想着让孙婆婆好好的教训他们,给他们很大的惩罚!我擦了擦鼻子,看着孙婆婆。 孙婆婆也看了看我,她的眼神都表明她还在生气。是的,孙婆婆很生气。然后她对我说:quot;这世界上没有鬼,你放心。没有鬼,孙婆婆活这么些岁数,从没有见过鬼。你今天就在这里站一个晚上,你不用怕鬼。我给你把灯开着。quot; 然后她对另外三个说:quot;你们快回去睡觉吧。quot; 芒果星上的海海 颜 歌 我们一共是五个人了。 坐我对面,戴着夸张的粉红色大眼镜,拿着本子一直埋头写字的女孩是普普,她刚刚烫了个夸张的卷发,头比往常大三倍,发梢碰到她身边的潜潜。 潜潜,普普身边那个,把头发剃得老短,面无表情,穿黑色紧身衫秀胸肌,埋头玩GAMEBOY。他皱着眉毛,神情看来很俊朗。 泡泡在我身边坐,看也不用看,就知她必然一往情深注视着潜潜,让所有的人都掉冷汗。这女孩头发很长,遮半个脸,穿高跟鞋扮靓,很瘦,指甲画得无比精致,下意识地敲着桌子,发出马蹄声音。 左左和以往一样,一脸漠然表情,可能又在睁着眼睡觉,他坐我右手边,但离我有些远,我偷偷一看就可见他侧脸。他穿格子衬衣,瘦,神游两万里。 我咳嗽一声,想吸引大家的注意,但效果甚微,只有普普抬起头,要死不活,咬着笔头,问我说,海海,你感冒还没好? 我终于抓狂,尖叫一声--于是其他三个活神仙也回过神来看我--芒果星还有四十八小时就爆炸,小姐少爷们,我们到底要搬到哪里去?厉声质问。 随便。左左嘀咕,又埋头,好像他是宇宙超人,炸不死,也可在真空中生活。 反正我已经把泡芙天梯修得足够长,到附近几个星球都不成问题。天梯师普普老神在答。 芝士星。潜潜终于给我一个明确答案。纯正芝士味道香浓,吃它千遍也不厌--一脸向往,让我几乎怀疑芒果星爆炸就是他的一个阴谋。 泡泡小姐立刻否定,不行,太长胖了!我喜欢全麦星一点,健康瘦身--身材当前,爱情靠边。 说起来--左左突然回魂,总结说:海海你也不用太着急,芒果星爆炸其实是早晚的事情,毕竟是水果,怎可当主食。 但我喜欢芒果。不等我回答,普普一脸委屈,说。我知道她做的泡芙天梯都是芒果味的,普普说,即使我们远在他乡,也可闻到故乡的味道。 我,我比较喜欢慕斯星。我小声说。 大小姐!死党普普一点面子也不给我,喝道,密度那么小,能住人么! 那,到底去哪里。我只好问。 只有五个人,玩的玩,发呆的发呆,工作的工作,花痴的花痴,还有如我这般,干着急。 看来命丧芒果星势必早晚之事。我忧心忡忡,想。 幻想我们五人浑身沾满恶心屎黄色发臭的芒果肉,漂浮太空……我打一个寒战,再次尖叫:你们快想!今天晚饭之前必须想个结果,不然,不许吃饭! 潜潜抬头,瞟我一眼,说,不吃算了,反正吃厌了芒果。 晚饭依旧吃芒果,想到过一会就吃不到,普普吃得深情而饱含泪花,潜潜满脸期待,吃的很少,其他人一律面无表情,努力进食就是。 左左坐我旁边,匀速进食,像台机器,见我发呆,白我一眼,说,海海你还不快吃,过两天不知流落何方,你还不多吃点小心饿死。厨师饿死了,我们大家都饿死了。 哦。我应一声,低头吃芒果派,芒果蛋糕,芒果炒芒果--还以为他是关心我,自嘲一笑。 普普泪落如雨。泡泡翘着手指吃饭,怕弄坏她新画的指甲。 近日来,芒果星内部总是有巨响,老芒果命休矣,产出果肉也不太新鲜。通讯系统中断,从别的星球进口的食物极度短缺,我们已经吃很多天全芒果餐,潜潜找我闹了无数次,让我快给他补充脂肪蛋白质--不然,我的胸肌就要萎缩了!他苦恼。 我也苦恼,但无计可施,命在旦夕,普普日夜赶工天梯,好几天没睡觉,戴粉红眼镜遮黑眼圈。 抬头看天空,虽然夜晚,却依然清晰,因番茄星在一万光年外,红彤彤,照得这一代的星球发育良好。芝士星发出嫩黄色泽,在西边不远处闪光,全麦星看上去凹凸不平,但质感诱人,口感必然良好,悬挂在东南方。另有西瓜星香蕉星草莓星苹果星在天梯范围内,但左左说得对,水果不能当主食。 天空很美丽,因五颜六色,看上去像个梦。我们五人,从遥远蟹肉星来,辗转榴莲星(恐怖回忆,三天之后迅速撤离),豆腐星(吃豆腐固然不错,但全星球禁止跺脚跳舞高声说话,憋死人),牛肉星(每天吃牛肉牙齿太累),来到芒果星(色泽鲜亮,气味迷人,味道也不错,居家好地方,可惜,将爆炸)。 现在,往何处去。 喂。左左维持一贯幽灵风格,跳出来,拍我肩膀吓人。别担心,问题总会解决的。 嗯。我闷闷,点头。 左左捏我脸,其实,我倒赞成去芝士星,这样你可长点肉,捏起来似小猪,多好玩。 狗嘴吐不出象牙。我白他一眼。 我的手机催命一样响起来。是普普。 我接电话,普普在电话中大哭,只会叫我名字,海海,海海。 我心都碎了,忙哄她:乖,别哭,我马上来。 和左左一起,冲到普普家,后院里她对着那个看不到顶了的泡芙天梯,拿计算机猛算,一边算,一边哭。 见我来,冲过来,抱我大哭,海海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大家! 怎么了,怎么了。我问她。 我太饿,就吃起天梯,谁知道,现在长度不够了。普普抽抽搭搭,一颗蓬松大脑袋如棉花糖。 我一听头比她还大,那现在能到哪里,最近? 只能到芒果星的卫星了。普普说。 那个叫什么星来着?--因长久以来忽略它存在,我和左左都突然短路。 地球。普普抽泣着,说出两个我们完全陌生的字。 那能吃什么?我第一反应。 地球?!潜潜眉毛扭成八,要不是泡泡拉住他,早过来和普普拼命:不吃芝士就算了,全麦面包我也可忍受,有必要这样吗?你这个死女人,饿死鬼投胎,吃那么多,还觉得自己不够胖! 普普嘴一瘪又要哭,我忙拉潜潜说事情已经这样了,你冷静点。 冷静?!潜潜火暴脾气表露无遗,你砍死这个肉猪给我下酒我就冷静! 泡泡也发火,说,普普,你要吃东西,就说啊,大家就是都饿着也会拿给你吃,何至于跑去偷吃天梯,又没虐待你…… 普普大哭起来:我舍不得芒果星--抱着我哭,我舍不得芒果星,海海,舍不得舍不得!不想走啊!我喜欢吃芒果! 我无奈,叹气,就知道。我就知道。 但芒果星就要爆炸了。左左说,拍普普肩膀。 普普转身扑入左左怀中接着哭,拿他衬衣当鼻涕纸,可,可说不定,不会爆炸啊。 你是猪啊!潜潜彻底爆发,一拍桌子一声巨响,炸死了我们你负责!转身就走。 泡泡跟着他跑出去,回头看叹口气,对普普说,好了好了普普,我知道你舍不得,乖,别哭。 留下小普普,哭如杀猪,震耳欲聋。 一声巨响。 脚下的地剧烈摇晃,普普尖叫着死命抱住左左,我跌坐在地上。 泡泡跑进来,脸色灰白,芒果星东边开始塌陷了! 开始了! 现在我们有五个人,坐在一起,看着对方,如死寂。 怎么办。 左左说,那么快去收拾东西,去地球就去地球。 我不要啊。泡泡低声说。潜潜瞪她一眼,立时噤声。 呃……紧要关头,普普小心翼翼,开口。我还有一辆蛋挞飞船…… 我松口气,那么坐飞船好了,不早说。 好啊好啊。潜潜立时起哄。去芝士星。 会长胖……泡泡再小声。 多运动!潜潜再瞪她。 长肌肉……泡泡说一半,自动闭嘴,免得被打。 但……更小的声音,普普发出来,只能坐四个人。 那么我走天梯,去地球。左左即刻说。 不行!我和普普,同时喊道。 没商量。左左横眉冷对,不然大家一起炸死。 生活了一年的芒果星,似一只大象,开始了缓慢的坍塌,一个晚上我们没有人睡着,身下的土地像快苏醒的猛兽发出沉重呼吸。 明天天一亮,就必须离开了,白天气温高,芒果坏得更快。 我出去散步,遇见潜潜,他坐在一个芒果丘上,看天空。我走过去笑,我说,你在看什么。 潜潜说,其实,我也舍不得芒果星。芝士虽好,食多易患高血脂。 走一步是一步了。我说。 我们一共五个,是逃犯,离开人间天堂蟹肉星(蟹肉鲜美不长胖,营养丰富,人间天堂,但不爱吃蟹黄是死罪),四处流亡。 潜潜叹息,今天这里,明天那里,我们到底要去哪里。 这也是生活啊。我故作轻松,和你们在一起,即使流落苦瓜星,也值得。 他笑了笑,拍我头,海海你这个丫头,装懂事,害自己,其实你何尝不怕。 我说你快回去安慰你们家泡泡吧,说不定正哭呢。 哭个鬼,潜潜说,她比你我凶悍一百倍,聪明二百倍。女人。 连普普那丫头也比你多几个心眼。你,做饭做多了,一根肠子。 这和做饭有什么关系。我嘀咕。 是比喻!没文化肌肉男如潜潜,只能用凶悍来化解他的尴尬。 回房间,空空荡荡,一本《宇宙的秘密》放在我桌子上。 上面写,海海,我会挂记你。一个人,要记得微笑。 书呆左左,这么难看的书鬼才会看,宁可吃猪油泡饭。我撇嘴,哭了起来。 普普意气风发,戴飞行员粉红眼镜,发动蛋挞船。全自动飞行,蛋挞芝士本一家,普普说,尽管放心。 潜潜跳上船,拉上去泡泡。然后…… 左左推我上去,说,海海,再见。我去地球,可看书。别担心。 我回头,看他,微笑,我说你站上来,我同你说句悄悄话。 他站上来,靠过来,他的气味,我那么熟悉的,混合着芒果香桃和花生的味道。 我说,再见。然后猛然跳了下去。 左左大惊,想往下跳,但马达在响,且,普普伸出一双带粉红手套的手,死死拉住他。 再见。我们是陌生人。往何处去,各奔东西。我不爱芝士,如不爱蟹黄。因此,并非因爱你。 我们的命。 芒果星在崩塌,我架好天梯,一步步,向地球走。芒果星崩塌哗啦啦,果肉掉下来,满世界乱飞,黏稠的液汁沾满我身体。 我想到我小时候,因不吃蟹黄,被妈妈打,我表哥扑过来救我,说,表妹吃吃看,蟹黄多好吃,似芝士……这死人,害我,一步错,步步错。 我表哥叫左左,小书呆,小大人,我不吃蟹黄,他说海海你别怕,没有蟹肉星,还有别的星,满世界那么大。我们可吃香草,冰淇淋,巧克力,曲奇,肉包子,我陪你,你会开心。 一起,跳上逃亡飞船。 初见普普,扑我怀中哭,海海你像我姐姐,我不吃蟹黄,要被杀。 我说普普别哭,没蟹肉,还可吃别的,可吃芒果,饼干,葡萄,柚子,李子,西瓜,多了去了……她说,海海你真好,我喜欢你,同喜欢左左一样。 我微笑,一再微笑。 一块芒果落下砸中我头,果汁流下,我一舔,咦?居然苦。果然烂得彻底,这星球,早晚崩塌。 现在我在地球上过了二十个年头,芒果星已经看不见,连芝士星也消失。我若告诉别人,世上有那样的星星,他们笑我,说我是小孩。 我常常仰望星空,地球不一般,星空也格外黑,而且,星星都细小,像蛋糕上的糖霜。 我想他们去哪里了,芝士被吃完,或者就去全麦,月饼星也可度日,果冻星上度假,然后去吃些龟苓膏--但龟苓膏星漆黑,如黑洞,难找到。 我爱吃芒果,不在话下。 但居然渐渐也会吃蟹黄,会吃芝士。 或许我本来就爱吃,或许一切,都是因为,因为。 你可叫我海海。我来自芒果星。 最好的礼物 文/朱 婧 在海边的一个渔村里,住着渔夫和他的妻子;他们同许多别的渔夫的家庭一样生活,渔夫出海去打鱼,妻子在家补破损了的渔网,在墙壁上画横线数着丈夫已经出海了多少天,大概还有多少天回来。大概做渔夫的妻子生活是有那么一些单调,不过她们很习惯了。 日子很平静,直到有一天,那次是丈夫秋天最后一次出海回来,他带回来了充足的鱼,足以过冬了,这让他和妻子都很满足和开心,吃完一顿比平常要丰盛一些的晚餐后,他和妻子安详地坐在火炉边,妻子手里忙着用海獭的皮缝制冬衣,渔夫美美地喝着热茶。quot;我们结婚有多久了,好老头?quot;妻子忽然问道。quot;有二十年了吧。quot;做丈夫的害羞地笑笑说。 渔夫的妻子忽然就伤心地哭起来。quot;哦,你怎么了?quot;渔夫关切地问道。quot;你看,我们结婚这么久了,我们要老了,可是我们连一个孩子都没有。quot;quot;是啊。quot;渔夫听完沉默了。这个家庭忽然陷入深切的伤感之中。 这一切都被窗外飞过的一个仙子听到了。关于仙子们的个性可以从小飞侠的引述里找到一些踪迹,她们大多个子小小的,有透明的漂亮翅膀,这个毋庸置疑,她们往往心肠怪软的,但是又有些怪脾气,有时会有不可控制的恶作剧倾向与伤害他人的冲动。所以,有仙子出现的地方,往往快乐和麻烦是一起的。 这个小仙子路过这个渔村是因为她刚刚参加完她的教子洗礼仪式。她的教子是一只刚刚孵出来的海龟,说起来这个小海龟可真是很幸运,因为他的三个哥哥姐姐都被他那缺乏经验的妈妈在孵蛋的过程中压死了。他从蛋壳里露出脑袋的那一瞬间,他的父亲就被巨大的父爱所激动,游了一个月到海洋中心的仙岛请来小仙子给他的宝贝儿子做教母。 小仙子在海龟家的宴席上喝多了些花蜜酿的甜酒,飞回去的路上有些分不清方向,跌跌撞撞;她靠在了渔夫的窗边想,歇会儿吧。 结果,就听到了渔夫夫妇的这一段对话。这时候的小仙子还没有从庆祝新生命诞生的喜悦中复苏过来,听到这些后,立刻升起冲动,quot;很容易啊,我可以给你们一个孩子。quot;她清脆像银铃一般的声音在窗外接过了话茬。 她扑扇着透明翅膀出现在这对夫妇面前,她的声音好似福音,允诺了一个幸福定义的可能,却有未知神秘隐藏。 她说:quot;我可以给你们一个孩子,不过你们要答应一个条件。quot; 看过很多童话的人都会知道,和仙子们交易往往是带着诸多小尾巴一样的附加条件的。在这个故事里,这个约定叫做牦牛约定,意思是它有一个牦牛一般小小的、细弱的、但其实极其重要的附加条件。也许很多故事的最后都将很伤感,但是并不妨碍人们以一颗相对轻松的心来面对一个故事。 很快渔夫夫妇就有了一个漂亮的孩子,她的皮肤娇嫩得像花瓣一样,眼睛美丽得像最明澈的海水。她虽然生长在一个渔夫的家庭,却像一个真正的公主一样成长。村子里的人们都喜欢她,他们看到她每每要说:quot;哦,那么好看的女孩子。quot;喜欢她的还有那些常年在海边飞翔的白色海鸥们,偶尔路过的大鳟鱼,甚至海边枯树上栖息的秃鹫们都低下头,害羞地对她表示爱意。她像一只人鱼一样懂得水性,她经常在海里面玩上一天,然后在海豚们的护送下回家。 渔夫夫妇自然很爱她,他们一家人也过得很开心,开心到他们足以把和仙子的约定忘记了。小姑娘有个好听的名字叫做小爱。小爱长到10岁的时候,渔村里来了一个陌生人。 他大概有三十多岁,或者年纪更大,或者更小些。他乱糟糟的头发和胡须掩盖了他原来的真实面貌,所以,也只能猜测了。他个子很高,长手长脚,破旧的衣服显得那么不合身,衣袖和裤腿都短了一大截。他来到这个渔村的时候只带了一只黑色的猫咪。村民们都猜他大概是个流浪的人。 他在小爱家附近搭了一个窝棚住了下来。他每天似乎并不做什么,只是去打点小鱼,拣些海带和海滩上的小螃蟹做饭吃,他经常在傍晚的时候抱着他的猫坐在窝棚前,一坐就坐到暮色全降。星空下他的身影那么孤独。就这样,一年以后,他的猫竟然死了,他依然那样生活,只是换成了一个人坐在星空下。太孤独了,人们感慨。 日子总是相似又略微不同地在过去,人们渐渐习惯了那个男人,他们不知道他的名字和来历,他们只喊他,那个孤独的老男人。那个人不和人交往,古怪得很,村里他唯一搭理的人只有小爱。第一次站在那个窝棚前只是因为好奇,她懵懂地走到了他面前,眼睛没有任何躲闪地看着他,他的眼神是空洞的、哀伤的。 小爱有时会把从海里捉到的漂亮海星送给他,他常常从海滩上收集最好看的海螺给小爱。他们有时在一起看星星,他们其实很少说话,他有时抚摩着小爱又长又密像海藻一样的头发,好似抚摩自己的猫咪。 我们经常所说起的岁月和沧桑,其实也只不过是由于一些平凡日子堆积而成的吧。所谓情谊,不过是习惯,不过是日久所生的牵挂。在成长的岁月里,小爱没有觉得,这个男子于自己的特别,而这个孤独的男人,也只是把看着一个小女孩的长大当作生活的一个部分、一个内容、一个责任、一个礼物。 小爱长到15岁的时候,渐渐走向成熟。她的眉目开始像花朵绽放露出花蕊一般的娇媚,她的身体开始显现出女性的娇柔姿态。她长成一个美丽女子,如她小时候容颜早有的预兆,如仙子的许诺,如许多人的理想。 15岁的小爱,恋爱了,她爱上的是一个猎人。故事开始得很简单,那个年轻的猎人在一次树林的狩猎里,看到了被一只狼追逐的小爱,然后射死了狼,救了她。故事开始得那么俗套,又进行得那么自然。小爱喜欢上了猎人,猎人也爱上了小爱,一切都不能抗拒。 故事若原本这样,其实很好。 但是,小爱16岁的生日那年,小仙子来庆祝她的生日,并要见证一个允诺的实现。小仙子进来渔夫家的时候,有些跌跌撞撞的,当然不是因为她老了,仙子们是从来也不会衰老的;也不是醉了,她只是一贯地有些鲁莽。 渔夫夫妇那天晚上,那个时候,正如往常一样在火炉边休息。他们已经不太用打鱼了,勤劳的猎人送来的猎物已经足够使这个家庭衣食无忧。他们很满意这个猎人,这桩婚事,像所有即将老去的人们一样很容易被理所当然的简单结局冲昏头脑。 直到,仙子闯进来的那一刻。他们几乎同时叹了一口气,说道:quot;哦,那个允诺。quot; 十多年前,仙子在给他们送来一个美好女婴的时候,同时给了一个关于这个女婴命运的预言。她俏皮地抖抖翅膀,似乎不经意地,似乎并不是在宣告一个有关另一个人的人生命运重大事件。她说,这个女孩子,她必将美貌、智慧、健康、善良,她必将避开一切厄运、伤害;她的一生必蒙赐神恩;她的命运是她将嫁给一个孤独而苍老的男人,过完她的一生。这也是你们和神的一个约定,一个允诺。 渔夫夫妇几乎忘记了这段话的后半段。直到小仙子再次出现。 小爱十六岁了,小仙子认为她足够大到做一个人的妻子了。她不介意早些来完成这个事情。 渔夫夫妇们向小仙子哀怜地请求,轻声地,为了怕吵醒已经睡着在房间里的美丽女儿。 quot;哦,仙子,我们的女儿年纪还那么小,再晚一年吧。再晚一年实现诺言也不迟啊。quot; 小仙子说,好吧,打了一个呵欠,离开了。她留下一个礼物给那可怜的对自己的命运还毫不知晓的小姑娘。那是一串漂亮而野性的由15颗年幼鲨鱼的牙齿做成的项链。 小姑娘其实早已醒了,从小仙子莽撞地撞开家门的那一刻起,她以为是她心爱的猎人来了,像所有恋爱中激动难寐而又害羞的少女,她飞快跳下床,又赤脚轻声走到门前倾听外面的对话。她本以为这是她的猎人悄悄地来提亲,却不想听到了这些。 哦,她如此懊恼。她几乎立刻知道命运安排给她的丈夫就是那个看着她长大的老男人。她是那么得伤心,眼泪像珍珠一样滑落她美丽的脸庞,月亮都不忍看见而悄然躲进云中,星星停止了眨眼,静默哀悼。这一夜,黑得深沉,绝望。 小爱自然找到了亲爱的猎人说出了全部事情。勇敢的猎人握着她的手说:quot;我们逃开吧。听说,只要走过这一片森林,再爬过两座山,山的那一边是一个美丽富裕的国度,谁也不会找到我们。quot; 小爱把长头发扎成辫子,穿着最漂亮的袍子,挂上那一串鲨鱼牙项链,像一个真正的妻子一样和年轻的爱人踏上旅途。 他们是子夜离开的。整个渔村安静得出奇,除了那个孤独的男人。小爱和猎人走过沙滩的时候,看到孤独男人坐在海边的礁石上。清冷的月光下,他看了她一眼,她也看了他一眼。什么都没有说又仿佛全都知晓对方一切。小爱义无反顾地跟着爱人走了。而孤独的男人继续在星空下静默,似乎这就是命运安排给他生命的全部意义。 走到树林的时候,无边的黑暗里头是阴郁的月光。猎人在白天所向无敌的弓箭在此时似乎全然缺乏了意义。越往树林的深处走,月光就越浓郁,显出沉甸甸的质感,在树林中凝结成乳白色的月光奶。他们累了就靠在树边歇一下,渴了便舀起一勺月光奶喝。月光奶的味道很凉,有一点清甜,挺悲伤的。喝完后,他们的眼睛里不由自主地流下泪水。黑暗中的树上还常常看到亮晶晶的东西,猎人告诉小爱,那有些是猫头鹰的眼睛,它们并不会伤害人。还有一些则是渣度鸟的眼睛,它们也不会伤害人,只是它们会迷惑人,如果看着它们的眼睛久了,会迷失方向的。 走着走着,他们的脚下渐渐艰难起来,路途开始变得泥泞,每一步都踩在湿润的泥土中,还有一些软绵绵的小虫子在他们的脚指头中间拱来拱去。两个美好的年轻人带着为了爱情无畏的勇敢,倔强地牵着手勇敢地向前大步走着。黑夜和白天的交替已经感觉不到,参天的大树荫蔽了太阳,只投射下来一条条惨淡的白光。豹子和狐狸灵巧地奔走,兔子和松鼠偶然冒出一个脑袋又迅速躲进洞穴。他们在太累的时候幸好遇到一只巴巴拉兽,它的模样更像一只孟加拉虎,两只眼睛的距离很宽,这让它方便观察周围。巴巴拉兽很喜欢和人亲近,当这只矮矮笨笨的巴巴拉兽遥遥出现的时候,猎人只打了一个呼哨它就滴溜溜地跑过来了,像一只温驯的猎狗。然后,它载着他们走了很长一段路。还是没有走到尽头。 巴巴拉兽累到直喘粗气的时候,小爱和猎人从它的背上下来了。小爱给了它两条干鱼和一个甜蜜的吻,它幸福地一溜烟跑远了。可是,哪里才是森林的尽头?他们还会遇到什么?会不会有吃人的花朵和野蛮的原始部落?他们无法预想。 可是猎人并没有说过放弃,就像小爱也没有,他们奔着一个幸福的目的地前行。 第12夜,他们在森林行走的第12个夜晚,当他们边喝着月光奶边行走的时候,小爱激动地拉着猎人的衣袖说:quot;你看,前面--quot; 有一片稀薄的白雾隐约指示着一个出口。森林尽头,终于来到。 他们开始疯狂地奔跑,冲出迷雾,冲出最后的森林边境。 他们站在森林的边境安详微笑。一分钟后,笑容却冻结到了脸上。 他们看到的是矮矮的连排的房屋,狭窄的道路,贝壳镶嵌的白色窗户,和被海风吹起的渔船的旗帜。 再走近一些,他们甚至看到了那个孤独男人,以一种永远不变的位置和姿势,坐在海边的礁石上。 小爱的眼泪忽然下来了。在哪儿出错了呢?是不是多看了渣度鸟的眼睛,还是那只巴巴拉虎迷迷糊糊走错了方向。亲爱的猎人虽然什么也没有说,却已经显现了向命运低头的颓势。小爱像一个被辜负的小孩子,终于不顾一切地放声大哭了起来。边哭,边沮丧地随着猎人的步子一步步走向回家的路。 无痕志·梦旅 文/钱其强 题记:事无痕或许不可能,但是很多时候记忆的片段会闪烁不清楚,关于梦境更是如此,但是可怕的是,或许我并不知道是梦境或者是真实,不知道死亡或者浮变的刹那,我们拥有的只会是一片又一片瓦蓝色的空洞。 卷一:阿修罗 (一) quot;去哪?quot;身穿蓑衣的男子问我。他的眉目不清晰,却能看清楚黑色的瞳孔特别大,身上是绿色的鬼火,但是明显可以看见他微微红润的脸蛋,年纪不大,声音却厚实有力,而我和他在一片舟上。 quot;去哪?去哪。quot;我在心里嘀咕,我慌张起身,发现舟很小,微颤抖一下,我摇晃着身躯,却不知道黑暗四处的方向,究竟这是哪?我要去哪? quot;去哪?quot;他机械地问我,帽子压了压。 quot;这是哪?quot;我没有靠前,一个人坐了下来,厚厚地用围巾把自己围了起来。 quot;这是冥火河,通往遗忘城。quot; quot;遗忘城,冥火河。quot;我突然想起我的画,那片黑色的望不见尽头的湖水,还有黑色蓑衣和绿色的鬼火,一片片波动凌轹的水波浪,这是我原本的画。我清醒地觉得这是梦想。我把围巾拿开,突然不记得我是谁。记忆片刻碎得离奇,我竟然完全不知道自己。 quot;那另一边上哪?quot; quot;另一边,这里没有另一边,只有向前的一条路,或者停止不前进。你看水波只是朝一个方向流动,一直到永远。quot; quot;永远有多远。quot; 他开始沉默不语言,我问他我为什么在舟上,他只是摇头,摇头。我到底是怎么了,我完全是疯了吗?我抱着头颅一点点哭泣,可是眼腺却塞住了一样,一滴眼泪都落不下来。 quot;这是遗忘城的领湖,是不允许眼泪的,所以不管谁都流不出半滴眼泪。quot; quot;你究竟是谁?quot;我开始恐惧这个男人多过于面前的黑暗。 quot;我是死神桫椤,冥王。quot;他跳入湖里,冥火也消失暗淡下来,他的身躯就这样一点点沉入水底。我踱步看,湖水根本看不清楚,因为它黑。我把脸一点点面向湖水,一点点挨近,我甚至伸出手指去触碰,寒冷入骨。安静得很。 忽然无路可走,自己握起桨,一人划动,居然听不到桨和湖水摩擦的声响。怎么了。怎么了。我不断地问自己,我对自己说,这只是梦,只是一个噩梦,我跃入水中,很暖,似乎有一股暖流游荡全身静脉,闭上眼睛享受这一刻。一点点睡着,享受阳光般的抚摩。 阳光拉开窗帘后,我确信是梦。我提笔开始把那些画出来,画面是黑色一片,还有发抖的女孩子,以及带着微笑而死亡的溺死的女孩子。 我是带着诅咒的人,我的父母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死去,到现在也找不到他们的踪迹。所有人都奇怪我能在树林里存活下来,而我的父母却消失。那时候我只有五岁,没有人愿意要我,因为我对他们来说是奇异的人。我不哭闹,不微笑,一年四季都只穿着单薄的衣服却不感到冷。我甚至怀疑我不是人类。好在我的血液是正常的红色,那次我把玻璃杯打破,我看见它们流啊流啊,但是我也透彻地发现,居然我的伤口不疼,似乎不伤在我的身上。我开始离群独居,搬到这个新的城市,那一年我是21岁,我叫自己诺蔓。我其实不知道我真实的名字是什么。 从父母离开开始,我就开始做不同的甚至奇怪的梦,似乎它们要告诉我什么,但是我却不知道它们为什么只有黑色和蓝色。而且我的诅咒是恐怖,我知道自己有诅咒甚至催眠的能力。我杀过很多人,虽然她们说那不是我干的。 她们是孤儿院的女人,她们亲眼看见那个小女孩子跳了下去,她们不知道原因是她抢了我的娃娃,然后我说了一句,你去死吧!然后她死了,诅咒!没有人相信我的诅咒。后来我的记忆里依稀记得片段,却不能够拼凑,所以我学画画,把记忆都画出来,我怕自己忘记。 (二) 女孩童欣找我学画画,似乎她并不愿意,被母亲拉着来的,只因为我是个小有名气的画家。我现在还不清楚我是如何出名的,我只是变卖了一些画而已。 女孩子似乎很温顺,头发长,红色的发带很耀眼,手里拿着娃娃,连画画的时候娃娃都不离手。那个娃娃的样子很奇怪,因为有一只眼睛是蓝色,一只是黑色。小女孩子喜欢用颜料去扎染那些瞳孔,我的心莫名其妙地颤了一下。 记忆拼接,小女孩子在房顶拿着娃娃,娃娃是卷着头发的,她一手拿着梳子不断梳理,断发被她抽出来包好,丢下屋顶。而她根本没有意识到,旁边有一双手在拉扯,那双手要抢夺走娃娃,而就在这一秒钟,一道蓝色的光缕显现在那个小女孩子的身上,一片蓝色的斑纹出现,一直从背部延续到手臂,奇怪皈依的图案。那双手的主人,另一个小女孩子吓坏了,她被那道光袭击,很明显地看到那些光芒射入她的身体。她就这样倒了下去,从琉璃瓦片的屋顶滚落下来,一摊血从她的身体里渗透出来,一下就湿润了一大片水泥地面。而握着娃娃的小女孩子一直闭着眼睛,她没有看到蓝色的光,没有看到自己身上的斑纹。她心里默念:你去死吧!不要抢夺我的娃娃,眼睛里闪着眼泪。 quot;老师,这样可以吗?quot;童欣撇过一张画给我,画面是和我脑子里刚才的画面一样。是的,她居然可以进入我的心里!我刚才的一小会儿发呆被她侵入,这个小孩子让我觉得可怕,她的瞳孔很黑,似乎都在微笑。 quot;这是什么。quot;我笑了笑,故作坚定。 quot;这是老师的梦境吧!quot; quot;你怎么知道。quot; quot;我有天生的感知力,我能进入到你的脑子里,看清楚你的思想里的每个画面。quot; quot;胡乱说,我根本没有想过这些。quot;我开始耍赖,我知道她能感觉到我在耍赖。她很乖巧回头自己在画面上涂抹,她用黑色覆盖原本的画面,直到整片黑色。然后交给我,自己走了,我一人留守在房间里。 浴室的热气沸腾,所有的热气都像是鬼魂一样依附在浴室的每个角落。 我一整天都在回味小女孩子给我的眼神,我在考虑是不是应该谢绝或者拒绝再教她。而那片记忆似乎是说明我杀了那个女孩,怎么可能。奇怪的思想在到来那一秒,我就决绝地拒绝了。我继续沐浴,不让自己想太多。 只是童欣,没有离开我的生活。她依旧一三五三天下午准时到达,画奇怪的画,她的母亲总是阳光的笑容,似乎她并不知道她的女儿的特别。 N城市的平静似乎也被打破。我继续做梦,一日一日奇异的梦想。 我看见,花一样开放的花骨朵,里面却是一个孩子。她蜷缩着身子,然后一点点皱皱的皮舒展开来;然后她微笑,她微笑的样子像极了童欣,那分明就是童欣。只是她一笑,花骨朵就会有一片花瓣自燃化为灰烬。每烧完一片,她又会睡下去,而且有些鲜血一样的液体从花的底部流了出来。而花会吸取那些液体,长出新的瓣。这是我最近一直的梦境,我小心翼翼地画出,然后等童欣来了的时候故意放在她能看见的地方,她只甜美地笑,并且告诉我画面很美丽。 她是谁,我是谁,这些秘密是什么?我的脑子里的记忆拼接不起,都是片段片段的记忆。我的头疼,只要我一开始想我的痛苦就开始了,还是选择沉沉地睡去吧! (三) 又是一片黑暗,远处是绛红色的花苞。 我的身上是蓝色光缕,斑驳的纹路刺上在上面一样。 地很平,一路没有声响,没有风,没有雨水,只是遥远看得清楚的花苞像心脏一样的跳动,那是什么?我一步步地逼近,直至靠近它。我用手一碰,我的手指就化成了水,但是一会儿我的新手指就又长出来了。而花苞很烫,忽明忽暗的花苞里睡着一个女孩子,她很美,甚至我觉得她比我美。 我向上爬,我能感觉肉体被灼烧的疼痛,但是我要救她。当我在花苞的顶端时,花苞突然自己张开了口子,我顺势滑落,我掉了进去。女孩子依然是微笑,她的身体一点点靠近我,她闻我身上的气味,然后我被她包裹。她甚至进入我的身子,控制我,占有我,却一直保持微笑。突然一阵敲打声音,是硬物在敲打花苞,我透过花苞看见一个人影子,他敲打,并且大声在喊着什么,但是却完全听不清楚,只能看见他一张一合的嘴形。我出不去,他进不来。 这次梦境是有代价的,等我再一次醒来的时候我在医院。我的房子烧了,原因是蜡烛,可是我根本没有点蜡烛睡觉的习惯,而敲打的声音只是消防员在敲打玻璃。 医院并不舒适,但是奇怪地是,我在医院却再没有做梦,我安静地睡,而且医生对我也很好,总是给我呵护。他是个英俊并且年轻的男人,任谁看了都会动心吧!何况他体贴。他告诉我很快就会好了,只是轻微吸入烟而已,并不严重。 童欣来看我了,还有她的妈妈。她的妈妈告诉我她是多么的哀伤,因为她的女儿快要考试了,而我却不能继续教,我突然觉得解脱。此时童欣看着我,她的眼睛里有一丝恨划过,她一定是感应到了我的想法,让她伤心了。 年轻的医生进来,童欣的妈妈仍然给我削水果。我起身,让出位置来,接受他的询问,而这个时候童欣踩了他一脚,然后一个人跑了出去。她的妈妈尴尬得涨红了脸,她解释是最近考试压力大,所以显得乖戾。他不介意,微笑,我也跟着微笑说没有关系。童欣的妈妈立刻退出病房,只留我和他,当然我没有想到,外面还有眼睛在看着,只是我完全不知道祸开始。 住医院第十天后,开始觉得不舍得。来接我的是童欣母女,我无家可归。她们想收留,看似很简单并且普通。和医生们匆匆告别,却不见他的踪迹,只知道他叫刘侗。 说不上感激,带着慌张和不安和她们一起走,期间童欣微笑如常,但是又有点不自然。她的母亲开车,大概1个小时才到达了她们家,顿时有点小感激,因为她们每次来看我都需要走那么远的路程。 下车,外面已经黑了。房子很大,是老旧的欧洲格调的小城堡,不是很大,但是隔着很大院子。院子里有很多的植物,在晚上看不太清楚,还有小桥和流着水的小溪流。旁边有些杂的草,似乎有几日没有整理了。看到这些心情稍微好了点,至少可以打发时间在玩弄花草上。从小就喜欢这样的植物,记得小时候片刻的记忆里,是有在植物堆里坐着。一个人在暗处的植物中,但是却并不害怕,似乎记得它们还跑来和我讲话,一切都是幻觉。当警察找到我的时候,他们惊讶这么一个小女孩子居然一点都不恐慌,也不哭喊。 童欣拉了拉我的衣角要我小心,她告诉我门旁边有一个巨大的食人花。我定惊看了看,的确是诡异得很,花是橘红色的,里面似乎有一条小舌头,其实只是它的花蕾,它偶尔会动一下,收缩自如。 晚饭吃得很丰富,但是这个家里没有男人,我哽住没有问。我只拿着蜡烛台自己回房间。房间很小,只有一张狭小的单人床,还有一些潮湿的被褥,似乎许久没有人来过了。我突然同情她们的孤独以及寂寞。 梦境又一次开始。 是刘侗,他站在我的面前,脸是微笑的。细碎的咀嚼声音响起,目光一直向下,向下,那朵食人花在一点点吞噬他。我叫他逃,但是他还是微笑,似乎一点都不疼。他被催眠了,是的,他的眼睛是闭着的,好似在享受一次大餐。我向前跑,却穿过他的身体,完全抓不住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我要醒来,这个可怕的噩梦。 我如我所愿,喘着气醒来。 下楼给自己倒牛奶。但是似乎有黑色的影子晃动,我举着蜡烛台靠近,手开始哆嗦。影子坐在那,甚至是窝在那,闭着眼睛,刘海遮住了额头,是童欣。她的嘴巴边全是红色液体,还一点点舔食。满是满足表情,嘴巴里嘀咕着什么。我一点点靠近她,耳朵凑近。她在说:quot;姐姐,我饿。姐姐,我饿,我很饿。我不敢了……quot;手里握着一瓶番茄酱。我把她带回了屋子,她睡在我的边上,抱着我,很快就不嘀咕了。我帮她抹掉嘴巴边上的番茄汁,瞬时觉得身体很温暖,觉得她不再那么诡异甚至可怕了。 第二日,站在食人花边不肯离开,我想挖开它的花瓣,看看里面,是不是有任何的蛛丝马迹,而且的确刘侗失踪了。我几次电话去医院谎称是要去拿药,但是却一次次被告知刘医生几日没有来上班了,而且没有请假,人间消失了一般,到底他去了哪呢?我开始心慌意乱,觉得梦境都太奇怪了,我真的不希望梦是真的,但是花苞就是一整天都不开。 童欣走过来拉我,要带我去看那些黑色百合花,都是珍贵的品种,开在院子边上的一个角落里。它们喜阴潮,所以一般需要躲避阳光。这些都是童欣告诉我的。我突然觉得她很像洋娃娃,头发自然的卷曲还有长短不齐的刘海。眼睛很大,瞳孔很深,带着黑色的空洞,就是那个空洞,可怕地探究旁边的人儿。 我很怕被她完全看穿,所以尽量不看她的眼睛,除此之外,她是可爱的女孩子。她用番茄汁撒向食人花,一点点张开了花瓣的它开始舔食。我伸头张望,向里看去,看不清楚,我一点点地靠近,它的花蕾突然伸长,袭击我。我被童欣拉了回来。她说:quot;你要找的人不在里面。quot;她又看出了其中的奥秘。 quot;那他在哪?quot;我问她,看着她。 她摇头,不知道。其实我知道她是知道的。只是她不肯说,我知道秘密会窥探出来,只是需要花时间,我不逼迫她,和她一起去浇灌那些花朵。她抱着那个番茄汁的瓶子,她告诉我,必须用这样的鲜红的番茄汁才能让这些花朵有血色。 而在最边上的黑色百合花却一动不动的,不需要任何浇灌而自然地生长着。 (四) 又是晚上,我不得不吃安眠药,几日睡不好,梦境里总是莫名其妙地看不清楚脸孔的画面。他们叫我道绮罗,我估计是进入到别人的梦境里吧! 半夜睡不好的时候,总是会捧着蜡烛台去楼下看看,而时不时的童欣总是会躲在桌脚边上吃着番茄酱,一口接一口,而且一口没有吃完就塞另一口,很饿的样子。我总是会抱起她去我的房间里睡,握着她冰冷的小手。我们一起沉睡。 在第十三天的晚上,我依旧是抓着她的手睡觉,而且我也没有告诉任何给她的母亲。她总是很少出现,只有在吃饭的时候会带着丰富的食物来。我一直在找个合适的机会和她说。那天晚上,我倒了牛奶准备上楼,那里的楼梯是弧度弯形的。有时候很担心它会倒塌,因为每次都听到呀呀摇晃的声音,我扶着把手也觉得在抖动。而这一次不只是呀呀的声音,而是墙壁在不断滚动,起伏不定,像是波涛一样的汹涌,而且是从一面墙壁的一边到另一边,有很多人头一样的形状突兀出来。他们还伸出手了,还向我求着要着什么?我听见他们细碎的探讨的声音,而且他们似乎要撕破墙壁跑出来。我告诉自己是个梦境,完全是梦境,而这个时候童欣拉了拉我的衣服,说走吧,我才发现她从房间里出来了。 我指着那片起伏的墙壁,我说你看,墙壁在动,她拉了拉我的手说你看错了吧!我说我没有,我说我还听见了声音,我确定我坚信。童欣的妈妈跑出来,问我究竟怎么了,我把我刚才看到的说了一遍,她笑了笑说:quot;诺蔓,你是不是最近吃多了安眠药,出现了幻觉了。我住了这么多年,根本没有听到任何的声响,以及起伏会动的墙壁。quot; 我真的有问题吗?我问我自己。难道我真的疯了吗?我的蓝色的斑纹呢?为什么不再出现了,都是虚空,都是骗子,都是我自己幻想出来的吗?我头疼得厉害。我快速闪进了房间。我吞了好几颗安眠药片,然后沉沉睡着了。 我开始觉得自己是需要照顾和疼的,我开始不愿意下床,我害怕经过楼梯看见浮动的墙壁,以及那些奇怪的植物。虽然每天童欣都会带着黑色的百合花来看我,但是那些都让我觉得不舒服。当然我没有说,她也没有用她的洞察力。 一切看似很平静的样子。 而我的药吃完了,我自己坐车去医院。经过森林,我按照原本记下的路线走,可是我一直走一直走,都走不出这片森林,而且手机里完全没有信号。我一个人窝在地上,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而这个时候,童欣又一次出现,眼睛很黑,而且似乎抹上了黑色眼影一样,她愤怒地看着我,她问我是想要走吗?是要丢弃她吗? 我摇头,我说我只是想去拿药,我的药吃完了。我觉得不舒服。她领着我。不出一会儿的工夫就出了森林,然后去医院取药,等我们出来的时候,她的母亲已经开车在门口接我们了。她一再地强调,以后别单独一个人跑出来,那边的治安不好,而且山路崎岖,容易迷路。我点头,我乖戾得像个小孩子,觉得身体里一点点地少了什么一样。 而就在那个夜晚里,我能清晰地听见有人叫我的名字,诺蔓,诺蔓,一句句清晰得很。我下楼,经过那面墙壁,起伏又一次开始。我确定那些都是真的。我拿出手机想把那些都照下来,但是我的手机突然没有电了,刚才还是三格电的。我向下跑,一直跑到厨房,拿起刀,走向楼梯,一刀刀砍下去,墙壁一点点裂开,墙纸碎了,碎成一小片一小片的,而起伏也就此停止了。 只是裂开的口子很小,但是似乎和里面的泥浆脱离开来,一个小洞扑面而来,黑的,深邃的,我眼睛一点点凑进去。似乎里面有一点点小光亮。我一步一步地凑近看,希望能探究些什么,可是光亮就在童欣妈妈出现的那一刻而立刻消失。我转过头看她,她一脸都是笑容,显然是没有看到刚才的光亮,一点慌张的情绪都没有。我支吾了几句,把这些都埋心底。我决定什么时候再来,看看这面墙壁,我独自上楼。 从那一天开始,我又继续不断地做梦,梦境都是在我熟悉的地方,比如我住过的公寓楼下,大片的大排档后面流着血液,一个又一个人被抽干了血液而横在马路,异常恐怖。 在梦境里,我能清晰地听到咀嚼的声音,一片一片涌入我的耳膜。半夜醒来,突然看见黑影站在我的床边缘,头探了上来,向上不断抬。我看不清楚眉目,只能看清楚长头发。我的腿向后一直退,然后半卧着身子,向后,开灯。是童欣,她握着我的小腿,半眯着眼睛,似乎是梦游症。我爬向她,摸摸她的头发,突然有一种熟悉的感觉扑面而来。我紧紧并且死死地抱着她。 (五) 终究是决定开车去医院一次,这次依然是问遍了所有的人,依然没有人知道刘侗究竟怎么没有来,所有的护士在忙碌,没有人肯停下来和我说话。一个人的消失并没有引起多少人的恐慌,所以各自都看似平静地工作,生活。突然开始憎恨,心里真的希望他们都消失就好了。我真的很讨厌,我的心里默念着细碎的东西,好不容易才转过神,不明白自己刚才在说什么。突然耳朵边就有人在和我小声说话,她说,他们都该死。都该死去。我摇头,我抱着头,我说不要,不要,你是谁?那个声音立刻停止,从我脑子里逃跑了。我能感觉到她还有一点狼狈,因为她是立刻并且瞬间地离开的。我突然有点不安心的状态。 医院很忙碌,我一直都没有发现今天我来的时候已经有很多车停在外面。许多人被担架送进来,血腥味道浓重,很多人直接是被送进前面白色的房间里。我知道那是哪,那是太平间。 我突然发现血腥的味道让我觉得恶心,我蹲在一楼的中间走廊,一直吐。吐出来的都是黑色的液体,黏稠带着一些气泡。 怎么会这样。我的身体,顿时有些被腐蚀的感觉。我的心脏正一步步被侵袭,有烂掉的声音。我迅速被人扶起,是一个医生。他带我进入办公室,对我看了半天,摇头说,他没有见过这样的症状,问我是不是吃坏了东西。我说我只吃过一些面包以及牛奶。他不知道怎么办。 护士把他叫离开了,又一个病人来了,听护士叙述,身份不知道,脸部全是血液,而且除了心脏,其他的部分都因为失血而干瘪。 quot;血液缺失。quot;这和我的梦境有点相似,我追过去问护士,是在哪发现的。她摇头,说是一好心人送过来的。我跑出去看,那个人站在一旁,表情带着颤抖,但是看得出来是老实的人。 我走过去,问他,你在哪发现的。他回过头,嘴唇颤抖,然后不知所措,他开始疯癫,嘴巴里吐出白色的泡,旁边走过来的护士,立刻用一把纱布塞进他的嘴巴里。 羊痫风发作。他有点绝望地看着我。他似乎想说什么,眼睛里都是血丝,似乎是有恐怖的事情发生。我突然又想起我的梦境,咀嚼声,吸食血液的声音,我似乎能感觉到那只怪物把人身上的血液全部抽走后带来的恐惧。我走进他,握着他的手,我说,你是不是看到了什么?他点点头,然后使劲一咬,隔着纱布,断了,死了。 同时,里面的人也同时停止了心跳,医院把他们送进了太平间。医生说,最近怪的事情特别多,刘侗也突然不见了,连请假都没有。 我说,你和刘侗很熟悉? 他点头,他说他们一起合租。那天,他收到了一条短信息,然后就不见了。他说是要去出外诊,去救治一个女病人,然后就再也没有回来了。 报警了吗?我急切地问。 报了但是没有结果,而且最近如你刚才看到的病历很多,很多人都被吸干了血液。然后送过来,也只是等待死亡,找不到合适的办法救治。 我点头,谢过,然后一个人踏门而出。 门口,童欣母女在等我,童欣哭得很伤心。我问她怎么了。她不理睬我,想上前,却被妈妈抓着,她的妈妈脸色也不是很好看。我知道她们在怪我,没有和她们打招呼就这样离开了。可是我觉得我不是她们的囚犯,我不想被如此地管束。 我先说了对不起,然后客套了几句。然后我们三人坐车,一句话都没有说,只能听见童欣小声的哭泣声音。过了几秒,她的妈妈用我从来没有见过的语气凶她,问她有什么好哭泣的。她不哭了,立刻收敛,但是转过头的时候,我的心莫名地疼了一下。她的脸蛋让我伤心和难过,我似乎已经割舍不下她了。 回去的时候,我依然能看清张开了花苞的食人花,花开得很美丽,而且似乎能看到血浆的颜色,而血腥的味道也扑面而来。 我从来都没有靠它这么近,我不知道它究竟是需要什么? 那面墙壁被一幅画阻挡住,画的颜色很奇怪,我看不出是用什么画上去的。图像也是一团黑色的云雾还有几缕紫色的带着妖娆感觉的条纹。 从此我似乎能睡好,因为不管我几时下楼,我都能感觉到安静,而童欣再也没有来过我的房间。半夜我有时候会习惯性地看看床头,看看有没有那个小女孩子的身影,而最后都没有。有时候下楼梯,想找到她,看看她是不是躲在墙角吃番茄酱,我开始关心这个小女孩了。 (六) 某日,我还是依旧下楼喝牛奶,在喝的时候,突然灯光不明,我看见牛奶变成了黑色,我打开灯照耀,又是白色。我觉得我眼睛是花了吧!我使劲用劲力气一看,头就开始昏晕。 我知道梦境又一次开始,因为我能感觉到脚底很轻。我能看见童欣被打,她一直哭,伸出双手说要我救她,她哭得很伤心。她说,她不要,不要。 刘侗出现,他冲过去,抱着这个女孩子,对她说不要哭泣。然后我能看见童欣的脸蛋突然变得红润有光泽起来,眼泪立刻消失,换来的是一种胜利的笑容。她附在他的身上,死死地抓着他,然后他就一点点倒下去,身子瘫软。我跑过去,想去看看他怎么了。可是等我跑过去的时候,我的身子竟然是穿过去的。我完全不存在,我就这样看着他一点点倒下,我心里就揪了一下,我也不知道,难道我是爱上了他,为什么对他无比的思念。而童欣怎么有这样的力量?不可能,不可能。 我一下就坐了起来。童欣坐在我的边上。 我向后缩了一下,背后凉了一下。她的手伸了过来,摸了摸我的额头。我顿时身体就凉了起来,我说我冷,我很冷。她爬上床,抱着我说,别怕,我在你身边。她突然不像一个小孩子,我本是对她恐惧的,梦境里的她是多么的可怕,可是我还是无法排挤她,我不忍心。我有点不知所措的双手也抱着她,互相取暖。 而我的刘侗在哪? 我突然能听到他的喊叫,我问童欣听到了什么吗? 她摇头,没有,说得很坚定。但是我还是听到了,我能清晰地听到。我说不对,我真的听到了。我下楼,四处转,声音忽远忽近。他似乎在喊着什么,救命或者其他,但是不清楚,但是我能听到,是他的声音。 他一定在这里。 我转头看向不远方的童欣,我抓着她的手,我说你把刘侗怎么了,他在哪,你究竟对他怎么了。她开始微笑,然后哭泣。她说,诺蔓原来你还是不能忘记他,他依然是在你心里,他就算死都不能改变。他只会害了你,他是灾祸,知道吗? 我听到她的这些话,更加确信,他被她所害怕。他正在痛苦,或者已经死去。我发疯狂一样地丢弃童欣而一个人寻找,一个人趿着拖鞋开始离开房子,在外面不断找,可是声音越来越小。我向后看,他,或许在屋子里。 我赶了回去,童欣不在,整个屋子空了。她的妈妈呢?我没有想太多,一个人直接开遍所有的房间,以及窗户,都未看见。 我转向了那幅画。我移动它,很大,我挪不动。我就去厨房拿了刀子,一点点敲砍,然后我看见血液流了出来。在那幅画里,那画是用血液做成的,里面都是血液袋。我继续敲砍,直到它碎成一片一片。 墙壁开始热烈地回应,它在响,它在颤抖,它似乎在动荡中。我没有管,我似乎能一点点感觉到心跳。我一定要打开它,可是墙壁变得无比的坚硬。 就在我似乎可以敲砍出孔的时候,童欣的妈妈突然出现。她的眼睛里都是血丝,她死命地握着我的手。她变成了另一个样子,狰狞并且恐怖。我闭上眼睛,刀掉在了地上,准备受死一样,我知道她肯定要杀了我。可是却没有,我等待死亡的手却被松开,我睁开眼睛,看见童欣抓着她的脖子。她死死地抓着她,她说,快走,诺蔓快走。我说我不走,我继续用刀敲砍画,血液冒了出来,而童欣的妈妈嚎叫着。她眼神里冒着火,终于是挣脱了童欣,而扑向我,我被她抓了起来,我飘了起来。 我心里想,我就要这样死去了。 我的身体一点点飘逸,一点点向外面飘,我向下看。是巨大的食人花,它似乎很饿,似乎一点点贪婪地咽口水。 而我真的要永别了吧!我看了一眼童欣,她倒在地上,我看不到她的脸。 我身体一点点下降,落下去,就会死去。我明了,再见了,一切。 此时蓝色的斑纹又一次苏醒,光射了出来。 (七) 死去或许是最好的解脱。 我问在我边上的蓑衣男人。我知道这又是一个虚幻的梦境。这个一直在摇摆的小舟,已经黑得见不到任何光芒的湖水,以及前面没有任何源头的quot;遗忘城quot;。这些在我心底里存在的虚幻,是告诉我那是该去的地方吗? 突然觉得冷,这是死去的时候的感觉吗?这是我在靠近另一条道路的时候身体渐渐失去,渐渐脱离的感觉吗?我问自己,却一直不知道该向前还是向后。但是这条路是条不归路,只能一直向前,找到遗忘城,去那里遗忘。这是我心底的梦境,有那么一个叫遗忘的城市,那里有需要的东西,因为没有任何的眼泪。我可以学会遗忘所有,那样我就真的是忘记了,我真的空白成为新。 蓑衣男人,突然脱掉衣服。那个高大的身躯突然变小,是童欣。她瞬间出现,她对我微笑,不发一言,然后我们僵持了好几分钟,最后她停止摇桨,端坐在那,水不动,船不动。她开始和我说话,她叫我姐姐。她说,前面是遗忘城,可以忘记一切。她说,她愿意为了我付出一切,只希望我能遗忘所有,那些过去。我说我的过去是什么?她开始笑了笑,说,既然已经开始忘记了,又何必去记得。她说,你要记得,我会永远在你身边,而前面的路,需要你自己一个人走了,我不再能陪伴你了。 说完她跳下了水,黑色立刻包裹住她。她一点点沉下去,眼睛里全部是欢喜的表情,一点都不痛苦。她笑得很灿烂,但是我却一点都开心不起来。她,究竟是谁,疑问深印。 心有什么在动,有什么在碰触,有液体在流,等我挣扎着睁开眼睛。蓝色的光芒托着我,它似乎是奋力地把我托着,我能明显感觉到它的吃力。 我想向下,却发现温暖的流体带着我慢慢移动,但是它却渐渐停留下来,然后变小,然后不见了。它消失了,然后我能听见童欣的话,她说,姐姐,永别了。我已经耗费了我最后一点力气,最后一点。 然后它化成一个点,冲向前方。她的母亲用惊讶的眼神看着她,似乎是不能相信。而那个点瞬间进入她的身体,她说,不要,不要,你不能这样。她的表情开始扭曲,她很疼,她的眼睛看着另一面。她没有朝我走来,她一步一步地靠近楼梯,似乎是已经不能用双脚去动弹。她拖着自己的身体,她咬着嘴唇。我想上前,但是似乎我也不能向前或者向后,蓝色的余晖照耀着我的身体,似乎是童欣用最后一点力气在保护着我。 我说,童欣,不要,这到底是怎么了。但是她还是在她的母亲的肚子里游动,她的母亲的身体总是凹凸不停,她在她的身体里滚动。 她痛苦的表情让我觉得痛,我说童欣停止吧,好吗。我说不要这样好吗?她似乎能听见。她缓慢地离开,从她的身体出来,站在我的面前。她的身体发着蓝色的光。我说你就是我身上的蓝色斑纹?她点头。 我突然觉得这是不是梦境啊。这些所有的景象,我都不明白,我不知道究竟这是怎么了。她们是母女啊,而我的蓝色斑纹居然是童欣,我的头疼症状开始发作,一点点清晰,我的脑神经在疼。光线在闪,画面蹦出,一片虚无。 (八) 那是遗忘城吗?不是,似乎是另一个地方,在一片环绕的水中央有一片睡莲,里面躺着一个女孩子。女孩子的眼睛是闭着的,皮肤是藕荷色,她似乎是沉睡许久。有人拉着我的手,我能感觉到被牵引的感觉。 那是个眉目清秀的男人。他牵引的感觉似乎是能带我去温暖的地方,我告诉他这里很冷。冷,这个词一下钻进了我的心里。那里面的女孩子眼睛还是闭着。然后我们离开。她起来了,她慢慢跳出水中央。 我叫她阿修罗。是的,我唤她阿修罗。她叫我姐姐。她跳到我的怀抱。她不喜欢那个男生,她抱着我很紧,似乎我都快喘不过气来。我说,姐姐不会离开你的,不要抱得这么紧张。而这些她都不管,她就是要,她撒娇,我没有放手,任由她如此。她是如此疼爱的妹妹。 那一场烽火。烟像是起死回生后的曙光向上猛烈地蹿,似乎能看见整个北面的天空。天空似乎多了一道裂痕。死亡之神终于出现,她居然是阿修罗。她拼命地向上涌,变成我看不清楚的样子,而我身边的男子,那个面目清秀的男子却举起了弓,他要射向她。是的,他要杀了我最疼爱的妹妹。而我居然不知道,他们是如此对立的人,一个是永生之神,一个死亡之神。 我的妹妹在空中说,姐姐,你不要被他欺骗了,他永远都不能和你在一起。他是永生之神,本来就是和我们家族对立的。他只是利用你,只是为了杀了我。 我面对着他,我问是吗?他不答,他只说,请原谅我,好吗,原谅我。他把原谅说的很轻巧,而他的弓立刻被我夺下,他死按住的弦断了,尖锐地穿入我的心脏。我死在了他的手下,可是我的意识很清醒,我能感觉到热浪一波又一波的向这边涌过来。我的妹妹发疯一样地叫着姐姐,姐姐。我知道她为我难过。可是我希望她停手,我知道她拥有我们家族所有的黑暗的魔力,她为了我的幸福而甘愿成为死亡之神。我的妹妹,现在是狠狠地报复,她要杀了他。 血溅了一地,似乎是我和他的血液都溶在了一起,而他就倒在我的面前,最后说了一句,对不起,以后我还你。我闭上了眼睛,任由阿修罗如何地呼喊都无用。 而这些都纠结在那个时候,而我也重新获得新生,变成一个普通的人。我要的也只是普通的生活。 (九) 童欣站在我的面前,她的全身都是血液。我说,你是阿修罗?她说她是。她说,对不起,对不起,我的姐姐。我为了要见到你,我答应了那个女人,我为了保护你,所以只能幻化成了蓝色的斑纹,为了能恢复法力,我必须听从那个女人。她比我强,比我更加能运用法力,而我在那一次激战中已经失去了许多了,我已经弱小了。但是姐姐,我可以用尽最后的力气去保护你。因为是你,让我能一直活下来,你记得吗?从那么小,你为了能让我热烈的身体不被烧坏,你每天给我换水,使得我能活下来,现在换我来保护你了。 她反过身子,就在那一秒,一个怪物跑了出来,它掐着她的喉咙。童欣的母亲,不对,是那个女恶魔,她站在对面,放声大笑。她说,阿修罗,你差一点坏了我的大事,你真是个幼稚的孩子,知道为什么我一直留着你的姐姐吗?因为我需要她的血液才能取消掉我丈夫的封印,他被封印在那面墙壁上已经千年了。只有你姐姐的血液才能解除,你被我欺骗了,你帮我吸来的血液,只是够他填肚子,而不是驱除封印。那只怪物的手的力度在变大,它把童欣举高,我跪着求它,不要,不要。但是它听不懂,它还是一样如此。我的妹妹憋着嗓子说,姐姐,不要给他们下跪,你快走。 我摇头,我说我怎么可能就这样一个人走了呢?我咬开手指,血液开始一滴滴的流,我说这是你要的,我可以把我全部的血液都给你。那些血液瞬间沾染在地上,一点点流淌开来。我能感觉到血液从我的身体里一点点流散开来,汇聚成一小条水流。从我这一边流向另一边。而怪物突然嗷嗷地叫,它的手松开了,它的眼睛里流着眼泪。血从它的脚边流过,止住了它的动作。它突然奔跑向那个女魔头,它对我摇摇手。我不明白,我的全身都软在地上,完全不能动,而阿修罗也在我的身边,我们的手握得很紧,她说一切都会过去的。不会有以后了。我说了那些以后呢?她笑了笑。 嚎叫,墙壁一点点的碎裂,我能听见剧烈的声音,而我也听见女魔头哭泣的声音,不能去接受的声音。她说,不要,不要出来,她说这样会毁了他的。可是墙壁里她的丈夫不听,不停地敲打。虽然我没有看到,但是我能感觉到,那些墙壁在一波一波地动着,他想要救,但是无力的挣扎只会让自己更疼。 最后轰隆一声。墙壁碎裂,我知道那是奋力的一击,那势必是向死亡迈进,而死亡的声音似乎已经在头顶荡漾开了。 那些死亡的痕迹,已经在我的面前一点点出现,我知道终究谁都会倒下来,那一面面倒下来的躯体。 我终于是知道,那个女魔头也是痛苦的女人。她只是一只普通的吸血鬼,为了丈夫而沦为吸血鬼,而她只是为了救她丈夫,而我的妹妹也只是为了救我。我能感受到我的妹妹,她的手向我这里摸索,最后握着我的手。她把她的血液输入到我的身上,她渐渐闭上了眼睛。她和我混为了一体,她说不能再保护你了。她说,那只怪物其实就是刘侗,而他也是当年的永生之神,是她把他变成了怪物。她说,他终究是把一切都还请了。阿修罗脸蛋上是微笑,脸上耀眼的光芒漫进我的心。而那一头,我似乎听到了刘侗的吼叫,他用最后一丝力气保护着我,真的,一切都已经足够。 我突然有点难过。我觉得女魔头的故事似乎也是一次悲痛的旅程,似乎他们最后还是不能在一起,因为我听见了他们各自的叫声。他们三个人最后终于是同归于尽,带着所有的爱以及记忆。 (十) 热水温柔地扫过身体,每一寸都似乎掩盖着秘密,而秘密终于是知道了。 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是在床上,似乎一切都只是梦境。我没有到过任何地方,而日历似乎也没有翻动,一切回到了以前。 还是在下午三点,在午后的阳光下看书喝茶水,画画,画我的梦境。新的画叫《无痕志》,里面有个乖巧的女孩子,脸上洋溢着阳光,我喜欢这样的感觉,因为这样我的心会跟着温暖。 而童欣,我真的怀疑是否真的出现过,而那些蓝色的斑驳的确已经不见了,远离我了,而此刻我真的不愿意再去追究真或者假的。 而这个故事,到这里也该停止了,就算是真的,也已经过去了。前面,就在前面,或许还有别的故事等着我,而我只能选择用画笔画出来。而我的名字不是别的,我是诺蔓,诺言的诺,蔓藤的蔓。这是我的梦,我的故事。 华丽的意象 石器时代 庄周梦蝶 接近一种本质 夜雨寄北 中原人卧室里的千军万马 当枯萎的灯光和灵感一起在黑暗中熄灭。 石器时代 文/顾 湘 老师双目已盲,因此他可以不用灯。在万籁俱寂的夜晚,睡梦和记忆的幽暗里,他仍能制造彩陶。在石壁上绘画鸟、鱼和蛙,那些赭色和褐色的纹理暗藏着细密、敏感和强加克制的表述,飞跑的人群追猎被发现的羚羊,那些经过许多年仍会在没有防备时就涌起的难以言说冲动像洞顶受惊若狂的野猪、向前俯冲的猛犸和仰角飞奔的鹿群。没有人有他同野兽作过战的印象,那些瞬息万变中的动态不知来自何处生生闯进他的头脑,再经过他悬于我们举头三尺,屡屡使我惊醒。在黑暗中我感到他注视我,目光像一只手触摸我的轮廓。他的眼睛不过是一次意外误食了有毒的植物,在野外他饥不择食,活着回来已属万幸。人们尽管喜爱他的画,但画是不能填肚子的,而且那些画都具有令人隐隐不安的作用,那些都是我的母亲。 这样的夜里,我会去照看一堆火,想象着它的出生和来历:一个夜晚一场大雷雨席卷了山谷,一束闪电从天而降,击中一棵树,或者说这棵树长久以来正是在那里等待它的降生。地生树,天生雷电,然后生火。火活了,树死了,火又为什么会死?最初那个人想,他把它带来此地……火的食物和我们的不太一样,女人和孩子收集枯叶和木头喂它。我孩提时担任这个工作,有人希望我变成一个勇士,但我一直喂这堆火。如果一只挑衅的野猫走近试图咬死一个小孩,我就用一根烧着的树枝朝它挥舞,总会吓走这样的捕食者,这是我表现出来的最大程度的勇敢。我在冬天很怕冷,我不知道火是不是真的给了我很大的帮助,因为我也诞生在雷雨夜里,而且妈妈死了。她美丽,聪敏,又善良。 母亲的丈夫就是个勇士,人人钦佩和仰慕。他教大家做陷阱,他带头追赶二十匹野牛。野牛被他吓破了胆,魂飞魄散,没命地逃跑,前面的野牛跑到悬崖边站住了,向下一探腿发软,后面的野牛一无所知把它们撞下去,自己也一趔趄跟着下去,所有人就能吃一个月。这一个月里大家采摘浆果、尝试种植。心灵手巧的母亲制造各种工具:阳光明媚,她用右手拾起一块结实的锤石,用左手抓起一片燧石放在砧石上,垂直敲打燧石,碎片迸裂,她选中最完整最好看的一块大石片,心里想念起他,他又外出打猎了。打猎是很困难的,人们一直认为集体采集来得更合适。 我的样子和他很像,老师的目光触摸我的额、眉峰和下颌,辨认出了这个轮廓。过去他的眼睛是温暖湿润的,他遇见我母亲,遇见猎人,遇见这个世界以前,他知道有过冰河。谁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的,但猎人知道他知道。他们从彼此身上嗅出冰河的残余气息,那印象使他们彼此敬重、怜惜和戒备。到处是湖泊、峪地、陡壁和瀑布,他们能感知。而现在的气候温暖湿润,中小动物和鸟类繁生。我的样貌酷似勇士,除此以外没有别的相似。 老师回来的时候,几乎已经死掉了。我们不知道何处有另一群像我们一样的生灵,他不属于附近任何族群。在未知的另一处,事物与我们一一对应,像湖水的两侧,却出于神奇它们有了相互的遭遇。不可能想象他是如何独自穿越所有对他不堪一击的脆弱生命的威胁到来,他随时可以死去,每一刻生都被死逼入死角,人们都认为他的确是死了,若非他及时睁开双眼,自然和安静地。我的母亲很好奇,伶俐又温柔,因为她是全人类的母亲。老师白天牧羊,晚上画画。 农业使人注意季节的变化,猎人最先赋予山川、森林以种种名称。母亲很好奇,伶俐又温柔。他开口发第一个音,到了彼此间有什么非说不可的地步,他连续发出一个个清晰的音节,给她的呢哝加上意义,给她应得到更多的。他说出来,就存在,他说这是天,那是地,我,和你。她无比欢快,仿佛得到多一倍的世界。老师是异常安静的,他观察到他们这种讯息正四处遍布着,耸立的高山,蜿蜒的溪流,多风的平原。人们为这表达欢快得忘乎所以,忘乎所以之余,大家都想要更精细。像那些石头制品,还有木头和骨头的,刀,叉,斧,一块两面锋利的石头,甚至有木柄,越做越好。他观察到同时战争无法停息。 我们无休止地冲突和争斗,一些为了晚间无蔽身之所而将另一些在熟睡中用石块砸死,一些为了食物以及婚配的混乱,为了存活。存活的条件是那么苛刻,满足这些条件的因素那么少。如果我们不能同自然争夺,便与同类争夺,有人却在饥饿和屠杀里寻觅到了一种痛快,他犯罪了,猎人很痛心,咬紧牙关。六个人步入丛林,带着一些木棒和两块大石头,走了一会一个人发现了一头豪猪,他碰其他人的肩膀用手指点,于是他们小心翼翼地前进,在并无察觉的豪猪周围围成一圈。领头者发出信号,六人向豪猪冲去,那豪猪惊慌乱跑,一根棒子击中它的脑袋,豪猪发出一声尖叫。第二棒打在它的脖子上,晕头转向的豪猪试着逃走,这时又一根尖棍捅进它的肚子,它嚎叫着倒下,在它再次站起来之前,另一个人双手把石头举过头顶用力砸下。另一小群人欣赏了整个过程,他们对双方皆虎视眈眈。他们跳出来,攻击那六个人,杀死他们,拖走豪猪,心里快活,直到他们又一次进攻了我们的地方。猎人手持弓箭,这是先进的工具,他令他们胆战心惊。猎人甚至想一个人去干,他一直都想知道更多的世界,一直都想着单独的一个人能做到怎样。他能尊重和赞美每一个生命,他爱自己的,非常爱,他还不知道爱这个字,他一直想,却还没想出来,不然他就会对她说,就像鱼爱水、风爱云朵那样爱,又有所不同,所有人的爱都是独一无二的。毁灭爱就是一种罪行。 猎人的秘密计划老师却也知道。老师站到了猎人面前,他们很快达成了默契,在一个山谷上堆满黑云和急躁的风没有星光的晚上他们并肩出发,悄悄离开人群,他们彼此信任,了解彼此的梦想。雨很快倾泻而下,除了雷电没有其他一点光,母亲临盆,因为她很好奇,伶俐又温柔,她不那么痛苦,她的痛楚在脸上化作微笑,她在思念你,血流如注,全同雨水一起渗入大地,明天早上将不留一点痕迹。我在呱呱坠地之后,等了那么长那么长的时间,等一双手将我从母亲的怀抱中抱起,那是我的老师,他终于回来,瞎了,但一样可以教我长大。因为母亲也这样说,猎人也这样说,他们知道我需要你,所以你才回来,暂时抛弃了死亡。你没有说那些事,可我已经知道,我是那夜没露面的一颗星星,变成你和猎人发鬓耳畔的萤火虫,知道你们也相爱,变成我母亲的儿子。 我心里有我母亲的全部,她的好奇、伶俐与温柔,沉静和欢畅,清醒和昏迷,她所思所想,动人的湖水、沼泽与兰花。母亲,我们生于这漫长的时代,无论如何便认为生即是幸,而死也未尝不幸,在我们仓皇和单纯的人生里,尚且来不及想到何为幸福,何为不幸福,无从比较,于是竟得以暂时远离幽灵般永远缠绕的痛苦与无聊的桎梏。 庄周梦蝶 顾 湘 其实是我先梦到蝴蝶的,我听到quot;噗quot;的一声,冰冷坚硬的锐物刺穿我的骨肉、心肝还有魂魄,我差点在梦里就死过去。天亮出门遇见庄周,跟他说我梦见我变成蝴蝶被钉住了。翅膀是最可爱的女人的头发的黑色,边缘染一圈连绵三月的战火樱红,两片亮金葵形斑点。像你一定说太阳比长安近,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蝴蝶,庄周你知道吗?那是我,可我被钉死了。庄周你看那么多武侠小说,大都是我借给你的,你没体会?你叫庄周就不拽我,同名同姓的多的是。庄周心不在焉,过了会儿跟我说他老婆死了,接着敲着饭盅唱起歌来。 他是干这个的,他靠这个吃饭,以前他老婆爱说他没出息,他不发火也不发奋图强,也是除了卖唱他什么都干不了,轻摇滚和民谣风格,在大街上坐着,对着瓦蓝瓦蓝的天空。这究竟是什么朝代能有这样的天空。战争离我们挺远的,国家治理得好,卖唱、磨镜子都能吃上饭,谈不上创业。我对庄周说他会红的,然后就走了。我也得开工,我的工作就是给人磨镜子。我想我梦到蝴蝶这件事,庄周也帮不了我。 这件事到底是什么意思,我过得很平静,不应该有一个凶险的梦。我喜欢看辫梢箍着杨花的女孩,怀抱婴孩的母亲和微笑的情郎从我手里接过镜子。有一天我替一个女人干活,她的镜子上覆盖着白雪,她流过很多眼泪,我就像用眼泪在磨镜子,我一直都记得。我的爸爸有个冬天提了一个桶去向人讨一点碎的炭,有一个女人用围裙赶他,把他扇走了。他们都说看见他骑着桶飞到冰山后面不见了;我对这个故事从不怀疑,不过不知道哪里有冰山。如果是我爸爸,应该是城墙或者别的什么,比如挂在宝塔的檐角,浸着秋风像个铃铛那样哑哑地响。这是一个好故事,我把它安在我的爸爸身上。总之我过得很平静,一个磨镜子的少年会不平静么?我曾经以为这个梦是个不好的预兆,可是对我来说不会有不好的事情,我总是很平静的。于是我想,这个梦是在说每个人都会有的事,我是个寻常的男孩,和所有人一样困顿,在所有的境遇里,都有这样的永恒不变的活的困顿。 我干脆把蝴蝶放下了,你看到水边的芦苇和它的倒影,一株花木的向阳面与向阴面,山的南麓北麓,白昼黑夜,希冀的两端,一种和一种神奇地互相对应,这是困顿以外的神秘力量。像我见过一个女孩子,想要杀人,我看到她的样子就知道她要杀人,从容不迫又杀气腾腾。她等了很长的时间,等她要杀的人和一个小男孩玩耍结束,小男孩才长了两颗牙,笑起来如糖似醴。 我在路上走,有时生意好,有时生意不好。我想着那个女孩,有时想得多,有时想得更多。她剑术绝伦,美若天仙。过去我和她没有见过,那是因为她十岁时被一个老尼姑从家中偷走,传她武艺,做人道理,在世意义。第一年她把身体练得比轻盈还要轻盈;第二年她和猿猴搏斗,变得勇敢灵巧;第三年她和虎豹搏斗,变得凶狠强大;第四年她和飞禽搏斗,变得迅猛而宽容;五年后她和自然那样美。她吹气如兰,鸟兽鱼虫都察觉不到她的到来,只感到这一刻的生活忽而心旷抻怡。关于她的这些和那些,有时我无来由便了如指掌;有时我浑然不觉一无所知。时常会有一些事情困扰我们,时常会有一些声响绕开我们,时常会有什么跟我说,而我听不见,任何一个音节。 卖空心菜的婆婆从我面前过去,肩挑重担足不点地健步如飞,踏雪无痕。她是这片资格最老的菜农,卖空心莱可能有几千年了,同一句话点醒点破点死无数帝王将相商贾走卒凡夫俗子街坊邻居。我恭恭敬敬地叫了一声:quot;阿婆。quot;老人家走得飒爽如流星,另外可能有点耳聋,没听见,这没关系,年轻人有礼貌是应该的,何况年纪大的人有时并不像人认为的那么耳背。忽然随一缕袅袅春风,空心菜婆婆梆腰一折、小脚轻旋,像一只蜻蜓那样落在我面前,蜻蜓般的大眼睛恒定楚致地望着我:quot;你是不是梦见了蝴蝶?quot;说话间,伊人嫣然一笑,一飞冲天,好似春梦了无痕。不晓得她怎么知道我梦见了蝴蝶,可能是庄周说的。庄周是个大喇叭,但也有可能不是他说的,反正总有很多事情我不知道。我对这些事每天都增添三分敬畏七分友爱。 这时候,我看见街上的阳光,很明亮。 一扇门打开,女孩出现了,剑术绝伦又美若天仙。看了一眼我手里的镜子,说我是她的夫君。这件事很奇怪,也毫无疑问很幸福。人人都感到奇怪,她家响当当,她无所不能,我没那种命呀,她为什么看上我?不知道她那一眼在镜子里看到什么了,谁也说不准,一个梦见自己是被钉死的蝴蝶的磨镜子的少年,或是另一场生涯。幸福的事谁都没意见,我没意见,她的家人也没意见,就如同天造地设,谁都没意见。有人偷偷地猜,我一定是高手高手高高手,世外高人,天外飞仙,谁知道呢。我想梦见蝴蝶这个事,可能是一柄有倒钩的利刃刺进一个人骨肉、心肝、灵魂里再拔出来,整个从里到外翻出来,于是接触和感知生命的镜像之一。 我和女孩拖着手去逛街,遇见庄周在说唱,我说我有老婆啦。他笑笑塞她一个红包。她说以后上我们家蹭饭去,他答应得比什么都痛快。打开红包里头是只睡着的漂亮蝴蝶,睡够了就飞。走了一会儿我们用纸剪了一黑一白两匹驴子,一抖就成了真的,跨上去双双绝尘而去。走着我想到件事,问她:quot;媳妇你叫什么?quot;她说:quot;隐娘。quot;我说:quot;隐娘我们走。quot;她含笑点头。 接近一种本质 文/刘卫东 我一直试图凭直觉去接近一朵花。闪亮的花瓣上露水晶莹,花萼硕大。我有时觉得它会发出尖锐地号叫。我偶然想起金斯堡,一个号叫的男人。但我清楚这不是城市里混乱的交响的模拟,它不属于单纯的某个离乱群体。在长长的河流两畔,在宽阔的绿得发蓝发亮的草原腹部,你不可能追踪它。时间的碎片轻易地击中人的脆弱的神经,使人迷失在这无边的盐碱地。这是开满野花的旷野,找不到人的足迹,它消失在花的中间,阳光从破旧的河床上折射过来。人的影子在这个陌生的新鲜的生物语言系统中间散解。河水涌动,心灵的清洁器皿胀满了春天的气息。人似乎也是一朵穿行于金色阳光下的游动的野花。野花刺眼,满眼的神秘。你的心性与气质与这些精灵相去很远,你的肉眼辨认不出这个家族的族徽。你迷失在人口的密度、种种俗语和美女作家中间。 田野一片静穆,河网密布,广袤,凶险。人的思想随着浓郁带有野性的花香不停地变换,到处是死角,到处是河沟和昆虫扇动彩色的小翅膀的声音。无人的花野,泥土湿热,豪华的车轮早已废弃腐朽。地气从人与花中间上升,蒸腾,人面模糊,花形变幻。我一度怀疑这是从母体里蜕脱出来的剽悍的俗物;河流的水花煞白,洗净了这生命接连的声音。阳光热辣辣地落在脊背上,微风将这种痛苦吹向田野,吹向草丛中隐蔽的深渊。野花浓香猛烈,极具冲击性,使人感官反应不及,口舌干燥,神经有一种幸福中浸渍过来的痛楚。呻吟的小溪穿过羊群和土坡消失在湛蓝的天空。你无法握住它的触手,不能与它进行交流。听听这熟悉的呼吸声,像鲜嫩的胚芽在春天毫无顾忌地疯长身体。野花鲜艳,野花很野也很美。一个久居城市身心懒散的人容易迷失在突然袭来的花香中。我以为这是一个常识。人的繁衍、语言、个性与此相比似乎成为一种虚假的东西。它永远不会是现代工业可以制造、复制的手工品一类。我宁愿相信它掌握着一种生存理念,一种嬗变过程中必须守住的东西。 我沉浸在这种神秘的花香溢满安谧的山冈。树枝伸进水里,弯着身体触到野花的花蕊。有的树枝桠伸过了河的上空,在空气中被野花霸道而浓郁的味道浸渍着肉体。滴进水里,野花的味道在阳光洒播种子的河流里飘向远处的村庄,融入那些不被我们重视的涣散的时间深处。也许这是我们青春遗失的某个原因和疾病袭击的缺口。由此出发的理想、语言、谣曲、野调和物质主义凶猛侵入思想和软弱的肉体乌合阵地。 我仍然是孤独地信任着我的朋友和导师。我固执地相信他们就在这里。花香蛮横地出入夹杂着小动物吱咛的声响的气味漫山遍野,缠住树木,缠住河堤,贴在我的脸上,继而越过绿色的大片农田。花朵溢满雄性和金属的明亮光泽,密度大,使我感到渺小卑微。粗壮的根茎,叶脉在阳光下被光线扭曲,我看到流水如蛇越过临近的竹篱笆。水纹映在野花的性感花托上,金色、土黄。如果夜晚有星光,你会发觉河水不同寻常的另一种延伸,直到进入你回忆和辛酸深处的方向。它制造悲哀,人的秘密和村庄的古老信号。它提醒你,泛滥的抒情是罪过与毁灭。 我痛苦地觉醒在晌午一个人的田野。花香野力十足,以剧烈、令人震撼的速度在旷野奔袭动物和人。它在左冲右突,忽隐忽现,混合了水汽与尘埃钻进人的鼻孔,将人缠住,使记忆堵塞。我像遭到笨重的旧石器的打击,反应迟缓,好久才扭回头来。一双怅然不知所以的眸子溢满了忧郁。花香冲击着河滩,河边的礁石和浮游的鱼儿也陷入一种空前的迷乱。 大风从背后的村子刮过来,羊群走回围栏,太阳在头顶直射下来,遍野燥热,泥土青灰,树木叶片在我头顶微微晃动。人群躲进孤独的风中,岁月的大风从花野掠过,野花摇头,扭动,起舞,惊艳,妖娆,节奏剧烈。我的小调急遽地喑哑,隐伏在隐隐作痛的干燥的喉咙里。 野花的头颅朝着阳光汲取生存的能量和养分,山冈成了野性的躁动的河流,不可抗拒,解脱,只能狂奔,呼啸,挣扎。 我惊疑地想起,田野里大雁开始向南迁移的时辰,诸鸟高飞,秋天的成熟气息溢浸整个旷野。村庄安静,栅栏上还有一枝折下的断了的花。老鼠们打洞时咬住了野花的根,撕毁了花叶和野花灵魂中饱满美丽东西;一直把它们拼命拖到大地的空虚、猥亵、孤独、远离丰收、民俗、风水的深渊中去。企图让它们的青春在没有阳光覆盖的地方腐烂、分解、荣辱皆命。 我发觉这是一种渗透性极为强烈的火辣但细腻的花香。遍野都是这种野生生命的热情及痛苦。在太阳的炽烤下,人和花都有一种钻心的刺痛感,血液迅速流过心房。我惊出一身冷汗,我已经站在金秋的边缘。 野花布满山野,布满人凄迷的眼睛。野花纯净,因阳光而血流清洁。 这是侵略人刺激人神经甚至迷幻视觉的气味。野花呼啸,没有恐惧和悲悯,哪怕一丝的忧伤。坚韧的野花,永不坠落的野花,明媚的阳光清洗它们的成熟的躯体。洁白的云彩从山冈隐去,阳光躲进云层,天空阴沉了下来,一如中年人骤变恼怒的脸色。我陷入了不可制止地惊慌之中。我边跑边诱惑地回头,遍地的野花开始低沉地发出怒吼,雨水打下来,打碎了野花美丽的唇。我淋湿了身体,满脸的迷失,辨不清村庄在哪一个方向。那些金黄的,橙色的,湛蓝的,苍白的,忧郁的,火辣的野花在兴奋地交头接耳,散发出生命原始的气息。我发觉我是个可笑的懦夫,无助地呆在英雄的血域。 这些花仿佛每一株都像女人。站在山冈上,或浑浊水浆中的勤劳的女性。 我陷入迷惑:这是燃烧的朱颜?是战国的美女还是西北的女人的手指? 雨还在下,野香阵阵,令人为之烂醉,令人叹而长吁。在这个生命之秋,它们开始摆脱城市邪恶的诱惑,它们狂欢的舞蹈打动了山野所有刚刚迎来丰收与成熟的生命。不亚于注入一支灵异的药剂。它不是来自消费白菜、石油、灵与肉的城市,而是越过下流小调的蛊惑,定居山坡,与青春同居。 我想应该是这样。野花嘶啸,如马。野花生息,繁衍,从一个细小胚芽开始,崩溅生命的灵感和火花与灵异的令人激动的力量,以及强大的适应自然恶劣粗糙环境的能力。这就是所谓青春,或者民风中弥留的秘密。 缄默的花儿保持神秘,如黄金般舞蹈;旷野安寂,如生命最初的黎明。自然界中,电闪雷鸣,风雨冰霜,没有野性没有坚韧品格的花朵断难生存。这是自然的规律,它不讲任何私情适者生存。这是一种进化论也是自然生命无法回避的生存问题。我喜欢野百合,因为它的一丝野性,它是自然的宠儿。野性是自然界最富深蕴的一种尊严,这是生命的大无畏,蓬勃的茁壮成长。野性是人体一种原始性质的起码的健康,起码的理性繁衍的需要。野花强烈的生存欲望是足以藐视城市里繁忙的医院流水线上硕大的人、冰冷的手术刀。 我开始感到惭愧。一个不能理解这种强悍生命力的人会深深陷入这种乏味不能自拔。通常,这是人的悲哀,他的脾胃,心脏,血压无法抑制这种大自然的宠儿的略略带有破坏性的冲击。脆弱的身体经不起这种自然的力量的强烈颠簸,我终于发觉了悲哀,站定了脚,站在我劳动与游戏的土地上,我不会再离开。 阳光重又光临大地,河带飘摇,野花又恢复了兴奋。体香越过发亮的深秋的河水飘向村庄,牲畜和远方。也许这就是真正的野花的性情,性格。我琢磨着,思考着,让自己漫游在它们中间。是转折点,是死亡,衰老,代谢,也是新生。这是我们农耕文化人唯一的信念。出于这种信念我决定留守我理想栖息的土地。 这是毫无隐私,阴暗,毫不媚俗的野花。野花欲望如焚,像百兽之王的狮子。这是永不熄灭的野花,赤红的火把。通体没有一丝阴暗,筋络与大地的骨血相连;有柠檬色,橘黄色,绯红,黑浓,赭石,还有绛紫。这些花不能在城市狭窄的充满自以为是的角落生长,淘米水和闲言碎语会玷污这大自然的精灵。我佩服,这种理想的颜色,这种不可干涉的野性,至少人与羊群,暴雨无法干涉它们的自由。它们永远是热烈的生命运动中舞蹈中的陶醉似幸福生命的思考,有时人会嫉妒野花的这种存在或生命方式。它生长在我们的村庄里,使我们骄傲。 野花纷飞,野花健康。我已经走不出这炽热撩人的花野。 我觉得失去了跳跃能力、伸展技能的人是悲剧的人。人不能以野性为核心,但人不能缺少它。这是拒绝冷漠、死亡和服从的生命。这是才能的体现,智慧的姿态。 这是亲密的野花,这是素面朝天的野花; 这是自私的人所不能企图的健康。 我想不起这些神秘的物种的起源,它深深影响着我的神经脉络,我的性格、理想。 我想拥抱这些热烈的生命,连同村庄,山冈。我独偏心这种幸福。如果丧失了生命内在动态的美,思想就会随时搁浅,触礁。当初的诺亚方舟就是因为这个原因而消失在都市人的视野和理想中。 站在民间村塬的高地,我面朝荒山的花野,新生不息的理想潮水般涌来。野花起舞于人间精神枯萎的龟裂旱地,展示着生命不灭的浩然与天生的个性。我知道这不是可以预约的野花,不可以亵渎。尊重这种健康和美也是自我的反省和对健康的理智认识。它怒放于生命的暗角,车马的前方,黑暗的罅隙,民间、道德的前沿,始终如一。那就是相信青春或一种本质。 偶尔我见过那些灿烂的疯狂的倔强的野花,躺在阳光下的岩石上,肉体糜烂;随光线一点点枯去,惊心动魄地演绎着生命的高贵、不屈与壮烈,野性十足地死去,像古代战死于沙场、兵不血刃的英雄。这是对我们脆弱生命的嘲笑吗?我们没有重视过,这是我们村庄文明的一种符号;我宁愿相信是我的另一种坚定的理想。 我由衷地赞叹那些岁月风霜中的野花,顽强、具有饱满意志的不屈生命。在如此坚韧的生命面前,有一种宝贵的信仰和通向理想前沿的心声,有一种我们坚守的青春立场! 青春的觉醒在于理想旗帜的飘扬; 青春的本质就是坚韧,就是开始接近一种思考的姿态。 而青春的道路只有一种,接近青春的本质也永远只有一条道路。 夜雨寄北 刘卫东 当枯萎的灯光和灵感一起在黑暗中熄灭,我能感受到我骨节的酸楚和四围的寒意慢慢将我囚禁。肉体在黑暗里显得滞重、疲惫不堪。这是一种疾病,匆忙中,孤独的手握紧笔,病根就从此埋下。淫雨天气,到处散发着陈旧的气味,人此时只能像自然界里离群的落伍者,独自寻找自己的归宿。 文字是一种枷锁,带着自然界那种原始的嘶哮和痛苦,落单和孤独,仇视。是文字带着废墟的意旨和残喘的灵魂让企图在这茫茫雨夜里的阅读者迷失。一如破除秘史或者揭穿谎言之后的皆大欢喜,然而我感到了困惑和局限。废墟般的文字带着凄美的微笑将人的身体和精神捆绑在一起,直到有灵感的火种降临。 我曾经许多次阅读《嵇康全集》,从来没有并不冗长的感觉,但是我越读越沉默。直到自己沉没在浩如烟海的历史资料。感觉到荒凉、芜杂、难于逾越伏笔埋下的陷阱和事件的伪证。 沉默,这是一种病入膏肓的状态和迹象。尤其是这样的晚上,雨水和夜色中抑郁和黑暗的部分掺杂在一起,破旧的书案上是斑斓的墨迹。时间和情感都是有限的寄托,只有雨水永无止息地从白昼的世界流向暗处,沉浸在人的心中和残破的窗棂。夜,终于还是开启了通往光明的最后一个瞬间和可能,我打开窗子,任凭秋风撕破我的世界,我从这样支离破碎的感情中挣扎着走出来。带着文字的枷锁,我的抒情已经是病中的低吟。砚台与直立如古人佩剑的笔,在夜色中褪色。我此刻只能与虚无的历史古篇和自己的身体对峙,和那些象形文字对垒。我能听到号角,剑矢的舞动,屠杀,盔甲霍然被刺破的声音,能感觉到博弈的神秘,自然界的诡异以及人心的愚钝和历史的缥缈无际,大雨滂沱,理想文字与毁灭之前无声的绝响,荆条盾牌已经不能抵挡这无处不在的进攻和渗透。 这个时候是汉语言以她的美和爱考验着我,拯救了我。我已经不再依靠灵感和欲望书写,我凭借一种美,一种朱红色的极其烈性浓郁的美,得到了整个世界,比如大雨中的整个北方,黄土高原或者腾格里沙漠。我像一个汉字,被镂刻在时间的沙漠里,渴望雨水给予我一个美的壮烈的终结。我的形迹皈依北方的山河,沉沦在这个世界中,和浩瀚书页中的汉字一起陶醉、沉淀在浪潮的深处。体会这惊人的黑夜带给我的感觉,阳光与河流汹涌,冲刷着纯粹的黑暗。 夜的风景蛊惑着我的心思,疾风如雨,劲草如矢,霹雳一样的闪电捕捉着废墟上文字残余的光明然后沉入喧哗的地狱,结束这暗夜的孤独。我依靠母语汉语言给予我的气质沐浴在黑暗的灵光中,狂暴的风和欲望的雨如癫狂的病毒夹杂着文字的野性和象形的利刃冲击我的视野和局限。我站在窗前,一言不发,惊异这自然界的神秘和壮烈,雨水降临在这散漫时光的书房里,案角的墨和笔锋芒毕露,光线穿透这混杂的黑暗和雨声。残荷断篇,抚慰着阅读者的病痛。 这是阅读者的心与文字的剑锋,黑暗的夜的光芒泄露,知音的言语。 窗外雨声无形地浸染着我的文字,书斋里弥漫着六朝或者魏晋时期那样的古典气息。雨声惊心,我是凭一种自信感觉着文字与大时代的落差与丝丝缕缕的关系。 书斋之外还有另一个世界。 雨水,从遥远的北方直奔江淮,东达汉江,西至巴蜀大地,南国也有了体验真知的可能。 雨水从浩渺无语的天际飘落下来,无声地入侵夜的每一个角落。古人所说的甘露,从高高的神圣天宇降临,受难的病体和焦渴的土地终于可以接受滋润。朗朗乾坤,那应该是神与人的意志。雨水袭击了这个虚假的世界,虚无主义和膨胀的欲望瞬间坍塌化成一堆废墟。遥望悠悠苍穹,这雨已经与人间烟火无关。清洁的雨水冲杀在黑暗的风景中间,天地寂静,山河水脉隔着遥远的距离和时间向你逼近。同时还有书本间的迂腐戒律,后现代主义的语法和词语的洪流。它无声地渗透向内心燥热的沙漠和荒芜的世界。这个时候人容易得到灵感却失去方向。激流中的雨声从被闪电劈开的苍老森林和凸直的石崖、高险的山巅奔流而下,声响惊心动魄,观壮烈的叩击,剿灭一切愚妄的气势。 这样的雨能使夜里黑色的风景和文字更加光亮,能使人的眼睛和目光更加敏锐犀利。清澈的雨水随风飘摇在世界的宁静之中,凝聚了星光和宇宙的精华和锐气。雨水能让这肆虐的文字病毒彻底绝望,能在瞬息之间对丑与恶,善与美做出选择。精神经流不息,大自然的川流与云水气度怀有点化愚昧的仁慈与悲悯。雨水净化我的文字和思考,纯洁我眼中的风景,鞭挞萎靡的肉身。这来自纯净无暇夜空中的脉流,蕴涵着久远的精神,道与义,洁与污在闪电的瞬间黑白分明。无形的锐气和经验进入了整个世界的过程。自然界的法则就是这样定义文字的虚妄以及人的道德与精神。千秋正气,文字就有了深度。 我慢慢地翻开书卷,朦胧的灯光温和而沉郁,窗外如墨的风景如谶语一样遥对苍穹。我徘徊在零乱的书案旁,凭借农业生活给我的经验和贫瘠的艺术敏感,任时间从书页和文字的缝隙中流走。我良久思考着拓本上的笔迹,那是王羲之、张旭、怀素或者米芾,或者是某一位隐居江湖逍遥优游的高人。浓墨残书,我耐心地接受这种浸染,感受一种潜在的气象和理性。文字如水游走如蛇,百川万壑,枯木逢春,雨声中优游万仞,心气平和。我试着临摹,当我感觉有足够把握的时候,停下来整理一下思绪。雨水随着冷风吹进漆黑的砚盒里,浓墨泛起点点涟漪,打湿了杜工部的诗,满是狼藉,冷锋钻心。 我一直试图这样读懂鲁迅的冷漠与爱,读懂书本或者进入民众进入历史的浅薄启蒙。因为历史讲座和预言的泛滥已经过于沉重,堵死了拼死一战的可能。脆弱的叙事和务虚的文本已经被操纵,已经背弃、沉沦。我欲拯救自己沉沦的文字。那是一种应该在黑暗中闪现出正气和美的文字,散发出血性的理想文字。 我的抒写从来不需要酒精、糖、性以及自杀和频繁的艳遇、冷漠的地铁或者星巴克咖啡。我需要的是敬惜字纸、激情,需要的是雨水和对黑夜中风景的洞察和对白昼虚伪的看破。因为我认为酒精和咖啡中没有任何普遍的真义参与。这是一种敬畏自然的观念,承认人的价值和生存的意义。摧残了人与自然之间建立的和谐和固有的关系。灵感,存在于远离众生的高原之巅。词语、纪录片不能真正把这深处的东西展现出来,压根儿不过浅薄地触及一些与他们贴身经济利益有关的庸俗话题。从酒疯子的世界走出来,不做工业流氓、红眼病患者。 文字是一种介于虚妄和谎言、良知之间的东西。使用作为母语的文字书写应该回归一种沐浴神圣的感觉,这种感觉的贫瘠和匮乏带来的危险足够导致内心的衰老和精神的颓废,最终毁灭物质的意义。翻着司马迁的《史记》或者李白、杜甫的诗文,你找不到任何艳遇、猥亵。在这样的观念引导下,我的笔和我的全部面对硅谷的电脑和奔腾处理器时没有沦为失败者,可恶的标签依然只能是我母语书写的附庸。在大雨中我才不失去识别黑暗的能力和意识,因为我相信感觉,机器是磨损并不能消灭感觉。我的母语和这南方淮北大地的雨水让我的感觉复活,复活文字中的节气、骨气、正气。我浸淫在一种金石文字的震撼之中,勇气和尊严都在慢慢恢复。 我在这无边风雨的昏暗书斋里体会到母语的高贵和意义。绝美的古诗十九首,屈原、杜甫,展现着母语美的极至和悲悯。中国人在金石甲骨和北方风雨大地之上创造的语言让我深感美的伟大,那是真正的风流俊秀的文字。 很难忘记,当人被时间和残酷的现实拖着走向虚无时耻辱的感觉。物质和精神的匮乏给人以致命地打击,抒情变的乏力,自然开始转向求和、钻营。人性自然在这样的紧逼之下,沦为物质的奴隶。文字被固定在暴力、愚昧腐朽的金属十字架上,被神化之后被利用,勾结权力或者变卖。文字已经丧失内在的根据,只剩下血腥、权术、无知、下流、卑怯、粗鄙、煽情、下跪、冲动、欲望和麻木。文字的语境已经和公平、正义、道德、良知、民众无关。Fairplay只是一个神话,文字已经丧失内在的神韵和气度。金钱与童话编制的剧本已经没有动人的魔力,阅读者心有旁怵,如惊弓之鸟,呜呼不已。 长久以来我渴望北方能够给予我这份勇气和能力。 时间能给人许多澄清事实的机会,然而时间也会消磨人的激情,毁灭人的感觉。 方寸书斋的狭窄制约我的思考,夜色凝滞,我一度想起那些朱红大印飘洒浓墨的字幅。小时候踮着脚扒着书桌费劲地看大人们写字的记忆仍然没有磨灭。醇香的墨汁如风雨铺满黄褐色的纸张,让有心的阅读者顿时想起厚实的丹青竹简。 自从我幼小的心灵中有了方正这个简单的概念以来,我就一直认为中文是最美的文字,它富有张力,是一种高钙文字。从来不缺乏蛋白质、葡萄糖、血气与骨勇。中文在迁移、纠合、游牧历史中整合成为世间最优美最具想象力的文字。我无意美化我使用的语言,我只是心平气和地叙述这美的历程。我不是书法家,我的临摹缺乏章法,但是我没有轻视练习的心得和启示。所有大家都是从握笔这个最简单也最显功底的动作开始。我们80年代的那一拨,这个是最后的也是我们那时的启蒙以及做人的开始。正心,康健,这样的临摹我觉得已经超出儒家的迂腐,接近一种勇气,接近一种敢于打破腐朽和糖块拼凑的文字的迷信。每一个方块字都可以敲打出一把呛人的亲切泥土味,能感受到其中血液的温度和古人的胆识与绝唱的余韵袅袅,连绵不绝。我以为这种滋润绝不亚于美语、德语或者葡萄牙语。世界上的语言没有贵贱,汉语文字中残余的或保留的美足够让我们清醒地看到书写的光明。在这样的深夜,我坚信我会有一个可以依靠的着力点,让雨水的精华洗练这些古意横溢的文字,铅华落尽,大义凛然,字正腔圆,掷地有声,充满想象力,溢出青春的健美和历史的古朴以及母语最吸引人的特质。那是文字中绝美的罕见东西。青年的诚信和民间朝野的文明精华。我如此热爱这样一种语言,以致我毫不犹豫选择它作为我大学的专业课。我格外珍惜有认识它深入它的机会。文字与如烈火般的胭脂如今都被焚烧在欲望和流氓的口语里。圣徒与痞子可以毫不知耻地玩弄一种称为精华的文字。 从甲骨随想到氏族会议,中文开始接受原始的打磨,从北方的渭河流域到仰韶文化,它接受并担任了早期的社会交流功能。汉语言就是这样一条母性粗糙深沉的河流。毫无疑问,这是健康的,沐浴阳光中追求高远的阅读者和劳动者用石斧在灵魂的山崖上开凿的一条闪光的历史河流。有时候追寻这样的文字需要逆流而上,需要心和敏感。我作为一个文字的追逐者,一个来自农业家庭的孩子,用盐、牲畜、羊皮筏子、善良与淳朴泅渡在这条光辉的大河里,感到自豪和骄傲。习作以来,我渴望自己是一个身体强健的纤夫,能够用力拉动母语的渔船。少许的收获都让我感到欣慰和踏实。 我一直不肯从心底赞同把中文说成是煽情的工具。我羡慕我的语文老师,他有自己对中文韵律、质感、节奏及内在价值蕴涵的独到理解。 作为农业家庭的孩子,我们对劳动有着最真实的直接的理解和感受。这种感受已经渗透到终年操劳的每一个家庭成员的身体里,它绝对不是纯粹的浪漫,当然也不是自暴自弃的苦役。 我和我所有农业家庭的孩子一样,抱着一种传统的训则像80年代的所有学童一样从懵懂开始学习,无意识地膜拜知识。传统上我们还曾经用它来祈福,写祭文,求雨,互道平安吉祥,甚至结仇,赊账。但是农业家庭最虚弱又最坚实的就是它的本身让我们不用知识说谎。 这是因为那个年代农村的生活交流和互助的现实决定的。在这个范围内,我们实际上是坚持着对语言和言行负责的态度,一种朴素的价值观,现在它被疯狂而无情地消磨、拆借、利用。中学三年历史的学习让我有幸得到机会更深入理解这种文字的暴烈、原则、缺点。 我一直把中文或者由它哺育繁衍的我们那里的方言看成是尊严和农耕理想的理性表达方式,这是做人原则的开始。这是一衣带水的中文,是我们家园情结的核心的萌芽。中文经历了我祖先群居生活时的人工钻木取火的老火浇淬;经历了森林砍伐、野兽的强烈震撼,鸦片烟枪和工业革命以后列强的围攻,变得体格健壮,品格高贵。这不是流行语所暗示的年迈的中文,更不是丑陋的中文。从南稻北粟到刀耕火种,结绳记事,这种语言与我们就已经自觉拥抱在一起反抗贫穷、歧视、虚伪、特权;为尊严蹈死不顾,为清洁而热泪满目。这就是我理解的最无私的中文,冲锋陷阵饱满沧桑的血泪原始中文!这是我们生根的母语,从围猎,陷阱,石器的摩擦中延伸到我们的身躯、姓氏和做人的原则。这是一个溢满劳动美和智慧美的尊严感极强的心灵世界。它是一种高贵的白金文字,一种历史上永不屈服,绝不媚俗趋炎附势的战斗性的烈性文字。它不可能被走私,贩卖只能是书写的背叛。 抱着书写的信念和农业家庭对自然独特的理解,从书本到现实,从火镰到耒耜,从窑洞到丘陵,从山川到蒙古高原,喜马拉雅;江河群岭,世家宗族,风水归宿;我一直相信中文与这些元素紧密相关。中文不衰,血统神秘而高贵。 我怀念铭文、魏碑、帛书、金文以及造字的仓颉;想起唐诗的大家胸襟,宋词的豪放风度与婉约情怀,元曲的感情丰沛。这是从盆地里垦殖的语言,从高原与岩画中繁衍千古的中文。中文膜拜的世界赤裸而圣洁,感情轰鸣,震荡,溽热,粗犷。雄辩而坚决,充满正气,天生的浩然塞满幽幽苍穹。 夜色沉静如水,疾风骤雨可以冲刷掉白昼残余的污浊,让渺渺苍穹显出固有的底色。自然界的神秘主宰着我的心境,拯救着我的身体和思考的延续。 我感到书斋和文字本身都需要一次迫切彻底地震荡,来颠覆我自沉淀的那些腐朽的思考。历史的陈迹、麻木和没落的说教、考据、充满糖液和酒精知识堆砌的虚幻文字让我有一种切肤之痛,读来是一种奇耻大辱。我不畏惧所谓的流言、攻讦、贬损与嘲讽。这样我能更接近,阅读鲁迅先生的与屈原、杜甫或者辛弃疾、陆游。 深夜的时候,耐心读完陈子昂的《登幽州台歌》,打开窗户,正好迎面是北方的寒雨和冷风,让人的头脑顿时清醒了许多。风雨过后,有一种繁华落尽内心充盈的感觉。墙壁上挂着古诗字联,一副朱红鲜亮的丹青大印尤为醒目。我在乡村的这间书斋里墙壁上微微渗进来了雨水,顺着粗糙的墙壁,连同夜色浸淫着我的内心、日记和凌乱的三尺书案。 悠悠苍穹,夜风如潮,南国沧浪之水可以冲洗污浊与尘埃。所幸我也没被书斋囚禁,文字没有破碎,士气尤在,微弱渺茫的精神依稀奢望可以破壁,与自然界的壮美接触。 夜读一册《元史》,黑暗的夜空中隐蔽的风景和真义启示并肯定着我的苦读。 我此时突然对那些古老的歌谣心生敬佩。暗夜如此澄净、安静,头顶的星空邈远之余让人感到心灵宁静的欣慰。夜雨神秘地渗透人的身心和写作的文理,书脊、木椅、笔墨赐予人最初的大义、真知、骨气和节操。润物无声,天地之间充盈着浩然之气。 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於人曰浩然,沛乎塞仓冥。 皇路当清夷,含和吐明庭。时穷节乃见,一一垂丹青。在齐太史简,在晋董狐笔。 …… 是气所磅礡,凛烈万古存。当其贯日月,生死安足论。 …… 顾此耿耿在,仰视浮云白。 悠悠我心悲,苍天曷有极。哲人日已远,典刑在夙昔。风檐展书读,古道照颜色。 --《正气歌》(文天祥) 北方沉浸在宁静的夜色里,如期而至的清冷夜雨屡次打湿我的视线,告别青灯黄卷的多情缠绵,我努力发掘着笔下的病根。窗外四野疾风劲草,秋雨飘摇,朦胧一片,无形的寒意侵入肌肤,风吹乱了半间书斋。一页风景,方正文字铿锵坚韧,已经连带镣铐、骨血冲破废墟一般的墙壁。南国秋夜迷漫,浸淫了太多的凄迷与现世的用心。 汉语言、象形文字,这是我沐浴神圣的时刻。我相信是文字的骨、脉、筋肉与感性的形,血液共同承载着凛然的正气,融合在自然界的山水与天宇之际,澄净明亮,没有杂质和阴暗。 这就是造化人与我们赖以生存的文明的根基与救赎。文章的义理就隐藏在这种节气与情操之中,这种节气是自然界浩渺苍天的根本与人相通融的地方。文字正心,立志,祛除疾病,居高久远,这是正气天生永无止息的浩然,充塞苍冥,贯透芸芸人心。 静夜时分,从书斋狭窄的窗口遥望天穹,夜雨中北方莽莽苍苍,心有天地正气,四野寂静。我皈依了我的母语,沐浴一种难得的安静。 夜雨初停,天地清朗,黎明已经不远…… 中原人卧室… 文/马 牛 打开抽屉,取出那张纸,抖一抖,就会抖出一地的千军万马。 我们的部队忽南忽北,居无定所。前天在江南,今天又身处沙漠。战士们由沙漠里的黄风想起无锡的黄酒,由驼峰想起水乡女子的肩膀。 队伍在沙漠中的行进极为缓慢,一个早上才走两三里,竟还有人掉队。 掉队的黑点儿在稿纸格上静止不动。其他排列整齐的黑点儿继续前进。他们从第一格的左边出发,走到最右边,跳到第二格,继续向前。如果走到右边时天刚好黑下来,他们就搭起帐篷宿营。你手里的稿纸上随即闪现星星点点的火光。这时有人向你借火,你不要把稿纸给他,否则会有一个庞大的白色圆柱体从天而降,将这支部队毁于一旦。 沙漠的夜很冷,每个战士都在心中虚拟了一个火炉,他们围着火炉和情人接吻,或者烤红薯。情人总是迟到,好多个夜里,火炉里只剩下微弱的一点火光,她们才忽然从身后趁你不备,抱你的腰,吻你的耳根。有时她们根本就不来。等不到的战士围着虚拟的火炉涕泪涟涟,暗暗在心中将虚拟的其他火炉抹掉,尽管它们做工精美,火旺时一跳一跳的火舌肉感十足。 你把那张纸提在手里,时不时,一些描写虚拟火炉的句子不翼而飞。刚写完时我把它放进一个密封的玻璃缸,经常就听到某些东西撞在缸壁上,哼哼叽叽。它们知道潜逃无望,重又回到原先的段落。那样,沙漠里的士兵在未来的夜里依然泪流满面。时间一长,他们开始对火炉开枪。那些寒气逼人的夜里,枪声此起彼伏,仿佛战役已经打响。 将军组织了一个侦察队,侦察队的人数与悲痛欲绝的士兵数目相等。没过多久,他们都循着枪声找到了与自己对应的战士。他们卡着表,在同一时刻拍拍战士的脸,扭扭战士的耳朵。但战士们仍闭着眼极精确地向空气中的某处瞄准,扣动扳机。一些侦察员负了伤,他们的血在稿纸上圈圈点点,像评点后留下的红色笔迹。 将军解散了侦察队。他想,天一亮,战士们醒来,一切都会迎刃而解。他不知道,此刻一个中原人正走进卧室,把那张尘埃纷天的稿纸咔嚓一声锁进抽屉。 现在沙漠的夜变得永无止境。 将军一直没睡,他在等天亮。原先的侦察队员轮流陪着他。等待中他们还做一些工作,比如,统计一下浪费的子弹,睡梦中误伤的战士人数,等等。他还计划着天一亮就挥军南下,在四季如春的江南,战士们无论如何也不会梦到火炉。他打开地图,用笔在上面勾勾画画。这时,他们已经被沙漠里的一小帮土匪包围了。 土匪头子竟是个南方人,操一口吴侬软语。他的手下都是沙漠的后代,黑红的脸上目露凶光,嗜血成性。他们个个跃跃欲试,像试图挣脱铁链的疯狗。南方人轻巧地冲他们摆摆手,他们平静下来。他对将军说他需要一批军火和军装,他准备组织一个军队,在沙漠里所向披靡。将军同意了。他们互换服装后将军很不好意思地提出一个常识性的问题,他问南方人,沙漠里的每个夜是不是都像今天这么长?土匪头子看他一眼,和他的手下拍拍马屁股,嘻嘻哈哈,扬长而去。 如你所想,他们身着军装,冲出稿纸,冲出抽屉,冲出中原人的卧室,到南方所向披靡去了。土匪打扮的将军守着他沉睡中的千军万马在沙漠里等待天亮。 从开始到现在 文/霍 艳 quot;如果想在短时间内迅速地忘掉一个人,请找出一个本子,一根笔,逐一记录下他或她的缺点,每天睡觉前用心默念,深刻回忆他或她所对你犯下的种种罪恶,随时补充,直至再也想不起来……quot; 仲夏是从一位女作家的博客上看到这个方法的,她有些难以置信地用手指划过屏幕上每一个字,反复阅读,生怕漏掉一个字。 她留言道:遗忘真的有这么容易吗? 这个恼人的秋天,对安泽的遗忘已经迫在眉睫,仲夏要把这个人彻底从自己的CPU空间里清除出去,不再耗占内存,腾出地儿好给更多的花样男子。 守在一棵树上吊死,是愚蠢者的笨行为。 全面发展节节开花,是智慧者的座右铭。 缺点一:多愁善感,动不动就掉眼泪,实在有违大男人风范。 仲夏永远记得她和安泽的第一次见面。 学校自从把每个教室的课程安排贴在门口后,来蹭课的人就如潮水般汹涌起来,狭小的教室经常人满为患,到处充斥着陌生的面孔,仲夏如果稍微来晚点,可能连座位都抢不到。她实在是不喜欢这些蹭课的人,小班教育的气氛被三教九流的外人所打破。他们随意讲话,尽情录音,顶撞老师,用一副窥探的神情看着班上的其他同学,还美其名曰为quot;接受再教育quot;。 今天亦是如此,仲夏瘦弱的身躯终究挤不过虎背熊腰的人们,她被挡在了电梯外,而时针显示距离上课时间仅有三十秒了。 quot;噔噔噔quot;。 细根的凉鞋在楼梯和走廊间发出清脆的碰撞,仲夏拽着自己绿色的裙摆,艰难地爬到了七楼。 可她还是迟了一步,仲夏眼睁睁地看着陌生的面孔们把最后一个有利位置占据了,剩下的只有老师眼皮底下的那个狭小的座位,远离空调,靠近大门,视角正好看不清电视屏幕,却足以被老师喷出的唾沫星子淹死。 老师怒目而视,这是个厌恶学生迟到的老师,而仲夏刚好迟到了三分钟,在他发飙的底线附近徘徊着。 quot;坐到那里去!quot; 老师的手指向了第一排那个仅存的位置。 仲夏极不情愿地坐在了上面,面露凶光地看着那些窃窃私语的旁听生们。如果可以她真想把他们全部轰出去,为什么交了八千大洋的学费,享受得竟是如此待遇? 这节是影片分析课,放的片子是李安的《断臂山》。仲夏的同学们早就在第一时间通过盗版光盘的途径看过了这部片子,所以他们早就找好了消遣的途径。而旁听者们则第一次欣赏到所谓大师的片子,看得津津有味,乐不思蜀。 仲夏和他们都不一样,尽管片子她走马观花地看过一次,可是在老师眼皮底下,她实在不敢把书包里的小说堂而皇之地摆在桌子上。但昨晚熬夜赶作业又使得她困意难耐,仲夏只有侧过身支起脑袋,任由双眼皮打架。 昏昏沉沉的状态不知持续了多久,仲夏终于盼到了影片即将完结的那刻。 Jack与Ennis最后一次在湖边相见,Jack动情地说了句:I you,Jack。含泪的神情催人泪下,曾经那样明媚而鲜丽的眼神,却因多年的感情折磨从五月的春潮变成了十二月的迟暮。他对Ennis的爱是要轰轰烈烈相守终身的,而Ennis在社会压力下循规蹈矩地活着,卑微地爱着,所以他们注定无法在一起,所以死亡这个问号划得凄美却又合情合理。 正因为坚信死亡是美丽的,所以仲夏自始至终没有哭过。她想在对的时刻对的地点,又会有另一对Jack和Ennis相遇的。 可是仲夏非常恐怖地发现靠在墙角的那个男孩居然在主题曲的伴奏下慢慢摘下眼镜,用手背来回蹭着双眼。 quot;天那!他不会是看哭了吧!quot; 这个可怕的念头冒出来时,仲夏差点昏厥过去。一个大男人居然因为一部电影而抹眼泪!到底是李安的电影太煽情了呢,还是现在年轻人感情太脆弱了呢? 他不是仲夏班上的同学。那些同学们有的在睡觉,有的在看八卦杂志,有的在打游戏机,唯独没有听课的。看电影对他们来说已经不是乐趣而是一种煎熬。 仲夏很快投以鄙视的目光给男孩,鄙视他蹭课的quot;卑劣quot;行径,更鄙视他当众落泪。 他们第一次相遇,仲夏就在自己心里画上了一个大大的红叉。 中午他们又在食堂遇见,冤家路窄,狭路相逢大概就是如此吧!可这是仲夏的一厢情愿,此时此刻男孩并没有对这个打了一节课瞌睡的姑娘留下什么印象,所以当仲夏狠狠地撞向他的时候,他一脸诧异。 quot;哗啦!quot; 热腾腾的饭菜倾倒在男孩白色的外套上,红色的印记和鸡蛋残留物让人很容易猜出仲夏中午吃的是鸡蛋西红柿。她是成心向他走过去,谁叫食堂上百号人她单单发现了他。可泼菜却不是有意,只怪仲夏一脚踩到了别人掉下的一团白花花的米饭上,身体立刻失去重心,迅速后仰,饭盆则划出一道完美的抛物线准确地砸在了男孩的身上。 他的鞋上沾满了白米饭,他的衬衫挂满了鸡蛋西红柿,衣角滴答着菜汤,连头发上都挂着菜叶。 仲夏也好不到哪去,一屁股坐在地上,裙摆散开,裸露的小腿上挂着菜汤,淑女姿态尽丧。她恨不得像鸵鸟一样把自己的脑袋埋起来,从未有过的狼狈感迅速爬上脸颊,她羞红的脸和地上的西红柿相映成趣。 周围同学一片哗然,有认识仲夏的人更是把它当则笑话看,很快校园的BBS上就会出现quot;文学系女生食堂狼狈实录quot;。 伸向仲夏面前的双手是男孩的,那双手上还沾着菜汤,让仲夏犹豫着是不是要握住。 她没有想到,犹豫不决地握住他的双手时,宣告的却是一辈子把自己交付给他。 在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他们遇到了彼此。 缺点二:沉默寡言,没幽默感,十足的闷瓜。 仲夏跟他说的第一句话是:quot;喂,你叫什么啊?quot; 男孩说:quot;安泽。quot; 很简单的两个词组合在一起,发音竟是如此地好听,舌尖顶住牙齿,quot;泽quot;这个音就轻巧地从齿间的缝隙蹦出来,留下一些尾音在口腔,等着慢慢弥散。 仲夏等待着他解释这个名字的来历,或者等着他问自己的名字。她甚至想好了如何介绍自己生在一个仲夏之夜,那晚的月光如何明媚,清新的空气中还弥漫着香草的味道。 可是,安泽什么也没有问,他背过身去,假装看不见仲夏失望落魄的脸。 后来仲夏知道了安泽就是那种不善于表达自己的人,他很少说关于自己的事情,仿佛自己是刻意隐瞒身份的卧底。关于安泽的线索仲夏是一点一点整理拼凑起来的。云南人,在附近的一所重点理工科大学学习机械工程,趁着大四课少来仲夏的学校蹭课。喜欢看电影,喜欢读书,厌恶一切嘈杂。 渐渐熟悉以后,仲夏总会放弃梳妆打扮的时间,特地早早到教室占座。她总是占教室两个角落的位置,因为她不敢接近他,也因为她的余光刚好可以瞥到他。 老师经常会讲一些枯燥的电影理论知识,比如巴赞的电影美学,比如关于电影第七艺术的讨论。仲夏总是昏昏欲睡,初春时节阳光异常温暖,洒在她的身上就像披上了妈妈织的毛毯。来蹭课的人大多知难而退了,他们耐不住这份无聊。安泽是唯一坚持下来的人,他像这个班上的学生一样,认真地做着笔记,仔细地观摩影片,虚心地请教问题,及时地复印学习资料。他会帮仲夏也复印一份,用荧光笔标注上重点,旁边还有手写体的一些心得体会。 这一切让仲夏开始觉得安泽才是真正适合学电影的人,而自己不过是老师眼中不学无术的典范。 仲夏感觉他们俩在一起是一件很闷骚的事情。他们从来不并排走,总是一前一后,仲夏趾高气扬,像个自信心膨胀的公主,而安泽则低着头,像个与世无争的王子。 巨大的反差,让人不敢相信他们居然会是朋友。 吃饭的时候,仲夏总是手舞足蹈地讲一些学校里的八卦消息,比如哪个明星回来了,比如表演系的谁被选去当女主角了,比如文学系的谁遭到别人排斥了,再比如哪个老师的课下课时教室只剩三个人了。每每听到这些事情,安泽总是抬起头来冲她笑笑,却不发表任何评论。他的神情好像那些都是别人的事,与自己无关。 只有在仲夏说到自己时,安泽才会显得有一些在意。 仲夏有次拿出一封情书给安泽看,一个管理系的男生大胆地向她表白了,火辣辣的词语比比皆是,感情炙热得像吐鲁番的太阳。 安泽很认真地看完了,一字不落,表情有些复杂,眉头皱成了一个quot;川quot;字形,让仲夏忍不住伸手都想把那些褶皱抚平。 quot;你要答应他吗?quot; 安泽的话有些小小地紧张,看着对面女孩的眼睛,期待着自己想要的答案。 quot;当然不会啦,我怎么会喜欢谁呢,你看我一直一个人生活得很好啊!quot; quot;嗯,这些事情还是考虑清楚了好。quot; 安泽的眉头舒展开了,额头平滑得像块玻璃,他低下头,继续对着面前的食物发呆。 仲夏紧握着的手心终于松开了,手掌里布满了细密的汗珠,一点一点浸透了信上的字迹。那封信是她自己写给自己的,她只是想证明安泽不是那种冰冷如霜的男人,起码他是在乎她的。 夜晚,仲夏必做的功课是给安泽发短信,内容都是她搜集到的一些笑话。她希望他能多笑笑,因为他笑起来是那么地好看。 quot;在一个精神病院楼下,总会有一个老婆婆举着把伞蹲在那里。终于有一天,一个护士去问她在干什么,结果老婆婆神色凝重地说:嘘,我是一朵蘑菇……quot; quot;有个人长得像洋葱,走着走着就哭了。quot; quot;有一个躲猫猫社团,他们团长现在还没找到。quot; quot;从前有只小羊,有天他出去玩,结果碰上了大灰狼。大灰狼说:我要吃了你!!!你猜,怎么着?结果大灰狼就把小羊吃了!quot; 仲夏不知道发了多少笑话,可是安泽从来没笑过,他回复来的只有一个字quot;嗯quot;,表明他收到了,也表明这个笑话对他毫无作用。 可是仲夏总是很委屈地想,他难道不知道最近流行的是冷笑话吗?他就不能假装幽默一下打两个quot;哈哈quot;吗? 缺点三:骗子骗子大骗子! quot;安泽是个大骗子!quot; 仲夏很用力地在笔记本上写下这行字,连带下几页都印出了深深的痕迹。 quot;滴答!quot; 有颗不知名的液体顺着仲夏的脸颊滑落,准确无误地滴到了本子上,quot;骗子quot;两个字顿时被浸得模糊不清,揉揉眼,已是一片辨不清的墨迹…… 不知道为什么会单枪匹马地跑去安泽的学校,连招呼都没有打一声,仲夏就跳上了门口的二路汽车。天已黑,坐在公共汽车上,仲夏的脸紧紧贴着冰凉的窗户,向外望去,霓虹灯和夜色融合在一块,以不同比例混合着,每一片天都有它不同的颜色。 仲夏不知道为什么会突如其来地兴奋起来,内心有股东西如潮水般汹涌着,简直要把她席卷。她拼命地抓住座位上的扶手,唯恐随时都可能到来的沉沦。 理工大学的人都是被功课牵绊着的,每个人手里都捧着一本砖头般厚重的资料书,就像随时准备抄起家伙打架一样。 男生女生接头的暗号是一本GRE词汇和一本托福词汇,并肩走在林荫道上谈论的也是出国留学的事宜。这里的人们是不会被爱情冲昏头脑的,他们明白除了恋爱,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他们做。 自习室灯火通明,还有人因为没有占到自习的位置而沮丧不已。仲夏顿时觉得可悲,自己的学校偌大的自习室只有人在打游戏、看电影,学习对他们来讲仿佛是件很遥远的事情。 走遍了整个校园,仲夏才逐渐明白,她和安泽生活在两个不同的世界里。 发了消息给他,却得不到回复,兴许是没看见吧。仲夏安慰着自己,继续在校园内漫无目的地游荡。 树林的尽头隐约有音乐声飘来,开始只是吉他弹奏的简单旋律,过了半分钟才渐渐地融进了人声。纯净的人声如一张网把仲夏网过去,使她不由自主地寻找着声音的源头,那源头仿佛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涯。 走着走着,仲夏开始恍惚起来,不知道方向是否正确,也不知道源头究竟会是什么,兴许只是个相貌丑陋的男生在孤芳自赏。 浓荫沉处,她看见的是安泽。 她好像从未见过这样的安泽,穿黑色衬衫,深蓝色牛仔裤,表情略带忧郁,怀抱着木吉他,专注的神情令人不忍打扰,只有不安分的风拂过他的脸颊,带起鬓角的碎发随风飘逸着,飘逸着。 仲夏远远地站着,她听不清他唱的是什么,好像是云南的方言写成的歌词,旋律却异常地熟悉,仿佛早就在她心底扎根下来,挥之不去。 猛然,仲夏想起不久前在自己的生日聚会上,她包了一个房间通宵唱歌,其中也请了安泽,可是他总是安静地充当着听众,鼓掌或者微笑。话筒每每传到他手里,他都很客气地说一句quot;对不起,我唱歌很难听quot;推托掉。久而久之,连仲夏自己也相信了安泽是个唱歌跑调的男孩。 可眼前的情景只能证明安泽是个骗子,沉默寡言是他披上的一件外套。他只对别人沉默寡言,而对于自己却有很多很多的话要讲。那些话被译成密码嵌在旋律里,孤独地唱给自己的心听。 音乐戛然而止,安泽一下子惊住了,没想到仲夏会突然出现在自己眼前,最后停滞住的那个音符弹劈掉了,发出很难受的声音。他的眼神有些黯淡,把琴放在一旁,轻轻地说:quot;你怎么来了?quot;那口气仿佛在责怪她突兀地闯进了他的生活。 quot;我正好路过你们学校……就……就进来看看……我……我给你发过消息了。quot; 一向能言善辩的仲夏变得结结巴巴的,双手不停地揉搓着衣角,崭新的连衣裙被弄得皱巴巴的。她觉得丑,又用双手挡住,整个姿势别扭极了。 黑暗里,安泽的手机闪烁着新信息提示灯,仲夏的短信果然完好无存地保存在他的手机里,没有被读阅。那盏灯散发出的微弱光芒折射在两个人的脸上,一个是紧张得不知所措,一个是无谓得飘忽不定,各怀心事。 安泽拉她坐在草地上,之前细心地铺上了自己的琴套。他的侧影在黑暗中是那么得好看,像艺术家手下浑然天成的雕塑作品,只能在博物馆观赏。所以仲夏有一刻是那么地想用手去触碰他的轮廓,把那线条勾勒在自己的心里。 许久的沉默被一句惊天动地般的话所打破,那句话从安泽嘴里说出来,很轻很轻,像细碎的绒毛,而到了仲夏的耳朵里却比泰山还要沉重。 quot;仲夏,你接过吻吗?quot; quot;嗯……quot; 她回答得声音好小好小,如同失去了初吻是一件很罪恶的事情,可这个年纪的姑娘又有几个还能完整地保持住自己的处女之身呢? quot;我没有。quot; quot;啊!quot; quot;仲夏,我们接吻吧。quot; 没等仲夏回答要或不要,安泽的脸就凑了过来,热热的鼻息扑面而来,让她觉得有些痒,想挣脱却又动弹不得,他早已牢牢地钳住了她的身体。安泽一寸寸地靠近,鼻息也越来越急促而温暖,他的轮廓已经开始模糊不清了,只是一团巨大的阴影笼罩在仲夏的上空,那晚,没有月光。 安泽的舌头轻轻地撬起她的唇瓣,又用舌尖打开了仲夏最后一道防线,整个舌头都伸进了她的口腔里,缠绵着,纠结着。是安泽口腔里的薄荷味道让仲夏彻底地放弃抵御,她慢慢跟上他的节奏,体味着这前所未有的新奇感。 后来仲夏才知道,那份新奇源于怦然心动。 一个简单而干净的吻,却让她口干舌燥起来,仿佛他的吻吸走了她全部的能量般,到最后仲夏甚至怀疑那嘴究竟是不是她的。 是怎样的一种魔力,才能让一个人觉得灵魂脱离了自己的肉身呢? 安泽送她去坐公车,再晚一点,公车就要没有了。并肩走在路上,两个人的身影被路灯拉得好长,他们还是一前一后地走着,影子有时会重叠起来。仲夏想他们的心有一部分也应该是重叠着的吧,可是谁知道呢? quot;路上小心点,到学校发短信给我。quot; 安泽的话淡如止水,没有一丝波澜,好像在几分钟前他们什么也没有做过,没有那个吻,没有拥抱,一切都是杜撰的,是不真实的。 汽车启动的一刹那,仲夏扭过头去,没有电影里烂俗的桥段,男主角会带着眷恋目送女主角离去,女主角会含泪跟他挥手告别。这是生活这不是电影。在仲夏扭头的刹那,才发现安泽早就消失在视野中了。他走得是那么地坚决,毫无留恋。 再次选择了靠窗户的座位,再次把脸贴到了冰冷的玻璃上,再次看遍霓虹灯闪烁,可心境却与去时大相径庭。心里那股涌动的潮水一下子被浇灭掉了,变成滩死水在心底沉着,把高涨的心情一点点地拉到水平线下。 仲夏回味着刚才那个不真实的吻,用舌头捕捉着嘴里尚留的薄荷香味。可是她要如何相信安泽的话,他像个熟练的接吻高手一样轻而易举地撬起了她的唇瓣,可他却告诉这是他的初吻。仲夏轻轻地说:quot;安泽,求求你下次编个不要被我识破的谎言好不好?quot; 她情愿被他骗,心甘情愿地…… 缺点四:对感情迟钝,比猪还要笨! 爱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萌芽的,连仲夏自己也记不清了,想找个纪念日纪念一下,却对着日历踌躇了半天,究竟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心里有了他呢? 开始发些莫名其妙的短信给他,开始胡言乱语说些不着调的话,开始胡乱编个借口去找他,开始赖在他身边不走。 这一切变化都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吃饭的时候仲夏不再手舞足蹈传播八卦,她甚至不敢抬头看他的脸。看见他坚毅的轮廓时,她心里会一阵冰凉,安泽总是那副与世隔绝的容颜,连她也要保持几分距离。 她刻意与他接近,走路的时候不再一前一后,而是并排走在他身边,不经意间她触碰到他的手,冰凉的,令人抗拒的。仲夏随口爱哼些歌曲,以前净是欢快的旋律,不知何时却开始越来越惆怅了,全是些悲苦的情歌。她总是期盼着安泽能懂歌词背后的意义,能在路的尽头突然抓住她的手,搂住她的腰,把嘴唇轻轻地贴在上面,不要缠绵悱恻,只要两唇轻轻地靠近就好。仲夏知道真正靠近他,是件极其不易的事情。 有次他们逛街,是仲夏强行拉着安泽陪她去给同学挑选生日礼物,顶着太阳逛了许多的店却依然一无所获。初夏的阳光就开始毒辣,射在皮肤上像针扎般刺痛。仲夏开始后悔今天穿了一件无袖的连衣裙,她忘记了自己紫外线过敏的事实,左手手腕上已经开始被阳光灼烧出一个又一个红色点点,用手挠挠,只能使瘙痒加剧。 她脸色有些难堪,浑身上下却找不到能遮盖住手腕的东西,于是很不自然地把手背向身后,别别扭扭地走着。 还是被安泽发现了,他抓住她的手腕,仔细察看,用手指在红肿的地方来回抚摸着。他的手指冰凉自然达到了降温的作用,很快痛痒感渐渐地缓解了。仲夏感激地望着他,意外捕捉到了他脸上关切的神情,再也不是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 quot;你的皮肤太敏感,以后还是多披件外套吧,等我回云南,给你带种专门防晒的草药。quot; quot;嗯,谢谢你。quot; 那是安泽嘴里第一次提到云南这个地方,如果不是仲夏翻过他的学生证,她还以为他是地道的北京孩子。云南在仲夏心里是个遥不可及的地方,远离喧嚣浮华,有的只是宁静与祥和,是安稳的栖息地,也是最适合疗伤的地方。 从那里走出来的人,也应该像安泽一样,都有一副坚毅的面孔吧? 路过一家卖银饰的小店,她兴奋地拉他进去,面对五花八门的银饰,仲夏挑花了眼,拿起这个又不舍地放下那个,总觉得哪个都是自己想要的。 没多久,仲夏的十个手指就戴满了各式各样的戒指,手腕上也叮叮当当挂满了银镯子,彼此间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她兴奋地跑去给安泽看,让他帮忙取舍。 quot;我不了解你的朋友,还是你自己选吧。quot; quot;那你看哪个适合我呢?quot; 安泽仔细看了看,最后挑出一对螺旋形状的镯子,他说:quot;这个吧,显得你手腕很细很白。quot; 仲夏翻开后面的价签,是一个不大不小的数字,她买得起却要为此付出吃萝卜青菜的代价。 quot;好贵呦!quot; 她怀着期待的目光望着安泽,再强烈不过地暗示了,她不要他付钱,只要表达出想送给她的意愿就好。 quot;那就不要买了,以后喜欢你的人自然会买来送给你。quot; 安泽好像根本就与仲夏处于不同的磁场。她说什么他都不懂,无论她做着怎样强烈地暗示,他的天线始终处于关闭状态,拒绝接收她的一切信息。 仲夏委屈地想,为什么喜欢我的人不是你呢? 走出小店,仲夏手里拿着的是一对普通的耳环,相比那个镯子,真的是黯然失色很多很多,那是买给同学的生日礼物。临走前,仲夏又看了一眼锁在玻璃柜里的银镯子,她发现自己难过的不是得不到它们,而是得不到他的心。 毒辣的太阳依然孜孜不倦地散发着热量,刚刚消退红肿的手腕眼看要再次被灼伤。 安泽第一次拉起了仲夏的手,不是十指相扣,而是用自己的手掌护住了她的手腕,他抓住她就像爸爸抓住女儿,霸道地,不容反抗地。 可就是这么一个微小的动作,也能让仲夏脸红心跳,那是两个人第一次有肌肤上的亲密接触啊。他掌心的冰凉中和她手腕的炙热,一股说不出来的清爽感在仲夏的身体蔓延着。她真想一直被他这么牵着往前走,走到世界的尽头去。 突如其来的大雨浇熄了仲夏的美梦,那雨来的没有一点前兆,仿佛是上天随意泼下的水。他们跑到屋檐下躲雨,仲夏做的第一件事情是用右手整理自己被浸湿的衣服,而安泽做的第一件事情是放开仲夏的左手。 雨点大滴大滴地落在地上,像断线的珠子,像散落的水晶球。 仲夏慢慢地闭上眼睛,耳边是安泽轻柔的呼吸,伴着那匀称的呼吸声,一滴水珠滑落到仲夏的脚面,她知道,那是眼泪。 缺点五:吝啬鬼,离开的时候连quot;再见quot;也不肯说一句。 那天回来,仲夏就彻底地病倒了,整个人瘫在床上不想吃也不想喝,额头上的温度急速攀升,滚烫得可以煮熟一个鸡蛋。等到父母强行把她架去医院的时候,她的枕头已经乱满了泪痕,以至于那个枕头无论怎么清洗,也都带着一道道蜿蜒的痕迹。 在医院的病床上浑浑噩噩地躺了三天,仲夏每天都感觉有液体顺着细细的导管注入自己的身体,血管被这些液体撑得发胀,爆裂般的疼痛伴随着她。她说不出话,每天只能吃一些流质的食物,视线也是模糊不清的,朦胧中她看见自己的病床上围满了人,可稍稍把眼睛睁开一点,那些人又统统消失不见了。 仲夏经常想就这样一直烧下去吧,管它38度还是40度,总之神志不清的状态最好,可以不去想一些人,可以忘却一些事,可以没心没肺地睡到天亮。 这样,多好。 可当人清醒了,那些繁杂的事情就又接踵而来了。在仲夏重返课堂的那天,她意外没有看到安泽,从来雨打不动来蹭课的他竟然莫名其妙地消失了。整堂课仲夏都心神不宁,她的眼睛会不由自主地斜向45度角,因为那个位置坐着一个让她牵挂的人,可片子放完了,眼睛揉肿了,杯里的茶凉透了,他也没有出现。仲夏想着是不是要发个消息问候一下,可是端起手机却连个完整的汉字都输入不了,她的手指是颤抖地,不听使唤地。 安泽的失踪不是莫名其妙的,而是一场计划周密地预谋。老师下课留住了仲夏,递给她一摞厚厚的学习资料外,也递给了她一个白色的信封。 quot;是安泽让我交给你的,他前天回云南了,他说你可以写信给他。quot; 撕开信封,白色的信纸掉在地上,除了一个地址,没有任何只言片语。他留给她的只有一个地址和一信封的空气。 仲夏颤抖着捡起信纸,然后跌跌撞撞地冲出了教室,那一刻算得上落荒而逃吧。 走在熟悉的路上,仲夏眼前总能浮现她和安泽在一起时的片断。他们一前一后,保持着固定的距离,那距离是永远逾越不了的,是哪怕他们手牵着手,也会存在的鸿沟。 在阳光下哭应该是件很丢脸的事情吧,但仲夏真的丢了一次脸,她缓缓地蹲了下来,双手掩面,在绚烂阳光的照射下,她泪流成河。 安泽是来医院看过仲夏的,只不过她不知道罢了。 辗转反侧打听到仲夏的病床,安泽目送她的父母离去,然后悄悄地潜了进来,他知道如果今天再不来看她一眼,以后也许就再也没机会了。刚打印出来的机票就放在上衣的口袋里,是一张全价机票,他明天就要离开北京,迫在眉睫。 仲夏睡得很香,看惯了她平常咋咋呼呼手舞足蹈的一面,再看她那么安静的躺着还真有些不适应。她把身体蜷缩着,如母亲子宫里的婴儿,寻求庇护。她好像很冷,身体还在不住地颤抖着,连乌黑的眸子也在忽闪忽闪的。安泽把手放到了她的额头上,滚烫的温度把他也吓了一跳,她病得竟是如此的严重。 是普通的淋雨着凉么?安泽自己心里清楚,她有的是心病。 把唇凑上去时,安泽的眼里充满了怜惜的神情。他不是能度她的佛,他保护不了她,甚至还要残忍地离开她。而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用自己冰冷的身体去替她降温,哪怕只是暂时的,他心里也会好受些。 终究还是要离开,离开北京,回到云南,那里才是他的土地。尽管心中千般不舍,舍不得大屏幕上那多姿多彩的世界,也舍不得眼前这个总是精力过剩的女孩,可还是要走。他不是没有努力过留下来,投出的一份又一份简历都石沉大海,面试的一家又一家公司都被拒之门外。北京始终是容不下他的土体,而她始终也不是他能照顾的人。 安泽走的时候,趴在仲夏耳边对她说了四个字,没有人听清那四个字究竟是什么,连老天也不知道。 走出医院,正是正午时分,明晃晃的太阳让人头晕目眩。 有颗钻石从安泽的眼角滑落,滴在地上很快就消失不见了,连痕迹都寻觅不到。 缺点六…… 缺点七…… 缺点八…… 仲夏在自己的本子上把安泽的缺点列了很多很多,甚至连爱穿白衣服爱喝冰水说话声音小的生活习惯也变成了他的缺点。 可是有一天,仲夏发现两页纸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她还是忘不掉他。 女作家给自己的邮箱里回复了信件,她说:如果那个人已经深深地扎根在你的心里,他的呼吸已经和你的脉搏保持着相同的节奏,那么无论什么方法,你都忘不掉的。 那种感觉,叫做刻骨铭心。 仲夏一直喜欢去那家24小时营业的书店度过周末的时光,在离开安泽以后更是如此。 午后,阳光慵懒地洒进书店,女店员靠在男店员的肩膀上,趁着顾客不多的空当悠闲地打了个盹。她长长的眸子上被阳光涂抹上了一缕金色,一闪一闪的,甚是好看。男店员右手手指与她紧扣,左手则翻看着原版的画册,表情温暖而纯真,像初秋最炫目的那道光亮。 店里放的是《断臂山》的原声大碟,仲夏清楚地记得遇到安泽那天,课堂上放的也是李安的《断臂山》。她记得那句煽情的台词出现时,她竟然没有哭,而是眼睛直愣愣地盯着角落里的那个男孩子,因为他摘下眼镜,用手背拼命揉搓着自己的眼睛。 直到分别,仲夏也没机会问安泽究竟那天他是不是在哭,这个问题仿佛已经不再重要了。 而重要的是,在这个初秋时节,她迫切地想知道quot;I youquot;。 我希望我知道如何戒掉你。 故事的结尾,依然是发生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不知道为什么今年北京的秋天一直没有转凉,太阳孜孜不倦地工作着,冲人们展露它最绚烂的微笑。 包裹是室友拿回来的,放在仲夏的桌子上,箱子有些破破烂烂了,一看就是经历了长途跋涉才到达仲夏的手里。 仲夏找来剪刀,小心翼翼地拆开包裹,里面一层又一层包得结结实实,最后连她都失去了耐心,以为这不过是一场恶作剧。 拆到最后,展现在眼前的只是两件很小的东西,一件是散发着浓郁中药味道的晒伤药膏,而另一件是对螺旋形状的银镯子,和仲夏曾经中意的那对一模一样。 包裹的邮戳盖的是云南一个从没听说过的城市,邮票是颠倒着贴的。仲夏的眼泪不争气地又涌了出来,滴到那对镯子上,发出细微的笑声。 很久很久以前,仲夏曾经在一本书上看见,邮票颠倒的意思是:我喜欢你。 消失在沉默的夏天 文/李 萌 我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陈默正坐在我的床边,手里拿着一个苹果费力地削着皮。我觉得四周的空气有些诡异,然后就看到了头顶吊着的那个大玻璃瓶磨磨蹭蹭地往下掉水滴。 我突然腾地一下坐起来,朝着他大喝一声,陈默,你怎么把我搞到这么一个不三不四的地方来了?他显然被我一瞬间的起死回生吓着了,瞪大了眼睛,手里的苹果一下子掉到地上,骨碌碌地滚了好远。 我笑得手舞足蹈花枝乱颤,输液管被我折腾得在空中可怜地打着旋儿。陈默顾不上去拣苹果,上前一把按住我的左胳膊,紧锁着眉头严肃地对我喝道,这是医院,你给我老实点!然后他去把苹果拣起来,认真冲洗了一遍,拿在手里继续削。 真是活见鬼,陈默嘟囔着。他的眉头从我醒来以后一直没有舒展过,我居然头脑发热地答应陪你出来轧马路。你前一秒钟还指手画脚地给我讲昨天晚上湖人队的比赛,突然就晕倒在我怀里不省人事了。大小姐,你血压很低诶,你知不知道。你血压低你就得悠着点儿啊,不能不吃饭不喝水一个劲儿地走路说话啊。结果你倒好,一闭眼睛什么都不知道了,弄得路上的人都以为你在我面前殉情来以死明志呢。 我仔细地回想几个小时以前,我是在跟陈默讲篮球比赛的,后来脑子好像一下子抽空了,再后来我就记不得了。 我的血压是够低的来着,这么些年来几乎就没有达到过正常值的最低限。入学体检的时候,大夫奇怪地看看低得可怜的水银柱,再奇怪地看看我,然后把我的胳膊又裹了一遍,死命地捏着手里的气囊。我被勒得差点晕厥过去,结果水银柱还是懒懒地不肯往上爬。大夫极没面子地问了我一句,你原来量过血压没有。我马上点头如捣蒜,有啊有啊,我一直在100/70上下,很正常的。后来那个大夫尴尬地咧着嘴对我笑了笑,可能是仪器出了点问题吧。然后她拿起笔在我的体检卡上写:100/70。我走出医院的时候特别不屑地看了陈默一眼,因为在进去之前他还在威胁我,血压达不到正常值算三等残废。 是啊我是知道我血压低,我应该好好吃饭好好休息,不应该在大太阳底下没完没了地轧马路溜嘴皮。可是我就是有话要说嘛,要是不说我会噎死的;我就是有那么多话要说嘛,要是说不完我也会噎死的,我有什么办法。我说完以后特别无辜地看着陈默,显然他比我还要无辜,把手里的苹果递给我说,算了,我压根就不该让你说话,你还是吃苹果吧。 我接过来那个曾经掉在地上的苹果时突然就没了食欲。上面坑坑洼洼的,不知道他用了多少刀才削完,有些地方还有残留的果皮,侧面上有一个砸在地上时留下的伤疤。我不满地撇撇嘴,你这玩意还能吃吗。陈默突然腾一下站起来,愤愤道,你给我听好了,我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给别人削苹果呢,你别不知足! 我看着他正经起来的模样特别想笑,可是没敢。他既然这么强硬那我当然得软下来。于是我立刻赔着笑脸,十分温柔地说,我知道我知道,真是为难你了好兄弟,一边说一边去揉揉他用过定型水的头发。 陈默的名字叫陈默,这是废话。当然我的意思是说,这不是什么学名或者艺名,他一生下来就叫这个名字。虽然后来事实证明这是个重名很多的俗得要死的名字,可是当初他爸妈的确是用心良苦。他们希望他是个安静斯文沉默的男孩子。但是他们的理想还是很无奈地破灭了,因为他们的宝贝儿子不幸认识了我。和一个女孩子称兄道弟总还是有损斯文的,何况我们俩在一起基本上处于无所事事的状态,贫嘴、打游戏、乱花钱。 令人汗颜的是,我的名字比陈默的还要文雅,我叫肖诗。这名字是我爸抱着字典翻了一个星期的结晶。我和陈默曾经在一起讨论过我们两人的名字,一个沉默一个消失,真够朦胧的,可惜就是安在我们两个俗人的身上了。那时陈默极不平衡地咬咬牙说,我青春年华的前半部分都让你给蹂躏了,所以我一定得找个温婉贤惠的老婆来弥补。 其实陈默还是挺出色的一男孩儿。个子很高,人聪明,篮球打得也不错,所以吸引女孩子的目光是一件很容易的事。可他长这么大还真没有过女朋友,只有跟我在一起的时候总是愤愤地宣称自己要娶个贤妻。 大概是我和他在一起的时间太多了,两个人样子看上去还挺搭调的,所以我频繁地成为他的绯闻女友。有人当着陈默的面证实这个问题时,他总是笑得奄奄一息,等到渐渐喘过气来的时候丢下一句,我可没这勇气,要她当女朋友会折寿的。 每当这时候我总是非常气愤,好歹这么多年我和他称兄道弟对他不离不弃的,关键时候他居然如此翻脸不认人。为了免受这样的绯闻干扰和陈默的诽谤,我开始苦口婆心地劝导他,你都快20岁了,条件又这么好,再不找女朋友会被人误解的。他总是不屑地瞥我一眼,我才不在乎市井之言呢,我要等待机遇,耐心寻找,不能轻易地把自己贡献出去。 劝导失败,我彻底地没辙了,硬着头皮继续接受绯闻和诽谤。可是没过多久这所有的问题都迎刃而解了,因为故事出现了令人意外的情节,就是我在陈默之前轻易地把自己贡献出去了。 严哲是和我一个学校比我大一届的学管理的男生。我去选修了他们的专业课,每次都坐在他旁边的座位,下课以后就借他的笔记回去整理。因为他的笔记做得很好,所以期末的时候我也跟着沾光拿了个不错的分数。最后一次还给他笔记本的时候他对我说,肖诗其实我挺喜欢你的,我想让你做我女朋友。 我突然低下头不知所措,我想我大概脸红了。如果可以情景再现的话我一定会被当时的模样恶心得吐出来。另外我还清楚地记得,片刻之后我说了三个让我为之耻辱了很久的字眼。我说,那好吧。 陈默说完了完了,你怎么这么轻易就把自己卖了呢。你是女孩子啊,就算是死心塌地,就算一万个我愿意也得装一装矜持啊。我那时想想,他的话没错,我怎么就那么白痴呢,像个被人牵着鼻子的木偶,看来我真的完了。 严哲在我面前表现出来相当明显的优越感。他是学理科出身的,所以一再地指出我的逻辑思维能力太差。他还会长篇大论地告诫我,男人喜欢的是有底蕴有修养有气质的女孩子。我呆呆地听着他滔滔不绝地讲,然后配合着他不停地点头,像个蔫茄子一样,全然没有和陈默贫嘴时的飞扬跋扈。 我几乎要抓狂了,我向陈默陈述这些的时候全部用了感叹句。等我说完的时候他的头发已经被我揉出了另外一种发型。陈默指着我的鼻子连连抽气地说,你不要这么没气节好不好,这样他会被你宠坏了的,等你变成一只温顺的绵羊时候他就直接扔下你走人了。 陈默说得没错,我是有点缺心少肺,只有待在他身边才会安全。因为我发现只要一和严哲在一起的时候,陈默说给我的那些理论就真的都变成了理论。所以即使他长篇大论的内容几乎让我窒息,但是为了让他满意,我还是把过去的劣行统统颠覆了。我换上了遮住膝盖的裙子,轻轻地走路,笑不露齿。 没有我惹是生非,陈默倒是乐得逍遥,叶斯斯却显然有些耐不住了。碍于面子不好单刀直入,她只好先花极大的耐心跟我建立亲密的姐妹关系。比如说经常就有零食或者果汁递到我面前来,然后开始东拉西扯,关心一下我和严哲的发展态势,当然最重要的是不经意间询问一下陈默的近况如何。看在她如此辛苦的分上,当然不能用一句quot;不知道quot;就把话挡回去了。于是我先很委婉地告诉她我们最近没什么联系,然后再讲一些陈默过去有趣的事情作为弥补。叶斯斯倒也觉得心满意足。 我虽然嫌她矫情,可是看在仗着认识陈默就能轻易地骗吃骗喝的份上,我还是有问必答的。其实不就那么回事儿嘛,我在严哲面前还不矫情得厉害。大概女生在男孩子面前都这样吧,想想她也没什么不可原谅的。 但事实又一次无情地证明我还是错了。那天天气特别阴沉,让人压抑得难受。我抱着书走在严哲身边,他反常地不说话,一直沉默地走啊走。我一声不吭地低着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气压越来越低,我的心率开始显得不正常。走到餐厅门口的时候严哲终于停下来。 肖诗,其实…… 其实我们今天都忘记带伞了。我使劲地对他笑一笑,胸口闷得快要窒息了。 肖诗,我觉得你和我在一起一点都不开心,你老是刻意地迎合我。肖诗,其实我还是喜欢你原来活泼直率的样子。可能你不在我身边才会觉得自在一点吧,我不想让你为难,所以我们还是分开吧。 严哲说这些话的时候冷静得要死,还是平常慢条斯理的语调。我抬起头来看看他,满脸都是严密的论证。于是我像平常一样虔诚地对他点点头,笑着说,那好吧。 我想我真的把矜持进行到底了。 严哲安心地转过身子走了,头也没回一下。我一个人呆呆地站在餐厅门口,看了一下表,正好是我们俩平时一起吃晚饭的时间。 我没走进去。那时候天空很矫情地开始下雨了。 我的胸口的确闷得厉害,因为我给陈默打手机的时候已经要喘不上气来了。我说,陈默,严哲他不要我了,他都不肯陪我吃完晚饭再跟我说分手。 陈默的语气有点急,不知道他是不是也跟我一样喘不上气来。你就在学校门口等我啊,你就站在那儿等我,你乖乖地别动啊。 陈默跑来的时候连雨伞都没打,身上的adidas都被淋透了。他跑到我面前就着急地跟我说,你怎么站在这儿连伞都不打啊,你是不是想淋感冒啊。我盯着他看,刘海滴滴答答地往下掉水滴,好奇怪啊陈默。你自己也没打伞啊,而且明明是你说让我站在门口等着你不要动啊。陈默,是不是你们男生都习惯数落女孩子啊。我突然感觉到委屈,我想我一定要在还能喘得上来气的时候把话都讲完。 陈默,严哲他自己告诉我男生喜欢女孩子有气质有修养的,我学着去做了,可是他又说他还是喜欢我原来的样子。他口口声声地说不想让我不开心不想让我为难,结果成了他一片苦心地成全我才要和我分手。我喘了一口气,陈默,这是不是就是我一直都搞不懂的逻辑思维啊。 陈默一直看着我,两颊不停地往下淌水。过了很久他说,肖诗,要不你还是哭一场吧!你哭了我就放心了。 我想了想,反正他的衣服也已经淋湿了,那我就趴上去哭一场吧。雨哗啦啦地一直下,我抱着陈默哭得惊天动地。我说,陈默,其实我真的挺喜欢严哲的。 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陈默陪着我沿马路一直走,遇见小店就推门进去。我看见一个戒指,纯银的,中间有镂空了的图案,特别好看。我把它拿出来套在中指上,正好合适。我说陈默你看,我真喜欢这戒指,可惜就是没人送我。陈默撇撇嘴,你要是哪天中指上真戴一个戒指,那才吓人呢。话没说完,我扭过头去仇恨地盯着他。他识趣地眨了眨眼睛,把话咽回去了。 后来我又在一家音像店里把装DVD的箱子翻得底朝天,在一家服装店里试了四条裙子,在一家书店里待到关门。我才懒得去看老板的脸色,反正我兜里只有两毛钱和一张饭卡。 陈默把我送回去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学校旁边的西点店居然还没有打烊。我闻到烤面包的香味儿时候才发现自己饿了,我晚饭都还没有吃。我说陈默,你兜里有钱吗,我饿了。他有点为难地问我,要多少钱啊。我想了想说,好像是两块钱三个吧。陈默耸耸肩膀,我只有一块钱了,准备坐公车回去的。 我把兜里的两毛钱掏出来,急得都要哭了。我说我真的饿了我想吃面包。陈默拿着我们凑起来的一块二小心翼翼地问西点店里胖胖的老奶奶说,能不能卖给我们两个面包。 我兴高采烈地分给陈默一个面包,然后自己捧着另一个大口大口地咬。吃完了以后我看看他,我说你怎么不吃啊。他把手伸过来说,你把这个也吃了吧,我看你挺饿的。我愣了一下,还是接过来吃了。然后我觉得眼睛有点涩涩的,我说,陈默,你对我真好,严哲从来都没对我这么好过。 陈默苦笑了一下,我平时都被你欺负惯了,没想到看你这么可怜还是心软。我把胳膊搭在他肩膀上,激动地说了一句,陈默,你真是我的蓝颜知己!陈默的身子忽然颤了一下,他把我胳膊拿下来说,我可不敢当你蓝颜知己,我将来还要娶贤妻呢,你别坏了我的好事。 陈默兜里的钱全被我搜刮来买面包了,晚上他只好在我的宿舍楼前空地上坐了一宿。半夜我在他肩膀上睡着了,醒来的时候身上搭着他的外套,他已经冻得缩成一团了。 最后陈默毫无疑问地着凉并且发起高烧来。他躺在床上无奈地盯着输液管里一滴一滴磨蹭得要死的药水,我坐在床旁边削苹果给他。原来削苹果真的是件不容易的事情,我刚刚才发现其实我比陈默削得还要恶心。想想几个星期前还是我坐在床上十分臭屁地数落他呢。唉,物是人非啊,不提也罢。 陈默无比幽怨地叹了一口气,我说大小姐,明明是你失恋,现在我躺在病床上,这事儿有点蹊跷啊。我笑嘻嘻地揉揉他头发,好兄弟,辛苦你了。等你有朝一日能爬下床,我请你吃必胜客。 估计是这句话的疗效比输液来得要快,没过两天这小子就又活蹦乱跳起来了。我一直对那两个面包之恩念念不忘,所以特爽快地就奔赴必胜客了。可是当我看到陈默笑嘻嘻地出现在我面前时我就知道自己栽了,彻底地栽了--他身后站着三个身高绝不输给他的大男人。我立即就觉得头有点昏,差点站不稳。 陈默倒是特自然地拍了拍我肩膀,这几个是我死党,大家都是自己人。三人逐个跟我微笑着点点头,然后径直走进去了。陈默诡异地笑笑,贴在我耳边说,大小姐,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 我后来终于知道什么叫涌泉相报了。谁让人家在我最落魄的时候施舍过一块钱给我,所以即使他从我手里拿过钱夹走向收银台,我也只能拼命地祈祷他不要把我宰得片甲不留。几分钟以后,陈默托着四只匹萨回来,笑眯眯地分给他的几个死党,然后把钱夹塞给我说,我知道你减肥,所以没替你买。 我深呼吸了一下,打开钱夹检查余额。一张20块的钞票直挺挺地孤立在里面。这时死党之一开口说,肖诗,其实你一点都不胖,不用再减肥了。 陈默一下子笑得噎住。我用尽浑身力气瞪了他一眼。要不是我想着一定要留口气日后报仇雪恨,我真想当场咬舌自尽了。 我是个记仇的人。所以即使陈默曾经在我最落魄的时候用两个面包填了我的肚子,但是我想我也已经涌泉相报过了,我们互不亏欠。于是我很长时间都赌气不和他联系。我果然不是一个谈恋爱的人才,丢了男朋友还遭人陷害,一想到这些我就恨得牙根痒痒。叶斯斯捧着零食来献殷勤的时候我也不理她,因为我一看到她谄媚的笑就想起陈默恶心的绅士模样,立刻就想举起手来抽她。 实际上我的厄运远不止如此。叶斯斯看贿赂不成心生邪念,我突然意识到在一天之内宿舍里所有的人都在用怪异的目光盯着我,但是没人搭茬。我用脚指头都能想出来是叶斯斯的伎俩,可是我已经懒得去追究她说了些什么。没人接近就算了吧,反正我也心烦得不想搭理任何人。 陈默大概还是不太习惯没有我骚扰的生活。过了一些日子以后他又打来电话了,可惜在他来不及申辩的时候就被我挂掉了。我自己都奇怪哪里来的这么大脾气,居然可以记恨这么久不肯原谅他。陈默倒是不计前嫌,拎了一大包零食跑来看我。不过这一次他反常地没有回应叶斯斯的目光,笑嘻嘻地挠挠头发对我说,大小姐你先补补身子,赶明儿好了我请你吃十顿必胜客来赔罪,说完他转身就跑了。 我拎着大大的袋子站在原地,看着陈默越来越远的身影,突然想起来落难的那个晚上我们待在一起的模样,还有他削苹果时笨拙的模样,他假笑时恶心的模样,他回应绯闻时狂笑不止的模样,他看着我戴上戒指时不屑的模样。 所有的这些全都回来了。 我突然就想去看看那枚小小的戒指,虽然陈默曾经撇着嘴对我说,你要是哪天中指上真戴一个戒指,那才吓人呢。但是我仍然觉得我戴着它是很好看的,只是陈默不愿意承认。 可是我再站在柜台前面的时候发现摆着那枚戒指的地方已经换上了别的款式。问老板才知道原来的那枚已经在一段时间以前被人买走了。我呆呆地站在那里,突然觉得心里空荡荡的。其实我早就应该知道,这是商店,而不是博物馆,并且有人其实和我一样喜欢着那枚戒指。 我万分颓丧地垂着头往回走,甚至都没有了抱怨的力气。这没完没了的厄运,我真的不知道老天什么时候才肯放过我。 走到校门口的时候突然看到那里停着一辆银灰色的宝马,气派极了的流线。我暗暗地倒吸了一口冷气,在我们这种寒酸的学校门口,能看到如此豪华的车实在是让人开眼。感叹之时,车门一开,露出一张二十五六岁的脸,白衬衫,没有打领带,脸上很干净。他冲我摆了摆手,我向身后扭头,十米之内并没有别人,莫非是在和我打招呼? 正发呆的时候他下了车,走过来笑了笑说,你是肖诗吧。 我盯着他使劲地看,努力地搜索脑袋里的名字。可惜的是,以我的出息,认识的这帮人连宝马的车轱辘都买不起。他看我一脸困惑的神情,又笑了笑,他说,我是罗夏。你妈妈告诉我你的学校在这里,我来看看你。 我的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我再一次倒吸了一口冷气,这一次一直冷到了胃里头。然后我用尽全部力气叫了一声,罗夏哥哥! 罗夏是小时候的邻居,我们两家是住对门的。他比我大八岁,小时候他总是格外地谦让着我。罗夏是他爸妈的独生子,他们没有女儿,于是就格外喜欢我。那时我总是从妈妈的眼皮底下溜到罗夏家里去蹭饭吃。罗夏的妈妈常常笑眯眯地给我炖我最喜欢吃的小牛肉,每次香味飘进我家的时候,我妈妈就知道我一定在那里。 罗夏十五岁的时候随着姨妈到德国去念高中了,那一年,我才七岁。十二年以后,他回来工作,长成了这样一个英气的干净男人。 晚上妈妈打电话给我,和我讲了很多小时候的事情,我突然发现,竟然有那么的故事我都已经没有任何印象了。 小诗啊,你小时候特别缠人,动不动就闹着罗夏背你到处去玩。那时候人家罗夏都已经读小学高年级了,可是只要你一闹,他就放下手里面的功课背着你出去玩。 罗夏有什么好东西都分给你吃。有一回他妈妈买了两只棉花糖回来,他把一只给你吃。结果你吃完以后大哭大闹,非要再吃罗夏自己的那一只,最后两只棉花糖都给你吃了。 你那时脾气可烈了,动不动就和小朋友吵嘴,吵得急了就动手把人家打了。事情过去以后罗夏总是牵着你去跟人家小朋友的家长赔罪。你小时候可真是个霸道的丫头,罗夏都一直把你当亲妹妹一样地疼你。 晚上我躺在床上想着这些。时间过得这么快,他离开了已经十二年。罗夏,罗夏,我想着他十五岁之前的样子,觉得非常温暖。罗夏回来了,大概我的厄运就要过去了。 罗夏的公司离我的学校不算远,他不忙的时候就买一大袋子的水果来看我,顺便带我出去开一顿荤。周末我也不用再挤公车回家,他会准时地来接我。十二年以前的那种感觉又回来了,他真的把我当亲妹妹一样地疼我。 有这辆极奢华的宝马总是停在校门口,让学校里的女生们唏嘘不已。每一次我都骄傲地扬起头,看着那些平时飞扬跋扈的女生傻了眼。哈哈,这种感觉真是爽! 可是很快地我就发现了问题的严重性。以她们的想象力,这当然是一段再合适不过的谈资。叶斯斯无疑是最热衷的一个,她估计没有想到我的实际行动会给她的虚构一个合理的延续。但是无论如何,我还是变得开心起来了。罗夏在身边的时候我就会很踏实,就像小时候一样,即使闯了祸,都觉得心安理得。 但是传言还是以一种我无法想象的速度在蔓延。有一天我就要打开车门上车的时候,身边突然有人一个箭步跨上去抓住了我的胳膊。我一转头,看到了严哲那张因为愤怒而扭曲了的脸。他用低沉的带着鄙夷的语气对我说,肖诗,我没有想到你会这么堕落。 我狠狠地盯着他的眼睛,然后用尽所有的力气甩开他的手。严哲,当初是你不明不白甩掉我的,现在你又来插手我的事情,这算什么?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尽可以发挥你所有的想象力。但是,你想到的这些全都是不存在的,你的那些逻辑思维根本就是一堆狗屁玩意! 我说完这些以后猛地把门扣上,摇起隔色玻璃,眼泪开始哗啦哗啦地往外流。自始至终罗夏一直都很冷静地看着这些。当我平静下来以后,罗夏问我说,小诗,你是不是还很喜欢他? 我低下头紧紧地咬着嘴唇,我说,不知道。 罗夏摸摸我的头,轻轻地笑了一下,他说,小诗,你长大了。 那天我们没有回家去,罗夏带我去看他的办公室。32层的宽敞的房间,阳光很明亮地射进来。办公桌后的墙上挂满了照片,我走近去看,除了一些他在德国时的样子,全都是我的照片。我上小学时,初中、高中、大学时的照片,每一个时间段的模样。办公桌上的相框里是我七岁时和他的合影,我们一起照的最后一张照片。 我在德国的时候,总是不间断地写信回家,每一次都要问一问你的情况。后来,就知道了你一直很开心地生活,还考上了大学。这些照片都是我妈妈寄去的,我一直收着它们。 我转头看着罗夏的脸。他在笑,白衬衣在阳光底下显得很干净。十二年了,他已经离开了这么久。可是,可是这一切是为什么呢。我们在一起七年,却分开了十二年,是什么会让他对我如此念念不忘,他为什么会对严哲的误会那么冷静。他已经二十七岁了,身边没有女人,难道他做的这些只用亲妹妹就能解释得了吗。 我站在阳光里面,觉得头晕得厉害。 晚上坐在沙发里面发呆,忽然想起陈默来。我真的已经很久都没有见到他了,他大概以为我赌气赌到底了。罗夏回来以后,我几乎再也没有想起他来。我忽然想打电话给他了,想告诉他,其实我早就已经不生气了。 电话打过去的时候陈默正玩游戏玩到高潮,很不满地数落了我一顿,奇怪的是我居然一点都不计较。后来我给他讲罗夏的事情,我说陈默,你说,这一切,究竟意味着什么啊。 陈默叹了口气,他说你别总是轻易地活在假设中。 假设?陈默,这些都是我亲眼见到的东西,怎么可能假得了。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没有谁会比他更了解我。 可是这只是一种习惯,和感情并没有关系。 陈默,罗夏对我很好,他一直都对我很好。我和他在一起,大家都会很放心,难道你不希望这样吗?我拿着电话,突然就下了决心。 陈默没有说话,半分钟以后,电话里传来嘟嘟的忙音。 妈妈端着水果盘过来坐在我身边,小诗,我觉得罗夏真是个好孩子。快二十年了,一直都对你那么好。我讪讪地笑了笑,陈默的话像魔咒一样箍住了我的脑袋。 罗夏一如既往地来看我,我坐进他的宝马里面,不知道他要带我到什么地方去。但是坐在他身边,我就心如止水了。直到十二年之后,我仍然如此依恋着他,就像小时候,无论我做错了什么,他都会保护着我。 我想,也许他会一辈子都保护着我。 只是自那以后,我和陈默,真的很久都没有联系过。 那天太阳很大,大得匪夷所思。人们都像缩头乌龟一样地待在空调房里。那些放在没有树荫的空地上的自行车,我甚至都担心车胎随时要爆掉。 我撑着伞站在校门口等着罗夏来接我,不断地掏出纸巾来擦汗。心里恨恨地想,再这么流汗的话,脸上的粉底就成花的了。 罗夏的车停下来的时候我迫不及待地冲上前去拉开车门,突然看见他旁边的座位上坐着一个女孩子。我下意识地笑笑,僵硬地打开后门坐了进去。罗夏对身边的女孩子说,这就是我经常和你说的妹妹。 女孩子把头转过来对我微笑,她说,是小诗吧,你的名字真好听。 我费劲地挤出一个难看的笑,然后我万分悲哀地发现,她笑起来的样子真的很漂亮。 我坐在空调开得很大的车里,心脏有一拍没一拍地跳着,脑袋都要被抽空了。罗夏一直在和我说话,我只听见了诸如quot;德国quot;或者quot;结婚quot;的字眼。他不用开口我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兀自的一阵难受之后,我觉得眼泪就要淌出来,我咬紧了牙,不想哭得那么丢脸。在眼泪掉下来之前我说,罗夏哥哥,我突然想起来一会儿要开会,我就在这里下车吧。 罗夏停下车来,诧异地看看我,他说小诗你怎么眼睛红红的? 我说没什么,天气太热了,我有点头疼。 他又很不放心地看了看我,他说,你自己小心点。 我下了车,看着他们离开。中午的街道,人群销声匿迹,热浪一点一点地从地上冒出来,然后感觉身体就要沸腾了。 我无奈地发现,在这样的时候,我只能想起陈默。 我给他打电话,我说,陈默,你告诉我,一个人会不会二十年的时间都对另外一个人好,但是喜欢的人却不是她。 陈默是如何回答的我不知道,因为我说完这句话以后,眼前就猛地一黑,然后就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我又一次躺在了同一间医院,睁开眼睛的时候,有好几个人围着床边,我看见爸爸妈妈,看见罗夏和他身边的女孩子,还看到陈默。妈妈一见我醒来就哭了,她说小诗你知不知道你一个人倒在马路旁边有多危险。罗夏走到她身边拍拍她的肩膀,他说阿姨,对不起,我明明知道小诗不舒服,我不该让她一个人回去。陈默一个人站在墙角,脸绷得很紧,不说话。 可是我觉得我居然那么累那么累,我一句话都不想解释。除了陈默,没有人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妈妈显然被我接连晕倒吓坏了,坚持要我在医院多待一段时间。看着我渐渐稳定下来,大家也不那么焦虑了。罗夏每天都会带着他美丽的未婚妻来看我,我见到他们的时候就努力地笑一笑。他对我总是那么好,他永远都不会知道发生了什么。 可是陈默,只有陈默,我每一次最狼狈的时候,他都会出现在身边。 陈默推门进来的时候我正望着窗外的天空发呆,我在医院里每天都不怎么说话,经常望着天发呆。两个月的时间,为什么会发生这么多的事情。 陈默走过来,站在我的床边上,看着我,不说话。他或者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过了很久,他艰难地张开嘴,他说,肖诗。 我突然转过头去,我已经惧怕了这样的怜悯。一看到他沉默的样子,我就会想起严哲,想起罗夏,想起我一个人站在马路旁边孤零零的样子。然后,我的眼泪就止不住地淌出来。 陈默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转身走出病房,把门关上了。 然后他再也没有来看过我。 一周以后罗夏来接我出院,坐在车里面,妈妈一直拉着我的手,不停地问我,你感觉舒服吗?你想吃些什么吗?我看着她笑了笑,抱歉地摇摇头。 我把头靠在座位上闭起眼睛。我真的已经快要想不起原先肆无忌惮的模样。 每天在家里无所事事,看电视,或者看着天空发呆,常常大段大段的时间里一言不发。妈妈每天都在忙碌,做很多我爱吃的菜,一点家务活都不让我碰。除了睡觉,所有的时间我都在沉默。 突然有一天,我吃饭的时候抬起头来,我说妈妈,陈默这么多天都没有来过吗? 妈妈诧异地眨了眨眼睛,陈默出国了呀,他在医院里没有告诉你吗? 脑袋里突然嗡地一声。 我撂下筷子跑到门口的邮箱里面翻,不停地翻,我不相信陈默会这样不声不响地走掉。邮箱里堆积了好几天的报纸,显得凌乱不堪。然后我在一堆报纸中间找到了那个薄薄的信封,三天之前的信,地址是:加拿大。 肖诗: 我没有和你辞别。实际上,是我不知道该如何告诉你,而当我好不容易鼓起勇气的时候,你已经不愿意给我机会。 我和爸妈一起移民到了加拿大。这是很早之前就知道的事情。 我们在一起厮混了那么久,突然就这样分开了,感觉硬生生的。我从来没有想过我们中的一个人离开另一个人是什么样子的,但是,无论如何,我希望再看到你的时候你还像原来一样飞扬跋扈。 你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一个人会不会二十年的时间都对另外一个人好,但是喜欢的人却不是她。其实,我也不知道。两个人在一起待得久了,连自己都搞不清楚。 你说过我是你的蓝颜知己的,这句话,一百年都不许反悔。还有,我欠你十顿必胜客,这句话,也一百年都不会反悔。 你很喜欢的那枚戒指被我买走了,我一直放在身边。如果你哪一天想要它,你知道该如何找到我。 肖诗,我会一直担心你的。呵呵,一直担心你。 我是陈默,我是你一辈子的蓝颜知己。 我合上信封,记忆忽然变得翻江倒海。 我在医院的时候他对我说,我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给别人削苹果呢,你别不知足! 我满腹牢骚向他抱怨的时候他对我说,其实男生都是这样的,只是我把你惯坏了。 我在夜里饥饿难耐的时候他对老奶奶说,能不能卖给我们两个面包? 我在他床边削苹果给他的时候他对我说,明明是你失恋,现在我躺在病床上,这事儿有点蹊跷啊。 我赌气不理他的时候他对我说,大小姐你先补补身子,赶明儿好了我请你吃十顿必胜客来赔罪。 我给他讲罗夏的时候他对我说,你别总是轻易地活在假设中。 可是,可是这些,为什么在他走了以后,我的思维才变得这样清晰条理。 我走到窗台旁边,眼泪突然汹涌地掉下来。因为我想起来在医院睁开眼睛的时候,从人群中看到陈默的那一刻,我突然就踏实了下来。 DV LOVE 文/林静宜 近来天气微暖,对楼吹萨克斯的男生蛰伏了一个冬季又开始亢奋起来。此人的噪音在每日午后一点整准时发作,捣得我寝食难安,整个下午不得不沦为特quot;困quot;生。欲寻主谋是何人,却又人海茫茫无处寻。 在成都这样的地方,一待便是一年多。这一年多的光阴里,我数过八次长有星星的朗夜和九次浅霞弥漫的黄昏。在潮黏的天穹底下生活久了,冷不防心绪压抑喜悲无常性情古怪。初恋失败以后的恋爱,有恋与没恋似乎毫无区别,顾眄来时的路,那爱情是磕磕绊绊,疼痛仍旧远不及初恋。 失恋已是半年前的事了,分手分得潇潇洒洒,藕断丝连导致我向柏拉图式爱情宣告结束时不流半颗泪,看似异常坚强。然而那种坚强在很大程度上是佯装出来的,这些范以珑都看在眼里,还有一次夜里的呓语,以珑也听得清清楚楚。以珑却说冷漠不要紧,但冷漠的人学不会骗人,即便你一直试图掩饰情感,最终骗来骗去只骗了自己。以珑是个异常聪明的女孩,她的聪明让人胆战心惊,但她看上去似乎对我们寝室三人都很友好。我总是努力做出对恋爱一类事漠不关心的样子,但梦里的事谁也无法预料,谁也难以抑制。有关初恋的往事开始排山倒海地从记忆的残片里爬出来,它们像《进化》里恶心的单细胞蠕虫一边乐此不疲地分裂,一边幸灾乐祸地吐着要命的毒液。 在以珑没来我们寝室之前,我时常和来自五湖四海的朋友出没与共,每逢早中晚都是五六个人一齐进出食堂,围桌而餐。阵容之庞大在学校里比较鲜见,不知者会以为这边在开聚会,都是常事。这样的生活总令人觉得少了点什么。我每天都会有那么一段时间用来沉默,仿佛在寻找惬意时一不小心丢失的东西。我在文字里寻找,未果;在影碟里寻找,未果;在听来的稗官野史中寻找,仍旧未果。我知道我的血管里流淌着母亲的血液,然而身在此地,东南西北的气味已然混淆着我的嗅觉,如今我连母亲的半点味道都难以回忆起来,这着实是有些悲哀的。 那天我饱餐之后昏然欲睡,走在女生苑的廊道上默不作声,进门便瞧见寝室成员由三人变成了四人,并且充斥着嘈杂的鸟语音乐。我们姑且把听不懂的语言称之为鸟语。那个女的是哪里来的?不待我发问,那个女的就对我说你好。我微笑。她也笑,她很美丽,笑得也很友善,然后开始自我介绍。这个女生便是范以珑,她看上去外表单纯笑容旖旎,眼睛清澈得不留一点杂质。以珑的书架摆放的大多是音像制品,日法德美西班牙,很多见都没见过的原版碟。零食很少。床铺上方的壁板上贴着深田恭子和玛莉亚·凯丽的巨大海报。我着实猜不出这个女的究竟属于怎样的个性,按常理她应该是逐大流的,但她头发的颜色没有营养不良,脸上也没有化妆品修饰过的痕迹,一点都没有。以珑喜欢茉莉,这个房间开始溢满茉莉味的空气清新剂和听不懂的歌曲,是她带来了鸟语和花香。 以珑看着我,继续微笑。她的笑靥很美,但我没有继续欣赏,也没有对她微笑,只说了句:我要午睡了,麻烦把音量调小。以珑说好办,随即把音箱给关了。对楼的萨克斯男子又开始发作起来,我把枕头蒙住脸和耳朵,思量着一切有关于这个新来的女生。 以珑搬来我们寝室的那个晚上,她邀我去阶梯教室看DV展。那是我头一回看同龄人拍的片子。虽然我也学编导,但在那之前我对拍片一类事不甚关心。就在观看时,名叫《初雨》的DV片引起了我的兴趣,我跟以珑分析说这个导演不简单,从镜头到角度,从灯光到特技都已到达了专业水准。以珑很诧异地看着我,她说你该不会不知道穆苏吧?学校广播站天天播他的大名播得快要烂掉。为了掩饰自己的孤陋寡闻,我尽量保持镇定说,哦,对对对,原来就是他呀。 奇怪的是,我刚离开展厅,就把那个导演的名字连并作品名称一齐忘掉了。回寝的路上,以珑跟一个男生打招呼,那个男生也是泉州崇武人,这叫我感到讶然,他是我在成都遇到的第一个老乡。那个老乡名叫莫辞。寒暄的时候,我方才得知莫辞认识穆苏。后来,我和以珑很自然地与穆苏搭起讪来。穆苏是个幽默的学长,从他的口音来看,应该是黑龙江的,穆苏说你猜对了一半,我是吉林人。quot;真的吗?我最喜欢东北人了!quot;我的反应很强烈,后来想来,脸上动辄一阵火烧火燎的。 那一夜我失眠,于是给穆苏发了条短讯,但手机兀自安安静静地躺在枕边,半晌没有反应。不知过了多久,思想和意识终于停止活动,刚刚开始有梦,手机突然quot;咚quot;地一声,把我的思想与意识唤了回来。短信里边说:很难得认识你,也许这是上天事先安排好的,以后来去就相伴而行吧。乍一看答非所问,再一看原来是莫辞发过来的。我心理咒骂着穆苏有了一点小成绩就摆架子,算什么英雄好汉,我生平最憎恶这类人了。那夜我没有关机就睡着了,直到翌日醒来才收到穆苏的短信,他很真诚地说了些抱歉的话,并告诉我昨天他在图书馆里看书,没有注意到我的短信。 那阵子,我把穆苏学长做的所有光碟都借来看了一遍,兴趣也似乎从那大片大片的文字转移到光怪陆离的画面上。甚至,我把大一时学的《电视摄像》和《电视画面编辑》,还有那些曾经参考过的有关书籍统统从柜子最深处翻了出来。奇怪的是,我在看那些书的时候肚子总是特容易饿,但学校规定的用电时间偏偏又那么有限。我辄在熄灯之后就寝之前乐此不疲地摸黑吃泡面,同寝的朋友都诧异我的食量和吃不择时,但任凭我老那么吃,人就是越吃越像泡面那样又细又条。减肥的女生羡慕我,我羡慕减肥的女生。 自从以珑搬来我们寝室,我不再像以往那样每日起床之后,以帮另外两个室友写请假条来打发晨读时光。以珑是播持系的,因此每日比我还早起来练声。此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时不时地暗示我要加油,语气带着应该向她学习的意思,我知道我遇到对手了。但不知为何,每逢我和以珑碰到一块的时候,她总要在我面前提起莫辞。以珑跟我提莫辞对她说过的大海啊,夕阳啊,好吃的鱼丸啊,海鲜啊,以此来勾起家乡对我的诱惑。我猜想以珑是不是喜欢上莫辞了。 我在学习的时候想穆苏,在想穆苏的时候学习;在看片的时候想穆苏,在想穆苏的时候看片;在吃泡面的时候想穆苏,在想穆苏的时候吃泡面。我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喜欢上他了。当然,更或许是被以珑不经意间暴露出的盛气凌人的架势给催使的。我暗自努力学习非编,但愿我努力之后以珑对我说话的口吻能够不再像现在这样。 那天下午没课,我从食堂门口经过,正巧穆苏学长提着大包小包朝洗衣房走去。我叫了声学长。他回头朝我笑笑。洗衣服啊?嗯,衣服堆得太多了,最近都没时间洗。穆苏尴尬地看着我,仿佛做错了什么事。原来他也有看上去很像孩子的时候,那时我倒像是个长辈,我说:这么多衣服洗起来要花不少钱的,你就交给我洗好了,可别养成了浪费的习惯。穆苏笑笑,那怎么好意思呢?那有什么不好意思,我提过他手中的袋子,说,我刚好要回去洗衣服,顺便的嘛。我冲穆苏做了个鬼脸,头也不回地向女生公寓快步走去。 回到寝室,心比蜜甜,想着刚才的话,都怀疑它们是从自己的口中说出来的。当那大包小包被散开来放到洗衣池上,一时间头皮发麻。这个quot;顺便quot;究竟是为他还是为自己呢?洗衣服的时候skype叫了一声,我放下手中的国际大事,竟是莫辞,他发来一首歌,是郑智化的《青春祭坛》。我打开RealPlayer,它像很多没感觉的流行音乐一样,在自来水声音的混淆下变得更没感觉。 晒完衣服,我满意地看着窗台前挂满的大件小件,这是一件颇有成就感的事。此时,窗外传来萨克斯版的《青春祭坛》,我将目光探出窗子,对楼窗台前站着的萨克斯男子竟然是莫辞!莫辞看到我,微微一笑,随即打了个吃饭的手势,这是一个祈使手势。 久日以来的午睡时光原来是被这个噪音原创者扰乱的,我想我非找他算账不可。可当我看到莫辞笑得一脸烂漫时,立马无语了。吃饭的时候,莫辞突然问我,你能不能不要那么冷漠,我们好歹老乡一场啊。我恶心得不行,心想谁跟你攀老乡了。便直言道:每天中午是你在制造噪音不是?我有好几个月没好好睡过午觉了。莫辞一下子醒过来似的跟我道歉。我说算了,那是你的爱好,我怎么好干涉。莫辞说大小姐别生气,今天我买单算是赔罪好不?莫辞又问:刚才看你好像洗了很多男生的衣服,你不是没有男朋友么?我一下子震住了,勉强地微笑。我心知肚明,心中唠叨着以珑这个人。莫辞有些尴尬,只是埋头吃饭。 不一会,穆苏竟然也进了馆子,我尽量掩过脸去。我对莫辞小声说我们走吧,莫辞说好。我先出了馆子,剩下莫辞一人在里边买单。我惊讶莫辞连个为什么也不问就同意离开,莫辞说你不说我也明白。我的心却也莫名其妙地不再责怪莫辞了。第二天莫辞依旧来找我吃饭,只是我们没再去那家饭馆。 那些日子,莫辞的艺术设计系在开AE、D、PS和3D课,正好我六月份要交DV作业,便三天两头跑他们系学做视频特技。那时为了安装采集卡和刻录机,我把整台主机交给莫辞重装系统,我说你留着我的文件夹,其他通通格式化。哪料他老人家将全部资料清空后告诉我漏了备份,且主板太旧,建议我重买一台。那阵子正逢报社小编及出版社老编追稿的高峰期,换机事小,丢稿事大。我心乱如麻,但对人怄气终究气倒的只是自己,我只有挠破头皮尽可能地回忆曾经的文字。那些都是日积月累的灵感碎片,没有了它们意味着过去的心血都是徒劳。 吃饭的时候莫辞不做声,走路的时候莫辞不做声,上便利店的时候莫辞不做声。翌日仍旧如斯。晚上打文章的时候,莫辞发来短消息说了三个字,对不起。我并没责怪什么,只是心情差。 我很佩服那些一夜间能孕育出两三万字中篇的人,他们以光的速度飙越现代化文字的高速公路。如果说我爬短篇小说是壁虎漫步天花板的话,那么我爬长篇小说就是蜗牛神游珠穆朗玛。漫游文字时的观感,我统统把它们刻录进了大脑内存里,我始终无法臻及高人们的超效境界。长篇酝酿了半年多,格子爬了三个多月,终于在五一期间赶出来。交差之后,如释重负心旷神怡豁然开朗。 五一的最后一日,莫辞要去百脑汇配置主机,我便随他一起去买电脑,顺便把我那台老爷机托运回去。那日天下着大雨,我们狼狈不堪地打车到电脑城,百脑汇里的商品琳琅满目,就在我们不知买何是好的时候,竟然遇见了穆苏。穆苏把我们带进一家专卖店,他正在那家专卖店里兼职。穆苏用最快的速度最低的价格组装了不错的配置,不到一小时我们便出了来。 电脑的事搞定后,天空豁朗起来,我们方才有种否极泰来的感觉。莫辞见我愁云初散,便说穆苏有功。莫辞要请吃冰点。那天我们仨心情都不错,就连路旁的小白猫也晃着尾巴朝我们微笑。记得那时莫辞手里拿着个圆筒冰激凌,嘴里抑扬顿挫地八卦连宋。我兴致来潮学猫叫,依我二十年来学猫叫的功底,引得那只白猫扑向莫辞把他的冰激凌叼走,路人见了强忍着笑与我们擦肩而过。莫辞做恼怒状,殊不知我向来擅长这个,从此以后,穆苏和莫辞美我名曰:猫猫。 那天淋雨着凉,我通体发烫,彻底变成病猫。莫辞要带我去医务室,我说我还没那么脆弱,一点皮毛小病喝点开水睡一觉就好了。莫辞伸出他的食指碰触我的额头,然后故做触电状将手缩回来,说,都烫到这地步了还嘴硬,马上跟我去医务室!随即我被他活捉进医务室,一测温度计方知那体温已然飙升至三十九度。年轻的医生开始责怪莫辞,你是怎么照顾自己的女朋友的,都烧成这样了才带她来看。莫辞讪讪地莫口难辩,脸红的速度得比奔四还快,手足无措,索性坐到一边面地思过。我随医生进了注射室,满脑子想着莫辞前一分钟的表情变化,心里暗自觉得好笑。 我以为这个学期可以不再和医生打交道了,哪料半个月后,竟在体育课上破天荒地被那剑划伤了手,莫辞说你真是够笨的了,简直笨猫一只。为了防患于未然,莫辞陪我去医院打了一针破伤风预防针。其实我并非娇气,作为寝室长,我每日提四暖瓶一次性上四楼时常引得廊道上的同学像参观神州号发射一般好奇地盯着我,搞到我不好意思为止。 莫辞对我照料得无微不至,每次去他们系上特技课,都是我在专心致志地看老师的演示,然后他把抄好的笔记复印给我。那是天底下我见过的最漂亮的字迹。我开始在他的眼皮底下耍赖,绕嘴皮子,走路的时候故意走在他的背后,让他看不到我。莫辞说猫猫你越来越过分了,我真怕哪天会把你宠坏掉。我说那你大可不必宠我,我又没叫你宠啊。莫辞愤愤地盯着我,然后很无辜地说猫猫好坏! 那年夏,我本打算跟这个老乡一道回家,哪料我们系是全年段最早放假的系,而他们是最迟的。我思归心切,便和班里几个同省的女孩一道先走了。在火车上我的思想没停止过,些许日子以来和莫辞朝夕相处,我对莫辞说了很多有关初恋的往事,把这个没谈过恋爱的男孩吓得魂不守舍。 莫辞说我是个格外容易受伤的女孩,而他的经历却简单到让人羡慕的地步。想起他听我讲故事时惊慌失措的表情,再想到那天小猫与他抢冰激凌的样子,叫人忍俊不禁。 列车有节奏的击轨声叫人想入非非,让人惶惶然走进回忆,再惶惶然从回忆里走出来。不知为何,穆苏终究很遥远,一个回归东北,一个回归东南,天各一方,叫人莫名地感到惶惑。莫辞又有短信钻进我的手机里了。他说猫猫我有些想你了,如果星星知道自己背负着所有的愿望,那它一定会努力地闪烁,当你看见最亮的一颗星时,那是我在为你祈愿。我抬头去看窗外的天空,除了黑,还是黑。我想起一句歌词:现在的一片天是肮脏的一片天,星星在文明的天空里再也看不见。 从成都到福州接连两个晚上,我都梦到了穆苏。第一个梦是穆苏带我去吉林,我们在火车上看星星,看累了穆苏就让我躺在他的臂上睡着了;第二个梦是穆苏策划了个DV拍摄计划,莫辞持机,我和穆苏演情侣,正当剧中的男主角要吻女主角的时候,我从梦中笑醒了。醒来之后,我发觉自己的脸上火烧火燎的。 那年夏我和莫辞去鼓浪屿拍DV,纯粹为了一些无聊的事,同行的人还有欧欧。欧欧是福建师大播音系的漂亮女孩。 乘公交的时候,欧欧拉着我坐在汽车的后面,留下莫辞一人坐在前面的双人座上欣赏窗外风景。车子开得越久我越困,欧欧却越兴奋,她问了许多关于莫辞的问题,不待我问你是不是喜欢上莫辞了,欧欧就说莫辞是个好男孩,你要好好把握啊。欧欧的语气十分中肯,就像我的妈。 我们仨在海边逗留了一个暑假,还有几个群众演员,是度假的游客们。我们在带着最原始咸味的空气中自由地呼吸。那个夏季,我把全部精力都耗在DV的制作上了。暑假拍了十几盒磁带,一回学校就花了整整两天时间将录象导入电脑,直到我把1394线输坏为止。那天我到图书馆找穆苏借1394线,似乎又像过去那样陌生起来,但穆苏依旧是那个穆苏,笑容灿烂,走到哪都带着厚厚的书和笔记本。 还线的那天,我和穆苏约好在二食堂门口见面,然后一起去图书馆。我们在图书馆门口遇见了以珑,只见以珑很亲热地跟穆苏打招呼,转而收回笑容,似乎想起了什么,便对我说,诶,你没去设计系学非编么?我被以珑的话吓了一跳,不是单周才上的吗? 调课了,莫辞没告诉你么。 我气喘不定地跑到非编室,只见教室的门关闭着,敲门亦没人开,发短消息问莫辞,莫辞说下午并没有非编课啊。我心灰意懒地离开设计楼,想着以珑刚才那一秒的表情变化,突然感到了莫可名状的后怕。 正要打道回宿舍,突然想起包里的1394线,便折向了图书馆。踏过一片青草坪,我看到远处一男生和一女孩在吃冰点,走近一看,方才确定是穆苏和以珑。他们在那儿谈笑风生,我从以珑的脸上看到了暧昧的气息。我低着头把1394线拿给穆苏,穆苏问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可能有些中暑,我先走了。 要不要去医务室看看?穆苏问。 以珑说,我有药,就在架子上,你自己拿去吃哦。 我quot;嗯quot;了一下,离开。 回到寝室,我憋闷地挂在网上。那天我遇到了欧欧,欧欧问你和莫辞过得如何了,我说就那样啊,你不要乱想。欧欧还是说:莫辞对你的好已不是三天两天这我能看得出来。那种人在世上早绝种了,你要好好考虑啊。我说皇上都不急你急啥?欧欧:详细说说,你们最近是怎么过的?我如实说:早上各自上课,完课在餐馆集合,然后解散;下午各自上课,完课到餐馆再集合,再解散;然后各自上晚自习,等待熄灯,如斯尔尔。欧欧无语了须臾,留了句:怎么跟军训似的。便下了。 那天晚上,我没和莫辞去吃饭。直到九点多,胃开始疼起来,我打电话跟莫辞说,我饿了。莫辞说我也没吃,一起出来吃吧。那天到最后,我还是没吃多少就停了下来,看着碟子里的菜一点一点减少,似乎空气里的氧气也在一点一点变少。 莫辞吃饭的时候,说的话比吃的饭还要多,我没有听进去,只是凭着直觉在他话语的停顿处点点头。莫辞突然说你点什么头啊,今天怎么魂不守舍的?我摇头。莫辞说,是因为穆苏吗?他真的那么好吗?我的泪顷刻间夺眶而出,我说不知道,我没有想过,不是因为他。我试图把所有的不快忘掉。 事情该怎样就怎样,自然就好,不要害怕,属于你的抢也抢不走,你知道不,你那样我会难过的。 我缄口了片刻,冷静下心来说:莫辞,你告诉我,我对穆苏的好是不是不够,那些努力他都看不到么?是他看不到还是我不够努力?我很怀疑那会是我说的话,我抽泣着告诉莫辞,我曾经一再暗示自己,爱情和我无关,可是我发觉自己摆脱不了它。 莫辞摇了摇头,够了够了,你别再那么努力了,你已经瘦了很多,不可以再瘦了。我知道你所想的,不要太过虑,我会陪你的。以前的伤还疼,爱总是这样,怀着希望面对未知的伤痛。爱情这东西除了两厢情愿,还要经得起时间的考验,否则就像虚幻的昙花一样。 莫辞说的没错,这些话我曾经也用来安慰过别人,但人总是这样,一到关键时刻,连最简单的道理也随着理智的丧失而丧失了。 一百多平米的餐馆里,空荡荡的只有我和莫辞两个人坐在角落里。我拼命地抽出餐巾盒里的纸,泪还是滚滚而落。莫辞说你别哭了,你再哭下去,栀子花都要开满地了。他指着地面,唱道:栀子花开呀开。我看到满地白色的餐巾纸团,想起了那首流行得快要烂掉的儿歌,突然间笑得像个孩子。莫辞抚摩着我的长发,逗我说,一会哭一会笑,两个眼睛开大炮。 回到寝室,只见以珑一改平日的听音乐和高声歌唱,竟很安静地坐在位置上看报纸。我走近一看,她竟塞着耳机,目光一目能跨越几十行,那报纸竟是校报。我纳闷道,你平时不看书报今天怎么看起来了?她抬头看了我一下,对我微笑,然后便起身收衣服去了。仿佛是她的MP3声音开得太大没听见我在说话。我一眼便看见报纸的文学版块上一篇篇幅醒目标题显眼的文章,作者便是范以珑。我惊讶这将是个才华横溢的主持人,同时多了几分恐慌,心想还是多少做出点反应比较好,便叹道:挺不错的。以珑回过头,仿佛我是突然出现在她面前的:什么啊?被她这么一问我突然不想说话了。打开电脑挂起skype,听音乐,玩弄Premiere直到夜深人静。 很久以后的一天,我在图书馆遇见了穆苏。穆苏坐到我的身边,对我微笑。我也微笑。不知为何,我突然觉得他的笑变得无比陌生,仿佛此刻与昨天已然隔绝了几个世纪。而我当初对他的那种迷恋,一瞬间也化成最普通的朋友的感情。穆苏却从背包里掏出几张纸,对我说,我写了个剧本,你先看看有没有兴趣和我演对手戏,待我回去把剧本打印出来再给你看。我的心跳慢了一拍,还是接过他手中的剧本,脸颊上一阵热火燎烧。一段爱,维系着画面,就有了这段故事。我豁然觉得故事的主人公多像我和穆苏啊,曾经做过的那个梦又浮上脑海:莫辞持机,我和穆苏演情侣,正当剧中的男主角要吻女主角的时候,我从梦中笑醒了。莫非那个梦早已预言着什么了? 我答应穆苏演他的女主角,心却忐忑起来。若是在以往,穆苏要么会开些玩笑,要么会立刻把注意力投入书中。而这天,穆苏似乎也有些尴尬起来,他的目光停留在书上,手中的笔杆旋转得摇摇欲坠,随即啪嗒一声掉在桌面上。穆苏重新将它握在手里,顺便问我,你最近在做什么呢? 看一些老掉牙的书而已,没人爱看的书。 老掉牙的书。穆苏重复着我的话笑笑,我不知道他的笑里藏着什么蕴意。他没有问我看的是什么书,我也没想对他解释什么,就说,其实人就是这么活着的,活得越久牙掉得越多,直到一天,牙全掉光了,那个人也便不见了。 穆苏笑笑说那好,多看点书还是好的。他看了看手机,然后说他要开会了,随即离开了图书馆。 那些日子,学习录像制作的干劲似乎又回来了。为了重新找到拿稳机子的感觉,我的包里随时都放着DV机,并且对日常生活观察得细致入微,我把那些特搞笑以及色彩对比鲜明的画面通通录进磁带里。回到寝室,我时常顾不及自己的睡眠,一心扑在五花八门的视频制作上。 那周末,穆苏、我和莫辞在范以珑家住了一宿。第二天拍的第一个场景便是川大,以珑家就在川大的斜对面,因此我们选择在那过夜。那夜好不容易睡着之后,我被一个响声惊醒,原来以珑掉到床下去了,只见她从地上爬起来继续睡。以珑的睡眠很好,我却辗转反侧难以再进入状态。我幻想着明天开机时的情形,紧张而又神往。 翌日,我们在川大拍了好几个镜头,都是穆苏和以珑的戏,我在休息的空当问穆苏,什么时候轮到我啊? 穆苏笑笑说,听以珑说你太忙了,天天要看书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刚好以珑说她想试着演,我就让她来替你了。我鼻子一阵酸,眼泪差点落下,但还是强忍着那种感觉,努力做出一个微笑。穆苏继续说,你也不能太累啊,看你现在的样子,朝饮木兰露夕餐秋菊瑛似的,真叫人担心一阵风吹过你就不行了呢。 半晌,莫辞递给我一杯水,说,你的脸色怎么这么苍白?休息一下吧。和莫辞坐在梧桐树下面的石凳上,我能听到以珑在对穆苏说些撮合我和莫辞的话语。我回过头去看穆苏,他正和以珑谈笑风生。穆苏的笑让我想哭。但他似乎什么也不知道。风吹过来,硕大的梧桐树叶纷纷扬扬地落了一地。我突然觉得自己的脑袋空空的,耳边隆隆的一阵幻听。 梧桐树叶落光的时候,校园电视台叫我写份元旦节目的策划书。我花了一个通宵把节目安排得非常完美,随即,便伏在电脑前睡着了。翌日醒来,我发现策划书不见了,电脑搜过不止三遍依旧没有半点踪迹。两个室友各自不在寝室里,她们和男朋友创造罗曼史去了。那时以珑在吹头,我问她动了我的电脑了么?以珑说没啊,我一早起来就洗头去了。 我愣愣地坐在电脑前,大概是昨夜太累了就糊里糊涂地忘了保存文件。我竟然粗心到这地步,整夜煞费苦心的成果都白搭了。我努力地回忆昨晚记下的内容,两个小时后,我很兴奋地发现这份比昨晚那份更漂亮。 我把策划书交去校园电视台的时候,看到桌面上已搁置了好几份策划,最上面翻开一半的那份正是我昨夜的翻版,难道真有那么巧?我合上策划,封面印着范以珑的名字,是她,又是她!我走出电视台,一直很纳闷,我就知道是以珑,除了她我想不到任何人。但我那份花了一夜又两个小时的策划终究被校园电视台选用了。我得知消息的时候以珑也在,我的喜悦溢于言表,有种报完仇后的兴奋。以珑的手臂交叉着搭在胸前,她安静地看着我,说,一点小成功而已,你应该学着稳重一点,大三的人了。以珑的语重心长叫我再一次感到莫可名状的后怕。以珑说,你先回去吧,朋友在等我吃饭。 那天我很晚才回到寝室,我看到自己的桌面上放着以珑的书。我的床位靠门,有室友把书搁置在我的桌面上是很正常的事。我随手翻开以珑的书,只见里边掉下一片树叶,树叶上贴着她和那穆苏的大头贴。书签做得很精美,比精品店橱窗里的还精致。我望着照片中的穆苏和以珑,沉默了许久。这时,以珑湿漉漉地走出洗手间,我惊慌失措地向马路奔去。 马路上有很多晚出早归的男人。男人踩着坚硬的水泥路络绎不绝。如今的柏油马路走不出足迹好似鬼魅作了祟。整个世界都在悄悄进行着什么,叫人的心在平静中莫名地恐慌。所有景致在泪水中拼并成另一番斑斓的世界,那种斑斓没有轮廓。站在马路正中央,潜意识促使我把手机号拨向莫辞。我哭着问莫辞,莫辞,你在哪里?莫辞惊慌失措地问,猫猫怎么了,你哭了?我说我的心情好差,在马路上,今晚不想回去,一点都不想……没等我说完,一辆的士从我面前呼啸而过,就差那么一公分的距离,我就要变成马路天使了。 过了马路,我又拨给了莫辞,手机屏幕上却显示:此号码被限制。欠费。我去自助提款机提款,很不幸账上只剩四十九块八毛钱无法取出。我简直要急疯了,此时此刻我真是够落魄了,刚才逃离寝室的那一秒又忘带钱包,现在是身无分文又无家可归。 如果莫辞知道我在逛马路,那么他一定会知道我在春熙路,如果他知道我在春熙路,那么他一定知道我在文轩西南书城。可是,西南书城已停止营业,我只能漫无目的地在步行街上乱逛。熙来攘往的春熙路,也不知道莫辞会不会来找我,又会不会找到我。我坐在街边的座椅上忍受着胃疼带来的折磨,我知道自己已经无异于流落街头的浪子了。这时,眼前递来一份糕点,我抬起头,是莫辞! 莫辞从我身边坐下,我伏在他的肩上哭起来,我把穆苏和以珑的事告诉了莫辞。莫辞将我拥在怀里,抚摩着我的头发,那种感觉似乎能把一个人的身体融化。莫辞说,如果难过,那就痛快地哭一场,哭完就擦干眼泪告诉自己坚强点。我说,擦不干了怎么办,如果可以,你帮我擦好不好?莫辞说,有的时候要懂得选择和放弃,我可以帮你擦的,但是下次流泪的时候可能擦不干了,要趁能擦时擦干。我吃着莫辞的蛋糕,心也不那么疼了。吃完了,我还是乖乖地跟莫辞回学校。 就在我把父亲打来的钱一并花光时,收到了K编辑刚打入的一千块稿费。那日是愚人节,意外地收到的稿费也像是在过愚人节一样。那日我和莫辞很痛快地吃了一顿KFC,吃不完的兜着走,那时我的心里盘算着只要每个月都写两万字,那么我的衣食住行就可以不向爸爸伸手。但莫辞知道我不会那么做,他知道我即便不为拿双学位也会不惜牺牲睡眠时间学掉他们系的主要课程,以及别系我格外感兴趣的科目。他了解我的心里只有我的爱好,没有什么是比我的兴趣爱好更重要的。 莫辞在吃的时候对我说,今天晚上学校一阶有放映《泰坦尼克号》,一起去看好不?我说那是人家情侣才看的片子,不如我们去三阶看。不料莫辞说,我答应你,除非你也答应我做我的女朋友好不好。不知为何,莫辞这么问我,我也就理所当然地把它当作是愚人节的小把戏,我说我问你两个问题。莫辞点头。我说,第一,我是不是女的?莫辞说,反正你不是男的。我继续说,第二,我是不是你的朋友?莫辞说,不止是朋友,还是老乡啊。我说,那就对了。言下之意就是以一个玩笑来拒绝另一个玩笑,但那天莫辞还是和我去看,其过程时常笑得满脸是牙。而莫辞对我说的那句话却在我的心里反复地发问,可是,我的心一直莫名地疼。 看完电影的时候,我没有让莫辞送我回宿舍,只是一个人默默地彳亍在跑道上。一些我认识的情侣从远处走来,他们对我打招呼,我对他们笑笑,然后我们擦肩而过。他们每日从放学后就开始约会,绕着操场走圈子,走到十一点宿舍关门,一晃几年过去了,他们得到了什么?得到的是有天可能分手。所有的落寞逐渐消融,心情也豁朗起来,我轻盈地向宿舍走去。 初夏的一天,我听莫辞说穆苏和以珑分手了。 后来,穆苏突然叫我陪他去数码广场看相机,我问他为什么,他没有回答,只是很沉默。我以为他的沉默是因为和以珑分手的事,便没有开口,只是静静地陪在他的身边。穆苏在柜台前第一眼相中了那台纹面的数码照相机,举在眼前打量了许久,轻声说:很不错的SONY。我说那你就买下它吧。穆苏笑叹着,随后又放下让小姐拿出了联想。然后,转身去买单。我望着他站在收银台前的背影,背影在我的瞳孔里立刻变成了水纹。我的手里还托着刚才他看过的那台SONY,突然就觉得它变得轻飘飘的。穆苏那天变得格外沉默。分手当然疼了,我这么想。 走出商场,穆苏买了冰点分给我一份,自己却专心地摆弄着那台联想。 我的心开始联想。 那天回到宿舍,我登上学校的网站无的放矢地乱逛,一不小心就看到穆苏被保送至法国读研的消息。大四编导系的一千多人中仅三人得到了保送的机会。穆苏终究没去川大读研。我起先感到高兴,后来却不着边际地落寞起来。我终于明白了他今天沉默的原因。 我打电话给穆苏,我说学长,你怎么不告诉我你被保送留学了?我的声音忍不住颤抖起来。穆苏说:那是一个深造的机会,但我不想离开。对我而言,利弊相抵,既不是好消息,也不是坏消息,只是一个消息而已。一个不痛不痒的消息,又何必对别人说呢。我的泪莫名其妙就潸潸下落,那空气也莫名其妙变得格外矫情。 那个暑假,我仍旧和莫辞在一起,有时我去他家玩,他就带我逛海滩。有时他来我家玩,我的母亲就要莫辞好好照顾我,说还剩最后一年了要好好珍惜啊。 这样的确单纯而美好。 一天上网,我突然见到穆苏的留言。穆苏说,每次我看时间,都会习惯性地换算成你们那里的时间。而且,在那个时间中都会有你,生命中永远的小妹妹。我反复默读着穆苏的话,突然感到自己是多么的幸福。灵魂,欢笑和泪水,都在青春祭坛上燃烧。我们浪费了时间,浪费了表情,浪费了爱情,浪费了心情。难道就这一点么,我们浪费掉的能量与精力无以计量。回顾来时的路,还有未来和无数双希冀的眼眸在监视着我们,亲人,朋友,敌人,魔鬼以及人类的守护神。 我知道我该做什么。 这个冬季,爱情与春天无关 文/麻 宁 来到上海的第一天,小凉印象最深的是上海的地铁站。 上海跟小凉想象中的完全一样,一座风情万种的都市,到处都是妆容精致的女人和步履匆匆的男人。而无论是妆容精致的女人还是步履匆匆的男人,他们的神情一律是淡漠的。这是个飘雪的冬天,上海正经历着当地罕见的寒冷天气。北方小城长大的小凉当然无法了解这一点,她皱皱眉,觉得上海唯独天气好像跟传说中的不大一样。好在地铁站里非常温暖,有很多工作人员和小贩对着小凉微笑。小凉发现他们的笑容跟自己所熟悉的北方人的笑容完全不同:北方人的笑容是憨厚粗犷的,甚至亲热得有点吓人;可是上海人的笑容礼貌却有分寸,有意无意地和对方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在地铁站小凉有些不知所措,允只告诉她乘地铁可以很方便地到达他所在的F大,但是小凉不知道还有什么一号线二号线。这点允没有交代清楚。小凉笑着摇摇头:允从来都不是一个心细如发的男人,至少小凉认识的允不是这样的。小凉只好求助于近旁的工作人员,还好F大是一个相当出名的地方,温文尔雅的男保安细致地指点给她到F大的具体路线,连F大的若干大门都说得很清楚。 乘上地铁的时候,小凉看着自己带来的大皮箱,轻轻地微笑,想:应该很快就可以见到允了。两个人已经多久没见面了?漫长得小凉好像都已经忘记了。不知道允他现在有没有什么变化?他是胖了还是瘦了,头发修剪成什么形状?小凉一路想象着。记得他们认识还是在中学里,那个时候小凉是学校里面非常出众的女生,有着一头丝缎一样的长发和一脸亲切笑容。有很多男生背地里叫小凉公主,对小凉展开疯狂的追求。然而小凉是一个很容易害羞的女生,她总是脸上挂着和气的笑容同时对那些男生轻声地说对不起我不能答应你,说这些话的时候其实小凉还是会脸红。可是允不一样,他是一个那么大大咧咧的男生,有一个杨花飘落的下午他在校图书馆的门口拦住刚从里面借书出来的小凉,单刀直入地说下个星期我要参加学生会主席的竞选稿子就由你帮我写吧。已经习惯了温和与斯文的小凉从来没有遭遇过这样的事情,那一瞬间她愣在那里,有点大脑缺氧地想这算是请求,还是命令?然后还是很条件反射地顺从。后来的事情变得简单--小凉是全校有名的才女,才女无可挑剔的演说稿和允天生的霸气轻而易举地征服了台下的选民,允一举两得地同时收获了学生会主席的宝座和小凉的芳心。 回忆总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此后就是高考,小凉放弃了南方一所很有名的大学的保送名额,选择了一所家乡的大学。她是个需要保护的女孩,背井离乡不符合她的个性。一向目标明确的允只在志愿表上填了一所大学,就是F大。录取的结果让两个人都如愿以偿,他们高高在上的考分把自己送进了各自理想的学校。从此就是长久的别离。小凉想起自己高中时候喜欢的一个女作家的句子:quot;这是个告别的时代。quot;她安分地笑笑,只要不是永别,就好。 小凉的这次上海之行启动得很突然,低眉顺眼惯了的她也有淘气的时候。火车一直开到南京的时候小凉才用手机拨通了允寝室的电话,告诉他四个小时以后自己要来上海。小凉的生活里已经有太多的顺理成章,以致她不能想象这样小小的调皮会让允有什么样的反应。 出了地铁站,小凉很顺利地就找到了F大正门。她仰望了一下门上的题字,淡淡地想为什么有那么多学子为它拼得头破血流,其实还不都是一样。F大的大门很宽敞,门前有很多人进进出出,只是没有允。小凉不是一个心急的人,刚才跟允发过短信让他过来接自己的,就慢慢等吧。 忽然从里面匆匆跑来一个男孩,满头大汗地说,请问你是小凉吗?方允让我来接你。 他呢?小凉下意识地问,她有些沉不住气了。 哦,他被导师叫去谈论一个课题,今天晚上以前可能抽不出空来了。我是他的室友,他安排我先过来接你。我叫唯。 这样啊,那谢谢。真是麻烦你了。 进校门的时候需要来客登记,唯很热心地代劳,可是填到姓名一栏的时候他停下来,偏着头问小凉全名叫什么。 林微凉。小凉怔了一下,吐出这三个字。心想不是允叫你来的吗怎么连姓名都没交代清楚呢。 唯看透了小凉的心思,不好意思地笑笑解释说,允交代过我的,可是我跑得急给忘记了,只记得你们平时打电话他叫你quot;小凉、小凉quot;的。 小凉也笑了:这真是个可爱的大男生,他笑的时候还保留着害羞的神情,从侧面看五官的轮廓像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年。干净的样子。 唯接过小凉手上沉沉的皮箱。你很辛苦吧?带着它走了这么远。 还行,就是有点摸不清上海的方向。上海的路斜,不比我们北方的横平竖直。 你和允都是北方长大的吧? 是啊。特别是我,长这么大都没怎么离开过家。看样子你也是北方人吧? 不是,我从小是在上海长大的。 允的寝室很快就到了,是座明亮的小楼,坐落在校园里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 唯领着小凉进去的时候一室的人都在就是允不在。大家一看见小凉都很高兴地凑过来说,唯,你把嫂子接过来了呀。 小凉有些不好意思,低着头问,允他还没有回来吗? 寝室里安静了一阵子,最后还是一个面孔黝黑的男生用低沉的嗓音回答说,他在导师那还要好一阵子呢。又有一个高个子男生嘀咕说,方允可是我们寝室上进心最强的人呢。语气里好像抱有很大的不满。 小凉有些怔忪。唯推推她说,小凉要不要看看允给你找好的住所,是我们学校里面的招待所,离寝室很近的。小凉缓过神来,好吧,那就现在去吧。 住所简单但是整洁,很符合小凉的性格。小凉满意地笑,心想毕竟是允安排的,他知道我的性格,他了解我。唯一言不发地帮小凉安置好,说,小凉你饿了吧,去我们学校食堂随便吃一点吧。 唯点了很简单的黄面粥和包子,小凉吃得很开心。这是北方人所熟悉和习惯的饭食,让小凉觉得安心,就像还在北方家乡一样。吃饭的时候小凉快乐地仰起脸来,说,唯你知道吗,其实你一点也不像上海男生呢。唯眼睛弯了起来,好脾气地问是吗,那小凉你心目中的上海男生应该是什么样呢?小凉很坦诚地说,其实我对上海男生的印象并不好,我想他们应该是精明势利的吧。如果我说错了你可别生气,我现在才知道上海男生中也有你这样的。 唯难过地看着桌面,小凉,你是这样善良的女孩子,可你知道么你对生活的判断有时候不一定准确。他的眼里有忧心忡忡的神色。 小凉惊惶地抬起头,唯,我是真的说错了么?对不起,其实我没有什么恶意。 唯越发难过地低下头,小凉你没有错,错的是生活。 两个人走出学生食堂的时候夜色正好,大约有7点多钟的样子。密密麻麻的星星缀在深蓝的天幕上,让这个夜晚变得似乎没有初冬那般寒冷。小凉张开双臂,做出拥抱星空的动作,扬起下巴大声对唯喊,你们的校园好美哦!唯安静地跟上,别吹了风,当心着凉。小凉调皮地笑起来,我不怕着凉的,你忘了我是quot;林微凉quot;么?唯一怔,随即大笑起来。 他们拣了一块干净的青石板坐下来。落座前唯很细心地掏出随身带的手绢在上面擦拭,结果是什么也没擦拭下来。唯不好意思地笑笑,上海很干净,但是我没想到会这么干净。本来这里已经很久没人来了。小凉灿烂地笑起来,还说你不像上海男生,分明就是,这么细心。报纸上说上海男人是最顾家的男人。唯害羞起来,脸不出所料地红了,慌乱着转换话题说,小凉你知道吗?F大校园里有很多鸟,到了夏天,在寝室里就能听见鸟儿歌唱的声音,很好听的。小凉偏着头问那它们不怕人么?唯解释说这些鸟儿都很聪明,看到学生们无意与它们为敌就对人格外亲近起来。小凉想象了一会儿,终于摇了摇头,我们北方就没有这样的景象。南方有南方的美丽,和北方那么不一样。唯就问小凉,那你们家乡的美丽是怎样的,能给我描述描述吗?小凉乐意地点头,同时问,允都没有跟你们说起过吗? 于是小凉讲了很多很多,家乡清澈的溪水、飘雪的冬夜、金秋的红叶、肥美的鲫鱼……她讲这些的时候,语调里含着深切的感情,好像那些感情是多汁的,随时都会溢出来。然后小凉讲家乡的人。她说,我们那里的男孩子有着北方男子鲜明的特征,他们粗犷、豪放,有奔腾的抱负和好听的声音。这时候唯插话进来,你觉得允是这样的人吗? 小凉听见自己坚定的回答,是,允就是这样的人。 唯沉默一阵,点点头,是,有奔腾的抱负和好听的声音。允的确这样。突然他变得异常快乐起来,大声说小凉你知道么,我会唱你们北方的歌,。 然后唯就认真地唱起来,quot;在那遥远的地方,有位好姑娘……quot;说实在的,唯唱得并不好听,虽然调子拿得很准,但是音乐表现力不怎么强。小凉想起允的歌声。学生会组织的quot;五·四quot;歌咏比赛允担任领唱,他的歌声总是那么动听。允有北方男人宽广的音域和充满磁性的嗓音,这些正是唱好歌所必需的,而唯似乎都没有。 但是小凉还是很开心,在这样的晚上听到一个上海男生唱这样的歌。她不由自主地跟着唯唱起来。忽然唯的声音戛然而止,小凉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自己面前。 允,你的同学对我照顾得很好,他帮我把行李提到招待所。小凉笑着跑上前说。 唯,谢谢你把小凉接来。 没关系,我……看到你在忙,所以…… 好的,谢谢。天晚了,我送小凉回招待所吧。 小凉一言不发地跟着允走回到招待所。允松开她的手,唯对你很好是吗?语气里满是冰冷的成分。 小凉有点惊恐地抬起头,允,你怎么这么说,不是你安排唯来接我的吗? 允愣了一阵,哼,献殷勤也不必这样吧。我并没跟他交代过接待你的任何事。 然后允捉住小凉的双手,很严肃地看着她说,小凉我告诉你,我最近在跟导师做一个课题。本来本科生是没有资格做的,但是因为导师对我特别赏识才会把它交给我。所以最近我都会很忙,几乎没有一点课余时间。而你,你一声不吭地就跑来上海,这不是给我出难题吗?你留在这里我没有时间照顾你。快回去吧,乖,小凉你不是小孩子了。 这就是允,身为北方男人的允。从来都单刀直入但又无懈可击。让人觉得他永远是对的。面对这样的允,小凉除了服从还能怎么样呢? 小凉有些迟钝地点头,好的,明天我就走。 早晨回家最早的一班火车是6点14分的,就坐这班吧。 小凉吃力地笑笑,好的,谢谢你,允,都为我打算好了。 没什么事那我先走了,那个课题需要牵涉我很多的精力。对了,以后不要三更半夜跟陌生人一起乱唱情歌。我回去了。 小凉没有送允出门。 第二天早晨小凉醒得很早,但是她不打算坐6点14那班的车回去。她想等一等,至少要先做个告别。她来到允的寝室楼下,等待着里面的人醒来,然后走出来。 她要等待的不是允,而是唯。 小凉在楼下站了一会,觉得有点累了,昨晚她没有睡好。她一直在家乡长大,不适应异乡的生活,哪怕是一点细节的改换。她想找个地方坐下来,恍然间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我的一个同学来看我,不过我把她打发走了。 然后是一个清脆的女生撒娇的声音,你怎么打发的,她走了吗? 是,我说我要跟着导师做一个课题,她就走了。我让她坐今天早上6点14的火车。 你也太不近人情了,让人家坐那么早的车走。也不留人家在这多玩几天。男的女的呀? 不过是高中时候一个普通同学而已。 喏,现在你的课题呢? 宝贝,我的课题就是你呀。你是我一辈子都研究不完的课题啊。 小凉看见允搂着一个身材高挑的短发女生有说有笑地从自己面前走过。他根本忽略了自己的存在。 小凉感觉大脑一片空白,难道这就是此次上海之行带给我的惊喜?她无助地蹲下来,觉得整个身子都是瘫软的。小凉以为自己会流泪,却发现没有眼泪可以流出来。 这时候唯从寝室楼的楼梯口出现,小凉跑上前去一把抱住他,眼泪终于毫无节制地流下来。她绝望地说,唯,我对生活的判断真的不准确,你知道么,quot;上海quot;可以解作quot;伤害quot;呵。 唯心疼地看着小凉,你已经都知道了?其实我不该瞒你的。 短发女生叫玫,是允系主任的女儿。他们在学校的一次歌咏比赛中相识。允和她分别是一个合唱节目的男女领唱。 唯无奈地叹口气,小凉,如你所说,允是一个有着奔腾抱负的人,有时候为了实现他的抱负他必须这么做。他还是爱你的,我们都见过他瞧着你照片时沉醉的神情。 小凉仰起泪水横流的美丽脸庞,喃喃地追问说,他怎么可以这样,难道他的才华不足以实现他的抱负么? 然后她凄然地摇摇头,唯,我太天真了,你没有发现吗?我对上海男生的那些形容,quot;精明quot;、quot;势利quot;,其实都应该换在允身上。他怎么可以这样,怎么可能这样…… 唯送小凉到火车站。 他们拖着行李进站的时候,小凉抬起头看着这座高大的建筑,上面的三个金色大字quot;上海站quot;,眯起眼睛对唯说,唯,这三个字曾经给我很多想象,但是现在我对它们已然死心。 别想那么多了,回去洗个热水澡,好好休息一下。上海还是欢迎你的。 火车进站的时候小凉转回头去看人流中的唯,突然发觉隐形眼镜的镜片被车站的热气弄模糊,看不清楚唯的笑容。 小凉跑下月台想最后看看唯的面容。唯迎上来狠狠地抱住她,小凉你不要走好么? 唯带小凉去吃哈根达斯。那个在小资小说中被一再提及的品牌。他们各自点了一客香草味道的冰淇淋,安静地品着,面对面。 小凉想起高中的时候常看安妮宝贝的书,书中的男女主角都渴望和自己心爱的人一同来吃哈根达斯,可是他们的愿望都不能实现。生活就是这样,有些情缘似乎注定不该发生,于是完美的爱情只能成为童话里的奢望。 侍者送来两张哈根达斯的明信片,唯看着上面精美的宣传图画,低声问小凉,你知道哈根达斯那句最有名的广告词吗? 小凉不假思索地点头:quot;爱她,就带她吃哈根达斯。quot; 唯攥住小凉的双手,所以我带你来这里。小凉,你愿意跟我在一起吗? 上海最繁华的街头,如织的人流中,一个受伤的女孩和一个沉默的男孩忘情地拥抱,长久地亲吻,一面亲吻一面流泪。 唯,生活经常出错吗? 是。它总在不经意间犯错。 那我们的相遇是生活犯的错吗? …… 他们来到地铁站。小凉轻声说,唯,这是我对上海印象最深的细节之一。你们这里的地铁站总是整洁有序、温暖明亮。 从这里坐地铁我可以带你去外滩。小凉,你要去吗? 不,比起那个太有名的地方,我更愿意在这里走走逛逛。 地铁站里有很多的摊位,卖各种各样的东西。小凉看中了一条细细的银色手链,上面挂着一个苹果形状的坠子,式样非常简单。小凉把它戴在手上,抬起手腕问唯,好看吗?唯全神贯注地看着,真诚地回答说,好看,非常好看。他们询问价格,得到的回答是十五块,唯买下它,给小凉戴在另一只手腕上。小凉取下上面的苹果坠子放在唯手心里,唯,我把自己的心缚在上面,一直跟着你走。 地铁站里有放很多悠扬的日韩音乐,正在放的一首是《I believe》。在这样深情款款的动人旋律里,小凉想起以前看安妮的书,她总是把那些很肃杀的故事统统安排在地铁站里面,其实它原本是如此温情的一个所在。 他们走到一个可以拍大头贴的地方,交了10块钱去拍。小凉觉得自己一直笑一直笑,笑得肌肉都是酸的。唯很会抓镜头,拍出的那些pose都是最好的,其中有一张,是两个人头向内歪,然后碰在一起,再不约而同地伸出手摸摸碰疼了的脑袋的情景。 那张照片,唯把它贴在了小凉的钱包内层。 暮色又一次降临的时候小凉告诉唯,对不起,唯,我真的该走了。 唯平静地点头,我知道。你不用告诉我原因。 小凉的眼睛有些潮湿,我知道你能懂的。允是一个背叛者,可是我不能因此也沦为一个背叛者。我不能出卖自己的矜持。 我们还有再相见的时候吗? 或许明天就会再见,或许永远都不会再见了。 他们没有交换彼此的联系方式。 列车缓缓启动的时候,小凉看着月台上追逐送别的人群,看见她的唯安静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但是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是他一贯的风格。小凉右手扣着左手的手腕,抓着那串细细的手链,在心底轻轻地对这个城市说再见。这座城市的冬天好像和北方的没什么两样,很冷很冷。春天依然悄然无踪。小凉这样想着。 她听到手腕上链子晃动的声音,发出轻微的撞击声,一下一下。大约这座城市的春天明天就会来了,或许永远都不会来了。 总之,小凉与上海的春天是要擦肩而过了。 风里密码 文/王皓舒 quot;如果可以选择,你宁愿我说谎,还是坦白?quot; 滞留在候机室里,光子的耳边响起了这句话,麦侬涣散的眼神从沙哑的声音里探出来。 quot;我宁愿你说谎。quot; 得到这样的答案,麦侬的表情瞬间收敛起来。 quot;走吧。quot; 麦侬把手上的纸扯下一半递给光子,歪歪斜斜的。两人便消失在夜色里,分头筹备五日之后的殉情。 这画面,是光子脑中最为闪亮的瞬间。按照她的习惯,是不会让一件事情模模糊糊地搁置下来的,她需要清晰的思路和确定的结论,最后做出决定,珍藏或者丢弃。这种惯性敦促着她赶紧处理。 透过玻璃窗,光子可以看见客机的尾端,在台风天的雨水里浸泡着。透过玻璃窗,麦侬也可以看见决绝的光子,在台风天的雨水里浸泡着。 他攀在候机室的外围,变色龙一般失神。 那个寂静的夜晚,他们将清单上所列的物品一样样装进书包里,他们将舍弃这个世界,舍弃亲友的电话号码,舍弃硬盘里的音乐和床上的公仔,只带着充足的食物,度过世上的最后的几日。他们取出了下半学期的生活费,去一家三星级的宾馆开了一间单人房,说,住五天。 他们准备了五天的食物,按照计划,五天之内都不出门,按照计划,他们要在第六天早上日出之前死在那儿。他们要在沐浴后穿干净的衣服,服药,拥抱在一起,被人发现的时候没有血污。谁也没有想到,他们一起买下的衣服,那些可以走在阳光大道底下的衣服,会是他们简易的寿衣。 他们面对面躺在床,模拟着离开的姿势。麦侬眼中的光子,目光是笃定的,面容却有无处躲藏的激烈。 quot;我宁愿你说谎。quot;这话从光子口中说出来,麦侬的悔恨便麻麻地从脚底往上爬。这个要和自己一起去死的女孩,因的是爱,是么?是的,光子会一口咬定,是的,只有爱才会让人做出疯狂的事情。那么,那么还没有疯的时候,我们又是什么呢? 一年前他们在图书馆的工具书库相遇,备考的冬天显得过分艰难,他们都是需要好成绩的人,为自己的将来一步步努力不曾懈怠过。麦侬听到光子的嗫喏才抬起头来,听到麦侬想要强忍住的笑声光子也抬起头来,诧异带着点反感,因为麦侬当时的表情有点讥讽的意思。而他越是想解释,越是笑得厉害,摆着手,皱着眉。 quot;没别的,真的……没别的……quot; 光子狠狠瞪了麦侬一眼,抱起手中的大字典就转身离去。 quot;哎……你别生气,我真的不是笑你……quot;麦侬追过去。 quot;无聊!那你笑什么?quot; quot;我笑我自己。quot; quot;你自己?quot; quot;是啊,我查字典的时候,也会一边唱字母歌一边翻书的。只不过我都在心里唱。quot; quot;这不还是讽刺我吗?我唱出声来怎么了?我不唱就是查不到,怎么样?觉得幼稚可笑是不是?quot; quot;不是,是纯真可爱。quot; 麦侬不是油嘴滑舌的男生,他数十年缄口不语,就等这一刻出现。可他大男孩羞涩调皮的表情还未散去,光子就揪住他的喉咙,要他和她一起去死了。 他们买了烟,买了酒,坐在床上学着抽、学着喝。每天都吃烫手包的比萨快递和零食,让天杀的健康食品滚蛋,电视机24小时开着,浴缸的热水24小时流着,就这么几天了,还能怎么挥霍呢! 他们封闭在两人的世界里面,他们可以衣冠不整,可以高声大笑,可以把酒洒到对方身上追逐打闹,棉被沾湿也不在乎,与皮肤微弱地浸染着。光子甩动一头长发,缎子一样的黑发,抽打麦侬的胸膛。困倦了,便靠在一起,昏睡,却是醒的姿势。在麦侬的怀里,光子是一把提琴,被呜咽地抚弄,却看不到麦侬眼中的泪水。棉被在夜色里继续发酵,倒计时引发的悲情,没有谁能够阻挡,在酒精和烟雾里声势浩大地扩散。 几日时光,他们笑得太多了,笑得人仰马翻,以至于不笑的时候嘴都摆在笑过的位置,面容成了空白,被阵阵模糊的疲倦所取代。睡睡醒醒,思维走失在没有雏形的梦境里,他们预支生命的欢愉,却省略艰苦的跋涉。 第五天晚上,光子义无反顾地准备好了一切,麦侬却反悔了。 quot;你看重这个仪式,胜过我。几天的时间如此度过,你却没有丝毫地改变。你不该拖到今天的,那天晚上我们就可以跳江,在我清醒过来之前,一切都可以简单结束。现在,我放弃了。quot; 半年前,在他们的感情日益坚实的时候,不免谈到更为深入的话题,谈到各自的quot;前任quot;,这是麦侬不愿触碰的区域。光子不依不饶地追问着,就只好说了。 quot;有啊,不过只有一个。quot; quot;一年前的事了,不提了吧……quot; quot;也没有什么,就和大街上的那些男男女女一样,做庸常的事。也和所有人一样,庸常地分手。quot; quot;为什么分手?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她提出来,就分了。有一个人想退出了,就没有意思了。quot; quot;你非要把话说成这样吗?quot; 麦侬闪烁的言语,显然令光子感到不妙,可她当时没有继续追问了。原本,她不那么在乎的,原本,她只是简单期待麦侬说些好听的,暖一暖这个狭长的黄昏。情爱中的女子一如肥沃的土壤,落什么种子就生什么根,不论温婉的还是恶毒的。 quot;她是什么样的人啊?quot;去上自习的路上。 quot;中文系的?quot;就要道别的时候。 quot;有照片吗?quot;等公交车的片刻闲暇。 quot;其实谁都有过去的,没什么嘛……quot;公交车上夹在人群里。 麦侬越是不开口,光子就越是好奇,甚至不惜讲述自己的前任作为诱饵,几个星期过去了,一点都不奏效,光子忍不住了。 quot;想到她,心里还会痛吧。quot; quot;……quot; quot;会吧?quot; quot;你不是说,谁都有过去么?别提了好吧?quot; quot;我是说过,可是每个人的过去不一样。quot; quot;但是都已经发生过了,不会再回来。quot; quot;所以很惋惜是吧?quot; quot;别这样,每个人都有自己储存记忆的方式。quot; quot;就是一边跟我谈情说爱一边怀念她么?quot; quot;别这样……quot; quot;别说别这样!好像是我挑起事端一样!quot; quot;别……只不过,我没有那种习惯,如你一样,把你之前的男友说得一无是处,我不愿在回忆的时候看见满眼的荒芜。quot; quot;否定过去就是肯定现在,你怀念过去就是对现在不满。告诉我,她有什么是我不能给你的?quot; 麦侬再也没有说话。他被光子的肯定和否定搞晕了。 光子不是耍脾气,不是故意找茬,表面上看起来蛮不讲理的她,心里面也有小鬼在乱踢。这个时候她已经认住死理不容劝慰了。 我有错吗?我几乎将从前经过的男生通通抹去,把全部心思都交给你,可是,你却不能如我一样。我甚至没有要求你爱我更多,可这基本的平衡,我们都不能维系。 好,就算这个道理是真理,也是一个简单的真理。但是时日久了,真理也会摇身一变成为鬼魅,复杂的鬼魅。 光子很快展开非暴力不合作运动,不见面,不接电话,不上网,并且打乱常规的出行时间,整个人神出鬼没,麦侬通过光子的室友带话也不奏效。不过最终还是会撞见的。尽管光子也知道这一点,但是闹情绪却不可省略。她正在孜孜不倦地砌一堵墙,把自己砌在陋巷的底端。 quot;怎么了呢?我们不是好好的么?怎么了突然之间?quot; 麦侬这样问,她更生气。 quot;不理解是吧?你不理解我有多痛苦,这很正常。因为你不曾到达那个深度,我爱你的深度,我的痛苦在那里,你却以同样的深度祭奠你的回忆,你好残忍。quot; quot;也许让你理解我很难……quot; quot;好啊,我们互相都理解不了对方,还整天缠在一起,多可笑啊。quot; quot;要我怎么样你才能相信我对你的爱!quot; 麦侬的头发散乱了,喉咙里发出所沉闷的声响。 quot;……我不愿意看到这样的你,对生活怀有不可化解的遗憾,我也不想过这样的生活,不能拥有你全部的心思……我的爱不足以融化你,与其灰心丧气地过下去,不如干脆地收场。可是麦侬,你知道我有多么不舍吗,我试过的,我试过去克服这点小事的,可是我做不到……quot; quot;不可以,总会有办法的,久了就好了……quot; quot;有一丝的隐患在,我便不能入睡,求求你,我爱你。你把她擦去,把她粉碎。quot; quot;如果我可以,那该多好……quot; 最后,光子道出了那个壮烈的计划,可以鉴证彼此的爱,可以永远守住麦侬,可以化解人力的所有不及。这就是芝麻小事与真挚爱情的撞击,浓烈的私心可以把只言片语放大为终生的劫,这样的事情其实每天都在发生。 回想起那些激烈的日夜,光子在心里自嘲着,要不是麦侬及时反悔,自己的青春就会那样轻而易举地葬送。好险。 候机室里的旅客开始躁动,用各种声调的方言讲电话,听起来都像吵架。光子打开手机,没有消息进来。 大学最后的半个学期,光子仿佛在瞬间度过。临时决定出国,考英语,申请学校,办签证,一切都匆匆忙忙。无爱一身轻的日子,一如散漫的下午,飞快地翻阅。 麦侬背过身来,他不忍多看光子几眼,这个即将离去不知归期的女孩,爱的时候疯狂炽烈,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在那几个丧心病狂的晚上,麦侬无数次地紧拥着光子,她的长发戳进麦侬的眼睛,刺出滚滚热泪,在她冰凉的脊背上一路蜿蜒,落到骶骨,渗入棉被,隐匿在酸的啤酒中,苦的汗水里。 熟睡的光子依然如此鲜活,年轻饱满的生命、纯粹的爱情,以及不被理解的痛楚一齐聚集在她小小的身体里。他爱她,不能证明的爱,即将被药物摧毁。 麦侬做不到,她曾为理想那么努力,曾为爱情如此舍弃,他们不久前都还是哼唱字母歌的简单小孩。麦侬做不到。若这怦怦跳动的一切可以用一次叛变来兑换,是可以的。 终于可以登机了,麦侬背靠着磨砂玻璃,缓缓蹲下,他不愿看见,也不愿被看见。一定是那个背信弃义的自己让她离去得这般匆忙。他将纸张攥紧在手里,然后塑像一般定住。飞机斜斜地插入云霄,把台风天的一切不快抛在身后。光子的地址,麦侬写在了那张清单的背面。他希望可以找到她,在她的心死去之前,讲述不曾名状的爱,抑或彼时遗漏的、抛弃的、错过的种种。 流水落花 文/水 格 心如莲子常含苦 愁似春蚕未断丝 --黄仲则 在我死去后的第七个年头,季若表妹忧郁的面容再一次从水里浮上来,像一朵绽放着的莲子淋漓着湿漉漉的凄美。季若表妹这一次的伤心是透明的疼痛,她在一个梅雨时节的清晨推开窗,凉风在她白皙的脸上肆虐,路上的泥泞不堪使从远处走来的人发出大惊小怪的声音。杂声音飘过来时,季若表妹突然触摸到一种战栗的感觉,思念的心痛像一条布捻子从心头捻过,她忍不住泪流满面。恍惚中,在江南阴郁的细雨里,走来了一个执剑的男子。他的脚步让季若表妹颤抖不已。雨滴敲打在窗棂前的寂静若隐若现着许多年前的深夜,季若表妹在陷入回忆的时刻发出绝望的呼唤:quot;仲则……quot; 我七岁那年的盛夏,这种源自内心深处的不可抑制的呼喊就从遥远的地方传到我的耳畔。我想起那个午后阳光的颜色,走在风里,我轻而易举地捕捉到一只美丽的蝴蝶,在我欢天喜地地带着我的战利品跑向季若表妹的时候,我看见她蹲在绿色的草丛里就像我手中的一只让人怜爱的小蝴蝶,微薄的羽翼下是她嫩白的肌肤。季若表妹嘤嘤的哭泣声让我疑惑不解。然后,我的记忆里保存了她不绝于耳的呼喊。此刻。我清晰地记得她那挂着泪滴的脸庞所镌刻的认真。季若表妹指着我手中的蝴蝶说: quot;仲则,求你去放了它。quot; quot;不。quot; 我执拗地坚持使季若表妹伤心地离我远去,她踏着野花走向荒草深处时的背影渐近模糊时,我不知手中的蝴蝶何时已经飞走。 然后是记忆的空白。 后来我一直怀疑进入那个宅第的动机。主人煊赫一时的名声在现在看来不值一提。而我19岁时最大的梦想就是光明正大的跨入那个宅第,我把自己的人生定格在那个上面。当我终于身着水蓝色长袍跨过高门槛的时候,命运也注定了我在这个宅第里所行走的轨迹。 我和主人在下午的宴席上对《蒹葭》的解读产生了重大的分歧,这使我和那些见风使舵的门客们不欢而散。主人也因此而提前终止讨论,一副生气的样子抽身而去。大厅里的冷清像一块巨大的石头落在我的肩上。他们中的一位在离去时,拍住我的肩膀压低声音说: quot;仲则兄,你要好自为之。quot; 我沉默是因为这些人实在是不可理喻。我独自一人醉酒,在夜深到无法再深的时刻,我的耳畔传来了季若表妹的呼唤。她的声音是在雨滴下落的缝隙中穿插而来的,捎带着阵阵夜雨的凉意和后院的花香。饮罢最后一盏酒,我醉醺醺地握住季若表妹昨天交与我的钥匙寻着香气向后院走去。 雨丝飘在深不可测的夜空,濡湿了我多年的心境。潮湿彻底漫过我的身体,我,带着惶恐和长久的战栗推开那扇命运之门。我从没有对季若表妹讲述过,那个夜里,我同样承受着生命的疼痛和重量。在那样冰冷的雨夜,我长久压抑难言的心需要抚慰,我湿润的灵魂需要另一具同样湿润的灵魂。我卸下亮吉兄赠予我的宝剑,我卸下裹住我们飞翔的盔甲,我将手举在夜的虚无中,触摸季若表妹含泪的脸庞,我的心游走在季若表妹的每一寸肌肤上。生命中不可承受的感动和欲望使那细雨飘零的夜晚刻骨铭心。 一夜无语,一夜无梦。 这真是一个绝好的讽刺。在我离开那个宅第的第三个年头,我已经沦落为一个戏子。铅粉掩饰了我的容貌,却掩饰不住我的心痛,舞台上那如丝如缕的哀婉从遥远的前世一路传来,格外的动人心肠。事实上,那个下午,突然而至的如梭细雨是一个暗示。我在前往演出的路上感觉到了不妥,但绝未想到这样的一场相逢,时间安排了一场绝妙的生离死别。商贾家的宅子富绰豪华,四夫人在细雨中来来去去的身影让我眼熟。同行的伙计说,这家主人是一个家资万贯的老爷子,临老才喜得贵子,总归是续上香火了。仲则,你…… 我苦笑着在自己的身上披满了那个夜晚卸下的盔甲。其实,现在我何尝不是在演戏。细雨蒙蒙的天空在搭好戏台的那一天突然转晴。阳光跳跃在远处的河面,几只啁啾的燕子轻盈地从河道上飞过。这所有景象在我的眼里是那么的虚假,同往事一样一幕幕地重叠起来,使我僵立在院落中央不知所措。 演出是在午后开始的,我在登台的一瞬间落泪了。这眼泪用来祭奠一个男人的生命,一个女人的青春,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的爱情。台下那位一身华丽的四夫人坐在院落中央,怀里熟睡着刚刚百天的婴儿。在音乐溢满这个充斥着阳光和雨水的宅第时,我彻底陷入绝望的境地。死亡的气息从远处细若游丝的飘来,我在嗅到令人恐惧和战栗的气息时,那个四夫人竟红了眼睛,起身离席。 四夫人找上我的时候,脸上的铅粉还敷着。我没有擦去,也不敢擦去。她莲子一样的脸庞无声无息地滚落两滴泪,只是眸子里泛着的波光早已不同于往日。我恭敬地鞠了一躬: quot;四夫人……quot; 我知道我不再是把盏放歌的仲则,当夜流泪的仲则。我只是一个卑微的伶人。而面前的四夫人也不再是青布小衫的季若,不再是手捧白花的季若。我知道我这一声四夫人喊断了两个人多年的绵延地坚持。在她跨出门槛后,我几乎完全崩溃了。她那一夜脆弱的呼喊从雨夜中传来,敲在我的心上。是痛?是恨?我悄无声息地离开这个宅子的夜晚,灰蒙蒙的月空下,河道上泊着一只小舟,在夜色的笼罩中,它像一具棺椁那样泛着青色的光泽,我奔过去,并在那里向船夫讲述了下面这个关于quot;剑(见)quot;的故事。 剑七年后的一个暮春时节,洪亮吉远游至一座小镇。在一家店面毫不起眼的古董店里,他发现了这把剑。当时阳光散落在不远处河道上泛起的波光让洪亮吉在一阵目眩之后湿润了双眼。他托起那把剑走到风中的时候,黄仲则悒郁的面容再一次在风中呈现。七年前的深冬,一场大雪覆盖了洪府,仆人手握扫帚在白雪皑皑的雪地上移来移去让洪亮吉心烦意乱,他吩咐下人端来一盆炭火。然后,隔着窗子听房屋脊背上那些叽叽喳喳的麻雀。这时,一个仆人突然闯进来,他指着身后一个书童比比划划。洪亮吉挥手示意他下去。在这个岑寂的冬天,一个远道而来的书童告诉他,黄仲则病危,他想在临死之前见这位挚友一面。外面世界在阳光下泛起的清冷光泽感染了洪亮吉,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抖动。洪亮吉终于清楚了这些日子慌张的缘由。他的记忆一下子被书童的声音给捅开,在云雀在灰褐色的天空飞过之后,他记起一向清高的仲则在与季若姑娘的苟且之事被戳开后的那个早晨,他脸色苍白地走向主人时的沉寂,他的那颗心几乎是沉到水底去永不复生了。在他被迫从那个宅第离开时,他衣袂飘飘的执剑远去。在季若姑娘先后辗转于商贾与妓院的消息传来时,仲则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嚎啕不已。但次日,他依旧目光郁悒的写诗。洪亮吉在翻阅他的诗稿时表现出的质疑近乎使仲则暴怒,他怒气冲冲的把诗稿从洪亮吉的手中抢回,任性愤懑地说:quot;我死后,你一定要烧毁这些诗稿。quot;洪亮吉带着那把剑返回洪府的路上,他感到了一种莫名的躁动,这种感觉犹如当年他策马加鞭去会见仲则最后一面时的心绪,而在他赶到时,仲则的身上落满了一层薄雪,嘴巴空洞的张开着,仿佛要吞下或者说出什么。书童告诉洪亮吉说仲则在生前说过,不见洪兄,死不瞑目。 洪亮吉阖上了仲则的双眼后,开始整理他的遗物。除了一沓厚厚的诗稿外,再无他物。他皱起眉头想起当年他赠予仲则的一把宝剑,仲则一直是佩带在身的,可是现在没有。洪亮吉眼前呈现着那些诗稿被焚烧掉时的情景,灰飞烟灭后是无声无息。 这一年的春雨来得似乎特别早,清明的日子,天空更是几日阴雨连绵。洪亮吉在去给仲则的坟头添几抷土之后坐在书房里奋笔疾书的写信。 三个月后,季若姑娘手抚剑身站在河道一侧的冷风中,她似乎可以看见仲则表哥湿漉漉的眼神惶恐不定,他在夜色下像一匹受伤的狼快速跑动,宁静的河道上停靠着一只小舟,在仲则钻进去时,她所有的记忆只剩下这样一首诗:别后相思空一水,重来回首已三生。 云阶月地依然在,细逐空香百遍行。<u>http://www?99lib.net</u> 与时光漫步念去去燕京以北,湘江以南天黑孔雀胆一半是孩子,一半是成年人无处躲藏坏男孩和好女孩的故事在这座城堡里,我要一个人居住,白天巡行,夜里打更。 念去去 文/徐 璐 (一) 在过去的那一年中,走在××大里边,你常常会为一个怪异的女生吸走眼球。 她不算漂亮,但气质极好。短头发,不施粉黛。是那种如王菲一般的瘦高个,走起路来直捷挺拔且又万种风情。她的怪异,主要体现在她的穿着上。一年里有一大半的时间她都在穿男装。夏天是一件深蓝色的男式圆领t恤,胸前有白色的阿迪达斯商标字母;春秋两季时常穿一件蓝白条相间的男式薄毛衣,旧旧的,但形很好,也很衬她;几乎一整个冬天,她都被一件黑色的男式羽绒服包裹着。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她的细手腕上总会戴着一只男款卡西欧手表。可她身上散发的气息却是纯粹女性的,那是十年的芭蕾舞功底和艺术系的诗情画意共同作用的结果。 这个怪异的姑娘,便是艺术系艺术史专业的硕士研究生卓必玉。现在她已经读研二了,又老了一岁,不再奇装异服,但走在人群里依然抢眼。 再美丽的女人,看久了也会产生审美疲劳,所以美女明星们的老公照样有外遇。真正有魅力的女人却不同,她们能不断带来新鲜感,始终有一种不驯服的气质,更具备持久的吸引力。5034的四个姑娘里,最漂亮的是尹莉莉,最有魅力的却是卓必玉。莉莉像一块水晶,光芒四射;卓必玉则如一块玉,浑朴深沉。莉莉的美更人间,一览无余;卓必玉则美得缥缈,更隽永也更耐人寻味。古人云,水晶精光外发而莫掩,终不如玉之温润中存而不露。莉莉对卓必玉是甘拜下风的。做如上总结的人,便是莉莉自己。 与卓必玉谈一场恋爱,是一件很华丽的事。对,就是这个词:华丽。 你握住她的手的同时,你还握住了黑格尔、别林斯基、宗白华的手,你还在和音乐、文学、美术、戏剧耳鬓厮磨,你还在同美、精神、格调、日月精华海誓山盟。艺术有多迷人卓必玉就有多迷人。不错,没有艺术你照样可以活下去;但是,你活着活着忽然接触到艺术,你便会发现曾经的生活有多么贫瘠,而现在为艺术点染提炼的生活有多么华丽。 对的,华丽。 卓必玉现任男友是一家名叫quot;水边的阿狄丽娜quot;画廊的老板成祖仑。去年开学不久,卓必玉开始在quot;水边的阿狄丽娜quot;做兼职,十个月里老板付了她将近四万块的薪水。对于一个一周只做两个半天、两个整天兼职工作的学生来说,这是个类似巧取豪夺的收入。老板却认为,值,而且是物超所值。你可以指责老板身上的商人气,挑剔他不够年轻英俊,但你得承认老板是个有品位的鉴赏家。无论鉴赏的是绘画、员工或是女人,这个男人皆有着极高极准的眼光。最吸引卓必玉的正是成祖仑的精锐聪敏。 一般人可能会轻率地认定卓必玉是在傍大款。画廊老板具有大款的基本特征:有钱,有岁数,有世故。成祖仑比卓必玉大了整整十五岁。这个已近不惑的男人在商场上翻滚沉浮多年,自知自己身上的暮气、铜臭气和风尘气,面对璞玉一般的卓必玉颇有些自卑。他对卓必玉说:quot;你的前男友一定是个傻瓜,否则他怎会放走你?quot;这句话令卓必玉感动,她知道自己在成祖仑眼里有多么珍贵。有一句专说给女人听的话:一个百分之二十爱你的一百分的男人,不如一个百分之百爱你的二十分的男人。前男友显然不如画廊老板珍爱卓必玉,尽管前男友可以得到一个很高的分数。 5034的姐妹对卓必玉同画廊老板谈恋爱这事态度不一。 沈丹霓明确持反对意见:quot;卓必玉!你条件这么好,完全可以耐心等待一个年轻许多优秀许多的、更适合你更爱你的人!他实在太老了!我看他都开始谢顶了!quot; 谢铱钒的态度模棱两可,说:quot;他人倒是不错,不是那种低俗愚蠢的暴发户,典型的儒商,挺聪明也挺有礼貌的。我看他对咱家小玉也蛮真心的。不过,怎么着也是快四十岁的人了,处久了,能有共同语言吗?quot; 看来,大家一致认为问题不在于款大,而在于年龄大。 尹莉莉笑着说:quot;你们可知道,孙中山也是长宋庆龄整整十五岁。他们的名言是:往前十五年,你属于别人;往后十五年,我属于别人。你度过了春季,我跨过了秋季,我们相会在最热烈的夏季。quot; 沈丹霓说:quot;莉莉,你真该去报社,专门负责给大龄单身男女们拟征婚广告去。quot; quot;呵呵,得了,我们这些局外人就别瞎评论了。还是要看小玉自己的意思,她自己觉得快乐、觉得幸福就好。quot;尹莉莉转过头对卓必玉说,quot;跟着你自己的感觉走。该怎么取舍,你自己心里最清楚。quot; 跟着感觉走,自己来取舍。话是不错,但卓必玉觉得,怎么取舍可依据自己的感觉,结果如何却只能听天由命。还好,她已经相当成熟,对命运,她的敬畏多于怨怼。 (二) 卓必玉是×城人,大学是在外地念的,考研又考回了××大。这奔出去又返回来的一圈折腾,自然是有故事的。 卓必玉的父母,一个跳民族舞,一个唱美声,都是×城有名的文艺工作者。夫妻俩也算是搞精神文明建设的先锋人物,脑子里却残留有封建思想:重男轻女。在生下卓必玉几年后,这两人想要儿子的愿望越来越强烈,于是顶风冒险想尽办法,给健康的卓必玉办了个残疾证明,搞到一个生第二胎的指标。可惜造化弄人,第二胎生下来还是个女儿,最惨的是,二女儿竟真的有残疾:是个弱智!可想而知卓必玉的父母有多么的痛苦! 歌唱家和舞蹈家是顶要面子的两个人。他们尽量把弱智的二女儿藏在家里,不带到世人眼前;家里来了客人,便把二女儿关在房内不放出来,甚至都不让她上桌吃饭。以至于很多人以为这夫妻俩只有一个健康漂亮、会跳芭蕾、会画画的女儿卓必玉。当然,知情人也不在少数,这些当面大夸卓家大女儿的人,省下讥诮留待背后大家作乐。 大女儿受到外人称赞时,歌唱家和舞蹈家自觉面上有光,小小的卓必玉却心下悲凉。为她见不到阳光的妹妹而悲哀,为自己装潢门面的身份而悲哀。她仇恨那些看弱智妹妹笑话的闲杂人等,她还很有些瞧不起她遮遮掩掩的父母,认为属于他们的成人世界虚伪、丑陋且残酷。 父母要面子,卓必玉不要,她只要她的妹妹开心就好。妹妹虽弱智,但还是知晓冷热炎凉的,也有自己的愿望和失望,喜怒和哀乐。这是个无能的却也无辜的、无害的生命。而正因为头脑的过于简单,妹妹有一种清清白白的单纯和善良。有一次卓必玉抱着妹妹转圈玩,不留神把妹妹甩出去,摔了个鼻青脸肿。父母回家来责问卓必玉,妹妹一心护卫她,一个劲说quot;不是姐姐摔的,不是姐姐摔的quot;。卓必玉认定:妹妹智商低下,情商却不低。 卓必玉非常疼爱妹妹,她拿出超常的耐心和爱心,尽一个小女孩的全部所能去呵护她的妹妹。她和欺负妹妹的邻家男孩打过架,与呵斥妹妹的坏脾气护士吵过恶架,而与之发生冲突最多的还是父母。 妹妹喜欢涂涂画画。从小学习绘画的卓必玉非常欣赏妹妹的画,她认为这些别人眼里的涂鸦之作有一种很天才很可贵的清气。她努力为妹妹争取一个学画的机会,可是,父母却说:老师不会愿意接收弱智孩子的;就算收了,别的孩子欺负她怎么办?她在学校磕了碰了受伤了怎么办?再说,她也学不出名堂的,哪有画家是弱智?反正,父母坚决不答应。 冲突多了,卓必玉发现冲突没有意义。父母对妹妹还是深怀歉疚的,可以说他们也是很爱妹妹的。只是这份爱不够厚重,战胜不了他们的虚荣心。只要到了特定的场合,他们还是会狠下心委屈妹妹。 这是两个累教不改的人,这是两个自私自利的人。卓必玉常常在心里这么恨恨地想她的父母。 读中学的时候,有一次,卓必玉要以第一女主角的身份去全市最大的剧院演出一个芭蕾舞剧。正式演出当晚,父母很高兴,盛装去剧院观看。卓必玉叮嘱了很多次,请父母一定带上妹妹,可最后他们还是把妹妹留在了家里--这样的事情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他们将一打赠票送给亲朋好友,邀请这些人前来欣赏自己大女儿的风光;至于二女儿,就暂且回避吧。 谁知这一次的回避竟成了永远的消失:家中失火,妹妹被活活烧死。 卓必玉在痛哭之后将她的芭蕾舞鞋全部扔进垃圾桶里。自那天以后,她几乎从未主动与父母说过话,对他们的问话只用最简单的嗯啊随便不行来回答。卓必玉在家里再也没有笑过。她是真的笑不出来。她无法原谅自己,无法原谅她的父母。 考大学时,卓必玉毫不犹豫地选择离开家乡,离开父母。 走出家庭,走入大学,卓必玉有种脱胎换骨重新做人的解放感。学业优异,爱情称心,人缘尚佳,一切都很完美。卓必玉几乎从来没有想家的感觉,暑假她一向留在学校,还干过一次寒假不回家的事。说到底,她还是与父母隔阂太深,回家待着总觉得不自在。她甚至觉得自己完全可以一辈子不回那个家。 但是后来,发生了一些事。 卓必玉有个习惯,每周去图书馆的报刊部翻阅一次《×城晚报》,这是她从识字起便开始阅读的报纸。不想家,却还是很想念家乡的,想念家乡的美食、气候、风物、人情。这种想念通过家乡的报纸得到释放。大三时,卓必玉留心到《×城晚报》周二副刊版有个很不错的专栏作者。 这个笔名为quot;寸草心quot;的作者先是写了一篇探讨诗乐舞三位一体的美学精神的妙文,后来又写了一组篆章艺术的随笔,显现出精深的文化素养和独特的艺术眼光,令卓必玉大为称赏。可有一期的专栏文章,寸草心却没谈艺术,写起了个人生活,题为《孩子》。 卓必玉大吃一惊:这个寸草心,居然是--爸爸。 爸爸在文章里尽述自己两为人父、两者皆败的心情,情辞恳切,感人至深。卓必玉想象着爸爸是如何在某个无法入眠的深夜里铺开稿纸,边写边哭,边哭边写,写写停停,停停写写,最终完成这篇为血泪浸透的《孩子》。她相信爸爸的忏悔是真的,爸爸的痛苦是真的,爸爸的爱也是真的。 卓必玉在心里检讨自己:你是不是太不理解父母了?你是不是把他们太过妖魔化了?你是不是太不宽容了? 你眼里只看到爸妈对妹妹的嫌弃,却没看到爸爸给生病的妹妹输过600CC血,没看到爸妈在妹妹失踪后如何焦急地去寻找她。你总是袒护妹妹怪罪父母,可你也必须承认妹妹确实给爸妈带来许多麻烦,而爸妈从来没有责骂过她;他们可能很爱面子,可他们爱孩子也是一个事实。你只会怨恨爸妈对不起妹妹,却没有想过他们也不是完人,会做错事,并且为自己犯下的错误惩罚着、折磨着;你从未想过他们也是慢慢学着做父母的两个孩子,而这两个孩子如今已经是两个老人了。老人的一个孩子死了,一个孩子从不关心乃至几乎不搭理他们。这种惩罚是不是太严酷了呢?至于你--卓必玉,谁给了你惩罚他们的权力呢? 可以说,卓必玉数年来与父母的怨结是在这一天解开的。但她没有主动示好,家里打来电话,她依旧习惯性地冷漠以对。这是因为她心里仍旧有些怪她的父母,更是因为,很多时候,quot;绝交quot;比quot;修好quot;要容易,quot;我爱你quot;比quot;我恨你quot;要难以启齿。 有一阵子,《×城晚报》上不再刊出寸草心的专栏,卓必玉猜八成是爸爸江郎才尽写不出来了。奇怪的是专栏停了的同时,爸妈有好久没来电话。卓必玉开始担心是不是家里出了什么事,但她是不会主动打电话回去的。她情愿受猜疑担忧地折磨。一个月后爸妈又打来电话,她才松了口气。当然,她回话依旧简短硬冷,也绝不显现半分自己曾有过的担心。 这时,寸草心的专栏又出现在晚报上。这次他写的还是个人生活,题为《留恋》。文章记述的是他与妻子吃海鲜中毒住院、差点丢掉性命的事。虽通篇由戏谑洒脱的趣笔写成,可行文中还是隐约透露出的对老病、孤单、宿命无常的恐慌,平添几分伤感的调子。 卓必玉第一次仔细地审视爸爸这个生命:这是一个深爱舞台的舞蹈演员,可舞者的艺术生命非常短暂,青春正好的时候被名角压着,好容易熬成名角,跳不了几年又该让出位置给年轻人了。不再跳舞后搞行政工作,常常要出入饭局,肥肉噌噌噌地往身上贴,对于一个格外爱美的曾经的舞蹈演员来说,老丑肥胖是最可怕的事。行政工作不容易做,少不了勾心斗角明枪暗箭。为了谋生和养家,前舞蹈演员只得硬着头皮从事自己厌憎的工作,且还得努力干好,这无异于自虐。社会角色不好扮演,家庭角色也难当。二女儿的意外死亡是他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他那么希望大女儿能够成为一名优秀的芭蕾舞演员,可女儿固执而残忍地粉碎了他的梦……他只好寄望于艺术,坚持读书、刻章、练书法、写作,独坐于寂寞荒斋里苦中作乐。 《留恋》的篇末写道: 长到这个岁数,早已看透人生本是苦海,死乃解脱,并不可怕。不怕死,却依旧贪生。只因,我还有一个读大学的女儿。我看着她从怀抱里的婴儿长成亭亭玉立的姑娘,我还想再看着她长大一些,看一个与我有关的生命如何独立成章,成为一个独一无二的平凡的奇迹。真的,我对人世的那一点点贪恋,全是因了这么一个女孩子。 读到这里,卓必玉哭了。这一回,卓必玉不能不给家里打电话了,她不能不主动示好了。她要直接跟她的父母说:对不起。请你们原谅我。我也原谅你们。爸爸,妈妈,你们爱我,我也爱你们。 就这样,卓必玉将她抛掷多年的亲情重又捧回掌心。 亲情的回归,却促使爱情消散。但卓必玉不认为她是为亲情牺牲掉了爱情。她觉得,亲情天然地具有无可匹敌的稳固性,而她和胡笙的爱情还是太脆弱。 (三) 与卓必玉同级同在艺术系的胡笙是学设计的,非常有才气的一个男生。这一对气质绝佳的情侣走在路上非常惹眼,谁见了都会赞说是珠联璧合天生一对。他们的爱情如其他校园爱情一样美丽动人,又因为艺术系学生的才情而多添几分浪漫绚烂。卓必玉曾经无比坚定地认为这将是她这一生唯一的爱情,她一定会嫁给胡笙。 胡笙很早就向卓必玉谈到过他的梦想。他计划在大学毕业后去法国留学,将来还要力争定居在那里。他认为法国是这个世界上最浪漫的国度,最适合艺术家生活、思考以及进行创造活动。胡笙说他要开一辆红色的法拉利跑过香榭丽舍大街,要在埃菲尔铁塔内的餐厅里向卓必玉求婚,要在巴黎圣母院举行婚礼,要抱着他的新娘穿越凯旋门。他还要在卢浮宫举办个人设计展,要让左岸的每一家咖啡馆的墙壁都挂上他的作品……卓必玉微笑地看着她的男朋友诉说那些遥远美丽的梦,暗自决定:他走到哪里,我就跟到哪里。 可是,当卓必玉与父母冰释前嫌以后,当她发现父母已经很老、很需要照顾和陪伴的时候,她改变了主意:父母在,不远游。不行,你不能够跟胡笙去法国留学,你应该回×城去孝顺你的父母。 胡笙知道卓必玉的想法后很焦急很生气,质问道:quot;你总是要离开父母组成自己家庭的啊?难道要我做倒插门的女婿吗?quot; quot;我不知道。quot;卓必玉摇摇头叹息了一声,说:quot;上次我爸妈食物中毒,都没有人送他们去医院,深夜摸下楼叫车去医院,两个人身体肿得不成样子,所有的司机都拒载,最后两人只能慢慢走去医院,差点送命!我再不忍心让他们受这样的苦了。quot; quot;那你就忍心丢下我?你不是说过,为了我什么都肯牺牲吗?quot; 卓必玉不说话了。胡笙也说过他肯为她牺牲一切这类的话。他在要求她为了自己牺牲亲情,她也可以要求他为了自己牺牲前程。但卓必玉没有提出这样的要求。有些东西如果是quot;要quot;来的,又有什么意思呢?而且,她也十分肯定,眼前这个曾不止一次发誓愿意为她而死的男孩,绝不会愿意为她牺牲掉自己的大好前程。即使她要了,也要不到。 卓必玉并不因此怪罪胡笙。胡笙为了自己的梦想非常拼命,勤奋学法语,积极参加各种比赛、实践,奇迹般地将成绩稳固在年级前三名。无论换作谁,也断然不忍心阻拦这个人奔赴梦想的脚步。 卓必玉也相信胡笙是很爱自己的,她甚至相信,若置于绝境,他会真的肯为自己而死。只是说,为爱而死能产生瞬间的悲壮伟大感,倒不失为一件痛快事;为爱情屈就前程,余生很可能要在窝囊不甘中度过,那可是莫大的痛苦。最爱你的人,不是那个肯为你去死的人,而是那个既肯为你去死又肯为你苟活的人。于卓必玉来说,最爱她的人不是胡笙,而是她的父亲。 爱情缤纷绚丽却经不起推敲,亲情稳固持久却不够销魂。偏偏这二者在卓必玉那里不但不能互补,还发生了冲突。她算是明白里quot;叹人间,美中不足今方信quot;这句话有多么经典。 毕业如期而至,两人难逃各奔东西的命运。尽管各有私心各有保留,可毕竟一同走过美好的四年大学生活,毕竟是相爱的两个人,分离总是万分痛心的。 临行前,卓必玉向胡笙索要了几件他的衣物,她说:quot;你不能和我在一起,就让你的气息陪着我吧。quot; 胡笙紧紧握住卓必玉的手,说:quot;记住,我们并没有分手。我们只是分开了。我会等你的。quot; 卓必玉其实是想说分手的。不过,分手真是没必要正式宣布的一件事。若相爱,怎么也分不开;若不爱了,自动会拉开距离乃至老死不相往来。所以不必说分手,而且,胡笙作用在她手指上的力令她说不出狠心的话,于是她说:quot;嗯,我也会等你的。quot; 两个人在不同的地方各自等待,却没有一个人主动去找另一个人,等上一辈子又有什么意义?--但有些话是不能说破的,说破了就真的一点意思也没了,于人于己皆无益。 回到×城开始研究生生活,卓必玉每个周末都回家陪父母,看到双亲的笑脸时,她觉得,自己的决定没有错。 在学校里,卓必玉常常穿上胡笙的衣服,上课、吃饭、看电影、发呆、睡眠,被甜蜜而痛苦的思念所折磨。她在心里仍对胡笙和她的爱情抱有幻想,尽管她还是没有想出来该如何解决现实矛盾。 有一首歌叫《漂洋过海来看你》。不能出国读书、定居,但去法国看看胡笙总还是可以的吧?--为实现自己看望情人的计划,卓必玉四处寻找高报酬的兼职机会。很走运,她遇到了赏识自己的成祖仑。为其打工十个月,卓必玉挣足了去法国走一趟的钱。--5034的姑娘们为室友的浪漫举动拍手叫好,都说卓必玉才叫真正的quot;艺术人生quot;。 辗转抵达法国南部小城格拉斯,卓必玉直接寻到胡笙的公寓,准备给他一个big surprise。谁知自己却得到了一个big surprise:胡笙正搂着一个亚裔面孔的女子走出门,两人的姿态俨然一对情侣。 千里迢迢来到这里,看到的却是这副光景,多像俗气的电视剧情节。卓必玉不得不痛苦地承认,胡笙和她皆是俗世之人,他们的爱情并无多少脱俗之处。卓必玉没有冲过去责骂胡笙,若那样做就真的是俗不可耐了。她悄悄走掉了。 格拉斯素有玫瑰之城的称号,亦是著名的香水产地,风靡全球的香奈儿5号便诞生在此。七月的玫瑰之城的确很美,但卓必玉却觉得没有想象中那般惊艳,大多数声名显赫的景致都是一见不如百闻。她也着实没有审美的心情。里尔克的著名诗句回荡在她脑中:谁此时没有房屋,就不必建筑;谁此时孤独,就永远孤独。偌大一个法兰西,她只认得一个有了新欢的旧情人,没有人认识她,没有任何一扇窗户投出等待她的目光。纵使这里气候完美,物质繁荣,艺术昌盛,天才数众,又与她卓必玉何干? 走到一个广场,卓必玉看到了许多卖艺者。有吹奏各种乐器的,有扮作小丑的,有变小戏法的,有在地面上做粉笔画的。特别有意思的是这么一个人:一半男人打扮,一半女人打扮。男人那半边是短发,留须,耳朵上扛根香烟;女人那半边是长发,浓妆,佩戴耳环。身上穿的一件衣服亦是由半身女装和半身男装缝合起来的。 很有想象力呢。卓必玉心中称赏。她从口袋摸出几枚硬币,放入quot;雌雄同体人quot;面前的铁罐子。 卓必玉在广场的椅子上坐了很久。暮色降临,卖艺人和乞丐们纷纷收拾他们的行头和装钱的罐子去吃晚饭。安静地看那个雌雄同体人认真地数钱,卓必玉发现自己所向往的流浪艺术家们的生活也不过如此,并不浪漫纯粹到哪里去。是艺术,也是谋生;是喜爱,亦有无奈;说不清是自己选择了命运,还是命运选择了自己。卓必玉一直以来自诩精神贵族、号称要献身艺术并由之产生优越感,这会儿她却在为自己小布尔乔亚式的幻想感到难为情。 在广场上播放的一支不知名的曲子里,卓必玉开始想家,想念她的爸爸妈妈,想念永远十岁的妹妹。或许,血脉相连的亲情是这个世界上最接近纯粹的一样事物,最为安全也最为恒久。 (四) 水边的阿狄丽娜,一首钢琴曲的名字。卓必玉问起为何给画廊定下这么一个名字,成祖仑只是简单地答因为很喜欢这首钢琴曲。后来,卓必玉发觉事情没那么简单,店名背后一定藏有一个故事,与一个会弹钢琴的女人有关。 这天,成祖仑带卓必玉同去一家新开的西餐厅吃饭。 这家餐厅的食物精致味美,环境洁净幽雅,餐厅的中央还有衣装隆重的乐手演奏一架光可鉴人的黑色三角钢琴。卓必玉却认为现场钢琴演奏是餐厅的一大污点。不,应该这么说,被放置在吃喝场所服务于胃口大开的人,是钢琴和音乐的悲剧。如同胡笙说到公园门口给路人画像是一种巨大的堕落。 和其他食客一样,成祖仑与卓必玉把注意力放在自己面前的杯盘中,耳朵赋予共餐者的笑谈,钢琴声从耳畔经过却并不入心。 一支曲子响起,是。成祖仑停下全部的动作,缓缓回头看向音乐奏响的餐厅中央处。 卓必玉清楚地看见成祖仑的眼睛惊奇地张开了一下。他一动不动看向钢琴,眼神专注至极,好似全然忘却了周遭的世界。 卓必玉也看过去,坐在钢琴前的是一个身穿黑色裸肩晚礼服的长发女郎。看不清面孔,但可以判断皮肤白皙,身材窈窕,具有一种倔强而美丽的特殊气质。 一曲结束,长发女郎离开钢琴,换了另外一个男乐手演奏。直至长发女郎的身影完全消失,成祖仑才回过头来、回过神来。凭借女人准确的第六感,卓必玉敢肯定成祖仑认识这个弹的长发女郎,而且,他们的关系一定不一般。但她没有多问一句,只是安静地陪着沉默的成祖仑吃完饭。 回去的路上,成祖仑一直沉默地开车,眉宇间凝有一丝凄伤的寂静,整个人显得格外的神秘和深沉。以前,成祖仑总是给卓必玉一种她是他的全部、他把她放在第一位的感觉;可今天,卓必玉发现成祖仑的内心深处有一片她永远无法涉足的疆域,藏有一个叫做quot;过去quot;的强大东西。 说实话,在成祖仑面前,卓必玉确实因为年龄而自觉优越。明摆的事,她手里还有大把的青春,不惧错过,这局散了还可洗牌重来;成祖仑已年近中年,越往后遇到好女孩的机会越少,她们爱他的钱定然比爱他的人要多。但是此刻卓必玉意识到,时间对所有人都一样的公平,或者说,一样的残酷。成祖仑剩下的时间是没有卓必玉多,可他经历的时间比她多,他已经拥有过了、失去过了、见识过了,他不但不怕散场,再也开不了场他都不怕。反倒是卓必玉应该担心才对:他是否在拿你和他曾经的她们比较呢?你能够超过她们吗?若她们回心转意,他会如何取舍呢? 想到这里,卓必玉心底升起些许寒意:所有的爱情都是在铤而走险,没有胜券在握的事。 轿车从一个桥孔经过,巨大的桥身隔绝了所有的光亮,阴影如一只收拢翅膀的蝙蝠囊括四面八方,沉重的黑暗贴着皮肤压了下来。仿佛孤身误入一个没有风景亦没有出口的阴森隧道,忽然间,卓必玉的心分外寂寞。 还是……还是亲情最安全最可靠。卓必玉心想。 将脸别向车窗外,卓必玉看到人行道上的一对情侣,男孩正背着女孩缓步前行。看不到他们的表情,但能感觉到他们的快乐。那样的欢畅那样的肆无忌惮。好似一整条马路都是他们的。好似一整个世界都是他们的。 卓必玉不由得想起一些往事: 大一时有一次她突发高烧,胡笙将她背去了校医院。伏在胡笙宽阔温暖的背上,卓必玉头脑恍惚迷糊,内心明澈幸福。 一次看完电影,走在路上吵架了,她闹脾气不肯回学校。胡笙左哄右哄哄不好,干脆采取野蛮手段,直接将她扛在肩上,扔进出租车。 还有一回,卓必玉走路走累了,撒娇要求男朋友背她。胡笙背起她,然后出人意料地将她放在垃圾筒上,自己走掉了。坐在垃圾筒上的卓必玉啼笑皆非…… 回忆令胡笙的气息带着一种无可比拟的甜蜜萦绕在她的周围。卓必玉胸中涌起一股柔情来,她好想找到远在异国的胡笙,亲口对他说:或许我们的生命从此不再产生交集,但是,我要向你致谢,谢谢你给了我这么多非同凡响的美妙回忆。 每一场爱情都带有其自身特有的温度和光辉。或许它经不起沧海桑田,或许终落得个劳燕分飞,但那一段时间因为有了这样的爱人、这样的爱,便形成了quot;这般quot;的而不是quot;那样quot;的风景,于是,它便quot;这般quot;的迷人了。也许,quot;那样quot;也会很精彩,可是,它偏偏就是quot;这般quot;了。这般度过了一段生命,其实,挺好。 想到此,卓必玉笑了,心说:我也是经历过许多时间的人,我也不必害怕。 (五) 爸爸正在书房内写毛笔字。 卓必玉走进去,看到爸爸写的是北宋词人柳永的名作《雨霖铃》: 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 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 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 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 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 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 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 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写罢搁下笔,爸爸指着宣纸问:quot;觉得怎么样?quot; quot;好字,但不算好词。我一向不怎么喜欢婉约词,尤其受不了男人写这种酸溜溜的小情小调的东西。quot;卓必玉说道。 爸爸笑着说:quot;呃,不能这么说。小情小调没关系,只要是真情实感就是好的,就值得写出来。而且,如果能以一己之小,通古今寰宇之大,那便是真正的高格化境了。quot; quot;什么叫以一己之小通宇宙之大?quot; quot;你看这里,本来作者痛到无言,却没有再向内拓进、沉溺,而是放眼身外,看远处烟波苍茫、暮霭遮天蔽日;景入眼,人入景,情景交融天人交汇,小我之失便融会于天地的大悲痛之中。词境大为开阔。quot; 爸爸说的似乎有点道理,但也很牵强。 不过,仔细一品味,卓必玉承认,整首慢词境界最阔大的确实是这一句: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碎碎念念回旋流转之际的一句慨叹,好似携来三生三世的风尘和来自远古的回响。 燕京以北,湘江以南 落草火子 A 湘南 暮色四合的时候,我常常觉得自己应该拥有一座城堡,古色,斑驳,城墙上有青苔,阳光的影子照在上面,它们蔓延成一幅幅明灭涣散的画。 在这座城堡里,我要一个人居住,白天巡行,夜里打更。 当然,这只是幻想,幻想而已。可是想着想着我就会很开心,很开心我就会接着没完没了地幻想。我想我是无药可救了。 我18岁,大一,很小的时候我就知道,幻想是黑暗里疯长的海藻,会逐渐占据我生命海洋里很大的一部分;时间则是海藻的养分,我们谁也无法抗拒。 我叫蔡湘南。我出生在湘江以南,一个弱小但美丽的城市。 我的名字很坦白,就像我的性格一样,不懂得隐瞒和躲藏,会意外地给人伤害。 有时候,我的确是凛冽而尖锐的。比如,我有一个哥哥,他很英俊,英俊得让所有男孩子嫉妒。他高中的时候开始带女孩子回家,我鄙薄这行径,于是用恶毒的语气赶他出去。终于,在某个夏天的午后,我们宣布分道扬镳。 常常是,他在屋子里忙他的事情,我沉浸在我的世界里。互不侵犯。那时候,我们都是任性而骄傲的孩子,无暇他顾,只懂得挥霍自己的青春。 时间长了,对我而言,这一个哥哥,有或没有,似乎都一样,我觉得无所谓。 何况,我还有一个很好的兄弟,和我哥一样,他也有咄咄逼人的英气,但他很善良,并且,有惊人且罕见的豁达。他总是能够容忍我的孩子气,然后微笑着说,湘南,我知道你是对的,可是你总要放人家一条生路啊。 听起来仿佛我就是魔鬼撒旦,我忍不住大笑,笑过之后心情就会变得很明亮很开阔,像大雨清洗过的天空,湛蓝湛蓝的。 有这么一个兄弟,我觉得比拥有一个哥哥要幸福一百倍。不,是一千倍,一万倍。 他叫燕北,燕京以北。燕北的血管里汩汩流荡着北方人的血液,豪爽、热情,可是外表安静,一点都不张扬。我喜欢和这样的男孩子在一起,那样不用担心轻易被伤害。 只是有时候,他也会落寞。看着他面容模糊神情恍惚的样子,我会一下子变得手足无措起来。我不知道怎样安慰他,我只是安静地把手指插在衬衣口袋里,默默地陪着他走很长很长的路;或者,一起仰望天空,且听风吟。 幸好这种情况出现得不多,燕北总是会很快回过神来,脸上的忧伤转瞬即逝,然后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努力地微笑。 他知道我是心疼了。所以不快乐也要装作快乐,好让我开心。 可是他不知道这样我会更加难过。我常想湘南你真没用,你看燕北这么不开心,你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这都是大学以前的事了。现在我们18岁,我在长沙,他在武汉。据说他那所大学是全国风景最美丽的大学,有好看的樱花和银杏树,还有一面很大的湖泊,只是我一直没有机会去看。 A 湘南 我至今都记得15岁那年与燕北的相遇。 燕北穿白色的棉布衬衣和米色长裤,落落无尘;身材挺拔,像白桦树;手指很长,似乎天生有做艺术家的天赋和气质。 燕北说纯正的普通话,字正腔圆,可是用他的嗓音说出来,有江南的湿润和柔和,一样地好听。 燕北微笑的样子最好看,淡定、干净、透明,远远瞧着,还有一点点离群索居的味道。你看了都忍不住想感染,想和他一样,有酷酷的笑容,做上帝的宠儿。 他还完全是个孩子,可是一举一动都显得那么与众不同。 后来我才知道,燕北不是土生土长的湘南人,他来自燕京以北。燕北,一个在我们湘南土著眼里,有高大的人和建筑,听起来恢弘美好的城市。 知道这些,是在我们做了同桌之后,他给我讲他的家乡。那里有一座基督小教堂,每当做礼拜,人们的嘴里吐出鲜花一样芬芳的句子,那是祈祷;而墙角有白色和红色的蔷薇花在热烈开放。他说,他是喜欢鲜花的孩子,痴迷而执著。 我笑了。我相信他。不过我更愿意想象教堂的样子,我把它幻想成一座古堡,我在里面,肆意而自由地奔跑,从城墙的东面跑到西面,又跑到北面。我可以感受到汗水汹涌而出,在脸上淋漓的情景,我长久地痴迷,忘却时间。 于是燕北总是乖乖地放弃他的鲜花,听我构筑我的城堡。 你们注定了是要做一辈子的兄弟的,某一天在大街上,算命的先生说,这是宿命,你们谁也无法逃脱的。 我们都不想逃脱,我和燕北抢着说。 后来混熟了,我经常到他家里去。第一次,就像第一次遇见,我发现他的居室竟然和他的人一样,显得与众不同。我吃惊于那完美的对称和统一。 比如,柜子是南北相对的两套,橙黄色,枕头并肩而放,书桌是联体的那种,衣橱里,挂着两套一模一样的adidas运动服,还有同样的运动鞋,甚至,在不起眼的抽屉里,那些被遗忘或珍藏的童年玩具都是成双入对的。 总之,在他那里,我很难找到孤立的东西。它们就像是彼此的身体和影子,无论如何,也要坚持在一起。 问他,他说,这样好,这样它们才不会寂寞。 真是诗意又浪漫的回答。原来东西和人一样,有了伴才可以快乐的。 他妈妈更有趣,她竟然说,这样家里像养了两个男孩子,热闹非凡。 我叫他妈妈阿姨,阿姨却和叫燕北一样,大声地叫我儿子,弄得我怪不好意思的。 不过我知道阿姨是真的对我好。他们一家人对我都挺好的。虽然他的工程师爸爸平日里沉默少言,可是我去了,他竟然会quot;勾引quot;我和燕北陪他喝酒,好容易成功了,每次又只让我们喝一点点,真是又好气又好笑。 然而,令我意想不到的是,后来阿姨把燕北的很多东西都送给了我,她说,与其quot;像quot;养了两个男孩子,不如就当真养了两个。湘南和燕北,你们都是我的乖儿子。说着说着,她的眼睛竟红起来,有一些湿润的东西氤氲在里面。我想阿姨是真喜欢我了。我鼻子一阵发酸,我说这是真的吗我和燕北就要做亲兄弟了。 亲兄弟。这三个字让我感觉温暖。上帝啊,我竟可以是如此幸运的孩子。 再后来,我穿着和燕北一模一样的adidas运动服和运动鞋去了学校。同学都说,我们看起来就像是一对双生子,都有俊朗的面孔和挺拔的身体。 我沉浸在种种未曾体验过的赞叹和惊呼里面,幸福得快要喘不过气来了。 只是燕北的表情始终淡淡的,处变不惊的样子。要不是他的眼神平和,我的不羁,我觉得我们都可以以假乱真了。 4月,燕北15岁生日,阿姨买了两个蛋糕。我们一起唱生日歌。阿姨开心得哭了,叔叔也高兴,喝了很多酒。那一天我们都很放肆地幸福,仿佛全世界是我们四个人的一样。 那一年,我总共过了两个生日,燕北也是。我的生日是夏至,6月21日。 B 燕北 15岁那年我过了两个生日,第二个是在湘南家里过的。夏至。 那一天是太阳直射北回归线,北半球一年中白昼最长的一天。太阳升得很高,光线被茂密的香樟分割成一片一片地,像碎碎的水银撒在地上,一点也没有章法。 湘南就是在这样的光线里生长了15年,长成了一副明媚的样子,有凛冽的性格和灿烂的笑容。然后与我相遇。 流年。光华。童年。暗影。 那一天是个特别的日子,那一天出了一点点意外。 湘南哥哥的名字豁然出现在学校的公告栏里,因为打架,他被开除了。 他叫蔡箫辽,高三。我常常在学校里看着他穿着破旧的牛仔裤,脑袋埋在长长的头发里面,或者神情漠然地望着天,身影流动着恍惚的气息。他是那种讨女孩子喜欢的男孩子,英俊就英俊得要死,颓败就颓败得有型。只是,他不讨老师喜欢。通常,当我们碰面的时候,他会收敛起孤傲的眼神,态度温和地说,燕北,你好。 箫辽,你好。我应他。我知道,其实他从来都不是冷漠的人。 我清楚地记得,那一天距离高考仅剩15天。 我一直担心他家里会有轩然大波的,可是没有。湘南说其实大家都知道迟早有这么一天的,再说,箫辽的功课糟糕透顶,就算让他去高考,也是什么大学都上不了的。 我苦笑。回家后,箫辽沉沦的背影和疲惫的眼神不停地在我眼前浮动,我为他和湘南感到心痛。 他们本应该是多么和谐的一对兄弟,可是为什么,关系还不及我和湘南。 箫辽第二天便南下去了深圳。 我们去送他,我吃惊地发现他的长发和配饰藏刀都消失了,取而代之是百分百的阳光少年。棱角分明的面孔和四溢的青春,让人羡慕。 临走的时候他拍拍我的肩膀,说,替我好好照顾湘南,他太任性了。 湘南不满,说,得了吧,你还是照顾好你自己吧。 我看到箫辽似乎想说什么,最后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我沉默。我说过,我相信时间的力量,它是漫卷的海潮,总有一天会让我们凛冽不再。 悲伤总是短暂的。这个夏至过后,我和湘南已经可以在化学课上往纯净水瓶子里扔钠片,看它像一条闪光的小鱼在水面游来游去,发出轻微的滋滋声,最后鱼越来越小,融为水的一部分。我们对这种游戏乐此不疲,并管它叫quot;水焰火quot;。 箫辽离开之后,我更成了他们家的常客。湘南的妈妈对我很好,不过她老是叫我箫辽,发现错了便是一副怅然自责的表情。后来她叫箫辽的时候我便爽快地回应,就像我真的是箫辽一样。 我妈妈倒是很亲热地叫湘南儿子,几乎一次都没有错过。 有时候我也开玩笑,对湘南说,弟弟,快,叫我声哥哥。 他的拳头立马就挥舞了过来,你去死。 我不过比湘南大两个月而已。 无比的年轻。无敌的青春。 两个英俊少年就这样站在开满鲜花的街道上,做出嚣张无比的样子,一边猖獗,一边数数:15。16。17。三年。我们白衣飘飘的年代,我们滚烫的似水流年。 16岁的时候我们去看王家卫的《花样年华》,看到字幕上打出这样的句子: 那些消逝了的岁月,仿佛隔着一块积着灰尘的玻璃,看得到,抓不着。他一直在怀恋着过去的一切。如果他能冲破那块积着灰尘的玻璃,他会走回到早已消逝的岁月。 看着看着,我突然感觉一阵一阵尖锐的忧伤划过心脏,我突然就要剧烈地怀恋我的燕北来。 湘南在一旁陪我不知所措,他说燕北你怎么了。我坚强地说没什么,我只是被剧情感动了。 我只是被剧情感动了,说出来自己都觉得底气不足,可是我依然冲他微笑。 我不想兄弟为我心疼。 那是我16岁感到的唯一一次孤独。后来,再后来,我在湘南面前总是很开心。 17岁,轮到我们高三,我们的脸一天天消瘦,但是眼神依然犀利。我和湘南变成了真正的兄弟,一起回我的家或他的家,一起吃饭,一起休息,然后一起上学。 因为我们,我爸爸和他爸爸也成了好哥们。他们一起叫我们儿子,不分彼此。 A 湘南 两年后的夏至,哥哥从深圳回来,他20岁,我17岁。 这一年,高考提前结束,我和燕北在街道上看见一个英俊的男人像一棵白杨那样朝我们挥手,心里欢腾得厉害.我听见燕北少有的兴奋,湘南,你看,箫辽回来了,你哥哥回来了。 两年,足以消除我们兄弟俩所有的冷漠和孤傲; 两年,我终于在父母的思念里开始怀念他,怀念他小时候背我上学的情景,怀念他替我背黑锅挨爸爸的揍,我甚至怀念他带回家的女孩子都有如花的笑靥和纤细的腰肢。 两年里,箫辽给爸爸寄胃药,给妈妈寄治疗偏头痛的磁枕,给我和燕北寄好看的书和好听的CD。 燕北说的对,我哥确实挺好的。 可是当我提起这些的时候,箫辽只是淡淡地笑笑。20岁的大小伙子箫辽,他已经不是从前那个有气焰嚣张的颓废青年了。他收敛起全部的尖锐,已经会说很温和的话了。 两个月后,我们收到录取通知书,我在长沙,燕北在武汉。他说他要去全国最美丽的大学,他成功了,他是那样喜欢鲜花的一个男孩子。 我依然幻想着我的城堡。在这座城堡里,我要一个人居住,白天巡行,夜里打更。 燕北来信说我一定可以的。 B 燕北 湘南,我们在风里面长得飞快,我们终于长到了18岁,我们终于不再是孩子了。 我要给你讲个故事,一个关于京北的故事。 是的,京北,燕京以北。你一定没有听说过他,可是,你穿过他的白色adidas运动服和运动鞋,你用过他的橙黄色书柜和书桌,你过过他的生日,你甚至用和他一样的声音叫过我哥哥啊。 京北,我的孪生弟弟京北,和我穿同样衣服的京北,总是陪我一起快乐一起忧伤的京北;京北,连生病都不谋而合的京北;京北,15岁那年死于一场流行肺炎的京北。京北。京北。京北。京。北。 湘南,你知道么?在生命的前15年里,我和京北做的唯一不同的一件事情就是生与死。在这场浩劫里,我是幸存者,可是我又是多么大的受害者啊。 15岁那年,我不停地怀念我的弟弟京北,我无法从他的死亡阴影里走出,为了我,爸爸和妈妈离开他们生活了大半辈子的燕京以北,来到湘江以南。 在这里,我认识了你,湘南,你有英俊桀骜的眼神,你是多么像我的京北啊。有好多次,我都把你当成了我的京北啊。 湘南,你是我的京北。 湘南,你是我的弟弟。 湘南,我们会是一辈子的兄弟。 你相信么? 还有,湘南,我想你了,你能来武汉看我么? 天 黑 文/省登宇 认识筱筱是在高一,而前天晚上她突然跑到我这儿说我们谈吧?我当她只是在开玩笑,就不无调侃地说既然马都知道回头了我草还有什么同意不同意的?然后末了又加一句那么我们立即开始这段感情?她点点头说立即开始然后便说现在陪我去操场吧?我说你看天都这么冷了你还穿这么薄到操场冻着的话我会心疼的所以还是我送你回寝室吧?待她表示同意后我就陪着她一直走到那女生寝楼旁,然后互道晚安、离别。然而就这就让我整个晚上都沉浸在回忆这一片断的快感之中。 第一次注意到筱筱是在高一上学期刚开学的时候。当时我们新生都还在军训,个个就都弄得跟炭头似的,整个教室天天弄得像个非洲难民营。但就在那样的环境下我还是注意到了她。 当时她就正在跟后面的一男生说话,然而就是说罢话后的那一笑很是令我心动,那笑很有点专门吸引人的意味,超凡脱俗什么的。反正我是当时就立即被她给吸引住了,心想如果哪天她成了我的女朋友就好了,那样我就可以天天看到她的笑了。 但当时我还只是一个很腼腆的男生,还徘徊在跟女生说句话都会脸红的水平上迟迟不愿前进。整天就一个人手插在兜里在校园里转悠,不跟任何人打交道。说好听点那时孑然一身倒也自在。 所以那时我发现喜欢上她以后并不是就立即加紧追击而是每天在背地里紧紧观察着她,就跟狗仔队里的家伙一个德性。总之我就是没开口也没行动。 直到后来她什么时候去食堂什么时候进厕所我都大致摸清楚了就还是没勇气试图向她表达些什么。 后来突然就受了一个不小的打击。因为她似乎一夜间就有了男朋友,那个他好像是突然从地下冒出来的似的,说出现就出现了。 据可靠消息,那家伙当时是高二学生,也就是说比我们高一级,身高1米80,其貌不扬,属于爱好篮球的那种,但打起球来投篮时总会弓起个屁股。当时在我见他第一次后就认定说筱筱配他绝对亏死了。然后我就对传说中的他那投篮时的弓屁股动作感兴趣起来。于是每每在筱筱看那家伙打球的时候我就都会站在另一个隐蔽的角落。祈祷着他什么时候会出个洋相,比如跌倒摔个狗啃泥或是摔掉个把门牙什么的。但就是没实现过。 而那时我对筱筱的想法也已现实了很多,因为就在知道筱筱有男朋友的那天夜里我就想办法弄了点酒喝下并趁着酒性通过OICQ给她发了好几版的心里话。直到几天后她碰到我问那信息是你发的吧?我红着脸说是啊。她说我看过了。然后就什么也没有了。 后来我就老盼望着他们哪天会分手也让老子钻个空子。于是每每看到他们闹矛盾我就会兴奋不已,而又因他们每次都很快又会好起来且关系比矛盾前还好就更加伤心,心情时时处在一种大起大落的状态之中。 甚至到后来万般无奈之下等那家伙毕业后我跟筱筱还有一年发展的机会的想法都出来了。 而现在他们却突然就分开了。很有点出乎我的意料。而且他们分了以后她第一个就想到了我,让我很是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 由于当时高三考试政治科有时事政治这一项,需要看中央台《新闻联播》节目。托他们那些囚中之鸟的福,我们高二生也受到了这个优待。由于正好排在课余时间又没老师监督,我们便可以做一些其他的事情。比如我就可以趁这半个小时的时间去找筱筱。我们教室跟她的不在同一栋教学楼上。她在二楼,而她前任男友就在她同一栋楼的一楼。所以我在找她的过程中就偶有碰到那家伙的情况。我也就尽量躲开或者就低头走过。 这段时间我们可以做许多事情,但却大都是些无聊的东西。比如我们就会为了争论周俞民跟朱孝天到底谁更帅而把大把大把的时间扔进去,不过怎么说都也还是快乐的。 那以后每天晚自修放学我们也就跟所有其他的恋人一样就往操场跑。而之前我通常的做法是整天在那儿跟人群逆道而行看那一对一对的在那儿爱来爱去的,很有意思。有时还可以看到精彩片段比如我们有个主任就爱趁那个时间掂个手提灯什么的看见一对就照一下直到他们分开,不分的话他就一直照一直照…… 我们就在那操场里天南地北地乱说。比如我就会跟她说我姥姥对我很好每次有好吃的东西自己都不愿意吃就给我留着,我姨姥也对我很好临死的时候叫的就是我的名字,我也很听话不吸烟不酗酒不打架不骂人就是学习成绩不好……她就说其实她不是一个怎么乖的孩子,在初中都知道逃学不上课到外面去玩,有一次碰到了婶婶还撒谎说自己病了要去看医生不料被看出破绽还让老妈给知道了…… 后来参加了一次她的生日Party。当时是她的一个很好的朋友通知我的。她跟我说今天晚上筱筱过生日开Party你要不要去。我一笑说当然要去。她就又神秘地说她的前任男友也要去的啊。我心头一紧说那我还是不去了。 后来出于种种原因那次我还是去了,聚会上一屋的人都在那儿试图让他们重归于好让筱筱去给那家伙夹菜什么的,筱筱竟也夹了。让坐在一边的我心里很不是滋味。不过幸亏后来他们要求的现场表演Kiss没有得到实现。 我向来是不怎么注重那些形形色色的节日的,所以在筱筱要我陪她一块出去时我还在莫名其妙。后来才知道原来是所谓的平安夜到了,于是连忙准备好钱之类的必需的东西时刻等待着出发。 待晚自修一结束我便冲出教室,到约定的地点找到她一块走出大门,然后一路说笑,欢乐撒满整条大街。 但很快这种气氛便没有了,因为我们前面突然就立起了一个人。而且不是别人,正是筱筱那前任男友。他看不到我似的把我撇在一边,直接走到筱筱身边,拉住筱筱的胳膊说你跟我走,我当时就立在那里没一点反应,但我心里清楚得不得了。我想如果筱筱不愿意走而他却还要恣意死缠的话我就揍死他。但出乎我的意料的是筱筱竟就没一丝反抗的意思,而只是用征求意见的眼光看了我一下却在我还没做出任何反应的情况下便跟着他走了。我伤心欲绝却也就只能愣在那里看着他们渐渐远去直到最后完全消融在这混账的夜色之中。 整个过程就跟个噩梦似的,还没等我完全反应过来便已过去,待有了知觉也就只有体验痛的滋味的份了,而直到那时我才终于彻底明白到底什么感觉才叫做自己跟自己分离。 那晚我反应过来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掏钱从街旁一家饭店里掂出来两瓶白酒,然后找了个角落就使劲地喝,直到再也没法喝进去了便quot;哇哇quot;地吐起来。待感觉到肚子里能吐的就都吐光了时我站起找了一家网吧坐下。因为我还不至于有轻生的念头,而外面的天却冷得绝对可以冻死活人。 我就坐在网吧靠门的位置上,门关不严,寒风透过门缝往屋里乱窜。没暖气,很冷。 习惯性地进入以前常进的论坛,在线人数空前地多,就都在那儿讨论着一些与平安夜或者圣诞节有关的话题。但这些似乎都与我无关。关掉它,通过网址之家进入一家音乐网站。主页上就正在推荐阿杜的《天黑》。点击专辑列表中单曲《天黑》后面的试听连接,戴上耳机,阿杜那破锣嗓子发出的破锣声音便立刻笼罩住了整个身体。 风若停了云要怎么飞 你若走了我要怎么睡 心若破了你要怎么赔 莫非你只是贪玩的蝴蝶 …… 把我的OICQ弄上线,发现筱筱竟也在线上。看到我上线她便立即发来讯息问你在哪啊? 我回复说在网吧呢放心死不了。 她又发一条说今天的事对不起啊让你伤心了云云。 我说没什么。 她便又发来说明天我会跟你解释的。然后就下了。估计是跟着那家伙走了。 而我也没怎么,就在那儿反反复复地听那首《天黑》,想这真是一首好歌。后来老是点那个播放图标手都点累了就干脆把它以MP3的形式下载下来存到磁盘上用INAMP循环播放。直到第二天将近五点。看看表该走了就取下耳机站起来,这一站不要紧,就猛然感到喉咙下面那地方极度不适急忙跑出去就又吐了起来,直到吐得不能再吐,我才站起迎着寒风往学校赶,然后到教室一头栽到课桌上便睡了起来。这样一直到中午,期间被需要打扫我这儿卫生的值日生弄醒一次。 中午醒来同桌就对我说你是怎么了整个上午就都在低声啜泣? 我试着离开桌位。 头痛得厉害,跟着一块痛的还有胃。但不顾这些了,走出教室到校园里转了一圈,进了一趟食堂,发现没胃口吃东西,便又回到班里。坐在那儿无所事事起来。 下午有人送来一封短信,是筱筱写的。内容如下: 跟一个人分手真的没有你想得那么容易。就算现在我们谈了恐怕也不能为你带来幸福快乐,并且总有一天还是要分手的,分开以后就会跟仇人似的了。我想与其这样我们还不如现在就只做个朋友…… 而就这样几句就又让我体会一次断肠的感觉。而且我终于明白:原来人家一直以来就根本没把我当什么东西,不过玩玩罢了。而我却偏偏还自作多情,真以为有了女朋友似的还得意忘形兴奋得不得了…… 之后的许多天我就没再去找过她一次。其间新闻时间我多次突然心血来潮感觉好像缺了点什么似的就想往她班的方向跑,但又总是突然想到现在我跟她已什么关系都没了便就连忙收住脚。 而我们再见面也只有互相笑笑以示招呼的份了。 直到有一次我们再次碰面我笑着迎过去她却没看到只留下我一张似笑非笑的脸尴尬地愣在这儿,我才知道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忘记了。 然后就是一个漫长的寒假,整个假期心情就都复杂得不得了。所以等到开学再一次来到学校我便感到自己身心都已苍老了许多。 再次回到了以前的生活状态:空虚无聊无所事事。 而直到再次听到阿杜用那破锣嗓子发出破锣声音唱那首《天黑》我却没反应,我知道,我也该好好生活了。 孔雀胆 文/甘世佳 (一) 这些年来,我时常想起锦淑。 锦淑是这个女生寝室最活跃的一分子。她时常笑。那个时候她常常坐在何若的电脑前,疯狂浏览校内BBS上的笑话。我们三个都很难为那些陈旧的冷笑话而发笑,可是锦淑却可以不停地笑上一下午。究其原因,可能是她以前从未读过笑话。 锦淑是朝鲜族,她来自长白山下一个小小的朝鲜族自治县。在跟我们熟悉之前,她在上海没有一个朋友。于是在我们费尽全力教会她开电脑和上网之后,她的时间总是在电脑前度过。她自己买不起电脑,总是用何若的笔记本在那里上网。好在何若很少在寝室出现,因而其他寝室的同学往往都会以为那台电脑是锦淑的。 锦淑一直没有谈恋爱。一方面,她只可能跟朝鲜族的男生恋爱而这座学校的朝鲜族男生屈指可数,另一方面她也没有这根神经。她念的是朝鲜族的中学,学校里教授的外语是汉语和日语,因而在进大学之前她对英语的认识仅限于勉强认识二十六个字母。进了大学之后,忽然发现学什么都必须要有英语基础,因此她学的很累,也很刻苦。当然除此之外的时间她都奉献给了BBS上那些冷笑话了。 锦淑在大四的时候终于谈了一次恋爱,对方是学院里的一个韩国留学生。锦淑的恋爱过程小心翼翼且战战兢兢,她总是诚惶诚恐地问我们是否应该接受对方的表白,对方要牵她手这可怎么办,等等等等。这个时候何若总是感叹一声这年头竟然还有这么纯洁的人然后大胆鼓励锦淑quot;上啊,有什么大不了的quot;,月饼则经常扮演恋爱专家的角色细致入微地给她做分析和辅导。然而经过马拉松般的十一个月锦淑终于从有好感跨出了牵手的第一步之后没几天,她的初恋便宣告夭折了。 夭折的原因非常可笑。那个留学生比较有钱,而锦淑则比较贫困,于是某一天锦淑听到其他女生悄悄的议论:锦淑真有眼光,初恋就攀上了个金龟婿。锦淑委屈得都要哭了。经过一个晚上的思想斗争锦淑决定和那个男生分手。这次我们三个一致认为锦淑太傻了,别人的小议论跟你有什么关系呢。可是锦淑便是那样倔强而清高的孩子,真的,她还是个孩子,她受不了别人这样的议论。于是锦淑再度可以昂起头做人了,继续做那个看似骄傲而其实有些傻的孩子,在漫长的下午看着电脑屏幕不停地发笑。 毕业后锦淑和绝大多数这所学校的朝鲜族毕业生一样,去了一家韩资企业。由于我的出国,我和她就很少有联系了。 (二) 在和任何一个老同学聊天时,何若都是一个话题。 对于一个女生,而且是名牌大学的女学生而言,何若实在是太特立独行了。从大一开学起,她一个月出现在寝室的次数用一个手就能数完,而出现在教室的次数更少。更多的时候我们却能在各种时尚报章杂志上看到她的名字,用她自己的话说,她是提前就业,而职业是自由撰稿人。她在学校附近租了一间小房子,里面摆满了波斯的地毯,西藏的壁画,柬埔寨的挂饰--这些都是我们在上课的时候她云游四方所收集来的战利品。她甚至在为数不多住在寝室的日子里还在寝室的门上插满了不知何处带回来的孔雀羽毛,以至于我们寝室被别人称为quot;孔雀屋quot;。 何若是有名的烟枪。她从不抽女士烟,手中永远是价格低廉味道浓重的quot;牡丹quot;或者quot;哈德门quot;。当初她第一次在寝室抽烟的时候,锦淑和月饼这两个纯洁的家伙差点没吓昏过去。她们所受到的quot;纯洁quot;的教育令她们无法相信这样一所名牌大学里竟然还有学生抽烟,而且还是女生。后来何若终于成功唆使月饼成为寝室的第二位烟民。 何若的经济状况总是很混乱。她有着不菲的稿费收入,在大学生里面绝对属于高收入阶层,然而一次旅行往往便能花费掉她几个月的稿费,因而她总是忽然很富而忽然又穷到问锦淑借钱。她总是语出惊人,带有一种男生般的犀利,熟悉的人会认为她太过聪明而不懂掩饰,陌生的人会吓得说不出话来。 何若在学校里有着极高的知名度,这自然与她quot;时尚美女作家quot;的头衔有关,也与她那可以说上三天三夜的情感经历有关。她虽然在学校的时间极为有限,然而为她倾倒的男生似乎是无限的。从学生会主席,到校长的孙子,还有毕业不久的创业精英以及数不胜数的文学青年,都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何若在其间乐此不疲,时间长了我们对于她男友的更换已经完全麻木。我们也渐渐地学会分辨,哪一次何若是认真的,而哪一次何若只是像她自己说的那样,quot;凑合着过段时间quot;。 有一次我敢肯定她是认真的。那个男生的确非常优秀,他在一次聚会中将何若所有的犀利言辞都弹了回来,并且把何若引以为傲的天文地理诗词歌赋全都比了下去。常常看扁所有男生的何若几乎不敢相信天下还有比自己更有才华的男生,于是由惊讶而转变为崇拜,由崇拜而开始暗恋,由暗恋而开始明恋。这对何若而言的确非常不容易,那种才女对才子的惺惺相惜,我一直以为只会出现在拙劣的民国时代言情故事里。 然而终是两人都太有锋芒,这段短暂的才子佳人的爱情神话便宣告终结。那天晚上何若出人意料地求我去她那儿陪她,房间里烟雾弥漫,满地狼藉。她并没有哭,只是反常地絮絮叨叨着一些支离破碎的事情。那一晚,我几乎听完了她21年生命的历程,听完了各种地方的奇闻轶事。而何若最终不支倒在床上沉沉睡去之后,第二天,何若又变回了何若。 何若并没有在大学第四年毕业,糟糕的成绩让她不得不延长一年修业期。我不知道一年后她究竟有没有正式毕业,只是隐隐地听说,国内的时尚刊物上很少再有她的名字。 (三) 月饼本来并不叫月饼,只是刚入学校时,觉得她胖胖的圆脸实在太可爱,于是她有了这个名字。 月饼是那种典型的读书很好的上海女生,高中三年拼命地读书,没有娱乐,没有恋爱,一切只为了考进这所名牌大学。这样的女生总是没有什么打扮,总是胖胖的脸上长满了青春痘,总是带着厚厚的书呆子气的眼镜,总是不受男生欢迎,总是在进大学后会变得面目全非。 进大学第一个月,月饼如同惯性般地认真上课,认真做笔记,每天食堂宿舍和教室三点一线。渐渐地,她开始喜欢跟着何若出去玩,酒吧,舞厅,KtV。随后,她染了头发,随后开始拼命减肥,随后每个星期去做美容,随后学会了抽烟。不到一个学期的时间,月饼竟摇身一变成了个小资美女,变得比其他人更时髦,比其他人更会玩。 于是月饼也不可挽回地开始反反复复的恋爱,大学里面先后谈了五个,当然那些非正式的我们便不清楚了。月饼自有一套恋爱哲学,与何若的大爱大恨不同,月饼热衷于暧昧的感觉。她将她数学高考满分的智慧全部用于了计算如何令男生们不停止地追求着她却又能保持一些暧昧的距离。某一次,月饼在外面喝多了跟我说,她这就是报复性反弹。她要报复高中三年quot;荒废quot;了的光阴,她要享受生活。 月饼的享受生活时常遭到意外的停顿,在那时候她会信誓旦旦重新做人好好学习好好单身。我们便知道她是碰了谁的壁。最后一次是大四的下学期,在何若陪着哭哭啼啼的她从医院回来后,她发誓说她觉得自己太荒唐,从此以后不再堕落了。也许是上帝的意思,这次由不能言说的原因引起的周期性停顿持续了两个月,这保佑了月饼终于不用像何若那样再读一年。 月饼毕业后靠不知道哪一任男朋友的帮助进入了一家知名大企业,在我出国前几天她疯疯癫癫又哭天喊地地送给我大量她的化妆品和时尚杂志之后,我便再也没有见过她。 (四) 三年的时光转瞬即逝。我回国的第一天,在尘封的同学通讯录上找到了当年的室友们。当天晚上,锦淑和何若都来我家叙旧,老友重会,数不尽的感慨。月饼的电话已停机,我想她也许是换掉了号码,也许是离开了上海。 锦淑变得快不认识了,虽然也是情理之中,但面前这个衣着考究却很得体的白领女性却终究总是和那个总是在寝室对着电脑屏幕吃吃傻笑的小女生对不上号。锦淑的男朋友是她所在公司的总监,因而锦淑也得到了飞快的升职。锦淑的电话很多,她熟练自如地切换着朝鲜语、日语、英语和莫名其妙带着台湾腔的汉语。她接电话的每句话都是那么得体而老练,这总是使我更加怀念那一年她倔强而委屈地拒绝一份爱情时的可爱模样。 何若变得比以前沉默。她变得朴素,戒了烟。当她提到自己的孩子,我还以为她成了单身母亲。原来她结婚两年了,有了可爱的小宝宝,在家里做着全职太太,偶尔还写些专栏文字。她的丈夫并不是我无数次幻想过的超级才子或者大帅哥,只是一个普通的大学毕业生,安静,沉默,并没有很多钱,却给人一种安全感。当我提到当年她那些惊天动地的事,那一个个曾走过她身边的才子帅哥,她只是笑笑。那种安全而幸福,却带着一点点寂寞的笑。 最后无可避免地谈到月饼。你不知道吗?何若望着我。报纸上还报道过呢,当年的高考状元,吸食毒品过量而死亡。 这已经是两年前的事情了。锦淑低着头轻轻地说着,顺手从包里拿出了一支mild seven。 杨昊鸥:一半是成年人 一半是孩子,一半是成年人 杨昊鸥 很多年以后,当我面对我的孩子缠在我脚边老是问quot;为什么quot;的时候,准会想起自己五岁生日那天父亲带我去新华书店的那个遥远的下午。当时,新华书店里面还会摆着中华书局出版的二十四史卖(现在只剩下各种考试资料、富豪传记和黄色小说了),父亲神色庄重地买下了一本书作为我的生日礼物。我至今还记得书的封面是一个戴红领巾的小朋友扮成哪吒的模样,手持长枪般的钢笔,脚踩数学符号般的风火轮,做手搭凉棚状。书的名字叫做--《十万个为什么》。 现在我已经下定决心,打我的孩子可以识字那天开始,我就要把《十万个为什么》和一起藏到他找不到的地方--少儿不宜。照我个人的经验,我在未满十八岁的时候看了影印本,最多在一个美梦之余第二天早上起来洗内裤;可我在小学一年级的时候读了《十万个为什么》,却让我的智力停止前进了十几年。 我还记得一些小时候让我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为什么一年是三百六十五天;如果时间是无限的,世界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为什么男人和女人在一起住就会有小孩;为什么我们必须要听一个人的话,比如在学校听校长的,在工厂听厂长的;我们吃菜的话,菜不会痛吗……在大人不屑于给我解释的时候,我自己瞎胡想;在大人愿意给我解释的时候,我边听边想;在有了《十万个为什么》之后,我的脑子就彻底瘫痪了。 在我成年之后我逐渐明白,《十万个为什么》其实是成年人自我安慰和自欺欺人的集中体现。仿佛人一长大,就失掉了面对自己一无所知这个现实的勇气。当然自欺这种行为无所谓道德不道德,可成年人一面习惯于自欺,一面把这种习惯强加给孩子,驴拉磨,你说气人不气人。 所以说一个人要成长为一个完整的人,一个健全的人,一个纯粹的人,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孩子般面对真实的勇气是不能丢掉的。话说起来斩钉截铁,可我还没大胆到把这想法掠为己有的地步。作为一个丧失了智力进化功能的人,简称丧智,我在十九岁那年经过医治,恢复了少许。而这一贴猛药就是《老子》。在我看来,《老子》无疑是那些意识到自己丧智之人的不二良药。前提是要能意识到。意识不到的,要或已经超凡入圣,要或已经针石不及。老子是历史上第一个把孩子气摆到台面上讲的(quot;专气致柔,能如婴儿乎?quot;《老子第十章》),凭这份气势就稳坐中国哲学史第一把交椅。 后来也有一位把孩子气从嘴上讲到浑身的,那就是李贽。他不仅嘴上说quot;绝假纯真quot;,而且一生为人为学毫不伪饰。但他的结局令人不寒而栗--在牢房里面自己割破喉管,用手指头蘸着血浆连写数十个quot;惨quot;字。和很多人一样,在我原来的想法里面,凡是不得善终的,往往依照其惨烈程度定性为不同程度的偶像。后来发现完全不是这么回事。虽然李贽是我平生所叹服的三个人之一,但我还是要说,还好卓吾先生一辈子都是异端,一辈子都不得志;如果他也能跻身正统成为权威的话,我相信他老人家割起别人的喉管来绝不会比割自己手软。不要以为只有中国人才对于这种名堂有特殊的偏好,想想欧洲原来的宗教迫害,差不多就这么回事。 西川说,绝对纯粹的东西是可怕的。李贽就是一个把孩子气贯彻得比较纯粹的一个人。于是我们看到,一味地孩子气也不是一件太好的事情。秉持着孩子般面对真实的勇气是必要的,但必要不是全部,勇气不能包打天下。正如米饭是必要的,但没有油盐,塞一碗白米饭强迫你吃也很难下咽。成年人,真正意义上的成年人,能够尽量避免错误的重现,这是没有经历过是非的孩子所不具备的能力。 讲到这里我想我很难摆脱耍滑头、机会主义的嫌疑,似乎我是说做人就应该学会什么时候撒泼什么时候装正经。这个问题我没法回答。前面我说李贽是我最叹服的三个人之一,在这三个人中,李贽第三,老聃第二,庄周第一。庄周是孩子与成年人完美的结合,他不是机会主义者,而是一个很真诚的人。 最后我想起了一个故事。有一天,萧伯纳(也有说是爱因斯坦或者别的谁)在一个宴会上遇见了一位漂亮的小姐。这位小姐是萧伯纳的狂热崇拜者,于是对他说:quot;先生,如果我们结婚生下一个孩子,这个孩子既有你的聪明又有我的美貌,该是一件多么完美的事情!quot;萧伯纳说:quot;可是小姐,我担心他拥有的是你的智商和我的尊容。quot;话是说得扫兴了一点,可却是大实话。说真的,我见过的这种人还真不少。 无处躲藏 杨昊鸥 很多很多年以前的我,躲在水泥乒乓球台下看青草发芽的我,骑在梧桐粗壮树枝上晃荡着两只脚的我,蹲在开水房角落数来鸿去雁的我,一定想不到。想不到很多很多年以后,我可以进入一所名气不太小的大学读书,可以正襟危坐地和人瞎侃弗洛伊德、海德格尔,可以西装革履地在充满欲望的城市里四处伪善。生命的轨迹是单向的,我的过去在我的身后越来越模糊,我不能也不想回去。但我想念着那段无处躲藏的日子,因为我在漫长的躲藏经历中从来没有躲藏过我自己。 直到今天我一直固执地认为,学校就应该像我的初中那样。插旗杆的主席台两旁是屏障般的葡萄藤--葡萄又酸又涩是经过我的舌头鉴定的。麻雀鸽子扑腾着翅膀忽而停在了教室的窗台,在我们亲热的眼光中骄傲地看着我们,并且像quot;tquot;型台上的模特儿一般踱来踱去。蜜蜂飞虫则是常客,我清楚地记得二十多岁的语文老师,在空中气急败坏而又慢条斯理挥舞着语文书,一边嗲声嗲气地叫唤。 quot;×××!你笑什么笑!?你别得意忘形了!这是在课堂上!quot; 于是我和几个哥们一起笑弯了腰。 quot;你、你……你给我出去!quot; 其实我等的就是这句话,我卷起书做出一副懒洋洋满不在乎的样子,大摇大摆地站在教室门口,刚一站定就不住地向里面挤眉弄眼。 quot;别让我看见!quot;她走下讲台来把门推上,quot;砰quot;的一声。 天色阴森得像语文老师没有补妆的脸,就要下雨了。但是我不敢待在教学楼的过道里面,怕被校长主任什么的发现就吃不了兜着走了。我跑到厕所后面的窄窄的屋檐下,抓一只蚂蚱撇了腿,看它在地上打滚的样子。不一会,我看见了刘伟。 quot;她又说你啥子?quot; quot;哎呀,作业没有做嘛。写生字,你写没有?嘿嘿,反正都是要被她喊出来的,你早死早投胎还安逸一点。quot; 第85节:杨昊鸥:无处躲藏(2) quot;等一会你妈来学校看你不在教室你咋个办?quot;刘伟的妈妈天天放学前都会来学校看看她的宝贝儿子,其实就是来逮他有没有旷课去打电子游戏。 quot;管的咯,她又能把我咋个办?quot; 我们在厕所后面吹了一会觉得实在无聊,决定到田坎上去钓龙虾。正门肯定是出不去的,但是走正门这种正大光明的事情从来为我们所不齿,教学楼后面三米多高的围墙就是我们的后门。我从墙头纵身一跃,落在柔软的草堆上,那种落地的快感是任何蹦床软垫都不可以比拟的。刘伟像蜥蜴一样踩着砖缝,也出来了。 我和刘伟其实有着很大的不同。刘伟的父母都是农民,刘伟的身上就有很多我不能适应的东西,比如不刷牙。而我的父母是小知识分子,我就知道吃饭前先去把饭盒涮涮。但是我们是最好的好兄弟。我不知道为什么作农民的父母和做知识分子的父母一样,都非得逼着自己的孩子在方寸天地遭罪;但是不论我们的父辈有如何的差异,至少我们俩在老师眼里都是不爱学习的坏孩子。 哪个龟儿子才爱学习! 我们的咒骂并非全是阿Q,我们恨他们,恨那些每次考高分的同学绝非嫉妒。举个例子说吧,如果说没有做作业要罚站,那么quot;好学生quot;没有做也是不用站的。老师会绽着唾沫星子对我说:quot;凭什么?你要考试考这么高我也不管你!quot;我理解quot;刑不上大夫quot;这句话比一般人要早要切身。 刘伟是钓龙虾的好手。也许是运气,我对自己说。我钓了半天一无所获,刘伟的衣袋里全是鼓动的棱角。我们听到了远处一个女人很大的声音:quot;刘伟……刘伟……quot; quot;糟了,我妈来了!quot;刘伟丢了竿子就跳到塘里,搅起一股黄色的泥浆在水面上扩散。 quot;刘伟……出来……妈妈不打你……quot; 刘伟在水里伸出嘴巴以上的部分:quot;我妈来了你就给我说一声。quot; 刘伟的妈妈顺着田坎就跑到了我这里,气喘吁吁地问我:quot;刘伟呢?刘伟呢?quot;我说:quot;跑了,不知道跑哪儿去了。quot;他妈妈说:quot;电子游戏机房也没有人,狗日的跑到哪儿去了!刘伟……刘伟……出来……回去上课……quot; 她走远了。刘伟quot;哗quot;地一声冲出个脑袋:quot;闷死几个人来摆起!quot; 许多年以后我们同学聚会,我所看到的刘伟,已经是四川大学生物基地班本硕连读的高才生了。我问他记不记得我们的患难时光,他看着我,我看着他,相视而笑。 坏男孩和好女孩的故事 文/刘 宇 坏男孩是个怯懦的孩子。所以他喜欢伪装,在父母面前,师长面前,还有同学面前,他总是表现出坚强的个性。他想,也许有一天,他真的能在这种隐藏中成熟起来,或许真的就长大了,长成大人了,能坚强的面对眼前的世界。他是个半聪明不聪明的坏男孩。 好女孩是个天真烂漫的小孩子。她喜欢肆无忌惮的哈哈大笑,不分场合的蹦蹦跳跳,有时候又像个敏锐的小精灵,去安抚,去希望明天的世界。她是个乐观向上的好女孩。 就是这两个人,萍水相逢,偶然的一次邂逅。坏男孩第一次见到这么让他快乐的女孩子。他漫无边际的想象,她的样子,她的脾气,还有她浪漫的忧郁的气质。坏男孩因为一次偶然,就联系到了好女孩。好女孩很任性,她说她不喜欢他。坏男孩心安理得,从来就没多少人喜欢过这个脾气古怪的坏孩子。但是好女孩还是用她善良的心迁就坏男孩,她知道这个坏男孩也有他的感情,他的情绪。坏男孩写了文章送给好女孩,坏男孩以为这样可以打动这个纯净如水的女孩子。好女孩置若罔闻,她看到了坏男孩的文章,她用她敏感的嗅觉觉察到隐藏在坏男孩深处的情绪,尽管坏男孩把这种情绪包装成文字,像垃圾一样堆砌给这个让他感觉到绝望和愤怒的世界。好女孩的灵气打动了坏男孩,坏男孩知道她是第一个能读懂他文字的人。 坏男孩曾经对自己发誓说,只要一个人能读懂他的文字,他就会为她奉献一生。不过坏男孩始终不肯告诉好女孩。他想,好女孩有自己的圈子,自己的朋友和自己的生活。他们只不过是擦肩而过,即便是像几米漫画中两条平行的线,短暂的交汇,也不会带来永恒。他是个孤僻,嚣张,性格怪异的孩子。他自卑,怯懦,畏首畏尾。他一文不值,一钱不明,一无是处。这就是这个坏孩子。他用他的灵魂欺骗了整个世界。他想让自己像一头缩头乌龟一样萎缩起来,他想这样至少不会受到伤害,哪怕付出一生的代价。 好女孩是个开朗的孩子,她每天都会憧憬无限绚丽的精彩世界。她有好些事情要忙,交朋友,游泳,旅游,听音乐,赖着哥哥,或者一个人寂寞。她想她要享受她的生活。好女孩每天都有一大堆一大堆的事情要处理,尽管她学习不是很优秀,没有坏男孩那样有好的基本功,她还是勤勤恳恳,偶尔休闲一样,做一些喜欢做的事情。看看坏男孩和他那些朋友在各类纸制品上发表的东西,然后偶尔给坏男孩打个电话。 正是这第一个电话,让坏男孩感觉到了快乐。这是他这辈子打的最无聊的一个电话,却让他笑了整整一夜。他从来不知道给朋友打电话是这么快乐的事情。他没有电话,因为没人需要找他,他也和任何人都没关系。但是他现在想听到她的声音,想随时能找到她,跟她一起度过困难的时光。坏男孩忧郁的情绪有时候让他失眠,强迫,或者是发呆,这时候坏男孩就想到了这个电话,这个只能通过一根长长的线链接起来的就住在他对面的两个寂寞的声音。他想他是寂寞的。 好女孩有很多朋友,坏男孩只不过是她认识的,一个最差劲的朋友。没钱,又不帅气,又不会说卿卿我我的话来讨好好女孩。坏男孩想,也许好女孩就是对一个只会学习和写字的自卑的小男生产生了好奇。所以坏男孩自始至终都在警告自己,这只不过就是一场游戏,那个优秀的好女孩身边有一大堆的男生等着给她献殷勤,他只能是好女孩百无聊赖时候才想起来的一个小鸭子一样的玩具。不过坏男孩想,他是幸福的,至少能给她当个玩具,他自己也感觉到幸福。坏男孩不知道好女孩整天都在干什么,不过他一直渴望那条漫长的电话线链接起来的时间能再次到来,仿佛一首美妙的乐曲,虽然不是为他而响起,却能驱除他片刻的痛苦。他想,等待是痛苦的。 这时候学校就要放假了。坏男孩提早离开学校,他要参加竞赛辅导。好女孩还在班级里和一大堆的朋友庆祝高二的结束。当时他回到家,第一件事情就是把自己的QQ和妈妈的电话做绑定,这样就能和好女孩用QQ聊天了。他想,至少他是喜欢和好女孩玩完这场游戏的。 放假的前一天,好女孩生病了。坏男孩当时真的很着急,可惜他家离学校也有一段的距离,没办法看看好女孩的身体。不过他安慰自己,好女孩有很多朋友,会有人关心她的。他用QQ陪好女孩聊天,他那时候真的想看到好女孩在阳光下灿烂的笑容,就仿佛他第一次看到她,高贵,却不奢华。坏男孩想啊,想啊。他知道好女孩晚上就要上火车回家乡去了,他是多么担心好女孩一个人坐半夜的火车会出问题啊,但是他有什么办法呢。他还是习惯地安慰自己,并且警觉自己,自己只不过是好女孩身边的一只玩具小鸭子,不要自以为是。坏男孩想着想着,心里就仿佛有东西在绞,撕心裂肺的疼。这时候他就恨自己不争气。 后来好女孩到了家乡,坏男孩整天去很远的地方上课。不过距离没让他们生疏,他们之间仿佛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只要每天的中午,他们就要相见,即便有时候坏男孩不能通过视频看到好女孩,但只要他看到好女孩的头像亮着,他就感觉到心里暖暖的,至少他知道她还好。好女孩喜欢用麦克跟坏男孩聊天,因为好女孩打字比较慢,总是反应不过来。坏男孩有时候就嘲笑好女孩,或者嗔怪好女孩。好女孩也不生气,撅起小嘴,嗔怪坏男孩,或者装出睡觉的样子,不理坏男孩。坏男孩觉得他们就好像两个天真的小孩子,在玩过家家的游戏,偶尔因为小小的事情,就谁都不理谁,然后两个小孩子又调皮捣蛋的和好。坏男孩想,那时候他真的很幸福。 不过有一天,坏男孩自卑的情绪又让他难受,他开始警觉自己,这只不过是一场游戏,他只不过是好女孩生命中一颗平淡的棋子。坏男孩开始脾气败坏,甚至想不理好女孩。但是只要好女孩的头像亮起来,他的无明之火又抛到了九霄云外,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他想,自己明白就好了。这时候的好女孩生活很充实,就仿佛一个沉浸在童年当中的乖孩子,平静的在遥远的小城市生活。虽然有时候坏男孩因为好女孩会很难受很难受,仿佛受到了天大的委屈,就连父母的冤枉和不理解都没有这么让他难受。也有时候好女孩会发脾气,因为坏男孩不紧不慢,飘忽不定的性格和秉性。不过他们还是平静的,快乐的互相扶持着走过大半个短暂的假期。 快开学的时候,好女孩以前的男朋友要离开她,去远方读书了。好女孩哭过。坏男孩当时通过视频看着好女孩,看到她又天真笑起来的样子,心都要碎了。他恨那个男孩子。他甚至又开始了原来暴躁的情绪,仿佛当年练习散打时候一样,充满血腥和暴力。击败面前的敌人,哪怕付出鲜血的代价。但是坏男孩没办法,除了在一旁伤心,他什么都不能做。他又开始警告自己,而且找了个借口离开。他不想打扰好女孩天真地对着以前的男朋友笑。他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但是他看到她开心的笑,就很满足了。他想,他能成为好女孩偶尔停泊的港口,让她短暂地避避风雨,躲过这场对她来说席卷而来的浩劫,就很高兴了。 但是坏男孩还是忍不住了。他憋不住自己的情绪,那种强大的强迫意志让他告诉好女孩他真的受不了。好女孩问他,如果好女孩和坏男孩在一起,坏男孩会怎么想呢?坏男孩带着忧伤的情绪,告诉她,高三了,他要好好学习。他是个工人家庭的子女,学习是他唯一的出路。他需要为父母和自己营造更加美好的明天。 坏男孩也许无法体会好女孩此时的心理,但是坏男孩明白他应该是正确的。他知道她爱的不是这个坏男孩,坏到一无是处的渺小的孩子。好女孩此时也许很难受;也许是她气不过,需要一个男朋友来气气原来的男朋友;也许她太脆弱,需要一个港湾来停泊。但是坏男孩的拒绝让她更加悲伤。坏男孩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好女孩日后报复了他,还是怎么样。就发生了后来的事情。 后来开学了。好女孩和坏男孩又回到了原来的学校。坏男孩送好女孩他的文章看,好女孩任性地要坏男孩亲手送给她。坏男孩那天中午没吃饭就为了等好女孩打完饭,从她后面过去,用书拍一下她的额头,把书送给她。坏男孩等待的时候,舌头都开始不停地抽动,偶尔有抽筋的感觉。他想,怎么样也不能在好女孩面前丢人。 于是他们习惯每天晚上通一次电话。坏男孩喜欢听好女孩在那边和同学大喊大叫的吵闹,喜欢听好女孩任性的声音,喜欢听好女孩嗔怪他的气话。他真的感觉好幸福。但是他又开始警告自己。坏男孩开始犹豫了。他不明白自己对于这个善交的好女孩算是个什么朋友。但是他警告自己不要幻想。他是个坏孩子,整天脑袋都喜欢胡思乱想。也许是他想多了吧。 再后来坏男孩约好女孩去买书。好女孩和坏男孩碰到之后他们就沿着马路一直走。找个目的地,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走。好女孩就是由着坏男孩随便往哪里走。他也只记得从很远的地方,走到更远的地方。他感觉到很幸福,身边能走着这样一个安静的,让他感觉到心动而且紧张的漂亮的女孩子。坏男孩喜欢听好女孩一路上的温柔的话语。但是也就是这时候,坏男孩又开始责怪自己不该想太多的事情。他可能是因为没什么朋友,所以遇到个朋友就喜欢胡思乱想。也是由于好女孩当初一次冲动,让坏男孩有了这种仿佛恋爱一般的紧张和怦然心动。他想,如果他真的能抱着这样一个女孩子,该多么幸福呢?他不明白为什么以前的男孩子能忍心看着这个可爱的好女孩从他身边走过。也许他至今还不理解。因为她竟然也从他的身边走过。就在买书回来的路上,任性的女孩子冒着大雨把雨伞给了坏男孩。坏男孩是那么的不忍心。也就是上学的第二天,下起了大雨。坏男孩因为羞涩,没敢把雨伞给好女孩。所以他很自责。他冒着劈头盖脸的大雨跑回到寝室,拿着雨伞冲出来,给好女孩送伞。遇到好女孩,把伞送给她,他竟然感觉到如此幸福。好女孩把电话打来,撒娇地关心坏男孩,责备坏男孩,叮嘱他要吃药。他真的幸福得想流鼻血。当时他好想哭,好想抱着好女孩,告诉她,其实他多么喜欢她。 说到这就要追溯到坏男孩对好女孩发了一次脾气。他又开始无名的愤怒。他不明白为什么好女孩非得找他这个港口停泊,这时候一旦她走了,他就会仿佛一个皮囊,整天行尸走肉。他真的想让她永远停泊下来。但是他仿佛感觉到她真的要起航了。她满载了希望和梦想,还有充实的储备,就要寻找她的幸福。他给她提供的过去,也许会让她感觉到宽慰。但是她带着宽慰走了,他怎么办呢?他开始对好女孩大喊大叫。好女孩耐着性子给他解释。干戈又化为玉帛。坏男孩真的没办法拒绝这个好女孩的电话,他发现他慢慢开始无法让自己从深陷的泥沼中跋涉出来。再后来,坏男孩了解到好女孩和他一样,忧郁,自闭。她就仿佛当年的他一样,满载着伤口和疼痛,善待着这个世界。不过她让他高兴,因为她没有绝望,她充实而且快慰地对待着每一天的生活。这是坏男孩想都不敢想的。一次一次的伤害,大片大片的孤独和寂寞让坏男孩不再觊觎任何的理解和快乐。他的生活是一片灰色的。但好女孩让他看到了希望。她给他带来了五彩缤纷的世界。他感觉到他们就好像两个隐藏在地下,最深处的蚯蚓,竟然在茫茫人海中相遇。他想,这是不是缘分呢?他曾经多么渴望这样的缘分啊。漫长的等待让他仿佛连自己都控制不住,丢失得无影无踪。但现在她来了,仿佛他的救世主。他们能彼此告诫,彼此安慰,倾诉衷肠,彼此告诉对方从来不曾跟人提起的内心最柔软的东西。 坏男孩彻底爱上了这个古灵精怪的,朝气逼人的漂亮的女孩子。他无法控制自己的感情。但是他意识到自己卑贱的出身和微薄的家境。他拿什么给好女孩幸福和快乐呢?好女孩会不会随时带着得到的东西远走高飞,永远忘记整个萍水相逢的男孩子呢?他开始犹豫,他害怕她给他带来伤痛。于是他想提早撤出这场游戏。本来预想的游戏结果是好女孩带着快乐和幸福离开坏男孩,坏男孩继续坏下去。但是坏男孩想改变结局。他害怕再次受到伤害。好女孩说过一句话,他感觉到很正确。一次一次付出,换回来一次一次的伤痛,但是谁来负责呢?没人会来负责。 不过有一次坏男孩在一网络上看到了一块很漂亮的SAtCh手表,很贵。他想如果戴在好女孩手上一定光彩夺目,仿佛那就是为她设计的一样。她带着它,在水中仿佛最漂亮的美人鱼,在世人的眼里奕奕夺目。于是坏男孩准备拿出所有的积蓄,给好女孩买一块手表,作为她的生日礼物。他甚至能想象到好女孩接到这块手表时欢欣鼓舞,上下雀跃的样子。他真的希望看到她快乐得犹如一只缓慢奔跑的小屁猪。他一直都喜欢昵称她小屁猪,因为她真的带给他无尽的想象。但是还没等坏男孩送出这块手表,事情就发生了逆转。也许就如几米漫画中失散的两个人--一个音乐家,一个作家。他有时候真的感觉他就是那个音乐家,她就是那个浪漫的诗人。断了线的风筝,不知道会不会因为如漫画一样的情节就按照漫画发展。他多么希望好女孩能原谅他。因为他这时候才发现,好女孩一直都在迁就他,为了他,她做了好多好多事情,他剥夺了好多好多她的事情。但是坏男孩却不知道,因为他没有朋友,没有事情需要处理。每天需要做的事情就是想她,学习,再想她。但是等他发现了,等到好女孩告诉他一切的一切,一切都来不及了。坏男孩让好女孩讨厌。漫画中不是这个样子的。按照漫画中的情节应该是好女孩也在等待这个坏男孩。最后他们终于发现了自己完整的另一半。但是一切都晚了。好女孩讨厌坏男孩,因为她迁就他太多了。坏男孩真的希望能挽回这所有的过错,哪怕重新开始。他发现自己深深爱上了这个好女孩。 他很喜欢刘若英的一首歌,叫后来。等到他真正明白什么叫爱,那个带来爱的人就已经不在了。他找了好多好多原因,来宽慰自己。他想,她其实也是个坏女孩,她只不过是在跟他玩这场游戏,但是他否定了;她想她也许和以前的男朋友复合了,但是他否定了;他想,也许她感觉到他真的一文不值,但是他否定了;他想,也许是因为当初那次好女孩的冲动遭到了拒绝,现在好女孩回来报复他,但是他否定了。 她还是那个天真,活泼,却充满忧郁和过去的好女孩。 他还是那个漫不经心,怯懦,自大又自卑的坏男孩。 他们也许真的是两条平行线,偶然的相交,却不能带来永远的相守。 但是坏男孩一直都希望好女孩能原谅他的过错,哪怕给她做一个避风港,看着她载满幸福和安慰重新起航,他也心甘情愿。坏男孩就是坏孩子,他的想法就是这样自私。 坏孩子,也许是自作自受吧。 一个美丽的邂逅 鹤顶红 传统的小辫子 住在灯塔里的人 玩笑 开面包店的女孩 连树叶都带着暗淡的芬芳,空气里都是自由的味道 鹤顶红 甘世佳 她沿着蒙巴萨大道一路向北,在这里可以看到整个内罗毕。东非大草原上繁华而荒凉的城。她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 她的包上挂着他的照片。他的身边是一头美丽的豹,他微笑着。只有和动物在一起的时候,他才这么灿烂地微笑着。 她就这样带着他,他的照片。我们终于到了非洲,她轻轻地说。 20岁的时候,她还在大学念中文。她是城里著名的才女,时尚刊物上每个星期都有她艳丽凄婉的情感小说。晚上她和几个生物系毕业的朋友在酒吧里,灯光暗淡。那些读生物的男人对富于才情的女子有着特殊的态度,仿佛为了弥补自己在实验室里空空度过的青春。有些许的醉意,他们围着她恭维奉承。 她并不喜欢这样。心底有轻轻地鄙夷,她想着,他们奉承她写得多好的小说,无非是每天晚上半小时就弄完的速成品。她想写侦探小说,这是她一直的梦想,但是不可以。成天追逐着所谓时尚的媒体和标榜着新新人类的年轻人,他们只喜欢看女孩子写那些悲伤的情感故事,满足他们实际上空洞无味的联想。侦探小说?她一写,他们便转身而去。 他是偶然间来到的,是过来借一本书。他们介绍他说,这是当年生物系第一才子加怪人。他成绩优秀,然而当他的同学们都进入了跨国公司或著名实验室之时,他选择了动物园的工作。他穿着朴素简单的衣服,一双破了洞的球鞋,短短的头发,眼睛却是清澈透明的,像一个大学低年级学生。他和周围他那些看似成熟世故的同学是这么的格格不入。 她试着问他,为什么要去动物园工作?显然,对于一个名牌大学生物系学生来说,很容易找到一个薪水优厚又有前途的工作。而与动物为伴,意味着微薄的薪水,远离花花世界的孤独。 做不喜欢的事情还不如去死呢。他说。他的同学们都尴尬地笑了,说着他一直就是这么的脾气。 他们让他留下来聊天,说着他过去的故事。有一次,他在实验室里养了一只漂亮的小猫,大家没有多在意。可是慢慢地,那只小猫越来越大。终于发现,那并不是一只猫,而是一头豹子…… 坐了一会儿他终于还是告辞了,看得出他眼里的不自在。他不喜欢酒吧,不喜欢穿着花哨的人群,不抽烟不喝酒。他不属于这样的地方。 后来她去动物园看他。他和一群老虎在一起,那些老虎显然已经把他当作了一分子,走在他身边,温柔地摩擦着他的裤子。她隔着厚厚的铁笼子看他,他只有在铁笼里才如鱼得水的样子。他微笑着看着她,身边那些凶猛的巨兽都跟着他的眼光望着她。她忽然心跳快了起来。 他和她一起吃饭的时候,一只刚出生没多久的小鹿慢慢地蹭到他们脚边,睁着大眼睛望着他们。在游客不多的时候,他们就把一些小动物带出笼子,在草地上散步。她看见另一个饲养员抱着一只小猩猩在长凳上喂奶,还有工作人员领着一群鹈鹕跑步。 她忽然理解了他选择的道路。那种在太阳下,踩着沾满晨露的泥土的生活,和各种鲜活的生命做伴,是那么和谐自然的感觉。这是另一个世界,和她小说中那些凄惨而颓废的都市爱情故事相隔甚远,没有酒精、堕落和挣扎,连树叶都带着暗淡的芬芳,空气里都是自由的味道。 她无可自拔地沉溺其中。 他喜欢看她的小说。他的评价尖锐而准确。他常说,你的小说里的这些人,这样做作地活着,以为自己很时髦,很前卫,其实只是把自己关在一个牢笼里,连呼吸都困难。还不如我那些老虎狮子。 她摊摊手。没办法,现在别人就爱看这个。 在这个世界上,你有最想去的地方吗?他问她。 很多,说不过来。我想去巴黎,或者柏林,布拉格也不错…… 他笑笑。他微笑的时候露出尖尖的虎牙,像一只兽。在这个世界上我只有一个最想去的地方。东非。肯尼亚或者坦桑尼亚,塞伦盖提大草原。在那里你可以看到世界上最壮观的动物群体。 可是你现在的工作,等你攒够了钱,牙齿都掉光了。她嘲笑他。 他沉默许久。忽然微笑着说,其实,这些都不重要。 那天是她的生日。他们说好一起过,她偷偷地想,这天晚上,他会不会吻我呢?她想着想着,做了很多的饭菜,等着他过来。夜渐渐深了,他还没有出现。 她打电话给他,努力压抑着自己的不满。你在干什么啊?今天是我生日啊。 他平静地说,动物园里的一只小狮子生病了。他要留下来照看。 那晚一些能过来吗? 不行。他坚决地回答她。我要照看一整夜。 她愤怒地摔掉电话。一个个发短信给朋友们,我生日,都过来都过来。 狐朋狗友们都来了。他们去酒吧彻夜地狂欢。朋友们好奇地问她,你怎么不和男朋友过生日呢? 他陪狮子过生日去了。 了解了实情之后,那些狐朋狗友们尖刻地说,你脑子坏了,找了个饲养员做男朋友?你可是当红女作家阿,有多少人在追你?这种人能一起过日子吗?又没钱,又不体贴,身上大概还有臭味!你太平一点,找个有钱的,日子过得多开心。 她仰起微微醺红的脸庞,带着醉意说,你们帮我找一个呀! 他们真的帮她找了一个。四十多岁,安静沉默的中年男人。非常的富有,能够大方地满足她所有的物质需要。那个男人很殷勤,每天开着车到她的学校,请她吃最昂贵的餐厅。她并没有对他承诺什么,他也对她以礼相待。她虽然从来没有考虑过和这个男人在一起,然而想想这样的日子也不错。 那天是假期。那个男人跟她说,你想去哪里玩?随便哪里,我都带你去。 我想去动物园。 他们还是在一群老虎中找到了他,他正在给一只小老虎洗澡。他抬起头,看着她,又死死地盯着她旁边的中年男人。 你来干什么? 那中年男人转身而去。留下她一个人呆在原地。 他看着她忽然笑了。你是不是不知道? 那是我父亲。 他的父亲原先只是一家化工厂的普通工人,有一个美满的家庭。贤惠的妻子和只爱待在电视机前看动物世界的小儿子。偶尔的机会下了海,和朋友一起做生意。 也许他本来就有商业上的天赋,也许是运气太好。他的父亲很快地变得富有。 贫困的人倒是容易满足和幸福,然而变得富有的人却总是想赚更多的钱。他的父亲在生意上越做越大,也越陷越深。成了一个钻到钱眼里的男人。他的母亲因为乳腺癌而住进了医院,可是直到弥留前的那一刻,他的父亲还在外面谈生意。 他恨他的父亲。他恨富裕的生活,这毁掉了本身的幸福。进入大学后他就离开了父亲,很少再去见他。他讨厌那些正常的工作,所有的人拼命地挣钱,比动物还可悲。他选择了自己喜欢的职业,待在动物园里每天和从小热爱的动物相伴。生活虽然拮据,却很开心。 她听着他的故事。她想把这些写下来。她忽然觉得她不想再写那些千篇一律的情感故事。 三个月后,为了救两只困在一场动物园火灾中的小豹子,他死在了动物园里。 半年后,她的长篇小说《动物园里的男子》出版,引起了轰动,她收获了巨额的版税。捐助了一部分给动物园之后,她用剩下的版税,开始了前往东非的旅行。 她坐在塞伦盖提无边的大草原上,想着我们人类最初的祖先,就在这片草原上生息繁衍,渐渐地走向世界的各个角落。 于是她轻轻地对他说,我们回家了。 传统的小辫子 文/马 牛 我把你的手掰开,把那些东西放在里面,再帮你握紧。 这时天已经黑下来,一些夜间的虫子开始出动,要么伏在过路人的肩膀,要么趴上汽车的头灯。这时,如果在花园,听着花朵开放时的爆裂声,我一定会说出前所未有的情话。 你把手伸向头后,整了一下毫无光泽的蝴蝶结,那个间于布和塑料之间的装饰物旁若无人地晃几下,又进入先前的静止状态。一些车从我们中间驶过,司机脖子上都插着花花绿绿的小旗,是你告诉我,小旗上都是他们家属的亲笔签名。 我刚来时,谁也不认识,一个人走东串西,经常踩着一些小老鼠。我总提起它们的尾巴,看它们在手掌下方呲牙咧嘴,吱吱乱叫。还经常瞄准路边的啤酒瓶,给它一脚,那些准圆椎形的墨绿容器就发了疯地向前方一块石头冲去,咣啷一声,粉身碎骨。那时我谁也不认识,我只是这个城市里一个普通的活动物体。 有些夜里睡不着时,我想过,在不久的前方,会有一个像你这样的女孩出现,梳两个传统的小辫子,辫梢上扎着白手帕,很阳光,很来劲。后来这想象的东西果然就出现了。你还记得吗?那个阴死阳活的天气,北郊十一路的站牌下,一个忧郁的少年与你对视,他身上铺着很厚的尘土,一只浅红色塑料袋,擦过他的肩膀一飞冲天。 我说你等车?你说等车。我说你的小辫子很美。你说是么?我说你发梢的白手帕不错,挺那个。你说哪个?挺哪个?我用食指堵住你的嘴,把脸俯向你,我说那个,就是那个,很好。 好多辆十一路过去,最后一场电影刚刚散场,雨开始很急地下。一些人喝了酒,把瓶子抛到别人的伞上,那瓶子被弹起,却落向另外的伞。我们站在十一路车牌下,一起看那只瓶子,在人们的头顶越跳越远,在路口一拐,不见了。 你问我下午说的那个是哪个?我再次用食指把你的唇堵住,鼓起勇气告诉你,那个,就是那个。你睁大眼睛,看看四周,再看看我,小辫子甩起的几颗雨水,从我下额,穿过衣服,排着队一直滑到脚跟。我知道这样下去,我的鞋子会灌满雨水,你的脖子也会抽筋。我就劝你,快回家吧,别再纠缠一个陌生人。 我还能想起,你帮我把身上的尘土拍干净,再伏下身去拍裤腿的样子。我感觉自己就是衣服和衣服上的那些尘土,让你忙上忙下。最后你拍拍手,从包里取出一张面巾纸,擦了擦随手丢掉。你又很突然地跳起来,抱着崭新的我,说,那个是哪个?现在能说了吧?我用手给你比划了几下,你一把捉住我的手,说我都把你清理干净了,你还骗我?我说没有。要不,你跟我回家吧。 许多年前,你就是那么跟我回来的,你还记得吗? 现在一切都变了,到处都碰到熟人。他们跟我打招呼,我都不搭理。你不止一次说这可不好,我说,下回一定改。但下回那些人再碰到我就不打招呼了。他们变得比我快。我说你天真,你老不信,你再把小辫子拆掉,把手帕丢进废纸篓,你还是天真,我说得没错吧? 你说可能我是对的。你合起那本杂志,两手托腮,看我一会儿,又打开。终于有一个时刻,你大呼小叫地指着上面的一幅照片对我说:看!像不像我们当初?傍晚的站牌,雨,不远处的电影院,从电影院出来固定在街上的人群,他们手中撑着的那一片花花绿绿的伞。 就为那张照片,你哭了一晚。天快亮时,我把你的手掰开,把一些东西放在里面,开始想象这个我们身处已久的世界,这些迎面而来的,那些呼啸而去的…… 住在灯塔里的人 文/呢喃的火花 (一) 2005年的冬天,我比这个城市所有的人都先感觉到了寒冷,因为我住在灯塔里,这个城市的最高点。 灯塔坐落在一座跨接城市南北两岸的立交桥的中段位置上,下面是植入江底的巨型桥墩。江叫闽江,缓缓流向大海。灯塔是钢筋水泥构造,150余米,顶端有一个很大的空间,每逢节日,就会有数道光从塔顶直射向天际。 而我就住在那些照射灯下面的房间里,我有一架高倍望远镜,从四面的窗口,可以看到这个城市的很多面貌。比如,东边的窗口可以看到被开发的山,正在建设中的工地,日出。西边的窗口可以看到大片的田野,工厂,老城区,铁路,日落。北边的窗口可以看到城市中心最繁华的景象,莺歌燕舞,灯红酒绿。以及华丽转身后的落寞,旋转门里诞生的冷漠表情,和僵硬冰凉的建筑群。 南边,是一所大学,还有她。她每天都会穿越过红色的跑道,绿色的足球场,学校门口的大马路,然后走入立交桥底下,我看不到的地方。 那天,我正在看蓝天,白云很近,有人在天空中玩滑翔伞。还有几个热气球正往校园里发送圣诞节礼物。然后我在一大堆弯身捡礼品的学生中看到了她,站在学校门口的斑马线上,抬头看着天空,对着我的这个方向。 对了,我忘记说了,我是个摄影师,我住在这里,拍这个城市上空的浮云和地上的万象。 而那天,我拍下了她抬头的样子,她不是很美,但是她的眼睛很大,里面有浮云一样的东西,不可言说。 这是我唯一冲洗出来的照片。她抬着头,看我这里。 有时候我也会离开灯塔,去买一些日用品和干粮。顺着笔直的楼梯架爬下去,冬天里的钢铁冰冷地扎疼我的手。 往南走,我会在寒风中看人家在桥上钓鱼,从早上看到下午。这个世界真奇妙,我想。我的背后是川流不息的车辆和人群,而在我的面前,一切都好像是静止的,除了垂钓者缓缓上升的烟圈,到了一定的地方,仿佛也被冻住了,然后在恍惚间悄然散去。 我从来没有看见过有人钓上过一条鱼。我常常会想象,有一条鱼就挂在那细细的绳子上,划出很好看的弧线从我面前飞过。然后我就看到了它的眼睛,有眼泪从那里面掉下来,像长出翅膀一样,飞回到水里。 我觉得我就是那样一条鱼,谁说鱼没有眼泪呢?我曾经看见过会流眼泪的鱼,在我曾经的鱼缸里。会呼吸就一定会有眼泪,我一直这么觉得。 我抱着又长又硬的面包,顺着已经生锈的桥廊慢慢走着,围巾不时地被风吹起。我站在下桥的台阶拐角处,又看到了她。她站在桥底,看一些人在那里卖打口CD,看一些高中生在那里跳街舞,看一些老人在那里打太极,看一些小孩在那里相互追逐。 她依然那么安静,一如我对她的最初印象。 (二) 2003年夏日将逝,我大三,第一次看到她。 那时候,我们的乐队正在参加校庆的演出,她是台下的宾仪,穿着红色的旗袍,盘了头发,化着淡妆。双手轻轻握着,垂在身前,看上去,很端庄。 我是鼓手。阿J站在我的前面。他在唱,我的寂寞是我正在燃烧的太阳,我的疯狂是我已经冷却的血液。 一首之后,从阿J的背后看过去,发现她正静静地看着他,嘴角有好看的弧度。 后来的一天。我们正在练习,她推门进来。米雅。等我知道她的名字的时候,她已经是阿J的女朋友。 阿J是真的爱她的,我知道。他从来没有那样为一个女孩子动心过,有一个词形容过他的曾经,决绝。 我们休息,他过去和她说话,她替他擦去脸上的汗水。乐队其他的人都在后面起哄,她的脸一下子红了,像窗外长着的三角梅,阳光和诗歌。 有木棉花落下,被我看见。 我们练习的时候,她总是在窗前坐着。有时候看阿J,有时候看我放在那里的金鱼缸,那里面只有一条鱼。 她没有像别人那样问我那是什么鱼。如果她问的话,我可能会说,那是另一个我,一条会流眼泪的鱼。或者我会觉得那样说太矫情了,就什么都不说,只是笑笑。因为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鱼。 但是她始终没问,她甚至没问那是谁的鱼,陪她度过了一天又一天渐渐日落的时光。 那段时间,阿J变得安分了很多,我们的乐队也不再像往常那样一起烂醉如泥。 仿佛一下子,我们都失去了那种轻狂和无畏。告别苔藓抚摸阳光。 我上的是摄影专业,我常常一个人躲在暗房里冲洗照片,我也常常和我的那条鱼说话,我以为,这样就能从它那里得到她的所有心事。 也希望她可以得到我的。 她是传播学院的学生,比我们低一届。阿J这么给我们介绍。阿J一直都是这么沉默的人,不会说太多,我们从他那里知道关于他们的事,不可能太多。 我住在教学楼的顶楼,原来是我一个老师的宿舍,后来他买了房子,因为和我要好,把这个房间免费借给我住。 阿J和米雅认识之后,我们的练习时间少了很多,而且每个人临近毕业,心也都渐渐沉静了下去。没有事情做的时候,我经常坐在窗台,旁边放着我的金鱼。 这栋房子是我们学校最高的建筑,11层。这里的绿化很不错,有高高的松树和木棉树,还有很多我根本无法辨识,都是青青翠翠的,幸福眼睛。 感觉就像住在了树顶上一样。 不过这些并不是最重要的。 对面的楼房是美术系的。斜斜地开着天窗,在第7层,透过玻璃看进去。米雅就坐在窗下,我知道,这个时候,阿J一定正坐在对面,在画架后看着她。她一定是喜欢这样的,阿J也一定把她画得很美,因为那年的阳光那么灿烂,窗外的三角梅开得那么好。一朵一朵绽放,都是她幸福的微笑。一朵一朵绽放,都是她心跳的声音。 其实只看到她,我更喜欢。就好像她是挂在墙上的一幅照片,看着对面的时钟,滴滴答答。 我有时候也想,她什么时候抬起头来看看,一定能看到我就在这里看着她,可是一直没有。 每次等到她站起来的时候,都已经是黄昏了。我也出门,下楼。每个楼梯口都有一个大大的窗户,像是树顶上的小鸟一直旋转向下飞翔,看到粗粗壮壮的树根。 我会在六楼的楼梯口碰见她,她在这里的语音室上课。彼此微笑,轻声说hi,然后微微错身,她上楼,我下楼。 (三) 我们的乐队偶尔也到江对面城市中心的一些酒吧里去演出,那一年,正在修建横跨两岸的立交桥。我们不想绕太远过去,都是坐采砂船。船老大都跟我们很熟悉了,他也听摇滚。 米雅喜欢坐在船头,阳光打在她的侧面,留下很好看的影子,阿J坐在旁边画她的速写,低声和她说话。某个时刻我和她碰到彼此的眼神,只是微微地点了一下头,淡淡地微笑。 这是我记得最好的时刻,我们坐在同一条船上,慢慢地靠岸。 江对面的城市很繁华,阿J曾经跟我说过,这个城市没有文化,他毕业后要去另一个城市,那里有他遗失过的理想。 而看到他和米雅说话的样子,我觉得,他完全是一个简单快乐的少年,他不应该背负太大的理想。 我用相机拍下过他们在一起的样子,可是看着他们在显影液里慢慢显示出来的时候,我会莫名其妙地发呆,等反应过来的时候,相纸上已经模糊成一片乌黑。 2005年春天。米雅刚刚大二,有大把的时间。 我开始我的毕业创作,我请她做我的摄影模特,她答应了。那时候,她也是阿J的油画模特。 我们的乐队已经解散了,是在春节过后,谁也没有说什么,彼此都明白,已经走到了尽头,大家都要去面对自己新的生活,做自己正确的选择。 大桥即将竣工。工地一片狼藉。我和她在那里拍照的时候,她说过,大学和城市中心的联系太直接了,她不喜欢。她喜欢自己能永远处于城市中心和大学的中间,做一个观望者。 那一段时间,我几乎带她走遍除了城市中心之外的地方,被开发的山,正在建设中的工地,田野,工厂,老城区,铁路。一起看过日出日落。 在我的镜头里,她喜欢穿白色的裙子,喜欢笑喜欢跳,她奔跑的时候,裙角和长发一起飞扬。 这和我以前所知的她一点也不像,我所碰见过的她和阿J在一起的那些时刻里,她总是那么安静。 她和我说很多的话,说她的同学,说她的童年,说她的爱好。她从来不说她和阿J之间的事情。 而我总是躲在镜头后面看她,看她大大的眼睛,她的笑里有掩饰不住的忧郁。 两个月的时间,我给她拍了700张的照片,没有一张是废片,我擅长拍只有一个人的照片,特别是,她有我所喜欢的一切神情。 我的摄影展和阿J的油画创作同一天在学校里展出。 她在我的镜头下,动如脱兔。 她在阿J的画面上,静若处子。 学校里有很多的人在讨论我们的展览,讨论她。 我去看过阿J的画展,那些画在我的头脑中早就存在过,三角梅一样安静的女孩,木棉花一样单纯的女孩。 很端庄。谁也想不出阿J曾经是个那么激烈的摇滚爱好者,他的心中有一片那么安宁的所在。 可是,我却看到了平静中隐藏的汹涌不安。 我似乎还能听到阿J站在我前面。我的寂寞是我正在燃烧的太阳,我的疯狂是我已经冷却的血液。 是的,阿J一直站在我的前面,我看不到他唱这歌时的表情。 我只能透过他的背后看见米雅。 我和米雅之间总是隔着他。米雅没有看见过他背后背负的灵魂。 然后,我和阿J都毕业了。他离开这个我们一起待了四年的城市。我和他渐渐地失去了联系。 (四) 我站在台阶上看米雅的时候,她也抬头看见了我。我们像以前那样微笑着打招呼。 她跟我说,好久不见。 我也说,好久不见。 一刻间,我们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显得有些尴尬。已经进入了严冬,她裹着大衣,围着长长的围巾,双手环抱着自己。 阿J最近好不好。我们突然都这么说,然后又一起笑了笑。 在这个时候,再一次看到了阿J,我透过他看到她。 好久没他的消息了。她说。 我们一起站了一会。她轻轻地跺着脚,我在脑海里寻找有关她的一切记忆。 我想起阿J用来做他毕业展纪念册画的油画封面。米雅抱着膝盖坐在窗台上,面前放着那个金鱼缸。那条鱼面对着她。 一起走走吧。我说。 我们一起沿着江边慢慢地并排走着,江边建起了堤坝,新种植了一些树,每棵树之间隔着一定的距离,在寒冷的江风中立着,像是虔诚的朝拜者。寂寞是一种信仰。 我想我们曾经,又何尝不是虔诚的爱情朝拜者呢。 江面上已经很少看到采砂船了,倒是多了一辆游艇,固定在江面上,是一家新开张的娱乐城,一些女子,打扮得花枝招展,站在甲板上,抽着烟,大声说话,江面上随着游艇的轻轻晃动,荡出一层层的水波,水很深,一片阴暗的绿。 上次和你在这里拍照,这里还有沙滩,你的那条鱼死了,你把它放在鱼缸里,然后放到江上,觉得那样,它就会顺流而下,回到大海。可是我现在觉得,那非常残忍。我们就像是单独游在鱼缸里的鱼,飘在海面上。她说。 她的声音依然很轻,就好像浮在水面上的水雾一样,就好像她说,阿J毕业后,就去了北京,那里有他的理想,我知道。他说,他会在那里等我。一年了,我们的联系越来越少。前段时间,就是圣诞节的那天,我把手机弄丢了,就再也没有和他联系过。其实我一直知道,他是个不安定的人,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我就感觉到了。可是我还是爱上了他。而更重要的是,他也爱上了我。我不知道我给他带去了什么样的影响,我只是觉得,他开始不懂得该如何发泄自己了,每次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他总会不自觉地发呆。有时候,我真的很羡慕你们之前的那段日子,可以那样地发泄自己,我想介入你们的,可是当我真正和阿J在一起的时候,我明白,有得就有失,每个人都是自私的。我想拥有阿J,阿J也想拥有我,但是我们都同时失去了一些东西,这些东西对我们自己来说,很重要,对对方来说,却是一种障碍。我知道毕业后,我和他就会分开了,阿J画我时的表情让我觉得很不自然,他太压抑自己了,他以为他忍耐我剥夺他原本的激情就是对我好,其实不是那样的。因为我们的性格,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注定要隐藏起一部分自己。而我更喜欢你拍我的那些照片,那时候,我觉得我才是真正在恋爱中的人,所有看过你的影展的朋友都这么说。而我在阿J的画里,只是他的一厢情愿。或者我不该这么说,毕竟我们相爱了两年。他也为我放弃了很多的东西,但是他最后还是明白,他爱的是他的理想,大学是他理想旅途中的一个站点,而我只是这个站点上的一棵树…… 她说的这些话是我后来慢慢整理出来的,其实当时我们的对话都是断断续续的,都像在对着风说话一样,一吹就散了。我们之所以说话,只是因为我们有共同认识的人,而阿J就是我们谈话的理由,他一直,就那样站在我们的中间。 阿J是爱她的,我一直知道,到现在还这么认为。虽然他离开这个城市的时候,是和我在一起。他没有和米雅告别,他托我跟她说,他要去北京了,可以的话,他会在那里等她两年。 两年的时间可以改变一辈子的。这谁都明白。 阿J是爱米雅的,虽然他在离开的时候和我说,我知道你也喜欢米雅,我一直觉得你比较适合米雅。 他说这句的话的时候,我心里有一个词形容他的未来,决绝。 这只是他离开的一个借口,我对自己这么说。 没有谁适合谁,没有谁不适合谁。 (五) 不知不觉中,黄昏降临。我突然爱上这个时刻。两个人走在昏暗路灯下的树荫里,穿着高跟鞋和笨重的马靴,一步两个声音,坚硬沉闷。一边是围墙,一边是马路,偶尔有车开过,然后突然变得很安静。 我们关于阿J的话题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停止的。我问她最近的一些事情,她说她正在准备考研,也可能出国。其实出国的事,在她刚进来念大学的时候,父母就已经开始在给她打算了。 我们沿着堤坝的围墙不知道走了多远,然后又原路返回,这个时候,校园里的广播刚刚开始,我听得出来,那是她的声音,每个晚上都有。只是今天,我听得特别清楚,那是关于一场守望的爱情,是站在原地,彼此相望的爱情。 我说,那你出国后,你所学的专业不是基本都用不到了? 那有什么关系。她耸着肩膀说。 也是。我笑。还不都是为了生活。 你呢?还一直在拍照片吗?这一年多一直待在这个城市吗?有机会,我去看看你这一年拍的东西。 好。我说。 其实有时候我觉得挺奇怪的,大学的时候,都没听说过你有谈过恋爱。现在还是单身吗? 是的。我笑,如果谈的话,估计现在我也离开这个城市了。 她看了我一眼,不再说话。 夜是冷的,很真实。我们都选择沉默,然后怀念。一件多年前的衣裳,美丽而温暖。 习以为常的空虚,习以为常地出现了。可能是由于惯性,我们都漫无目的,继续走过几站地,走在被黑暗渐渐淹没的城里,听到广播里一些和离别有关的爱情。 我开始聆听一些错乱的脚步,忍受一些相遇。 想要离开,却被疲惫钉在原地。 有机会,我再拍拍你吧。快回到立交桥的时候,我停住了,转过脸来对她说。 她看了我一眼,笑一下,然后低下头去,没有说话。 我抬头去看那个灯塔,灯塔上有很大的时钟。一寸一寸的光阴被埋在一格一格的坟墓里,像火车一节一节地开过,消失的心跳,对着呼啸的风呐喊,歇斯底里。 这时候,广播里播放的是一个当红歌手的情歌,声音沙哑。尔后是他的内心独白,他讲述的是他在北京漂泊的那一段时光,说他怀念的女孩,说他的行李箱里放着的她的照片,说他在半夜偷偷吻了她,然后悄然离开。然后他说,专辑里最后的一首歌是他在念大学的时候写的,送给他最心爱的女孩,虽然已经彼此分开,拥有各自的生活,但是他感谢她那段时间带给他的平静,快乐和感动。 音乐很平缓,在我想象中,音乐都应该有着破旧的外壳,应该有粗糙的质感,锋利的能伤害人的缺口。 音乐在耳膜处变得越来越清晰。 我的寂寞是我正在燃烧的太阳,我的疯狂是我已经冷却的血液。 玩 笑 文/省登宇 (一) quot;哲学是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学科。quot;第一次听到这句话时我们还才开始上第一节课,哲学老师在讲台上眉毛上扬,一副很兴奋的样子。我报之以一笑,开始努力起来,拿出手机,在下面努力发短信。 quot;科学是把双刃剑。quot;说到动情处,哲学老师唾沫飞溅,然后为了证明自己的观点,他举出实例,说比如手机,在带给我们通信便利的同时还给我们带来了无穷无尽的隐患,它就像一枚定时炸弹隐藏在我们的身上,随时准备给我们以致命地一击。我想这还真挺可怕的,正当我在考虑是不是要把自己的手机给关掉时,教室里音乐声响起,周润发版《上海滩》片头曲的和弦铃声迅速扩散到每个人的耳旁,然后讲台上刚才还在侃侃而谈的那人脸一红,说对不起,我去接个电话,就掏出手机走出了教室。 我的手机就是在这个时候震动起来的,屏幕上显示着一个看起来很陌生的号码,按接听键,我说,喂,你好。 quot;怎么变得这么客气了。quot;是个女声。 quot;我向来就这样的啊。quot;我有点莫名其妙,我有跟她说过话吗?quot;你是谁呀?quot; quot;你想还能是谁呀?quot;似乎中间是犹豫了片刻,她改变了一种语气,说,quot;想了很久,其实那次是我错了。quot; quot;什么呀,你是在说中文吗,为什么我一句都听不懂呢?quot; 她竟然笑了,那声音像脱离了绳子的束缚的珠子在地板上跳动:quot;你还是老样子,一点都没变。quot; 我告诉她其实我已经改变很多了。quot;只是似乎你更应该考虑下,这个电话打错了。而且,我没太多时间与你周旋,我在上课呢。quot; quot;上课,上什么课?quot; quot;哲学啊,要不要我跟你讲一下,苏格拉底,罗素,叔本华,还有被流星砸死的贝克莱。quot; quot;听起来很有趣的样子,而且没准这个电话我还真是打错了。quot; quot;是打错了,原谅我不能跟你说太久,先挂了。quot; (二) 中午在食堂吃饭时我还在想这个事情,这无疑成了那段时间以来所有无聊的事情当中还算有一点意思的一件,如果不是双向收费,我蛮有兴趣与她再多说一会。同往常一样,我打算草草打点什么吃下就赶快回去。刚过来时,我还对这边的饭食抱有无限希望,只是各种饭菜名目繁多,只好分次每种都打来尝一下,然后几天坚持下来,感觉神农也不过如此。 赶在吃饭的时候有其他什么事情给搅和着怎么说也不是件让人高兴的事情。只是有来电,我看了下屏幕,还是那个号码。 quot;喂,你好。quot; quot;真没意思,竟然还是这个开场白,你就不能换一个?quot; quot;我很奇怪,这跟你有很大关系吗?还有,我在食堂哎,还没吃饭呢。quot; quot;也没什么,只是感觉你这人还有点意思啦,能告诉我你哪个学校吗?quot; quot;西×大,别对我说你要过来找我。quot; quot;没准。有没跟你说过,其实我也是西×大的。quot; quot;没有啊,没记错的话,这是你第二次打电话过来。而上次你只说什么对不起啊那次是我错了什么的,其实我蛮想跟你说,没关系,我原谅你了。quot; quot;你小子倒是挺贫的,人家不是打错了吗?对了,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quot; quot;叫我帅哥就行了。quot; quot;好的,帅哥,那我还想知道,你爸贵姓。quot; 好厉害的女孩。quot;我爸姓省的,你不会也开始对他感兴趣了吧?quot; quot;别打岔,是哪个字呢,是不是反省的省啊?quot; quot;我操,那么厉害,你怎么知道的?quot; quot;猜的啊,那我就叫你小省好了。quot; quot;随便了,反正熟悉的人都这么叫的。quot; quot;是吗?quot; quot;是啊,我要吃饭了,有机会再说吧。挂了。quot; 挂了电话,我站在原地愣了几秒钟。然后准备再去找种看起来还算好看的饭来尝,发现神农比起我来要幸福多了,最起码不用像我,在味觉受到一次又一次摧残以后还要大把大把往里面扔钱。 (三) 九月的西安,雨总是下得莫名其妙,往往突然落下的雨滴又在瞬间停歇,反常得像更年期女人的脾气。全身都要湿掉了,衣服紧紧贴着皮肤,让人感觉很不爽,身体在颤抖,习惯性地摸下口袋,才发现是手机的震动。又是她。 quot;有什么事情吗?quot; quot;当然有啦。quot;她好像挺兴奋的样子,quot;昨晚我一直发烧,都说起梦话来了,一直叫你的名字来着。我问宿舍一个学姐说我会不会是爱上你了。她就只是笑,使得我很想扁她。quot; 事情似乎进入了暧昧的轨道。最重要的是我不知道只笑一下能不能作为对她这话的回应。还是她的再次开口说话打破了僵局。 quot;哎,平常你都做些什么?quot; quot;也就是每天低着头在街上走来走去吧。quot;我感觉如果不好好回答她的问题真有点对不住人。 quot;没有什么爱好?quot; quot;高中那会曾声称过自己爱好文学。quot;这倒是真的。我甚至曾经幼稚到仅仅为了向别人炫耀我的文学方面的才能就去忙很多自己都说不清能有什么作用的事情。当时糊里糊涂地还做了将近两年的文学社社长,每天参加形形色色的傀儡会议。直到最后班主任都烦了,看到我出去,大老远的就问,又去开会呀? quot;哈,quot;她那语气像是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quot;那你应该很喜欢写东西的吧?quot; quot;也谈不上啦,只是临近高考的那一个月我基本都是在网吧里度过的。当时灵感大发,还折腾了个长篇出来。后来那个小说通过朋友介绍给了一个盗版商,结果不多久那书就出来了,名字就叫《谁比谁更拽》,封面上写着大大的三个字:韩寒著。我唯一得到的是他们寄过来的作为稿费的三千块钱。quot; quot;接连一个月都在网吧过的?为什么啊?quot; quot;失恋啊。哈,我女朋友抛弃了我。只给了一个很是冠冕堂皇的理由。我不知道该怎么挽回,所以很痛苦,每天把自己沉迷于虚拟的世界里,坐在网吧里一边听朴树的《我爱你,再见》,一边对着生冷的PC无声地落泪。你知道这种感觉吗?quot;该死,她怎么会知道这种感觉,而且,为什么我要对她说这些? quot;你哭了?quot; quot;没啊,有一点难过而已。我甚至不愿意她受任何一点伤害,对她好到让人想不出怎样还能更好一些,可是她还是离开了。只是,我问心无愧的是,我从来没做过任何一件对不起她的事情,从来没有。quot; quot;我明白,你很棒,真的,相信我,一切都过去了,重新来过好吗?quot; (四) 无聊表现出来可以是各种形式,而表现在我身上就是除了上网实在无事可做,以致酝酿出大量的郁闷。开学后的第二十四天我逃了第一次课,是要去火车站接一个同样要在这边读书的朋友。回来后我无比激动,在学校网站的论坛里发帖子说我逃课了,结果回贴者的观点难得达成如此的一致,quot;在大学逃课也叫逃课啊?quot;我想想也是,后来就逃课频繁起来,直到开始拿偶尔一次去教室上课作为炫耀的资本,一跃成为逃课王子。中间似乎有那么一次我满怀兴致地去教室,打算听一下课,当天授课那位老师为了显示自己的幽默,一串一串地讲那些小册子上随处可见的小笑话,我怀疑他是不是每天没事情做就拿一本笑话大全之类的书专门研究这个的。 实在没事情做,我在老毕的建议下给班里一个看起来还不错的女生写情书,quot;如果你愿意与我同在,我愿意站在月亮上,我亲吻太阳火热的嘴唇。quot;我承认直接抄朋友情书里的原句实在不怎么道德,不过反正只是无聊,第一节下课的时候我漂亮的字才勉强撑够了一页信纸,正打算下一节接着写呢,那女生被看起来似乎是她男朋友的一个男生揽着腰走了,看样子是不会再回来。我备感没趣,老毕劝我不要伤心不要沮丧,更不要失落,换个名字送到另一个女生手里就是了,然后帮我物色人选,我说最好找个难度大一点的,也好显示出我非凡的身手,而实际情况是,我还没打算真就这么糊里糊涂地弄个女朋友过来。最后人物定在了老毕所谓的quot;无数个人下手都没追到quot;我看起来却也不过如此的女生身上。我又花了一节课时间把两页纸勉强涂满,署了名,还留了个电话号码,在下课之前让老毕拿起来送了出去。 想想好久没这么来上课并坚持到最后了,放学后走在校园的林荫道上我感觉说不出地轻快,轻轻地哼了首《星晴》,感觉自己似乎那么一挥臂就能飞起来。 (五) 十月六号的时候收到通讯公司的一条短信,大意是说我的余额已不足,如不及时充值将会影响正常使用。我不知道200块钱怎么就只用了这么点时间。所以打算去营业厅把上个月的通话清单给打出来看下。到地方发现大厅里人还挺多,排在我后面的是一个十八岁上下的女孩,直发披肩,看起来还挺可爱,甚至算得上很漂亮。发现我在看她,她好像有点不好意思,对我莞尔一笑,我不知道她是不是把我给当了色狼。终于轮到我时,服务台小姐要我报上要查询的号码,我说出自己的手机号,1-3-6-302-1××××。后面那女孩用手指碰了下我的后背,见我回头,试探性地问了声,你是小省? 我很奇怪,quot;是我,你是?quot; quot;笨,当然是一直打电话给你那个,苏娴,叫我苏就行。quot; 服务台小姐提示我话单已经给打出来,我拿到手中,道了声谢谢,从队伍中撤出来。她上到我刚下来的位置,quot;等我会儿。quot; 她很快也打完,从队伍中出来,看了下我的眼睛,又立即将目光收回,说,quot;对不起呀,第一次见面就让你等我。quot; 我说没什么,发现自己在美女面前老是会举止拘束。 quot;老实说感觉我怎么样,看到我你不会很失望吧?quot; quot;哪能呢,说实话,如果是大街上随便看到的话,没准我已经下手追你了。quot; quot;呵呵,别骗我哦,对,走路怎么样?quot; quot;还行啦,高中时候运动会长跑冠军来着,一次一时疏忽多跑了300米竟然也还是第一,耐性很不错。quot;我开始自夸起来。 quot;那你喜欢什么颜色?quot;不知道她怎么就冒出这么一句。 quot;白,蓝。quot; quot;嗯,既然这样,那再好不过了,周六陪我去买东西呀,上午八点半我在东大街等你,你可以不来哦。quot; 说完又对我笑下,就走了。我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只是感觉这个东大街是非去不可了。 (六) 周六一大早我就从床上爬了起来,阳光透过窗子刺入眼睛,很好的天。刷过牙,大致洗了把脸,就跑出去等车了。这么说,在西安等公交车实在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尤其要等到自己需要的那班,更是难中之难。好不容易爬过来一辆,急忙备好零钱往里面与人背靠背地挤,而且往往一路上只见人上不见人下,碰到红灯又都是八十几秒九十几秒的,让人感叹幸亏倒计时牌子上面的数字只有两位,等到要下车的时候再坚强的人都已濒临崩溃,不过还好车程还不是很远。 钟楼那边,人流如潮,站在这里常常会让人想到,这么多的人都哪里来的,要到哪里去。做乞丐的竞争激烈,个个生意惨淡,又不忍心看到卖报纸的挨饿,买来一份晚报看,一下子就翻到副版关于周杰伦万人演唱会的报道,激动不已。 两个人成功会合。她这天穿的是件深蓝色的牛仔裤和一件天蓝色体恤,是我喜欢的样子。 quot;怎么想到要选择去哲学系读哲学呢?quot;这是见到我后她的第一句话。 quot;那依你看我应该到哲学系读数学才对?quot; 她想了想,似乎是感觉也对,就不再说什么。西安人懒是出了名的,一般十点之前除了卖早点的都很少能有几家店面开始营业。等两侧店面陆续地开始开门,我们每买下一件东西导购员总会对着同事大喊大叫,说我今天开张了今天终于开张了,像麻雀。 一路走过去,看到街边每种特色小吃都买来一点吃,很是吃惊于自己的胃口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得大。在小寨那里,我们还在一再砍价后以10块钱的价格买得一只纯白色的兔子,在我们提着它走回去的路上躲闪不及,被两个老外拉去拍照。然后在人家说quot;t;的时候一时忘记了英语中该怎么回答,说了句quot;It doesnt matterquot;。 下午时分提着大堆的东西往回赶,苏一再抱歉说自己不应该这么一兴起就浪费掉我这么大半天。我说没什么的,quot;不算浪费,只不过如果不是陪你,这些时间就又扔到另外一些事情上了,反正也只是流失,还不如这样,怎么说也快乐一点。quot; quot;整天没有什么固定的事情去做?quot; quot;没呐,就是每天早上7点左右起床,大概翻几页小说,就出去了,但具体去做什么了连我自己都不是很清楚,倒是感觉自己每天挺忙的,却又实实在在地什么都没做。quot; quot;你每天起床倒挺早的,quot;她有点不好意思的样子,quot;我每天睡到10点呢。quot; quot;我也只是习惯吧,从很久以前到现在,一直这样,而且感觉没必要把太多时间浪费到睡觉这样的事情上。再说养成一些好一点的习惯又不是什么坏事,起码比都是些坏习惯要好许多。quot; quot;那你倒说说哪些坏习惯你还没养成?quot; quot;晕,还真不少,像吸烟啊什么的,quot;我停顿了片刻,自己都不知道突然怎么想的,quot;我在想,你做我女朋友怎么样?quot; 她看了下我,笑了,笑靥荡漾,宛若桃花,quot;你是在开玩笑吧?quot; (七) 没事情做的时候总想打个电话给谁,就像虽然什么都不用做也老是会想着要去网上看看。后来决定要给第一次逃课那天去火车站接那朋友打去一个。 电话通了,我说你好,杨晃在不?他说他就是。 quot;丫的在这边这么几天了还算适应吧?quot; quot;还行啦,就是有点水土不服,前天身上突然长起了许多个小红疙瘩。quot; quot;别是性病就好了。或者,用螨停?quot; 两个人都笑了。他说在这边挺郁闷的,晚上天空连一颗星星都看不到。我说你就凑合点吧,quot;偶尔还能看到月亮来着,而且白天太阳在天上挂着也能看得很清楚。quot; 他说起自己的糗事,刚来第一天,抬头看到天空一颗流星划过,quot;我连忙许了个心愿,然后找出眼镜带上,妈的这才发现,那哪是什么流星啊,一架飞机的尾灯而已。quot;然后转换话题说,好久没见过像样的女生了,quot;什么时候去找个地方看美女?quot; quot;行么,我们就去大雁塔那里,往广场那边一坐,昂头,挺胸,收腹……quot; quot;你小子站军姿呢?quot; quot;玩笑了,嗯,到时候再跟你联系好了,我们看遍所有西安的美女。quot; 挂掉它,又打了个电话到苏那里。 quot;真不容易,竟然你主动打电话过来了。quot; quot;呵呵,也没什么,只是想你了。quot; quot;不是吧?quot; quot;当然是,我跟一个哥们商量着过几天一起去看美女呢,有没兴趣一起去啊? 我有点没话找话了。起码我看不出这么问跟直接往死胡同里栽还有多么大的差别。 quot;我还真没兴趣。quot; quot;知道你会这么回答,哎,你的事情考虑得怎么样了?quot; quot;什么事情啊,我给忘了。quot; quot;就是做我老婆啊。quot; quot;还真当真啊,那我再考虑下好了。quot; 刚挂下电话,有来电,陌生的号码,我想该不会又一个女生打错了吧。 quot;喂,你好。quot; 她好像有点不好意思,quot;我是孙慧。quot; 相当长一段时间内我对这个名字的感觉竟然是陌生的,然后突然想起来,是我写情书过去那个。只是,完全没印象了。 quot;什么事吗?quot; quot;请我吃饭哦,学校西门南边那个德克士你应该知道吧,三分钟后我在那里等你,你可以不来。quot;操,都会这个。 三分钟不算长,而且从网吧到她说那个地方还有一段路程。一路过去,绕过无数推销盗版CD和报纸以及到处可见的发传单的人。打翻一个卖金鱼的妇女的一只鱼缸,在溅了一身的脏水之后被讹去人民币20块。就要到有大幅任贤齐在傻笑的宣传海报的那家店面的时候,手机响了起来。是苏。 quot;你现在有没空?quot; quot;做什么?quot;我脑子里一片空白。 quot;请你吃东西啊。顺带说一些事情!quot;她有点激动的样子。 quot;我现在有点事,恐怕是走不开,不如下次吧,这次先把要说的话留下。quot; quot;算了。quot;她挂了。 (八) 我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的女孩子约别人出来或者被约出来的时候都喜欢让别人守时的情况下自己却迟到那么一小会儿,而又在刚刚达到你所能忍耐的最大等待极限时她就刚好出现了。而且我很奇怪好好的天怎么她还要带把雨伞出来。 似乎只是为了证明她的百分百女生特性,除了汉堡和可乐以外我们只要了份中薯,就这么些她也不怎么肯动口,一句一个会胖的,可乐也被她以会长黑痣为由几乎原封不动地给留在了那里。我说其实你完全可以选择咖啡、果珍或者是茶的,她没答理,却对人家附送的西红柿酸辣酱爱不释手,很快把手头里的处理掉后兴奋地跑到服务生那里问还能不能再送一包。打开门出去,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下起的雨,我不觉敬佩起她的预感来。似乎她也找不到什么话说,一路默然,从包里拿出镜子抚弄了两次头发外加补了一次妆,然后开始对从身边走过的一个伞撑得很低的女人感兴趣起来,伸着头看人家,恨不得把眼睛卸下来用根竹竿挑起来捅过去。我说不用看了,丑女才以背示人,如果是美女,她会巴不得把伞柄给加长800米。 quot;咦,我撑伞也很低的哦。quot; quot;你还真把自己给当了美女呀?quot;不过这话我没说出来。因为我很早就明白这个道理,不能去攻击别人最脆弱的地方。 等完全脱了身我就打了个电话过去,我不知道她找我到底是要告诉什么事情,我想哪怕是开几个玩笑也会感觉比较好一点,或者再问她有没考虑好要做我女朋友,我笑了。但没人接,电话里说:您拨叫的用户暂时无人接听,重播请按1,返回请按其他键。我感觉有点不对劲,按了下1,似乎要无限延伸下去的quot;嘟、嘟quot;声声声击打心房,直到还是那个声音:quot;您拨叫的用户暂时无人接听,重播请按1,返回请按其他键。quot;按1,quot;嘟--嘟--,您拨叫的用户暂时无人接听,重播请按1--quot;按1,quot;嘟--嘟--,您--quot;按1,quot;嘟--嘟--,您拨叫的用户暂时无人接听,重播请按1,返回请按其他键。quot;挂上电话。 我没敢耽搁,稍等了一会就又打了过去,等待音响了两次后,她接了。 quot;抱歉我不想再听到你说话。quot;然后是挂断电话的急促的嘟嘟声。 我又拨了一次过去。quot;能告诉发生了什么事吗?quot; quot;我没怎么。quot; quot;那是怎么回事呢,还生这么大的气?quot; quot;你真想知道吗?quot; quot;说出来也许会好一些吧。quot; quot;呵,你真的一直到现在都还以为第一次我真是凑巧打错电话到你那里的吗?刚过来时就听说哲学系有个不错的人,写字的,很有才华,沉默,不爱说话,我就想认识下,那个号码是我托无数人才得到的,你能够想象得到第一次打过去听到你的声音我有多激动吗?可是一切也许真的就都是错的,包含着太多的玩笑,谁叫我一开始就把它给说成了错的呢。quot; 我很诧异,而且似乎瞬间失去了所有辩驳的能力,我不认为对她说其实现在我早已经不写什么字了。以前我写字是因为要一个人高兴,而她的伤害让我终于摆脱了困扰了我很久的典型的王小波式的调侃风格,却再也写不出一个字;残酷的经历也开始让我成为一个演说家之类的能有什么用。 quot;我不知道在你说的所有话当中到底哪些是真哪些是假,你知道吗?当你第一次说要我做你女朋友吧,那话从你口中那么轻易地吐出,我的心就要跳出来了,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有如此剧烈的反应,我真想当时就答应你,但谁又知道你到底是认真还是开玩笑呢?quot; 是认真的,我确定那是认真的! quot;他们都说你在追求本班一个女生,我多希望传闻里面的女主角是我。而且我宁愿当作那些都只是他们在胡说,尤其在你第二次问我是否考虑清楚之后,我想不会有玩笑可以开得那么长久吧。几分钟之后我就故意找了个理由,打电话过去要请你去吃德克士,我想如果你再提一句,我就会毫不犹豫地答应你,你接的电话,说你有事情,走不开,你太混账了,知道吗?省登宇。为什么我在德克士看到的是你们两个在一起呢?quot; 我是足够混账,而且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其实那是一个玩笑,而对你才是真实的。雨一滴滴地打在我的脸上,凉凉的,像天空的哭泣,我拿着电话,脸色难看,沉默无语。 quot;我不喜欢你这样吊儿郎当,做什么事情都像是在开玩笑,让人总是感觉不安稳。我不喜欢……quot; 后面的我就再听不清了,每一句话语像无数刀锋围绕着我的身体旋转,我想喊,想叫,想大哭,可是我什么都没做,站在那里感受着雨滴的温度。我不想做什么解释,我不想说受过的伤害使我不得不对整个世界怀有戒备,对很多事情我开始怀疑,我不想说只有以这么玩笑的态度我才能勉强过得下去,而不至于被忧伤摧垮。听筒里传出熟悉的急促的quot;嘟嘟quot;声,她离开了,而我还在原地。 (九) 来西安后第一次通宵上网,感觉又回到了高三阶段,回忆更加清晰,没日没夜的上网,落在键盘上的泪水,一切都那么熟悉。轮回,往复。终于第一次学会玩CS,每天上去与人大杀100局后,从自己的角色上抬起头来,看看时间又就这么过去了。一段时间下来无论谁看到我的样子总会特别吃惊,也许他们从来没想过原来有人能表现出如此的颓废。 时间很快到了11月,西安天气的变化让人有点措手不及的感觉。杨晃生日那天我们一起去吃火锅,几个人围着桌子在一起,感觉很温暖。喝了许多酒。然后一起去KtV,几首歌后我们打破了房间的玻璃门,砸坏掉两张凳子,我不知道为什么每个人都开始变得疯狂。杨晃突然说他想家了,我说算了吧,还有兄弟在呢,然后拿起麦克风,我说让我来为你唱首歌吧,乱舞春秋。音乐,掌声,歌唱到一半的时候我跑了出去,吐了一地,我埋下身子,却再也不想起来,我感觉我是真的就要哭了。 开面包店的女孩 文/吴建雄 [无声] 故事如同一棵萌发的嫩芽一样滋生在城市。 连接城市的两头,有一条路,鸡蛋花,大榕树,中间有个面包屋。 没有人知道怎么会有一个面包屋,但它就那么位于都市中间。在面包屋前看到的星星比都市的任何一处的都要多,都要亮。 城市的一头有一个面包屋,里面有个女孩,用甜甜的笑容迎接着光顾的客人。扎着辫子,穿着绣着暗花的素白围裙,围裙的边上有天蓝色的碎花。 都市的一头,住着个男人。男人不帅,也不可爱。男人有点洁癖,希望用干净的打扮弥补身体的不足。 每天清晨,男人起床,洗澡,穿好衣服,出门。从城市的一头,走到城市的另一头。他会路过城市中间的面包屋,但他一直没有留意。他习惯不吃早餐,就算吃也只吃面包,但他天天只拿着一瓶五百二十四毫升的矿泉水上班。 他工作认真,不断为自己的理想努力。 至于,城市的中间有一个面包屋,他不知道。那个扎辫子的女孩,他不认识。 他不属于这个城市,有一天他会离开。 于是,一天一天,一月一月,男人从面包屋前匆匆走过,却没有意识到都市有一家面包屋,意识到有这样的一个女孩。当然,他从来也没有光顾过这家面包屋。 就是五毛钱一块的小蛋糕,他也没有尝过。 男人一天会在面包屋前走过两次,一次上班,一次下班。 女孩看着他很精神地离开城市的那头,然后,又颇为疲惫地回到城市这头。 时间进行着,两个人,不认识,也一直存在。 一个黄昏,男人回家,抱着一大堆稿子。 下雨了,没有人收衣服,因为人们很早就收好了衣服。 雨开始大了,淋湿了男人的稿子,上面的字迹变得模糊。 走到都市中央的时候,男人走进了面包屋,不是买面包,而是避雨。 女孩依然微笑着看着男人,但男人没有注意她,一直张望着面包屋外面的雨,眼神凝重。 quot;这该死的雨!quot; 雨变小的时候,男人离开了面包屋,头也不回。 女孩没有和他说过一句话,面包屋里的蛋糕也静静地放着,静静地等待。 [花儿] 在男人稿子被雨水淋湿的那天晚上,女孩哭了,一个巫婆告诉她,只要她在面包屋的门前种二十四棵太阳花,就能保证天天不下雨。 女孩笑了,第二天,一切都没有变,只是面包屋的门前多了二十四朵太阳花,二十四朵不同的颜色,即使到了夜晚依然有美丽的光。 第三天,早上,女孩发现花都谢了,花瓣洒了一地。女孩又哭了,她害怕从此天天都下雨,她希望男人高兴,她知道男人不喜欢下雨天。 巫婆又出现了,给了女孩一个紫色的水晶瓶。quot;只有你每天夜晚十二点,将你的一滴眼泪放进这水晶瓶,才能让太阳花永远灿烂。quot;女孩相信了,努力流出一点眼泪,小心将泪水放到水晶瓶。 于是,好长一段时间的天晴。 男人上班的时候,女孩已经可以听见男人随意哼着的曲子了。 她很高兴地笑着,只是眼红红的,没有人知道为什么。 [蛋糕] 有一天夜里,十二点,女孩在流泪,为了太阳花明天的美丽。 面包屋外有人敲门,咚咚咚-- 女孩开门,发现找不到钥匙了,女孩好不容易摸到了钥匙,开了门。 quot;你好,请问这里有草莓味的蛋糕吗?quot; 女孩什么也看不见了,但她知道站在她面前的是他,她习惯了他的声音。 女孩保持笑容,睁大眼睛。quot;哦,好的,请您等一下。quot; 一会儿,一个香喷喷的草莓蛋糕出来了。 男人付钱:quot;谢谢你,麻烦你了,不用找了。quot; 男人走了,女孩耳边依稀还有他的声音。 这天,男人第一次光顾面包屋。女孩却永远见不到阳光了。 男人把蛋糕送给了他的一个朋友。今天是她的生日,她失恋了。男人曾经是她最好的朋友,男人看着她认识了她的男朋友,男人看着她和她的男朋友分手。现在,男人以一种朋友的身份来安慰她。 他们在都市的某一个地方,分享了这个草莓味的蛋糕。然后,告别,各自回家。 [瓶子] 她的身影消失在城市的背景里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两点。 男人走在熟悉的路上。鸡蛋花,大榕树。 男人在鸡蛋花的树下停住了步子,他仿佛觉得树上有东西想和他说话。 男人重新提起步子。 却发现大榕树的枝条挂着一封信,天蓝色的。 男人打开一看,是鸡蛋花精灵写的。 quot;你快去面包屋找那个女孩,她为你流了五百二十四毫升的泪水了。巫婆要用这些代表了爱情的眼泪恢复青春,你快点去救她吧。不然,到了明天清晨,她就会变成面包。要记住,不要闻门前那些太阳花的气味,你看见它们就将盆子翻过来,让泥土压着它们。一定要拿到那水晶瓶,它可以让女孩重新看见阳光……quot; 男人移动步子,加速,飞跑。 他看见了二十四棵太阳花,他一脚踢翻了盆子。 面包屋的门关得严严的,远远看去,不断有紫色的烟雾从上空浮起。 男人撞开了面包屋,像一头激动的公牛。 他看见了女孩,呆呆地站着,努力伸手摸着一些东西。她什么都看不见了。 男人看见了放在桌面的水晶瓶,他伸过手握起瓶子。 quot;哎哟!quot;男人感觉手背一阵剧痛,开始麻木。瓶子是巫婆下了魔法的! 男人努力着将瓶子打开,把里面的液体,淋到了女孩的眼眸。 女孩看见男人的时候,男人已经开始觉得无力了。 他努力地抱着女孩,他感觉到了女孩身上的味道,是他小时候最喜欢吃的那种白面包的香味。 他或许还要说什么,但他发现自己渐渐变得软绵绵的。他看着自己开始融化,变成了清水。 那天,是五月二十四日,是女孩的第十八个生日…… [许愿] 女孩看着消失了的男人,很小心的将地上的那摊水收集到一个淡蓝色的瓶子里。 那是两年前,也就是女孩十六岁生日的那天,大榕树上的精灵送给她的。小精灵告诉她:quot;在这个世界上一定有很多东西是你想珍惜一辈子的,是你想一直拥有的。但是人可不能太贪心哟!这个瓶子送给你,你可以放进去任何一件今生你最想珍惜的东西。于是,你便能永远拥有它了!不过,它只能一直藏在瓶子里。如果有一天你把它放出来,它便再也不属于你,而瓶子也会破碎!quot; 女孩一直把瓶子放在柜子里。她想:要是这样东西真的属于自己,那又何必在意会暂时失去它呢?还不如让它在广阔的天地里自由的生长! 可是今天,女孩把自己最想拥有的东西装进了瓶子里。记得以前,每天看见男人从自己面前经过时,总会幻想和男人永远在一起的样子,那种幸福的感觉会给女孩带去一天的快乐!十六岁时许下的心愿,终于在今天实现了! 在以后的日子里,女孩把小瓶子挂在脖子上。快乐的时候就对着瓶子笑,伤心的时候就对着瓶子哭,感到孤独的时候就对着瓶子说话……她一直可以感觉到淡蓝色的瓶子里有生命在流动。隐约间还可以看到男人的脸。 在女孩十八岁的冬天,这个城市开始下雪。女孩从来没有看过雪,于是兴奋得乱蹦乱跳,在雪地里和无数雪花一起舞蹈!她大声地告诉雪花姐姐,她喜欢这纯白的世界!她把瓶子握在手里,给雪花姐姐讲她和男人的故事! 雪花姐姐说:quot;我知道他呀!他每天都会写日记,不管开心还是不开心,他都喜欢记下来。他怕有一天记忆不够用了,就用这些文字来感受当时的温存!他还很喜欢雪呢!总是希望能看见漫天的白色……quot; quot;他还写了些什么呢?quot;女孩聚精会神地听着。 quot;很简单,很随意的一些文字!quot; quot;那他平时喜欢干些什么呢?quot; quot;他……我只知道他喜欢把双手插到口袋里走路,喜欢下雨天故意不带伞,喜欢吃面包喝白开水……quot; quot;哦,最好玩的就是他怕狗,特别怕长了牙齿的狗。还有,他不喜欢别人在他的书房吃东西,就连喝水也不允许!quot; 女孩突然觉得她以前好像对男人一无所知!quot;那他最大的愿望是什么?quot; quot;嗯……哦,对了!他不喜欢这座城市!他一直想去S城寻找理想中那种浪漫的气息!quot; 女孩突然发觉自己是否太自私了!男人的理想在S城。那么为什么不能帮他完成心愿呢? 女孩来到大榕树下,请求榕树精灵让男人醒来,然后带他去遥远但浪漫的S城。榕树精灵说:quot;如果你能在三天之内带着微笑做出一万只面包,然后分发给一万个榕树精灵。我们就会帮你的!我可以暂时借给你一对翅膀,但是从第一万棵榕树下回来的路程需要你自己去走!quot; 女孩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她十分明白自己在做什么,自己真的想要什么!接下来的三天里,她带着微笑做出了一万只面包,分给了一万个榕树精灵。她也一直在想象男人在那个城市里开心的样子。 两个月后她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到了自己的城市。淡蓝色的玻璃瓶已经变成了碎片。榕树精灵们已经把男人送到了遥远的S城。临行前,男人吃下了一片榕树叶,以前的日子就很简单地从男人的记忆里溜走…… [城市] 随后的日子。男人终于去到了那个浪漫的城市,找到了自己喜欢的工作。闲暇时写点东西,平和的、温暖的,没有一丝颓废。 一年后,男人找到了梦想中的女孩。那个穿素白色长裙,有着好看样子的女孩。她会陪他到咖啡馆里静静地坐上一天;会到图书馆和他同时翻过同一页书;会和他一起看流星,一起等待日出;会靠在他的肩膀让他帮她擦干眼泪…… 两年后,在慧心兰开花的那天,他和她一起走进了结婚礼堂。阳光下,他们微笑、拥抱、亲吻。 有人送来一只巨大的心形面包。人们都尝出了其中幸福快乐的味道。只有男人在婚礼后独自品尝时,似乎尝出了眼泪的滋味…… 连接都市的两头,有一条路,鸡蛋花,大榕树,中间有个面包屋。可是面包屋上永远的挂上了quot;休息quot;的木牌。没有人知道女孩去到哪里,或者变成了一只面包…… 冬天过去,春天来了,一切的一切都布满了生命的气息。 [生活] 男人一直在写字,一直喜欢在睡觉前洗澡,纵然在晚饭后他已经洗过一次澡了。 他的妻子就静静地躺在床上,等待着他的爱抚。柔和的灯光映着她圆润的脸。男人坐在一旁,看着她。 他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他只会静静地坐在一边看着她。 她是他理想的女人,她会陪他到咖啡馆里静静地坐上一天;会到图书馆和他同时翻同一页书;会和他一起看流星,一起等待日出;会靠在他的肩膀让他帮她擦干眼泪…… 当然,她还会将她拥有的一切都给他。 雨后的天空,有微微的月华,窗子的外面有薄薄的水气。 男人不吸烟,然而,此时他点燃了一支烟,他看着烟蒂的火花慢慢闪动,燃烧生命,变幻出美丽的烟花,转瞬即逝。 他坐在电脑前,看着眼圈在空气中流荡,电脑屏保程序在运行着,是几米的《地下铁》。 可以坐上地下铁吗?能保证自己不上错车,不下错车么?地下铁的另一头真的有一个人在等着你吗? 还有坐上地下铁的勇气吗?春天来了,鸡蛋花开了,慧心兰也开了,还有其他东西么…… 男人电脑前坐了一夜,米黄色的灯亮了一夜,电脑的屏保程序运行了一夜,春天的步伐走了一夜…… 清晨,男人洗脸的时候,一直看着窗台的那个蓝色玻璃瓶中的小鱼。 小鱼,你真的幸福么?你和瓶瓶产生了感情了么?但你真的会甘心守候着这段感情么? 你要冲出来吧,而瓶子呢,瓶子会碎的,当你和自己的幸福亲吻的时候,瓶子呢?它会怎样。 男人去上班的时候,走在喧哗的街道。那些生活在都市夹缝中的人,总是期待着浪漫的奇迹。 我幸福么?难道这就是我所期待的幸福么? 我真的爱她么?要是我真的爱她,我为什么不想和她睡同一张床,难道口是心非的幸福是我所需要的么? 不,绝对不是这样的。 男人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思考。有人说,甜蜜的爱情会让人很随意就写出明丽的文字,而他呢?结婚差不多一年了,他依然是如此平淡过着生活。他的计划,往往预算好了就被搁浅,他的理想在哪里呢?迷失在都市的爱情? 他哭了,那种眼泪的滋味,熟悉而陌生。 哪里?到底在哪里我也流过同一滴眼泪。 教堂,婚礼,鲜花,朋友,巨大的心形面包。 男人看了看他手指上的戒指,曾经耀眼的光华消失了,一层灰白的色调在弥漫,黯然无光。 幸福?我真的高兴么? 男人用力将戒指摘下,要是摘不下,男人会砍掉自己的指头。他想,要是真的不能摘下,我会这样做的。 他开始离开,离开S城,离开让他心动的城市,当然告别的还有他那个仿佛很理想的女人。她穿着素白的裙子,但她没有扎辫子,她的衣服没有小碎花,她不会做面包。 是的,面包。 男人开始奔走,不是逃亡的逃亡,在两个城市之间急速跑动。 他看着天空的星星,他知道当他看到最多的星星的时候,他就会回到他以前的城市。 他开始听见步伐发出的声响,当然还有踏在雨后水洼的那种沉重。 风在吹着,男人发现跟前有萤火虫领路。 男人加快了速度,突然,一根粗大的榕树根绊倒了他。 quot;哎哟!quot; [轮回] 男人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原来在电脑前睡着了。或许,他累了,他真的需要休息。 这是新的一天,什么也没有发生过,男人习惯打点好一切出门。从城市的一端走到城市的另一端。 鸡蛋花,大榕树,中间有个面包屋。 男人第一次在面包屋前停下,买了个白面包,女孩微微看着他,眼神在诉说这过去发生,现在发生,或许将来发生的事情。 二十四种颜色的太阳花依然灿烂。 男人拿着面包走出屋子,他听到了鸽子的叫声。路边站着一个小男孩,三岁的样子,拎着一个水晶瓶,男人看着他将一张枯黄的叶子放进瓶子里。男孩跑到男人跟前说,哥哥,相信叶子很快就可以恢复生命么? 男人微笑地离开,城市里天真的人太多,童话也太多了。 男人路过那家面包屋,上面写着quot;休息quot;的字体。女孩呢?男人问自己,她去了哪里? 他开始发神经地在城市里胡乱地寻找,他找到了城市里所有新开的面包屋,但是没有找到女孩,也没有找到以前吃过一次的草莓味的蛋糕。男人失神地在城市里流浪了一天。 那是他最难过的一天。他是明白自己的感觉的。 傍晚的时候,城市里很早就暗下来了。男人又看到了男孩,那个捧着水晶瓶的男孩。男孩高兴地跑到男人身边,拿出叶子。哥哥快看呀,叶子变成了绿色了。 你的瓶子是哪里来的? 一个姐姐给的,很久之前她送给我的。 男人惊讶地看着瓶子,眼中有淡淡的忧伤浮动,泪水在空洞的呼吸中流落。男人问男孩要了那个水晶瓶。 每天,男人看着水晶瓶发呆,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情。男人不知道。没有人告诉他。他的印象中只有一个扎着辫子穿着绣着暗花的素白围裙的女孩。男人每天都坐在挂着quot;休息quot;的木板的面包屋前,看着蓝蓝的天,微笑。天空里漂浮的白云,有着面包的味道。 一定是的!男人自己对自己说。 男人提起脚步离开,身后洒下了修长的影子,扭曲地延伸着。明天,男人也还会来这里;明天的明天,他依然会在这里停留。曾经,女孩站在这里微笑;曾经的曾经,女孩在这里为一个男人默默做了些没有人知道的事情。 后来的一天,男人听到了一个声音,在朗读叶慈的诗歌,这是他最喜欢的诗:当你老了,白发苍苍,睡意沉沉,倦坐在炉边,取下这本书来,慢慢读着,追梦当年的眼神,那柔美的神采与深幽的晕影。 多少人爱过你青春的片影,爱过你的美貌,出于虚伪或真情,唯独一人爱你那朝圣者的灵魂,爱你哀戚的脸上岁月的留痕。 在炉栅边,你弯下腰,低语着,带着浅浅的伤感,爱情是怎么逝去,又怎么步上群山,将面庞藏在了繁星之间。 男人回过头来,看到了他和她的故事……远处的灯火走过秋天的一刻钟我的野蛮母亲间接伤害苹果树永远的有关死亡,歇斯底里和爱旅程爱能让瞬间永恒。我没能永恒,因为我没爱过。 走过秋天的一刻钟 文/蒋 峰 错过第一台车不是我们的错,隔着校门我们看着七路车缓缓驶过。第二台车停站的时候我们没有挤上去。然后我们望着远处的松树等待第三台车的到来。一阵微风过后月亮突然浮现在我们身后的天边,两侧的路灯骤然亮起。 quot;还是走着回去吧,quot;我提议道。 尽管她已听从我的劝告,可她还是不情愿地转身看了看站牌。 quot;别看啦,也就三站地。quot;我拽着她的书包沿着路边的落叶向下走去。向南而过的风吹过我们的耳朵发出低吟般的响声,她张开双臂试图收拢被风扬起的头发。我们一句话也没有说。在将近三个月的时间里我总是在一些不经意的场合里错以为机会走到了我面前,却没有一次将心里的念头讲出口过。而这一次或许机会真的来了,我默默掐算着,可以走一刻钟的路程,假如我们说上五十句话,总该夹杂着两句我想说的吧。 quot;咦?quot;她用不知从哪变出来的头绳把头发扎起来了,她问我,quot;你家不是在上面吗,不回家啦?quot; quot;我今天去我舅舅家。quot;舅舅?我姥姥辛苦了一辈子,徒增了四个女儿,在我四姨出生之后反而是我姥爷放弃了继续生育的打算,可能是他已无法忍受家里再出现第五个丫头对他的打击。quot;离你那不算远,再走一刻钟就差不多了。quot;再走一刻钟是我从她家走回校门口,随后等十一路快点回家。 quot;那就算是你送我回家喽。quot;她说。 我们又陷入了无语的荒原,我开始构思自己的开场白:其实……我一直挺……不行,这太直接了!我们认识了多久了?这还用问?从上初一那天算,两年零三个月,不然就用海涅的诗开头吧。 quot;天气预报说今天会下雪。quot;她说,quot;一下雪秋天就过去了,这个秋天我总觉得特不舒服。quot; quot;已经连续三天都说要下雪了,看来他们也只能呼风唤雨,对雪却一点办法也没有。quot; quot;这么冷,真不知道Little Eye怎么样了?quot; 那是只鸽子,名字是我从都德的一个短篇题目借来给它用的。夏末的一个多雨的下午,我把它带到学校告诉别人这是我在路上捡到的断了腿的天使。这自然也吸引了她的怜悯。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我们包扎了鸽子的伤口,我答应待它伤养好后再带出来。几天前,她居然要看看那只鸽子长大了没有。晚上我再拜访我表哥时被他赶出来了。他责问我鸽子腿是怎么断的。我说演戏总得真实点才有人信。quot;真实?quot;他抄起铁锹冲着我喊,quot;你他妈把这一笼的鸽子腿掰断,她还能抱着你哭呐!quot;第二天我只好无奈地对她解释我昨晚梦见Little Eye沿着一路的芳香,找到一个四处花开的梦境。说实话,这是对无耻的篡改。quot;第二天它果真就飞走了。quot;她听后幸福地笑了。我看着她的眼睛在想无耻是怎么定义的。 quot;据说梦境里没有饥饿和寒冷,quot;我回答她的话,quot;只有爱,近乎……quot; quot;你读的书可真多,说话都和别人不一样。quot; 她怎么不让我说下去呢?quot;近乎,近乎我对……quot; quot;你怎么就那么喜欢读书呢?写文章又好。quot; 我表哥告诉我的,他说想要让女孩子喜欢你就得写一手好文字,要写成让她们看后伤心地哭或是幸福地笑的那种。quot;当然,要是能让她们幸福地哭就是极致了。quot;他介绍我抄用歌德的《维特》。后来在他基础上我又发现两位非常适用的作家:郁达夫和徐志摩。每次上作文课我都抢着上台朗诵作文,一读就是几篇。看情形就像是郁达夫和徐志摩之间的赛诗会。渐渐我发现我读徐志摩时下面哭的女生更多一些,以至于到现在我还是很尊重他。 quot;听说你还读和了呢,你都厉害得不可思议。quot; 这可是我自己悟出来的:要是想进一步讨女孩子的羡慕,就要去读一些她们看不懂我也看不懂的书。我家有本梵文的佛经,看这个有点夸张,先秦两汉的书籍最合适,而且是没有注解的那种就更好了。 quot;呃,quot;我在想孔子说的哪一句能用来作为我的表白。想了很久我就记得quot;学而时习之不亦乐乎quot;,这还是上课必背的那段。 那一年我们十五岁,我不可自制地喜欢她,有时我就琢磨这种爱恋的感觉源于何时,而且我为什么这般痴狂地迷恋一个人。时常在夜深人静我父母睡熟后我悄悄溜出家门在无人的街道狂奔半个小时跑到她家的大门口看着窗户后面微微吹起的粉色窗帘,天亮之前我会掏出从班级带出的粉笔在墙上、马路以及杨树皮上写满她的名字。我疯狂地看书,原因仅仅是她相信我会成为一个大才子。这之后的几年我都没有找到那种如此迷恋一个女孩的感觉。似乎在当时她是不存在的,我只是在全心爱一个我不断填充修改的完美形象。 五六年之后我们在一家烧烤店里的时候我们借着中学时代的往事踏上了回忆之路。我们谈起班主任那双总爱露出来的quot;胖头鱼quot;腿,谈起李江南跑到酒店给他女友拉皮条时奇怪的表情。只是我们两人之间的事总像散开路旁的蒲公英一样被我们小心地绕开了。 quot;其实我那时候一直都挺喜欢你的。quot;我看着火炉冒出的白烟漫不经心地说。 quot;可是你太花心了。quot;她喝一口可乐,quot;你女朋友刚出去你就要勾引我。哼!quot; quot;可能是,quot;我将她的杯子续满,quot;那时候不是。quot; 那时候我走在台阶上跟在她后面,数着走过的步子。我知道如果今天再不能说出口,或许此后我也绝无这样的机会。拐过路口时我叫了她一声。 quot;嗯?quot;她停住看着我。 quot;我,我姥爷生了四个女儿,你说他为什么没有儿子呢?quot; quot;可能是你姥爷的妈妈一个女儿也没有吧?quot;她说着继续往前赶路。 quot;哎?这倒是真的,他也是只有三个兄弟。quot;我说完就后悔了,我跟她附和什么呢? quot;我要去我舅舅家!quot;我大声叫道,quot;我要在他家住一夜!quot; quot;我知道。你嚷什么呀?quot; 我快走几步和她并排前行,低头看着她的手臂。我几次想抓起她的手都没有足够的勇气。 quot;你在干吗?地上有钱吗?quot; quot;没有。quot;我沮丧地说,quot;你的指甲挺漂亮,牛奶色的。quot; quot;是吗?quot;她笑了,quot;可你的指甲是巧克力色的。quot; 我后来留了很长的指甲,无聊时我就对着灯光修指甲,我总想拥有她那双翡翠一样的指甲。 quot;你走得太快了,本来是一刻钟的路,现在就剩五分钟了。quot; quot;我都快饿死了。七路车!quot;她跳起来,quot;都是你,你说没车了的。quot; quot;反正快到了,坐下来歇一会儿吧,正好我还有个秘密告诉你。quot; quot;你就说吧,躲躲闪闪的。quot; quot;其实我真的挺喜欢你的。quot;在烧烤店里我对她说了这个秘密,quot;至少在那么长的一段时间里。quot; quot;别逗了,你女朋友像收麦子一样一茬茬地换,quot;她放下杯子笑着向我凑近一点,quot;你想把我编制到第几茬?quot; quot;我没说假话,quot;我说,quot;不然这样,这个瓶盖我抠开,要是中奖了那就是上天都在鉴证我说真话。quot;可能是我用力过猛,瓶盖落在地上。我钻到桌下掏出我事先备好的瓶盖,起身递给她。我长舒了一口气:quot;只有千分之几的中奖率。quot; 她看着瓶盖表情严肃起来,把玩着瓶盖像是自言自语道:quot;可你当时为什么不直接说呢?quot; 我满意地笑了。我女朋友突然走进来问我在笑什么。 quot;她刚对我说了个笑话,quot;我对女友解释,quot;说战争结束后,一个从战场下来的士兵给他妈妈打电话说他要带了战友回来一起生活。行啊。儿子回来她当然高兴了。可他双眼被打瞎了。也好,我们照顾他。他失去了左腿。沉默。双臂也被截断了。孩子,那边说话了,这样的英雄国家会负责的,为什么非要到咱家住呢?电话挂断了,士兵跳楼了。等他妈妈看到孩子尸体时疑惑覆盖了悲伤及痛苦充满了她的心。她问死去的儿子:可你当时为什么不直接说呢?quot; quot;我可不觉得这是笑话,quot;女朋友说,quot;这挺悲哀的。quot; quot;是啊,quot;她有些感伤地说,quot;可你当时为什么不直接说呢?quot; 空气一度凝结在我们三个人的四周。 我当时是想说来着,却无法鼓起足够的勇气。快到她家的时候,我停下来望着她慢慢远去的背影,看着手表我决定一分钟后就对着天空大喊:我没有什么舅舅就是想送你我就是喜欢你!一,二,三……我默数着,一个不知趣的人居然过来向我问路。 quot;那边,楼后面就是。quot;我不耐烦指了指。 quot;哪呀?quot;他还缠着我,quot;黑灯瞎火的。quot; quot;就那儿。quot;我向前跑两步甩开他。重新看表。 过去五十五秒了,我已经看不到她了。 五十六秒了,算上我妈我姥爷有四个女儿,我根本没舅舅。 五十七秒了,其实我只想送你回家,一会儿我还得原路跑回去呢。 五十八秒了,我感到脸上湿湿的。 五十九秒了,滴-- quot;我喜欢你!quot; 我等待着自己的回音。声音在楼间撞来撞去最后又流回耳朵里。我打算再等一分钟,这样就刚好一刻钟了。我俯下身听着表针在飘。当飘动的表音响足六十下的时候我期待的奇迹就是这样发生的: 她跑回来了。 quot;下雪啦,你看,下雪啦!quot; 我仰头望去,天空变成亮红的颜色,我们身后的月亮渐渐消隐。雪花仿佛留恋云间的寒意在空中起起伏伏不愿落下来。quot;真的,quot;我失声说,quot;秋天真的在这一刻钟就过去了。quot; 她放下书包兴奋地跳起来去抓半空中的雪花,就像是刚刚蜕变出茧的蝴蝶在夜色中翩翩起舞。我静静坐下来时不自然地哭了。我不知道她听到我刚才地呼喊没有。就算没有我也不打算再向她示爱了,以后也不再会了。看着飞舞的蝴蝶,我知道凡人是不能爱仙女的。我整个初中生涯勾画的仙女在这一刻成为永恒。 后来她也坐了下来。我们面对面地望着。我笑了,她也跟着笑了。然后她又笑了。无数雪花在我们之间形成一道薄薄的屏障。这屏障穿过时空将伴随我一生的记忆,似乎这其中的每一片雪花都承载着我少年的情感与思绪。我双手拢成碗形任凭这些思绪落在掌心化为清水从指尖溜走。雪越来越大,仙女的头顶被着成白白的一片。我真希望我们可以在这里永远坐下去,看着一片片雪花穿过千年的忧伤将我们覆盖。我梦想自己某一天即使身体已经枯烂可以永远嵌一双眼睛在这白雪之中,看着几千年后她渐渐溶在雪中的美丽容颜,看着路灯下映红的雪片,看着浮在她脸上那淡淡的笑容,哪怕我们早已死去,哪怕成为雪美人。 我的野蛮母亲 落草火子 别人家是不生男仔不罢休,你家是千金难求。五个哥哥一溜儿排开,一个字:烦!轮到你姗姗来迟,父母鞭炮放得最响亮,喜酒办得最铺张。人家嫌你比伢儿还长脸,说,反了反了,张家是破天荒地重女轻男。你听了冲人家阴笑,怎么,不服啊? 你是老幺,是姑娘,是父母最后的悬念。你像舞会的压轴曲目一样吊足了胃口又落实了扑通直跳的胸口,所以父母宠你疼你,兄长护你罩你。你生在自然灾害前夕,到头来却对饥饿感一点感觉都没有--人人都刻骨铭心的三年哪,就你运气好糊里糊涂混过来了。不光如此,你还早早糖坏几颗恒牙,动不动就出来折腾你,害你一辈子不得安宁,你现在那个后悔啊。 你后悔的事情多了。五哥早生一两年,心肠最软,你便专门欺负他,抢他的花生豌豆红枣吃,吃了还死不承认;四哥心眼老实不耍滑头,你人小鬼大懒筋粗,把双肥腿当摆设,每每赖他背上不下来;三哥文静爱读书,你嫌他冷落你就把课本偷偷藏起来,害他挨老师臭骂……那时候你真是家里的女魔头啊,为非作歹坏事做尽,人人畏你三分怕你七分,做梦都恨不得扁你一顿,偏偏你又是个摸不得闯不得! 后来你上学了,恶习不改。班长的宝座被你霸了七八年不说,篮球队的队长也要巴巴地抢来做。男同学都说,张××一手遮天独霸一方,你鼻子一哼,有本事你来试试?结果没一个男孩子敢接招。你风头太盛老师都看不顺眼,在班上不点名提醒几句,你以为含沙射影指桑骂槐,课桌一扣辫子一甩,学着革命女烈士秋瑾模样大义凛然地走出去,把老师噎个半死……凡是有你在的地方世界就不太平,就狼烟四起。你简直就一武则天,活该那些男同胞没有出头之日。 你高中毕业自是没大学可考,你疯了最后一场篮球赛就回村继续当quot;领导quot;,专门领导那些quot;上山下乡quot;的城里姑娘,她们有些比你还骄傲还嘴硬。你没心思想那么多,照例凶巴巴、恶狠狠、气冲冲,一个都不能少。不可思议的是那些被你得罪的人最后竟然都和你结拜成异性姐妹。你那个能耐啊。 就是这样无法无天的一个人,就是这样如犯罪分子般猖獗的一个人,在出阁前都不知道世界上还有挫折二字,还有苦这种味道,你最后竟然心甘情愿地嫁给了一贫如洗的老爸,成了我老妈。爱情啊,难道真的就有如此魔力,让着魔的人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你是怀着美好的愿望走进这个家庭的,你对婚姻充满了希冀,你甚至用无限的诗意来憧憬未来的生活。可是不近人情的现实敢于向嚣张的你说不,它们说,你做梦去吧你! 那是你人生中第一个承受压力的时期。和猝不及防地结束少女生涯一样,你不得不同时面对猝不及防的这些:古板的公婆、凌厉的兄嫂和善良得近乎软弱的丈夫。你头一次在生活面前感到手足失措。 你觉得凭你的智商应付这些都只是小case,可事实证明quot;空手套白狼quot;那是唯心主义。你不会做饭不会女红在公婆看来是致命的缺陷,你上佳的口才遭遇嫂子的胡搅蛮缠更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老爸呢,他觉得这些问题挺复杂的好像不在能力范围之内,于是乎……哦,有这事?过几天就好了,咱棉纺厂最近挺忙的。说的跟真的一样。 既然最心爱的人都坚持将好好先生进行到底,你就只能发扬DIY(动手能力)。你在极短的时间内学会了做饭女红,并且发现不时对嫂子施些小恩小惠便可妯娌和睦。心中虽有不甘,但到底换得天地太平耳根清净,想想,也值了。 想不到的是quot;忍quot;字当头也有链式反应,先是老爸自断前程回来当一信用社会计,儿女情长你只有感动的份;后是竞选村妇联主任,你的选票被quot;张××quot;和quot;章××quot;瓜分,偏偏本村还真有个半痴半傻quot;章××quot;,知情的人说那是在朝的故意阴你。你摆摆手说,算了,不趟这浑水也罢。 之后,争强好胜的你已无心恋及外战,但那并不表明你禀性改变。你还是你,你的人生格言是:不管在哪里,都要根深叶茂站成一棵白杨。你用不卑不吭轻易就博得了左邻右舍的好感。只是偶尔,当你想起你的大学,想起你当学生干部的样子,会耿耿于怀,会觉得心酸。 你有了一对儿女,看上去很美,实际上很倒霉。我和老妹生下来就俩讨债鬼,专门投生来折磨你和老爸的。且不论在婴儿病上面像追星族般敢以身犯险,就是到如今我们哼哈二将也唯有一身千金散尽的本领。 既然家里供着两盏不怎么省油的灯,那就只能发挥主观能动性让它千金散尽还复来,更何况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靠几句甜言蜜语就想笼络人只怕是形而上学的鬼话。你凝神在心中写了大大的quot;女人quot;二字就暗暗和老爸较上了劲。 其实在信用社当会计的老爸混得是清汤寡水,被诸多同行一句quot;水至清则无鱼quot;搅得好不心烦,于是先下手为强淘回几十群蜜蜂当起了蜂王的王。你回头看见正忙得不亦乐乎的老爸,说,算你狠。 更狠更毒更绝的在后头,当你拜托异性姐妹从外地买回一批张牙舞爪的东亚巨蝎时,我们为你的冒险精神深深打动,同时知道一个女人发起奋来那实在是很恐怖。 就这样,为了我和老妹这两个害人精,我们家成了村里头有名的quot;毒窝quot;。你成天面无惧色地拿把镊子把丑陋的蝎子们翻来覆去,稍加联想,活脱脱一个蓝凤凰再世。 好在我和老妹懂得知恩图报。我高考时成绩排全市前100,你乐翻了天,轮到老妹中考,更狠,前50,你已经见怪不怪,以为理所当然。我在报刊上发表的第一篇文章是《妈妈不戴首饰》,你说,好恶心的题目。我辩解道,人家编辑改的嘛,又不怪我。其实我是废话,你不过不好意思找话搪塞而已。说到这里不得不提起你的小九九,你那次官场失意之后曾经萌生过无数次写报告文学的梦想,可是凭你那几把刷子想行走江湖还得修炼若干年,而现在一个叫赵瑜的文人实在是很给你面子,他写了一本书就叫《革命百里洲》(中国青年出版社)--和你当初的想法差不多。估计你看了这本书又要开始做梦了。 这些年来你一直引以为豪的还有你的美好身材,而且据说quot;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quot;所以我和老妹在剥削劳动力之余不忘加强身体锻炼。我印象最深的是每逢大过年我们都会在狂风中追逐羽毛球或者在一丝风都没有的天气下放风筝,违背客观规律不说,简直没有人性。 当然喽,我们四口的关系正是在这种quot;疯疯癫癫quot;的行为中逐渐升华的。先是我这个孝子,平时quot;老爸老妈quot;没个正经地瞎叫,兴致来了还诳语quot;大姐quot;没大没小。老妹更离谱,竟然逮着机会肉麻兮兮来一回quot;傻姑quot;,她过嘴瘾不要紧,全家人都忙着往地上掉鸡皮疙瘩。然一到关乎家庭生存和发展的关键时刻,我和老妹就会变得万分安分,并且绞尽脑汁也要为家庭担一份力。 你至今恋恋不忘的是那次quot;勇斗恶势力quot;的壮举。你提着一把菜刀几声吼就吓退了前来索钱的地痞,你自是毫发无损,可怜无辜的玻璃桌面被你一掌就震裂了。事后我们有些后怕地问你,万一打起来怎么办?你说,我一女的,家里又信用社,如果告他抢劫,他死罪,我怕什么? 你的确天不怕地不怕,你当初敢忤逆父命嫁给一无所有的老爸,就做好了迎接万难的准备。你从来都不像其他的孩子的母亲,甘愿充当安全气囊的角色,只在父亲和儿女间调和,你一直都坚定地站着与老爸并肩作战。 写到这么多有关你的英雄气节和巾帼风范,我突然发现老妈你的可爱要大于悲情。尽管农村在许多人眼里是刀耕火种的代名词,尽管我们只是绳床瓦灶之户,不是什么锦衣玉食之家,可是你总能像沙里淘金那样淘出一些让人欣慰的色彩来。就这一点,我们娘仨无一例外地不信邪。 你现在最恼火的是隔断时间就拿一瓶染发剂往头发上句啊句,可永远都跟不上白发的速度。其实事情想穿了每个人都是会老的也没什么,但是对一个曾经有过抱负的人来说这一点还真难以释怀。想想吧,也不过在二十多年前,你和现在的我们一样无忧无虑轻舞飞扬,而转眼间时光流逝青春已杳,什么大学梦啊为官梦啊作家梦都像肥皂泡般幻灭。你或可以农人自由散淡聊一时之慰,且无一丝一毫文人之酸气,然婉转一生,到底意难平。 但是,做儿子的我永远记得您的牺牲。我坚信我们之间的感情已深入骨髓。我同时相信天地所有母亲都有一种高贵的血统,永生清洁的平凡。是您用事实告诉我:?? 您是伟大的,不是因为亲情,而是因为爱的奉献;?? 母亲是伟大的,不是因为慈爱,而是因为乐观;?? 女性是伟大的,不是因为悲情,而是因为她们自强自立敢于奋斗。 你这样的人哪,叫我如何不爱你? 间接伤害 文/水 格 陈安冬从城郊的那个高大阴森的监狱走出来的那个上午,阳光明亮。他回头看了一眼监狱的大门,还有灰色的高墙,还有密布的电网,他的嘴角抽搐了一下。他剃着光头,穿着监狱里统一发放的狱衣往前挪动着步子。监狱外面有一条类似护城河的臭水沟,陈安冬走上那个架在河面上的石桥时,再次站住,回头凝视了一眼这个阴森灰暗的巨大堡垒。 陈安冬莫名其妙地微笑。 陈安冬向远处走去时的步子有些踉跄,仿佛他的屁股被戳了一下,样子有些滑稽。陈安冬在那时想到了某种东西应该结束了,他一只手伸进了衣兜,那里面有一盒石林烟。里面的姚看守说,安冬,这个路上拿着,回家的路远着呢! 过了桥,陈安冬的眼睛才适应了外面的光线,他深吸了一口气,想到弟弟旭冬那双长久凝视的眼睛,但是陈安冬很明确地意识到这个时刻弟弟旭冬是不会出现在他面前的。弟弟旭冬最近来的那次是在半年前,那次他带来了一大堆好吃的东西来。陈安冬强忍住嘴里的唾液翻了翻白眼说,旭冬,这里我吃的好。 旭冬笑笑,一个窝头? 兄弟俩的话噎在那。陈安冬刚好想到了转移这种尴尬的方法。他脸上露出神秘的微笑,故意把头和旭冬凑的很近,可以感觉到弟弟旭冬呼出的气息。陈安冬说,嘿,有对象没?你--就在陈安冬想继续发问时,看守的警官走过来打断了他们的谈话。陈安冬的话被虎头虎脑地斩断。那个脸色冷峻的警官掷地有声地告诉他们,时间到了。陈安冬尴尬地伫在那里半天没有动弹,他看见弟弟旭冬的脸上平静如水。但是这种平静带给陈安冬某种不安。可是当时那种处境,陈安冬别无选择,他只有看着弟弟抽身离去,留给他对面一片虚无。陈安冬想还有半年,还有半年这一切就全结束了。 那时是除夕刚过,陈安冬记得弟弟来探监的那一天应该是正月初五吧。弟弟旭冬那天没有告诉陈安冬另外的一件事情,本来他是来告诉哥哥这件事的,可是他没有,他抽身走掉了。正月初五那天,这个城市落了一层厚厚的雪。旭冬从监狱里出来的时候就看见了站在桥那侧的娟子。她穿着体面的花袄,脖子上围了一条鲜艳的围巾,一头搭在胸前,一头抛到后面去。旭冬快步走过去,说,你来这里干什么?娟子是个机敏的女人,她扯过旭冬的手放在自己隆起的肚皮上,只是轻轻地问,说了没?旭冬笑笑没有说话,他拉起娟子的手在这个冬天的落雪里向街对面走去。雪花很大,落在他们身上一直没有融化,所以旭冬和娟子在大雪纷飞的街头渐渐消失了。只有他们走路的声音还听得见,在红旗街,他们拦了一辆出租车到火车站,然后奔向他们七百里之外的家。旭冬在列车里又看了看这个灰色的城市,他想,真的很陌生。他又看了看娟子,也很陌生。 陈安冬六月初十这一天出狱,这比他的刑期整整少了三个月。里面的姚看守给陈安冬家里挂电话却怎么也挂不通,他就叫来陈安冬,说你看着怎么办吧?是留在这里等家人来接你,还是自己回家去。陈安冬想家心切,他想着某种东西应该结束了,这种急切的心情就使他赶紧说,我还是自己回去。姚看守给了他一盒石林烟,说,安冬,这个拿着,回家的路远着呢。 陈安冬说,嗯。 姚看守对陈安冬是有感情的。他拍了拍陈安冬的后背说,路上有事给我来电话。 陈安冬说,嗯。 现在,陈安冬茫然地站在红旗街的一棵梧桐树下,细碎的阳光落下来。他看见人海茫茫,他看见车来车往。陈安冬想到自己还有一包烟,他拿出来,拆开,抽出一支叼住,突然想起自个没有火,就丧气地放回去。他又走了几步,发现自己完全不认得这里的路,陈安冬的额头就有汗了。 旭冬六月初十这天早上,从医院回来。他拿钥匙开门那会儿,听见了里面的电话铃声,等毛手毛脚的旭冬打开门跑到电话前的时候,对方挂机了。这样,他一头钻进厨房,舞刀弄叉的忙活的时候,电话再次响起,他转身去接电话的时候碰翻了地上的一瓶色拉油。旭冬倒霉地骂了一句,他慌忙的扶好油瓶,这中间,对方再次挂断了电话。旭冬皱皱眉头,不知道这个早晨怎么了。本来今儿早晨医院的事思量的他脑壳都疼,现在又有这么个接不到的电话,他妈的怎么回事。 电话的再次挂来是旭冬锁好门,提着一壶炖好的姜汤准备去医院的时候,他在门口稍微定了一会儿,然后索性起步下楼了,任屋里的电话歇斯底里地号叫个不停。街上阳光灿烂,旭冬突然觉得于北方而言,夏天现在真正到来了。阳光似乎太过明亮了,他拎着手里的保暖壶走在海丰大路的林荫路上,心里突然挂念起来的不是躺在医院的娟子,而是另外一个人。他不可思议的笑。 旭冬走到妇婴医院的门前时并没有立刻进去,他在医院外面的凉椅上小坐了一会儿。他想着这一切该怎么和陈安冬摊牌。旭冬似乎最终也没有想到一个稳妥的办法,这白白害得他拽掉了自己的一缕头发。因为一夜未睡,旭冬明显感到头昏脑涨。他站起身来往楼上走去,在他乘电梯到达娟子住的1207病室时,旭冬感觉到一个男人的身影正在附近消失,他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一眼电梯,门刚好合上,似乎有一张暧昧的模糊的男人的脸。推门入室,旭冬看见娟子弓成一团的后背。他不知道她是否在睡觉,旭冬像狗一样用鼻子嗅着屋子里的气息,但是除了来苏水的味道他什么也没有闻到。旭冬想也许是自己昨天夜里着凉了。他用手摸摸自己腰上硬硬的东西向娟子走过去。娟子侧过身,微眯着双眼。她看着旭冬走过来把一个保暖壶放在床右侧的方桌上。这个时候旭冬以为娟子还在睡觉,他就坐在一边,眼睛四处逡巡着,然后手慢慢地向下滑动,停留在了他腰上的一个部位。娟子突然睁开眼睛,她有气无力地对旭冬说,什么时候来的? 旭冬愣了一下,但是很快,他就笑了,说就一会儿,我回家给你炖了姜汤,起来喝一口吧。旭冬的手从腰部上移到衣兜,掏出一盒烟。娟子说,这里面不让抽烟。旭冬说,呃,那我就到外面抽。娟子说,你不看看孩子?旭冬没吱声,他快步走了出去。 旭冬在医院走廊的尽头吸烟,透过窗子,他看见眼下这个城市已经是阳光普照了。旭冬把燃烧的烟头按在了自己的左腕上,他听见了肉皮因为烧焦发出的quot;滋滋quot;声。旭冬记得自己已经看过那个孩子了,皱巴巴的,那么丑。他吃不准那个孩子像谁。那是在娟子睡觉的时候,他看完孩子出来的时候看见了护士何小路。何小路没有理会旭冬,匆匆从他面前走过去。她走路的时候鞋跟踩在地上叮叮当当的,响亮地鼓动人的耳膜。旭冬是六个月前和何小路分手的,现在旭冬还记得何小路当时的样子,她站在旭冬家门下的路灯旁,身影被拉的凄长。旭冬走过去,看着何小路紧绷绷的脸说,干什么啊?小路,瞧你丧气这样?!何小路猛烈拍了旭冬一个耳光,同时有力地骂道,你他妈王八蛋! 旭冬当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马上他就知道何小路为什么这样对他了。他想起去监狱探监的前一个夜晚,从班上回来的旭冬打开门之后发现娟子坐在自己的床上。娟子说,过来啊,旭冬。娟子还说,明儿你去你哥那,顺便把咱们的事跟他说了。旭冬提心吊胆地问,咱们什么事啊?娟子说,陈旭冬,你这个人面兽心的畜生,你自己干的好事现在想推给我自己吗?告诉你,我肚子里揣着的就是你陈旭冬的孩子。旭冬看着唇红齿白的娟子莫名其妙地笑笑。他知道眼前的这个女人可以让他身败名裂。他按照娟子的示意关了灯,一片黑暗吞没了身体,旭冬在那一刻到来之前像孩子一样央求娟子不要把这件事情捅出去,特别是何小路,但是,旭东没有听到娟子的回答,她只是叫。 旭冬想现在是六月初十,离九月没有多长的时间了。他把剩下的烟头狠狠地戳在窗台上,转身离开。 陈安冬到中午的时候已经是饥肠辘辘了。他想再像这样傻逼地硬撑下去自己肯定是要完蛋的。 陈安冬开始在路上和行人搭话。他略弯下腰,笑容可掬地说,哥,求你个事,我回不去家了。嘿,你回不去家关我什么事啊。碰了一鼻子灰的陈安冬点头哈腰地跟一个面善的女人说,啊,这个姐,你看你能帮我个忙吗?我身上现在没有钱,回不去家了。那女人说,对不起啊,我有急事。走出去几步之后,陈安冬听那个女人说,呵,这个年头什么人都有。无比沮丧的陈安冬在经历了不知道多少的白眼之后,终于碰上了一个好心的老大娘。陈安冬还是惴惴不安地走过去说,大妈,我求你个事?大妈看着陈安冬穿着的监狱里统一发放的制服诧异地说,孩子,你这是从哪来啊?陈安冬说,我刚从监狱里出来,着急回家,身上一分钱也没有。大妈,要不这样,我身上还有一盒烟,我拿它跟你换5毛钱,我就打个市话就成。大妈看见陈安冬眼睛里的东西。要知道女人最受不了这个,她赶紧从衣服里拿出10块钱给陈安冬说,孩子,拿着这个吧,记着先给家里挂个电话,那烟还是你自己留着路上抽吧。 陈安冬给监狱里的姚看守打电话,电话里的陈安冬就像是一个孩子委屈地说,我回不去家了。姚看守说,你现在在哪?陈安冬说,他们跟这叫红旗街。姚看守说,你别动,半个小时之后我就到。姚看守是开着一辆破的要掉渣的吉普车来到红旗街的,那个破车发出突突的声音将整个红旗街午睡的人都给震醒了。姚看守在车上就看到了靠在化工厂墙根上打瞌睡的陈安冬,下了车,他走过去拍拍陈安冬的脑壳。那个原来被他剃得光光的脑袋现在已经长出了黑黑的头发茬。醒来的陈安冬在正午的阳光下有点看不清姚看守的脸。姚看守说,走,我们先去吃个饭。陈安冬跟在姚看守的后面来到了街道对面的一家饭店,点好了菜之后,姚看守推心置腹地对陈安冬说,回了家,好好地过日子,多挣几个钱,别让你老婆瞧不起你。人不就是这么回事吗?怎么活还不是一辈子。千万别再惹什么事了。陈安冬眼睛通红,他说,我不想和那个女人过下去了。 姚看守记得那个叫娟子的女人,三年前,她和陈旭冬来过一次。当时觉得是个不错的女人,长的也顺溜。姚看守看着陈安冬不解地说为什么,见陈安冬半天没有说话,他笑嘻嘻地说,回家和你的女人生个孩子,有了根,你就不会再胡思乱想了。陈安冬说,她有病,不能生孩子。 当天下午,姚看守把陈安冬送上了回家的火车。 陈安冬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他准确地摸上了自己家的门洞。尽管他已经离开这个家六年了,但是,他仍然可以把这里的一切记得清清楚楚的。在陈安冬叮叮咣咣地把门敲开后,从里面伸出的脑袋让陈安冬大吃一惊。是一个胡子拉碴的男人,他瓮声瓮气地说,你找死啊?陈安冬说,我找唐娟。男人充满怨气地说,她六个月前就走了,把这个房子租给我们了。陈安冬还想说话的时候,男人砰的一声将门给关上了。陈安冬在原地站了一会,楼道里的灯熄灭了,陈安冬没有把它踩亮,而是小心翼翼地在黑暗中走下楼去。 陈安冬在经过一家超市的时候用姚看守给他的50块钱买了一把菜刀。出来后,他把刀包好放在了帆布兜里面,然后,向弟弟旭冬的家走去。在同样的时间里,旭冬正在以一只猫的机警守在娟子的病室外面。他坐在医院走廊上的椅子上面,脑袋歪向一侧,就像耷拉下来一样。他和那些乱马七糟的男人混在一起,叹息,骂娘,抽烟。这样一直到后半夜的时候,旭冬再也坚持不下去了,他就像现在这个样子坐在那里睡着了。凌晨2点的时候,不知道是哪个缺德的家伙把走廊尽头的窗户打开了,一阵凉飕飕的风从外面吹进来。旭冬激灵一下子从梦里醒过来,一个面容抑郁的男人站在旭冬的面前说,大兄弟,借你个火。旭冬一下子从座位上跳起来,他又错过了,他看见对面电梯的门正在缓缓地合上,消失的正是那张暧昧模糊的男人的脸。 旭冬一直弄不明白自己是怎么睡着的。看来今天这个晚上是没戏了。他下意识地用手拍了拍自己腰上的东西,向电梯走去。在回家的路上,旭冬一直在想象着那张男人的脸。这种漫无目的而又锲而不舍地想象使旭冬记起一件事情来。那是哥哥陈安冬被捕入狱半年之后的冬天,那时他才十七岁,正在读中学。在夜自修下课回家的路上,他听见前面两个男人的对话,他们兴奋地谈论一个叫娟子的女人。这种在夜晚里猥亵而神秘的对话刺激了旭冬,让他第一次敢于对自己的嫂子娟子产生一种说不清楚的感受。几乎是神差鬼使的,旭冬开始对那两个男人进行跟踪。旭冬一直看着他们两个人走进了哥哥的家里。旭冬还记得那一夜,他一直在楼下站到上面的灯熄灭后才离开,而那时他的双脚已经冻坏了。 旭冬在六年前就知道哥哥陈安冬的入狱完全是一个偶然或者说是一个陷阱,但是谁都无能为力。生活中总有一些莫名其妙的力量让人无所适从。旭冬在楼下的超市买了两瓶白酒。上楼的时候,他突然感觉到了某种不安。在他走到家门的时候,这种不安真实地抵达了他的眼前。他发现哥哥陈安冬就像是一个孩子一样蜷缩在门前。旭冬蹲下来,他的手在陈安冬的头上摩挲着。旭冬的眼睛里全是泪水,他说,哥,进屋里睡吧,你在这别着凉。陈安冬以为自己还是在监狱里呢,激灵一下子从地上跳起来,站得直直的,刚想喊口令,发现站在眼前的是他的弟弟旭冬。 进屋后,旭冬给陈安冬一瓶酒,要他暖暖身子。陈安冬疲倦地在屋子里逡巡,他感觉到了这个房间里的某种气息。陈安冬点了一支从监狱里带出来的香烟,说,旭冬,你这么晚干什么去了?我在外面还以为你今天晚上不会回来了呢。旭冬说,我去医院了,娟子她生孩子了,是一个男孩。旭冬看看哥哥陈安冬脸上的表情,他把酒打开,猛喝了一口。陈安冬说,娟子不是有不孕症吗,怎么,治好了?旭冬说,我不知道这个事。陈安冬转身走到窗户的跟前,背对着旭冬,他说,这孩子是你的吗?旭冬说,她说是,我也不知道。陈安冬笑了,可是笑着笑着,他的眼泪就流出来了。这使得他的声音听上去极其难听,就像被扭曲一样,压抑着让人喘不过气来。陈安冬说,臭婊子,我和她离婚。 陈安冬和陈旭冬一直喝酒。凌晨4点的时候,外面的天空已经泛白了。陈安冬说,我想起六年前你嫂子跟我说过的话,是在我的床上,在我那一刻到来之前跟我说的,当时我就特热血沸腾,把你嫂子办了,我拎着刀就去了。 旭冬醉眼朦胧地看着面前的这个男人。有一会,他怎么也想不起这个男人是谁,他那张暧昧和模糊的脸孔让旭冬厌恶。旭冬说,你是个傻逼。我才没有你那么傻逼呢。我想杀人,就痛快地去做,就是这样。旭冬说着去拔他腰里别着的那把匕首。陈安冬看着喝醉了酒的弟弟突然感觉到他还是一个孩子。而自己这个做哥哥的从来就没有好好地照顾过他。他说,旭冬,杀去吧,哥哥帮你。旭冬挥舞着刀子。灯光打在陈安冬模糊的脸上有些暧昧。旭冬冲着陈安冬歇死底里地喊叫,你他妈的还给我,你还给我小路,你还我。在陈安冬的惊愕还没有结束之前,旭冬手中的刀子已经带着孩子般嘶哑的声音呼啸而来。它几乎没有任何阻力地进入了陈安冬的身体。 苹果树 文/吴建雄 你懂得许愿后只想拥有一棵苹果树。 第一次认识苹果是在看图识字的小人书上,你看着红红的果子听爸爸说这是苹果。你开始想要苹果,直到那天你胖胖的小手吃力地捧住了苹果。你咬了一口,酸酸的,甜甜的。爸爸从你手中拿过苹果用小刀把苹果分成四份。爸爸随意分割,你小心翼翼地把最大的给妈妈,第二大的给爸爸。你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爸爸,偷偷咬着苹果。妈妈说,苹果是北方的水果,长在高高的树上,它们是坐很长时间的火车才来到南方的。 从那次以后,你幻想自己有一棵苹果树,这样想吃苹果就可以自己爬到树上摘,苹果就不用在火车上颠簸了。 后来一次,妈妈生病住院,爸爸下班后做好饭把你带到医院看妈妈。爸爸送饭上去的时候你一个人在医院的花园里溜达。那里有好大一丛树,你看到蝴蝶在花园里捉迷藏。你跟着蝴蝶捉迷藏。接着爸爸从窗口探出头来让你上来看妈妈。你轻轻地走进病房看着床上的妈妈。爸爸在旁边用小刀给妈妈一点一点地削着苹果皮。爸爸的手是长了魔法的手,苹果皮细细的一条,旋转着从半空垂下来。你半张着嘴看着长长的苹果皮。你突然觉得要是有一棵苹果树的话,一树长长的苹果皮在空中飘摇是多么好看。 那天你看得入迷,直到妈妈把一小块苹果塞到你的嘴里你才回过神来。你清晰地记得爸爸细心给妈妈削苹果的样子,他安静的,呼吸也是安静的,只有那么细心苹果皮才不会削断。你清晰记得那苹果是红黄色的,熟透了的苹果,吃在嘴里松松的,软软的,轻微一咬就融化。 懂事后你依然想要一棵苹果树。高大的苹果树可以让你爬上去,看星星,看月亮。心思细密的你慢慢成长,但依然不忘许愿时想要一棵苹果树。你开始觉得苹果树是伟大的树,它会让人家看到果实。红通通的果实挂在树上就像课本上说的那样:秋天到了,树上挂满了丰硕的果实。你喜欢这样的感觉,平淡而美好。苹果树是能让人看到希望的树,是一棵记载丰收喜悦的树。 那一年,你开始画画。爸爸妈妈依然很忙,他们没把你送到绘画学习班。你偷偷趴在窗台上看教室里的那些小孩。他们是多么让你羡慕,能那么近看老师演习绘画的步骤。他们有那么耐用的橡皮,那么好看的铅笔,那么丰富的彩笔。更让你惊讶的是老师竟然把红红的苹果放在桌上供他们画。那天下午,你等到他们下课,然后你偷偷溜进教室,你多想拿走桌面上的苹果。但你只是悄悄地从教室的垃圾桶里捡起各种铅笔头,你自作聪明地把自来水灌到笔筒里,干涸的彩笔又有淡淡的颜色。你用妈妈单位的草稿纸画画。你想,以后我一定要有一棵苹果树,你要画好多好多苹果,满树的苹果。 那年冬天,爸爸问你是不是也想去绘画班。你摇摇头说不要。亲爱的,从那时你就开始特立独行。 现在,你离开南方,在一个干燥的城市。你路过超市总看到好多苹果,种类繁多的苹果。你每天都买一个苹果。你让身边的朋友和你一样多吃苹果。你说,这好让大家分享你的快乐。然而,没人懂你为什么每天都买一个苹果。 你的行为越来越变态。你有余钱时会不假思索地买下超市里所有即将坏掉的苹果。你有条不紊地把苹果埋到荒废的土地上,但苹果始终没发芽过。你还是没得到你的苹果树。 在一次长途旅行中,火车路过一片苹果园,你终于看到萦绕脑海的苹果树。原来苹果树那么小,那么矮。亲爱的,你小时候还想过爬到树上找月亮呢。 现在你的生活开始有节奏,慢慢进入一种模式。每年你有两次回南方的机会,每次到家,看到妈妈去买菜你一定叮嘱她要买苹果。可妈妈总是给你买来的不是香蕉雪梨就是西瓜榴莲,往往缺少苹果。妈妈说,现在的苹果不新鲜,不好,而且又贵。是的,苹果要坐长途火车才来到南方呢!每次你都只看了看妈妈,安静地没说什么就离开。妈妈也许不会记得爸爸在她生病时那个削苹果的动作,专心而深情。 你的生命总会遇到很多对你很好的朋友。你从小缺少照顾,所以你要照顾别人,然后从别人身上窃取被照顾的幸福。你的思想让你成为病态的人。你劳累不堪地照顾别人只为别人一个微笑。你把别人当成了一棵苹果树,一棵埋藏在你心中很久很久的苹果树。 亲爱的,我可以轻声告诉你,你的那棵苹果树早已生根发芽,并且现在是枝叶繁茂。我不能告诉你,苹果在哪里。因为寻找苹果的过程,是一个微妙曲折的故事。 永远的 杨昊鸥 央视83年版的可能是八十年代一代人最为经典的记忆了。我在大学里的经验是,每当来自天南海北的同学聊起这部的时候,个个都能夹着家乡口音的普通话兴致勃勃地侃上好一阵。有的甚至一激动就唱开了:quot;你挑着担,我牵着马……quot;得,只有这时候大家争着当八戒了。 有一天我在音像店闲逛,看到有这套的VCD卖,就买了下来。我原本的意思一算是怀旧,二是现在本也没有什么电视好看算是打发时间。哪知碟片一塞进机器,片头曲一开始招牌似的quot;嘟嘟--quot;两声,我就被镇住了。我就这么一张接一张,用了两天时间24集一口气哭哭笑笑地看下来。那种感觉就好像我在学校饭堂吃了半年带沙子带布条的盒饭,突然一下回家吃到老妈烧的家乡菜,从喉咙到胃都激动起来。 这部片的好处太多太多,我只说一个那就是演什么像什么。这好像听起来像是一句废话--拍电视不是本来就该演什么像什么吗?可事实是这年头越是基本的要求越是显得奢侈。在这个古装片满天飞的时代,我却越来越少能在银幕上看到古人了。那个因为演《还珠格格》出名的只会干瞪眼的张铁林就不无自豪地卖弄过(他的说法很有代表性):演皇帝的时候在大臣面前想象自己是个局长就行了--皇帝跟局长?我的天!我也曾经瞄过两眼香港拍的,扮演孙悟空的张卫健就算在很偶尔的时候文绉绉地说上两句文白夹杂的台词,我也始终觉得他就是个街头小流氓。 还是来重温一下那些经典的脸孔吧。慈悲俊雅的唐三藏,机智幽默和桀骜不驯的孙悟空,贪财好色的猪八戒,刚勇忠厚的沙和尚这些自不必说,连相对配角的人物也让人过目难忘。英俊挺拔的小白龙,威仪持重的玉皇大帝,丰韵痴情仪态万方的女儿国国王,阴森狠毒的白骨精……甚至连只有一两个镜头的店小二也活灵活现--以至于我一眼认出了这个店小二就是若干年后另一部热播电视里面的可恶老乡。我知道不仅仅是我,很多朋友脑子里面的唐三藏、孙悟空、猪八戒……就是片子里的模样,这辈子也改不了了。 我问过很多朋友,你们看的时候哭过没有。这些朋友不约而同地说,怎么没哭过呢,孙悟空打死了白骨精,唐僧赶他走,他抱着白龙马的头告别的时候,明明知道他就是要被赶走而且之后还会回来,可眼泪就忍不住往下淌啊。也有人说哭在女儿国那里。一打开话匣子就都收不住嘴了。这就是经典的魅力。 要注意的是,这部片子的摄制效果在今天看来已经相当粗糙了,动画技术尤其可以称得上拙劣。要注意的是,这部片子没有启用一个所谓的大牌明星。要注意的是,这部片子的上演到成名没有经过任何的商业炒作。更值得注意的是,这部片子的拍摄过程因为资金的短缺历尽艰辛,数次被迫中断,总共历时五年。仔细观察,可以发现整个创作班子想尽了办法省钱。比如平顶山那一集,马德华既演猪八戒又客串了土地神,六小龄童既演孙悟空又客串了老狐狸精和一个小妖怪--不看演员表还真不容易发现。可这些都不是问题,人们就是喜欢它,长久地喜欢它。 说到这里我想顺着前面提到的饭堂的感觉往下说。现在的人比较懒,不愿意自己做饭,所以快餐成为了一项新兴产业。食客和饭堂的关系一稳定,双方也就形成了一种默契。饭堂的厨师于是偷工减料鱼目混珠,反正不愁没人吃;食客们的胃口糟蹋着糟蹋着,糟蹋久了就习惯了,没什么好挑剔的。但是我相信总还有人做饭的时候还是用心去做的,比如我老妈给我做饭的时候。我吃到老妈做的菜会很激动,那是因为我的胃口还保留着对味道好坏的记忆,麻烦的是这种记忆从来就不曾有过。我印象比较深的是一次去一个中学生家里玩,正好碰上这个小朋友在看香港拍的《封神榜》,我也就顺带搭着看看。我看见剧中所有人一看到纣王就趴在地上大叫:quot;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quot;,觉得挺好笑,就问这个小朋友有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小朋友看着我一脸茫然。网上有网友说现在的中学生普遍认为中国历史是从清代开始的,我想这个说法就算有点夸张,但也大致能说明问题--都是给没良心的厨子给糟蹋的。所以说用心做饭不仅是一种可能,更是一种必要。 我看过一个六小龄童的访谈,他说当时拍的时候为了演好孙悟空,他特意养了一只猴子,每天和猴子一起吃一起睡,观察猴子的表情神态,久而久之,自己的举手投足就像一只猴子了。我想这就是看起来一无所有的之所以成为经典的一部分也可以说是全部的奥秘。 其实,这就是所有经典的全部而且是唯一的奥秘。 有关死亡,歇斯底里和爱 文/刘 宇 高三了,一直东奔西跑的,最后还是没个结果。姥姥生了很严重的病,春节也只能在医院维持,可悲的是住哪家医院得什么病我竟然还不知道。妈妈说,姥姥从二楼搬到了四楼,才知道姥姥胆管结石手术后引起高血压,导致心脏有了问题。妈妈和舅舅成天成宿轮班护理,快开学了,顺便我也过去一趟。听说情况很不好,有一阵子姥姥开始按个人神神秘秘地嘱咐些最后的话,这我才意识到,自己应该尽一份外孙子的责任吧。不幸的是探望地提议还是爸爸想出来的,路上我还想着能不能尽早回来,到楼下偷偷上一小时网。虽然上网并不是打游戏,我依然觉得当时的想法可耻。 还记得小时候,姥姥总是偷偷对着我使眼色,或者张牙舞爪的,为了不激怒干部离休的姥爷,每次从姥姥家回来,姥姥经常会塞一些坐车钱掺杂零用钱给我,所以去姥姥家一直是我的美差。这种庇护行为经常遭到表哥的嫉妒,当时我们还小,嫉妒心就很容易滋生。印象中,姥姥永远是胖胖的,多余的赘肉会挂在脖子下面,胳膊下面,如此等等。姥姥是个清洁工,虽然工作在当时看来并不算什么光宗耀祖的工作,但是现在世道却不同了,要不是姥姥的医保,高得吓人的医疗费用,也够一家人忙活的了。 傍晚,走进吉大一院。 之前路过的旁边的窗子,顺着灯光看进去,有耀眼的灯光和三三两两的人。我突然意识到,好久都没来过医院。这种严肃的氛围让我感觉到如此压抑。进了门,我赫然有个想法,毕业后要不要来这里制作个DV,然后写本书,叫《死亡日记》。 进了病房,猛然发现,在一张整洁如新的床上,一个悬挂着的藤蔓的输液管尽头,就是我的姥姥,瘦小,孱弱,安静。仿佛一夜之间从一位胖胖的老人变成幼小的新生儿。前两天因为电解质紊乱,造成神经兴奋折腾了好几天没合眼,现在安静地睡下了。当时我很气愤,电解质紊乱这种现象只要学过高中生物的都知道,怎么不早注射含矿物质的葡萄糖。 姥姥慢慢睁开眼,看着我,那双黑色的,晶莹却呆滞的眼球盯着我,说一声,刘宇来了。我挂着僵硬的笑,不知道该讲什么。也许她也无心记挂许多了,在她眼里,自己是个即将走进死亡关的无用的老太太,也许顾不上想着那么那么多的人和事情吧。转个身,姥姥起身吃饭了。舅妈在旁边一口一口喂,先在嘴边吹吹,然后试试不烫了,再送到姥姥口中,像照顾一个懵懂的婴儿。我想是不是这个偏心眼的姥姥刚才感觉到无望了,她发现过去疼爱的外孙子,仿佛一只翅膀硬了的白眼狼,在她生命中最后一点点时间里,还不肯露面。小时候的种种,和前阵子姥姥塞给我几百块钱的情景,突然让我感觉到温暖,感觉到爱和酸楚。这样爱我的人,如此孱弱,而我只能充当她吃饭时后备的依靠。即便做个依靠,也算我的一份爱吧,去回报这个付出了一辈子,还有那么多那么多牵挂的老人。至少让她明白,她的爱,给我带来温暖。 姥姥躺下后,立刻说大便了。大小便对这位老人显然已经不好控制。我看到她紫色的嘴唇微张,牙齿稀疏,露出一些大的缝隙,目不转睛地盯着天花板。她曾经说过,自己不敢闭眼,一闭眼什么都能看得到。黑色的眼球在晃眼的灯光下锃亮锃亮。仿佛她用生命中最后的一点力气要照亮她短暂的一生。我突然感觉到呼吸困难,恐惧和歇斯底里。我看到,洁白剥啄的墙壁,挂着口罩的年轻护士,和形迹匆匆的医生,昼夜不停的日光灯,旁边埋怨,责骂的濒临死亡的老太太,周围一群人低垂到面庞的目光。突然意识到死亡,对死亡的恐惧和歇斯底里。 歇斯底里,呼吸紧张。不停翻动的呼吸机,忙三火四的手术医师,然后就是呼吸完最后一口气,停止。从此世界上不曾有你。一切都将静止不前。仿佛自己从十八岁突然跳到八十一岁,走到了生命的最后时刻。我想,这肯定就是姥姥感觉到的恐慌,窒息和绝望。回望一生,重复单调的生活,众多的儿女孙子女,琐碎繁杂的事物和这个诱人的美丽的世界。牵挂成了恐惧的导火索。如果没记错,著名神学家奥古斯丁在《上帝之城》里说过,我们不应该恐惧死亡,死亡是人所不能经历的。但是这种对死亡的恐惧很容易就得到解释,存在主义鼻祖克尔凯郭尔在《恐惧与战栗》中告诉我们,宗教是让我们面临巨大的个体存在的恐惧中寻找到同一。这种所谓的存在恐惧也正是存在的价值。 出门的时候,妈妈在给姥姥洗弄脏的内裤。前几天,妈妈跟我说,姥姥二十天都没大便了,很多办法都用过无效后,只能她用手,给姥姥抠出来。别紧张,当时她带着手套。如果有一天真的需要,我想我肯定也毫不犹豫。但我希望永远都没有需要的那一天。 一个人出了门,突然眼睛就湿润了,想哭,却不敢。面对着繁华的城市,仿佛突然迷失在里面。它就仿佛是灯光做的迷宫。而黑暗,黑暗将我包裹,找不到生存突破口。几十年的拼搏,挣扎,努力,奉献,都归结到短短的一口气。对死亡的恐惧还萦绕在我脑海里,可是我发现自己一生都还没能遇到个踏踏实实的人狠狠爱一次,也没付出过任何的亲情和孝道给我的父母,自己的图书计划和DV视角和艺术视觉还没能流传到这个时代的命脉里,最起码连个理想大学都没碰过。死亡对于我来说附带着太多太多价值和牵挂。突然理解了尼采的话,爱能让瞬间永恒。我没能永恒,因为我没爱过。 给新概念的好朋友打电话,他们一个在外地,一个在考上戏。一个郁闷进行时,一个扬扬得意,前途光明。我们都相互暧昧的称兄道弟,也正是这个时候,除了他们,还能找到谁,分享我的恐惧和对存在的渴望。 对死亡的恐惧其实源于爱。发现爱,才是价值。 我是个羞于表达,自闭的人,文字是唯一能吐露心声的形式。担心自己的突然死亡或者其他人的意外。写这篇文章,为了趁来得及告诉他们,我从来没对外人说过的话,我爱你们。一直都爱。 旅 程 文/滕 洋 我猜:这还是一个孩子,大概她也只有十七或者十八岁。她一定是第一次独自乘火车,她的父母还很不放心。她一定是乐观且任性,偏选了一双拖鞋开始这也许漫长、也许短暂的行程。但,不管怎样,这只是印证了萍水相逢。 列车颠荡着向下开去,车上很安静,有间断的广播和音乐。这个夏日的午后,空气浓稠得像胶冻一样,让人疲乏无力。单一的隆隆声在脑海中如丝线般绵延不绝地扯过,也不知要走多久,更不知道走了多久。我常常是怀着这样一种近乎疲惫的情绪,任人推挤着,在单行线一样的人生轨迹上quot;勇往直前quot;,没有希望,更无所谓失望。我也幻想成为一个设计师或是厨师,更简单的,做个建筑工人,可那仅仅是幻想,因为我从来都没有看过这街上女孩子的漂亮衣服,炉台里跳动的火焰或是高楼上缠绕如蛛网的脚手架,我也仅仅是听说…… quot;啪quot;。我想我一定是碰掉了什么东西,用手去摸,一直放在腿上的钥匙不见了。我俯下身子去摸,钥匙却被什么人推到了我手边。 quot;谢谢。quot;我拍拍沾上尘土的双手,对着空气道谢。 quot;不用客气。quot;那声音如明亮跳跃的音符--是那个穿拖鞋的姑娘。 也许,我不应该再同她交谈了,我是一个quot;陌生人quot;,该维持在安全的距离外,就像女孩的父母叮嘱她的那样:不要同陌生人交谈。我也常常被人这样好心地嘱咐,我明白:我看不见东西,要更加小心。但,真的有这个必要吗? quot;喂,你看不见东西吗?quot;女孩首先打破了沉默。 我想她这样唐突的问题应该让我很生气,因为所有的规则都告诉我,作为一个盲人,我应该避讳这样的问题。但现在,真的有人这样问了,我倒并没有什么不舒服,我想起那个大叫quot;皇帝什么也没有穿quot;的孩子。 quot;是,看不见,一生下来就看不见了。quot; quot;好可惜啊。quot;女孩的语气显得十分惋惜,我甚至可以想象她懊恼地看着窗外,微微偏着头的样子。 quot;也没什么,一开始就看不见也就习惯了。要是中途瞎了,一定难过得要自杀。quot;说出quot;瞎quot;这个字,连我自己都有些惊讶。我从不说自己是瞎子,只是说quot;我看不见quot;,但今天,面对这个很不把我的quot;盲quot;当作一回事的女孩,我似乎是得到了极大的尊重,愈发地,不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quot;喂,我讲给你听好不好,外面的风景很美的。quot; quot;好,谢谢你。quot;我微微地笑,愈加肯定这是一个对世界毫无戒备的孩子:善良且单纯,她早已将父母的叮嘱抛到一边,以她的方式来表达她的友善。 quot;……对,那些种在两边的树,我一直觉得她们像中世纪的欧洲妇女,提着裙子向前奔跑,呃,中世纪的裙子,应该是……quot; quot;……像高更的一幅画,高更是我朋友最喜欢的画家了。我有一本高更的画册,上面的画都美得像天堂,柔软的沙滩,碧绿的海,丰腴的裸女……quot; 慢慢地,这女孩的声音在我的脑海中如水汽一样蒸发,我进入了她带来的世界,很难形容,就像我做过的一个梦。我觉得那应该是彩色的,许多斑驳的色块在眼前晃动,但梦醒了,我才明白:我根本不曾看见什么颜色,只是感觉到了快乐。 quot;……那边有一个村子,唉,那有个孩子冲我招手呢!quot;女孩的声音变得很兴奋。 quot;他不过是冲着整列火车招手罢了。quot;我忍不住提醒她。 quot;那又有什么关系,他看见了火车,我在火车里看见了他,于是他也是在冲我招手。quot;她的声音没有丝毫地不悦。 我很想像她那样对一切都保持旺盛的好奇心和希望,但怎么说呢。总有些羞于表达。有时我希望自己生活在一个罩子中,就像时钟一样,每天只要一成不变地走一走就好了。或者我希望我已经死了,躺在墓地里,等着清明有人送一束花给我。 quot;你在想什么呢?quot;女孩突然不讲了。 quot;没什么,有一点累了。quot;我摸着手里的钥匙,上面的每一个齿我都清楚,它简直可以啮合到我心里面去。 quot;噢,对了,你是做什么的呢?quot; quot;按摩师。quot;我苦笑,一个看不见的人还能干什么。 quot;那很好啊,我妈妈腰不太好,后来听人推荐找了个按摩师治疗了一段时间,现在好多了,我曾经也想学……quot; 我明白这是她的礼貌或是客气:健全的人,谁会想到要当按摩师呢。 quot;你呢,还在念书吧?quot;我问。 quot;对,念美术学校,其实也不是什么正式的学校,正式的学校大都不收我,但我又喜欢这个,就让爸爸找了一间私人的学校念。quot;她的语气有一点低落,这么长时间,第一次的低落。 每个人都会有烦恼,哪怕这个似乎什么都难不倒她的女孩。只是她这样小小的烦恼,会随着年龄的增长慢慢消散,我却不同:像这列车一样,她是行驶在平原上的那列,偶尔穿越隧道,就如生活在调剂一样新鲜刺激;而我,将永远在黑暗的隧道中穿行,永无天日。 我嫉妒你,你明白吗? quot;对了,给你画张画吧。quot;女孩像要拨开黯淡的情绪一样大声地问。 quot;可以。quot;我并无多大兴趣。听着她起身,请邻座帮她把放在上面的行李取下来,然后是开合拉链的声音,把什么东西支在了我对面的小桌子上。 quot;这可真挤。quot;女孩的声音的确像一个挤得喘不上气的人。 我只是笑,无论你画得好不好,我都看不见,有这个必要吗? quot;我尽量画得好一点吧,但如果你的朋友说不像你,你可千万不要笑话我啊。quot;她很认真地说。 我听见笔在纸上quot;唰唰quot;划过的声音,我想像女孩一边用手来比配景框,一边在纸上画--有人告诉我,画画是这个样子。这么多年了,虽然不断有人告诉我这个世界是什么样子,但我仍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不是我不想接纳外面的东西,而是,我无法想像除了黑夜以外的东西是什么样子,哪怕自己的颜色。 quot;你能摘了墨镜吗?quot;女孩试探着问。 这没有什么不可以,无论她看见我的眼睛时,那表情是厌恶也好,惊讶也罢,我都看不见。我取下眼镜,心里暗自期待一个评价。 quot;有没有人告诉你,你的眼睛很漂亮,只是有点浑浊。你介意我把它们画得明亮一点吗?quot;女孩诚恳地问。 quot;随便吧。quot;我有一点焦躁不安,像动物一样被人看让我觉得很不舒服,而且,列车广播下一站我就到站了。 时间在我身边流过,女孩不再说话,突然地安静让我有些不安和尴尬:也许别的乘客也都在看她画画,他们都在看我这个瞎子。真是讨厌透了。 列车进站了,我马上站起来:quot;我要下车了。quot;车厢里很嘈杂,有人在起身拿行李。我听见女孩把画纸撕下来的声音,她站起来。车身剧烈地晃动一下,我失去重身心,下意识地去抓女孩的手,希望不要摔倒,但我还是摔在了地上。因为,我只抓住两条空荡荡的袖管。 quot;你不要紧吧,对不起,我没办法扶你。quot;女孩蹲下身。 quot;你,我……quot;我嗫嚅着,不知说什么。 quot;没什么,小时候被电的,然后就没有手了。quot;她好像在讲一个别人的故事,quot;幸好,我还可以用脚画画。quot; 我明白她为什么穿拖鞋了…… 我拄着我的手杖在人流里穿行: 妈妈,我懂事起,你就告诉我,我跟别人是不同的,我是残缺的,我不懂。 妈妈,你告诉我头上三尺有希望,但我不跳起来就永远抓不到,我不懂。 妈妈,你怎么不告诉我,除了残缺,我也没什么不同。而希望,我终于看见了。 这街上车来车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