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师上位记》 改名啦《簪缨路》改名《盛世第一娇》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盛世第一娇》更名为《天师上位记》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章 楔子 艳阳高照,知了欢鸣。青阳园中原本或坐或笑,凝眸赏花的少女与漫声谈笑的少年却有大半聚集到了这里,没有人话,气氛诡异而安静。 正中被这些华服少年少女环绕的却是一个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女子,与这些华服少年少女不同的是,这少女身上虽然粗瞧着也光鲜的很,但细一瞅却是质地平凡的次品,眼下叫众人环绕看来的却女子背部大片大片的血迹,已透过衣衫渗了出来。 一根仗棍被扔到了一边,跪在地上的两个行刑的婆子瑟瑟发抖。 “九公子来了!”有人惊呼一声,众人自觉为那位九公子开出了一条道。 见他来了,一位脸上含着明显怒气与憎恶的素衫少女目光瞬间亮了,带着几分欣喜与不安喊道:“崔九公子,我……” “够了,青阳!”一旁明显带着几分看好戏神色的紫衫少女冷笑一声,脸上是明显的不屑,“九公子的未婚妻卫六姐不是你下令打死的么?” “长乐!”那先时出声的青阳县主丹凤眼瞪了过来。 “做了还不得么?”长乐县主仍是一副看好戏的神态。 青阳县主倒不是真的因为打死个卫六姐而慌张,她的母亲临阳长公主是今上的亲妹妹,还真没将个父母无官无职的卫六姐放在眼里,她担心的不过是崔九公子罢了。 今上有两个一母同胞的亲妹妹,一个便是青阳县主的母亲临阳长公主,还有一个便是长乐县主的母亲清河长公主,这两位长公主一贯不对盘,连带着青阳与长乐这两位县主亦是如此。 长乐县主倒不是真的想要替这个被打死的卫六姐出头,不过是看青阳不舒服,想要刺上一刺罢了。 崔九公子走到那躺在地上的少女身边蹲了下来,与一般躺着的少女不同的是,那位卫六姐双眼圆睁,看向前方,似要呼救,这幅状态,竟未作丝毫改变便保持了下来。配着脸上的血污,看着甚是渗人。 叹了口气,崔九公子将手覆在少女不肯瞑目的双目上,轻轻替她合上了双眼,正要起身,却见那少女双眼合上的瞬间又睁了开来,还眨了眨。 一声尖叫声起,似是开了头一般,一阵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响起,离她最近的崔九公子明显也被吓到了,不过好歹还未吓懵,凑近她,探了探鼻息,而后便见地上少女昏了过去。 第二章 争吵 暖阳透过八卦屏风投下斑驳的光影。 椅子上坐着的少女脸上还有大病初愈的苍白,手里正百无聊赖的拨弄着一堆刻画着“御”字的瓶瓶罐罐,桌边坐着的另外两个少女正在话。 “今时不同往日,二妹,你就别去了,那赵三姐可不是什么好的,她那点意思谁看不出来,就是拿你探路罢了。”话的是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子,她眉眼如画,长相算不得精致,穿着的衣裳也有几分陈旧了,气质却难得有几分书香气,看起来甚是舒服。 “大伯眼下出事了,爹考了几十年的钦监,次次落榜,真不知要那对阴阳眼有何用?大姐你婚事早定下了,我还差三个月就及笄了,连亲事都没有着落,我爹我娘帮不了我,我难道还不能自己帮自己?”接话的女孩子明显漂亮了不少,虽衣衫寒碜了些,却也难掩出色的姿容,眼下她口中满是怨气,连带辩驳的声音也有几分尖锐,伸手一指,指着那在拨弄瓶瓶罐罐的少女,“不是谁都有六妹那等福气,送上门来贵婿!” 福气?卫瑶卿侧了侧头,余光扫了眼背后,虽然什么都看不到,趴了几个月了,方才痊愈,这叫福气? 张家突遭祸事,满门获罪,今上下旨男子为奴,女子入坊,百年世族的清贵不堪受辱,在圣旨来临的那一刻,张家上下六十七口人选择用白绫结束了生命。 她以为她必死无疑,谁知一睁眼就从张家的明珠儿变成了卫瑶卿,那一瞬间排山倒海涌来的关于卫瑶卿的记忆让她昏厥了过去,养伤这几个月也渐渐适应了卫瑶卿的身份。 张家是百年世族,人口错综复杂,卫家却不同于张家,在世族宗室林立的长安城毫不起眼,卫家的发迹是从卫瑶卿的祖父开始的,传到卫瑶卿也不过三代,却岌岌可危,眼下看来,离倒也不远了。 卫瑶卿的祖父卫烈运气不错,征召入伍之后,适逢大楚与南疆交兵,立了两次功,赶上先皇大赦,做到了正五品的亲勋翊卫羽林郎将,不过也倒头了,直到卫烈逝世还是个正五品的羽林郎将。 卫烈一生运气都不错,官运一般,但颇有贵人运,当年大楚与南疆交兵时,阴差阳错,救下了如今的司空崔远道。崔远道出自历经数朝不倒的博陵崔氏,不但是如今正一品司空,更是博陵崔氏现任的族长,美名远播。这位声名远播的崔大人在当年卫烈以性命相救时与其定下了一份亲事。一年前卫烈过世之前,崔远道亲自带着崔家这一辈中名声最盛的崔九郎的庚帖上门了。 到这里,就要先提一提卫烈的两位夫人,他先娶夫人周氏,而后因卫烈弟弟死的早,兼祧两房,娶夫人黄氏,两位都是正妻,名分上是妯娌,但嫁的却是同一个男人。 周氏生两子,长子卫同知,时任正三品中书令,也是卫烈最争气的一位儿子,次子卫同远,自幼开了阴阳眼,却屡试钦监不中,至今白身,就是卫瑶卿的父亲;黄氏生一子卫同光,如今是个正七品的詹事司直,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再崔九郎的庚帖,到了卫瑶卿这一代,卫烈三子统共有六个女儿,眼前那位颇有几分书香气的就是卫同知的长女卫瑶宛,也是这一辈的嫡长女,而另一位则是卫瑶卿的亲姐姐卫瑶玉,族里排行第二。 熟料选来选去,崔远道竟然看上了这一辈中排行最的卫瑶卿,从一个父母白身的普通少女摇身一变,变成了长安城中赫赫有名的崔九郎的未婚妻,不知多少人夸她福气不浅。大抵是见亲妹妹有了这么好的一桩亲事,卫瑶玉开始结交长安贵女,盼望有朝一日能嫁个不逊于崔九郎的夫婿。 卫瑶宛和卫瑶玉还在话。 “福气?二妹,你也看到了,六妹险些送了命。崔家后辈那么多,你以为崔司空为什么要舍了崔九郎与我卫家结亲?若非青阳县主看上了崔九郎,逼得太紧,崔司空又怎会与我卫家商量婚事?不过权宜之计罢了。”卫瑶宛在劝,“况且,那些宗室世族,哪一个不是三妻四妾的,那又有什么好?” “不三妻四妾,像我爹这样么?”卫瑶玉冷哼一声,并未注意到走到门口的李氏,继续道,“至今是个白身,有什么用?但凡出息的男子哪个不是三妻四妾?远的不,就大伯,不也如此么?而且我瞧着大姐你与三妹关系也不错啊……” 正对门口的卫瑶卿抬头看到了脸色发白的李氏,伸脚踢了踢卫瑶玉。 卫瑶玉瞪了她一眼:“干什么?” 卫瑶宛也未看到李氏,听她提起了父亲,脸色也不太好:“二妹,你懂什么?我与三妹其中的事情,又岂是你看到的这般简单?再者也不是每一对妻妾都如母亲与姨娘那般的。”卫同知后院平和的前提是夫人周氏与柳姨娘的隐忍。到底不过是柳姨娘生三妹之时伤了身子,不能再育罢了。 “我瞧着就不错,你看……” “啪——” 卫瑶玉捂着脸,呆呆的看着面前的李氏。 李氏的手在发抖:“儿不嫌母丑,子不嫌家贫。你父亲再无能,他也是你的父亲!” 卫瑶玉有些发怔,待到回过神来,几乎是本能的尖声叫道:“我宁愿不是他生出来的!”完这一句,卫瑶玉转身就走:“青桔,备车!我要出门!” “这是做了什么孽啊!”李氏痛哭起来。 屋里乱做一团。 第三章 鬼迷心窍 劝走了李氏,卫瑶宛看了眼站在门口不远处的两个宫人打扮的仆子,叹了口气:“六妹,你听我一回劝吧,二妹她被迷了眼,你这一遭下来还想不通么?” 以往每每听她提起便会变了脸色的少女点了点头:“大姐得对,一切听长辈做主。” “那就好。”卫瑶宛握住了卫瑶卿的手,不知是不是这大病一场,六妹整个人通透了不少,以往每每提及这份亲事,她都死死捂住,不肯松口,眼下她肯松口,就好办了。 “崔家若换个人,这门亲事也结得,但九公子,崔家人这般看中,他的婚事怎么可能这般随便?来去还不是拿你挡一挡青阳县主罢了!青阳县主是什么人谁不知道?九公子那样的人怎么肯娶一个尚未及笄就豢养男宠的县主?” “我明白了。”卫瑶卿点了点头。 卫瑶宛有些发怔,眼前的女孩子不施粉黛,也没有半点朱钗的点缀,穿着鹅黄色的细布长裙,长裙的边角有些发毛,一看便是旧衣。她站在这里,身后的闺房简洁却不显寒酸,桌上的白玉瓷瓶中零零散散的插着几枝不知名的野花,却让整间闺房瞬间生机了起来,目光重新落到了眼前的女孩子身上,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却泠泠而立,姿容端雅,仿佛清丽贵雅的素兰一般。 难道人大病一场,气质也能发生翻地覆的变化么?卫瑶宛看了许久,待得回过神来,已看到了那两个宫人打扮的仆子有些不耐烦了,这才不得已道:“改日我再来寻你吧,如今父亲受到牵连,此事待祖母病好了些,我自会同祖母的。” 那个十三四岁的女孩子再次点了点头:“一切都听大姐的。” 卫瑶宛这才在那两个宫人的陪同下回去了。是陪同,不过监视罢了,卫同知前不久牵连了贪污案,卫家长房也被人带兵围了起来,出不得门,就算是要过来探视卫瑶卿这个病了的妹妹,都需要人“陪同”,外头风言风语,都卫家要倒了。 回屋的时候,屋里已被丫鬟枣糕收拾干净了。卫同远自己是个白身,二房的吃穿用度自然要少上一些,时不时的还需要动用李氏的嫁妆来补贴家用,这等情况下卫瑶玉与卫瑶卿屋子里便只有两个丫鬟。而除了枣糕,另外一个丫鬟香梨在她回来之后便不见了踪影,听是被亲弟弟卫君宁要走了。 枣糕干净利索的收拾干净了屋子,便退到一边的多宝架旁,将一堆朱砂,符纸还有一柄初见情形的木剑拿到了桌上来。 看卫瑶卿拿起了桌上的红色请柬,枣糕动了动唇,却到底未什么。 枣糕这个丫头,卫瑶卿很喜欢,肯做事,不多问,眼下见她欲言又止,干脆替她问了出来:“怎么了?” “姐不是答应了大姐不去掺和青阳县主与崔九公子的事么?” “嗯,我是答应了。”卫瑶卿将木剑拿了过来,笔沾了沾朱砂,开始在木剑上画了起来,“只不过,青阳县主的请柬里了一定要我去,我若是不去,指不定又要发作什么。今时不同往日,放心,我会避着她的。”以往卫同知若是没有被牵连,卫瑶卿倒是可以不去,在卫瑶卿的记忆里,这位睿智的大伯对她还是不错的,养卫同远这个亲弟弟养了那么多年,从无二话。可眼下卫同知自身难保,卫同远又是白身,至于卫同光,还是算了吧,且不官阶问题,就周氏与黄氏之间的觊觎,卫瑶卿倒霉,怕是他还会拍手称赞。 枣糕应了一声,不再多,对于卫瑶卿摆弄朱砂这等东西也不觉奇怪。大楚朝对术士十分重视。 但术士这等东西依赖赋,更多的时候就是靠老赏饭吃,最基本入门的就是要开阴阳眼,能开阴阳眼的不多,而开了阴阳眼,就能考钦监,由钦监举荐便能入阴阳司,这也是整个大楚朝最厉害的术士聚集地。 阴阳司由大师掌管,张家曾是大楚朝最负盛名的术士世族,曾在大楚开国时,救下太宗皇帝,立下大功。而关于赋上,老似乎格外厚待张家,几乎每代都有几位辈开阴阳眼,族中辈赋过人者不计其数,自太宗皇帝建立阴阳司,张家共出过一十三位大师。 而她明珠儿,更是此辈最优秀的孩子,原本待得及笄之后便能直入阴阳司,只是没成想张家突遭横祸,满门被灭,她也变成了卫瑶卿。 卫同远也是老赏饭吃,自幼开了阴阳眼,但是阴阳十三科,不是每个人都有那等赋的,有阴阳眼的少见,有阴阳眼又有赋的更是难得一见,可惜卫同远不是那等人。卫同知与卫同光在启蒙读之乎者也时,他在苦背阴阳十三科,这一考便是二十年,从十五岁起开始考,屡试不中,待到这个年纪,要重新读回之乎者也却已经晚了,而卫同远也没有其他路可走了,只有一门心思的考,考到中为止了。 卫瑶卿如今也是有阴阳眼的,不知是因为她是明珠儿的缘故,还是因为卫瑶卿这具身体算是死过一回的缘故。阴阳眼的出现有两种,一种生如此,还有一种便是所谓“大难不死”,便是死过一回但又活过来的身体便能通阴阳了。 这些朱砂、木柳都是从卫同远那里要来的,卫瑶卿要这些东西,卫同远自是慷慨的很,给了不少。 放下手中的朱砂,卫瑶卿吹了吹手里的木剑,抬头,看到了走进屋内的少年,身后还跟着失踪几个月的香梨。 李氏生的极好,所以她所出得三个孩子卫瑶玉、卫瑶卿与卫君宁都生的不错。 因是最的孩子,还是个男子,卫同远与李氏一贯对卫君宁甚是宠溺,这样长大下的卫君宁就是个十足纨绔,大祸倒也不闯,就是十二岁的年纪便尝到了女色的味道,自此一发不可收拾,手也不会伸的太远,祖母、父母、伯婶身边的人是不碰的,但几个姐姐身边的就未必了,香梨就是前不久被卫君宁要过去的。 “六姐!”卫君宁老实不客气的坐了下来,看了眼身后带着几分媚色,身姿初长的香梨,指了指,“我想纳了香梨。” 卫瑶卿看向眼前的香梨,五官生的不错,身姿也妙,胸前两股呼之欲出。卫瑶卿揉了揉眼睛,微微眯了起来,看向香梨的双脚,见她双脚脚跟抬起,却站的稳稳的,便多看了一会儿。 “六姐!”那厢纨绔卫君宁有点等不及了,拉了拉卫瑶卿的衣袖,“你去跟祖母心疼香梨,然后我便可以恳请祖母给香梨个名分。” 卫瑶卿手上沾了沾朱砂,顺手拍了拍卫君宁的手,红红的朱砂很快褪去,她反问:“你鬼迷心窍了?” 第四章 面子 纨绔闻言一把甩掉了卫瑶卿的手站了起来:“算了,你不肯我去,大不了挨上祖母几句训罢了。” “祖母身子不好。”卫瑶卿坐在椅子上雷打不动。 纨绔回头恶狠狠的瞪了她一眼,带着香梨走了。 卫瑶卿将桌上写了朱砂的符纸收了起来,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她从不假他人之手,一开始,枣糕还有些不习惯,但慢慢的也摸清楚她的脾气了。姐大难不死,脾气是变了不少,但她敢肯定姐还是那个姐,至于脾气变了,于她们这些做婢子的来,反而是好事,至少,不用成担心姐时不时发作下人了。 “让门房备车,迟到了便不好了!”卫瑶卿站了起来。 枣糕见她不做任何准备,忍不住迟疑道:“姐,要奴婢将那套月上楼的衣裳拿来么?” 卫瑶卿低头看了眼自己细布长裙边有些发毛的边角摇了摇头:“不必了。” “可是……” “我穿着月上楼的衣裳,那些长安贵女就会高看我几分么?” “这……” “让门房备车吧!” 大楚朝民风开化,不忌男女大防,家宴国宴之上,有看对眼的男女,若是双方父母同意,倒也能成佳话。这等情况之下,如青阳县主这样的宗室贵女举办的宴会之上,参会的无论男女自然要精心打扮,唯恐被别人比下去了,久而久之,攀比之风便兴了起来。 但是当她是明珠儿时就浑不在意,旧有旧的好处,穿着合身舒服才是最重要的。 张家是自太宗皇帝开始便起的百年世族,她身为张家的嫡长女,却自被送到实际寺光大师那里学阴阳十三科。阴阳分十三科,却自有侧重,光大师那里侧重的是阴阳十三科中最特殊的一科——国祚,若张家出尽大师的话,那么实际寺那一脉出的便是国师,这一点也可看出张家对她的厚望。自,她的定位便与一般女子不同,当一般女子的愿望是嫁个良人,谋个贵婿时,她的未来却是在阴阳司中,要去拼杀出一条大师的血路。 所以,她生于簪缨世族,却长于山野江湖,对于这等攀比之风自是不喜。她是明珠儿时,身份特殊而高贵,自然无人敢,便是也只敢些赞美之语。但到了卫瑶卿这里,一样的喜好,不同的身份,众人口中出来的却是不同了。 不过那又如何?真正内心高贵的人,不会随波逐流,妄图以外物粉饰自身的弱点。 今上对自己的亲妹妹还算不错,连带着青阳县主也有几分脸面,出身宗室的青阳县主与其美貌齐名的就是私生活的糜烂,十三岁的年纪便尝了禁果,有了经过人事的女子才有的风情,身边也豢养了几个容貌不错的面首。这等家世背景,她看上了崔九郎,若非崔九郎出身博陵崔氏,怕是早被抓进去做入幕之宾了。 眼前的青阳园便是今上在青阳县主十三岁时赐予的园子。喜好交际的青阳县主时常张罗举办各式宴会,来也好笑,她是明珠儿时,青阳县主也对她下过邀请,不过彼时,她便是坐着不语,也有大把大把的人主动凑上来。 枣糕被人拦了下来,不得已,只能回马车上等着。 卫瑶卿独自走入了青阳园,这个也是她“借尸还魂”的地方。 最宽大的正园正中竖起了一道巨大的花墙,花墙不算密实,男宾女宾各置一边,透过花墙的缝隙依稀能够看到对面的状况。 早有人领着卫瑶卿走到女宾处最下首的位子上坐了下来。 桌上摆了一叠干果,一叠水果,卫瑶卿坐了下来。她就这般坐着,没有人与她搭讪,只时不时大量的目光从她身上略过。 作为主人的青阳县主姗姗来迟,拖地的彩纱长裙,精致的发髻妆容,就算是卫瑶卿也不得不承认,青阳的容貌是当真生的不错。 她懒洋洋的坐在上首,与几位贵女闲聊,目光略过花墙边最下首的少女时,顿了一顿,见她端坐在那里,却不出的姿容优雅,头上半点朱钗也无,在众人带着深意的打量中泰然自若,不知道为什么怒从心来。 正与青阳县主话的是大都督府的嫡长女盛大姐见她嘴角突然冒出的冷笑,只觉后背一凉,连将要的话也忘记了。 青阳县主也浑不在意,招了招手,唤来个下人,叮嘱了几分,盛大姐离的最近,自也清楚的听到了那几声嘱咐,不由微微变了脸色。 下人准备的极快,不多时,卫瑶卿就见面前的几被撤了,几样精致的菜被端到了自己面前。 青阳县主干咳了两声,下人会意,将菜倒到了盘子里,放在卫瑶卿面前的地上。 “前不久,手下婆子冒犯了卫六姐,青阳御下不力,该罚!听卫六姐身子大好了,特地请来招待一番,还请卫六姐给青阳个面子。”青阳县主端起酒杯,一口喝了下去。 卫瑶卿看着眼前那一盘放在地上的珍馐出神,青阳没有指名道姓要跪,但放在地上这样的折辱意味,想必众人都看得清楚。 卫瑶卿没有动。 青阳县主拍桌而起:“怎么,你不给我面子!”似乎就等卫瑶卿一声“不”就要翻脸。 这里的动静自然引起了男宾那边的注意,不少人窃窃私语起来。 “今日崔家的人没来啊!” “听邀了九公子,被拒了。” “难怪啊,”有人挤了挤眼,“这也太折辱人了。崔家若有人在这里,怕是面子上也过不去。” 就在一片私语中,一位中年着官袍的男子拉了拉前头那人的衣角:“何大人!” 前头那人闻讯起身,看了眼身边那个着钦监监生服饰的少年,使了个眼色,三人悄悄离了席。 第五章 折辱 在众人的注视中,卫瑶卿坐了下来,她席地而坐,以一个郊游野炊般的坐姿坐了下来,端起那盘带着折辱意味的菜,一口一口往嘴里送。只是言语举止的折辱还是看了青阳县主,咸的发苦的菜肴,看得出是青阳县主着人“精心”准备的。 舌头渐渐麻木,她几时受过这样的折辱?但是她从来不是一个会乖乖的把脖子伸到她人的武器下,任人鱼肉的人,一口一口将那咸的发苦的菜肴吃进腹中。青阳,今日之辱,还有当年卫瑶卿本尊的丧命之痛,我记下了。 看她默不作声的吃掉了那盘加了料的食物,青阳心里痛快了不少,终于移走了目光,面前的几重新被端了上来,鱼贯而入的侍女为每一个人案几上都备置了一套茶具。 “今日,我青阳特意请来了茶娘子为大家现一手点茶的绝学!” 她率先拍了两下手,便跟起了一阵稀稀拉拉的掌声。 随后进来的茶娘子一露面就引起了一阵不的波动。 “是陆女官!” “陆女官可是茶道高手,几届斗茶的魁首!” “没想到县主能请得来陆女官!” …… 进来的茶娘子对这些掌声与夸赞视若未见,径自走到最上首青阳为她准备的案几前坐了下来,开始净手准备煮茶。 从那位陆女官的冷淡的表现和青阳的恭敬,卫瑶卿也能猜到几分,大抵有真才者多傲物吧! 案几前摆了一壶煮好的清茶,舌头难受不已,卫瑶卿不是一个肯亏待自己的人,伸手倒了几杯茶下肚,冲淡了几分口中的苦涩。 一声轻笑声冷不防响了起来,意识到自己失态的青阳县主也毫不在意,只用那染着丹蔻的手指指向了末首的卫瑶卿:“卫六姐,都茶要细品,你这般牛饮能品出个什么味儿?” 那位神色淡漠的陆女官总算看了过来,而后,她动了动唇。 “出去!” 不等周围跟风的取笑声起,卫瑶卿就站了起来,福了福身,走了出去。 这般干脆的离席,连带着众人的取笑声都还未来得及出口。 那位陆女官目光转到了青阳县主的手指上艳丽的丹蔻,摇头:“县主还是不要煮茶了,看着吧!” 青阳脸色转青。 从正园走出来连通的是侧园,侧园有一大片林子,卫瑶卿在长廊边坐了坐,饶是早有准备,可受辱这等事在明珠儿的过往中从未有过,身体本能的委屈过后便是泼的恼怒。调整好了心境,卫瑶卿起身,准备离开,却见从侧园中走出了三个人。 一位中年男子着六品官袍,神色焦急,一旁钦监的监生一脸的惴惴不安,满头大汗的捏着手里的算筹发抖,正中的那位三十不到的模样,容貌倒是普通,只不过身上的官袍却是四品官员的袍子。 何太平?卫瑶卿倒是认得这位四品长安府尹,论起来也算个传奇般的人物。科举入仕,他的名次并不靠前,但在审案、断案之上却是个个中高手,从七品县令一路做到长安府尹也不过四年的时间,何青的名字在民间也算声名赫赫。只不过那是之前了。 左相程厉盛与右相乔环斗了几十年,几个月前,在张家谋反案中,右相乔环被牵连,虽右相名头犹在,但已三个月没有上朝了。 而朝中乔环的门生就有何太平与她现在的大伯卫同知,所以卫同知的贪污案也蹊跷的很。由此可见,这位何青日子也不好过,竟然找了个钦监的监生帮忙,看他大汗淋漓的样子,卫瑶卿就知道这个监生的手段了。 不过……卫瑶卿停住了脚步,向那三人走去。 那个监生哆哆嗦嗦的在着:“青……青阳园地处长安以东,今……今日煞阳,现午时,阴…阴气……呃……” “阴气在西。” “对对,阴气在西。”监生擦着额头的汗,“园…园中走向,呃…呃……” “合纵三院,应在西侧园,便是这里。” “对对。”那个监生不住点头,看向密气的侧园,“在这里。” “具体呢?”那个中年六品官员急的跳脚。 “我……我……”监生揉着眉心,一咬牙,稀里糊涂的张开了阴阳眼,看到眼前一幕鬼影撩动时,惊叫了一声,昏了过去。 中年六品官员焦急万分,就要蹲下来去将那个监生泼醒。 “慢!”何太平却伸手制止了那位中年六品官员,看向卫瑶卿,“卫六姐。” “你认得我?”卫瑶卿有些惊讶。 何太平笑了笑,五官虽然普通,人看起来却甚是亲和,“三个月前,青阳园中,卫六姐死而复生,本官也在场,只是卫六姐未出事,便未用得到本官。” “原来如此。”卫瑶卿恍然。 何太平继续道:“中书令大人与本官同是乔大人门下,如今中书令大人有难,本官自然能帮衬便帮衬几分。” “那多谢何大人了。”卫瑶卿并未破,乔环与张家关系很是不错,张家倒了之后,阴阳司、钦监大换血,剩余的术士,不是投靠了程厉盛就是保持了中立,在卫同知出事以后,可想而知,这位何青想要借人会受到何等刁难,难怪借了个不靠谱的监生过来。 “卫六姐也是赋阴阳?”何太平笑着望了过来。 “我父亲便是如此,只是运道不佳。”卫同远的事情,何太平也略知一二,怕不是运道不佳,而是除了那一对阴阳眼,于赋上也是半点也无,如今看来这位卫六姐似乎比卫同远要好得多,何太平心念一动。 那头卫瑶卿出声了:“这位大人,你可是寻一个十五六岁模样的少女,出事之时,着的是一件白色长裙?”她反问那位中年六品官员。 那人大惊,连忙看向卫瑶卿,想起了何太平的称呼:“这位……这位卫六姐,您认识女?” 卫瑶卿摇头:“我不认识令爱。不过赋一双阴阳眼,看大人与何大人找的那般焦急,显然出事没几,方才园中,青阳县主头顶上吊着一个姑娘,就是这幅模样。”阴阳眼能看到一般人看不到的东西,今日,自青阳县主一出现,她就看到了,青阳县主头上吊着一个白色长裙的“少女”,一双足在青阳县主的颈项边晃来晃去。 “女三前被人带来了这里,我家婢亲眼所见县主失手害了女,我上门寻人,县主却否认。这不是一人所见!我这才央了何大人,想找回女的尸骨。”那中年六品官员倒有几分老泪纵横的模样,“卫六姐,你……你能找回女的尸骨么?” 卫瑶卿看了他二人一眼,点头:“可。” “等等!”何太平却再次出手制止了,他转向那位中年六品官员:“刘大人,可还记得答应过本官的事?找到刘姐,此事万不能就此了了。刘大人若是胆怕事,不顾刘姐惨死,这尸体不找也罢,本官也犯不着因此得罪了青阳县主。” 第六章 礼尚往来 “我……”那位刘大人有一瞬间的迟疑。 卫瑶卿垂下眼睑:从方才的情形看,这位刘大人无疑是爱女儿的,但在面对青阳县主时,即便知道青阳县主就是害死爱女的凶手,却也迟疑了。这大抵就是青阳县主不将她放在眼里的缘由吧。 等的时间有些久了,何太平脸上逐渐露出了几分失望之色:若刘大人自己不再坚持,他的坚持也没有了意义,目光落到了眼前的少女身上。 若没有三个月之前那一遭“死而复生”,他大概不会注意到眼前的女孩子,但一旦注意到了,何太平敏锐的察觉到这个女孩子有些不同寻常,她身上有股很特别的气质,让人很难不注意到。方才的折辱,透过那道稀疏的花墙,他看在眼中,能这般以一种绝对自在的模样忍下这份折辱,眼下又镇定自若的出现在这里的,怎么看都不像一个普通的女孩子,要么她心大到无所谓,要么隐忍之下,所图甚大。张家满门获罪,不管是他还是乔大人都太需要一个帮手了,而且还是一个信得过的帮手。钦监、阴阳司的那群人,要么干脆投靠了程厉盛,要么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如今,他们委实举步维艰,如地上这个昏过去的监生,还是他费了大力气劝来的,却委实帮不上什么忙。 “我……我告!哪怕舍了这顶乌纱帽,我也要告,告宗室枉顾人命!” 这位刘大人最终没有让他们失望。 何太平缓了脸色,做了个手势:“卫六姐,请!” 卫瑶卿走入侧园的林中。 何太平许多年以后还记得当时十三四岁的卫瑶卿的举动,没有半点犹豫,甚至连普通术士的计算也不需要,直接走了过去,点了点地下:“挖吧!” 虽然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却稳如名满下的术士,不带半点犹豫,叫人心安与不自觉的信赖。 当那位刘姐未来得及腐烂的尸体重现于人前时,卫瑶卿才悄然离开。 听着身后狼藉惊叫声与争吵声,卫瑶卿一步跨出了青阳园的大门。 “姐!”靠在马车上与赶车的老蔡有一茬没一茬话的枣糕见她出来,跳下了车,举着手里纸包裹着的夹馍递了过来:“樊记的肉夹馍,方才老蔡排队买的。”枣糕不乱话,肯做事之外还有些好吃,不然也不会取了个名儿叫枣糕了,不过这一点,在卫瑶卿看来无伤大雅。 待得卫瑶卿接过那包肉夹馍,枣糕才松了口气,拍了拍胸脯:“还好姐没事,担心死奴婢了!听青阳县主打死了一个官家姐,尸体都被翻出来了呢,那位姐的父亲嚷着要告宗室呢,还好姐没事,青阳县主没为难姐吧?” 嘴里还有些苦涩的残留,卫瑶卿并未动手里的肉夹馍,闻言只是笑了笑,颇有几分意味深长:“青阳县主请我吃了一顿饭,自是要回礼的。” “还好还好,大概县主也想通了,这求不到崔九公子,关姐什么事。” “走吧!”卫瑶卿没有纠正什么,回头看了一眼热闹的青阳园。 回来的时候经过长房,调来的羽林兵将长房围的水泄不通,进出森严,从羽林兵不耐烦的神情中也能看出世人对卫家的看法。 离长房不远处,就是卫瑶卿的祖母周老夫人的荣泰苑,自从卫同知出事之后,周老夫人就病倒了,省去了他们每日的请安,起来,她还未来得及拜会一下周老夫人。在卫瑶卿的印象里,即便周老夫人有些偏颇长房,但对于几个辈还是不错的,唯有在与崔家结亲时,劝过卫瑶卿一回,可惜姑娘抱着崔家九郎这个所谓的“贵婿”不肯撒手,周老夫人也无可奈何。卫家人口简单,唯一不大对盘的就是西院黄老夫人并卫同光那一家子,自从周老夫人病了之后,已几个月没有走动了,倒也省心。 走到荣泰苑,周老夫人身边的紫鹃将她带了进去。 黄花梨木的床上围着厚厚的纱幔,窗户只撑开了很的一个口,整间屋子带了几分病恹恹的味道。 现在是初夏,周老夫人的床上却盖了两层厚厚的被子。 “老夫人,六姐来了。” “咳咳……六姐儿大好了?”隔着纱幔,里头人影晃动,似是挣扎着想要爬起来,“扶老身起来!” 端着药进来的红珊连忙快步走到床边,与紫鹃将周老夫人扶了起来,拿厚实的枕头垫在了周老夫人的身后。 卫瑶卿走过去,福了福身,喊了声:“祖母!” “六姐儿大好了?那就好!” 卫瑶卿低头看着拍了拍自己的那双骨骼嶙峋的手,抬起头来,饶是早有准备,在看到周老夫人的那一瞬间也惊讶不已:在卫瑶卿的记忆里,周老夫人身子骨硬朗,气色一贯很好,时不时的还能与西院的黄老夫人对上一番,可没想到一场大病却让她变成了眼前这个样子:脸色有些青白,两颊已深深的凹了进去,眼下这幅样子,绝非长寿之相。 见卫瑶卿看着她,周老夫人收回了手:“祖母老咯,病去如抽丝,怕是护不得你们多久咯!” 卫瑶卿只觉得眼前瞬间模糊了,眼前的周老夫人似乎与她自己的祖母身影渐渐重合,祖父官至正一品大师,却一辈子只守着祖母一个人,将祖母护在她的臂弯之间,没有妯娌妻妾的纷争,祖母一辈子都保持着那份单纯与善良,直到病逝之前,她从实际寺匆匆赶回,她还握着她的手埋怨祖父:为什么要将重任交到明珠儿身上,祖母还未来得及看明珠儿嫁得良人…… “六姐,别哭了!”紫鹃的声音提醒了卫瑶卿,她眨了眨眼,隐去了眼中的泪。 哭也要有那个心疼你哭的人才是,就算明珠儿哭的再伤心,再也没有人会不顾一切去替她扫平让她痛哭的源头了。 “祖母,大夫怎么?”卫瑶卿反手握住了周老夫人的手,周老夫人有一瞬间的触动,方才六姐儿的样子绝对不是假的,想到这里,不由叹了口气,“六姐儿,听祖母一句劝,崔九郎再好,也绝非良人。” “好,一切听祖母做主。”卫瑶卿点头允了,“上一回险些丢了性命,我已经想通了。” “好,那就好。”周老夫人拍了拍卫瑶卿的手,眉头舒展,似是终于了却了一桩心事。 “崔家请来了太医院的杨老大夫,开了几帖药,却……”一旁的红珊忍不住道,收到紫鹃眼风的那一刻才不敢了。 紫鹃得了周老夫人的眼色,笑道:“杨老大夫的药还是不错的,老夫人最近已大有起色……” 卫瑶卿根本没有理会紫鹃的掩饰,而是仔细看了片刻周老夫人,突然开口问:“那符医呢?有请过么?” 第七章 夜半 符医,也属阴阳十三科的一种。 术士,下奇人也。起来,大楚朝看重术士,为术士者,不忌男女,只看手段高低也是有缘由的。大楚北面是匈奴,靠的是大楚的男儿筑起的血肉城墙,南面衔接的是南疆,昔前朝皇室刘家被太宗所灭,逃到南疆,南疆原本也盛行巫蛊,而前朝皇室刘家,得独厚,出尽术士风采,逃到南疆之后,发展更甚,是以大楚开朝以后便有南刘北张之。以术制术,这是当年太宗皇帝打下下时定下的方法,时有张家先祖张师救驾有功,自此大楚对术士开始看重,设阴阳司,术士也不再是曾经下九流的职业。 阴阳十三科种类繁多,实际寺为大楚朝的国寺,现今的主持光大师便是当朝国师,实际寺那一脉最擅长的就是帝王将相最看重的国祚,王朝盛衰之术,逢乱世必起,是以,国祚自古以来便是阴阳十三科中地位最高的一科。而张家最擅长的是阴阳十三科中煞气最重的点煞,即除鬼除恶,因为煞气太重,张家每一辈中点煞最多的那个人往往不得善终。除国祚、点煞外,还有符医、风水、摸金、测算、炼丹、通阴阳、奇门、罚、巫、蛊、咒,统共十三种,又叫阴阳十三科。 “崔司空身边的魏先生过来瞧过,只可惜魏先生并不擅长符医,只留了几剂镇痛的符水。”红珊藏不住事,回答的很快。 紫鹃瞪了她一眼,叹了口气,知道再瞒下去不过欲盖弥彰罢了,这才道:“六姐可能不晓得,阴阳司那些大术士们可不是能轻易请动的。” 她当然知道!张家灭门之后,右相乔环倒台,阴阳司中大换血,能留下来的,不是保持中立不问外事的,就是程厉盛那边的人,而她犯事的大伯卫同知是乔环的门生,这等情况下,请的动精通符医的术士才怪。 卫瑶卿看向周老夫人:“祖母,先时一直未来得及,自从上回险些丢了性命之后,孙女便开了阴阳眼,孙女想学阴阳十三科,想学符医。” 她越声音越低,似是也知道羞愧。 周老夫人只当她看到自己的病容,孝心而起,因着卫同远这个现成的例子在,倒也没对卫瑶卿抱多大期望,只拍了拍卫瑶卿的手:“好,好,六姐儿长大了,知道心疼祖母了,你父亲的书房里阴阳十三科的书不少,你可以去瞅瞅,没准啊,哪咱们卫家也会出个女师出来。”周老夫人这话,有一部分的感动,更多的却是安慰卫瑶卿。不管怎么,六姐儿有向上的想法总是好的,再者,六姐儿如今才十三岁,年纪还,还能惯两年,两年之内能学个什么?到及笄时,就要开始考虑亲事了,这一点爱好,想必很快就会淡去的。 “放心,祖母!一定会的。”卫瑶卿却是一脸肯定。 从荣泰苑回来,卫瑶卿也未立刻着手符医的事情,周老夫人对她的手段并不相信,这一点都不意外,换作她,一向不懂事的孙女突然有了这等能耐,她也是不会信的,所以,这一切还要个契机。 入夜,一声少年短促的轻呼声并没有引起多少人的注意。 不少人只是将醒未醒一瞬间,又重新进入梦乡。卫瑶卿披上衣裳,取了那把桃木剑出了门,越过卫府的高墙,喘了喘气,这具身体到底不比她明珠儿自己的身体,饶是内家功夫吐纳的口诀她没忘,习了几个月,却远非她明珠儿自己的身体所能比的,长于山野江湖的明珠儿可是自幼便习的功夫。 卫府的位置有些偏,毕竟与长安城中多数的官宦之家相比,底蕴太薄,卫府当年可谓一家上下全靠卫烈一个五品中郎将养着,府邸位置自然不会选的太好,而卫府一旁不远处就是一条通往外郊的道。 卫瑶卿追了上去,道的尽头是一处丛林,而丛林深处,她抬眼,看到了一座座石碑,这是一处坟冢。 现在是丑时,阴气最盛的时候,眼前有些虚渺的白烟,遮住了视线,卫瑶卿抽出了一张符纸,口中默念了几声,而后一声轻喝:“破!” 眼前白烟散尽。 “香梨,香梨,你做什么呢?” “救命啊!” “鬼啊!” …… 熟悉的声音在呼救。 卫瑶卿一抬头就看到了不远处被“香梨”压在棺材板上的纨绔卫君宁,裤子扯了半边,许是看清了“香梨”的真面目,纨绔早没了那等风花雪月的心思,开始拼命的维护自己的贞操。 原本想要过去的卫瑶卿突然停住了脚步:“何大人,又见面了。” 有两人从树后闪了出来,这位在民间声名远播的何青大人整理了一番衣衫,看了眼身边那个早先时候被吓过去的钦监监生:“我们过来看看。” 那位钦监监生虽脸色发白,不过大抵是见人多了些,比起白要好了不少:“见过卫六姐,听何大人起过你,学生愧疚。” 这监生的模样,一看就是来练胆的,一般想要走术士这一道的人,免不了练胆这一遭,不然,就如这个监生一般,看到阿飘的一瞬间就昏了过去。而练胆,有什么地方比丑时的坟冢更适合的呢? “无碍,你通阴阳眼不久吧,一开始总是有些害怕的,慢慢的就不怕了。”卫瑶卿着侧了侧身,让一个神情恍惚,抱着脑袋的阿飘走了过去,还顺手拿下了它手里的脑袋,替它安上去拨正了。 那位钦监监生看完她做罢这一切,“哼唧”了一声,再次昏了过去。 按理,正常人是看不到这些的,但是现在是丑时,阴气最盛的时候,而且又是在这一片极阴的坟冢这里,普通人也能看到一些平常看不到的东西。何太平脸色发白,明显也看到了方才那一幕,不过他比那位钦监监生要镇定多了,即便如此,还站在原地,看着卫瑶卿:“卫六姐好手段,本官佩服!” “晚些再与何大人聊,家弟顽皮,女先去将家弟带回来再。”卫瑶卿着走了过去,手上三张符箓瞬间贴在了“香梨”的后背之上。 “香梨”挣扎了两下,动弹不得,一脸的不情愿。 不得不纨绔胆子还是挺大的,见状,连忙呼叫:“六姐,六姐,救命!” 卫瑶卿走近“香梨”一把拉住了“她”的后背,而后,何太平只看到那位卫六姐伸手一拉,竟从那个粉衫女婢身上拉出一个红衣女子。 被阿飘离了身的香梨立刻昏了过去,纨绔一脚踢开了身上的香梨,逃也似的奔了过来,死死的抱住卫瑶卿的脚不肯撒手:“六姐,六姐,吓死我了,呜呜!” 第八章 机会 卫瑶卿踢了一脚纨绔,许是惊吓过度,就算挨了一脚,纨绔也不肯放手,眼看那红衣阿飘就要逃脱了,卫瑶卿手上一甩,甩了一记朱砂印上去,那红衣阿飘仿若未觉,逃也似的跑了。 卫瑶卿低头,却见纨绔卫君宁正死死抱着她的脚看着那个从坟冢爬出来的童子,那童子脸色青白,两颊之处两团深深的腮红。 何太平藏在官袍里的手微微发抖,莫看他现在镇定的一动不动,实则当真是一步都走不动了,别人不知道,但他何太平见过太多了:这等模样打扮的童子多半是富贵人家殉葬用的,那诡异的模样,看着就不是什么活物。 那童子身高与趴在地上的纨绔卫君宁持平,两人对视了半晌,那童子咧开了嘴角,笑了起来。 这模样,或许童子活着的时候还算可爱,但眼下却阴森可怕,饶是胆大如纨绔卫君宁,也尖叫了一声,昏了过去。 那童子神情一呆,想要去拉卫君宁,冷不防头顶上覆上了一只手,卫瑶卿低头与它对视。 “回去!” 童子挣扎了一下,似是不高兴了,张开嘴巴,想要咬一口卫瑶卿,卫瑶卿却眼疾手快的伸手拍了一记童子的后背,一下将童子扇回了坟冢里,顺便踢了三脚:“老实点!” 那晃动的墓碑才安静了下来。 做完这一切,卫瑶卿才转向何太平:“何大人,您还好吧!” “尚可。”何太平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 “那女带家弟就先走一步了。” “等等!”这等情况下,那个钦监监生还昏了过去,就算他何太平自诩一身正气,也不想在这里多留,这般近距离的接触这等阿飘,他何太平还是头一回,想必也永生难忘。 “卫六姐可想进入阴阳司?” 少女提着昏过去的弟弟,脚下顿了顿,转身望了过来:“何大人,您能助我进阴阳司?” 即便何青声名远播,但这样的手段,怕是没有的。 果然,何太平摇了摇头:“不过,本官能给你一个进入钦监的机会,六姐若是侥幸能进钦监,有用得着本官的地方,自是义不容辞。” “什么机会?”卫瑶卿果然停了下来。 何太平笑了笑:“钦监广收下术士,三年一度,最近的一次就在两个月后,各州府县名额几乎都已经定了。当然,六姐这般厉害,要进入钦监也不过时间问题,只是,若错过了这一回,就要再等三年了,而三年后,就算六姐不急,家中晚辈也该急了。”卫瑶卿如今十三岁,再等三年就十六岁了,家中晚辈怕是开始张罗卫瑶卿的亲事了,到时候再想进钦监,怕是比现在更难。 女子不比男子,不管是钦监还是阴阳司,女子的数量都远远少于男子,不是女子在赋上逊于男子,而是多数在钦监、阴阳司为官的女术士都是自幼赋过人,早早进了钦监、阴阳司的,如卫瑶卿这等后开出阴阳眼的,因三年一比的规矩,往往因为亲事、年龄等事情错过了这一番机遇,而男子就比女子要好得多,没有这些顾虑。 大楚朝算是民风开化了,长安贵女能在长安城中骑马游街,国子监也招收官宦女子,甚至几代前还曾出过帝姬,但那是在没有皇子的情况之下,有皇子的情况之下,公主永远是公主,成不了帝姬。这一点上看来,到底千百年来的看法,不是一朝一夕所能改变的。 各州府要考钦监的术士一年前就应当上报了,但她三个月前才成了卫瑶卿,自然错过了这样的机会。 三年的时间,足够她做很多事了,她自然不会放弃,何太平误打误撞,却也掐中了她的命门。 卫瑶卿反问他:“何大人有办法助女?” “本官手里的举荐名额还未定下人选。”何太平的意思是,若卫瑶卿答应了,这个名额就是她的了。 “那何大人需要女做什么?”何太平虽然是个声名赫赫的青大老爷,人也不错,但是年不到三十就做到四品京兆府尹,固然少不了他自己的能力,乔环的提拔,同样的,何太平也自有一套自己的为官之道,他绝对不会是个烂好人。 沉着、冷静。眼前的女孩子给他的感觉没有错,这绝对不是一个普通的少女。所以,今日青阳那般羞辱她,她肯隐忍,必定所图甚大。想到这里,何太平有一瞬间的犹豫,头一回,面对眼前这个十三岁的女孩子,他有些发憷了。但是,眼下的状况,他实在无人可用,不管这个女孩子想要图什么,有卫同知这层关系在,有些时候,应当也是可以信任的吧! 对眼前的女孩子有了重新的定位,何太平自然不会再将她当成普普通通的少女,也不再隐瞒,直道:“本官现在无人可用,素日里,自是少不得你帮衬一二。若是你进了钦监,走得顺的话,对本官也是一大助力。”这个意思就是卫瑶卿一旦进入钦监,两个人就算是一条船上的人了。这话时,何太平也有些担心,他怕眼前的少女不会同意。无疑的,一个有实力的术士,最明智也是最快的上升路途便是保持中立,与他呆在一条船上,恐怕少不了他人的打压。 “可以。”没想到眼前的少女答应的飞快,没有半点犹豫。 “你确定么?你可知道本官现下的情况?”何太平终究是忍不住问出了口。 少女眼风淡淡的扫了过来,半旧的长裙却穿出了几分端雅:“放心,有多少妖魔鬼怪,驱了便是。” 这话无疑是狂妄的,但配合女孩子漫不经心的模样,却偏偏又奇怪的理所当然,何太平仔细的打量着眼前的少女,察觉到他的打量,少女不慌不忙的站在原地,即便是手里提着一个半夜与“鬼”厮混的弟弟,却不见半点局促,反而姿容端雅。何太平愣了一愣:这样的气度,绝不像一个毫无底蕴的卫家养出来的女儿,即便是那等传承数百年的世族,也只有族中最出色的女子可以与之比肩。 第九章 信任 何太平回去的时候还有点发懵,他从未想过有一会与一个奇怪的姑娘在一大片坟冢堆里谈事情,一边还有姑娘大半夜与“鬼”厮混的亲弟弟。因着同是乔环门生,素日里卫同知对他多有照拂,是以,私下里何太平也唤他一声师兄的,没想到师兄家里还有这么一对奇怪的子侄。 ********************************************************************* 卫瑶卿收了木剑走回屋中,一进屋,便见那个纨绔卫君宁讨好的迎了上来:“六姐,哈哈,阿嚏,六姐,你累了吧,我给你捶捶。” 卫瑶卿避过了纨绔的讨好,坐了下来:“二弟,你已经在我房里呆了很久了,没什么事就回去吧!” “不,不,不,阿嚏。”纨绔揉了揉鼻子,跑到卫瑶卿身边坐了下来,装作不在意般的笑了笑,而后压低声音,神神秘秘的凑近卫瑶卿,“六姐,我害怕。” “你有什么害怕的?”卫瑶卿看了他一眼,“大半夜出去与鬼厮混都不怕,躺在棺材板上的事都做过了,还有什么可怕的?” “我……”纨绔转了转眼珠,热情的搓了搓手,“六姐,我瞧着你刚才耍的把式不错,要不,你教教我呗,那样我就不怕了。” “原来你是看上了这个。”卫瑶卿似笑非笑的瞥了他一眼,心道:这可不是什么把式,这是内家功夫,张家除凶点煞,除了实力过硬外,对身体功夫要求也是极高,毕竟是除凶这样的大煞事,一不留神就有可能送了命。不过内家功夫嘛,纨绔想学也不是不可以,卫瑶卿伸手搭上了纨绔的手。 卫君宁一脸兴奋与好奇,却是误会了:“六姐,你还会看病啊,我昨儿受了凉,要不你给我开几帖药吃吃呗!” 纨绔只觉一道暖流涌遍全身,还没察觉出什么来,那道暖流又瞬间撤去。 对于一个喜好吃喝玩乐的主,眼前这一切在他看来只觉委实是他平生所见的新鲜,心里头不由对眼前这个不甚熟悉的六姐生出了几分纨绔式的崇拜。 “你的体质练不了。”不过很可惜,不是谁都练的了内家功夫的,纨绔就不行。 卫瑶卿直到此时才有了几分后怕:好在卫瑶卿这具身体还不错,能够练一番内家功夫。 纨绔闻言露出几分失望之色:“阿嚏,那六姐,我这受寒能治好么?” 卫瑶卿点了点头,若非不得已,她不喜欢矫情,办得到就办,办不到就拒绝,在明珠儿的人生中没有“矫情”二字,那么对于卫瑶卿来,除非万不得已,她可不愿屈就了自己的性子。 伸手倒了杯茶,取笔点了点朱砂,在那张黄符上画了几笔,而后一反手,黄符烧了起来。 纨绔眼睛瞪得浑圆,不住的拍手称赞:“六姐六姐,这个好玩!”在纨绔的世界里,能吃喝玩乐的就是好玩,很明显,眼前这一切他都觉得很是有趣。 黄符的灰烬落到了那杯茶中,卫瑶卿晃了几下,递了过去:“喝吧!” 纨绔想也不想,一口闷了:“有点涩,不是很好喝啊!” “良药苦口,能不苦已经极好了。”卫瑶卿看了眼纨绔,只觉得能不问缘由,一口喝下这一杯颜色古怪的茶,也是一件很难做到的事情,至少她不会这般一口喝下。 “哦,是么?”纨绔一脸欣喜的站了起来,蹦了蹦,“总觉得喝了六姐的茶,我精神头好了不少!” 本就如此,纨绔的受寒才起,症状极轻,这一杯符水下肚,自然立刻奏效了,卫瑶卿心中有数,没去看他。 这时候,纨绔身边的厮汤圆过来了,向她请了安,便凑到了纨绔身边,低声道:“少爷,李家少爷问您啥时候去回园,他您莫不是已经荒废了马球吧!别忘了咱们跟赵家少爷下个月十五的比试,到时候若因为少爷的缘故输了,别怪他翻脸!” 汤圆自以为压低了声音,只是对于卫瑶卿来,却听的一清二楚。 “知道了。”纨绔有气无力的应了一声。 卫瑶卿放下了手里的笔:“怎么,不喜欢打马球?” 回园是长安城中最大的马球场之一,却又不比皇室的宗园等闲不轻易开放,是以平日里,回园热闹的很,要定下回园,不提前十半个月是很难订到。 “不是。”纨绔倒是诚实,“好玩的东西我都喜欢,只是打不好罢了,他们自就开始学,我才接触这玩意儿几个月,打不过他们,总是摔,他们还笑我。” “我教你。” “真的?”纨绔眼睛一亮,“六姐还会打马球?” “嗯。” “太好了,六姐!我这就让汤圆去一声,正好李欢他们下午要去回园,六姐可记得教我!” “放心。”卫瑶卿看着纨绔匆匆离去的背影,心里只觉默默涌出了一道极其复杂的情绪:她她会治病,纨绔二话不一口闷下,她她会打马球,纨绔问也不问,就去安排,这种全身心被信任的感觉,今时今日,她居然在一个纨绔少年身上体会到了。 撩开帘子,看向车窗外。纨绔还在兴高采烈的向她介绍着回园,看到她的举动,不由也凑了过来,循着她的目光望了过去:“六姐,这好像是哪个一品官狮子的宅子,前不久听这宅子里的人出了事,就空下来了。” “不是一品官狮子,是正一品大师。”卫瑶卿看向窗外,眼前有些模糊:张家!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她会以这样一种方式从张家门前经过,从张家出事到现在不过三个月的光景,可这座太宗皇帝亲赐的祖宅已经呈现破败之像。 张家的祖宅就在回园的边上。 “哦,对对对,是大师,很厉害,呼风唤雨的大师。”纨绔摇头晃脑道,欣喜的额看着卫瑶卿,“六姐这么厉害,也能当大师的。” “是么?” 卫瑶卿没有想到会从一个纨绔的嘴里听到这样的认可。 “当然啦,六姐这般厉害。”纨绔话间拉着她的手下了马车,“六姐,这回园你还没来过吧!我也才来过两回,不过打的不太好,这次有六姐在,我就不怕了。”卫瑶卿看了他一眼,见纨绔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心里明白恐怕不是打的不太好那么简单。 “我当是谁呢,哟,乡巴佬来啦!”就在这时,一道趾高气昂的少年声音响起。 第十章 一回就足够了 “呵,乡巴佬!你家六姐不就是崔九公子定亲的那个姐姐么?”眼前的少年一身玄色的窄袖胡服,身后跟着个牵马的厮,长的倒也端正,只是那趾高气昂的模样叫人甚为不喜。 目光放肆的打量了一番卫瑶卿,对着这么一个长相姣好的少女,许是过几年的话,他会生出几分怜惜之色,但十二岁年纪的纨绔子弟很多都还未在这等事情上开窍,是以看了两眼卫瑶卿,便撇了撇嘴:“没有一点自知之明,崔九公子也是她能觊觎的?” “武三郎你不要太过分!”纨绔卫君宁上前一步挡住了卫瑶卿,“上回弄伤你爱驹的是我,关我六姐什么事,有种冲我来!” 卫瑶卿有些意外的看了眼纨绔,能主动站出来倒也不算无药可救,至于这嘴皮子功夫嘛,还是让她来吧! “一对乡巴佬!”武三郎啐了一口。 “折冲都尉武通思大人是你什么人?”少女的声音突然想起,悦耳中有一些别于一般少女的酥软,一双点漆一样的瞳子望了过来,似乎带了几分潋滟的水光。 即便还不曾开窍,可武三郎还是愣了一愣,鬼使神差的答道:“正是家父!”回答完之后,又有些懊恼,正四品的折冲都尉在长安城确实不算什么,不过怎么都比父亲还是个白身的卫家姐弟强,是以武三郎完又挺了挺胸,不屑的轻哼了一声。 “武通思大人祖籍遛县,家父家母虽非官宦之身,却是祖籍长安的良民。”少女的回答中没有带任何折辱意味的词,只是简简单单了一番两家的祖籍。 配着武三郎先前那句“乡巴佬”,只让围观的众人觉得莫大的讽刺。 “谁跟你祖籍了!”武三郎一张脸涨的通红。 她当然知道武三郎的不是祖籍,无非是嘲笑纨绔没见识过马球罢了。但是“乡巴佬”的本来意思不就是这些自诩在京城长安长大的贵族们看不起外乡人的称呼么? “那你是什么意思?”少女望了过来,一脸的不解,看上去无辜至极,而后眨了眨眼,粲然一笑,“至于女与崔九公子的亲事,自有家中长辈定夺。武公子若是实在想管,月司监的考试就在下个月。” 月司监是保官媒的地方,太宗皇帝认为行行出状元,下九流的行业不能就此否认,是以大楚朝特为官媒特地设立了月司监,就是以往的冰人馆,按理这也不是什么折辱人的事,可让一个在国子监读书的少年去考月司监,这就足以让人乐呵上一阵子了。 “我是你们这两个……”武三郎还要再话,却被一声呵斥打断了。 “武三郎,站在那里做什么?还不快进来!” “谢十一哥。”武三郎不情不愿的瞪了卫瑶卿姐弟一眼,“呸”了一声,“算你们走运!” 卫瑶卿勾了勾唇角,正要话,目光瞥到里头那群少年身上时顿了一顿,正中的应当就是那位谢十一哥了,想了想,她便未再继续。 纨绔得意的朝武三郎的背影扮了个鬼脸,原话奉还:“哼,算你走运!” 卫瑶卿看向围观的人群,目光落到几个平淡无奇的巡街吏身上时顿了一顿,意味深长的拍了拍纨绔:“是啊,算他走运!” 若不是谢十一出声呵斥把武三郎叫走了,她敢保证,不叫武三郎甚至武通思狠狠的摔个跟头,她就不姓卫。不过眼下,卫家局势委实不太好,谢家的人又出面了,她再激一下武三郎,让谢家的人插一脚进来就麻烦了。卫瑶卿见好就收,与明珠儿之骄女不同,卫瑶卿该忍时还得忍。 “走吧,我们进去吧!” 与卫家姐弟心情不错相比,武三郎的心情可不怎么好,“谢十一哥,为什么不让我,卫家姐弟那对破落户方才还骂我来着。” “骂你什么来着?”被唤作谢十一的少年也不过十四五岁的样子,但与这个年纪的同龄人相比却稳重了不少。 “他们骂我乡巴佬!” “从头至尾,他们口中没提过这三个字。”谢十一这话一出口,武三郎就知道他们应当看了好一会儿了。 “可他们就是那个意思呗。”武三郎觉得委屈。 “那位卫六姐只了自己的祖籍,也算不得错。”谢十一瞟了他一眼,“你以为再让你下去你就能赢了?没看到那几个御史台的吏?你是想连累武大人么?”虽自古民不与官斗,但如今御史台新上任了一位名姓石的御史,最喜好抓着官吏的“言行”做文章,自上任以来出了好几桩这样的事了,就凭借着“刚正不阿”的美名,在民间声望渐起。 “我爹又没什么?再者,不是石大人是个好人,美名远播么,怎会冤枉人呢?”武三郎还有些不服气。 “子不教,父之过。”谢十一没有细,只是对武三郎的话不置可否。至于这位石御史是个好人,那就不见得了,同样在民间声名远播,如今正四品的京兆府尹何太平大抵才有几分与好人搭上边吧!不过谢十一也不准备多,有些话了武三郎也不明白。 “十三,我们走吧!”谢十一罢,不再理会武三郎,喊了一声身边一位十二三岁的少年。 少年微微点头,方才谢十一与武三郎话时,他一句未。眼下一出声,武三郎才记起来,崔十三正是崔九的族弟,不过,应当没什么事吧,武三郎暗忖,从未见崔十三与卫家的人有过什么交集,素日里提到卫家,他的模样也仿佛是对着毫无关系的陌生人一般。 回园很大,甚至可以比起皇室的宗园还要大上不少,只是细节上或许没宗园做的那般严苛。因时常有人在这里举办马球比赛,是以回园的一边筑起了一些围观席。 眼下没有马球比赛,只正中马球场有些少年在里头练习,三三两两的围观者或坐或站在边上往里看。 纨绔朝马球场里一位穿蓝色胡服的少年挥了挥手:“李欢!”有人抬手回应,与周围人了几句,便下马牵着马走到一边,向他们走来。 纨绔眼里的兴奋与惧怕不似作假。 “喜欢吃喝玩乐?”卫瑶卿还记得今早纨绔赖在她房里有一茬没一茬与她的话。 纨绔十分自豪,平生最大的梦想就是吃喝玩乐,当时卫瑶卿不置可否。 “我现在就在吃喝玩乐啊!”纨绔目光追随着马球场中的少年们,似是随口一。 “你见过真正的吃喝玩乐么?”卫瑶卿看向场中。 “六姐,你会?教教我呗!”纨绔双目大亮,似是头一回发现了自己这位平素不甚熟悉的六姐也是个与他身怀一样梦想的人,“六姐难道不觉得吃喝玩乐不好么?” “太宗皇帝,三十六行行行出状元,你若能吃喝玩乐做到最好,那也是叫人佩服的。” “那六姐会么?”纨绔头一回听到这样的法,点了点头,深以为然。 “当然。” 纨绔一喜,正要话,却听身后响起了一阵少年的笑声。 “你六姐玩过马球么?”那位名叫李欢的少年走了过来,上下打量了一番卫瑶卿,笑眯眯的道,“六姐你玩过马球么?敢那么肯定?打马球可是很危险的。”许是与纨绔关系不错,李欢也跟着纨绔唤她六姐。 明显李欢只听到了他们对话的一半,以为纨绔问的话是问卫瑶卿会不会打马球,卫瑶卿的“当然”被他听到了,这才笑了起来。不过他若是听全了他们的对话,怕是要笑的更欢了。 那位名叫李欢的少年生的眉清目秀,又看了卫瑶卿片刻之后摇头:“六姐,你打过几次马球?你知道么?打马球很容易受伤的,六姐这般漂亮,伤到了就不好了。”李欢自幼就喜欢漂亮的东西,可家里的兄弟姐妹撑死也不过清秀罢了,是以他很是失望,至于为什么会跟卫君宁这个纨绔交好,到底还不过是看卫君宁长的不错罢了,眼下连带着看眼下这个貌美的六姐也甚是和善。 而后便听卫君宁那位漂亮的六姐笑着开口了:“放心,我打过一回的。” “噗,不是吧!”李欢险些栽了个跟头,“六姐,你可莫要逗我笑!” “一回就足够了。”那位六姐看了过来,颇有几分意味深长。 第十一章 拭目 一回就足够了。这句话可不是她的,而是她的祖父。 江湖险恶,唯有你自己去体会。一句话,让她生于簪缨世族,长于山野江湖,学的是世族百年的教导,体会的是精彩江湖的险恶,十一岁那年,祖母生辰,她从实际寺回来,平生第一回接触马球,在一旁看了一,了解了一番马球的规则之后,她就上场了。只是她未想到,马球再危险也是一样贵族的运动罢了,哪比的上以性命相博的江湖? 于是众人口中难而危险的马球在她手中宛如一样简单的玩具,她尽兴了,身边那些同样出身贵族少年少女们就不尽然了。 那一之后,祖父问她:“打马球尽兴么?” “尚可吧!”她想了想,答道。 “那这一回就足够了。”祖父笑望了过来,告诉她,你是内家功夫的高手,却去与一群顶多习了一点拳脚的贵族少年少女比,未免有些太欺负人了,胜之不武。 好在她对马球也未特别热衷,而后便未再碰了。 李欢笑的直打颤:“他六姐啊,打马球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的。” 卫瑶卿也未解释,只是看向马球场中:“要不,你带我下去看看?” “也行。”李欢看了一眼身着青色胡服的少女,显然并非临时起意,而是一早便动了这心思,心道也好,先让她接触接触,免得到时候真出了什么事就不好了。 打马球年年都有人出事,前年一位三品大员的嫡子从马上摔下来,摔断了一条腿,去年有两位,一位摔瘫了,一位直接入了葬,就前几个月还有人出事,不过所幸救回来了,自此对马球再也不碰。 带着卫家姐弟走入马球场,李欢搓了搓手,牵了他自己的马过来:“那啥,六姐啊,我的马温顺,你先试试。”末了又加了一句,“放心,我就在边上,莫怕!” 卫瑶卿看向这头棕色毛鬓的马,似是还未成年,乖顺的被李欢带了过来。她点了点头,走了过去,而后一个翻身上马。 动作没有一点拖泥带水,就连李欢都有些惊讶,忍不住拿手肘去撞纨绔:“卫君宁,你六姐比起你来好多了嘛,我还记得你头一回上马,翻都翻不上去。” 纨绔脸皮厚的很不以为意,连忙拍手:“六姐,好!” 卫瑶卿双腿一夹马肚子,就骑着马跑了起来,速度之快,连李欢都吓了一跳,不过好在看她骑着马跑的很稳,李欢便未立刻追上去,看着卫瑶卿跑了一圈回来了。 “怎么样?”李欢得意的扬了扬眉,“我这匹马听话吧!” “很适合。”卫瑶卿点了点头,却下了马,将缰绳交给李欢。这匹马性格很温顺,虽跑得不快,不过打起马球来,至少是不太容易受伤的。不管什么时候,人总是最重要的。 李欢笑了笑,正要话。 后头响起了一阵轻嗤声。 三人循声望去,却见正是先前在回园门口挑衅他们的武三郎,他身后的厮手里牵了一匹红棕色的高头大马,鼻子里喷着气,时不时的晃了晃头,看着就不怎么好驯服的样子。 “马听话算什么?自古烈马难驯,像这种跑不快的马,送我都不要。”武三郎冷笑了一声,目光略过卫瑶卿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李欢脸色一沉,刚要发怒,目光在看到那匹马时,也不由愣了愣:“你这匹,难道是那匹火绒?” “哼!”武三郎冷哼,“算你有几分眼界。” 话间,李欢已低声向卫瑶卿和卫君宁解释了起来:“这匹马曾经是黄少将军的马,跑得飞快!前两年黄少将军骑这匹火绒真叫威武,后来,黄将军去了边关,听这匹马换了好几个主人,脾气太大,不好驯服,不知怎么的竟到了武三郎手里头。” 完这话,便见那位卫六姐点了点头:“确实是匹好马!”当时在回园门口与武三郎争执时她就发现了。 “武三郎,你得意个什么劲儿?”虽然对这匹马李欢赞叹不已,不过当着武三郎的面李欢却毫不客气,“你驯服的了火绒么?” 武三郎脸色一僵,看到不少人朝这里望了过来,不由沉下脸:“谁驯服不了?” “口无凭,那你跑来看看啊!”李欢做出一副不信的样子。 武三郎沉下脸来,夺过厮手里的僵绳。 厮连忙劝道:“公子,这……” “滚开!”武三郎手里的马鞭顺手甩了那厮一鞭子,一脚瞪了上去,那匹火绒果然是不服驯,开始挣扎了起来,武三郎也没有的那般大胆,眼看火绒跳了起来,连忙从火绒身上滚了下来,抱着脑袋落地滚了一圈。因下来及时,没受什么伤。 “这也叫驯服啊!”李欢抚掌大笑,指了指自己的鼻子,“要是这样算行,那我也行!” 武三郎脸色涨的通红,周围取笑声音不绝于耳,这些贵族的少年们可不会卖武三郎面子,奚落时毫不客气。 武三郎狠狠的瞪了李欢、卫瑶卿与卫君宁一眼,转身走了,厮牵着火绒想要跟上去,被他甩了一鞭子,谅到了一边。 待到武三郎离开了,卫君宁才连忙拉住卫瑶卿的手:“六姐,教我打马球!” “你的马呢?” 纨绔愣了一愣,而后求助的看向李欢。 李欢笑了笑,招手唤来厮,不多时就牵来了一匹黑色还未成年的马:“卫君宁,这匹不错,够听话!” “六姐!”纨绔巴巴的看了过来。 卫瑶卿笑了笑,低头捡了几颗石子,而后走过去,随意的相隔洒成两列,两列正中几乎正好可容一人一马通过。 卫瑶卿手中拿了一根马球杆,问李欢又要了一根,翻身上马。 李欢见卫瑶卿一手执一根马球杆不由愣了一愣,却见卫六姐先骑着马跑了一圈,似乎在试马,而后突然加快了速度,紧接着整个人向后仰去。 “危险!”李欢才来得及惊呼了一声,就听见两声不大的敲击声响起,而后两道弧线划过,稳稳落网。 随后便见那几颗石子接二连三的飞起落入网中,马上的女子双腿夹着马肚,后仰躺在马背之上,李欢张着嘴看着这等危险而又有几分出奇美感的姿势,不过转眼,那一列十几颗石子尽数落入网中,女子这才起身重新拉住了僵绳,向这边过来。 “好,六姐,好!”纨绔兴奋的鼓掌,用手肘撞了撞李欢,“怎么样?我六姐厉害么?” 李欢还张着嘴,只是本能的点了点头,话间,就见卫六姐已经到了跟前,翻身下马,将球杆还给了李欢,李欢动了动唇,这才反应过来,翘起了大拇指:“好看!” 这真是一句出自本能的赞美,这个动作十分危险,不在马上打马球,就是骑马,这样不拉僵绳仰躺的动作也是十分危险,危险的同时却又赏心悦目。 “我要学这个!”纨绔指了指卫瑶卿方才的动作。 “先把散落在地上的石子打入网中吧!”卫瑶卿着拍了拍纨绔。 纨绔应声上马。 伸手一球杆,却见石子抛出去一段距离,而后落了地,离马球网却还是老远。 “记得一杆入网,别以为纨绔是那么好做的!”卫瑶卿抬眼看他,“至于那些好看的姿势等你能一杆入网了六姐再教你。” “那我多久才能学会?”纨绔一脸的跃跃欲试,李欢闻言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看你聪明不聪明了,有没有做纨绔的赋了。” “当然有。”纨绔立刻拍了拍胸脯,“我卫君宁可是要做第一纨绔的人。” “那我拭目以待了。”卫瑶卿着摆了摆手,“来时我瞧着离这儿不远就有一间干果铺子,我出去买点零嘴儿,你先自己练着。” “让汤圆去呗!”这回出来,六姐身边丫头枣糕没跟着,就跟了个汤圆和赶车的老蔡,纨绔立刻就想到了指使汤圆去跑腿。 “不用,我自己去挑。”没想到卫瑶卿一口回绝。 “诶,六姐!”纨绔连忙出声唤住了她。 卫瑶卿回头,却见砸过来一只钱袋,纨绔朝她眨了眨眼,“六姐,你们的零钱儿哪有我多,用我的吧,六姐的自己存着买珠花去!” 话间纨绔已跟着李欢骑着马跑了出去。 卫瑶卿看了手里这个半新不旧的钱袋片刻,默默地收了起来。 第十二章 以待 跑了两圈,挥了几杆,除了一回勉强入网,其余的无一不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瞧着六姐做的那么轻松,怎么我做起来就那么难啊!”卫君宁瞪着马球网出神。 “你六姐可不一般!”李欢感慨了一声,摸了摸下巴,“我总觉得她深藏不露的感觉!” “那当然!”卫君宁得意的扬了扬下巴,“那可是我六姐,亲的!” “瞧你得意的。”李欢拍了他一巴掌,而后紧接着一声痛呼,马球杆脱手。 “武三郎,你打人!”李欢捂着手,双目圆睁,怒气冲冲的望了过去,在家里他也是不怕地不怕的主,几时忍过这样的气? 武三郎冷笑一声,晃了晃手里的马球杆:“我是打球不心打到了你!” “你分明就是故意的。”李欢大怒,随着他这一声怒喝,顷刻间围过来几个少年,李欢素日里也是广交好友,这一下,立刻过来不少人转向了武三郎,纷纷呵斥了起来。 “你哪只眼睛看到的?”武三郎也不怕,看了一眼身后的赵三公子,冷哼了一声,“自己没用怪我咯?有本事手底下见真章啊!” 归德将军赵孟夫的公子赵明德转了转手里的马球杆:“少废话,本来就约在下月十五要比试一番的,不如今儿先来个热身,哪一方赢了哪一方道歉!” “比就比!”到底十二三岁的少年,正是争意气的时候,激不得,立刻答应了下来。 少年推推嚷嚷的在前面走着,李欢愤怒过后,脸色却有几分苍白,偷偷拉了拉走在最后的卫君宁:“君宁,我的手怕是握不住马球杆了,原本是让你来做替补的,如今怕是要你上了。” 卫君宁听了一愣:“不过我这几斤几两,你也知道,万一……” “无碍,你就站在边上充个人数便好,剩下的有章之林他们在。” “那好吧!”卫君宁想了想,一口答应了下来。 **************************************************************************** 卫瑶卿一步踏出了回园,绕到一边的回园与张家相隔的巷道中,这一条巷道叫作师道,因着道口太宗亲赐的张家宅院而得名。 张家不曾没落时,这里是长安城中有名的风水地,背靠张家,邪祟不侵。 巷道并不深,连同张家在内,坐落了七户宅子。 卫瑶卿刚走到巷口,便看到了方才在回园门口与武三郎争执时在人群中围观的几个吏,她目光在看到不远处一座轿时,不由愣了一愣,随即恍然。 那位“颇有美名”的石忠堂石御史竟将宅子安在了这里,巷道与回园的马球场不过一墙之隔,甚至以卫瑶卿的耳力还能听到马球场里头传来的喧嚣声。 不过她的目的可不是这位石御史,卫瑶卿想着看向那棵自张家祖宅中延伸出厚厚枝杈的古杏树,这棵古杏是自太宗皇帝赐下祖宅时便种下的,历经三百余年,早成百年古树,它见证了张家的崛起,也见证了张家的迅速衰落。 今儿穿着胡服,是以倒也方便,卫瑶卿后退了几步,借力翻上了这棵大树,只是人才跃上大树的瞬间,便被眼前所见的一幕惊呆了。 黄符纸飘摇,细长的朱砂线横穿张家祖宅的正中,无数摇曳的锁魂铃在张家祖宅中密布。如此阴险的手段,为的竟是禁锢张家人的冤魂,让他们永生永世被禁锢在这里,不得投胎,无法潜入轮回。到底该是何等大仇,竟连她张家人的魂魄都不肯放过!卫瑶卿十指紧扣,指甲深深嵌入肉中也浑然不觉,心里涌起了泼的恨意:祖父教导她与人为善,我张家世代矜矜业业,除凶点煞,就换来这么个结果! 这样的痛似乎积蓄了明珠儿十五年来所有的恨意,一点一点延绵开来,永无绝期。 张家做错了什么?世代不得善终,除凶点煞,到最后却以这样一种屈辱的方式死去,死后还不得安宁。 眼泪被重新忍了回去,大恸过后,她似乎哭不出来了,也不需要哭。还记得祖母在世时,悄悄告诉她,女子哭可以,要哭的好看,哭的是时候,哭给对的人看,没有对的人,她有什么好哭的。 这样阴邪的锁魂大阵,可不是简简单单就能破解的,需要实际寺的一样宝物。这一刻卫瑶卿无比庆幸明珠儿的十五年韶华没有虚度,否则,她该如何去报这一腔血海深仇?祖父、祖母、父亲、母亲还有我的族亲们,你们看着,我会解开锁魂大阵,我会为张家亲手报这血海深仇,一个都不会放过。 风起百年古杏花落,簌簌白雪般,席卷着一地的哀恸。 卫瑶卿找到了树杈中央一处回形的洞口,拔下头上唯一的簪子,将簪头旋开,倒了一点朱砂出来,迅速画了几笔,轻喝一声:“显!” 一座拳头大的洞口出现在她眼前,伸手从洞中拿出一块长形黑漆漆的木头,一把青竹雨伞,摸了摸伞柄处的封蜡,完好无损,做完这一切,卫瑶卿才重新封了洞口,从古树上爬了下来,掸去了身上的尘土。 回去的时候,绕了一趟干果铺,卫瑶卿挑了几样零嘴,先将雨伞和木头放回马车中,这才拎着零嘴儿往马球场走去。 喧嚣的吵闹声让卫瑶卿忍不住皱眉,待她拎着干果走到观席上时,却见马球杆高高扬起一击击中了黑马的眼睛,黑马突然受袭,立刻狂奔了起来,冲撞间,紧接着几匹马受了惊开始在马球场中乱撞开来。 手受了伤的李欢是在围观席上看着这一切发生的,武三郎的马球杆高高扬起,一击击到了卫君宁骑着的黑马,黑马狂奔之下,接连撞倒了几匹马。 随着几声惊呼“宋二公子!”“马公子”“崔十三公子”…… 李欢大怒:“武三郎,你这卑鄙人!”罢便要撑着未受伤的手越过跨栏,就在这时手里被塞上了一包东西,而后一道带着几分还未散去的淡淡杏香的青影越过了围栏。 李欢一愣,看了看手里的干果,这才转向马球场中那道青影:是那位出去买零嘴儿的卫六姐回来了。 第十三章 坠马 马球场中早乱成一团了,那道青影越过围栏冲入场中,一时间除了李欢,竟是谁也没注意到。 看着她一步蹬上了马球场边那匹红棕色的高头大马火绒身上,李欢早已吓呆了:“别……” 红棕色的高头大马前腿高高抬起,想要将人甩下来,李欢全身心的注意力眼下都在那穿着青色胡服的女子身上,见她一手攥紧僵绳,一手拍了拍高头大马,嘴唇似乎还动了动。 李欢睁大眼睛,看着眼前的一幕不敢置信,却见火绒突然安静了下来,撒腿向前奔去。 到底名马良驹,不多时便冲破了混乱的人群向那受惊的一人一马冲去。 卫君宁早被吓懵了,本能之下,只知道攥紧缰绳,任黑马带着他狂奔,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甩下来。 “二弟!” 卫君宁紧紧攥着缰绳,突然听到这一声,原本勉强的支撑立刻破功了,带着哭腔大喊:“六姐六姐,救我啊!” “把手给我!” “我……我不敢啊!”纨绔当真是被吓傻了,本能的只有紧紧的拽住缰绳。 确实有些难了,对于一个才学会骑马不久的人,卫瑶卿凝眉,冷哼一声:“闭眼!” “六……六姐?” “信六姐么?” “我……信。” “闭眼!”纨绔闭上了眼睛,手里紧紧的拽住了缰绳,“放手!” 手本能的一松,待到反应过来时,人已经跌下了马来,纨绔大骇之下,一只手拉住了他,似乎又是那样暖洋洋的感觉,整个人腾空而起,而后下一刻就稳稳的落到了马背之上,纨绔心翼翼的睁开了眼,却见自己正坐在一匹高头大马上,而前头坐着的正是卫瑶卿。 “下去吧!” 纨绔早已认出了现在骑的正是那匹火绒,若换个时候,指不定要央着六姐带他跑上一圈,但现在形势混乱,便乖乖的爬下马来。 李欢看着少女转眼间驯服了火绒,追上发狂的马驹,整个人弯下腰来托住了摔下马来的卫君宁,而后将他拉上了马背,整个动作一气呵成,不带一丝拖泥带水,若非时候不对,他都要忍不住拍手叫好了。 越过围栏,向这里走来,李欢看着马背上穿青色胡服的少女,双眼发亮:“卫六……” “宋二公子坠马了!”一声轻呼打断了李欢正要出口的话。 在方才发生事情的那一瞬间,早有马师赶过来了,奈何事发突然,场中又乱,竟是来不及阻止,便有人坠下马来。 马师心里暗暗叫苦不迭:少年意气纷争,眼下争出了事,倒霉的还不是他们这些人,只是抱怨归抱怨,人还是要救的,得先把人疏散到一边。 在有人惊呼“宋二公子坠马了”那一瞬间,卫君宁蓦地背后冒出了一阵冷汗,心有余悸,还好还好,有六姐在! 李欢也舒了口气,眼角余光一瞥,瞥到那马场中狂奔的两匹骏马,马上的两个少年紧紧的攥紧了缰绳,似是也知道这时候一松手,不死也得重残! “不好!”李欢看着那两匹骏马的路线,就在这时,身旁的那道青影夹着马肚子冲了上去。 两匹发狂的骏马横冲一撞,骏马上的两个少年顷刻被撞飞了出去。 “十三!”有人惊呼! 崔琰很多年以后还记得那一刹那的情形,整个人从马上被撞飞,落向摆在场边的一摞兵器架,那系着红缨的长枪枪尖一点亮的有些刺眼。眼睁睁的看着枪尖在自己眼前放大,他的眼睛!贴上的那一瞬间有人拉住了他,那瞬间的定格,让他生出一股劫后余生的后怕,而后整个人便腾空而起,倒趴在了马背上。 他缓缓抬头,来不及拭去满头的冷汗,只看到了身旁那道青衫胡服的背影。从马背上爬了下来,那道青衫胡服的背影也跟着下了马,而后向前走去,竟从头至尾竟没有给他一张正脸。崔琰不是不知道她是谁,甚至就是因为知道她是谁,对她的举动反而更无法理解了。这位卫六姐就这么走了?难道不回头看一眼,承一发他的感激么? 然而事实上确实没有,围过来的少年七嘴八舌的问着他的状况。 “我没事!”崔琰答道,最害怕的时候已经过去了,擦去了额上的汗珠,马公子虽也被撞飞了出去,但落地的地方有软沙,除了一些皮肉伤,看起来没什么大碍,而躺在地上的宋二公子就不怎么好了。崔琰回头看向那一摞的兵器架,险些他就要看不见了,成为一个瞎子。 “六姐!”卫君宁惊险过后已恢复了过来,上前拉住卫瑶卿的手,“吓死我了!” 李欢跟在后头看了眼那被围起来的世家贵公子,语气有些古怪:“你救了崔琰。” “已经伤了一个了,若是再伤一个恐怕麻烦更大!”少女弯腰拍了拍身上的灰。 察觉到自己语气古怪的李欢晃甩了甩头,方才也不知道怎么了,自己竟用那样的语气话,不过到底年少,这奇怪的感觉很快就被他抛到了脑后,看了眼一脸茫然的卫君宁,李欢深吸了一口气:“卫二,我真是羡慕你啊!” “羡慕我什么?”卫君宁不解,论最重要的家世他是远远比不上李欢的,骑御射书更是远远不如,可以,除了这张脸,他浑身上下没一点比得上李欢的地方。 “羡慕你有这么一个六姐啊!”李欢虽与卫君宁关系还不错,但比起不学无术的卫君宁,他眼下正在国子监最好的太学院读书,可不是那等草包纨绔。方才的事情虽因武三郎挑衅而起,但是卫君宁没有受伤,他的马却接连撞伤了三人,宋二公子已经躺在地上了,若是把崔家的人再伤了,恐怕后果更严重,武三郎少不了被问责,但是卫君宁恐怕也会成为他人迁怒的对象,究其本源不过是如今卫家势弱罢了,柿子挑软的捏就是这个道理。 眼下也好不到哪里去,只能比起她若不出手相救的情况要稍好一些罢了。 宋二公子双目紧闭,脑后有些血迹洇开来,谁都不敢去动。 “他会不会死啊!”看那宋二公子一动不动,卫君宁凑到卫瑶卿身边声道,似乎有些害怕。 李欢闻言,忍不住摇头:怕是卫君宁这个纨绔到现在都没意识到出大事了,他目光落到了一旁青衫胡服的少女身上,看了许久之后才悠悠叹了口气,不知道是心疼这个少女还是感慨这样的纨绔竟有个如此灵秀的姐姐,浑不像亲生的。 “让汤圆拿点水,找只竹罐来!” 卫君宁应了一声让汤圆去办了。 请宫里的御医怕是来不及了,有人已经把离回园最近的保和堂的王老大夫找来了。王老大夫虽并非御医,但在民间声望也是不错,毕竟行医四十年的老大夫了。 只是过来瞅了一眼,王老大夫就开始摇头,而后弯身搭了搭脉,起身,脸上却由初时的怜悯改为震怒:“人都死了,华佗再世都救不了,你们是存心要折我保和堂这块牌子么?” “不可能!”一道尖锐的女声响起,一位三十多岁的贵妇人尖叫了起来,身后跟着几个家丁,似是匆匆赶来,“二郎啊!你这庸医,我的二郎啊!” 李欢暗道不好,果然麻烦来了! 第十四章 迁怒 “二郎啊!”那中年贵妇痛哭起来,李欢却觉得浑身发寒,想了想,咬牙拉住了那个青衫胡服的少女:“你跟君宁先走,剩下的交给我!” 少女转过头来,眼睛里倒映着一点潋滟,一张口,清冷声音中带着几分别样的酥软,她:“没事!”罢,她反手拍了拍他的手似是安慰。 李欢却突然放开了她,仿佛手被烫到了一般,有些不知所措。 不过他再如何不知所措,那个青衫胡服的少女却神情坦然,似乎一点都不惧怕!如果卫君宁的不惧怕是因为不明白,这个少女却是明白的,可她却并不害怕。这份自若的模样,让李欢也渐渐冷静了下来。 宋二郎是鸿胪府卿宋仁义的二子,宋仁义娶妻伏氏,也就是眼前这位,她的兄长是正三品的上都护伏子业,卫瑶卿很快就想起了眼前这位贵妇的身份,这得益于她不错的记忆力,只要是见过的,听过的朝中各府官员家眷,她几乎都不会忘记,祖父自幼把她当成张家下一任的家主培养,因为她的未来是要去阴阳司中杀出一条大师的血路,所以对朝中官吏人员品级她可以是倒背如流。 “二郎啊二郎!”伏氏趴在宋二郎的身体上痛哭起来,王老大夫抬抬手,正准备告辞,伏氏却突然喝声:“把他拦住!这个庸医见死不救,拿他去见官!” 王老大夫大怒:“我保和堂行医四十年,那个孩子已经死了,你拿个死人来让我医,就是华佗在世也医不了!你官夫人就能诬告良民么?” “是不是诬告,见了官便知道了!”伏氏站了起来,眼里满是恨意的看了过去。 王老大夫脸色瞬间转白:就算见了官侥幸没被用刑,他这等年纪了,牢里头一进一出怕是也差不多了。 “你……这是泄愤!”王老大夫和跟过来的学徒被伏氏带来的家丁所制,动弹不得,一张脸涨得通红,狠狠地“呸”了一口,“你这毒妇!” 伏氏红着眼冷哼了一声转向四周:“是谁害了我家二郎!” “中书令卫同知大人的侄子卫君宁马受了惊,撞到了宋二公子!”立刻有人开口了。 李欢脸色大变:“好不要脸,若非你武三郎故意击中那匹黑马的眼睛,那黑马又怎么会发狂,武三郎你还要脸么?” “我打的是卫君宁的马,他若出事,我武三郎自是要负责的,可宋二公子出事是因为卫君宁撞了他,所以归根究底,一码归一码,宋二公子出事可不是要卫君宁来负责么?” “若不是你故意使坏,我的马又怎会受惊,累得宋二公子出事!”卫君宁只觉满腔的委屈,凭什么他什么都没做,还是受了害的,怎么到头来错居然在他身上。 伏氏脸色微沉,盯着武三郎,武通思官职不高,只是武三郎的母亲刘氏却是如今的尚书令刘明净的女儿,看了半晌之后,她目光倏地一转,转到了卫君宁身上,一张口便是:“来人,拿他去见官!” “凭什么?你们讲不讲道理!”卫君宁惊恐,虽是个纨绔,喜好吃喝玩乐,可他却从未想过要下大狱,大狱那是什么地方,进去不定就出不来了,这样一想,惊吓之下几乎是本能的喊道,“六姐六姐,救我!” “还六姐,七姐都救不了你!”武三郎脸色得意至极。 李欢正要话,却见少女朝他摇了摇头,侧身问匆匆回来的汤圆,“除了水和竹罐,我另外交待你的事情办妥了?” 汤圆点了点头,指了指不远处过来围观的那一堆平民百姓,里头果然有两个打扮无奇的吏。 卫瑶卿这才出声:“我救不了他却能救宋二公子!” “胡!”伏氏第一反应就是大声呵斥,不过随即犹豫了起来,看着躺在地上的宋二公子再次红了眼,“你什么?” “那便算了!”少女竟没有坚持,摆了摆手,“那伏夫人带家弟走吧,女大不了去鸣冤罢了!” 少女的反应有些出乎伏氏的意料之外,到底这个卫家的贱民如何都不能与她的二郎相比,想到这里,伏氏停住了脚步:“你若当真能救我二郎,我便放他一马,若是不成,你们两个与我一同去见官!” 女子不比男子,牢狱里什么腌臜事没有?好好的女儿进去,就算没什么事,出来也不一定干净了。 “放肆!”崔琰脸色大变,不管配不配得上他九哥,至少眼下,卫六姐是他九哥的未婚妻,还是换了庚帖的,这样一想,崔琰就要上前阻止,却被谢十一及时拉住了:“不急,万一那位六姐当真能做到呢?退一万步讲,就算不能,到时候你再出面,卫家就承了崔家的情,她与你九哥的事情原本就是为了报恩,如此一来,你也有恩于她家,届时那亲事便能斟酌斟酌了。” 崔琰停住了脚步,半晌之后点了点头,脸上却仍有几分不喜:“方才她救了我,我回报是应该的。”他不想他的回报染上这样的算计。 “你啊,也好!其实我瞧着卫六姐也是不错的,至少有几分其祖父卫郎将大人的真传,只可惜出身委实有些……”谢十一看崔琰脸色不喜,便不再了。 “好!”青衫胡服的少女点了点头。 “不可能!”那位保和堂的王老大夫当即喊道,即便被家丁制在手中,仍然不信,“宋二公子已经没有脉搏了!” “所以,一会儿还请王老大夫助我!”少女看了他一眼,“把老大夫放开吧,一会儿少不得王老大夫帮忙!” 王老大夫一怔,待到被松开推到少女身边时还有些不敢置信:“不可能啊,他已经死了!” 少女手伸到躺在地上的宋二郎受伤的后脑勺处片刻之后收了手,待看到少女食指与中指上沾上的宋二郎的血迹之后,伏氏攥紧了手,死死的盯着面前的少女。 抽出一张黄符纸,少女画了几笔,倏地起了一道轻微的火苗,不过转眼便落入了那接在下方盛了水的竹罐中,这些动作一气呵成。 王老大夫神色讶异:“你是符医!”罢这话,随即了然,“难怪敢这样!” 少女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掐着宋二郎的嘴,把竹罐里的水喂了进去。 “咳咳!”众人只听两道轻微的咳嗽声,那躺在地上的宋二郎轻轻的咳了两声,伏氏连忙冲了过来,“二郎二郎!” “王老大夫,余下的就交给您了!”少女站了起来。 “你救活的人,怎么……”王老大夫讶异的看着她。 少女看了他一眼:“我是符医,只救得了病入膏肓之人,却救不了活着的病人,自然剩下来的就靠您了!” 第十五章 人如其名 素日里嚣张的贵族少年们难得的安静。 眼看着方才连脉搏都没有的宋二郎咳了两声竟然活过来了,没有人敢话。符医啊,阴阳有十三科,种类繁杂,听就算阴阳司里也没几个能用符医救人的,素日里懂符医的师们神龙见首不见尾,难得能请到一个会的,那都是要大开中门迎接的,没有想到,居然在这里,看到了一个活生生的符医。 人救回来了,伏氏惊喜过后,起身看了卫家姐弟一眼,摆了摆手:“你们走吧!这次,就不跟你们见识了。” “不跟我们见识?”少女的声音清冷中带了点些微的酥软,若是平时,可能听着甚是悦耳,可现在,伏氏听了却心中恼怒,狠狠地看了过去:“不知好歹!怎么?不要以为救了我家二郎我宋家就要欠你的情,别忘了若不是你这个弟弟,我家二郎又怎会出事?便是你救也是你应当的!” “应当?”少女冷笑了两声,却忽然噤了声,冷下脸来,“今次是我第一回与家弟出门,做姐姐的万不能让家弟受这样的委屈!” “六姐!”卫君宁撇了撇嘴,似乎快要哭出来了一样。 “回去哭!”卫瑶卿看了他一眼,转向眼前的伏氏,“宋夫人,你当真要如此么?” 伏氏不屑地瞥了她一眼,“怎么?武家公子的不错,他打的是你这个弟弟,但你这个弟弟没事,自是不用他负责,但是我家二郎可不就是你这个弟弟撞的么?合该你这个弟弟来负责。” “夫人好口才!”卫瑶卿拍了拍手,却在此时突然弯下腰捡起了地上的马球杆,拨了拨脚边的马球,而后一杆挥起。 “啊——”“夫人!”随着几声手忙脚乱的呼声,伏氏顶着打乱的发髻,揉着发青的额角怒瞪卫瑶卿,“你这个臭丫头,待回去,定要我兄长参上一本,看看中书令大人是怎么教导晚辈的!” “我父亲尚在,与我大伯何干?”眼前的少女眨了眨眼,似是十分惊讶,“宋夫人,您怎么这么生气,不知女做了什么惹您那么生气?” “方才不是你挥的杆?” “是我挥的杆!”少女点了点头,一脸的不解,“但女打的是球啊!” “球砸到我了!” 少女两手一摊:“那夫人你得找球算账啊!与我何干?” 哄堂大笑。 这些出身贵族的少年有不少家世要远胜于伏氏,因此可不会给面子,眼前的一幕极大的取悦了众人,是以这些少年再也忍不住皆笑了起来。 “牙尖嘴利!”武三郎脸色难看。 少女一笑:“承蒙教导!”言外之意,还不是跟你学的。 伏氏阴翳的看了过来:“原先,我还想着承了你的情,眼下看来却是不必了,卫家姐救人原来是为了折辱人!” “不敢当!”少女脸上笑容淡去,“宋夫人先是欺软怕硬,不想得罪折冲都尉武大人与尚书令刘大人,便迁怒我父母皆白身的姐弟身上,而后救命之恩反被称为理所当然。罢了罢了,女原本也不为回报而救,只是今日夫人官威甚大,我卫瑶卿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发誓,人以类聚,物以群分,以后夫人的族亲或与您相交之人,但凡有涉及阴阳十三科所求的,我卫瑶卿一概不救!” “哼!年纪不知分寸,全然不把大家放在眼中,难不成还非你不可吗?”伏氏冷笑着罢,转身就走。 “机难测,夫人还是积点德吧!”卫瑶卿却没有就此收手的打算,“起来夫人姓伏,果然人如其名。” 这话罢,便响起了几声轻笑声。 有人不解:“什么意思?” “伏,一人一犬也,即为狗仗人势,欺软怕硬之辈。”李欢毫不客气的解释了一番,一阵大笑声随即响起。 走至一半的伏氏再也忍不住了转过身来,死死的盯着卫瑶卿:“好,好,卫家好家教!回去定要我夫君与兄长参卫大人一个治家不严的罪名。你以为卫同知护得了你?他那个中书令算个什么东西?也不过这几了!” “早了此事与我伯父毫无干系,我父亲还在,不过却是个白身,你要参便参吧!不过顶多教女不严的罪名,软禁上一个月罢了。”卫瑶卿着扔掉了手里的马球杆,懒洋洋的了起来,“另外夫人,不必那么麻烦了,因为女也要告官!也不一个个来了,一起来吧!女要告折冲都尉武通思大人教子不严,纵子辱骂平民,故意伤人,要告鸿胪府卿宋仁义大人、上都护伏子业大人一个纵妻,一个纵妹辱骂朝廷命官,我还要告三品诰命宋夫人人如其名妄议朝政,意图染指子行事,我伯父官到头不到头要你来教陛下么?”少女着突然转身,跪了下来,“石大人,这一状,不知您接是不接?” 石大人!伏氏脸色大变,而后便见那一群围观平民中让开了一条道,一位身着绿色从三品官袍的中年男子走了出来,他脸上标志性的美髯已经昭示了他的身份——从三品御史大夫石忠堂! 他径自走到那跪下的少女跟前伸手将她扶了起来,抬眼看向脸色难看的伏氏,满意的点了点头:“自然是接的!” 伏氏只觉眼前一黑,瞬间倒了下去! 第十六章 连夜 石忠堂都亲自出面了,这事自然不是随意的了,卫瑶卿录完状纸才与卫君宁等人离开。 卫君宁正要跟着卫瑶卿踏上马车,却听李欢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人是骑马而来,似乎走的有些急了,顾不得擦擦脸上的汗,李欢翻身下马,拎着几盒干果过来:“六姐的零嘴儿忘拿了!” 帘子掀开一角,一张精致中带着几分笑意的脸出现在了他的视野中:“多谢李公子了!” 李欢怔怔的看着她,见她弯唇浅笑,人是在笑,笑的极美,可眼里却没有半点笑意,这样矛盾的模样,不知为何让他瞬间心里一揪,她没有哭,甚至脸上还带着那么好看的笑容,可给他的感觉却是哀恸极了。 “这么一点东西你还特意跑一趟?”卫君宁口中这么着,却接过了干果盒子,“以前我有什么忘记的,也没见你特地走这一趟啊!” 李欢仍在看那少女,口中道:“零嘴儿糕点不经放。” “哦,那谢谢了啊!”卫君宁看了看手里的干果盒子,挠了挠后脑勺,他还不至于心疼这几个干果盒子钱。 少女朝他笑了笑坐回马车中,帘子也放了下来,察觉到自己失态的李欢连忙干咳了两声,目光转向卫君宁:“君宁,改我来看你,还不曾去过你家呢!” “可以啊,不过我家就巴掌大的地方,你怎么突然想起来我家了?”卫君宁着看了他一眼,“我可不是那么气的人,要不外头约个地儿,我请客!” “不,就来你家吧!”李欢突然生出了几分局促,翻身上马,“色不早了,你们快些回去吧,我……我也回去了。” “奇奇怪怪的。”卫君宁摇了摇头,翻身坐上了马车,却见卫瑶卿闭着眼,头靠在车壁上,似是倦极。 卫君宁看了会儿,低下头来:“六姐,我是不是惹事了?”他虽然不过是个纨绔,但从未想过要惹什么事,今发生的一切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人前还能靠着六姐站直身子,人后却已生出了几分后怕与悔意,“早知如此,我道个歉好了!” “错不在你。”却见卫瑶卿睁开了眼睛,一双瞳子亮的惊人,到底不过是身份不如罢了,有时候身份低微本身便是一种错。 “六姐,这件事……”卫君宁挠了挠后脑勺。 “祖母那里先瞒着,她身子不好,经不得惊吓,缓缓再告诉祖母。”卫瑶卿嘱咐他道。 “诶。”卫君宁应了下来,却自觉的坐在那里,不再出声,让卫瑶卿觑。 卫府很快便到了,走下马车,正要进门,卫瑶卿却突然停住了脚步:“二弟你先进去吧!” “六姐,我陪你……”卫君宁正要等她一起,目光在看到卫瑶卿脸上的神色时却不由顿了顿,而后乖乖的进门了。 卫瑶卿这才走向停在卫府对门的一辆马车,方才走近,便见从马车里走出一个妇人打扮的女子,生的也有几分清秀,她朝卫瑶卿笑了笑,便转身走去了一旁的首饰铺子里。 卫瑶卿掀开帘子,一眼就看到了里头端坐的何太平。 “何大人!” “方才的正是拙荆,六姐,请借一步话。” 卫瑶卿踏上了马车,坐了下来,“何大人,下回女还是去府内寻您吧!”方才看到标识着京兆府尹的马车时,她也没想到。 “这是举荐文书。”何太平将盖着官印的举荐文书递了过来。 卫瑶卿接过:“多谢!”罢,她起身似是准备走下马车。 “六姐,今日的事,本官已经知道了。”何太平看着她的动作忍不住脱口而出,果不其然,见那位卫六姐重新坐回了位子上,眼风淡淡地扫过来,“差点忘了与何大人提及此事了。” 何太平干笑了两声:“不过一日的功夫,六姐您这一出是不是闹得有点大了?” “乱起来才好啊!”卫瑶卿看着他,“何大人,若不是您在民间的声望,您以为您还能好好的坐在这里么?” 何太平沉默,他明白卫瑶卿的意思,张家出事之后,老师被牵连,而后首当其冲跟着出事的就是中书令卫同知,随后是云麾将军江寒,不过三个月的功夫,两位三品大员接连出事,而他们无一例外的都是乔环的门生。 “石忠堂并非良善之辈。”何太平叹了口气,看向卫瑶卿,试探道,“六姐可能不大清楚。”虽是才发生的事情,可是在回园那种地方,围观的又那么多,一个时辰,足够让各家的探子回去禀报,明日早朝怕是少不得要闹起来了。 “沽名钓誉之徒,他要名,我也有我所求,也并非不能借一下石忠堂的手。”没想到这位六姐脱口而出,可以是一语中的。 何太平沉默,总觉得自己不是在跟一个十三岁的少女打交道,面前坐着的仿佛是一个宦海沉服多年的官场老手,让他无所遁形。 “状纸女已经写了,何大人不妨前去一看。”卫瑶卿笑了笑起身,“江将军的事再耽搁下去,怕是云麾营里只知赵将军不知江将军了。” 云麾将军江寒与归德将军赵孟夫分管云麾、归德两大营,驻守长安城外,三个多月前,云麾将军江寒出了事,云麾营就暂时由归德将军赵孟夫接手。 何太平还有些发愣,却见少女临下马车的瞬间似是随口一句:“起来,赵将军的公子今日似乎也在场呢!” 何太平闻言一怔,一个人在马车中坐了许久,直到何夫人上车推了他一把:“怎么了,一个人呆坐着,那位六姐已经走了。” 一语叫醒了还在发怔的何太平,何太平来不及理会夫人,连忙喊了一声:“六安!” “诶,大人!的在。” “速去御史府,本官要与石大人共同审理这份民告官的案件。” 入夜。一连大半月的晴好之后,今日却是大雨瓢泊,一辆马车停在了已被罢了三个月早朝的右相乔环府门前。 有人从马车上下来,连夜冒雨敲开了右相府的大门。 第十七章 柳暗 “老师!”何太平低头唤了一声对面坐着的当朝右相乔环,见他里头穿着中衣,外头罩着一件并不相配的灰色外衫,一看就是一副将将就寝的模样。 乔环神色倦怠的看着何太平:“出什么事了,竟让你深夜冒雨前来。” 何太平叹了口气:“学生也不想连夜登门,只是终究辗转难眠,不得已才连夜过来了。” “到底什么事,罢!” 乔环坐了下来,做了个手势,何太平跟着坐了下来。 “老师,您还记得中书令大人家里那个与崔九郎有婚约的姑娘么?” “崔远道那个老狐狸家的九郎?”乔环脑海中很快便浮现出了一道玉树临风的身影,不由失笑,“他倒是舍得!” “正是。” 乔环回忆了片刻:“是不是同知那个侄女?” “对,三个月前险些被青阳县主打死的那个。” “姑娘怎么了,竟要你连夜冒雨登门?” “老师可听过这两日发生的事情?”何太平想了想,反问乔环。 乔环挑眉,有些诧异的看着何太平,不过口中却道:“昨日是咱们那位娇蛮的县主打死了一位官宦之女,听是你接的手,今日听有民要告官,是石忠堂揽下的案子。”虽乔环已被罢早朝三个月,但长安城的风吹草动还是能吹进他的耳中。 “两件事都与那位卫六姐有关。”何太平深吸了一口气,眼里有些不可思议,“昨日,我受刘大人所托,替他寻找爱女,您也知道那事之后,钦监、阴阳司的那群人对我们避之不及,我找到的监生帮不了什么忙,结果就在昨日,是那位卫六姐替我们找到的人。” “难道那位六姐竟于阴阳十三科上颇有赋?”乔环有些惊讶,眯起了眼睛,“我只记得同知有个弟弟屡试钦监不中。” “那位六姐就是卫同远的女儿。” 乔环闻言不由露出了几分啼笑皆非的表情:“看来卫家还真与阴阳十三科有缘!” “若只是此事便也罢了,总之见着是师兄的侄女,她又于此道上有赋,我就想着帮上一把,不定将来还能有个助力,所以手头的举荐名额就给了她。”何太平道。 乔环点头:“这样也不错。” “这就是昨的事情,今日不过一的功夫,熟料那位六姐就闹出了这么大一件事。” “你是,她就是那个告官的孩子?”这下连乔环也惊讶了,玩味的摇了摇头,“倒是有胆识。” “我原先也以为不过是巧合,只是回去的时候,将举荐文书给她时,她与我了一些话。”何太平道,“老师大概还不清楚具体情况,她写的状纸我特地誊抄了一份,您看了就知道了。” 乔环接过何太平递过来的状纸,却见状纸被他藏在袖中没有一点沾湿的痕迹,再看何太平还在滴水的衣角,足见何太平对这份状纸的重视。 乔环打开状纸看了起来,越看双眼越亮。 “老师,我何太平接手的案子无数,状纸也见过不知凡几,但从未见过这么一份慷慨激昂却又条理清晰,重点明朗的状纸,简直看了叫人感同身受!”何太平着已带上了几分激动之色,“堪称经典!” “她写的?”乔环已经看完了状纸,不消何太平细出了什么事了,已经忍不住来回走动了起来,“妙,简直妙极!这份状纸速速遣人去送给齐修明一份,明日早朝,定要将它摆到圣上面前!” “老师……”何太平还欲话,乔环却摆了摆手,看着那份状纸半晌之后,突然失笑,“起来,倒是叫老夫想起了一件事!” “不知老师的是……?” “可听过《诉陈王十恶》?” “老师的可是二十年前陈王叛乱,庙远先生的那篇檄文《诉陈王十恶》?” “不错!”乔环叹了口气,“就凭这一篇檄文,庙远先生一朝名动下,时下多少读书人视庙远先生为楷模!” “不过后来庙远先生去了实际寺,再未踏出实际寺一步,两个月前庙远先生在实际寺的后山坠崖身亡。”乔环着露出几分惋惜之色,“可惜了!” “庙远先生暂且不提,这件事一起,如今京中局势想不乱也难,乱起来好啊!”乔环放下手里的状纸,忍不住抚掌而笑,“乱起来好啊!” “老师。”何太平的脸色却瞬时变得古怪了起来,“这句话,卫六姐也过。” “嗯?”直到此时,乔环脸色才有了变化。 何太平着,自己的脸上也带了几分不可思议:“今日我去送举荐文书时,原本想提醒一番六姐,哪知六姐却一语中的石忠堂是沽名钓誉之辈,不仅如此,她还云麾营里快只知赵将军不知江将军了。走之前甚至还提了一句赵孟夫的公子今日也在马球场。这绝非误打误撞!” 乔环盯着那份状纸沉默了许久,才悠悠开口道:“乱起来确实好啊,赵孟夫的公子倒果然肖似其父!” 何太平也明白了卫瑶卿的意思,云麾将军江寒出事是因为江将军治军严明,一年前惩治了一位欺辱民女的吏,并将犯事的一同逐出了云麾营,熟料那犯事的随后逃到了南面占山为王,竟闹出了匪患,而逐出云麾营的那几个正是其中的头目。有人借此大做文章,参江寒处置不当,如今江寒被暂免职务,闲赋在家。 “江将军若是杖杀了那几人,他们又要参他滥用私刑;若是不管不顾,又要参他毫无作为;依军法处置,逐出云麾营,闹出了匪患,程相那边的人又参江将军处置不当!”何太平叹道,“当真是难缠!” “所以,这不是有了个现成的例子么?”乔环指了指那份状纸,“还要多亏赵公子的好计谋了!” 这手段,与赵孟夫如此相似,若没有这位赵公子在后面推波助澜,谁会信? “朝中局势胶着不下已三月有余,谁成想几个孩子打个马球,这胶着的局竟这般误打误撞的解开了。”乔环站了起来推窗看向窗外,大雨倾盆而下,闷雷闪过,书房之内亮如白昼:“果真是柳暗花明来!” 第十八章 花明 “太平,速速将这份状纸誊抄一份交到齐修明手中!”乔环道,“晚了便来不及了!” “是!”何太平着心翼翼的拿起了桌上的状纸却听乔环突然笑了一声,“没想到同知家里还有这么一个后辈,倒是叫老夫不曾想到!” 原本准备退出去的何太平却再次停住了脚步,他想了想,忍不住又道:“老师,起来,关于卫六姐,倒是让我记起了一件事?” “看!”乔环如今似是对这位卫六姐起了极大的兴趣。 何太平道:“昨日下午青阳县主在青阳园的宴会上折辱了一番卫六姐,她命人将菜肴置在盘中放在地上推到卫六姐面前,要她吃下去!” “荒谬!”乔环忍不住拍桌而起,“如此折辱一个朝廷命官的家眷,看来咱们这位娇蛮县主是被宠的不知南北了!” “中书令大人的状况您也知道,无人出面调停,那位六姐就这般坐着,拿起来吃了,坦然自若,视周围眼神如无物。”何太平道,“如此多人的面前,就这份气度,总让我觉得她并非一个普通女子。古往今来,前观韩信肯忍胯下之辱,所以这等人必定所图甚大!” “太平,你害怕了?”乔环反问他。 何太平想了想摇头:“有中书令大人这层关系在,还不至于害怕。只是老师,我并无看轻的意思,这样的女子,您觉得区区一个卫家养的出来么?” 乔环看着他没有话。 何太平继续道:“甚至我想的多一些,从卫六姐受青阳县主折辱开始,所有的事情似乎都与卫六姐有关,不过两的时间,长安城就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来,简直不敢叫人想象以后还会出什么事来!” “太平,你顾虑仔细是好事,但退一步讲,动静是闹大了,可都于我等有益,有这般厉害的后辈,于我们而言,不是一件好事么?”乔环笑道,“老夫官至右相,容一个后辈的肚量还是有的,待她考入钦监,你安排一下,带她来见我!” “是,老师。”何太平脸上还带着几分诧异,没有想到乔环居然肯亲自见一见这个十三岁的姑娘,“我也并非容不下她,否则也不会出手相助了。只是委实觉得,长安城中世族林立,但究其整个世族宗室,要培养出一个这样的女子,要花费何等心力?有这等心力的世族又怎会去培养一个女子?若是男子还有可能。” “这样啊!”乔环闭了闭眼,半晌之后,突然笑了起来,声音里头有些难得的失落与感慨,“如今是没有了,不过曾经有过。” 何太平不敢置信的看着乔环,看到一个卫六姐已经让他惊异的了,居然还不止一个? “我有一位老友,他的一位孙女自幼赋出众,他便倾尽所有心血,尽心培养,可以这个姑娘虽不过十几岁的年纪,却不逊于长安城中任何一个世族中最顶尖的后辈。”乔环着目光已经落到了桌上一方八卦模样的风水摆件上,“我那位老友将孙女视若珍宝,爱重之下为她取了一个极贵重的名字——明珠!只是可惜,后来我那位老友举族覆灭,明珠还未来得及大放光明便陨落了!” 何太平看着乔环将目光落到了眼前的风水摆件上,心头不由一惊,一般的世家贵族倾尽全力培养的定是族中的优秀后生,但是的确有一族因为赋所限有所不同,那就是曾经掌管阴阳司达数百年之久,出过一十三位大师的张家,原来张家还有一位名唤明珠的姐,只是可惜的是,这颗明珠还未大放异彩便已陨落尘埃了。 想到这里,何太平不知为何生出了几分惋惜之感,一个如卫六姐这样的女孩子,又是出身百年世族,可以想象,长安城中将会生出怎样的轩然大波,只怕当真是一家有女百家求吧! 大雨瓢泊而下,际电闪雷鸣,这样的风雨欲来莫名的让何太平想起了那位卫六姐,似乎蛰伏许久,终携风雨而来,要将整座长安城掀个翻地覆。 *********** 大楚朝与前朝不同,由阴阳司或者钦监的官员们负责记录早朝内容,间或有相冲或者不详之事,这些官员便会出言提醒子。 今日负责记录的是钦监的文监正,他默默地站在一旁,仿佛游离于时政之外,总之凡有相冲或不详提醒子一番就够了,其余的,与他何干? 只是今日便是他站在这里,似乎也能感受到从子身上散发出的怒意。 文监正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两人。鸿胪府卿宋仁义、上都护伏子业,还有个被参的折冲都尉因着还未及三品,无法上朝,倒是免了直面子的怒火。 站在旁边的御史大夫石忠堂一脸正气与愤慨,那份状纸就是他带来的。 “好一出民告官的好戏,朕居然不知道一个无知妇孺胆敢染指子行事!”很明显子的怒火来源于伏氏那句“他那个中书令算个什么东西?也不过这几了!”不管他有没有发作卫同知的想法,就算有,也轮不到伏氏大庭广众之下妄议朝政。 石忠堂心中有数,那份状纸渲染的重点就在伏氏的妄议朝政上,写状纸的人清楚的知道子对官宦家眷的恩怨根本不会理会,是以前头只是寥寥数笔,反而后头开始大肆渲染伏氏妄议朝政,似乎能代子行事。石忠堂原本还欲点拨那个姑娘一二,没想到这份状纸倒着实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待得子盛怒过后,太子少傅齐修明出列:“臣有本奏!” 他一出声,位列的不少群臣都惊了一惊,谁不知道这位状元郎出身的太子少傅在朝堂之上极少话,如一个透明人似的人物今日突然开口,是转性了么? 见他出列,子似是也有几分诧异,随即:“准奏!” “臣参鸿胪府卿宋仁义大人、上都护伏子业大人言行不一。”齐修明着顿了一顿,“方才听闻陛下的这一份状纸,臣想起了一件三个月前的事。三个月前,云麾将军江寒被人参了一本,是为处置不当。一年前江将军按军法处置了几个兵痞,将他们逐出云麾营后,那几个兵痞占山为王,闹出了匪患。如这份状纸上所言,一码归一码,江将军处置了兵痞,按军法处置,并无过错,至于兵痞闹出的事情自然合该算到兵痞头上!宋大人妻伏氏就是这么算的,但是当日弹劾江将军时,两位大人俱应当归其由头,算到江将军身上。如此看来两位大人的言似乎与行并不相称啊!” “并非如此。”伏子业看了眼身后的程厉盛,一咬牙,“家妹言行不妥,是我管教不严,望陛下赎罪。” 比起办砸程厉盛交待的事情,伏子业准备牺牲伏氏了。 “如此的话,”齐修明闻言点了点头,再次谏言,“那这份状纸所言,确实是宋、伏两位大人管教不力,两位大人愿意担责自是再好不过了。只是既到这份状纸,宋大人爱子险些惨死,究其本源还是折冲都尉武通思大人之子武三郎对朝廷命官家眷狠下毒手,还请陛下恩准即刻缉拿武三郎归案!” 第十九章 封号 这话一出,立刻有人出列:“臣有本奏!” 是尚书令刘明净!伏子业这才想起来武三郎是折冲都尉武通思之子,但是其母刘氏却是尚书令刘明净的唯一的女儿,自幼宠爱备至,爱屋及乌,武三郎也是他最疼爱的外孙。素日里这位尚书令大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最会和稀泥混日子,眼下却是坐不住了。 伏子业满头大汗的回头瞥了眼程厉盛,但看左相程厉盛眯着眼睛,似笑非笑,心里顿时大骇,别人不知道,他便是由这位笑面虎一般的左相一手提拔起来的,岂会不知道程相这副样子,分明已是愤怒至极了。为了罢免一个江寒,舍了伏氏还不算,还要将刘明净推到乔环那里,这怎么算怎么都不对啊! 今次的早朝以子震怒离去而告终,此事终究还是没有弄出一个定论来。 退朝后,伏子业已跟上了程厉盛,宋仁义在人群中找到了石忠堂的身影,勃然大怒:“分明不过是几个孩子打个马球罢了,石忠堂,你何必咬着我妻儿不放?更何况,我家二郎也是受害的那个,险些惨死!” 石忠堂整了整官帽:“那您就要怪武大人家的武三郎了!” “此事我宋仁义已经不追究了,你何苦咬着我不放!”宋仁义当然不敢对武三郎怎么样,转而瞪着石忠堂。 石忠堂冷笑一声:“宋大人好大的官威,难怪令夫人也是如此了。陛下要赐夫人封号为‘旺’,确实有些道理。还有宋大人,我这里是民告官,是本官要追究你,不是你放不放过本官的问题了!” 许是今日子震怒,也或许是那个“伏字狗仗人势”的解释,子今日虽然震怒离朝,但还是给宋仁义的夫人三品诰命伏氏赐了个封号“旺”,素日里这个称号也没什么问题,只是按着今日的情形来看,这“旺”字的谐音与“伏”字的解释难免不让人联想。 被石忠堂冷嘲热讽了一顿,宋仁义脸上青白交加很不好看,目光一转,转到了前头走着的齐修明身上,跟了上去:“齐大人!” “宋大人!”齐修明朝他点了点头。 “齐大人倒是装的好,原来你也是乔相他们……”宋仁义咬牙切齿的看着齐修明。 齐修明脸色不变,只是淡淡的看了他一眼:“宋大人慎言,我等朝臣只是忠于陛下一人,怎能结党营私?” 宋仁义脸色一僵,走在前头的伏子业就回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还不赶紧跟上!”虽是训斥宋仁义,伏子业的目光却着实在齐修明的身上停留的久了些,只可惜,齐修明神色坦然,看不出什么来,暗暗骂了一句“咬人的狗不叫”,伏子业这才收回了目光。 ************************ 朝中大事如何,影响不到卫瑶卿,卫瑶卿独自一人坐在屋内,取下伞柄处的封蜡,从那打通的伞柄中缓缓倒出了几块水色极好的美玉。 人倒是黄金有价玉无价,张家几百年的家业自然家底颇丰,卫瑶卿看着伞柄有些出神,她自十一岁开始便能独自一人远行金陵,自是对如何财不露白的藏物颇有心得。原先这柄伞也不过是她想着万一来不及回去收拾金银细软所备下的,没想到,如今这点备下的东西竟在这时候起了作用。 挑中了里头个头最的一块翡翠玉珏,将剩余的几块美玉收回伞柄中重新封口。带着那块玉珏,卫瑶卿就出了门。 “六姐,大早上的去哪儿呢?”一大早,卫君宁便过来了,正与准备出门的卫瑶卿碰了个正着。 “兑宝阁。”卫瑶卿看了他一眼,“我去去就回,你不必跟着了。” “那好吧!”卫君宁露出些许失望之色,“那回头我去看看祖母!” 待卫瑶卿走后,卫君宁准备去荣泰苑看周老夫人,只是才走了两步,却见外头走进一个娇俏玲珑的婢女。 “二公子。”那婢女一见他便开始拭泪,她生的又娇俏,这动作做起来本该是我见犹怜。 熟料卫君宁却后退了两步:“香梨!”一看到香梨就想起了前晚上棺材板上的那一幕,那次之后,卫君宁觉得男女那等事,刚开始还觉得新鲜,时间久了,也就这样了。 所以现在他看到香梨就慎得慌,把她打发去了外院,谁晓得,香梨居然会在这里逮他。 “二公子,是不是六姐了什么,您……”香梨哭的楚楚可怜。 卫君宁脸色变了变,“你自己干了什么你还不清楚啊,跟六姐无关。” “可是……”香梨还要再。 奈何纨绔从来都是不按情理出牌的,看到香梨走近,卫君宁倒退了两步,然后竟然转身翻墙跑了。 香梨没想到二公子对她如此避之不及,呆了一会儿,怕管事的发现,就回去了。 却卫君宁翻墙,抄了路,准备去荣泰苑向周老夫人请安,只是人才刚走到内院,便听到从里头传来一阵笑声,颇有几分幸灾乐祸的味道。 “我大嫂啊,您的一对孙子孙女闹出了这么大的事,您还不知道吧,外头都传疯了,他们惹了大事,当朝几个三品大员都……” 是西院黄老夫人的声音,卫君宁大怒,刚要摔帘冲进去,便听周老夫人一声怒斥,“黄氏,老身担不得你这声大嫂,我还没死呢,没什么事你就回西院吧,我东院庙容不得你这尊大佛!出去!” 卫君宁这才松了口气,却忽听红珊一声尖叫:“老夫人!” 他一惊,连忙冲进了屋内,却见西院的黄老夫人带着她那对双胞胎姐妹还未来得及离去,脸上带着几分幸灾乐祸。 周老夫人昏迷了过去,屋内乱做一团。 “都怪你!”卫君宁转头怒瞪着黄老夫人,双眼发红,“你气我祖母,我打死你!” 卫君宁的纨绔东西两院早有耳闻,眼看他要动手不似作假,西院的双胞胎姐妹卫瑶仪跟卫瑶玲连忙挡了过来。 荣泰苑内乱做一团。 “你们都在干什么!”一声惊叱,却见那睁眼怒瞪着屋内一众人的正是不知什么时候过来的卫瑶玉。 卫君宁停下手里的动作,看了过去,而后扬了扬拳头:“二姐,你来的正好!都是他们把祖母气昏了,我要打死他们,快来帮忙!” 卫瑶玉瞪了他一眼,疾步走向周老夫人,见周老夫人昏了过去,连忙吩咐紫鹃:“去请杨老大夫来!” 吩咐完这一句,卫瑶玉才转头看向西院的黄老夫人和卫瑶仪、卫瑶玲这一对双胞胎姐妹花:“我东院的事情还轮不到老夫人您来做主,明知我祖母身子不好,故意话来气她,今日这一遭,我卫瑶玉记下了。” “切!”话的是卫瑶玲,她一贯言语上有几分刻薄,“卫君宁跟卫瑶卿惹出的事怪我们咯,事情都做了,还怕人么?” “我的弟弟妹妹,我自会管教,不牢五妹费心了。”卫瑶玉一双凤目瞪起人来很有几分威严,“青桔红珊,把黄老夫人和四姐、五姐请出去!” 青桔生的膀大腰圆,让她来请人,这意思再明显不过了,卫瑶玲还要再话,卫瑶仪却伸手拉了拉卫瑶玲和黄老夫人,三人总算离开了。 第二十章 出事 待那三人离开之后,卫瑶玉一拍案几,对上还一脸恼怒的卫君宁:“看你跟卫瑶卿做的好事!” “是他们……”卫君宁不服气的辩解了起来。 “我不管你什么理由,闹到祖母面前就是不对,既然早知道西院那边的不安好心,为什么不提早找人在外面拦住他们,让他们见到祖母就是你跟卫瑶卿的错!”卫瑶玉训斥了一通卫君宁,让青桔喊来了卫同远跟李氏,李氏是个懦弱而家世不显的女人,唯一优点大概便是生的好了吧,素日里周老夫人身体不错时,看不出什么来,眼下周老夫人一倒,李氏一脸茫然与害怕,卫瑶玉忍不住摇头,知道不能靠李氏了,目光转向一旁的卫同远,只是大抵是多年的屡试不中,让曾经意气奋发的他早已消去了锐气,他的表现不比李氏好多少。 卫瑶玉心头一酸:素日里伯父一家帮着照应,眼下伯父一家被软禁,这一对空有善良的父母根本靠不住事!指望卫君宁跟卫瑶卿么,看卫君宁一脸的不服气,显然还没转过弯来,卫瑶卿更是一大早就出了门,还没回来。 “我去把六姐叫回来!”卫君宁起身。 卫瑶玉没有话,算是默认了。 ********* 兑宝阁是长安城中最大的当铺,卫瑶卿坐在堂中,兑换了十张一百两的银票,与三百两散钱,又特地将散钱换成了十颗金花生,装好了钱,这才准备离开,只是才走了两步,便见原本在外头马车上等着的枣糕领着卫君宁进来了。 “姐,二公子有急事!” “怎么了?” “西院的将咱们昨的事告诉祖母了,祖母被气昏过去了。”卫君宁人还未走到跟前,便三言两语清楚了。 “什么?”卫瑶卿也不由变了脸色,“走,快回去!” 只是二人才出了门,就碰到官府开道,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这是怎么回事?”卫瑶卿皱眉,“最近不曾听有哪位将军打了胜仗凯旋,而且太后还在实际寺祈福,不曾回来!” 枣糕却道:“姐,方才官差来清街时,奴婢就问了,听是大师回京了。” 话间,枣糕便双眼一亮,指向那缓缓行来的车辇,八宝盖的帐蔓中端坐一人,大师的官袍官帽之下,是一张难得一见的俊秀容颜 “大师回京了!”百姓的惊呼在耳边响起。 对于大师的崇敬发自本心,不少人纷纷福地跪拜。 …… 坐在车辇上的是去南边平了时疫归来的阴阳司大师。阴阳司只分三阶,分别是十三位师,五位师与一位大师。而上一任的阴阳司大师就是她的祖父。 卫瑶卿却死死的盯着那张难得一见的俊颜,心中怒火中烧。李修缘!原来他就是新一任的大师。 曾几何时,李修缘只是险些饿死在张家门前的一个乞儿,若非祖父收留,教他阴阳十三科,他又怎么进得了阴阳司?祖父待他堪比亲子,甚至将她的姑姑玉珠,那个笑起来极美的张家嫡传大姐指给他做未婚妻。张家覆灭之后,李修缘做上了大师,卫瑶卿不相信此事跟李修缘无关,这世间断断没有这样的巧合。 坐在八宝帐蔓的车辇中的李修缘突然转头望来,目光中还有未来得及敛去的锐利,见不过是几个围观的百姓,看了片刻后,他才收回了目光。 卫瑶卿低头看自己的脚尖,不敢抬头看去,否则她当真怕她一个忍不住拦下车辇对李修缘动手。 “走吧!”只是车辇经过她身边的一瞬间,卫瑶卿却浑身一震,而后脸色大变,伸手颇为艰难的拉住了前头的卫君宁:“速速回去!”也不知道李修缘身上带了什么东西,一瞬间她的神魂似是极为不安,隐隐将要跳脱而出。 卫君宁只觉得自己的肩膀被六姐抓的生疼,看着六姐脸色发白的样子,便咬牙忍了下来:“好!” 只是这话方才出口,肩膀上的力便猛地一松,卫君宁一回头,只看到卫瑶卿倒了下去。 “姐!” “六姐!” ********* “怎么回事,让你去带人,就这么带回来的?”卫瑶玉气急之下,根本不管李氏和卫同远脸上的表情,一摔帘子进了屋内:“杨老大夫,祖母怎么样了?” 杨老大夫只是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卫瑶玉脸色顿时煞白,掐着青桔才没让自己倒下去:“舍妹身子也不大好,劳烦杨老大夫再走一趟了。” “无妨,带路吧!”杨老大夫起身。 出来的时候,正见李氏和卫同远围着卫君宁似在询问卫瑶卿的症状,卫瑶玉不由握紧了双拳:父母不立,为长者刚!伯父出事了,李氏和卫同远靠不住,她一定要为自己谋个前程,无人帮得了她,唯有她自己! 今日一没出什么事,何太平松了口气,准备回去用晚饭,便在这时,六安进来了:“大人,卫家出事了!” 何太平一下子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卫六姐又怎么了?” 六安愣了一愣:“报信的没卫六姐的事,是卫家老夫人薨了。” “什么!”何太平脸色大变,“速速备轿!” 何太平赶到的时候正巧遇到了崔家的人,何太平看了一眼那位慈眉善目眉心一点朱砂痣的崔司空大人,叹了口气,上前行礼:“下官见过司空大人!” “无妨。”崔远道摆了摆手,脸上多了几分怜悯,摇头连叹:“卫家,诶!罢了罢了,你我进去吧!” 何太平看了一眼崔远道身后的两个少年,一个十二三岁,虽年岁尚幼,但五官已依稀可见几分俊逸的模样,另一个要长上两三岁,却已容貌大盛,长身玉立,宛如芝兰玉树,正是崔家这一代辈中赫赫有名的崔九郎,而另一个,何太平正在迟疑间,崔远道已摆了摆手:“九郎,十三郎,这位是何大人!” “何大人!”两位少年应声行礼,同时也为何太平解去了疑惑,原来是崔家的九郎和十三郎。 卫家原本家仆就不算多,进去的时候空荡荡的灵堂里不过四五人,除却两个做事的奴仆,卫家的辈就只卫同远、李氏、卫瑶玉三人。 三人过来见礼。 何太平皱眉,几乎一眼就发现了症结所在:“六姐和二公子呢?” “回大人,六妹太过悲恸之下昏厥了,我二弟陪着杨老大夫在为我六妹诊治。”卫瑶玉欠了欠身,至少在外人面前,祖母被气的事情她是万万不会推到自己的亲弟弟亲妹妹身上的,有些锅合该西院的那位来背。 “那边的那位呢?”何太平嘴努了努西院的方向。 “是病了。”卫瑶玉低头看着脚尖。 何太平看了崔远道一眼,两人皆露出了几分心照不宣的意味。 崔远道道了几声节哀,便在这时,有人过来禀报:“魏先生来了!” 第二十一章 复生 一道六折的八卦山水屏风隔住了少女的绣床,正中的圆桌上摆着一只白色的药瓶,崔琰还能认出这是装云霜膏的药瓶,前不久,屏风后的少女前不久险些被青阳县主打死,事后,祖父便派人送了一些云霜膏来,甚至在瓶体上还能看到代表御赐的“御”字。 洗净的药瓶里插了几朵不知名的花,清风入室,崔琰觉得甚至崔家得宠的大丫鬟闺房里的东西可能都要胜过这个少女,但是这个闺房简单朴素,却又莫名的透出几分写意的美感,仿佛丹青圣手的寥寥数笔,就能著成一幅绝世名画。崔琰抬头,还能看到屋中斜吊了两柄绘竹的油纸伞,莫名的多了几分意境。 欣赏完这份美,崔琰才重新将目光放到了屏风后头那侧卧的人影身上,想到昨日她的神采飞扬,崔琰莫名的生出了几分怜悯。 卫君宁傻了一般呆坐在旁,看到杨老大夫一会儿点头,一会儿摇头,许久之后,终是摇了摇头:“老夫开些安神的药吧!” 卫君宁一下站了起来:“你不知道怎么治?” “六姐的脉象很是奇怪,这模样似是入了梦魇一般。”杨老大夫摇头,“恕老夫无能为力!” “你不是最好的大夫么?”卫君宁一甩手,大抵原本想要去推杨老大夫,手伸至一半,连忙收回,只是大抵收的急了,没站稳,整个人靠在八卦山水屏风上,顺势将屏风压倒了。 站在外头的一群人被他吓了一跳,也因着卫君宁这鲁莽的一撞,叫众人看清楚了床上紧闭双眼的少女,乌发如水墨般倾泻而下,脸上的皮肤白皙如玉,一眼看上去,有种不可言状的美感。 “咦!”便在这时,有人惊咦了一声。 卫君宁在汤圆和跟来的李氏的搀扶下爬了起来,循声望去,却见是一个四十上下的男子,头顶梳了个髻,其余的松松垮垮的披在肩头,发色有些灰白。 “魏先生,怎么了?”崔远道连忙问道。 “可容魏某看一看卫六姐的症状?”那位魏先生道。 李氏连忙点头应允。她知道这位如今投靠崔家的幕僚魏先生曾经是阴阳司的师,确实有几分本事,因为崔远道对他有过救命之恩,他这才离了阴阳司做了崔家的幕僚。当年相看的时候,也是这位魏先生的六姐儿是有福之人,他愿意相看,自是再好不过了。 李氏的想法很简单。 魏先生话间已走了过去,盯着卫瑶卿却看了许久,直到李氏忍不住想要开口发问时,这才起身,提笔绘了一张符,化成符水:“六姐需要安神,服下符水后,睡上一觉就没事了!” 原本以为崔家的人和何太平看一看就会走,没想到他们居然主动留下来守灵。 卫同远再不靠谱也不至于当真让崔家的人和何太平跟着守灵,将他们一行人带去了侧间,与大堂不过一门之隔,还备上了软塌,所谓心意到就足够了。 梆子敲了三下时,灵堂前只剩紫鹃跟红珊两个丫头了。 “六姐,六姐!”卫君宁还拉着卫瑶卿的手发抖,即便不想承认,但是心里头也明白二姐的没错,祖母出事与他们脱不了干系。 这等时候,就连枣糕都趴在桌上打盹了,或许是内心的愧疚与自责,卫君宁还在呆怔着。 “六姐,六姐,唔……”卫君宁对上了那双明亮如星子的眼睛,愣了一愣,一只手抓出了他的手:“祖母怎么样了?” “六姐,祖母,祖母不在了……”纨绔如一下子找到了主心骨一般,泪如泉涌,“是西院的人把咱们的事情告诉了祖母,祖母就……” “不可能,祖母命不该绝!”卫瑶卿却一下坐了起来,“我昏迷了多久了?” “你是上午在兑宝阁前突然昏过去的,魏先生开了一剂安神的符水,你睡上一觉就没事了,果真是厉害!”纨绔有些高兴,“六姐,你不是能救活死人么?祖母呢,能开两剂符水救活祖母么?” “祖母不能用符水,得用另一条路。”卫瑶卿双眼亮的惊人,“到时候别怕。” 纨绔点了点头。 走到灵堂的时候,里头只紫鹃跟红珊两个人在烧纸钱,见卫瑶卿跟卫君宁过来了,刚要起身,却见卫瑶卿对她们视若未见的经过,而后两记手刀扬起,那两个丫头昏了过去。 和纨绔一起把紫鹃跟红珊拖到一旁。 “过来!” 虽一再告诉自己是祖母,没什么好怕的,但临到跟前,卫君宁还是吓的一个哆嗦。 “这是祖母,没什么好怕的。”卫瑶卿着,拉起了周老夫人的手,“来拉住祖母的手。” 卫君宁站在架住棺材的条凳前,看向棺材内,但见周老夫人脸上擦了铅粉,带着生前最喜欢的那套红宝石头面,深蓝色的云锦刺绣寿衣,脖子里挂了两三圈彩珍珠,栩栩如生。 入手的触感冰凉的让他直发抖。 “这是祖母,没什么好怕的,祖母没死,她只是迷路了,我现在要将她带回来。”卫瑶卿着拍了拍卫君宁的肩膀:“祖母回家了。” “祖母回……回家了!” “祖母走过七座桥就回不来了!” “祖母走过七座桥就回不来了!” “祖母回头看一眼啊!” “祖母回头看一眼啊!” …… 初时的害怕过后,随着古怪的语调,纨绔倒越发的不害怕起来,卫瑶卿看着卫君宁脸上不知不觉流满的泪,叹了口气,起身。 拍手,宽大的长袍而起。 “魂兮归来!” 这是最古老的吟唱,漆白的月光下,少女和歌而舞。 “魂兮归来!” 一个转身,狂风卷来,透过窗柩的缝隙,发出尖锐的嗡鸣声,灵堂之内诡异莫名。 少女纵身一跃,宽大的衣袍跨月而过,最后一舞,旋转急下。 “魂兮归来!” 棺材里躺着的老妇人缓缓睁开了双眼,对上了泪眼婆娑的孙子坐了起来。 “诈尸啦!” 不知何时醒来的红珊一声尖叫,让荣泰苑的喧嚣瞬时蔓延开来,火盆里最后的一张纸钱跳跃几下化作灰烬,三炷香也在此时烧没了。 第二十二章 所求 杨老大夫看了眼一旁的寿衣,心里还有些发毛,握着周老夫人的手也有些微的颤抖,回头看了眼众人,发现除却两个精神抖擞的始作俑者外,其余的都心照不宣的离开了老远,有几个脸上甚至还带着惊恐。 “杨老大夫,你的手在发抖。”是卫二公子的提醒。 要不是知道卫家这个纨绔是认真的,他都要以为这个纨绔是故意作弄自己的了。 “别打扰杨老大夫诊治。”一旁披头散发的卫六姐了一句,卫二公子立刻乖觉了。 提笔开了几剂安神补气的药,杨老大夫就起身了:“老夫人养养便好了!”罢,也不管还未完全亮,便起身告辞了。诈尸啊,还是大半夜的,过来的时候,总有种阴风阵阵的感觉。杨老大夫叹了口气,再折腾几次就轮到他这把老骨头来穿寿衣了,到时候可不见得能诈尸回来,不定就直接埋了。 除了两个始作俑者精神抖擞之外,其余众人皆是惊魂未定,两个定好三更烧纸的丫头一个直接吓昏了过去,还有一个稀里糊涂的刚醒过来。杨老大夫顺了顺自己的胸口,重重的呼出了一口浊气,又想起方才的一幕,大家听到那丫头的喊声赶过来时,一个一身白衣披头散发的站着,一个拉着棺材里坐起来穿着寿衣的周老夫人回头就阴测测的来了一句“祖母回来了”不把人吓昏过去才怪。就连素日里仪容工整美名远播的崔司空眼底都有了大片大片的青色。 许是今日这一遭就连崔远道都有些撑不住,交待了几句,便带着崔九跟崔十三离开了。 了会儿话,周老夫人就有些吃不消了,毕竟年纪大了,这么一折腾很快就睡下了。 今晚的事情实在太过匪夷所思,那些触霉头的东西不能留了,红珊被吓晕了过去,稀里糊涂醒来的紫娟指挥着几个婆子把东西拿出去烧了。众人面面相觑坐了片刻才相继离开。 待卫瑶卿走出荣泰苑,一眼就看到了在前头不远处放佛随意站着的何太平,她走了过去:“何大人!” “六姐,是你么?”何太平脱口而出,看了眼荣泰苑意有所指,“听有些师会招魂。” “祖母命不该绝。”卫瑶卿道。 何太平干笑了两声:“六姐今日可准备出门?” 卫瑶卿看了眼何太平,见他眼底发青,一脸的紧张之色,半晌之后,默默开口了:“今日看看书吧,钦监的考试就在两个月后,总该有所准备。” 何太平听她会呆在家里顿时心里一松,这几着实太过“惊喜”了,第一青阳县主那里出了事,第二闹出了一出民告官的好戏,第三又出了一出诈尸,便是何太平也有些吃不消,眼下听她今日不出门了,要准备钦监的考试,何太平顿时松了口气,觉得今可以缓上一缓了,也直到此时,他才觉得这位卫六姐有了一点普通考生的样子。 待何太平离开之后,卫瑶卿回了自己的院子,只是还没进门就听到了两道争吵声,不是别人,正是卫瑶玉跟卫君宁。 “我好不容易得了赵姐的邀请去参加城阳公主的生辰宴,你跟卫瑶卿闹出这一茬倒好,现在赵姐不愿带着我了。”是卫瑶玉抱怨的声音。 “姓赵的不是什么好东西,武三郎的那个脑袋能想得出这种损人的招数?没有赵明德在里头使坏,傻子都不信。如此正好,你离那姓赵的远一点。”是卫君宁在话。 “你懂什么?你瞧瞧伯父出事后,咱们一家过得什么日子?指望父亲母亲么?我想高嫁有什么不对,只有这样人家才能看得起我们。我都不介意那人长什么样了,是美是丑,甚至继室填房都无所谓,我只想莫要让人看不起我们!” “外头那些普通百姓不照样过日子,又不是吃不上饭了。”卫君宁似是不以为意。 “没出息的东西……” 偷听总为不好,卫瑶卿咳了两声,进屋了:“二姐,怎么来我这里了。” “我有事与你。”卫瑶玉瞪了眼卫君宁,先他一步开口了,“你怎么回事,没看到崔九公子过来了么?你们是正式交换了庚帖的,你就不会找个机会与他上两句?”大概是看卫瑶卿跟崔九郎全程没过一句话,卫瑶玉颇有几分恨铁不成钢,“你这张脸还是有的,难道他还会避了你不成?” 卫瑶卿默然:感情这位二姐是过来教她笼络崔九郎的啊!想了想,卫瑶卿便道:“其实无妨的,这门亲事本就是由长辈定下的,一切还要看崔司空的意思,不是我能与他上两句,就能让他讨厌或者心悦我的。若是他想退亲,我上一百句都没用。” 卫瑶玉瞪了眼卫瑶卿:“所以你要寻机会与他多接触接触啊!” 看来这位二姐还不死心,卫瑶卿便也不再瞒她了:“二姐,我同祖母过了,崔家这门婚事,我不结了。” “你疯了,那是崔九郎!”卫瑶玉一脸的不敢置信。 “崔九郎怎么了?”卫瑶卿不以为意。 “崔九郎生的好,还颇得崔司空看重,极有可能是未来博陵崔氏的族长,你若嫁了他,未来的正一品官夫人都是有可能的,所以什么叫崔九郎怎么了?”卫瑶玉指着卫瑶卿的鼻子怒骂,“你什么身份,没有大伯的话,就是个普通百姓,你以为你是那些世家大族的嫡长女啊!” 卫瑶卿:“……”她确实曾是世家大族的嫡长女啊,或许是这样的出身,崔九郎还不至于让她痴迷。 这些话,卫瑶卿不会给卫瑶玉听,只是笑了笑道:“我的前程我自己会某,不必通过高嫁来得,所以崔家这门亲事我不结了,倒不如二姐你跟崔家……” 卫瑶玉却不等她完便拍桌而起,一脸怒容,仿佛受到了大的折辱一般,她指着卫瑶卿,双手发抖,眼眶通红:“卫瑶卿,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我卫瑶玉再不堪也不会与曾和我亲妹妹定亲的男子有牵扯。” “你误会我的意思了,二姐。”卫瑶卿伸手替她倒了一杯茶,素白的手腕配着青色的茶盏,素雅至极,莫名的让卫瑶玉想到了一句诗“皓腕凝霜雪”,人也渐渐冷静下来。 “卫家与崔家的定亲是崔司空跟祖父定下的,旁的不,光崔司空自己就不会食言,九公子或许不行,但换个不起眼的崔家辈或者换个庶出的,崔司空还不至于心疼。”卫瑶卿道,“至于我的前程,虽然不能如男子那般入科考,但所幸这对阴阳眼的招子,走别的路也不是没有可能。” “你以为钦监是那么好考的?你看看父亲考了多少次?”卫瑶玉不以为意的白了她一眼,“你还想做女师不成?” 卫瑶卿笑了笑没有什么,有些事做比来的重要。 ********* “九哥!”还带了几分惊魂未定的崔琰追上了前面的崔璟。 崔璟侧了侧身,偏过头来:“怎么了,十三弟?” “你……”崔琰眼神闪了闪似是打定了什么主意一般,咬了咬牙道,“九哥,卫家的亲事不如让我……若不是她救我,我险些成了一个瞎子,左右你也不可能真娶她,与其这么蹉跎她,不如我来应这门亲事,她对我有恩,我自是不会亏待她的。” “谁告诉你我不可能真娶她的?”这位芝兰玉树般的公子却是扬了扬眉,“细节处见真章,卫六姐也没有那般不堪。”他又不是瞎子,崔琰看得到的东西难道他就看不到? “你是你会娶她?”崔琰似是被吓到了一般,后退了几步,一脸的不敢置信。 崔曦却只是看了他一眼:“一切都听祖父的。” “你又不喜欢她!”崔九郎搬出了崔远道,崔琰自然不敢多什么,只是忍不住低声抱怨了一句。 “十三,难道你是因为心悦她才来向我提这些话的么?”崔九郎反问他,“而且你这些有问过二叔二婶么?” 崔琰脸色一僵:“那总比你这样的好,好歹有相救之恩,我会好好待她的……”虽是反驳,但声音越来越低,似是也知道自己并不占理。 “回去吧,一切自有祖父做主。”崔璟摇了摇头,看着眼前年纪尚的少年,转身离开。 “九哥,你就不曾有过自己的想法么?”对着崔璟离去的背影,崔琰还有些不服气,祖父长祖父短的,九哥他倒是听话。 却见崔璟远远的挥了挥手:“祖父所求就是我所求!” 第二十三章 来人 走过长长的修竹回廊,对娇俏的丫鬟的行礼视若未见,崔璟自幼便生的极为出色,对于这等含羞带怯的风情已经很熟稔了,九曲修竹回廊的尽头是一座竹亭,竹亭中摆了一只竹桌,一旁的炉正在煮着茶水,透出一点氤氲,颇有几分富贵闲人的味道。 一位身着深蓝长衫的老者回头,眉心一点朱砂痣让他整个人变得愈发的和善了起来,这老者不是旁人,正是如今博陵崔氏的族长崔远道崔司空。 崔璟走过去,做了个揖,坐了下来。 “十三拦着你了。”崔远道望来 崔璟神色不动:“十三年纪尚。” “也该懂事了,入了秋就将他从族学转到国子监去吧!”崔远道笑着了一句,转头看向对面的人,“魏先生,我瞧着你先前对着那位卫六姐看了许久,是否有什么不妥之处?” 崔璟低头看着那氤氲的茶水出神,祖父从来不玩笑话,这话一出,看来十三郎是一定要去国子监的了。 魏先生叹了口气:“先时我曾经相看过这位卫六姐的面相,只要略通相术之人都能看出这位卫六姐是少年早夭之相,即红颜薄命。” 崔远道没有打断他的话。 魏先生皱了皱眉,似是有些不解:“一般人看来卫六姐容貌未变,但俗话相由心生,这回见了六姐,似是好看了不少。” 魏先生所谓的“好看”可不单单是指容貌,更多的应当是相术上的变化。 “气质不同。”崔璟抬头,虽然从头至尾,他不曾与那位卫六姐过一句话,但先时见过几回,怯怯弱弱的模样,这一回虽只来得及匆匆一瞥,但人站在那里就似有些不同,不清楚到底哪里不同,但和原先的样子确实相距甚远。 “司空心善,若是卫六姐不再少年早夭,却不知九公子该当如何?”魏先生看向崔璟。 “也未必娶不得。”崔远道轻抿了一口茶,“我博陵崔氏不缺这一两门姻亲,陛下也未必心喜我崔家结个门当户对的亲,我家九郎也不定需要依仗妻子母族的势力。更何况卫家那几个姑娘还不消停呢,争来争去,九郎这门亲事未必会成。” 崔璟点头:“祖父的是。这门亲事是卫家和崔家的事,却未必是我崔璟一人的事。”十三郎看不明白的是,因为祖父择了他,才选了年纪最的卫六,如果不是他的话,会选卫家哪一个就未必了。 “昨日陛下发作了宋仁义和伏子业二人,倒是没想到齐修明会站出来。”崔远道笑了一声,话题一转。 魏先生抬头:“齐修明是贫寒出身的学子,家中只有母亲幼妹,那一年适逢张家的掌上明珠五岁生辰,张家在郊外一带施了数个月的粥。齐修明的母亲幼妹彼时就在郊外一带暂居,若非这些接济,怕是早就饿死街头了。” “所以,如今齐修明是乔相的人了?”崔远道若有所思,忽地叹了口气,“起来张家那位掌上明珠我也曾有过一面之缘,确实聪慧伶俐,与一般世族姐颇为不同。” “如何不同法?”魏先生有些诧异,他却是不曾见过这位前任大师视若瑰宝的掌上明珠的。 “如何来好呢!”崔远道放下手中的茶盏,双目微微眯起,“若是将她与如今京中这些姐置在一块,你定能一眼看到她,当真如明珠在侧,让人瞩目。” “自幼在实际寺长大,又由庙远先生亲自带大,自然不会与一般女子相似。”魏先生话间连连感慨,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前些日子我外出访友,听实际寺有人要来京了。” “何人?”崔远道看着魏先生脸上的表情,愣了愣,“不会是裴家那位……” 魏先生点头:“不错,人人都知道他是光大师看中下一任接班人,也是下一任的国师。这次回来似是要住上一些时日了。为的是张家,却也不完全是。实际寺不会干扰陛下的抉择,只是到底与张家那位明珠姐有那一份缘分,这次回来,据是为张家安魂,顺带住上一些时日。” “程厉盛这一步棋走的太险,为了搬倒乔相,对张家动了手,张家清贵确实无疑,但到底精通阴阳十三科,奇人辈出,若是一个不心留下一两个来,难保不出什么大麻烦。”崔远道摇头,“陛下精通帝王权术,有些事情,也只能想想罢了,程厉盛也是个聪明人,但未免有些固执。” “所以程相动手时那么狠,张家上下六十七口人,尽数殒命,反复排查,而且事后还找李修缘做了手脚。”魏先生叹了口气,起身,“终究是没办法罢了!” “那位明珠姐比之怀国公府的薛大姐如何?”崔璟突然出声,“薛大姐算得我世族贵女的典范,内宅之内,可少有人能与之匹敌。” “不一样。”崔远道摇头,“薛大姐精于内宅,但是那位明珠姐,眼光却要放在别处,若是没出什么意外的话,那位明珠姐极有可能就是下一任的大师,一个擅外一个精内,自是不同。” “如此来,”崔璟脸上难得有了几分可惜之色,“倒是有些遗憾,平生未能一见了。” ****** 备考这句话卫瑶卿倒不是随口一的,下午她便前往卫同远的书房看书去了。推门进屋,正见卫同远盯着桌上的《阴阳十三科总篇》在发呆。 “六姐儿来啦!”卫同远着指着收拾出来的一张桌子,“去那里看书吧!” 卫瑶卿叫了声父亲,便走过去坐了下来,随便找了本阴阳十三科的注释,她看得极快,翻至一半抬头,正见卫同远伸手掐了自己一把,才勉强撑住没有入睡。 坐直了身子,卫瑶卿瞟了一眼卫同远的方向,见他似乎正在默写一些词义,这幅皱眉苦想的模样,让卫瑶卿忍不住摇头,卫同远这是在强逼着自己苦学阴阳十三科,但有些东西,不是强逼自己,就有用的。想到这里,她站了起来,走过去。 “父亲!” 卫同远抬头:“怎么了,六姐儿。” 卫瑶卿指着桌上那个盒子:“这是父亲做的么?” 桌上是一只放置杂物的木盒子,不过却有几分精巧,四面都能打开,顶上还有个雕琢出的金鸡,似是用上了发条,就算是卫瑶卿也有些惊讶:“父亲,这是报时用的么?” 卫同远却是神情有些慌张了起来:“随便做的玩的,当不得真的。” “下九流的东西也未必不好,父亲不必惊慌,我瞧着就有趣的很。” 卫同远双眼亮了亮,口中却干笑了两声:“为父继续看书了。” 卫瑶卿点头,却拿了几本书悄悄出了书房。 第二十四章 巧遇 没有她在里面,或许卫同远还要自在上不少。 将屋内藤条摇椅搬了出来,卫瑶卿的院中搭了一棚葡萄架,她就坐在葡萄架下看书。 卫君宁跑到一旁的石凳上坐了下来,坐了一会儿便有些坐不住了。于是卫瑶卿叫来枣糕,把原先祖父那里的箭靶拿来,让卫君宁学着射箭。还在新鲜劲上,纨绔倒是学的很认真。 玩了一会儿,汤圆过来了,凑在卫君宁耳边如此如此了两句,卫君宁不得已放下手里的弓箭跟着汤圆出去了。 待到卫君宁离开之后,卫瑶卿困意涌上心头,打了个哈欠开始憩。 看着大厅内一身玄色绣暗纹直袍的李欢,卫君宁不由愣了一愣,见他头上还特地带了枝白玉的簪子,更是有点不适应:“见我还用的着这般打扮么?”这盛装打扮的模样,衬的他站在李欢身边就似厮一般。 李欢暗道又不是打扮给你看的,伸手拍了拍卫君宁:“不是了来看你么?” “其实我家就那么大。”卫君宁着为李欢引路,“我带你到处看看吧!” “咱们这是东院,西院我就不带你过去了。”卫君宁引着李欢走了一圈,卫府东院这点地方,可能还没李家的花园大。 李欢点了点头,正要开口,忽地见隔起东西两院的影壁后走出一对娇俏可人的双胞胎,容貌生的一模一样,只是一个着粉衫一个着黄杉,一人手里执着一柄戏蝶的团扇,当真是叫人眼前一亮。 那一对双胞胎姐妹花走过来唤了声“二弟!”便将目光转向了一旁的李欢,着粉衫的卫瑶玲开口了:“这位是?” “李欢!”这一对双胞胎确实娇俏可人,对于好看的东西,李欢一向是好脾气的,是以开口回了。 黄杉的少女捂唇浅笑:“你姓李,倒与咱们京兆的府牧大人同姓呢!” “正是家父。” 黄杉少女闻言脸色顿时一红:“李公子,倒是冒犯了。” “无妨。”李欢笑了笑。 卫君宁没有半点风月的心思,影壁这里有没个遮的,晒得热都热死了,是以毫不客气的开口道:“卫瑶仪你脸红什么,还有你俩到我东院来做什么?” 那对双胞胎姐妹脸色一白,没想到这个纨绔当着李欢的面那么不给面子,卫瑶仪咬着唇一副强忍泪意的模样:“听大祖母病了,我与五妹就想过来看看大祖母。” “你们少来几次,我祖母就不会病了,走走走!” 纨绔伸手一推,没轻没重的,卫瑶仪一个踉跄,看了眼身旁的李欢又有些不甘心,想了想道:“听六妹妹身子也不大好,昨日到半夜才醒来,总是姐妹,该看一看的。” “谁要你们多管闲事!”卫君宁恼怒,“你们西院的人少来几次,我们东院就太平了!” 卫瑶玲早忍不住了,反驳起来:“我与四姐不过过来看看,卫君宁,你不要太过分!” “卫六姐病了?”站在一旁原本盯着影壁瞅着的李欢突然开口,转了转眼珠,不等卫君宁开口,便道,“来六姐与我也算旧识,不若一起去吧!” 卫君宁闻言连忙朝李欢使眼色,奈何素日里机灵的李欢眼下跟木头人似的,还与西院那对双胞胎姐妹花谈笑风声起来。 不得已,卫君宁只能耷拉着脸,向前走去,心中暗道:一会儿要是这对双胞胎惹了事,他非挥起拳头动手不可。 特地让厮去取了一只墨色的食盒来,对上卫瑶玲的询问,李欢笑了笑,解释道:“一些零嘴罢了,正巧六姐病了,没什么好带的,就先将就着吧!” 卫瑶玲眼睛很尖,一眼就看到了食盒上的标识:“哟,这是十里铺的吧,听那里的干果零嘴儿很是好吃,而且每逢月半才有一回,一日只供得了一百份呢,听一出来就要抢个精光的!” 原本以为李欢只是随手一拿,没想到居然是十里铺的东西。 谁料方才还机灵的不行的李欢现在如同傻了一般,听不懂一样笑眯眯的点头:“不错!”然后半句不提也给她们送上一点的话,就连客气也无。 卫瑶玲咬了咬唇,看着李欢又生出了几分艳羡,一旁的卫瑶仪跟了上来,伸手扯了扯她的衣角,示意她赶紧跟上。 穿过石子路,走入院内,李欢抬头,看到眼前的一幕,只觉眼前犹如烟花瞬间炸开。 乌发斜垂,细长烟眉,鼻梁高挺,薄唇轻凝,一身素黑的半旧襦裙交领而下,葡萄架下透过的斑驳光影洒在她的身上,熠熠生辉。 此前,他从未想过有人可以将这一身黑色穿的如此好看,任先前娇粉鹅黄的绚丽也比不上她半分夺目。 察觉到有人前来,摇椅上的女子睁开了双眼,望了过来,明眸深邃,夜色般的墨黑偏偏有点点的星子在其中闪烁。 听着卫君宁欢快的喊了声六姐,李欢走上前去,却怎么都不肯跟着喊六姐了,目光深深的望入她的眼中:“六姐。” 从的教导让他可以与人毫不在意礼节的勾肩搭背,也可以让他如长安城中任何一个世家大族教导出的贵公子一般守礼,这一刻,局促自来。 “李公子。”仍然是那样带了几分酥哑软和的声音,不是清灵悦耳的声音,却让人忍不住生出些许迷茫,想要好好听她上一。 “六姐好些了么?” “没事了。”卫瑶卿点头起身,看着一旁石桌上坐下的四人笑了笑,卫瑶仪、卫瑶玲问了一句卫瑶卿身体如何之后,便不再多问了。 “六姐在看书么?” “嗯。” “什么书?” “阴阳十三科的。” “想要考钦监?” “嗯。” “上次瞧着你买的几份干果,我便带了一点过来。” “你有心了。” …… 无聊至极的对话,偏偏李欢问的兴致勃勃,卫瑶卿一脸浅笑的模样,无聊的卫君宁早跑到一旁学射箭去了。 卫瑶玲不服气的撇了撇嘴,还想在这里呆着,却被一旁的卫瑶仪扯了扯,两人干脆起身告辞了。 “你扯着我干什么?就是膈应,我也要坐在那里膈应膈应他们。”卫瑶玲一脸的不甘,“四姐,你没看到那个李欢看到卫瑶卿那个样子,根本不搭理我们,我看啊,先时他会替我们话,也不过是想顺势来看卫瑶卿罢了!” “你能明白这个那就是还不算傻。”卫瑶仪冷笑了一声,“京兆府牧虽不,可哪能跟崔家相比?李欢对卫瑶卿有意不是更好么?那个苏三娘心悦崔九公子很久了,她不是和崔家的涵娘子关系不错嘛,让她把这些事情传到崔家耳朵里就再好不过了。祖父也是我们的祖父,这份贵亲事凭什么让东院的占了便宜啊!” 第二十五章 请帖 “若不是在门口看到了京兆府牧家的马车,谁高兴来这东院,又是诈尸又是什么的,晦气!”卫瑶玲啐了一口,只是仍有几分不甘心,“其实这个李欢生的也不错。” “长安权贵又不是只京兆府牧一家?”卫瑶仪摇着手里的团扇,转着眼珠,“再了,这个李欢才十三四岁,还要几年才定性,谁能保证他今日看上了卫瑶卿,明日就不会看上别人?长安城中繁花似锦,谁知道他往后会不会被迷了眼!” 卫瑶玲闻言似是想到了什么不好的场景一样忍不住捂嘴笑了起来。 ****** 倒是等那对姐妹花离开之后,卫瑶卿停止了与李欢无聊至极的对话,摇头笑道:“李公子一来便撞上了一对风流事。” 李欢眨了眨眼:“不过是寻个借口来看看六姐罢了。” “怕是她们不会这么想,恐怕得恼了你我。”卫瑶卿道。 李欢不以为意,他是真没把那对双胞胎姐妹放在眼中,低头把那墨色的食盒拿了起来,掀开盖子,是做的极精致的点心分成六格放置:“上回我见你买了这几种零嘴儿,便特地带了过来。” “十里铺的吧,有心了。”卫瑶卿点了点头,捏过一只红白相间的卷,咬了一口,“这山楂果儿卷是十里铺做的最好吃的。其余的嘛还要数金陵春风居的做的更好。” “金陵春风居?”李欢有些惊讶,“倒是我二叔曾南下过金陵过一回,只是这些食毕竟不禁放,带不过来,六姐去过金陵?” 卫瑶卿一口咬掉了手里的山楂卷,用帕子擦了擦手,睫毛颤了颤:“听人的。” “现在怕是没机会了,以后,你若是想去,我等……也未必没有这个机会。”李欢低头看了看她,见她神色坦然,不由松了口气,对着旁的女子调笑的话他敢,但对着她,不知为什么,总是有些局促。 那里的卫君宁练箭练累了也走了过来,他对这些食倒没有太过热衷,只喝了两杯茶,看了眼射的横七竖八的箭靶:“瞧着六姐做的那么轻松,但似乎比我想象的要难些。” “没有什么一日之功的事情。”李欢了一句,想了想,又道,“对了,再过几日是城阳公主的生辰,届时城阳公主会在芙蓉园设宴,我家也得了几张帖子,六姐想去么?” “怎么光问六姐不问我啊?”卫君宁有些不满。 “有你的份,我能带个男伴出席,自然会带你,只是到时候,你莫要给我惹事。”李欢叮嘱他。 “我虽是什么都不大会,但你见我什么时候主动惹过事?”卫君宁道,“那我六姐的帖子哪来的?” “我大姐今年要出阁了,要赶着绣喜服,这等宴会自然可去可不去,”李欢道,“所以一早我就将帖子要来了。” “六姐想去么?”李欢双眼亮亮的望来,带了几分期盼。 只是卫瑶卿却摇了摇头:“我便不去了,不过要向李公子讨个人情。” “嗯,你吧!”李欢却露出了几分失望之色,连兴趣也减了不少。 “李公子可否把这张帖子给我二姐?” 李欢强打起了几分精神:“原本就是为你讨来,你想给你二姐自然可以,只是你当真不去么?届时不少宗室世族都会到的,除却陛下的几位公主长公主外,还有两位县主和郡主,几位国公府、将军府的姐都会到场……” “你两位县主都去?”卫瑶卿却突然出声打断了他的话,“可是青阳、长乐两位县主?” 李欢点头:“自然,咱们大楚也就这两位县主而已啊!” “李公子还缺厮么?”卫六姐突然展颜一笑,手指指着自己,“你看眼前这个如何?” 李欢一愣,只觉眼前娴静的少女突然鲜活了起来,鬼使神差的点了点头,待反应过来,又忙道:“你真想去的话,我可以问二姐要帖子的。” “不,就厮吧!” “可是……”李欢有些迟疑,“你若是想男扮女装扮着玩一玩倒也罢了,宗室的那些嬷嬷慧眼如炬,可能一眼就能瞧出你的乔装……” “放心。”少女给了他一个放心的笑容,“到那日你来看看便可以了,若是觉得我的装扮足够以假乱真的话,再带上我也不迟。” 看着卫六姐的笑容,李欢原本想要拒绝的话到嘴边便吞了下去,转为默默地点了点头。 送走李欢后,紫鹃就过来了。 远远的走在紫鹃的后头,卫君宁凑到卫瑶卿耳边:“六姐,要告诉祖母么?” “就你想念祖母了,哭着哭着祖母就醒来了。” “就这样?”卫君宁愣了一愣,似乎有些犹豫,“祖母会信么?” “放心,没有人会问。” 卫君宁一怔,恍然:“那倒是,也没有谁会跑到祖母面前问祖母你怎么活过来了?”这话听的就好似不希望祖母活过来一般,岂不是触霉头?怪道何大人和崔司空他们都没有问出口。 诈尸嘛,虽然少见,却也不是没有,一口咬定不知道的话,也不能拿他们如何。卫君宁心道,至于旁人心里的怀疑,与他何干? 到荣泰苑的时候,周老夫人刚喝了药,精神很是不错,李氏也在,对上这一对儿女,她露出些许忧色,但在周老夫人面前却不敢什么。 “黄氏的事情是怎么回事?”周老夫人把他们姐弟二人叫过去,开口问的却是这件事。 早得了卫瑶卿眼色的卫君宁了一遍,末了还撇了撇嘴:“是他们欺负人,六姐只是护我罢了。” “在他们眼里,我卫家成了破落户,”周老夫人冷笑一声,“我家大郎的罪陛下都还未定下,这个伏氏好生猖狂,六姐儿做的很好。听好了,这件事情,往后家里谁也不准提,谁也不准,谁要是提了了,我周龄第一个不放过她!” 周老夫人闺名周龄。 罢,周老夫人拉着卫瑶卿的手轻轻拍了拍,望了过来,眼底亮的惊人:“六姐儿好好看书吧,有什么事同祖母,祖母还等着你考钦监呢,不准,咱们老卫家还要真出个女师出来。” “可是崔家……”一旁的李氏坐不住了,在她眼里,崔家是一门顶好的亲事,那样的世族怎么会允许一个儿媳妇出去做这等事情。 “崔家怎么了,我们六姐儿还是要考女师的人呢!”周老夫人瞪了李氏一眼,“你少掺和六姐儿和宁哥儿的事情,照顾好二郎便好。” 李氏生性懦弱,被周老夫人一句话,立刻吓得不敢多了,只拿眼睛时不时的瞥瞥卫瑶卿和卫君宁。 “多谢祖母。”卫瑶卿看了眼周老夫人,原来这也是位明白人,能养出一个官至中书令的儿子,周老夫人功不可没。 “往后六姐儿和宁哥儿的事情谁都不得多言!” 李氏连忙应了一声是。 从荣泰苑走出来的时候,李氏往卫瑶卿和卫君宁手里偷偷塞了两包东西,在周老夫人身边的紫鹃的注视下,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回去了。 走出一段距离,卫君宁拿着那包的东西看了许久:“这是什么呀?” “香灰。”卫瑶卿摸到手里就知道是什么东西了。 “母亲不会以为咱们中邪了,需要驱邪吧!”卫君宁举着那包香灰表情古怪,“有六姐在,邪祟不侵的。” “没事,做主的是祖母。”卫瑶卿眨了眨眼,“祖母可聪明着呢,至于母亲那里,算算时间,替咱们做秋衣的时候到了,母亲手里有事,便不会多想了。” 李氏是个懦弱的女人,所幸遇到的周老夫人还算个明白人,所以她的日子并不难过,她不见得有多聪明,但是,卫瑶卿摸了摸衣角,不管是卫瑶玉还是卫瑶卿、卫君宁甚至卫同远,他们身上穿的衣裳都是李氏一针一线绣出来的,懦弱却又善良,卫瑶卿心中微暖。 六月十六是城阳公主的生辰宴,这位颇得子喜爱的公主被允许在芙蓉园中设办生辰宴,届时京中官员都要走个场。 何太平低头整理着官帽带了上去:“如何?” 何夫人笑着摇了摇头,替他将翻折的腰带整了起来。 “最近那位卫六姐没出门吧!”何太平张开手任何夫人帮他整理腰带,想起什么似的,又突然问了句。 一旁候着的六安连忙道:“不曾出门。” “那就好。”何太平轻舒了一口气。 “瞧你这样子!”何夫人抬头白了他一眼,“六姐也不过十三岁的丫头,总要出门玩耍玩耍的。” “她出门?”何太平本能的摇了摇头,每次卫六姐出门总让他有种不好的预感,可能是多年办案的直觉使然。 “今儿我右眼直跳,这是什么状况?”何太平话题一转,摸了摸自己的眼皮。 “左眼跳财,右眼跳灾。”六安答的飞快,待意识到自己了什么之后,连忙捂住了自己的嘴,不敢再多什么了。 何太平倒抽了一口冷气,挨了何夫人一记白眼:“卫六姐当真今没出门?没去那个……”何太平想了想,“公主的生辰宴?” “没有,知道你在关注卫六姐,我还特地看了一遍名单,没有卫六姐的名字。”何夫人替何太平整理完腰带这才收了手,“瞧你吓成那个样子,我瞧着六姐人倒是不错,挺乖巧的,也不咋咋呼呼的。” 何太平叹了口气,不再多了,揉着狂跳不已的右眼皮出了门。 第二十六章 易容 以防万一,李欢还是拿走了自家二姐的帖子,对上二姐不服气模样扮了个鬼脸:“都定亲的人了,别出去晃了。” “你这臭子,能结识公主郡主她们总是一件好事。”李欢二姐作势就要打他。 李欢一个闪身躲了过去:“那么多人呢,也未必轮得到你,就算你到了公主面前,能什么?走个场而已,还指望公主特地记住你啊,我可从不曾听过城阳公主记忆不凡这等话。”罢,不等二姐发作,李欢转身就跑了。 “诶,你这臭子!” 奈何人已走远,李欢的二姐只得做罢。 到卫府的时候,因着跟二姐这一闹,色已经有些晚了,李欢匆匆跳下马车就要上前敲门,却见门房处早候着的一个厮,见他一来便上前拦住了他。 “李公子,且慢!” “通报一下,我是李欢,来寻你家二公子的。” “厮”笑了起来,抬头:“李公子不认得我了么?” 这声音!李欢睁大眼睛,有些不敢置信的看着眼前这个厮,脸上的改动似乎并不多,只是眉毛粗了些,打了些暗粉之类的,只是看起来却已经没有半分女气,反而显得清秀俊逸,所幸色渐黑,没有白日里那般诈眼,最让他觉得不可思议的是她看起来粗糙了不少的颈项处那微微晃动的“喉结”:“你……你是六姐!” “看得出来么?”又换了声音,李欢睁大眼睛绕着她走了两圈,最终还是摇了摇头,对上那双黑夜里亮如星子的眼睛,怎么也不出拒绝的话来,“那好吧,你就跟来我吧,莫要乱走,我怕有人寻你麻烦。” 卫瑶玉似是并不知道卫瑶卿易容这件事,到了芙蓉园之后,谢过李欢便向女宾那里查探请帖的仕女馆走去了。 “你二姐不知道你跟来?” 卫瑶卿点了点头,看了一眼得意不已的卫君宁:“只有二弟知道。” 卫君宁还在得意:“那是!我跟六姐什么关系……” 熟料卫瑶卿毫不客气的白了他一眼:“别惹事!” 卫君宁一下子蔫了,一个两个的,都跟他别惹事,他从不惹事的,只是别人来惹他好么?估计是看他长的太俊了,嫉妒吧,不得不有些时候,卫二公子还是很有自信的。 从御宴宫的品春门进入,查探了一下李欢他们的请帖,因席上也需要人伺候,所以卫瑶卿也跟在了他们的身后从御宴宫的方向走向紫云楼,今日设宴的主场在紫云楼上。 如今大楚民风开化,没有那么多忌讳。男宾女宾只分列而坐,宗室子弟与二品以上的大员家眷被安置在了紫云楼上,而二品以下的官员家眷则被安置在紫云楼前的广场上,男宾女宾分红毯两侧而坐。 李欢作为京兆府牧的家眷正好够得着在紫云楼上入座,卫瑶卿站在一旁,李欢与卫君宁坐在席上。 有句话卫君宁倒真没错,他并不惹事,只是埋头苦吃,倒也乖觉,卫瑶卿看了两眼便收回了目光,李欢的位置靠近进门的位置了,清风入堂,虽是离金枝玉叶的公主远了些,但倒也舒适。 吃到一半起身,城阳公主举杯,众人起身:“贺公主芳华!” 而后便是歌舞姬鱼贯而入。 李欢拿走了卫君宁跟前一盘桂花和牛乳做的点,递到身后:“赏你的。” 卫瑶卿应声跪倒在地,双手接过:“谢少爷赏赐!” 李欢不由一愣,不是卫瑶卿做的不对,而委实是她做的太对了,倘若不知道身后的人是她,他都很难发觉身后的厮换了个人,只是看她双膝跪倒在地,不知为何,李欢心里有些不舒服,人多眼杂,便看了她一眼:“起来吧!” 从侧门走到外头去吃那点,才吃了两块,便见李欢跟着走了出来:“我瞧着这种你就会喜欢。” “多谢,你倒是细心。” “想要到处走走么?”李欢问她,“歌舞再好,也就那么回事,没什么意思。” “李公子进去吧!我一会儿过来。”卫瑶卿却笑了笑,将盛点心的盘子递给了李欢。 李欢顺手塞到了路过的侍女手中:“我陪你一起去。” “不必。”熟料卫六姐竟拒绝了,还没等他话,她却凑近他,身上似乎还带了几分未曾散去的桂花的香气,“李公子的位子极好,左侧是博陵崔氏的八公子,八公子虽身体有疾,但为人不错,而且是崔氏嫡支,右侧是大都督府的盛四公子,盛四公子是幼子,颇得其母喜爱,其母是怀国公府的嫡出大姐,身后的是怀化将军黄仁德,虽官位不算顶高,但怎么也是黄少将军的胞弟。这几位虽算不得最顶尖的子弟,但都与最顶尖的世族或者手掌兵权的大将关系匪浅,李公子,这样的位子怕是府牧大人想方设法寻来的,可莫要浪费了府牧大人的一片心意啊!” 李欢自是明白卫瑶卿的意思,却还有几分迟疑:“可是……” “李公子广交好友,相信你若是愿意,这几位必能结交成挚友,再者,家弟还在里头,有你看着,总好让我放心一二。” “那你去哪儿?”李欢明显已被卫瑶卿动了,他虽对卫瑶卿有些朦胧的好感,却还不至于失了理智。 “我去趟仕女馆。” 仕女馆啊!李欢想起卫瑶卿的二姐似乎去了那里,想来卫六姐是去寻二姐的吧,这也使得,叮嘱了她几句心之后,李欢便转身入殿了,一改先前的心不在焉,开始左右寻话起来。 穿过十八回廊,正遇上了送食的侍女,卫瑶卿叫住了他:“我家大人近日有些上火,可有去火的送上一些过去。” “不知你家的是哪位大人?” “京兆府尹何太平何大人。” 何太平这张脸并不陌生,送食的侍女回去,不多时便端了一碗酸梅汁来。 卫瑶卿坐在廊下等着,没过多久便见何太平脸色尴尬捂着肚子匆匆往这里过来了。 第二十七章 问事 一个厮过来,顺手递了几张手纸过来。 何太平暗道一声这厮真懂事便匆匆进去了。芙蓉园的净房弄的很干净,也没什么味儿,还熏了香。出来之后,何太平浑身舒畅的往前走,还未走多久,忽听耳边一声:“何大人!” 这声音!何太平神色大惊的四处望去,对面走过来的侍女倒被他看得面红耳赤。 “我在你身旁啊!”不是错觉,何太平转身对上了一个含笑望来的厮。 怔了许久后,何太平像是才发觉什么似的,瞪着卫瑶卿,声音里也有些发颤:“你……你是卫六姐!” “是我。”看着那“厮”点了点头,何太平本能反应的摸了摸右眼:右眼跳灾,这…… “真巧啊!”何太平干笑了两声。 “不巧。”“厮”含笑盈盈的望了过来。 何太平突然生出了一阵感慨:难怪人道美人之美要看颜色,三分颜七分色,即便容貌相似,一个人气质若是变了便也能发生翻地覆的变化,眼前的厮这般含笑盈盈的望来,倒更似哪家的贵公子偷偷穿了厮衣服出来一般,若非她刻意站在暗处,当真是引人注意。 “何大人会来此也是我早有准备。” 何太平脸色一僵,方才的感慨欣赏瞬间烟消云散:“你……我方才只是……” “何大人,我一见你就知道你体性属寒,所以方才找人端了碗酸梅汁过来。”卫六姐笑了笑。 难怪他会腹泻。何太平有些无奈,一旁递过来一颗药丸。 “何大人吃了就没事了。” “那多谢了。”何太平干笑了两声吞了下去。 卫六姐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先礼后兵,何大人,我只一个人:青阳县主。” 何太平腹诽:哪来的礼,那颗药丸的苦涩仍滞留在口中,我会腹泻还不全败你所赐。不过青阳县主嘛,何太平有些无奈:“刘大人并未撤告,只是县主大抵不会在意的。” “看来一个刘姐还不够啊!”那位卫六姐似是无意的感慨了一声,何太平却心里一个咯噔,“六姐,你想做什么?” 卫六姐却没有回答,只是看向别处:“听刘姐会死是因为跟青阳县主的一个新得的男宠青梅竹马,事后那位男宠自尽谢罪了?” “替罪羊,但青阳县主那样的身份这一招却再适合不过了。正巧城阳公主生辰,她便放出来了”何太平感慨了一声,忍不住提醒她,“六姐,今日还是算了吧!” “青阳县主什么人,何大人你比我清楚,你觉得她会放过你我么?”卫瑶卿问何太平。 何太平苦笑:“那能如何?她的出身摆在那里!” “人人道你一声何青,不到三十便官至正四品的京兆府尹,我不相信你会当真无缘无故,没有一点准备就去得罪青阳县主。”卫瑶卿反问,“那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你铤而走险。” 何太平知道掩饰无用,无奈的叹了口气:“乔大人有个爱女,未出事时,与金科状元郎叶修远定了亲,后来虽乔大人出事,但乔姐与叶状元倒也有几分真情……” “所以是青阳县主看上了状元郎?”卫六姐不等他完就猜到了缘由,“想想青阳县主的做派就能猜到了。” 何太平点头:“彼时状元郎还未外放,不过就差半个月的光景,有刘大人这一出,正巧能让乔姐与状元郎外放离京,青阳县主是什么人,你我也明白,果然半个月一过,她就将状元郎忘到脑后了。”何太平完心中忍不住评判道:这位县主还当真是京中贵女中最奇葩的一位。 “此事会后患无穷,你瞒着乔大人做下的?”卫六姐又问。 何太平心中一惊,却也点头承认了:“六姐果然聪慧。” “依着乔大人的性子恐怕不会让你走这一步。”那位卫六姐点了点头,“大人你回去吧,我也不过问一问缘由罢了。” “你真的不需要本官帮忙么?”这话一出,何太平恨不得给自己一嘴巴子,让你乱话,可话已出口,却又收不回来了。 卫瑶卿摇头:“不用!” “当真不用?”何太平有些不敢置信,“六姐不追究了么?” “不追究?”那位六姐睁大眼睛望来,“怎么可能?唯女子与人难养也,我很气的。” “那你……” “我自有主张。” 何太平闻言心中更忐忑了,想了想道:“万一需要本官帮忙呢?可需要本官找个人来帮你?” 卫六姐看了他一眼:“那就那个会武功的车夫吧!” “你知道六安会武功?” 卫六姐看了他一眼,没有话。 何太平也不好再多问了,招手喊来了六安,叮嘱他记好卫六姐的行事,回来禀报。 六安点头应下,与卫瑶卿相隔不远坐了下来,许久无人话,直到几个丫鬟的轻笑声传来。“苏三姐”“卫家”“泼了水”一些断断续续的话语传入耳中,那位卫六姐站了起来,六安心中一紧,而后见她走了过去。 “几位姐姐在什么呢?那么有趣?”见是个眉目清俊的厮而且生的还颇为好看,几个丫鬟脸色微红。 “我是何大人家的,我叫六安,几位姐姐怎么称呼啊!” 六安一惊,险些跳了出来,她……她居然她是六安,她是六安那我是哪个? 几声“秋梅”“如月”“红莲”的丫鬟名字响起,不得不何太平在这些人心中还是颇有声望的。 那位卫六姐从怀中取了个纸包,几块奶白色镶着金黄桂花的糕点出现在了眼前,精致的甚有食欲:“我家大人心善,方才多拿的,几位姐姐吃吧!” 骗人!六安心道,大人一个人吃了那盘糕点,根本没赏我一口。 那位卫六姐很快就跟丫鬟们打成一片,有人肯了:“六安,你别出去啊,那位苏家三姐在席上突然那位走了大运气,跟崔九公子定亲的卫六姐作风不怎么好,那位卫六姐今日是没来,但人家姐姐来了啊,那位卫二姐倒也够脾气,一下子就站了起来跟苏三姐对上了,争执间,崔家的七姐一不心翻了茶,苏三姐倒还好,只打湿了一点衣袖,那位卫二姐可就惨了,脸上妆全花了,好不可怜,还正巧那时候撤了歌舞,不少人都看到了呢!” 另一个丫鬟叹了口气:“瞧着那位卫二姐也生的极好看的,只是,诶!” 这等宴会对于适龄的姐什么意思,众人心里心知肚明,又恰巧那时候撤了歌舞,这番狼狈的模样,尽入男宾眼中,想也知道那位卫二姐心里会有多崩溃了。 第二十八章 枫笺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六安只觉的那位卫六姐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待到那几个丫鬟离开之后,那位卫六姐一声不吭去了明春门,这是一条从紫云楼出来,不管前往何处都必经的主道。 因着大人的吩咐,那位卫六姐又没有直言不要他跟着,六安便继续跟着了,只是不知为何本能的有些不敢离她太近。 不多时就看到了一位身着长长的缀摆百褶流苏云锦长裙的少女过来了,身后还跟了几个丫鬟,丫鬟捂嘴偷笑,中间的姐似是心情也不错的样子,六安认出那位是苏大都护家的三姐,因着擅长吟诗作对,在京中颇有才名。那位卫六姐走开了些,任着那主仆几人走了过去。 看她没事人一样走开并没有上前,六安也不由松了口气,方才那几个丫鬟的,他可是也听见了,万一这位卫六姐一个没忍住上前寻了苏三姐的麻烦,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待那主仆几人走过之后又一会儿,远远的走来一位女子,脸色苍白,形容十分狼狈,精心梳起的堕马髻沾了几片茶叶,脸上的妆花成了一团,她眼神茫然的向前走着,一脸灰败之色,无人理会她。 那位卫六姐走上前去,递了一块帕子过去:“随我来吧!卫二姐,我带你去换件衣服衣服,收拾一番。” 卫二姐点了点头,跟她走向仕女馆。 六安不由自主的叹了口气,看着这位卫二姐踉跄的背影,突然觉得有些看不下去了,所谓欺人太甚不外如是吧! 不敢离得太远,六安走近了些,呆在廊下等着。 看着卫二姐进屋,而后不多时,屋内响起了低低的哭泣声。 卫瑶卿只觉得心里似是堵了什么似得,难受的紧。当年祖父曾告诉她“你莫要以为学了几国祚之术,精通阴阳十三科就不将世上旁的女子放在眼中了,你学权术,眼界自是宽广,但在内宅,有时候女子的手段更是厉害,杀人不见血,却能叫人痛不欲生。” “我的明珠儿,祖父希望你遇到一个良人,将你捧在手心,不必经受内宅的考验。如若不能,祖父宁愿将你留在闺中,护上一辈子。” 杀人不见血,叫人痛不欲生么?她知道卫瑶玉为了这一次机会准备了多久,正是因为知道,才明白卫瑶玉会有多么的绝望。卫瑶卿听着那扇门后卫瑶玉发出的低低的呜咽声,突然生出了几分后悔与自责,上前敲了敲门:“卫二姐。” 过了一会儿,卫瑶玉从屋子里走了出来,换了衣裳,头发也重新梳了一遍,脸上施了一层薄薄的脂粉。 “卫二姐,一会儿呆在席上,哪里都不要去。” 那厮突然压低声音开口,卫瑶玉愣了一愣,抬头望去,方才在暗处还不曾注意到,眼下看那厮站在她跟前,虽是一身厮的打扮,可容貌清俊秀逸,容貌生的好的厮也不是没有,可眼前这个气质委实太过出色,以至于根本就不像个厮,更像是哪个偷穿了厮衣裳的贵公子,她不是没有注意到这个厮的身后总是跟着一个厮,厮身后跟着厮?几乎可以肯定的,她脱口而出:“你不是厮吧,你是谁?” 厮淡淡一笑,卫瑶玉只觉的有些炫目却又有些熟悉,不由自主的倒退了两步,向她看去,却抿紧了唇,意思很明显,他不,她卫瑶玉就不走。 卫瑶卿有些诧异卫瑶玉的倔强,想了想道:“看不惯罢了,我与李欢、卫君宁关系不错。” 这次轮到卫瑶玉诧异了:“李公子倒也罢了,只是舍弟的话,老实你与他浑不似一类人。” 卫瑶卿:“……”卫君宁到底该多差劲,让卫瑶玉发出这样的感慨。 “你……你到底是谁?” 六安只觉得那位卫六姐忽地看了他一眼,他心中一跳,便听卫六姐开口了:“叫我七安吧!” 七……七安?六安突然眉头一跳,七安是什么东西,他还八安呢! “七安?”卫瑶玉点了点头,“方才带我过来,免我狼狈,多谢你了。” “无妨,二姐回席吧!”卫瑶玉再次看了眼七安,转身离开了,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是个普通的厮? 待到卫瑶玉离开之后,卫瑶卿才喊了一声:“六安。” “卫六姐,什么事?”六安心中一紧。 卫瑶卿看了如临大敌的六安一眼:“男宾那里第一轮的传枫笺结束了,我们去看看吧!” 怎么又想到去看传枫笺了?六安虽心中嘀咕,却也跟了上去,大人了让他跟紧了卫六姐,回去要禀报的。 传枫笺是大楚最具文人情怀的子同宗帝发明的玩乐方式。宴席上将处理过的枫叶拿出来,题字写诗赋词,互相传阅,却不署名,通常是文人用来赏玩行酒令用的,今日城阳公主的生辰宴也安排了传枫笺。 卫瑶卿跟六安到时,传枫笺刚结束,侍女们正在收拾用过的枫笺,卫瑶卿跟六安也过去帮忙。 整理传枫笺似乎也没什么不妥的,六安跟着整理了片刻之后,抬头正见卫六姐抽出其中一张传枫笺藏进了袖袋中,不由大惊。但随即又觉得奇怪,通常想收起来的传枫笺早被各家公子收起来了,留下的多半是不欲收走的传枫笺,左右无用之物,收与不收也无甚大碍,可是不知道是不是大人的叮嘱,六安怎么看怎么觉得卫六姐此举有几分奇怪。 收拾完传枫笺,卫六姐就回了明春门附近,取出口袋中的传枫笺,六安本是习武的,耳力便好,更何况离得也不远,但听到卫六姐在“观诗词亦是观人,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崔九倒是有想法,啧啧啧!” 崔九?这不是卫六姐的未婚夫么?她怎么知道这是崔九公子写的,六安只觉得脑袋有点不够用了,拍了拍自己的脑袋,不再多想了,还是交给大人自己想去吧,左右看到什么记下就是了。 “清清,都怪卫家那个破落户的臭丫头,惹得我们耽搁了传枫笺,眼下倒好,第一轮传枫笺都结束了,那些用过的枫叶也叫人收了起来。”话的少女一口脆生生的嗓子,语速又快又得清楚,笑起来圆圆的脸上还嵌着两个的酒窝,看起来甚是舒服。是许国侯家的许四姐许阮阮,因性子活泼直爽,在长安宗室世族少女中颇吃得开。 苏三姐做的一手好诗词,在长安颇有才女之名,闺名水清,苏水清。 “无妨,再等下一轮便是。”苏水清笑了笑,似是不以为意,垂在袖中的手却捏紧了一张传枫笺。 第二十九章 事起 等到苏水清和许阮阮回到席上时,第二轮传枫笺已经开始了。 “清清,来首咏月的。”轮到苏水清时,许阮阮拍着手向她使眼色。谁不知道苏水清的咏月词作的最好,京中可人人皆赞。 只是今日,苏水清却朝许阮阮笑了笑,低头写了起来:“只凭风力健,不假羽毛丰。红线凌空去,青云有路通。”这首诗还算可以,只是比苏水清平日的水准却要差了不少,许阮阮露出些许失望之色:“清清,你之前不是过要咏月的么,怎么临到头了又吟了纸鸢,我先前那么久,你不曾听么?” 苏水清闻言笑容也淡了几分,她素有才女之名,又家世甚好,一贯心高气傲,许阮阮看似无意的一句话却让她不悦了起来,瞟了眼对列的男宾:“我想作什么诗词自有我的考量,阮阮,你管的多了。” 许阮阮闻言,脸色也有几分难看,她虽生的不是那等绝顶美人,但因着可爱直爽的性子,素日里很少有人敢重她一句,苏水清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不给她好脸,她心气顿起,了句热要换衣气冲冲的离席了。 苏水清心里有事,便没去哄她。 挥退了身边的丫鬟,许阮阮掐着手里的花扔到地上狠狠的踩了几脚:“就你清高,哼,若不是为了崔九公子,谁高兴理你呢,还当真以为自己是个人物了,哼!” 若非苏水清同崔涵交好,她许阮阮可懒得放下身段来哄她。犹自不解气的加了几脚,正听两个厮话的声音传来。 “一个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一个红线凌空去,青云有路通。果然传闻的一点都没错,崔九公子跟苏三姐早已互许……” “你别胡,不定只是巧合呢?” “什么巧合啊,我亲眼看到的,崔九公子的传枫笺就藏在苏三姐身上的香囊里。” “这……不准是苏三姐捡的呢!” “你捡一个我看看呢?”话的厮不屑的哼了一声,“九公子的字迹总有人认识吧,我亲眼看到的,绝对不假……” 许阮阮脸色一白:她知道苏水清也心悦崔九公子,苏水清也知道她心悦崔九公子,一则崔九公子有婚约,二则也不曾听过九公子与哪家的闺秀走的特别近,因此虽同是心悦九公子,两人关系倒也不差。可若是苏水清早已跟崔九公子互许,许阮阮心中怒火中烧,苏水清刻意不告诉她,看着自己在她面前诉情意,看好戏一样耍她,苏水清,你真够狠的! 许阮阮的指节发白,那两个厮还在闲聊,“崔九公子原来喜欢苏三姐这样的啊!如此一看,倒也相配,起来连青阳县主都……其实青阳县主当真是生的极好,若不是……” 后头的声音就有些低了,听不真切,左右都是些丫鬟厮喜欢闲谈的八卦,许阮阮也没耐心再听下去了,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苏水清你如此耍我,就不要怪我不客气了,倒是那两个厮提醒了我,呵,我奈何不了你,那青阳县主呢! 待到许阮阮离开,六安看着一只脚曲着蹲在前头的卫六姐,不出话来,他头一回看到这样的官家姐。一个人换了两种语调唱双簧,若非亲眼看到,他当真要以为真是两个背后嚼舌根的厮了。 双簧唱罢,卫瑶卿站了起来:“六安我回去伺候主子了,你也回去吧!” “可是……”六安还想话。 卫六姐看也不看他一眼:“我的主子是二品官员家眷,你上不去紫云楼的。” 这个理由……当真叫他无言以对。大人的官阶还真够不上。 “回来了?”回到紫云楼上时,李欢正与身侧几位公子相谈甚欢,看到她回来,却还记得唤她一声。 卫瑶卿点头,走到后头站定。 “这是你的厮?”那位患有腿疾的崔八公子看了过来,笑的很是温和,他的容貌生的很是俊朗,与崔九公子一母同胞,但名声比起长安城中赫赫有名的崔九公子却着实没什么人知道,原因便是在那微跛的左脚上,他患有腿疾,卫瑶卿知道这如今看似不起眼富贵闲人做派的崔八公子曾经也被家族寄予了厚望,只是三岁时的一次意外,让他从此跛了左足。彼时崔远道还未完全放弃他,数次登门请求她祖父施救,奈何大师也只是个人,不是神仙,有些病注定是治不好的。那时候她便见过这位崔八公子,此后他便被崔远道放弃了,当时祖父对崔八公子还是很有几分赞赏的:“虽生有残疾,但此等情况下仍能专著一物,安心研究琴道,假以时日,必成下第一流的琴师。” 下第一流的琴师或许对许多家族来值得骄傲,但对于博陵崔氏这个世代在政权漩涡中挣扎的世族来却并不是能锦上添花的事。博陵崔氏恐怕更需要写出“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这样诗词的后辈,卫瑶卿暗道难怪崔远道对崔九郎如此重视,绝不可能仅仅因为那张芝兰玉树的脸。 “的七安见过崔八公子。”卫瑶卿连忙行了个礼。 崔八郎摆了摆手:“不必多礼,子谦,你身后的这个厮好生出色。” 李欢字子谦。闻言李欢脸上多了几分笑意:“所以我才特意将她带在身边。” “可读过书?”崔八郎问她。 却见七安点了点头:“跟着少爷读过一些。” “不错。”崔八郎点了点头,似是十分满意,开玩笑道,“若是有朝一日,你家少爷不要你了,可以到我这里来伺候!” 崔八郎这话当真不过一句玩笑而已,熟料李欢却立刻变了脸色,“不可能!”完这句话,似是也察觉到了自己反应有些过度,复又笑了笑,“怎么会呢?” 崔八郎看了片刻七安又看了会儿李欢,转为若有所思。 打趣过后,卫瑶卿抬头,却见紫云楼内原本在上首前几座坐着的青阳县主已经不见了踪影,而后一声尖叫声突然响起,最上首的城阳公主皱了皱眉,起身:“怎么回事?去看看!” 第三十章 毁了 “听着像是从偏殿传来的。”长乐县主笑了笑,想到了什么似的,“青阳好像去那里休息了。” 青阳这个名字对紫云楼中的人来都不算陌生,联想到她的作风,众人皆露出几分意味深长的笑意来。 有人冲进了大殿,似是极为慌张的样子,众人望去,却见正是许国侯家的许四姐许阮阮。 “我……我不是故意看到的,”许阮阮似是惊魂未定。 人都走到这里来了,也不能拉到一旁去问了,城阳公主皱眉,“怎么回事,许阮阮?” “我……我……清清她……躺在华相公的床上……我,青阳她……” “住口!”虽然只是寥寥数语,但足够让人浮想联翩的了,席中的苏夫人立刻出声喝止了她,“许四姐何故毁我家清清声誉!” 虽是呵斥,但苏夫人身旁的大丫鬟早从侧门溜出了大殿,往偏殿赶去。 许阮阮似是害怕至极的捂住了嘴巴,同时也掩住了自己忍不住勾起的嘴角。苏水清的名声一贯很好,这种事情一出,我看你的名声还怎么好的起来。 正束手无措模样站在原地的许阮阮忽地只觉身上似是有道凉凉地目光在打量她,忍不住回头望去,却见角落里不过站了几个厮,看了片刻,没有相识之人,便收回了目光。 许阮阮比她想象的更狠,或者不止许阮阮还有青阳县主,对于苏水清这样标榜清高的才女来,毁了名声简直比杀了她更要狠。卫瑶卿原本不过是想只把苏家牵扯进来,没想到许阮阮这么一喊,可以想象的是,苏水清彻底完了。 “我……我没有。”许阮阮一脸委屈的低下了头。 苏夫人正要话,又一声尖叫声响起。 是苏水清的声音,那方才溜出去的大丫鬟慌忙跑了进来:“不好了,青阳县主划花了三姐的脸!” “什么?”苏夫人再也坐不住了,城阳公主也跟了过去,殿内的歌舞早已撤去。 “如此,我们也去看看吧!”有人提议道,这话一出,立刻引来了不少附和,这世上不缺喜好凑热闹的人。 坐在紫云楼下听到这一出的何太平也不由吓了一跳:自古有言才貌双全,苏水清虽是才女的名头,但容貌也同样不俗,若是当真毁了,苏家精心培养出的才女可就当真废了,苏家不会善罢甘休的,一个刘姐确实不被青阳县主放在眼中,那再加上一个苏水清呢?这一回,青阳县主怕是没那么容易脱身了。 出了这样的事,生辰宴自是办不下去了,不少不欲凑热闹的相继离席。 何太平等了一会儿,才看到卫六姐扮成的厮跟在人后,低着头下了紫云楼。 实在忍不住,何太平干咳了两声,那位卫六姐似乎才注意到了这里,与身边的人了几句,向这里走来。 “六……七安啊,这事情……”何太平想到了六安的话,及时改口。 “我没有想到许阮阮和青阳县主那么狠,原本我只是想让苏家与青阳县主对上,但结果还是远超我的想象。”卫瑶卿话间也不由叹了口气,她不是什么烂好人,苏水清先惹的她,她自是要还手,这件事她不会后悔,但许阮阮与青阳县主出手这般狠毒,生生毁了一个女子,还是让她觉得委实有些太狠了。 “内宅之地,不见硝烟,你看着或生的美丽异常,或清新可爱的女子出手有时候比真刀真枪的拼杀也混不多让。真刀真枪的伤在皮肉,内宅的伤深入骨髓,毁人一生。我家的明珠儿若是折损在这等事情手上就太不值了。”祖父的声音放佛就在耳边响起,“内宅之地,明珠儿可以一生都遇不到,但一定不能放松警惕,成为他人鱼肉的对象。我家的明珠儿人这般聪明,一定要心。” 祖父,我大概明白了。明白了您的苦心,也明白了这世上少有您这样的男子,可以让祖母一生免于内宅的争斗,情深至斯,是为不寿。卫瑶卿闭了闭眼,再次睁开已是一片清明:“放心,何大人,这次你暂且能睡个好觉了,我也是。” 与何太平错身而过。 何太平怔在原地:看来青阳县主又要关回去了。 回去的马车里,李欢在着先时看到的一幕:“苏水清衣冠不整的躺在床上,一边是青阳县主和她的男宠。青阳县主愤恨之下,划伤了苏水清的脸,伤口那么深,估计苏水清的整张脸都是要毁了。还有那个许阮阮,平素里看着跟苏水清关系那么好,真是好友遇到这等事情不都应该帮忙遮掩么?可见许阮阮也并非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纯良啊!也不知道苏水清哪里惹到了青阳县主,下手那么狠,看着像泄愤。” 卫瑶卿没有话。 卫府很快便到了,卫瑶玉率先下车,经过她的时候,卫瑶卿只听到她了一句“谢谢,七安!”而后便头也不回的进门了。 “原先还想要你避着青阳县主的,眼下有苏家在,估摸着短时间之内,青阳县主不会被放出来了。”李欢送他们进门的时候,特地压低了声音,“有人是因为崔九公子,你……你要心。” 蓝颜多祸水,卫瑶卿点了点头,深以为然。 “那我过几日再过来看你……你们。”李欢有些局促地跺了跺脚,朝他们作了一揖,这才转身离开。 “吃饱了么?”看着揉肚子的卫君宁,卫瑶卿笑问。 卫君宁点了点头:“撑着了。” “那你还吃那么多?” “李欢要结交好友,我若是不吃的话,他又要顾上我,岂不是给他添麻烦,他是拿我当朋友,我怎么能给他添乱?”纨绔摇了摇头,“我都已经比六姐笨了那么多了,若是还不识趣那就太令人讨厌了。” 卫瑶卿很是诧异。 那边卫君宁想了想又道:“对了,六姐,我听他们谈的时候什么寺的师要来长安了,是跟阴阳司一样的师么?” 卫瑶卿心中一动:“可是实际寺?” “对对对,实际寺。” “实际寺主修阴阳十三科的国祚之术,主持光大师是国师,不是师。”卫瑶卿纠正他。 “对对对,”卫君宁很努力的在回想,“还什么妙先生的……” “可是庙远先生?”突然拔高的女声响起, 卫君宁看着紧紧抓住自己手的六姐还有些转不过弯来,他与六姐接触的不多,最近才开始熟悉起来,记忆中的六姐从来都是淡定自若的模样,让人心安,从未见过她这个样子,双目里闪着激动的光,这般情绪外露的模样还是他第一次看到。 卫君宁只觉喉中突然有些干涩,原本不甚清楚的记忆一下变的清晰了起来,他动了动唇,艰难的开口了: “他们……他们,庙远先生死了。” 长久以来的支撑轰然倒塌! 第三十一章 怀念 她五岁离京前往实际寺,卫瑶卿还记得那时候第一次看到那位名动下的庙远先生时的样子,他吊儿郎当的从树上跳下来:“这么大的孩子就一个人来这里了,啧啧啧,真是可怜。” “那正好你来带这姑娘。”光大师笑眯眯的接过了话,“我看你与她颇有缘份。” “这么一点点大,大个十几二十岁还差不多。”庙远先生一脸嫌弃的模样,“这么点点大,我是要带孩子么?” 她自幼在族中极受宠爱,虽然未必全然听得懂他们的话,但也从庙远先生嫌弃的模样中察觉到了几分,于是撇了撇嘴,一张嘴,发出了一道惊动地的哭声。 庙远先生似是也被她吓到了,末了才不情不愿的道:“那好吧,我就当带孩子了。” 彼时,那位看破红尘的睿智国师只是笑而不语。 于是接触中,她知道庙远先生来自几千年以后的世界,听着光怪陆离的奇怪世界,她羡慕不已。 “我也想去!”于是她喊。 庙远先生“哈”了一声,捏着鼻子学她话:“我也想去!的倒轻巧,当我在这个世界再没有任何牵挂的时候,我就能回去了。” 所有人都道庙远先生留在实际寺不再出一步,然而却不知他乔装打扮,带着满满五车的书,亲自带着年纪尚幼的她走遍大楚的大江南北,甚至远至南疆。从江南水乡,到塞北荒野,她幸运至斯,年纪便有幸看遍这万里河山,从五岁的幼童到十五岁的及芨少女,十年的时间,边学边感受着大楚河山的风光。曾看过金陵富贵乡千金难求的歌舞,也曾在塞北大漠独自穿行半月不见一人,看过江湖豪杰的义气,也能从江湖义气的背后看到江湖险恶。摸爬滚打练就出了一身功夫。没有什么比逆境更能练人,读万卷书就要行万里路。每读熟一本便烧去一本,带着满满五车的书离京,回来之时却只有她与庙远先生身边的两个包裹。 “你那么厉害,为什么不出山?”她曾问。 “因为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啊,干扰的太多,未来的那个我也许就不存在了。” 当她长到十五岁的年华,终于下山,他前来相送,仍是那副没有正经的样子:“我好像当真是年纪大了啊,一眨眼,那个不点就长那么大了。” “我要去做师,做大师回来给先生瞧瞧!”彼时的明珠儿意气风发,带着赋的聪颖、十年的苦学与见闻摩拳擦掌,只是没想到此一去面临的却终究是家族覆灭的命运。 前十五年她太幸运了,或许是很多人终其一生都没有过的幸运,所以如今的苦难接踵而至么? 先生,亦师亦父,嬉笑怒骂间教会了她很多人终其一生也可能学不到的东西。 她还记得先生送她的十五岁生辰的礼物,登上泰山之顶的那一刻,一轮红日喷薄而出,他,“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我教出的孩子眼界要放的远,置于足下,看不到远处的话,谁也不知道你会失去什么。这轮日出就是先生送你的礼物,大方吧?呃,其实是没钱了,昨日晚上那只烧鸡是先生口袋里最后的铜板了。” 眼泪夺眶而出,先生,先生……为什么连你都不在了。 一瞬间,心如死灰。 病来如山倒。 “又病了啊”“吃些药就没事了”“她心有郁结,忧思过多”“心病还需心药医啊”“我这把老骨头三两头往你卫家跑”还有清朗的男声“祖父让璟过来看看”悉悉索索的声音中,她闭着眼睛在梦魇里挣扎,实际寺、祖父、庙远先生、祖母、她的家人们的身影在眼前交错。 在梦魇深处,她站在高高的悬崖上,跟前是万丈深渊,身后却是虎狼环视。 ******* “六姐,你没事吧!”再次睁眼,入目的是纨绔发红的双眼,再往旁边看,是大病初愈,撑着龙头拐杖的祖母,众人眼中“没用”的父亲,懦弱的母亲,还有要强却始终记得维护她的二姐。 她笑了笑,一滴泪自眼眶划出:“我没事了。”祖母告诉她哭要哭的是时候,她牢牢谨记,但是这一次,她当真忍不住了。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周老夫人握着她的手,“祖母还等着六姐儿好起来考女师呢!” “好。”嗓子有些干涩,李氏连忙端过水来喂她喝了下去。 “爹爹给你做了个一样的盒子。”卫同远指了指桌上那个报时的木盒,“上次见你喜欢,这次特地给你做了一个。” “你自己看看你自己最近瘦成什么样子了!”卫瑶玉一脸嫌弃的模样,“动不动就生病,风吹即倒的样子,难看死了。” 卫瑶卿一一点头回应。先生眼界要放的远,置于足下看不到远处的话,谁也不知道你会失去什么。是啊,我还有很多很多的事情要做,泼的仇恨,祖父的遗愿,还有卫家的困局,怎能一心求死? 她的病来的快,去的也快,当李欢再次登门的时候卫瑶卿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这次来是做什么的?”卫瑶卿看着一身胡服打扮的李欢,问道。 李欢一笑:“打马球。不过这一回绝对不会再要你上场了,上次跟崔八公子,盛四公子还有怀化将军约好了一起玩的,正好让君宁一起来试试手!马球嘛还是要多练的。” 卫瑶卿想了想点头应允。 不多时三人便出了门。 “夫人手艺越发精进了。”何太平喝了一口鸡汤,舒服的眯了眯眼。 何夫人擅长烹饪,何太平的吃食,她从不假他人之手。 “那就多吃点,你在衙门里呆了两个晚上了。”何夫人叹了口气,这个夫君哪里都好,就是办公起来总能连着几日不睡觉,叫人不由担心起他的身体来。 “那今晚就回去歇一歇,左右这件案子也不是那么快就能办完的。”何太平点头答应下来。 便在这时,门外响起了六安的声音:“大人!” “进来吧!怎么了,六安?”何太平看着进屋的六安,随口问了一句。 “大人,卫六姐出门了。” “什么?”何太平手里的勺子“哐搪”一声掉入碗中。 何夫人看的连连摇头:“就是出个门而已,太平,你紧张什么?” “夫人的是。”何太平察觉到自己反应过大,冷静了下来,连连点头,继续喝碗里的鸡汤,“六安,卫六姐出门做什么你知道么?” “李府牧家的公子来找卫二公子和卫六姐打马球去了。” “打马球!”何太平一下子跳了起来,“又打马球?” 何夫人白了何太平一眼:“你啊,急什么?打个马球而已嘛,卫六姐出门也没有次次有事嘛,还有上一回生辰宴,六姐不是没去嘛,不也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所以跟卫六姐没什么关系嘛!” 这话一出,何太平跟六安脸色却有几分古怪了起来:她去了的。 第三十二章 隔世 经过张家祖宅的时候,卫瑶卿只是默默地看着马车经过而后放下了手里的帘子。 走到观席之上坐了下来,今日回园之中人并不多,似是李欢特意为了结交黄将军、盛四公子和崔八公子包下的,除却这几人之外,就是以往李欢的几个朋友章之林等人。 黄将军长的虎头虎脑,单看外貌并不十分出色,只是到底将门出身,很是生龙活虎的样子,骑着一匹高头大马满场乱跑,盛四公子穿了一件黛青色的窄袖胡服,身后还穿了一件薄薄的红绸披风,相貌清秀端正,一看就是富贵人家教养良好的公子。 若相貌最出色的,除了卫君宁外,便是她身边这位剑眉星眸,五官分明俊朗的崔八公子了,只是患有腿疾,无法下场,他倒也不以为意,在卫瑶卿的身边坐了下来,很礼貌打了个招呼:“卫六姐!在下崔琮。”并没有因着她与崔九郎不知道能不能成的婚约刻意避着她。 “崔八公子。”卫瑶卿也福了福身,坐了下来,场中的少年在畅快的奔跑着。 “当真是少年意气!”崔琮发出了一声感慨。 卫瑶卿侧了侧脑袋,似是特意靠近他:“崔八公子琴技也是叫人佩服的。” “闲着无事玩的道罢了。”崔琮笑道。 “道也是道。”卫瑶卿罢再次看向场中欢跑的少年们,黄将军一杆挥起,马球落出了一道美丽的弧线,稳稳落网,场中发出了一道响亮的喝彩声。 崔琮目光却在卫瑶卿身上,盯着她看了许久之后,突然开口:“七安!” 面前的少女毫无反应,过了片刻,崔琮叹了口气,那少女似是才有所反应的回过头来:“八公子,何故叹气?” “没什么!”崔琮摇了摇头。 卫瑶卿笑了笑,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她对自己的易容很有信心,能在庙远先生这般挑剔的人面前易容的看不出半点差异,这点信心她还是有的。若是换个人被崔琮一诈,怕是要诈出来了,只是她嘛,从和庙远先生玩着这样的游戏长大,在没有绝对的证据面前,她可以表现的没有半点错处。至于崔琮是怎么怀疑上的,卫瑶卿叹了口气,也有几分不解。但不管怎么,她这里必须是要滴水不漏的。至于证据,等崔琮找到再吧! 就在这时,心头忽地一震,卫瑶卿脸色微变,是她打下的朱砂印,算了算,被她打下朱砂印的除却已经解了的卫君宁之外,就只有那晚引着卫君宁去墓地的那只女鬼了,卫瑶卿起身,虽不知道大白的那只女鬼又上了谁的身,怎么会出现在这附近,但她总是要去看一看的。 “失陪。”朝崔琮点了点头,卫瑶卿转身离开。 崔琮目送着她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一路追出了回园,竟往师道去了,卫瑶卿愣了一愣,却还是追了上去,待追到张家祖宅附近,那棵古杏横出枝杈的地方时,一阵剧痛传来,卫瑶卿吃痛的轻呼了一声,靠墙蹲了下来,朱砂印被破了,那只女鬼竟是在这短短一会儿的功夫被人收了么? 待剧痛稍缓,卫瑶卿扶着墙站了起来,忽地心有所感,猛地一抬头,一张令人心驰摇曳的脸出现在了眼前。脸似山岳为画,双瞳微转,星辉流转。他就这样静静的站在她的面前,在这棵见证了张家数百年盛衰的古杏之下,猝不及防的出现在了她的面前。灰白的长发仿佛带去了几分岁月沧桑的色彩,这样的沧桑,衬的那张年轻的脸仿佛带着一层蒙蒙的光泽,如边明月,绝世美玉,雪岭之花。 卫瑶卿一阵恍惚,放佛回到了很多年前,也是这张脸,撑着一柄墨黑的十八节骨竹伞,猝不及防的出现在了她的跟前。 她心中一悸,一瞬间不由自主的心跳让她深吸了一口气,很快便平静了下来。 没想到隔了两世,同样的十三岁,看到这张脸时的心悸也是如此的相似。不同的是,彼时她是无忧无虑的明珠儿,身边有庙远先生作伴出主意,她也付诸了行动,奈何总是相差一步,她回长安,他也回了实际寺,待她回到实际寺,他又离开了。 而现在,她曾经满心的少女情怀在家族覆灭、亲人离去的冲击之下早已剩不下什么东西了。以至于初时的悸动之后,她心中已是一片平静,或许还有些微的怀念,为曾经的那个明珠儿,如每一个普通的少女一般,在合适的年纪,遇到了那个敲击她少女情怀的美少年。就似韦庄的《思帝乡》中所言的那样“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少年,足风流。”但后两句,她并不喜欢“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她不是后两句中的那种女子,她拿得起,自然也放得下。从前满心少女情怀的明珠儿不是,如今的卫瑶卿更不是。 裴宗之,出自江南裴氏,这个大楚曾经首屈一指的世族,裴家先祖裴无忌曾是太宗皇帝打下江山后绘制的《功臣谱》中排在第一位的人物。所有人都以为裴氏将要崛起成为大楚首屈一指的世族之时,裴无忌却激流勇退,辞官而去,居于江南,终成富贵闲人,往后的裴家族人也不再有人参加科考,直至裴宗之的出现,他自幼被光大师选为入室弟子,光大师三入裴家,才得以收之为徒,不出意外的话,裴宗之将是下一任的国师。 只是,虽同在实际寺,她与裴宗之却着实没什么缘分,她虽记在光大师名下,却是由庙远先生一手带大,总是生生错过,长到十三岁才第一次见他,再见是同样的十三岁,却已隔了两世。 没有想到实际寺来的居然是他。 若论容貌,让长安贵女多痴迷的崔九公子崔璟并不逊于他,只是两人气质却截然不同,若崔九公子是芝兰玉树少年风流的文人墨客,那么裴宗之,不知是自身气质使然,还是那一头灰白的长发,让他浑不似俗世中人,与人放佛生隔着距离,让人无法靠近。 知道当年才十三岁的她动了心思之后,庙远先生倒是难得的瞥了她一眼:“眼光倒是不错,先且不他人怎么样,光这张脸,倒生一副国师的模样。不管生人熟人都勿近。” 他看了她一眼,脚下略略一停,而后离开,就像前世那样再次错身而过。 居然会是他。张家出事后,卫瑶卿就猜到实际寺会来人,实际寺是大楚国寺,不会干涉子行事,但对于与实际寺有缘之人,又不会坐视不管,所以实际寺定会派人来善后,只是没想到居然是他。卫瑶卿的脑海中想起了光大师的模样,平凡的容貌中却有亮如星辰的瞳子,眼里是看破红尘的睿智。 第三十三章 杨公 朱砂印已解,疼痛渐渐散去,卫瑶卿转身离开。 风起,百年古杏簌簌落了一地。不多时便有三人出现在了师道口,徘徊了片刻之后如有约定一般同时出现在了古杏树下。 “那只镇宅的女鬼已经被人收了。”话的人,若是卫瑶卿在的话,能认出就是不久前曾见过一回的崔远道身边的魏先生。 魏先生身旁的两人同是术士,闻言不由惊讶不已:“连点动静都没有,这么快!” “是上次打了朱砂印的那个人么?” “不敢肯定是不是同一个人,但绝对是个高手。连点打斗的痕迹都没有,眨眼的功夫就收了那女鬼,不是收服之人手段太高还能是什么?”魏先生不由皱眉,“也不知道那人什么来头,不过手段不会低于阴阳司的五位师。下术士奇人辈出,果然不能觑。” “还好在杨公回京之前发现了那只女鬼,若是杨公相看风水时看到了,那才叫出大事了。”其中一人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 “杨公是风水大家,什么情形没见过?你们多虑了。”魏先生摇了摇头,叹道,“罢了,收了最好,我等回去吧!” 三人口中的杨公是阴阳司的五位师之一,名杨筠松,别号亦玄,世人又称他“救贫先生”,因为喜好走街串巷,替人指点风水而得名。是风水堪舆的顶尖高手。 “起来,杨公好端端的,怎么会离京?”一个术士时分不解,“先前杨公不是在替圣上选址皇陵么?” “李修缘年纪轻轻就登上大师的位子,论资历,论家世,这个位子怎么轮的到他?杨公自是不满。”另一个术士不屑的撇了撇嘴,“还不是出卖了前大师自己的岳父大人得来的位子,这等人的人品自然叫人不齿的,阴阳司中看不惯他的又不是没有。” “李修缘实力是有的,否则前大师也不会这般器重他。”魏先生叹了口气,“你们再不满可以私下,何必在这里这些话?心隔墙有耳。” 术士乃下奇人,尤其进入阴阳司的,确实有几分能力,有能者难免脾气有些古怪,清高而气傲,张家是延绵了几百年的术士世族,前大师不管出身资历都足够了才叫人不敢多,如李修缘这样半路出山的,阴阳司的人能服气才怪。就算同是程厉盛一派的人,也未必会服李修缘。 “卫六姐,你回来了?”回去的时候,正见李欢人已坐到了观席上,手里还拿着一只墨色食盒,见她回来扬了扬手里的食盒。 卫瑶卿走过去坐了下来:“来时倒没注意你带了食来。” “方才让人去买的。”李欢笑道。 “多谢。”卫瑶卿点头坐下。 一旁的崔琮看着笑而不语。 “卫六姐何必那么客气呢!”李欢摸了摸鼻子,似乎有些尴尬。 “你结交人以诚,我总是要铭记在心的。”卫瑶卿接过了食盒。“怎么到观席上来了?” “君宁下场要多练练,正好多出一人,我便过来坐了,总不能冷落了你……你们。” 卫瑶卿点头:“多谢。” 崔琮不喜食,看卫瑶卿捏了一块山楂卷儿放进口中,李欢脸上笑容却渐渐淡了下来:“虽然之前因为那件事,我们跟武三郎约好的打马球是打不成了,但接下来一段时日,我却是不能来了。” “为何?” 一旁的崔琮突然开口:“是国子监的六艺试吧!还有一个半月的功夫。” 九月又被长安世族少年少女们戏称为“试月”,四年一度的科考,三年一度的钦监入试考核,国子监的六艺试等等一系列数得上名号的考试均在九月。 “如此,倒是要准备一番了。”她不曾进过国子监,但张家族中的孩子也有入国子监的,自然知道六艺试的重要性,考得好的,出去也能沾上几分光,若是考的不好,那就有些丢人了。 李欢在国子监的成绩不错,国子监分四院:太学院、四门学院、书学院、算学院。虽明面上四所学院各有所长,但私下都认为太学院最好,宗室子弟,一品大院家眷大部分在太学院读书,是读书,也是权贵互相结交的途径。 卫家也有在国子监读书的子弟,伯父卫同知的独子,卫家的嫡长子卫君临就在国子监的四门学院读书,不过那是之前了。自从卫同知出事后,他也被软禁在卫家长房的院内,国子监的课也暂停了。 京兆府牧官居正二品,除却家世外,李欢确实是因为读书读得好才进的太学院。 “九公子今年可准备参加六艺试?”李欢似是随意的问了一句,“听闻九公子从8岁入学国子监开始,到如今参加过七届六艺试,每年都有单科第一的牌子入手。”崔九郎的名声可不是空穴来风。 “这倒是不清楚。可能参加一两科,也有可能不参加吧!”崔琮笑了笑,倒也风光霁月,“我有腿疾,一向甚少理会这等事,不过听九弟今年准备入场科考,族里的十三弟也要提早入学了。回去倒是可以打听一二。” “不必不必。”李欢连忙摆手,“原本你我随意一提,旁人若是多心了便不好了。” 崔琮笑了笑,也不再多提。 李欢转头又问卫瑶卿:“听君宁你要参加今年的钦监入试考试?” 卫瑶卿点头,俏皮的眨了眨眼:“不过我可没有你们这么大的压力,我父亲考了二十年的钦监,我考上十年若是能上就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 听她这般打趣,李欢、崔琮都笑了出来。 何太平担心了一整,直至晚上入睡前,还觉得有几分不可思议,今日卫六姐去打马球居然没出什么事,松了口气的同时,隐隐有几分庆幸。 只是他没想到等到第二日就出事了,而且是连着两件大事接踵而来,第一件便是阴阳司的五位师之一的杨公杨筠松回长安城的途中遇上云麾、归德两营操练演习,回京路过的杨公不心被误伤摔断了腿。第二件事来自国子监,几个太学院的学生打架,有人被换了院,国子监的学生打架,何太平可不觉得这是事,弄的不好就是宗室世族间的内斗。 第三十四章 群架 听国子监的教学博士晋德昭讲了一上午的理学,便是太学院的学生也有些吃不住了,这位晋德昭博士上课是有名的投入型,他的投入可不是让听课的学生投入,而是他自己投入进自己的世界中,不管学生听不听得懂都能慷慨激昂的讲上一上午,李欢伸手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醒了醒昏昏欲睡的状态,前头的章之林头已经一点一点的快要睡着了。 再前头是今日刚入学的崔琰,捧着脑袋,双眼放空,斜对面坐着的是朱国公家的公子,已经趴在案几上瞌睡了起来。 待到晋博士总算讲完开口下课后,太学院的学生都发出了一声欢呼。 “走咯走咯,吃饭吃饭!” “晋博士讲课越来越投入了。” “哈哈哈,你别了,我看你快睡着了。” …… 少年子弟互相招呼着离开,吃完饭,三五成群要好的孩子就在国子监最大的求知广场上散步的散步,玩耍的玩耍,打闹的打闹起来。 李欢同要好的章之林、朱赫还有新结识的四门学院的盛四公子盛明辉也走走停停,准备等六艺试过后再约一次打马球的时间。 “诶,你们听了没有,怀国公府的薛大姐要从岭南回来了。” 怀国公府薛家也是跟随太宗皇帝打下大楚江山的功臣之一,在太宗皇帝绘制的《功臣谱》中,第一任怀国公薛行衣排行第四,而后世代承爵,不降等袭爵,是真正的世家大族,有从龙之功。如今的薛大姐薛止娴一贯被称为京中世族贵女的典范,家世不凡,德行兼备,容色倾城,见过的无有不赞。三年前老怀国公夫人病故,薛大姐孝心可嘉,自请替父去岭南守孝三年,如今三年已过,自然该当回来了。 虽这三年因着薛大姐不在京城,提及的不多,但只要提及,谁人不知这位近乎完美的薛大姐?对就如同现今的崔九公子一样的完美,这样完美的一对人,不管从哪个方面看都是一对璧人。 “那崔九公子怎么办?他可是跟卫家那个破落户的人家定了亲的。”有人忍不住道,“难道九公子真要娶那个卫六啊?” “自古人贱都不收。上一回那个卫六被青阳县主眼看打的都要断气了,居然没死成,再看看苏三姐,可就惨了,彻底毁了。可见出身低微的破落户真正应了那句话。”话的少年一脸的不怀好意,“那个,呜……” 被一拳打倒在地的少年捂着鼻子,摸到了两管黏腻的触感,而后尖叫起来:“血,我流血了!李欢,你疯了!” “刘光,你以为我怕你啊!”李欢着一拳又加了上去,刘光是现在的尚书令刘明净的嫡长孙,也是武三郎的表兄,自从武三郎上次因为卫六挨训之后,他就对卫六那种出身低贱的女子甚是讨厌,自然什么地方都想踩上一脚,借着薛大姐回来的功夫,也要骂上两句“人贱自有收。” 两个人着就扭打在了一起,章之林、朱赫和盛明辉愣了一愣,但见刘光被李欢压着揍,好友没吃什么亏,三人拉的意思便没有那么明显,口中喊了几句“别打了”,手里的动作却是看着刘光挨揍。 刘光叫了两声,不多时闻讯赶来的武三郎跟赵明德便加入了战局,武三郎倒也罢了,可赵明德的父亲赵孟夫掌管城外归德营,是真正的练家子,赵明德自幼习武,朱赫见状,怕李欢吃亏,上前一把抱住赵明德不让他动手,虽朱赫武艺不怎么样,奈何人胖,想要挣脱也不容易,赵明德情急之下,反手就给朱赫来了一下,挣脱开来,白白胖胖的朱赫只觉鼻子一酸,摸到脸上的鼻血之后顿时懵了,高喊一声,立刻冲了进去,混乱中章之林跟盛明辉加入了进来。而后情形便有些混乱了,似乎陆续又加入了几人。 这种大规模的国子监学生斗殴事件自大楚开朝以来都不出五回,现任国子监祭酒虞世基闻讯赶来时打架的学生已经被拉开了,最先动手的几个脸上红红绿绿的好不可怜。 索性都是皮外伤,没出什么伤及性命的事情,可虞世基的心却没办法放下,这些可不是普通的孩子,平素里有个磕磕碰碰都不得了的,打成这样,尤其武三郎跟刘光两个人脸上肿了一圈,他都险些没认出来,这下麻烦大了,虞世基急的直跳脚,这群孩子连骂都要注意分寸,眼下这等事一出,叫他如何是好? 长安城外的官道之上,一位蓄着长及下巴的长须的老人坐在一辆慢悠悠走着的驴车上,身后放着个灰扑扑的包裹,老者脱了鞋,盘腿而坐,喝了一口酒,脸色通红,高唱:“回-京-咯!” 前头驾着驴车的老仆脸色也红红的,似是喝了不少,跟着应和:“回-京-咯!” 毛驴慢悠悠的脱离了官道,走向一旁长的正盛的大片的草地。 长须老者喝的高兴,抚掌大笑,伸手一指指向空:“风来!” “杨公,没来啊!”前头的老仆茫然的看了看四周,“这是哪儿啊?” 长须老者还在抚掌指向空:“风来!” “风来!” “风来!” “风来!” …… 也不知过了多少声,前头的老仆惊喜的道,“有风,有风,风来了!” 慢悠悠走着的毛驴忽然不安的叫了起来,长须老者感受着微颤的地面:“怎么了,这是?地面不平?长安附近近十年都不会有地动啊!” “隆隆”的声音传来,仿若响雷,老仆艰难的睁着眼,看着尚算晴好的气不解:“没下雨啊,怎么打雷了呢?” 视野尽头上千骑的兵马向着这边过来,毛驴被吓的疯狂挣扎了起来,老仆拉着缰绳根本拉不住。 待到兵马接近,奈何收势已经来不及了,更何况上千骑的兵马,驴车瞬间被掀翻在地。 车轱辘撒了一地。 “哪里来的山野民,都了这几日操练演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归德将军赵孟夫皱眉看了眼,“来两个人看看还能不能救,不能救就赔些钱了事,走!” 被留下的两个新兵清理了翻落一地的车轱辘,翻开车架,找到了车架下两个喝的醉醺醺的老人,而后发出了一声惊呼。 “是杨公!” 第三十五章 莲花托珠 “姐,快绣好了。”枣糕低头在一块长长的幡布上绣着字,若是上前仔细瞧的话,还能看到其中整整齐齐写着的:符医、风水、测算、点煞,一旁还画了个太极鱼的模样。 咬掉了线头,枣糕把粗布挂在了屋里的早做好的竹架上:“姐,是不是这样!” 卫瑶卿起身拿在手里试了试高度,点点头:“不错。”换上一身灰布男式直袍,配着男装的她拿着倒也适合。 “咦,六姐你好像高了不少。”一旁看着的卫君宁似是才发现一样,怪叫道,“怎么做到的。” 卫瑶卿的身高在女子中已然算正好的了,还要长上几年,估计到最后应当算是高挑的,但这高度在男子中就有些偏矮了。她踢了踢靴子,卫君宁下手摸了下,摸到后跟处厚厚的垫子,恍然大悟:“这谁做的,倒是看不出来。” “枣糕做的。” 枣糕又在竹架上挂了两个的铜铃铛,笑道:“是姐教的。” 卫瑶卿叹了口气,又想起了庙远先生,这样的鞋子是他做出来的,用他的话,就是:“爷什么都好,就是身高有些不够,可见妒英才,所以要自己动手补足咯!” 话间,卫瑶卿已经起身了:“走吧!” “六姐!”卫君宁巴巴的望来,他也想跟出去。 卫瑶卿摇头:“没得商量。听李欢病了,你去探望探望,我随后就到。” “啊,六姐,你也会来?”卫君宁一喜,“当真?” 卫瑶卿点头:“一会儿莫要拆穿我。” 跟枣糕从后门溜了出来,枣糕还有些不适应;“姐,我这样打扮,真的看不出来么?”从未穿过男装的枣糕有些古怪的扯了扯衣襟。 “看的出来,不过无妨。”走街串巷的未婚女子多男装打扮,虽然明眼人一看就知真龙假龙,但多数人并不会去拆穿。 府牧府在长安城朱雀坊一带,朱雀坊中多权贵富户,除了走街串巷为权贵富户家的丫鬟厮们供货的货郎之外,路上行人并不多。 枣糕跟着卫瑶卿走了一段路,不解道:“姐,这富贵地没什么人啊,不若去那等三街九巷的地方,我们这样的可能更适合。”她不敢的是她总觉得她们两个就似跑江湖的野郎中。而且周围都是高门大户,各家大门时高时低,她们走在其中怪怪的。 卫瑶卿没有理会,只是绕着朱雀坊走了一圈,竹架上的铜铃铛晃了大半个时辰才停下,直到走到正中那条名为五莲湖的池塘边停了下来。 这是一条形状极其规整的池塘,浑不似然的圆形,水质十分清澈,阳光好的日头,远远望去一片都是亮晶晶的。 “枣糕,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么?” 枣糕茫然的摇了摇头。 “这个叫做五莲塘,最早是风水大师杨筠松,也就是如今的杨公喝的名。”卫瑶卿看向四周,“五莲塘地基起伏不定,坐落其上的宅子也因此起伏不定。状似落莲,塘水清澈倒影如明珠,杨公因此喝名莲花托珠,虽不至富贵无极,但最能养人,因此能长久富贵。” “像莲花?”枣糕不解的看向四周,片刻之后,有些欲言又止,“姐,奴婢,奴婢看着不太像莲花,瞧着这门头的起伏,尤其入口处那一家翘起的一脚更像只大虫。” 卫瑶卿笑了,伸手拍了她一下:“倒是让你对了,这蜿蜒的走势更似猛虎下山,所以原本虎身的这几家更合那猛虎下山之,所以阴阳司一位新进的师喝名猛虎下山,并在巷口立起了一块石碑,名曰猛虎巷。” 枣糕吃惊的张大了嘴巴:“这位师是谁,好生厉害,居然比杨公还厉害!” “这位新进的师名唤廖易,陛下身边的廖婕妤是他的亲妹妹。”卫瑶卿的脸上却有些讽刺,从枣糕身边的食袋中取出一大块花生酥往枣糕嘴里塞去。 “唔,姐!”枣糕被塞了满嘴,堵着嘴巴可怜兮兮的看着她。 卫瑶卿收手:“感觉如何?” “难受!”枣糕将咬断的花生酥从嘴里拿出来,松了口气。 “你都难受,老虎就不会么?” 枣糕似懂非懂的望了过去,却见那条原本看起来威风八面的大老虎以俯冲直下之势临到迈出,那块高大的写了猛虎巷三个字的石碑却卡在了虎口,如同被堵了嘴的老虎,于是威风八面的老虎顿时变得死气沉沉,生气全无。 “杨公的喝名意在长久,又岂是廖易这猛虎下山的喝名能比拟的?”卫瑶卿连连摇头,看向那起伏的五户人家:“正中那一户就是京兆府牧李家。若是风水不改,不出三月,这五户人家一定接连出事。” 枣糕想了想:“拔了那块石碑是不是就没事了?” “就算没有那块石碑,猛虎下山,来势汹汹必见血光,而且,所谓盛极必衰,此地未必能长久。至于那块石碑是圣上亲赐,御赐之物,谁敢拔了?”卫瑶卿摇头 “姐,那现在怎么办?” “走,去敲门!” 看着“李府”二字,枣糕兴冲冲的就要冲上去敲门。 “慢!”卫瑶卿叫住了她,“敲三下,不应,再敲三下,如此往复。” 枣糕一愣。 卫瑶卿也不意外:“莫看李公子人好话,但李家虽然不是那等百年世族,也传了三代了。高门大户敲门也是有规矩的。”而卫家到底底蕴太薄,对下人的调教却是一般,当真走出去,那等眼光毒辣的,看一眼下人就能看出其中的差别。 枣糕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开始敲门,不多时,大门便被拉开了一条缝,门房从里头弹出头来望他们。 看到江湖野郎中打扮模样的主仆二人,不由皱眉,却还是脾气极好的道;“我们这里不需要,去往别处吧!” “贵府是主人自郎官而起,发迹至今已堪近百年,原本是官运虽不至贵及人臣,也当是股肱之才,奈何某方才远远瞧着贵府上空有些浑浊之气,近日运道应当不佳,敢问贵府可有人最近染上血光之灾。” 门房愣了一愣:“我去禀报,两位稍后。” “姐为何不直这里的风水有问题?绕的云里雾里的枣糕都听不明白了。”待门房离开后,枣糕一脸不解的问了出来。 “风水是阴阳司的师看的,我若直,你觉得你我不会被打出去?”卫瑶卿摇头。 “可是……”枣糕还想话,却听卫瑶卿了一声“人来了”便将话咽回了肚子里。 第三十六章 入府 来的是李府的管家,将他们引入正堂,府牧大人还未下朝,府中做主的是老夫人和府牧的夫人王氏,也就是李欢的母亲。 看茶入座后,老夫人开口了:“先生倒是好生年轻,不知先生如何称呼?” “七安。” “七安先生。”老夫人点头,“听七安先生看出我府上有血光之灾?” “贵府上空浊气盘旋,却并不明显,应当不是贵府主人。浊气东升,是属阳,所以应当是男子,而且是精血未失的男子,所以,某推测,应当是府中辈出了事。” “先生的不错。”老夫人脸上神色却没有太大波动,但这并不是什么大事,男孩子顽皮,谁家的孩子没个磕磕碰碰的,她还端坐在这里与这个江湖野郎中话不过全是看眼前这个七安先生气质不俗罢了。 卫瑶卿点了点头,端过没喝过的茶,抽出一张符纸,反手一燃,府纸落入茶水中:“正是为此而来。” “符医?”老夫人愣了一愣,看着那杯黑黑的符水却没有接过。 这时候一旁伸出一只手接过那杯茶,端起来一口饮尽:“有没有用啊,方才我扭伤了脚,喝喝看,奏不奏效。” 卫家子,老夫还来不及喊出来,那卫家子就已经一饮而尽,末了,还舔了舔唇:“味道不怎么样嘛!”边边朝她使了使眼色。 “嘭——”茶盏落地的声音,少年一下子跳了起来:“吓死我了,做什么呢?” 老夫人神色却是微变,看了眼跳到一旁的卫君宁,今早上这卫家子崴了脚她是亲眼所见的。 这世上少有人会拒绝医术高明的老大夫或者符医的示好,半晌之后,老夫人起身,“先生,请随我来吧!” 才推开房门迎面便飞来一只花瓶,卫瑶卿闪了闪身子,避了过去。 “出去!什么江湖野郎中,骗骗祖母也就罢了,还想来骗我,出去!”是李欢的声音,他对着她从来都是有礼知进退的模样,没成想在家里居然是这个样子,卫瑶卿有些意外。 “李欢,这是七安先生。” “什么七安,我还……啊?七安?”李欢猛地回头,看到卫瑶卿时明显愣住了,眼里闪过一道欣喜,却又想起什么似得捂住了脸,回过头去:“我……我没事了。” “欢哥儿,来让符医看看。”老夫人最是宠这个年纪最又读书读得好的孙子。 “那……那你们出去。”李欢的声音闷闷地,“就那个符医,唔,七……七安留下。” 劝了一会儿,老夫人无奈妥协了,带着人到外面候着了,卫君宁没动,却听李欢还在嚷嚷:“都出去,就七安先生一个留下。” 卫君宁愣了一愣:“我还要出去啊,我……”这是我六姐,我需要避嫌? 只是话还没完,就被老夫人叫出去了,屋里只剩李欢与卫瑶卿两人。 李欢用被子闷着头:“我今儿有点不怎么好看,就不吓着你了。” 没有回答的声音,李欢偷偷的抬起头来,却见一杯符水已经递到跟前。话到嘴边又吞了下去,默默接过符水喝了下去。 “喝了这杯符水,养两就好了。”卫瑶卿自然一眼就看到了李欢的样子,嘴角眼角尽是淤青,看起来很有几分滑稽。不比卫君宁这样的纨绔,李欢一向是个众人眼中的好孩子,长袖善舞,人缘也是不错,居然打架,这一点卫瑶卿也没有想到。 “怎么跟人打架了?” “因为……”因为他们你坏话,我听不得他们你的不好,所以就冲上去动手了。李欢默默的吞下了原本要的话,改为,“因为他们长得丑,我看他们不顺眼。” 这理由……卫瑶卿愣了一愣,敛去了眼底的不可思议,转而正色道:“李公子,我有事要与你。” 李欢转头,双眼发亮的望来。 “你家的风水被人动了手脚,需要纠正。” “你细吧,我来服我爹。” 卫瑶卿细了一遍:“……就是这样,原本杨公的莲花托珠是极好的,可惜被廖易改过之后就出大问题了,现在需要重新喝名。” “需要我如何做?” “京郊有一家采石场,去那里运一颗大石球来,放在五莲池的正中。” “放心,我会服我爹的。” “贵府公子过两日便能痊愈。”老夫人进去,看到李欢脸上明显淡去的淤青时,连连点头:“好,好,多谢七安先生。” 看了一眼推过来的一盒赏银,卫瑶卿摇了摇头。府牧夫人王氏脸色微变,老夫人也露出了几分不悦来:“再去取些银两来。”这个银两数目委实已经够多了,是以老夫人才有了几分不悦。 “救人本为功德,老夫人不必。” 听她这么一,老夫人与府牧夫人王氏都愣了一愣,片刻之后脸上才露出了几分愧色,老夫人更是叹气:“是我等暗自揣测先生了。” “无妨。”她淡笑而坐。 听七安先生如此来,两人更是羞愧,再见他气质如此之盛,心里头更生出几分七安先生龙章凤姿的感觉来。 “不过我上前敲门也不全为令公子的伤势,见此地风水虽喝名猛虎下山,然而依某所见却更似青龙入水,只是缺颗龙珠。” “先生有所不知,”老夫人叹了口气,“我们这地方风水变过两回喝名,第一回是杨公所喝的莲花托珠,第二回是阴阳司的廖易廖师喝的猛虎下山,更有陛下亲赐的石碑,怕是不能轻易改变的……” “无妨,只是水中加颗龙珠罢了,你看它是龙就是龙,你看它是虎便是虎。” …… 起身告辞,出了李府。 “姐怎么不再劝一劝,奴婢瞧着那位老夫人快被动了。”枣糕不解,似乎是头一回发现姐这头头是道的模样,一点也不像头一回行此等事。 “再留一会儿就不妙了。”卫瑶卿看了看:“府牧大人要回来了。” 京兆府牧李义山下朝归来,带了一脸的怒气:就知道今日刘明净等人要发难,他在朝中被好一通刁难,若非杨公摔断了腿的事情被齐修明上奏上来,只怕他还没那么容易脱身。 才进府中,就遇上了一群准备出行的家丁。 “你们去哪里?”李义山直皱眉头。 “七安先生要去寻一颗龙珠。”夫人王氏走了出来,唤了声夫君就开始解释起来。 “七安先生又是谁?” 第三十七章 沽名 听完,李义山发出了一声冷笑:“江湖术士而已,会两手符医的本事算什么?欢哥儿就算不用符也就是十半个月的事,至于府中血光之灾,去外头打听打听就知道了,这算什么测算。” “可是……” 李义山摆手:“我不想听解释,这等江湖骗子惯会如此,来去不还是为了钱罢了。” 这话完,却见夫人王氏脸色有些古怪。 李欢身体好了不少,如今也坐在屋内,轻哧了一声:“爹,七安先生分文未取。” 李义山没有话,脸上露出些许惊愕来。 “京郊有个采石场,去那里搬个石球到湖中心也不过多久的功夫。”李欢着眨了眨眼,“爹爹您不是总告诉我要有自己的想法么?这猛虎下山也好,青龙入水也罢,你它是龙就是龙,你它是虎就是虎,不是么?” 李义山沉默了。 第二日,五莲塘中央就吊起了一个巨大的石球。 ***************** “杨公如何了?” “方才接了骨。”太医院最擅长正骨的胡太医走了出来,捋了捋胡子;“养着吧!” 等在外头的几个老臣有些等不及了:“多久能好?” 胡太医停下脚步,看向问话的老臣:“多久能好?伤筋动骨一百,更何况是摔断了腿!杨公都多大的年纪了,你多久能好?” 那老臣被这话问的面红耳赤:“都怪赵孟夫,操练兵马就操练兵马嘛,去撞杨公做什么?” 白白胖胖的朱国公啧了啧嘴:“原本赵孟夫跟江寒一人只管一营,现在一人管两营确实有些吃不消了,看来还是得让江将军回去执掌云麾营了。” 有人:“那伏子业那里怎么办?” “修身、齐家、治国、平下。”朱国公摇了摇头,“伏子业、宋仁义两人先把家治好再吧。” “是啊是啊,其身不正,谈何谏言。” 随即响起了一片附和声。 “皇陵的位置需要杨公亲自去选址,眼下杨公摔断了腿,这事情免不了要耽搁了。”齐修明话题一转,“不若趁着这等时候,让人推着杨公在城内转转,国都之地,风水至关重要。” 有人冷哼了一声:“大师如今就在京城,这世间又不是只有杨公一个会看风水。” “大师擅长点煞,于风水之上却并不精通。”这次出声的是齐修明。 “廖师可以啊!” 齐修明看了一眼话的人——工部尚书钱元。 齐修明没有出言反驳,钱元刚松了口气,却听又一人跳了出来:“省省吧,就廖易那看风水的本事,自从让他看了我家祖坟的风水之地,家里一都没停止过折腾。” “怎么回事?”旁人早已忍不住问了起来。 钱元眼皮一跳,开口抱怨的是礼部尚书孙思哲。 朝廷分六部,每部皆有尚书,互不干涉。按理他钱元跟孙思哲应当是八杆子打不着的,奈何世事难料,却偏偏让他跟孙思哲对上了。事情起源于三年前的一次祭大典,孙思哲负责礼,而修建的礼台则是由工部完成。结果那一次祭大典办砸了,两人由此对上,一个怪礼台没建好,一个怪大典没有做好充分的准备。从此两个原本井水不犯河水的两部尚书开始处处相争。 孙思哲冷笑:“我孙家祖籍冀州,祖坟原在鹧鸪山,前不久就是赵孟夫请的旨要在鹧鸪山修栈道,所以我孙家祖坟要迁地。找的就是咱们的廖大师相看的,结果你道他把我家祖坟选在什么地方了?” “什么地方?”有的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 “十里乡。” 众人默然,前不久,冀州侯为嘉奖冀州百姓,上报朝廷,建立起了一座曲文馆,选址就在十里乡。这祖坟前整歌舞升平的,也亏廖易选的出来。他家祖坟要是选在这种地方,自家祖宗非从棺材里爬出来闹不可。 “短短三个月的时间,我二叔族里的生意败了个精光,族里的九郎出海经商遇上了海难,至今生死不知,我家知书达理的三叔目闹着要跟我三叔和离,都是廖易选的祖坟!”孙思哲越越气,“他看个屁,再让他看看,家破人亡不可,我原本就等着杨公回京让他重新帮我相看一番的,如此倒好,都是赵孟夫那个莽夫干出的好事。” “你那族里的人自己闹起来与廖师何干?”钱元抬着眼皮辩解道,“自己走了背运,命犯太岁,何苦怪到师头上。” “如此来,你钱元不介意的话,听你钱家的祖坟就在长安城外,我也弄一帮歌舞伎,每去你家祖坟前蹦跶如何?”孙思哲没好气的的回呛了过去,众人皆忍不住笑了起来。 坟头蹦哒,亏这孙思哲想的出来。 在后头默不作声的李义山却不由的有些慌了,想到之前那位七安先生的话,觉得不管如何,定要请杨公来看上一看。 不过,还不等李义山开口,朱国公已经率先开口了;“呀,那糟了,我们朱雀坊那里原本是杨公相看的,前不久,廖易刚帮我们重新喝了名,不若还是请杨公重新看看吧。起来,我家赫儿从不与人结怨,前几,在国子监读读书居然让人打了。想想看,国子监那种地方啊,几十年都不见这么大的一次聚众打架,偏偏让我家赫儿赶上了,莫非……” “朱怀,少血口喷人了!”刘明净已经忍不住跳了起来:“不是你家朱赫跟李欢先动的手?”回来的时候,他都没认出武三郎跟刘光来,可见下手之狠。 “我家赫儿也受了伤。”朱国公朱怀连连摇头,“不定就是廖师的名字喝的不好。” “你……” ********** 外头吵闹不休,屋内的杨公杨筠松却早已醒来,看着打了个厚厚石膏吊起的腿惬意的躺在床上,嘴里吃着一个半大童递来的葡萄。 “你不出去看看么?”童再次塞了颗葡萄入杨筠松的口中,擦了擦手而后站了起来,“外面快吵翻了。” 第三十八章 钓誉 “我病了。”杨公用力拍了拍吊起来打着石膏的腿,一点也不怕把腿拍坏了,“看风水得走吧,呆在屋子里看个屁啊!” “你是杨公,注意形象。”童看都不看他一眼,坐在马扎上看书。 杨公吐出了一刻葡萄籽:“那么大的人看什么书,先玩,等大一些再看。” “我曾经见过一对师徒,带了五车的书出去游学,熟背一本就烧掉一本,五车书满车离开,回来的时候就只有两个的包裹。所谓学富五车不外如是了吧!”童看的很认真,“那个徒弟五岁离开的,回来的时候十五岁,我如今都六岁了,已经晚了一年,更要发奋了。” “无趣,有这功夫还不如玩上十年,左右还。我看呐,那些娇娇的闺阁女子绣绣花都比读那么多书好,书读得太多会变傻。” “那个徒弟就是个娇娇女子。”童。 “哪家的家主啊,买得起五车的书去培养一个姑娘,莫不是傻子吧!”杨公表现的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口中却不经意一般问道,“后来呢,那姑娘怎么样了?” “从前有一个姑娘,三岁开始习字,五岁开始读书周游下,十五岁学富五车归来,”童子声音平平的,但因为的内容太过特别,以至于杨公听的很认真。 “后来她死了,全家都死掉了。” 杨公成功的一噎:“臭子,你逗我呢!” “没有。”童子一板一眼的模样像个大人一般。 “那个师父呢?”杨公又扔了颗葡萄入嘴里。 “也死掉了。摔死的。” “你……唔……水,水……”那颗葡萄被卡咋了喉咙口,杨公脸色发紫,童被吓了一大跳,连忙跑出去呼救,索性那群老臣还未离开,忙不迭地叫来了未走远的胡太医,成功救下了险些被葡萄噎死的杨公。 缓过气来的杨公躺在床上直翻白眼,瞪着童:“逆徒,咒我呢,不许看书!” 童默默地把书藏到了背后。 “好了,杨公,别生气了,孩子喜欢看书是好事。”白白胖胖的朱国公倒来一杯水笑眯眯的递给了杨公,“廖易那个靠妹子发际的帮我们相看风水我们不放心,我等还是想仰仗杨公,就在城内,回去就叫人做个推椅,我朱怀亲自来推您,把您推到我们朱雀坊那一代替我们相看相看如何?杨公恩义,我等定会铭记于心。” 李义山连忙跟着帮腔。 杨公撇了一眼那个藏书的童:“好,你也去,真成书呆子就不妙了,早晚成酸儒!” *********** 清水入锅,水汽立刻弥漫开来,听着“刺啦刺啦”的声音,卫君宁吞了口唾沫拉着卫瑶卿的手不肯放手:“六姐六姐,好香啊,这什么啊?” 伸手拍掉了拽着她的手晃个不停的纨绔,卫瑶卿站在一旁,看着枣糕将锅盖盖了上去,准备葱花与芝麻。 “这个叫做生煎包,在南方有些地方的百姓拿来做早点的。”卫瑶卿对枣糕于吃食上的领悟能力很是满意,但凡好吃的丫头多数在吃上拥有几分分,平时就喜欢捣鼓捣鼓糕点的枣糕在她的口述下,很快就做出了一份像模像样的生煎包。 混合着葱花与芝麻的生煎包看起来颇有食欲,纨绔眼疾手快抄起一个就往嘴里送,因为吃的太急烫到了嘴又不舍得吐出来,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 尝了一只,卫瑶卿满意的点了点头。 长安城格局四方,由正中的黄道一分为二,是以黄道也被称为成安城的主道。一条主道,却随着主道的走向能明显看出从富贵世族到平民百姓的差异来。 由正中皇城方向向城门的方向延伸,越接近城门的方向人越多繁杂,贩夫走卒也随处可见,这正是长安城中最密集的地方,也是普通平民居住的地方。 靠近黄道城门方向的路旁,原先的一个并不显眼的饼摊换了主人,扑鼻的香气,新颖又有食欲的做法,这个所谓的卖“生煎包”的食摊上坐满了人。 除了生煎包还供应汤,普通的葱花汤不要钱,加牛肉的贵上十文,这等新奇味道又不错的东西成功的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 “我家隔壁李三家的媳妇他舅舅的叔去过南边,听这是江南那一带人早上吃的包子,味道很不错的,回来还同我起过,没想到咱们长安也有做这等食的摊位。” “姑娘,你这摊位不够好,这等新颖的东西,那些官老爷也喜欢,若是位置好些,你这生煎包能卖的更高些。” “无妨。”枣糕笑了笑,“都是百姓,想想百姓的吃食便好了,官老爷的吃食有大厨们去想。” 这话一出,成功博得了不少人的好感。 “这姑娘真是个实诚人啊!” 众人的谈笑声中,坐在角落中一位气质十分出众的年轻人放下了手里的筷子:“结账!” “诶,一份生煎包一份汤加牛肉,一共三十文。” 年轻人伸手摸了摸袖袋,摸了片刻后,却是带了几分尴尬的道:“我的钱袋应当是被偷儿摸了。” “也就三十文钱,我等凑一凑,替他给了吧!” 这话要是换个人来指不定要被人埋汰上,只是因着少年甚是出色,众人的反应到有些出乎意料,就连“少年”本人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了,这跟原来想的不一样啊! 这少年不是旁人,正是卫瑶卿化成的七安。 索性做生煎包的枣糕及时看懂了,连忙道:“怎好让大家破费,这一顿便当我买你一卦了。” 买你一卦? 众人有些惊讶,这才看到那少年的身边竖着的“风水、测算、点煞”的幡布。 看不出来,这还是个阴阳先生。 有人打趣开来:“哥,你会什么?” “阴阳十三科,略通。”少年笑了笑,反问做生煎包的姑娘,“你想算什么?” 做生煎包的姑娘愣了一愣:“你看着算吧!” 少年闻言却是看了看摊子:“你这摊子摆在街边,生意虽好,却最忌落雨。我便提前知会你一声,明日正午要下一个时辰的雨,记得提早寻个地方避起来。” 众人哄堂大笑,那做生煎包的姑娘笑着点点头:“我知道了,多谢先生。” 少年不以为意的取出一枚铜镜递了过去:“我知晓你不会相信,若是寻不到地方,执此镜,东行十步可解。” 第三十九章 言实 第二日,日头高照,是难得的大晴,黄道旁的生煎包子摊上照例坐满了人。 眼看快到正午,依旧热的发闷,有人突然提了起来:“昨的那个先生不是要下雨么?怎么瞧着今老爷心情不错啊!” 笑声而起,倒算不得嘲笑,纯粹乐呵乐呵罢了。 隆隆的闷雷闪过,方才还大好的日头顷刻间灰暗了下来,狂风已起,风雨欲来。 “那先生……那先生中了!”一瞬间的寂静之后,有人惊呼了起来。 “下雨了,摊主快寻个地方避一避!” …… 周围的贩夫走卒开始寻起避雨的地方,做生煎包的姑娘动作慢了一些,眼见周围的廊下已占了不少摊子,她这摊头却是没地方可避了。 姑娘急的直跳脚。 “找找还有没有什么地方可以挪个地方出来?”素日里的老熟客热心的帮忙出主意。 只是寻了半终究毫无所获。 这时候有人出声了:“昨那个先生不是了么?让你用着瞧瞧的。” “对对对,昨那个先生不是给了你那一块什么东西了吗?快用着看看。”雨下的突然,对于一个有几分真本事的术士先生的尊重信任仿佛来自于本能。 众人的劝之下,那姑娘从腰间的囊袋里摸出一柄铜镜,看了看方向,向东么?一步、二步、三步……八步、九步……好像没什么奇怪的呀,姑娘有些犹豫的迈出了最后一步,铜镜中一闪而过,姑娘本能的眯了眯眼,看向脚下,扒拉开尘土之下是一只明晃晃的金镯子。 姑娘虽算不得富裕,但为人良善,立刻高呼:“这是何人的镯子?” 关注着这方动向的人有些蠢蠢欲动了,金镯子啊,便在此时,有人自远处赶来:“上头可是写了宝簪二字。” 姑娘低头,似是识字的,看了看,点头:“不错,这是你的镯子吧!” 那身着棕色直袍大褂的中年男子愣了一愣,接过镯子细细看了看便收了起来,郑重其事的道谢:“多谢了,拾金而不昧,着简单,要做起来却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姑娘笑了笑,回去推摊子,继续寻找能避雨的地方,那中年男子看了一眼,却笑了起来:“别寻了,到我那里去避一避吧!” 突如其来的惊喜,姑娘连忙道谢。 这时候有人认出:“这不是行客居的王德章么?” 行客居是黄道上有名的茶楼,他愿意行个方便自是再好不过了,更有甚者,茶楼里的点心供应……有人不由思量的多了些,能同他搭上了线头,当真是走了大运。 话间姑娘已跟着王德章走远了,只是待人离开之后,避雨处的喧嚣立刻起来了。 “那个先生的一点都没错。” “今那先生没来,前些日子倒是一直看到那先生出现的。” “看那位先生虽是十分年轻的样子,但手段却是不凡。” “你这婆娘少来了,是看人家长得俊吧!” 哄堂大笑。 “也不知道那位先生明来不来了,起来,总觉得最近家里不太平,不若让那位先生算一算。” “是啊是啊!” …… 一个时辰的雨很快散去,再次放明,众人议论着离去了。 ****** “杨公,这推椅如何?”朱国公笑眯眯的把杨筠松扶上了推椅,试着退了几步,“怕您坐着颠,轮子外头包了皮。” 杨筠松眯着眼睛点了点头。 朱国公回头与李义山对视了一眼,轻舒了一口气,一个童慢悠悠的在旁边走着。 “臭子!”杨筠松伸手便是一记。 童捂着额头看着杨筠松。 “这般不情不愿的模样做什么?带你出去玩还不好?” “我书还没看完。” “看完了又能怎么样?做书呆子么?”杨筠松有吹胡子瞪眼,“死读书没用。” “不读书更没用。”童道,“我不能学富五车,总要学富三车的。” “蠢。”杨筠松冷哼了一眼,“再看书中午不准吃饭。” “那我不看了。”童想了想道,“我在长身体的时候,不吃饭怕是会长的丑,您时候就吃不好饭。” “嗯,你知道就好了……”杨筠松满意的点了点头却随即反应过来,“臭子,你敢埋汰我,看我不揍你。” 童手一摊:“这就是读书的好处,你骂不过我。” 读书是为骂人?李义山跟朱怀对视了一眼,只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但细想又觉得有几分道理,这世上骂人最厉害的绝对不是那些三街九巷的百姓流民,而是朝堂之上以徐长山为首的文渊阁十儒,这些读书人骂起人来不带脏字,偏偏骂你你还听不出来,拍手叫好。朝堂之上,哪个得罪过的没被拐着弯骂过?人家骂叫粗俗,十大儒骂就叫真性情,这也委实太不公平了。起来曾经十大儒如今只剩下五位了,而十儒之首徐长山的老父半年前病了,缠绵病榻半年之久,昨日夜里去世了。 如此便要丁忧了。徐长山太子太傅的位置让出来,恐怕又要惹的不少人开始跳了,最最有可能顶上来的有两人,一个是太子少傅齐修明,还有一个是太子少师荆云。 听着似乎没有太大差别,但从二品到一品的跨越有些人终其一生也难以跨越到。即便齐修明和荆云本人都是淡泊名利之人,他们身后的乔环跟程厉盛不会没有动作。从上次的事情来看,齐修明似乎是乔环那一派的人,而荆云是程厉盛的弟子,这就决定了这个位子不是这两个人的事情,更何况这位荆大人并非淡泊名利之人。 原本以为要等上一些时日才会有结果的,但随着江寒重新执掌云麾营,陛下数次亲见荆云,事情基本已成定局。 杨公摔断腿的事情只是个导火索,陛下早有让江寒重掌云麾营的打算,毕竟城外两大营的人若是同归一人,想必时间久了,陛下都不会放心。荆云的事情看来就是个补偿,补偿程厉盛罢了。 “听闻今晚荆云包下了醉仙居,邀请门生宾客。”朱赫低声了一句。 李义山神色凝重了起来:荆云可不是血气方刚的毛头子,会做出这等举动,想来徐长山的位置,几乎已是他的囊中之物了。欢哥儿才在国子监惹出了这等事,简直是逼得他不站队都不行了。 “快点啊!”前头的杨公回头,“你们两个磨磨蹭蹭的做什么呢?这可是给你们看风水,要是走累了,老夫就回去了啊!”罢还做出一脸慈爱模样的伸手去摸摸童的脑袋,却被童避了过去,口中念念叨叨的似是在什么。 “玩泥巴去!”杨公往童手里塞了一团黑乎乎的东西。 李义山走近了些,却听到童在背《孟子》中那段闻名遐迩的劝言:“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 第四十章 高手 城西的三街九巷是长安城中最大的平民走卒聚集地,随着新一日城门的开启,整个西城顿时鲜活了起来。饭食的香气中混合着熙熙攘攘的人声,远远望去是满目的烟火气。 “看到没有?”坐在推车上的杨公指着路边忙碌的摊:“知道这叫什么吗?” 身后跟着的李义山和朱赫一脸不解。 “这叫地气,这叫人气。”杨公陶醉的深吸了一口气,“地泽万物,休养生息,是为……好香,什么味道啊!” 猛地吸了两吸鼻子,杨公睁开了双眼,目光如炬的指着路边的摊:“那里!” “杨公,您要吃什么,我帮您去买来?”李义山很有眼色,连忙转到杨公跟前来。 “指挥咱们的京兆府牧替我跑腿?”杨公捋了捋长须,“李义山,你不会不乐意吧!” “怎会,事尔。”李义山笑呵呵的站了起来,“起来我李家发迹也是从百姓平民开始的,没什么……” “好了好了。”杨公不以为意的摆了摆手,“知道你人好,不用跟老夫你李家的发家史了,去给老夫买点吃的过来。” 李义山应声前去,这摊头的吃食看起来新颖而有食欲,摊头上坐满了人,几乎每一桌都坐满了人,只除了一桌坐了个气质十分出众的少年,旁边那一杆江湖术士用的旗子耷拉在一旁,依稀还可以从中看到“符医、风水”等字样。 前头排了三个人,不少寻不到位子的站在一旁边吃边往这里看,就是旁桌上的人也时不时的往这里瞅瞅,对于这一桌只坐着寥寥四个人,居然无人出声反对。李义山不由多看了两眼:如今的术士这么受人尊崇的么? 恰好一锅卖完,要等上一会儿,李义山回头,看杨公百无聊赖的打了个哈欠,似是并不着急,就干脆站在一边等着了。 待到刚出锅的拿到手中,李义山转身离去,耳边恍惚还听到那江湖术士在,“准备一把糯米,三斤黄酒,一枚铜镜,明日辰时来这里走上一圈……” 听起来怪怪的,一把糯米,三斤黄酒,这是什么法,简直闻所未闻,李义山摇了摇头,转身离去。 “这样就能好么?”面前的男子一脸的怀疑,“我家绸缎庄的生意就会好起来么?” 那位七安先生笑了起来,指了指周围:“这是什么地方?” “城西啊。” “三街九巷开绸缎庄?”七安先生扬了扬眉。 周围不少人都笑了起来。 “知道你老张家的东西好,我们想穿但买不起啊!” “那能怎么办?”男子愁眉苦脸,“城中店面如此之贵,我就算想要也买不起啊!” “所以我要为你借一借声名。”七安先生笑了起来,“明日再来看看吧!” “这……”男子半信半疑,想了想,从口袋里摸出一吊钱,递了过来,“还是谢谢先生了。” “三十文,童叟无欺,老爷赏饭吃,不可贪得,一只一笔生意,。”那位七安先生取了三十文还了回去,笑着起身,“明日我会再过来,诸位若是不介意,明日也可来看一看热闹。” “好嘞。” “左右每日都要过来吃上一份的,七安先生,那我们就等明日了啊!” 那位风姿过人的阴阳先生笑着点头离去。 ******** 推着杨公走了一圈,朱国公朱怀看着未出一言的杨公,不由多了几分紧张:“杨公,那姓廖的改的如何?” “改的如何?”杨筠松冷笑一声,骂了一句童,“臭子,泥巴捏完了么?” “好了好了。”童不情不愿的把泥巴递了过去。 李义山和朱怀低头一看,却皆是变了脸色,李义山更是脸色发白:那童竟在短短的时间里用那团泥巴捏出了一只张牙舞爪的大老虎,那大老虎张开的口中堵了一块石碑。 廖易猛虎下山的喝名众人都知道,眼下杨公未发一言,这泥捏的老虎一出,两人便明白了几分。 “请杨公救我!”朱怀跟李义山连忙跪了下来。 “不出三月,这风水不改,必出大事。”杨筠松剔了剔牙,白了他二人一眼,“你二人也好意思。” 这话一出,李义山跟朱怀皆是一愣:“杨公何出此言?” “分明已有高手出手了,你们还来寻我?就不怕那位高手面子上过不去?”杨筠松连连摇头,“同行相争,就算那是位淡泊名利的高人,你们再来寻我岂不是给他没脸?” 看朱怀不明所以,李义山脸色微变的模样,杨筠松轻嗤了一声:“问李义山啊!” “有个名唤七安先生的江湖术士前不久路遇我家,出手替子整治之时曾提过将这里的风水之势改为青龙入水,我并未在家,是以就……”李义山露出些许尴尬之色,“来有些惭愧。” “七安先生?”杨筠松皱眉,“难道当真是不世出的江湖奇人?” “惭愧惭愧。”李义山口中直叹,“当时我还质疑了他,如此想来,当真是以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不管是大师还是师,最早不都是走街串巷的江湖术士?名起于民间而传扬下,”杨筠松把泥巴递还给身边的童,“如今的大师受陛下重用,口口声声为陛下尽忠,却不知阴阳司里有多少师还记得阴阳先生的初心?七安先生,倒是有点意思。回去吧!” “诶,是。”两人连忙道,“还要多谢杨公走这一趟了。” “谢我作甚?我又没看!出手治了廖易这只假老虎的是那位七安先生的真龙!” “是是是!” 两人连忙应声。 杨公叹了一声没趣,看向一旁皱着眉苦背的童:“臭子,你还在傻读书啊!” “读的越多,不知道的也越多。”童抿着唇,大人般的回了一句,对李义山跟朱怀一路惊异的神色视若未见。 “那倒是,我读的就不多,所以不知道的也不多。”杨公伸手指了指,“星象告诉我,明日又要几家欢喜几家愁了!” 第四十一章 仪仗 “门前撒一把糯米。”那位七安先生含笑指点着。 张家绸缎庄的老板半信半疑的撒了一把糯米。 “把黄酒拿来,取个炉过来,” 这些都不难办,张家绸缎庄的老板依言做了。 那位七安先生问那做生煎包的姑娘要了一只空碗,一碗葱花。 “先生……”那老板欲言又止的看着那位七安先生煮酒,不多时,酒香便漫了开来。 “现在该怎么做?” “等。”那位七安先生倒了些黄酒在碗中晃了晃。 众人睁大眼睛往这里望来。 “先生,你今日是要煮酒喝么?” “该不会是想煮酒引来酒客吧,实话,这酒不怎么样啊。” …… 话间,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了《哭五更》的声音,这种声音,不少贩纷纷退了退,遇白事可是要退避的,不然触了霉头就不好了。 生煎包子摊也后退了些,众人皆退之后,便只有那位七安先生一人一桌在路边放着,一旁还有坐立不安的张家绸缎庄的老板。 周围指指点点的声音络绎不绝,或许是因着前些日子这位七安先生的手段,众人还不至于起哄,但都睁大眼睛好奇的往这里看着。 自城门口很快便涌入了一队送白事的亲眷,亲眷脸带哀戚之色,只是从仪仗的行事上看,似乎是哪家官户人家的亲眷。 “先生,可要避上一避?”张家绸缎庄的老板有些坐不住了。 对上一脸惊慌的张家绸缎庄的老板,那位七安先生起身:“你先到一旁吧!” 那位老板成功的轻舒了一口气,走到一旁:“先生心。” 那位七安先生笑着点了点头。 敲敲打打的仪仗走到绸缎庄前,抬灵的人忽然脚下一晃,而后,难得一见的情形出现了,随着一身震的巨响。 棺材翻了! 围观的百姓纷纷露出不忍之色。 “这是哪家的仪仗啊,委实真是……” “从未听过架着棺材走到一半翻了的。” “这可怎么办?” 有人惊呼一声:“这是大儒徐长山徐先生家的仪仗啊!” “这是他才去世的老父啊,待到丧事办完,徐先生就要回家丁忧了,怎么竟出了这样的事。” …… 绸缎庄的掌柜越听脸色越白:他几乎可以肯定的,那一定是他的那一把糯米!是他的那把糯米划翻了抬灵的人,掀翻了徐长山先生父亲的仪仗,一想至此,他摇摇欲坠,几欲昏厥,摇摇晃晃间,还记得去看始作俑者,却见那位七安先生站了起来,径自走到仪仗队中,一位神色呆滞的孩童身前。 却见那孩童目光似是毫无焦距,被一个妇人紧张的护在怀中,在众人惊慌愤怒的神情中,他似是一个提线的木偶人一般站着,与众人格格不入。 “孩子。”那个七安先生走到那孩子跟前。 张家绸缎庄的老板本能的惊呼了一声:“七安先生!” 七安先生伸手拍了拍孩子的头,在那夫人愤怒的叫声发起之前,及时收回了手。 一枚铜镜出现在孩子面前,呆呆的面容出现在铜镜内。 “醒来,醒来,醒来。”那位七安先生拍着铜镜喝到。 神情呆滞的孩子直勾勾的盯着铜镜内看,而后,忽地发出了一声惊动地的哭声。 “祖父!” “勇哥儿。”妇人愤怒的神情转为错愕,而后,竟是欣喜若狂的抱住了孩子:“我的勇哥儿。” 走在最前头的一位眉目方正的中年男子走了过来,神情诧异的叫了声:“勇哥儿!” 那孩子带着哭腔,叫了声:“父亲,我叫祖父,祖父都不理我了!” “勇哥儿好了?”不多时,不少亲眷都围了过来。 老太爷去世的时候,正是勇哥儿发现的,许是受的惊吓过大,勇哥儿自此之后就似是失了魂一般,不会话,不会笑,如傻了呆了一样,请了太医院的院正,却依然毫无起色,没想到今日,路遇了这么一个年轻人,竟就这般好了,这是遇上了江湖奇人了吧! 徐长山愣了一愣,看着眼前风姿出众的年轻人,身旁的幡布上写的东西是他是一个阴阳先生吧,方才似乎听人叫他“七安先生”? 徐长山长揖而下:“某徐长山,今日多谢七安先生相救犬子。” 他人至中年,如今膝下只勇哥儿一个儿子,素日里自是颇为看重,勇哥儿也是讨喜,没成想居然碰到了这样的事情,又逢老父出事,这几日,当真叫他熬的生生老了十岁不止。 “事尔。”那位七安先生笑了笑,扬了扬手里的一碗烫熟的黄酒,“你家真正需要医治的是你身后的那位,可要帮忙?” 身后?徐长山皱了皱眉,回身,正见的却是身后老父被撞开一角的棺材。 不等他答话,那位七安先生已摇了摇头:“路遇便是有缘,遇上我便是命不该绝!” 他出手极快,还不待徐长山出手阻止,已伸手推开了棺材。 这是个练家子,徐长山心道。这棺材的质地是用厚厚的金丝楠木所制,需要八人才抬得起来,可那位七安先生一伸手便推开了棺材。 “你要干什么?”徐长山还未出声,早有族人气的脸色通红,“长山,你还愣着干什么,快将这江湖骗子扔出去打发了。” “谁敢动七安先生!”有姑娘的声音高呼出声,“七安先生从不骗人!” “七安先生不是江湖骗子!” “七安先生算一卦只要三十文钱,一才一卦,我等了许久都没等到呢!” “你们听七安先生的就是了,不会吃亏的。” …… 没有想到族叔的一声怒喝竟引来了周围贩夫走卒的疯狂抗议,徐长山看向眼前的年轻人,光看外表也很难将其跟江湖骗子联系起来,没想到他在这些贩夫走卒中竟有这样的声名,更遑论方才他还出手救了勇哥儿。 徐长山有些犹豫了:若是……若是这个七安先生当真能救父亲,那么他是不是……可这又委实太过匪夷所思了。 他的犹豫让族叔慢了一步,那个年轻人一伸手,烫熟的黄酒已经落入了老父的口中。 第四十二章 还魂 混合着酒香与棺材金丝楠木的香味引的周围酒肆中的人纷纷捂住了鼻子。 “什么味道?” 坐在墙角一桌的三个着黑衣的青年男子几乎同时放下了手中的酒碗。 “闻着似乎是尸气,但又不太对。”其中一人道。 若是有人注意的话,会发现这三位青年男子隐在宽大帽檐中的脸皆有几分不似常人的苍白。 “温韬,你怎么看?” “没死成,有人在施救,应当是个精通阴阳十三科的高手。”正中的那位男子抬头,苍白的脸色因喝了热酒,好看了不少:“别多管闲事,我们管好死人的事情就成,活人的,遇我们无关!” “可是李修缘他……” “我们答应的是张大师,可不是李修缘,就是陛下也不会舍得我们停了手里的几座大墓,莫用多管!” “是!” ******** “你这江湖骗子!”族叔高呼起来,“来人啊,将他……” “哎呀,什么味儿啊!”一声悠长的叹气声起,“有点渴了。” “老丈,要不要喝点酒?”那位七安先生笑盈盈的将手里的酒碗往前递了递,众人只看到那棺材里伸出了一只手,苍白异常。 “祖父!”伴随着孩童的惊叫声,炸开了锅一般,“诈尸啦!”先时还喧嚣的街道中,不多时就剩寥寥几人了。就连仪仗队的亲眷们也踉跄的倒了不少,徐长山脸色发白的站在原地,看着那位年轻的阴阳先生将老父从棺材里扶了起来,而后扶到街边,替他舀上了大碗的黄酒,混了葱香的味道,想想就觉得古怪,但老父还是喝了下去。 “好喝,多来一碗!” “再来一点吧!” …… 数碗过后,老父脸色红润的打了个饱嗝:“多谢先生照料。” “无妨,这酒是这位绸缎庄的老板家的,老丈该谢他。” 脸色还有些发白的绸缎庄老板带着几分欣喜望了过来…… ********* 穿过长长的修竹长廊,崔璟看向长廊尽头独坐竹亭温酒的崔远道,依稀还能见到崔远道眉心那一点朱砂的印记。 短短百步,已至跟前:“祖父!”俯首作揖。 “坐吧!”崔远道目光在他身边的书袋上打了个转儿,“刚从国子监回来?我记得你今日下午有课。” “我告假了。”崔璟坐了下来,闻了闻酒香,是黄酒的味道,“因为听了一件事,不过看来祖父比我知道的还要早。” 太子太傅徐长山的老父亲在送葬途中活过来了。 “真巧啊!”崔远道似是无意一般叹了口气。 是啊,好巧啊,据卫家那位老夫人死去还魂归来不超过五日,短短五日间,又有一人死去又活过来了。自古诈尸都是耸人听闻之事,可那么短时间内,接连两日,几乎可以遇见的,长安城内会掀起怎样的轩然大波。 不过相比民间的谈资,朝堂之上恐怕风波更甚。 “乔环和程厉盛斗了那么多年,原本以为扳倒了张家,程厉盛占了上风,没想到居然还有这么一招后手!”崔远道感慨,“活过来了,他倒是想的出来!” “祖父是,那个传言的七安先生是乔环的人?”崔璟看着浑浊的酒汤,思绪顿起。 “不管是巧合还是刻意安排,至少这一次是乔环赢了。”崔远道哧笑一声,“倒是瞧乔环了,罢朝那么久还能掀起这么大的风浪来,这么一来,不但江寒救出来了,怕是徐长山都要倒向他那一边了。” “祖父,卫家那位老夫人的还魂可要查上一查?”崔璟沉默片刻之后,突然开口,“我总觉得应当有个精通阴阳十三科的高手在背后相助。” “那人既然敢在我等的面前动手,那就是迟早要跳到明面上来的,我等观望便是,真金不怕火炼,明珠岂会蒙尘?总有出现的那一。”崔远道轻笑,“我博陵崔氏谋的是长久,不必早早入局。” “是。”崔璟低低应了一声,抬头,正见祖父眉心的朱砂极正的刻在眉间,仿如佛堂**奉的菩萨眉心那一点红艳,有多少人记得,观世音菩萨原本就是男子呢! ********* 入夜,又逢雷雨,六安驾着马车在雨里穿行,大雨倾盆而下,即便身着宽大的斗笠,他的身上还是没有多少干的地方了,马车停在了右相乔环的府门前,六安跳下马车:“大人,到了!” 何太平从马车里走出来,一柄伞撑的摇摇晃晃,一脚下地,鞋已湿了大半,这不是个出行的,但他却不得不来。 抬手敲门,不管是何太平还是六安都有种熟悉感,恍惚不久前,也是个下雨,他们连夜敲开了右相府的大门。 引人入屋。低低的话声并未避讳于他,何太平入屋:乔环、齐修明、江寒俱在屋内。 见他过来,江寒跟齐修明朝他点了点头,江寒继续道:“这一次,当真多谢乔相了,若非我的缘故,齐修明那太子太傅的位置也争得。” 何太平坐不住了:“江将军不曾听?” “何事?”江寒一愣。 何太平脸色古怪的看了江寒一眼:“徐长山的父亲入葬途中,活了。” “什么?”江寒一脸惊愕的望了过来。 那边的齐修明跟乔环脸上却并无太大异色,想来也是一早便收到消息了。 “你是入葬途中活了?”江寒仍有些不敢置信,“这……这简直匪夷所思。” “是匪夷所思。”何太平莫名的想到了不久前卫家那位老夫人的还魂归来,多少人被吓的不轻,这次是大庭广众之下,几乎可以遇见当时的场景有多么的骇人听闻。 “起来,这个七安先生到底是何人?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他都帮了我们大忙。”齐修明感慨了一声,“从未想过还有这么一招妙招。徐大人的老父居然活了。” “如此的话,徐大人该当如何?”何太平有满心的疑问要问,“荆云那里又怎么办?” “怎么办?”乔环开口大笑了起来,“徐长山父亲既然还活着自然不需要丁忧了,自是还该当太子太傅一职,至于荆云,陛下旨意未下,谁知道呢?” “可是听闻荆云那里庆祝高升的酒席都办了,这……”江寒挠了挠后脑勺,“这该如何是好?” 第四十三章 有缘 相似的问答,何太平想起了几个时辰前,自己找到那位卫六姐时问的话。 “这该如何是好啊?”彼时的他急的团团转。 那位卫六姐不慌不忙的抿了一口黄酒,还递了过来:“何大人你要尝尝么?” 何太平现在只觉慎得慌,连连摇头。 那位卫六姐只是轻笑了一声:“何大人,荆云的酒席你去吃了么?” “不曾。”乔环跟程厉胜斗的那么厉害,荆云会请他除非傻了。 “那有什么好怕的,又不用你还礼。”那位卫六姐拍了拍手,“徐长山大人自是不用丁忧了,还是太子太傅,至于荆少师,陛下还不曾下旨意,这有什么错的。” 他确实不曾去吃荆云的酒席,不用他还礼。何太平脑袋一懵,一瞬间生出了一种卫六姐的话当真好有道理,他竟然无言以对的感觉。 “可是……” “可是什么?难不成荆云还要去把徐老太爷重新弄进棺材里不成?徐长山先生可不是吃素的,我也不会让他动手害了我救活的人,徐老太爷至少还能享五年清福!”那位卫六姐满不在乎的用湿帕子擦去了脸上的易容之物,“放心,荆少师眼下最恨的绝对不会是你,也不是乔相,更不是江将军。” “那会是谁?” “大儒徐长山先生。” “他与徐先生无冤无仇,为何要怨?”何太平不解,荆云不会这么犯傻吧! “怎么不怨,本是囊中之物,又失之交臂。”那位卫六姐手下极快的挽了个发髻,“很多时候,人的怨恨就是这么起的,却忘了有些东西本就不是他的东西,本就是别人的东西,更何况酒席都办了,荆少师的脸面丢的如此之大,那些被他请去吃酒席的人,他也怨,你没去是对的。” 他不是不去,而是荆云根本就不会请他好么?何太平腹诽。 “人啊本来就是贪心不足的。”那位卫六姐摇了摇头,似是感慨,“放心,徐长山先生可不是他想动就动的了的,如此一来,荆云对上了徐长山,荆少师本是程厉盛的弟子,徐长山先生必然会对程厉盛一脉的人厌恶不已。” “将徐长山先生送来可算得上是我投诚的一份大礼?是不是很大方?不必谢我!”那位卫六姐拍了拍他的肩膀,下了马车。 于是几乎是鬼使神差的,何太平脱口而出:“江将军何恼之有?你又不曾去吃荆云的酒席,自是不用你还礼了。” 齐修明轻笑了起来,乔环脸上也带了几分笑意:“太平,何处学来的混话?” “卫六姐。”何太平道,脸上还有些不敢置信,“还不曾同老师,卫六姐就是七安先生。” “什么?”乔环惊了一惊,随即抚掌大笑,张家出事之后,他好久没这么畅快的笑过了:“好,好,好,想不到卫家还有这么个晚生后辈!好啊,若非还有一个半月她便要参加钦监考试了,老夫当真现在就想看一看这辈究竟何等模样。” “届时还望乔大人引荐。”齐修明双眼发亮,“这一招下来,细细一想,徐长山先生就算仍要保持中立,有些时候怕是也会偏向我等。卫六姐当真是巾帼不让须眉,奇女子也,徐先生这样的大礼,不是谁都送的出的。”罢,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又有些失落,“若是那位姐还在,指不定也是个如卫六姐这样的女孩子。” 他的是谁乔环、何太平还有江寒都知道,张家那位明珠儿姐,想起张家举族被灭,喜悦淡了不少。 齐修明出身贫寒,家中唯有母亲与幼妹,那一年,他带着举家的积蓄进京赶考,母亲与幼妹将家中最后的存粮给了他,自己寄身京郊,若非那位出身百年世族的姐,他的母亲与幼妹已经饿死街头了。 他还记得那位姐的模样,聪慧灵敏,年纪知书达理却又狡黠灵动,站在破庙之中安抚众人,一个出身百年世族的女孩子脸上没有半点不耐,破庙火起,混乱不安时,那位姐爬到高处,登高一呼,大人一般指挥着众人的离开,自己走在最后。一个五岁的孩子,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孩子,不由增了不少期许,也不知道她长大后会是什么样子的,一定是众人交口称赞的世族姐,豪门闺秀吧。即便后来他贵为子门生,官途顺畅,却时常会想起那个姑娘。熟想,满门覆灭的灾祸会流落到那位姐的头上,还来不及见到十年之后,年华初初长成的女孩子一眼,她便死了,那般突然,留给他的记忆似乎也定格在五岁那年的模样。从旁人的口中也曾听过她的动向,实际寺十年的求学,生于世族,长于江湖,这样的姑娘怎么能不待绽放就消失呢?那样的惋惜,他齐修明还不及报这一饭之恩,相救之情,她便死了,死在最好的年华,死在还不曾盛开的时候。于是他主动入了这一场局,人要知恩图报,你既已死,我便尽一点绵薄之力,帮一帮你们吧! ******** 朝堂之上,几家欢喜几家愁。 民间谈资也是盛起的时候。 长安是大楚的国都,子脚下,盛行过歌舞,盛行过狩猎,这些时日盛行的,却是祖祖辈辈皆是长安城民的普通百姓所不敢想象的,近些时日盛行的是诈尸。 诈尸,乍一听悚然听闻,但却不是没有,只是这五日之内,接连两回诈尸,那就有些吓人了。一位是如今中书令卫同知的母亲,据人都躺到棺材里,穿上寿衣开始守灵了,谁知守灵守到后半夜,那位周老夫人突然坐了起来,可当真是吓死人了,若前一位只是听的,那么后一位便是众目睽睽之下了,谁人不知道文渊阁十儒之首的徐长山先生?这可是鼎鼎大名的大儒啊!据徐长山先生的老父去世,他都上奏了要丁忧了,谁知道送葬途中,路遇一个阴阳先生,不但治好了被吓得丢了魂的徐先生的独子,更是一把把棺材里的徐安先生老父拉了出来,据喝了几碗黄酒,那位老丈就回家去了呢! 这事可是众目睽睽之下发生的事情,若是不信,不但有人证,还有物证呢,据那位阴阳先生借了城西张家绸缎庄的一把糯米洒在路上,滑倒了抬灵的人,又借了张家绸缎庄老板的黄酒煮了将人从阎王爷那里拉回来的呢!徐先生的大名谁人不知,其墨宝更是价值连城,与如今的国子监祭酒虞世基并称当世两大书画名家,救活了徐长山先生的老父之后,那位张家绸缎庄老板的店里挂着一幅匾额,就是徐先生亲题的字。 到这位阴阳先生是何许人也,据那是位风姿出众,极为年轻的阴阳先生,名唤七安先生,时常会出现在城西一家生煎包子摊上,一只做一单生意,三十文钱,童叟无欺。 一一单,听着似乎都排不到了,但还有个例外,那就是若是与那位七安先生有缘,他会主动替人相看,徐先生的老父就是他主动出手相救的。 路遇便是有缘,遇上我便是命不该绝!这是七安先生遇到徐先生老父时所的话。 第四十四章 大术 “七安先生,你看可与我有缘。” “七安先生咱们碰到过好多回了,这算有缘么?” “七安先生,老张家的的绸缎庄如今生意好的不得了,你看我家酒肆能不能借一点声名?” “七安先生……” “七安先生……” 做完今日一单生意的七安先生含笑着与周围的贩夫走卒谈笑风生,这位看起来极为年轻的阴阳先生似是年纪不大,却走过了好多地方一般。南地北,不管是烟雨江南,还是塞外荒野,不管是海边盛景还是南疆风情都能谈及一二,他起来风趣幽默,侃侃而谈,不管是读过不少书的秀才后生,还是大字不识的劳苦百姓都爱听他讲上一讲。 坐在七安先生旁边的是一个六十上下的老人,他怀里抱着一个容貌清秀的孩童,满脸沟壑,却笑容和善,笑眯眯的听着年轻人南地北的闲聊。 “老丈,你是谁啊?倒是有些陌生。”刚坐下来的挑夫笑呵呵的要来一盘生煎包子,跟一旁的老人打趣道。 “鄙姓徐。”那位老人喝了一口碗里的黄酒,喂了孩童一口包子,“来与七安先生聊聊。” 挑夫笑着打了个招呼,认真的听了起来,不是谁都有机会能南地北的四处游走的,很多人终其一生都被困在身前的一亩三分地,听一听从未见过的风景,总是叫人向往的。 ********* “朱国公,李大人。”齐修明同经过的京兆府牧李义山与朱国公朱怀打了个招呼,错身经过,才走了两步,却听身后的朱怀玉李义山几乎是同时的倒抽了一口冷气。 他脚下一停,回头望去,却见告假多日,今日方才上朝的徐长山亲手抱着一个匾额从陛下的御书房中走了出来,装裱过的红布之下“大术仁心”四个字熠熠生辉。 “徐先生当真是向陛下求来了?”朱国公有些不可思议,“陛下当真肯?” “徐先生是当世大儒,自非常人也。”李义山干笑了两声,想起自己才入朝为官不久时发生的一件事。 所谓文渊阁十大儒是二十年前,陛下方才登基时于骊山文渊阁之上宴请的当世十位声名赫赫的大儒。当时的徐长山先生才入朝为官不久,按理论资排位,他应当排在最末的,只是么想到这位当时十分年轻,排在最末的大儒在思辨之时,竟以三寸不烂之舌舌战群儒,直辨的九大儒哑口无言,徐长山自此一战成名,成文渊阁十儒之首,自此之后,官运一路亨通,直至如今位列从一品太子太傅,徐长山的舌头能杀人,朝中众臣都不大肯得罪这位赫赫有名的大儒。 徐长山为人恩怨分明,如此大恩,谁都知道这位大儒定不会气的,没想到他竟是亲自向陛下求来了这一道御笔亲赐的“大术仁心”。 ******** “江南烟雨地,金陵富贵乡,春风渡的舞姬眉大家名动秦淮两岸,掌上飞花舞价值千金,为这一舞,需花上千金才得以一见……” “千金,乖乖,真是不得了!”众人惊叹不已,“不敢相信,一辈子都看不到那么多金,就为了这一舞,花上千金?” “三教九流,工于技巧,眉大家的舞当真是技近于道,当年我看到眉大家时她已年近三十,若容貌,她生的并不出色,甚至在舞姬中都不是最好的,话言论也不得机敏善辩,但跳舞之时,却似换了一个人一般,可谓技近于道,让人生出惊艳之感,这一舞花上千金也是值得的,跳舞之时的眉大家不逊于任何一个倾国倾城的美人。”少年感慨,“眉大家为这一舞领悟了近二十年的时间,终一舞名动下。” “三教九流,皆是道行。”少年笑起来有种风光霁月之感,听他话如沐春风,叫人舒服,“太宗皇帝建立阴阳司,也是看重我等阴阳先生罢了。生一对阴阳眼,是上厚爱,自然不敢过度浪费,离师门之前,我就曾发誓,每日一单,一单三十文钱,童叟无欺。其实起来最早的阴阳先生,皆是走街串巷的江湖术士罢了,名起于民间而传扬下!如今不知还有多少阴阳先生还记得这等初心了?” “名起于民间而传扬下,的好!”有人一声慨叹。 坐在那位七安先生身旁的老人怀中的孩童叫了一声“父亲”便奔了过去,“父亲父亲,我跟祖父在听七安先生讲江南的见闻呢!”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先生年纪轻轻却见多识广,叫人佩服。”那抱着匾额,方才发出感慨的男子身着正紫色一品大员官袍,因没有立刻表明身份,周围的贩夫走卒皆往这里看来,却谁也没有动身。 “徐先生乃当世大儒,得君一赞,荣幸之至。”坐在位子上的七安先生站了起来,起身作揖。 “啊,徐先生,是那位大儒徐长山先生么?” “是也是也,是那位太子太傅徐先生,教导太子学问的先生,未来的帝师啊!” “徐先生!” “是徐先生!” …… 周围议论声起,徐长山看着那少年朝周围做了个手势,原本想要围上来的百姓皆放缓了脚步,只是站在一旁往这里看着。 徐长山心中惊愕,他还记得救助老父时,这位年轻人身边那些百姓言语中的维护,眼下一个手势,就能叫这些三教九流的走卒贩夫如此听话的站在一旁,所需的是非一般的信任与尊敬,能赢得这些人的信任,绝非易事。 “先生大才,胸怀下。”徐长山抱着匾额,“陛下所赐,绝非虚言。” “大术仁心”四个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大术仁心!” “七安先生!” “大术仁心!” “七安先生!” …… “前头发生了什么事?”杨筠松打了个哈欠,转头问身旁的童,“好似在什么仁心?” 童竖耳听了听,回道:“他们在七安先生,大术仁心!” “就是那个喝了青龙入水破廖易那个假老虎的七安先生?”杨筠松皱了皱眉,似是想了起来。 童点头:“就是一碗黄酒,救活了那位入葬途中的大儒徐长山老父的七安先生。” “这一碗酒救的可不仅仅是徐老丈,更是徐长山,还有乔环!”杨筠松摇了摇头,使唤身后的朱国公,“走,朱怀,推我过去看看咱们这位大术仁心!” 第四十五章 仁心 好不容易推开人群,几人四下看了看,杨公干脆扯了嗓子:“七安先生呢?” “啊?”有人讶异的叫了一声。 几人连忙回过头去,出声的人一身绸缎直袍,收拾的倒也干净,只是那容貌,那风姿,跟出众完全不搭边。 “你就是七安先生?”杨筠松问了过去,皱起了眉头。 “我?我不是啊!”那人诧异的看着他们几人,“我是老张绸缎庄的老板,你们找七安先生做什么?” “七安先生呢?” “走了啊!” “不早!”杨筠松脾气大的翻了个白眼,“往哪边去了?” 有人指了方向。 “李义山!”杨筠松喊了一声,李义山连忙追了上去。 “姐,今日为什么要换那么多马车?”枣糕洗去了脸上的易容,满脸不解。 “有人在跟踪我们。”卫瑶卿从车窗扔下三颗石子,拍了拍手,“好了,摆脱了。” “那姐,还去做生煎包子么?”枣糕捂着钱袋,双眼发亮,这些时日卖生煎包子赚的钱可有不少,姐大方,除却用料钱,剩下的都让她自己拿了。 “再摆两日,寻个借口撤了吧!”卫瑶卿看了一眼失落的馋嘴丫头,“放心,下次不卖生煎包子,卖别的。” “好咧,姐!”枣糕随即高兴了起来。 ******* “跟丢了?”杨筠松看着一脸沮丧的李义山,手里的拐杖拨了拨地上的石子,“不冤,咱们这位大术果真有几分本事,这是阵法,你追得到才怪!” “阵法?”朱怀惊讶不已,“那不是行军打仗用的么?” “谁告诉你阵法只能行军打仗用?”杨筠松冷笑,“阵法出自周易,本就与阴阳十三科渊源颇深。” “那怎么办?”李义山满脸的懊恼,“如此厉害的人物,竟是生生的错过了。” “放心,他若想出现迟早会出现的,若是不想出现,你一辈子也寻不到。”杨筠松拐杖敲了敲地面,“回去吧!” 一旁的童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对,还有周易我还没学过呢!果然学海无涯!” ****** 抱着红布包裹的匾额从后门溜了回去,安置好那块匾额,卫瑶卿就带着枣糕去了荣泰院。 “祖母。”周老夫人身子大好,坐在屋中看着一卷佛经。 屏退了紫娟跟红珊,卫瑶卿让枣糕也跟了出去,屋中只剩周老夫人与卫瑶卿两人。 “六姐儿,来。” 卫瑶卿走了过去,唤了声祖母。 周老夫人细细的看了她一会儿,忽地发出了一声感慨:“自你在鬼门关上走了一回,变了不少,听闻有些人得佛祖保佑,重新开了智,会变得聪明起来,我家六姐儿定也是这样的。” 卫瑶卿心中一颤,看向周老夫人:“祖母,我……” 周老夫人摆了摆手:“六姐儿变的不少,但祖母知道你还是六姐儿就足够了。” “自你伯父出事之后,祖母便日日诵经念佛,求佛祖保佑庇护卫家,想是佛祖总算是听到了祖母的心声,让六姐儿开了智,得了阴阳眼,祖母知道你是个有出息的。今日叫你来,是想告诉你,家里什么都莫用担心,有祖母在。祖母知道你是个有主意的,考钦监许是有些难的,但是莫用担心,你尽管考,后头还有祖母在呢!”周老夫人叹了口气,“祖母一生只有你伯父与你父亲两个孩子,供出了一个中书令,已是你伯父自己争气了,你父亲蹉跎了二十年,已经错了,你若是喜欢,祖母也不拦着了。生死一遭,有些事情已经看淡了,能考就考,崔家虽好,但咱们卫家底蕴太薄,高门大户未必过得舒心,你想做女师,祖母就供你一辈子!”周老夫人拍了拍卫瑶卿的手,“你父亲母亲那里有我,放心吧!就是宁哥儿那里,记得劝一两声,祖母也不希望他如何出息,莫闯祸就行了。” “是,祖母。” 晚间的时候,那块“大术仁心”的匾额就被送到了荣泰院,总是翻墙从后门进来本就并非长远事,有些事情她不准备瞒,也瞒不了多久,周老夫人自然会明白其中的意味。 看到那块匾额之后,周老夫人叹了口气,许久之后,只是叮嘱了她一声:“六姐儿,祖母不知道你要做什么,但祖母知道,你会顾着咱们卫家的,只是切记万事心!” 看着转身离去的六姐儿,周老夫人有些感慨:这丫头,倒有几分肖似同知的风采,想起同知年轻的时候就时常翻墙进出,有一回还不留神摔断了腿,但即便如此,依然不改。同知定也想不到几个孩子竟是这个侄女最是肖似他,这样的孩子,就算看也是看不住的,当年同知不就是看不住的么?倒不如该放手时就放手。儿孙自有儿孙福,她也一把老骨头了,又能看护多久?没有家世在,就算嫁入高门大户又有谁护得了她,不若放手让她拼一把。 让人收起了那块匾额,指不定什么时候会用得到呢! ************** “还有一个月便是钦监的入学考试了,你有多少把握?”何太平看着面前的卫六姐,心里有些打鼓。 那位卫六姐点点头:“我在看书呢!” “什么书?” “《阴阳十三科总纲》。” 何太平:“……”这《阴阳十三科总纲》是阴阳十三科的入门参考书册,眼见还剩一个月了,这个卫六姐还在看《阴阳十三科总纲》。 “还有一个月了,我知晓你有赋,但这考试还是要读书背书的……” “我……” “这可如何是好,让我想想,述论的题目你得会答啊……” “我……” “算了,你不用担心,我钦监里有人……” “我……” “好了,没事了,你不用担心,到时候我会安排好的,你放心吧……” “我……” “看来要走一次道了,我来联系一下我的人,你放心好了,定然万无一失……” “我……” “卫六姐可有什么疑问?” 卫瑶卿默默地把话吞了下去,看着何太平一脸笃定自信的模样,看了片刻之后转为点了点头。既然何太平他都安排好了那自是最好不过了,起来,她还不曾尝试过走后门的滋味呢,有人事事操心的感觉还当真是不错。 第四十六章 缘由 “姐,当真不看书了么?” 卫瑶卿摇头:她还没试过走后门的感觉呢,偶尔偷一次懒也不错。 “走吧!” “今儿是试场,明日是国子监的六艺试。”卫君宁眨了眨眼,“李欢这些时日一直在练呢!” 国子监是下首屈一指的读书地。建筑恢弘沉稳,翠竹郁馥,长廊之内,随处可见捧书苦读的少年,这一条长长的回廊叫做明礼廊,可以通往国子监的四大学院——太学院、四门学院、算学院、书学院。 李欢是太学院的学生,他们到的时间掐的很准,适逢太学院的教学博士从里头走出来,太学院的学生三三两两的从里头走了出来。 只是等了半日,待到太学院的学生都走光了还不见李欢的身影。 “奇怪,他同我好了的呀,”卫君宁脸上露出些许急色,“怎么不见李欢?他该不会是今日没来吧!” …… “二叔二婶那里你还是要去认个错的,好端端的从太学院降到了四门学院,二叔二婶心里定是极恼的。” 崔璟的声音清朗悦耳,崔琰却有些心不在焉。 “十三。”崔璟见他目光突然转向前方,不由皱眉喊了一声。 “九哥,回头我再与你聊。”崔琰眼前一亮,准备大步向前走去,只是才走了一步却被一旁的崔璟及时拉住了,“十三。” “好了,九哥。”崔琰瞥了瞥嘴,“反正有你一个听话的就够了,我怎么努力都是比不上你的,正好让父亲母亲少在我身上放点心思,倒不如好好教导十四,我就是个没什么出息的子,来国子监第一就打架,父亲母亲恨不得我不是他们亲生的呢,正好,莫用管我了。” “你别胡闹!”崔璟沉下脸来。 “九哥你先回去吧,我要叫卫六姐了。”眼前的少年神色得意至极,这幅不服管教的模样让崔璟甚是头疼,谁知道是怎么回事,原来在族学里十三还好好的,进了国子监之后比之原先更甚,越发的不听话。不管怎么,他没有私下里见那位卫六姐的打算,这威胁倒是有用,崔璟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开。 待崔璟离开之后,崔琰连忙喊了一声:“卫六姐,卫二公子!” 卫家那个纨绔似是愣一愣,没有想到一般,倒是那个卫六姐走了过来:“十三公子。” “是来找李欢的么?”崔琰摆了摆手,一副自来熟的模样,“他在四门学院,不止是他,还有我、章之林、朱赫,我们都到四门学院去了。” 从太学院降到四门学院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么?就连卫君宁也看了他几眼,带了几分古怪的表情。 “我带你们去吧,告诉你哦,上一回打架刘光跟武三郎被揍的跟猪头一样,虞先生都没有认出来,哈哈哈……” 这不是有病吧,打架那么开心?卫君宁突然觉得自己比起眼前的少年正常了不少,转头看了眼六姐,却见六姐朝她摇了摇头,卫君宁这才转过头去,没有当面出来。 见他们一行过来了,李欢大喜过望,大手一挥:“来来来,请你们在国子监吃饭,下午带你们去六艺试场看看。” 国子监食舍的饭菜很不错,同李欢、盛明辉、朱赫、章之林还有崔琰等人同桌而食,也算相谈甚欢。 “刘光那个子脑袋跟个猪头一样,哈哈哈,虞先生来了都吓了一跳。” “还有那个武三郎!” “对对对!” 看着眼前一脸开心的少年们,卫瑶卿突然出声:“好端端的,怎么打起来了?” “刘光那子嘴贱,你坏话……” “别……” 李欢来不及阻止,一脸兴奋的崔琰就脱口而出了。 李欢只觉心中狂跳不已,本能的出言掩饰:“就是那两子长得丑,我看不顺眼!” 卫瑶卿笑了笑,也不知听进去了没有,转头问起了六艺试:“听往年的六艺第一,多为太学院的学生所得?” 六艺是指礼、乐、射、御、书、数六艺,除了其他三院偶尔会出一两个单科特别出色的人物外,往年这六艺第一多是太学院学生的囊中之物。 “切——”崔琰不服气的冷哼了一声,“有什么了不起的。” “你莫不是嫉妒崔九公子吧!”章之林在一旁取笑道,“九公子每年都有六艺第一的牌子进入囊中,十三,压力是不是很大。” “谁去跟他比?”崔琰不服气的瞥了瞥嘴,上回打架之后,他从太学院被调到了四门学院,父亲母亲整在他耳边念叨着九公子如何九公子如何的,听的他耳朵都生出了老茧了,他就想做个普通人不行么? “今年九公子会参加么?”盛明辉问道。 “礼、乐两项。”崔琰冷哼,“莫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明辉的御也是极不错的。” 御是指古礼中的驾战车,虽如今并不实用,但也在六艺考核之内。 盛明辉握了握拳:“御报名的最少,我总想试试运气的。你们呢,报了什么?” “我一门都不想报。”朱赫耷拉着脸,“可是先生一定要报一样,我就报了书。” “你那字写的比我还难看,还报书?”章之林吐了吐舌头。 朱赫不以为意:“我又不指望拿名次,反正走个场罢了,你们呢?” “我报了乐,跟你一样,哈哈哈!”章之林摸了摸后脑勺,他也比朱赫好不了多少,“李欢,你呢?” “我报了射。”李欢放下了手里的筷子,“试试吧!” “我叫了黄将军下午过来,这些御射的东西,他总能指点一二的,你们的乐、书恐怕黄将军久指导不了了。”李欢道。 “原来是早有准备。”章之林夸张的叫了一声,“只是可惜我们的乐、书没人指导了,诶,卫六姐,你会乐、书么?要不要指导指导我们一二?” “那倒是不巧了。”卫瑶卿放下手里的碗筷,“乐、书我不太擅长,不过射箭倒是还算不错。” “真的假的?”众人都望了过来,“六姐居然擅长射箭?” “一会儿可以试试。” 第四十七章 六艺 国子监的六艺试就设在皇室的宗园之内,往日不对外开放的宗园今日却难得的开放了。 比起回园,宗园要了不少,然而一工一物都要精细讲究上不少。 “你报了哪一项?” 她问的突然,崔琰脱口而出:“礼。”完之后却是又不由愣了一愣。 “乐、书、御我是指导不了了,不过礼、射的话,倒是还能指点一二。”那位卫六姐笑了笑,看向远处,“黄将军过来了。” “今儿我特地告假过来的,你们定要加油啊!”怀化将军黄仁德笑着伸手拍了拍李欢跟盛明辉,“谁先来?” “李欢吧,我的车还没拿过来。”盛明辉道。 宗园的靶场正中依次排列着近十个靶子,边上还有两个却以一种极为刁钻的角度竖着。 “这是……”几乎一眼就看到了那两个靶子。 “这两个箭靶叫作流星靶,”话的是黄将军,“起来这两个箭靶还与我兄长有关。” 众人看着他。 “我兄长有一箭名为流星箭,能够一箭射穿这两个箭靶。”黄将军道,“五年前的六艺试上发生了冲突,当时的十个靶子有两个被撞到了那两个箭靶的位置,我兄长一箭射穿两靶,因箭行轨迹如环,是故又叫回旋箭。”具体是什么冲突,黄将军却没有。 “因为射出了这一箭,我兄长还破例受到了陛下召见。”黄将军叹了口气,“兄长总是这般厉害的。” 黄少将军少年英雄,十八岁前往边关,十九岁久立下了不世奇功,生擒了匈奴左路呼耶亲王,自此名声大嗓,不到二十岁久被圣上亲封为定边侯戍守边关。 崔琰一脸同情之色:“兄长这般厉害,你父亲母亲定然没少你吧!”有个厉害的兄长这种感觉他是受够了。 “那是应当的,”黄将军的反应却有些出乎崔琰的意料,他一脸崇拜向往之色,“我也要像兄长那样,立下不世奇功,做个英雄!” 崔琰:“……”他对九哥可没有任何的崇拜之感。 流星箭么?卫瑶卿双手比了比就放下了。 “来试试吧!”黄将军笑了笑,走到一旁的箭娄里随手拿起一根箭弯了弯,又拿起了一旁的弓空拉了拉试试,而后搭起一箭,稳稳正中靶心。 一阵叫好声响起。 “射箭不仅靠的是眼力也靠臂力。”黄将军放下手里的弓箭,“李欢,你来试试!” 李欢接过弓箭,搭弓,拉起,一箭正中靶心,虽然不若黄将军那般正,但也在红心之处。 “你眼力不错,臂力稍有不足。”黄将军叹了口气,“练练吧!”若是眼力的问题倒还行,但臂力很多都看的是生,李欢的臂力并不出色,如今这样李欢已做的很好了,再往上便有些难了。 不多时,六艺中御要用到的古战车已经送过来了,黄将军跟着盛明辉先过去了,章之林、崔琰还有朱赫也跟过去看热闹了,倒是独留李欢、卫瑶卿和卫君宁三人。 还从未来过宗园的卫君宁兴奋的每个靶子都试了试,比起李欢,他差的更远,只能刚刚巧能射在箭靶上,一旁的卫瑶卿却看的很认真。 “你不是擅长射箭么?怎么不去玩玩?”不知什么时候崔琰过来了,皱着眉头看着她,“宗园难得开一次,下次要来宗园怕是要等上许久了。” 一只手伸到了他的面前,他愣了一愣,对上那含笑的眸子时不知为何,将手默默地放上去,而后一道不轻不重的大力将他拉了起来。广袖翻飞而起,一步一行,恭敬有礼,崔琰愣愣的看着她绕着他行起了礼舞:“你……咦,这个礼舞跟我们学的似乎有些不同。” “礼仪三百、威仪三千,传到如今只剩十七篇了,断篇不知凡几,考较一般的礼舞相信你能做的很好,这一点,参加礼这一项考试的学生都能做的很好,差异不会很大,重点在后面的礼目考核。”卫瑶卿道,“今年考校礼目的是黄石先生,黄石先生喜好研究古越礼,古越礼大开大合,如行云流水。” “知道了。”崔琰半信半疑的看了她一眼,也不知听进去了多少,转向李欢:“没想到李欢你射箭射的那般准,箭箭正中靶心,明看来射这一块的牌子很可能入我们囊中了。” 李欢脸色却并不大好:他眼力可以苦学,臂力却有些困难了,这些时日箭靶日日有人练习,再牢固的箭靶也会松上一些,明日六艺试,重新检查箭靶的时候会重新箍牢,到时候箭靶更紧,所需的力道也会更大,准头必然不会有今日这般好。 这个道理李欢懂,卫瑶卿懂,就连才练不久的卫君宁也懂。 看着卫君宁单手抱着一筐箭娄脸不红来心不跳,崔琰不由感慨了一声:“力气真大,果然是武将之后!” 李欢也望了一眼过去,看着自己的手叹了口气:有些东西当真是生的。 卫瑶卿盯着这十块箭靶看了许久。 “明日我带你们过去。”李欢将他们送回来之后就匆匆离去了。 “他是不是不开心?”卫君宁望着李欢离去的背影,不解,“力气这等东西当真是生的么?我看他吃的也不少啊!” “努力却因赋所限做不到最好。”卫瑶卿看了眼卫君宁,“你有这样的赋却并不努力,也不知究竟谁更幸运一些。” “可是……”卫君宁想了想,还想什么,看到过来的那个丫头却及时收住了口,“紫鹃。” “六姐,老夫人唤您过去。”紫鹃欠了欠身。 卫瑶卿点了点头,跟卫君宁了一声就过去了。 第四十八章 纸条 过去的时候,正在院中碰到了红珊,看着红珊闪避惧怕的眼神,卫瑶卿脚下顿了一顿。 “红珊怎么去了外院?”卫瑶卿看了一眼被打发到廊下的红珊,似是随意的问了一句。 紫鹃欠了欠身,停在屋外,:“六姐,请吧,老夫人这么做定是有道理的。” 卫瑶卿点了点头,转身走入屋内。 屋中的周老夫人正在看佛经,看她进屋便放下了手里的佛经。 “六姐儿。”周老夫人拉住了她的手,卫瑶卿愣了一愣,掌心处的触感让她反应了过来,是纸条,“你伯父被关了许久了,老身都好久没看到他了” 卫瑶卿默不作声的收了纸条,提起了红珊。 “那丫头藏不住事,有时候看到了一些不该看到的免不了要出去乱。”周老夫人摇了摇头,“你别多想了,若是连一个丫头都看不住,我周龄这把老骨头还不如撞死算了。” “去吧!”周老夫人意有所指的拍了拍她的手,“你身边那个贪吃的的丫头卖身契我就给你了,也要仔细着她不要出去乱,她的父母兄弟的卖身契也都捏在我这里,放心。” 卫瑶卿点头起身告辞,走出来荣泰院,见四下无人,卫瑶卿心翼翼的展开纸条。 “呈《安国论》死谏君前”。 “《安国论》么?”卫瑶卿有些诧异,记忆中那位睿智伯父的形象似乎清晰了不少。 才回到府中,便看到了夫人一脸欲言又止的表情,何太平愣了一愣:“怎么了?” 何夫人上前一步,压低声音:“卫六姐来了,就在书房。” “速速带路!” 推门入屋,便看到那位卫六姐坐在屋内抿茶不语。 “我就在外面。”何夫人着关上了房门。 “六姐。” 何太平唤了一声。 卫瑶卿把那张纸条递了过去。 何太平只看了一眼,便变了脸色。 “这《安国论》可是我伯父所做?” 何太平点了点头,脸色却有些复杂:“我不曾看过,只知道中书令大人曾写过一篇《安国论》,但是老师觉得此论太过凶险,吉凶难测,不同意呈到君前。” 卫瑶卿沉默了半晌:“我想看一看《安国论》。” “此事我会同老师详的。”何太平脸色有些复杂,“能让老师觉得凶险的定不是普通的策论,君心难测。” “我知道,放心,只是看上一看罢了。”卫瑶卿道。 “还有几便是钦监的考试了,你准备的怎么样了?”何太平想了想问道。 卫瑶卿抬头看了他一眼:“不是有你呢么?难道何大人是的?我可是当了真的。” 何太平一时语塞,半晌只道:“还是要稍稍准备一番的。” “明我要去看国子监的六艺试,过了六艺试,再看不迟。” “六艺试过后两日就是钦监的考试。”何太平抬头默默地看了她一眼,“临时抱佛脚还是要看看的。” “不是有你呢么?” 何太平:“……” 叮嘱了她好几声要好好准备,送走了卫瑶卿,何太平就揉着额头开口唤了六安。 “送一封信到钦监的吕监正那里。”他何太平做了近三十年的好人,这还是他头一回做坏事,心里头有些紧张。 ********** 入夜,长安城中一座普通的民宅之内。 “事情办好了么?” “放心,大人,办好了,绝对万无一失,那人万万不会想到他既要我出手相帮,就是落入了大人的圈套之中。” “哼,人无完人,我就不信他们当真能做到万无一失。”话的男子声音中尽是恼怒,“最近我当真是事事不顺,这一回也该让他们尝尝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滋味了。” “大人放心,这次定叫他们哑口无言。” ************ 青砖排位、石柱撑耸,高楼琉璃瓦,东南西北四座阁楼环抱而成宗园的四角,周围观席之上设软毯席案,满座可容五百余人,东西两楼是国子监学生亲眷的席位,南面是受邀朝中大人们的席位,而北面就是六艺比试的裁判们的席位,地底之下,四角埋着四只巨大的陶缸,不管是乐音还是人语在里头都异常的响亮。 章之林、朱赫二人身边背着大大的书袋,见到他们,从书袋里拿出几包食递了过来,一幅明显“我就来过个场”的模样。卫君宁立刻从身边的墨色食盒中摸出一把干果拿了过去,一行人边吃边笑,一幅明显娱乐看戏的模样,得来不少人的鄙夷。 从一旁通往二楼的楼梯上走到了东面的席位上坐了下来,他们来的很早,是以直接占到了第一排的位置,趴在护栏上就能看到宗园里头的情形。 李欢难得的脸上半点笑意也无,抿着唇,握拳不话。 “怎么了,李欢,别那么紧张!”章之林拍了拍李欢。 李欢点了点头,仍然没话。 “怎么来的那么早,我还以为我是最早的那个呢!结果最晚,连黄将军都比我早。”从一旁楼梯上跑上来的崔琰走到他们身边坐了下来,一旁的厮递着帕子让他擦汗。 便在此时,一阵欢喜的高呼夹杂着掌声响了起来。 “是程相!” “许久不见的乔相也来了!” “还有崔司空!” “郭太师!” “啊,这个是谁?当真是宛如神仙中人,叫人不敢接近。” “这是实际寺的人,下一任的国师!” “当真仙人之姿!” “哟,我九哥总算碰到对手了!”崔琰翘着二郎腿,看向南侧的软席,“这位未来的国师大人当真是风华绝代!” 众人看着他:也不知道他心里压抑了多久,碰到个风姿可与崔九郎比肩的就高兴成这个样子。 “别高兴的太早!”一旁眼尖的盛明辉一眼就看到了从东南角中抱琴走出的少年,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九哥来了,看样子,崔九公子应当是这次六艺试引试的人。” 引试顾名思义,是六艺试上第一个表演一番引出六艺试的人,往年表演的皆是富有盛名才子大儒。 去年表演的是国子监的画艺先生杜准,前年是黄少将军御车而来,再往前,晋德昭、虞世基等人都榜上有名。 “切——”崔琰看向走向场中的崔璟,一身国子监太学院白色配蓝腰带的儒袍,头上是白玉簪起的发髻,当真是形如芝兰玉树风度翩翩。崔琰拉长了脸问一旁的卫六姐借了一块铜镜默默地看了一会儿铜镜中的自己,收起了铜镜。 第四十九章 知书 “铜镜还我六姐,我可看到了。”一旁的卫君宁踢了他一脚。 崔琰脸色微红:“我不是故意的,顺手而已。”将铜镜还到了卫瑶卿手里,崔琰看向了场中。 掌声响起,欢呼声此起彼伏。 崔璟走到场中坐了下来,焚香抬手,琴声泠泠而起。宗园的特殊设计使得众人都能清楚的听到崔九公子的琴音,琴音淙淙而起。 “是《故曲》!” 有人惊呼。 居然是失传已久的《故曲》,便连卫瑶卿也露出了几分惊讶之色,她虽不擅长弹奏曲乐,却也知道《故曲》的难度,有乐中难度之最之称,非擅长奏乐之人不敢轻易尝试,可以能娴熟弹奏就已经很不容易了,更不要弹成这样了。 果真是个聪明人,卫瑶卿心道:若擅长抚琴崔九郎并不及跛了一足的崔八公子,但他别出心裁,选了《故曲》,在选曲上就已经足够吸引人了,又有崔九郎这等声名在身,且不弹的如何,光看场中抚琴的少年就已隽永如画了。 卫瑶卿转头看向崔琰,果然,他脸色更黑了。 趁着众人的注意力在场中的崔九公子身上时,卫瑶卿遥遥的往南面朝中官员席上望去,离的有些远了,便连她也有些看不清楚,但依稀能看到几个宗室女子在其中走动。 一曲奏完,场中掌声响起,而后是国子监祭酒虞世基开始例循一些鼓舞学生的话,然后重头戏便过来了,场中的箭靶、古战车依次入场,每个箭靶之上都标着相应的标号。 六艺比试的顺序靠抽签决定,上来抽签的是六皇子晋王李利。 一盏茶的时间过去了,那位晋王李利还在话,众人原本高涨的心情也撒的差不多了,若非虞世基出言提醒,他还要继续下去。这位晋王殿下好大喜功,最是喜欢收揽人心,这等场合自是不愿错过,然而过犹不及,连卫君宁都在私下“这位殿下好生啰嗦!”。 乐、御、射、礼、书、算。这是晋王抽出的顺序。 卫瑶卿看了眼不远处站着的六安,起身:“我过会儿再回来。” 从一旁的楼梯口走下了楼,走出了四楼环绕的范围,卫瑶卿走至宗园前方的敬亭湖旁深吸了一口气,靠栏而立,似乎在盯着湖中的鲤鱼细细观赏。 两道干咳声响起,卫瑶卿转头看他:“何大人!” 是身着青色常服的何太平。 不等她开口,何太平就开口了:“我知道你想什么,青阳县主并没有被放出来,这次她身边那两个嬷嬷是宫里的人在一旁负责相看。陛下面子上也有些挂不了,着实是因不让她出来看六艺试,她就寻死觅活,被发现了好几次,陛下不得已而为之。这次,你还准备动手么?”何太平苦笑一声,“有那样的出身在,就是她最大的保障。” “苏家怎么肯善罢甘休?”卫瑶卿开口问他。 “陈善要回京述职,太后来信求情,替苏水清的兄长谋了个三品的闲职。”何太平叹了口气,“有太后在,有陈善在,要动青阳县主几乎是不可能的,而且她应当很快就能放出来了。” 青阳县主的父亲姓陈,而西南侯陈善就是那位长公主驸马的兄长。西南侯手握重兵四十万,素有战神美誉,如今又正直壮年,若大楚北靠黄少将军的话,那么南边靠的就是这位战功赫赫的西南侯陈善。比起黄少将军的年轻有为,这位西南侯陈善用兵贵在一个稳字,前朝刘姓皇族逃到南疆之后与南疆当地的兵民融合,依靠险与赋的阴阳术,竟也已凝结成一股不的势力。当今子大事之上算得上一个明君,所以,若非不得已,黄少将军与陈善是他整个朝中最最不可能动的两个人。从另一方面来,青阳县主如此胡作非为也是身有倚仗的。 一个出身宗室,圣上的亲侄女,又有战功赫赫的西南侯陈善为倚仗。何太平想想就头疼,要扳倒这样的县主几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来,南疆这样的心腹大患竟不知不觉已有数百年了。”何太平叹了口气,“南疆地利之便,巫蛊十分厉害,南疆巴蜀巫家巫蛊之术独步下,又有前朝皇室刘家这等精通阴阳术的家族在旁,刘家与南疆的的结盟已长达数百年无法破解了。诶,当年我大楚也有张家能与之对抗,可惜,诶!张家的点刹驱邪更是巫蛊的克星,自从张家出事之后,南疆一直蠢蠢欲动,若非陈善在,南疆早打起来了。” 卫瑶卿沉默不语。 “卫六姐,你准备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何太平指了指宗园里:“你知道青阳县主闹成这样是为了什么的。” “崔九公子。”卫瑶卿抬头看了他一眼,“果然蓝颜多祸水,若是崔司空舍得把崔九公子送给青阳县主,定然没有这么多事,我也不必担忧了。不如去试试服崔司空吧,崔司空生的跟个菩萨一般,相由心生,定然也是菩萨心肠,不忍生灵涂炭,牺牲一个崔九公子,能救那么多人,我、苏水清都不会有事了。还有青阳县主曾放言若是得到崔九公子,就遣散面首,如此,不少俊秀儿郎也不用惧怕了。” 何太平:“……”且不那是你的未婚夫,就是崔远道,他要是个菩萨,他何太平都能成佛祖了。哦,不对,罪过罪过,子何太平乱的,您不要见怪,胡乱念叨了几句阿弥陀佛何太平才松了口气。 似乎看出了他的想法,卫瑶卿接着道:“放心吧,我虽是不大听话,知书达理还是知道的,若崔司空肯壮士断腕,我定不会阻止,要我亲自相送也是可以的。” “噗嗤”一声笑声响起,何太平望了过来,卫瑶卿转头看去。 “对不住。”崔琮捂着嘴巴,“实在是忍不住,卫六姐,我九弟有那么差劲么?让你避之不及?” “崔九公子很好,只是我胸怀大义,知道要知书达理。”卫瑶卿喊了一声八公子就回道,眼皮都不曾眨一下,配上那一脸严肃的模样,怎么样怎么看着怪怪的。 把未婚夫送给别人?这样的知书达理?崔琮忍俊不禁:“卫六姐继续吧,我先进去找十三弟去了。” 何太平跟卫瑶卿走到一旁,让出了一条路,待到崔琮拄着拐杖离开之后,卫瑶卿才收了脸上的笑容:“何大人,《安国论》的事情如何了?” 第五十章 达理 “乔相等你考过了钦监就会来见你。”何太平顺手撒了一把鱼食进去。 卫瑶卿看了他一眼:“反正有你在,我一定能过的。” 这么信任他?何太平没有半点惊喜,手下还在撒着鱼食:“那再过些时日再,还有乔相跟太子少傅齐修明都想见你,你知道齐修明么?” 齐修明?卫瑶卿闭了闭眼,思绪一时飞的有些远了,不多时,脑海中就勾画出了一个身着打着补丁的衣衫,干干净净,眼神清亮的书生。 “是他啊!”果然并非池中之物,这么多年他已官至太子少傅了啊! “你知道就好。”何太平松了口气,“今儿有什么打算么?卫六姐。” “看六艺试啊!”卫瑶卿拍了拍手,目光转向湖中,提醒何太平,“何大人,鱼要被你撑死了!” 何太平收回了手,讪讪的笑了笑,压低声音:“到了试场,会有人告诉你的。” “递答案?”卫瑶卿领悟的很快,扬眉。 何太平白了她一眼:“只是参考一二,心一点,本官先走了!” 参考一二,递答案的那般清新脱俗么?卫瑶卿摇了摇头。忽有所感一般抬头,看到不远处站了一个人,而后,他一步一步走了过来,这里不过三三两两的行人,皆为他风华所摄,避到了一旁,只拿眼睛时不时的看他。 卫瑶卿就这么站在原地,愣愣地看着他向她走来,五步、四步、三步、两步、一步,脚下蓦地一停,然后伸手,一枚红色的平安符出现在了手里,递了过来。 “你神魂不安,需要安神,此物可替你安神。” 卫瑶卿伸手接过了这枚平安符,若放到前世,她大概会像每个初动心扉的少女一般欣喜若狂吧,心悦的男子向她停下了脚步,以物相赠,不管出于什么目的,都足够让一个少女心喜的了。但现在,她的心里只剩平静了,跟家族覆灭、亲人离世相比,初动的少女情怀实在算不上什么了。 “多谢。” 他经过她的身旁:“此物可护你一阵,却不过一时而已,我会留在京城一些时日,若有需要可来师道的裴园寻我。” 师道有裴园?卫瑶卿愣了一愣。 愣神间,他已经走过去了,从头至尾没有互问姓名。低头很是自然的嗅了嗅裴宗之送与的平安符,确认没有什么不该有的东西,她才收了起来,这一切做的如此自然,直到收好之后,她才回过神来:她对裴宗之居然也有防备之心么?看来少女情怀于她来讲真的什么都不是。 回去的时候乐已经结束了,拿第一的是一位太学院的崔璟,也就是崔九郎。御也进行到了一半,盛明辉的御艺确实不错,一直在前面,但是却不是最前方,最前方的是太学院的高士廉,一直稳稳的超过盛明辉半个车位。 “加油,加油,盛明辉加油!”章之林跟朱赫高呼,奋力的喊叫着,“加油盛明辉、加油、加油、超过他!” “还差那么一点距离了,盛明辉怎么就不加把油呢!”崔琰气喘吁吁的趴在护栏上,看上去比盛明辉还卖力,“快超过高士廉啊!” “要超过高士廉只有一个办法。”女子的声音突然响起,崔琰愣了愣,转头看到少女凭栏而望,十指纤纤,素手一指指向场内。 “什么办法?” “高士廉突然摔了。” “怎么可能?”崔琰撇了撇嘴,“他……” 一声惊呼声响起。 “高士廉!” “高士廉跌倒了!” …… 崔琰睁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眼前的一幕,而后猛地回头望去:“你……”又看了看周围,但见没人注意到他们,他压低了声音,一脸警惕的模样,“你使了什么妖法?” “妖法?哈哈哈哈!”回答的是黄将军,习武之人耳力眼力均要超过常人,崔琰自以为的压低声音他却听得一清二楚,“哪里有什么妖法,高士廉御车太快,避之不及摔下去的,跟妖法无关!”完黄将军脸上有露出了几分不可思议,要准确判断出高士廉跌倒的时间,不是御车特别厉害的就是那等自习武,判断力非比寻常之人,也不知道这位卫六姐是误打误撞还是当真有这样的能力,如此一想,便不由多看了她几眼。似乎察觉到他的注视,那位卫六姐回过头来,朝他点了点头,复又转过头去。被抓了个正着,黄将军尴尬不已,对上了李欢看过来的探究的目光,黄将军摊了摊手。卫六姐是生的好看,但世上好看的不知凡几,他当真只是好奇看看罢了。 “当真?”崔琰大喜,更卖力的吆喝:“盛明辉加油!加油!” 随着吆喝声,盛明辉第一个冲过了终点,全场发出了一声雷鸣般的掌声,是四门学院的学生在鼓掌。 盛明辉跳下战车,激动的向四处挥手。 “今盛明辉的母亲和姐姐也来了。”章之林趴在护栏上,看向不远处,盛明辉走向相距不远的软席,一位三十上下的****人正与盛明辉这话,眼里满是赞许,身旁的少女十五六岁的模样,一身碧绿色三褶的云锦襦裙,容貌秀丽,双手习惯性的放在跟前一个适当的高度,端端一幅自幼受教颇深的大家闺秀的做派。 几人正往那里瞧着,冷不防那位盛大姐突然向这边看来,而后朝卫瑶卿点了点头。突如其来的示好让卫瑶卿也不由一愣,她记忆很好,只记得似乎没有与那位盛大姐在私下过话。 随着虞世基一声“御艺第一四门学院盛明辉”的宣布,御艺结束了。比起往年的零蛋,今年四门学院已有一门第一入手了,四门学院的院正茶陵道先生很是满意。 “有什么了不起,若不是高士廉摔倒了,哪轮得到四门学院的人拿第一。” 太学院的学生毫不客气的出言相向:“运气好罢了。” “拿不到第一就风凉话,好不要脸!” “这是事实。” …… 就在两院学生的互相奚落声中,李欢抿着唇站了起来,一脸严肃的向场中走去。经过卫瑶卿身边时,听得一道女声传来:“七号靶有点松。” 李欢来不及细,看了她一眼,便走入了场中。 第五十一章 挑衅 “加油,李欢!” “加油加油!” 加油声倒是很激烈。 “黄将军,怎么闷闷不乐的?”章之林用手肘撞了下黄将军,“昨日你也看到了,李欢百发百中啊!” 黄将军揉了揉肚子,章之林体质倒是不怎么魁梧,相反还很瘦,但一记撞上来,当真硌的生疼,黄将军默默地看了眼章之林跟朱赫,心道:这两人一胖一瘦,站在一起倒也和谐。 “他很努力,他很想拿第一。”黄将军道,但有些东西看赋,他臂力不够,射艺一共十箭,待到后几箭很可能会因为臂力不够出状况,若是十箭之后还未分出胜负,便要加试,对李欢这等来,拖的越久越不利。 射艺比起乐、御就有些无趣了,除非是黄少将军那种极有看头的回旋箭,其他就显得无趣了。观席上话声也大了不少,这边的人却一直关注着里头的动向。 “十靶了。”黄将军突然叹了口气,依照往日所见,他可以预估到李欢的体力差不多要到极限了。 “我六姐呢?”一旁的卫君宁四下环顾,“方才还在这儿的。” “不知道啊!”一旁的朱赫往嘴里塞了一把东西,也四处环顾了起来。 “那个是不是卫六?”一旁的崔琰突然伸手指向场外,“她好像到下头去了。” “你倒是关注。”卫君宁不满的嘟囔了一声。 他这一句纯粹只是抱怨而已,但细细一听却又有些不大对劲,虽然年纪还,但也不是不知事的人,崔琰脸涨得通红,“你这混球胡什么呢啊!”他关注只是因为心慌,下一场就轮到他了,不知道为什么一会儿比试时若是看不到卫六他一定会发慌的。 “太学院的赵明德学武的赋要远高于李欢。”黄将军叹了口气,“加试了,李欢、赵明德还有太学院的晁错。晁错快到极限了,不足为虑,关键是赵明德。” 场中的赵明德甩了甩手臂,分外轻松的模样。 “呵!”一声冷笑似乎就在耳边响起。 赵明德浓眉倒竖,李欢和晁错他还没放在眼里,这射艺第一一看就是他囊中之物了,谁敢嘲笑他。 四下望去,但见拦门那里站了个女子,见他望来,朝他咧嘴一笑。 “卫六!”那个臭丫头,害得他回去被好一通臭骂,赵明德沉下脸来。 那个女子伸出手,大拇指向上而后倒了过来,向下指了指,这挑衅意味当真是十足,嘴巴张了张,似乎在着什么一样。 对了对口型。 “孬种!”她孬种,赵明德迈开大步向她走去,虎目圆瞪:“臭丫头,你什么?” “没用!”“人!” 谁给她的担子,居然敢骂我!赵明德初时的不敢置信之后,一伸手拉住她的衣襟就把她提了起来:“再一遍!” 卫瑶卿一把扣住了他的手腕,尖叫了起来,“救命啊!” “啊呀!赵明德打人啦!”观席上又一声尖叫,是卫君宁的声音。 崔琰满脸羡慕的看着卫君宁,不愧是武将之后,不但力气大,嗓门更大。 “怎么回事?”守在场边的是云麾营的将军江寒看到动静过来了,他看了眼卫瑶卿:“先放手!” “放手放手!”女子撒泼起来不讲道理,伸脚就踢了两脚赵明德,赵明德的衣袍上立刻多了两个黑黑的脚印。 赵明德手一松,少女跳了下来,很是乖巧的走到了江寒身后。 “不是,是她自己拽着我不肯下来的。”赵明德对上一脸冷漠之色的江寒不由一哆嗦,他认识江寒,是他爹的老对手了,定然不会帮他的,是以倒退了两步,有些后怕。 “骗人骗人,好不要脸!是你抓着我了!” “胡,是你!” “我有病啊自己拽着你不放。” “就是你抓的。” “赵公子,你是不是脑袋被驴踢了!” …… 记判的院士看了眼乱糟糟的情形,开口宣布:“加试暂停。” 有休息的时间了,李欢松了口气,揉了揉微酸的手,看着被江寒压着走向软席台的卫瑶卿跟赵明德有些担心。 何太平眼皮直跳的看着被押过来的卫六跟赵明德在他身边不远处站定,不由回头看了眼坐在高处的乔相:当真是闻名不如见面,还不等他安排,就这么猝不及防的见面了,还是以这种方式,想到这里,何太平不由生出掩面的冲动。 “怎么回事?”程厉盛起身望了过来,“好好的比射艺怎么吵起来了?” “他打人!”少女指着赵明德的鼻子怒道,“好不要脸,对弱女子动手!” 这幅横眉怒目的样子怎么看都跟弱女子没有什么关系。 “没有,我没有!”赵明德脸涨得通红,“是你!” “我什么呀,你好端端的站在场中我还能把你吸过来啊?若不是我喊人,你不就要动手了?”少女撇着嘴巴一股牙尖嘴利的模样。 “我……我没有,是你自己抓着我的。” “好笑,赵公子,我站在场边,把你吸过来,再自己抓着你,把我自己提起来?”少女撇着嘴巴,“你是不是脑子被驴踢了?” “粗俗!”坐在上首一脸不满的青阳县主看着那叉腰怒骂的少女,冷笑,“这样的女人怎么能配得上崔九郎,简直就是侮辱他!” 我的县主,你也好不到哪里去,身旁的侍女腹诽,却不敢多,只低着头站在那里一言不发。 闻讯赶来的赵老夫人怒骂了一声:“德哥儿,谁让你去跟那些破落户的姐一般见识的,真是没有家教!” “没有家教。”少女尖叫一声,“卫家破落户的姐没有家教,赵家的公子也没有家教,不过就动手哦!果然是武将之后,矛头指着自己的百姓黎民,你这么能耐怎么不上场杀敌呢?打起同门来倒是厉害,呵,窝里横!” 赵老夫人脸色一白:“你住口,我不是……” “不是什么?有其父必有其子,赵将军这几年没杀一个敌寇,倒是把才回京的杨公摔断了腿,”少女“啪啪啪”的拍了拍手,“真是好生厉害,英勇无比!” “好了!”程厉盛嫌恶的看了这里一眼,“别吵了,射艺要开始了!带那个国子监的学生去参比。” “可是她踢了……”工部尚书钱元还想话,却被一旁的乔环打断了,“可是什么?程相的对,射艺比试更重要,一个丫头一脚有多大的力气,何必跟一个姑娘一般见识呢!” 钱元无奈的坐下了:她是姑娘,不能一般见识,她是破落户,不能一般见识,她弱她还有理了! 一个丫头一脚有多大的力气,赵明德皱着眉头,脚上确实不疼,可手上的酥麻让他有些使不上力。 第五十二章 无碍 被江寒带下去了几句,就把她放回来了。 “怎么跟赵明德吵起来了?”崔八公子崔琮不知何时坐了过来,笑眯眯的打了个招呼。 “一看就是赵明德那家伙欺负人!”崔琰不屑道,“欺软怕硬,好不要脸!” 崔琮但笑不语。 卫瑶卿看着场中:她是准备动手脚的,可临到最后却放弃了,目光转向场中的赵明德,他的右手无意识的摩挲着箭尾,似乎是习惯性的动作。 只是她虽放弃了,可赵明德却狠狠的盯着她,彷佛她眼下的吸引力比箭靶还要大的多。 “第十一靶,晁错脱靶。”黄将军看向场中,“老实,李欢能坚持到现在已经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了,他应当是极累了,从方才到现在一步都未走,咦?哈,原来如此!” “怎么了?” 黄将军笑了笑没有话,难怪李欢一步未走,箭靶由草靶一圈圈编成,第七靶少了一圈但大未变,所以其余几靶定然要松上一些。 第十二靶,李欢揉了揉发酸的臂膀,抬起来一箭,片刻之后,方才拉弓而出,正中靶心。 “他快到极限了。”黄将军看着李欢发颤的双手,摇了摇头,正在这时,一阵抽气声起。 “哈哈哈哈,赵明德脱靶了!”欢呼声起的时候,黄将军张大了嘴巴,仍有几分不敢置信,依着赵明德的气力,不应当现在就脱靶啊! “他失误了,哈哈哈哈!”章之林的大笑声响起。 “对啊对啊,没想到这蛮横的东西也有今,哈哈哈哈!” “平时再好有什么用,关键时候掉链子!” “哈哈哈!” …… 取笑声不绝于耳,大概当真是失误了吧,黄将军心想。 卫瑶卿却看到赵明德时不时的抬头望她,心不在焉的样子,方才射靶的一瞬间还朝她这边看,刚才那一靶出手,她就知道要脱靶了。 “这不可能!”场中的赵明德却叫了起来,“方才我不知道怎么回事,手臂突然一松,我知道了,定是她,定是卫六方才踢了我……” 哄堂大笑之后嘘声四起。 “输不起的东西,赶紧下来吧!” “就是啊,踢的是你的脚,跟你的手有什么关系!” “就是啊,这么一个姑娘能有多大力气?” “我都看不下去了,赵明德也好意思。” “哈哈哈哈!” …… “不是不是,一定是她!”赵明德双目几欲喷火的转向东面软席上卫瑶卿等人的位置,“是她!一定是她!” “如此的话,”江寒看了一眼卫瑶卿的方向,见她点了点头,叹了口气,道,“那寻个御医来看看吧!” 御医院的黄御医很快便过来了,查探了半晌,却是摇了摇头:“赵公子龙精虎猛,并无不妥。” “可是我方才手突然一软。” 黄御医又查探了半,还是摇头:“赵公子,你并无不妥,你的手也并无大碍啊!” 宗园的特殊构造,让众人能清楚的听到里头话的声音,众人哄堂大笑。 便连太学院的学生都看不下去了:“赵明德下来!” “赵明德下来,莫要输不起!” “对啊对啊,好生丢人!” …… “对啊,丢人!”四门学院的院正茶陵道先生高呼了一声,今年六艺才过三科,他四门学院就已有两项第一入账了,简直是叫他都没有想到的超水平发挥,多年来在太学院压制下的愤懑一扫而光,茶陵道振臂高呼:“咱们四门学院可不要输不起!” 哄堂大笑。 赵明德咬着唇,狠狠地瞪了眼卫瑶卿,默默地离了场。 回来的时候,先时的愤懑一扫而光,同大家打了声招呼之后,李欢便走到她身边坐了下来:“多谢!” “不是。”卫瑶卿朝他笑了笑,“我是想动手脚来着,但是他的手有痉挛的情况,你看他的右手,每回脑子里动歪脑筋的时候,就习惯性的摩挲着,久而久之就会有痉挛的可能性。看样子,他没少动坏脑筋,大概这就是传中的恶人自有恶人磨吧。” “当真?”李欢也愣住了。 “是啊。”卫瑶卿点头。 “我去了。”崔琰臭着一张脸站了起来。 “加油!” “他这表情好么?”崔琮看着离去的崔琰,下一场是礼,他倒好,臭着一张脸下场,还考的是礼。 “无礼的表情去考礼?哈哈哈哈哈!”章之林大笑。 掌声顿起。 “怎么了怎么了?”东席上的人还未回过神来,“发生什么事了?” “黄石先生,是黄石先生!”有人惊呼。 但见入场的人四十上下,容貌并不如何出色,但神态谦和友善,叫人好感顿生,一身儒袍在身,带着儒帽,他含笑而立,却自有一股风流之态。 “这就是名士啊!” “黄石先生!” 看着场中含笑而立的黄石先生,卫瑶卿慢慢坐了下来。她随庙远先生走遍大江南北,就是在江南烟雨乡碰到的黄石先生,在她年幼的印象里,对黄石先生的记忆停留在了胡子茬啦,与庙远先生在竹屋里围着吊起的汤锅直流口水的模样。这两位传奇的名士在一起,人人以为他们会聊家国大业,会指点江山,结果那两人聊的却是金陵富贵乡的不世舞姬,扬州明月夜的绝色花魁,两人一见如故,对下美人如数家珍。两个醉醺醺,胡子茬啦的人吃完倒头就睡,可怜她一人收拾残局,还记得第二日起来,那两人从同一条被子里爬出来时惊悚莫名的表情。或许是看过了黄石先生这样的一面,在面对这位饱受下读书人尊敬的黄石先生时,她再也生不出一丝的崇拜了。不过所幸那数月的结伴,她对黄石先生的性子摸的八九不离十了。明面上他是为人和善、与世无争的风流名士,私底下却是愤世嫉俗的桀骜才子,对那套迂腐的言论表面笑谈“陛下圣明”,私下里却是心道“狗屁不通”。 这世间忧愁颇多,若不是带着这一套面具行走世间,我等想活下去都殊为不易。这是黄石先生所的,于是这一套面具,他一带就是三十多年。 抬手含笑让考礼的学生安静下来,黄石先生含笑站在一旁,看场中的学生跳完了礼舞,除却一两个不心出错的之外,其余的学生都很顺利的完成了礼舞。 皆下来就是礼目考核了,黄石先生将手中的卷轴展开。 越礼! 越礼!崔琰睁大眼睛,第一反应就是向场边的卫瑶卿看去,与他对视了一下,卫六就开始支着额头,摸脑袋。 脑袋有什么好摸的。崔琰心道,又看了眼卫六,却见她似是有些无奈了,伸手在头上比了一圈。 干什么呢,这是?崔琰还是不解,看到卫六翻了个白眼,正要转头,却猛地看到八哥从座位上站了起啦,拿了一顶帽子就往卫六头上戴去。 帽子?对,帽子!崔琰伸手,几乎是同时的,不远处的崔九郎也开始了动作。 第五十三章 第一 几乎是同时的两人开始行古越礼,第一礼从正冠开始,卫瑶卿把帽子还给了崔琮,但凡有不知,崔琰时不时的看一眼一旁的卫瑶卿,几乎每一回她都有刚好的动作出现,没有动作时,他就做屏足而行的冥想礼。 “崔公,你崔家辈如此优秀,当真叫人好生佩服!”一旁的程厉盛指了指场中那两个行起古越礼的辈,“不但你家九郎不错,这个十三郎也是不错的。” “程相言重了,道而已。”崔远道看向场中,在崔九郎身上略略一顿便将目光转到了崔十三身上,看了片刻之后,倏地目光一转,转到了场边的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托腮的少女身上,看了片刻之后,突然笑了笑,不再话。 那头的崔九郎却在此时,突地停止了礼舞,转而默默地看向崔琰的动作。 礼终,黄石先生含笑指了指场中唯一行完全礼的崔琰。 “礼艺第一,四门学院崔琰!” “崔九郎故意的。”欢呼声中,卫瑶卿突然出声,“比起崔琰的左顾右盼,崔九郎明显比他要好了不少,同样全礼之下,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谁更好,方才他刻意停下,便是为了让崔琰拿第一。” “不是吧,崔琰知道么?”这些时日的相处,众人都能感觉到对于崔九郎这个哥哥,崔琰的情绪很是复杂。 “你觉得他知道么?”卫瑶卿着看向走过来黑着一张脸的崔琰。 无礼的表情拿了礼艺第一,当真讽刺。 “搞什么,那个眼珠乱转的子哪有崔九郎半分好?”青阳县主坐在上首生气至极,“怎么判的?” 一旁的侍女低头不语。 “好了,别生气了!”李欢伸手拍了拍脸色难看的崔琰,“不管怎么,你都是第一,不是么?” 崔琰点了点头,看到不远处含笑而立的厮时,脸色一僵,了一声便过去了。 “他怎么了?” “那个厮是我祖父的人,应当是祖父叫他吧!”崔琮叹了口气,不清楚是无所谓还是无奈的态度,看向南面的席上,“今他应当是不会回来了,一会儿六艺试结束之后,我等不必等他了,直接散了吧!” ********* 崔琰双膝跪下,跪在翠竹园外抿着唇不话。 “你这子,好的不学,学作弊,你要不要脸!”气的跳脚的是他的父亲,大袖一挥,恼怒之下,竟是伸手一巴掌甩了上去,“脸都让你丢尽了。” “二叔。”从翠竹园里走出来的崔璟叫住了他,还好那一巴掌没有甩下去。 “此事祖父并未怪罪,您莫要罚十三了。” “进国子监第一就打架,从太学院降到了四门学院,我崔家百年清誉都被这逆子丢尽了……” “二叔,祖父并未怪罪。”崔璟又了一句,“您先回去吧,祖父要见十三。” 二房的崔缪对这个看起来芝兰玉树的侄子还是有些惧怕的,很多时候,他的意思就代表了崔远道的意思,是以不得已,只得狠狠地瞪了一眼崔琰,转身离去。 “为什么让着我?”崔琰睁大眼睛看着崔璟,带了几分不忿,“我不用你让!” “你不是想要第一么?”崔璟回头望他,“况且我崔璟不需要一个六艺试的第一来锦上添花。” “谁要你让来的第一!” “不要我让来的第一,就要卫六姐和八哥提醒来的第一?” 崔琰脸色瞬间一白,不话了。 “你想要第一,我就给你第一,喜欢第一的感觉么?” “讨厌透顶了!”崔琰臭着一张脸。 “祖父让你进去,我方才对二叔的不是辞,进来吧。” 崔琰起身,咬着唇有些迟疑,对于祖父崔远道,本能的有些害怕。 “无妨,我也在。” 崔琰这才跟着崔璟走进了翠竹园。 喊了一声“祖父、魏先生”,崔琰便耷拉着脑袋站到了一旁。 “你这子,何故如此不开心?不管是提醒还是什么,第一就是第一,”崔远道笑了起来,“你能结识卫六姐,能让卫六姐提醒你,让你八哥提醒你,就是你自己的本事。” “祖父,我不想了。”崔琰低头,“还是靠自己得来的第一最有意思。这样太不公平了。” 公平?崔远道笑了笑,没有多,只是转头看向魏先生:“魏先生,杨公那里如何了?” “伤了腿,自是要养养的。”魏先生笑了起来,“杨公那脾气谁劝得动?” “今日六艺试,乔相来了。”崔远道敲了敲桌子。 魏先生有些惊讶,随即释然:“看来乔相不会一味避下去了。” “陛下也不喜欢程厉盛一人做大。”崔远道笑道,“起来,青阳县主也出来了,今次虽然还有人看着,但等到陈善回京,恐怕青阳县主离放出来也不远了。” “有陈善和太后在,一个以情动人,一个以力上柬,咱们这位金枝玉叶的县主就无后顾之忧,便是苏家都没有办法!”魏先生叹道,“苏家不得不吞下这口恶气。” “陈善正值壮年,起码十五年内,他不会出事,起来当年陈善的生辰八字曾经送到过阴阳司,我虽未接手,但私下测算过,除非星象大变,否则他仕途之盛,连司空都得暂避锋芒!”魏先生着看向崔远道,“司空,对您,我从不虚言。” “我知。”崔远道点头笑道,“南疆顽疾是大楚的心病却也是陈善的保障,有南疆顽疾在,陈善就不会出事。” “延禧太后。”一旁的崔九郎突然出声。 崔远道脸色微变,看向一旁百无聊赖的崔琰,叹了口气:“十三,你先回去吧!” 如蒙大赦的崔琰大松了一口气,转头大步离开。 “瞧他避不及防的样子……”崔远道笑了笑,却有些失望,“罢了罢了。” “十三公子年纪还。”魏先生转头看向崔远道,“还有教导之能。” 崔远道分得清什么是客套话,摇了摇头,“就算他再无才,只要他想,我也能扶的起来;可若是他不想成人中龙凤,并无大志,我如何做都是扶不起来的。” 叹了两声,崔远道看向崔九郎:“九,你方才是延禧太后?” 第五十四章 秘闻 延禧太后同如今在实际寺礼佛的延礼太后是亲姐妹。延禧太后四个字是陛下的禁忌,祸起于陛下刚登基之时。南疆刘姓皇族趁着陛下方才登基,内政不稳,发动了近百年来最大的一次术士奇袭。近百位术士奇人潜入大楚境内,时以大楚张家为首的大楚术士奋起还击,伤亡损失皆十分惨重。虽然最后将刘姓皇族的术士赶出了大楚,但延禧太后也在那次奇袭中被掳到了南疆,当时陛下想要追回延禧太后,但是延礼太后亲自跪在殿外三三夜,最终陛下收回了成命,延禧太后四个字也成了禁忌。 “很多皇室秘闻并未显于人前,譬如,陛下的生母。”崔璟一开口就是惊的秘闻,不但魏先生变了脸色,就连崔远道也失了笑容。 “从一些痕迹上也能猜出一二。”崔璟道,“如此之事,陛下和延礼太后未必有表面上的看来的那么好。更何况又发生了三年前的事。” 崔远道沉默不语。 崔璟的三年前的事同样也是陛下的逆鳞。大楚早已立下了太子,就是当今皇后所诞下的一对龙凤双生子,排行第四的皇四子李昭,同胞的妹妹李乐被封为安乐公主。 这一对龙凤双生的孩子一向甚得陛下喜欢,三年前,代陛下去泰山祭祖之时被刘姓皇族掳走南疆,声称不割让大楚的南方三洲就不归还太子和公主。 先是延禧太后,而后是太子殿下和安乐公主,可想而知,陛下心里有多么痛恨刘姓族人。 “听闻太子殿下自幼聪慧好学,心胸宽广,颇有明主之相。”崔璟道,“可惜了。” “此事上做文章并非不可为,陈善动不得不是陛下不想动他,只是不得已而为之,没有能够代替陈善之人。”魏先生若有所思,“还是九公子想得到。” “此事并非难想,明白这一点的人很多,但是大楚如今没有能代替陈善的人,陛下忍了这么多年,忍的越厉害,待到有朝一日反扑的也越厉害。”崔璟摇头,“要么找到代替陈善的人,要么彻底剿灭刘姓皇族!” “陈善虽非我辈中人,但便连我也不得不承认,他是个难得的将才,要出一个陈善并不容易。”崔远道道,“至于剿灭刘姓皇族,南疆湿雨地那样的险就已经九死一生,刘姓皇族之中又术士繁多,光要救出延禧太后、太子殿下和安乐公主就已经殊为不易更不用剿灭刘姓皇族了。” “其实曾有闻张大师准备多年,原本准备近些年亲赴一次南疆的,但后来张家出了事,此事便也没了下文。李修缘赋不错,但毕竟不姓张,百年世族的秘密不会轻易告诉一个外人,李大师要亲赴南疆救人怕是有些难了。随着张家的举族覆灭,那些秘密怕是要失传了,对我等术士来讲当真是极其可惜的。”魏先生顿了顿,转回了话题“有险在,攻打南疆就是一件大难事,而要亲赴南疆,面对险与刘姓皇族、南疆巫女的阻拦,要全身而退,还要护着公主、太子与延禧太后,这绝非易事,所以即便惊才绝艳如张大师,几百年术士世族底蕴的后盾,也是经过了多年的准备才敢尝试,只是横祸飞来,还来不及尝试,便举族覆灭了。” “只要有弱点,便并非不可能。”崔璟笑了起来,清秀而文雅,“青阳县主真是手握一副好牌,但要翻盘也并非不可能。” “你当真是外看翩翩君子、温文如玉,内里却是……”魏先生忍不住感慨,“九郎还当真不错!” 崔远道笑了起来:崔璟就是世族之中最能如鱼得水成长起来的后辈。翩翩君子、温文如玉的外表能博得美名,内里却该心狠时心狠,自有谋略,绝非空手任人鱼肉之辈,所以他如此看重,自带在身边亲自教导。 “卫同知也不是省油的灯,或许是因为先时程厉盛出手太快,他来不及反应,等回过神来,他不是坐以待毙的人,必定会想办法反抗,卫家那里观望就是。”崔璟道,顿了一顿,“就让十三跟卫君宁、卫瑶卿两姐弟走的近一些,万一有什么动作,卫家姐弟或许看不出来一二,但从十三的脸上,我还能看出一二的。” 崔琰是个有什么事都写在脸上的人。 “九公子这般重视卫家姐弟?”魏先生忍不住挑眉打趣了起来。 “璟从不看任何一人。”崔璟抬头,目光转到郁郁葱葱的崔竹林间,眼中光芒亮的惊人,“即便只是一颗棋子,焉知其不能翻盘?” ********* 再次检查了一下该带的东西,枣糕拎着书袋,跟卫瑶卿出了门,才一出门,便看到了在门房处抄手站着的卫同远和身边拎着书袋的厮豆沙。 “父亲。” “来了啊!”卫同远点了点头,“走吧!” “嗯。” 父女一前一后的上了马车。一路无话,到了试场,两人相继下车,拿走了书袋前后脚进了考场,枣糕还有些发愣,与豆沙对视了一眼,皆是一脸古怪之色,父女一个考场考试,想想就觉得古怪。 卫同远在她前方不远处的位子上坐了下来。监考的是钦监的文监正跟吕监正,南地北的参考钦监的考生汇聚一堂,卫瑶卿抬头看了眼不远处的卫同远,见他一脸愁苦之色的看着周围,对这样考试的环境他并不陌生,毕竟是考了二十年的老油子了,这一回更是与自己的女儿一同参考,内里的心情更复杂了。 两位监正将手里以蜡封口的卷子拿起来晃了一圈,而后开封,依次开始分发卷子,发到卫瑶卿时,那只手明显顿了一顿,卫瑶卿抬头,看到了一张平凡的脸,朝她微微颔首。 是吕监正。 卫瑶卿看着比旁人明显厚了一叠的卷子没有话。 而后是分墨,拿到手里,卫瑶卿拿手指沾了沾放到鼻间嗅了嗅,抬头看向两位监考的监正,一位吕监正是方才夹带了发卷子给她的,看着似乎是何太平的人。卫瑶卿目光又转向坐在前头位子上打着哈欠看向窗外发呆的文监正,他神色有些茫然的看着窗外的阳光发呆,面色无波,好似什么都提不起他的兴趣一般。 将底下的卷子抽了出来,卫瑶卿对着已经答完的卷子看了起来,揪着一卷长发打了个结,极为随意的绕了起来。 吕监正看了她几眼:姑娘嘛,无聊编编辫子也没什么不妥,只是在周围一群奋笔疾书的考生中有些不同寻常。想了想,他走到她身边,心提醒她:“提笔。” 卫瑶卿抬头,朝他笑了笑:“啊?” 吕监正忍不住皱眉:这呆呆傻傻的模样瞧着一点都不机灵,何太平怎么找了这么个丫头。 “提笔啊!装装样子!”他也没了耐心,提醒道。 那看起来呆呆傻傻的姑娘,还一副愣着的模样,张着嘴巴愣了片刻,这才点了点头:“那我提笔了啊,你可要想好了。” “提笔吧。”吕监正不耐烦的道。 姑娘一手提着袖子,沾了沾墨,手凝滞在空中,仿佛在沉思。 “随便写几个字,一会儿带走就是了。” 卫瑶卿抬头看了他一眼,笑了笑,洁白的牙齿晃得吕监正有些眼花。 一滴墨滴落到宣纸之上,渲染开来。 写的什么东西吕监正不感兴趣,抬头看到看着窗外发呆的文监正张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吕监正甩了甩脑袋,有些昏昏沉沉的感觉,许是这两忧思的有些多了吧! 第五十五章 测算 两个时辰的功夫,对里面的考生可能是苦苦煎熬的两个时辰,对外面等着的枣糕跟豆沙不过是打个盹儿的时间。 “出来了出来了!”豆沙踢了一脚枣糕,连忙迎了上去:“二爷,六姐。” 枣糕也跟着喊了一声,却忍不住揉了揉鼻子,打了个喷嚏,不适应的嗅了嗅,她的鼻子自就比一般人灵敏,什么味儿,似是什么东西烧过一般,看卫同远和卫瑶卿这一对父女又面色如常,似乎没有什么不妥。 ******** “七安先生,你好久没来了!” “七安先生,卖生煎包子的那姑娘家中有事好久没来了!” “七安先生,今日一单生意做了么?” “七安先生……” …… 风姿翩翩的少年一一含笑点头,一桌、一椅、一块幡布,身上时如玉的布袍,水洗的白净,他就这般坐在闹市之中,就似杂乱街市中的一个异类,一眼就能看到。 “这就叫做鹤立鸡群?”不远处一辆停在巷口的马车上,有人透过车窗往这里看来。 “果真好生出色的少年人!”话的人四十上下,脸往一旁侧了侧,随着侧脸的动作,眉心间的那一点鲜红的朱砂印越发的清晰。 “祖父,需要试一试么?”问话的少年人容貌极盛,而且还是时人最喜欢的清雅之貌。 “也好,看看他能些什么?”崔远道点了点头,对驱车的人道,“魏先生,控制好距离,莫太近。” “我知晓,但是若他当真是精通阴阳十三科的高手的话,便有些不好控制了。”魏先生伸手压低了头上的斗笠。 “魏先生何出此言?”崔璟正欲下车的动作顿了一顿。 “真正精通阴阳十三科全科的高手,往往也是极其厉害的武林高手。”魏先生压低了嗓子,“就譬如实际寺的光大师,以及这次来京的裴宗之都是极其厉害的武林高手,张家也有世传的内家功夫,张大师不那一手阴阳十三科的功夫,就光拳脚之上,也是江湖中第一流的高手,李修缘也是内家功夫的练家子,若是武林高手的话,咱们这点距离,他是听得清楚的。” “那就无妨了,他若是听的清不恰好验证了咱们的猜测么?”崔璟着一脚跨出,“且看看他会些什么来。” 周围嘈杂的声音低了不少,走过去的少年勾唇浅笑,形如芝兰玉树,周围不由安静了片刻。 “七安先生,您看可与我有缘?”少年的声音晴朗悦耳,这般含笑翩翩而立的模样,实在让人很难拒绝。 “测算、风水、符医、点煞,你想要做什么生意?”那位七安先生抬头、脸色如常。 “测算,相人。” “我可以算,但不管结果如何,于你而言都毫无干系。”那位七安先生笑容淡了些,“公子是极为理智之人,一步一算,步步为营,既早有计较,还算什么呢?公子总会做出最合适的判断。” “对于未知,总是好奇的,七安先生这生意做是不做?”生的极为出色的少年笑了起来,将手上的三十文放到了桌上,“还望七安先生解惑。” “公子外表温文如玉,一生桃花犹多,奈何外热内冷,是极为冷情理智之人,将桃花借之以己用,自然能得偿所愿,只是行事之上,未免有些不近人情。”七安先生语气平平,似乎对眼前这个外表极为出色的少年并没有太大的反应。 “那依先生看,我这样是好还是不好?”少年含笑问道。 “好与不好,见仁见智了。公子本理智之人,自然是一件好事,于家族百年基业亦是好事一桩,今生公子定然事事如意,但因果轮回,这些桃花债都是要还的。” “来世么?”少年笑了笑,不置可否。 七安先生仍是一脸冷漠的模样:“公子这般的人,自然谋今生便求今生,至于来世如何,来世再罢了” 少年脸上的笑容有一瞬间的凝滞,“先生我近日想做一件事,一件难事,依先生看,可会如意?” “此事虽祸起桃花,但公子早有此等想法,虽然有些困难,但并非不可为。”七安先生脸上仍没有太大波动。 “有些困难?这事怕是非常困难,七安先生,你的话怕是不能服于我。”少年轻笑。 “公子的烦恼来自西南,最终必能得偿所愿。”那位七安先生抬头,目光泠泠的望来,“今生,公子行事有章法,将来必能位极人臣。” 崔璟脸上笑容渐渐消失了:“先生是我的烦恼能够解决?” 那位七安先生点了点头:“自有孤胆英雄出,公子我言尽于此。回去吧,若是事有困难,不妨多与家中菩萨上一。” 崔璟目光急转而来,灼灼的望着这位同样出众的少年,许久之后,终是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如何?”崔远道望来。 “他看穿了我,知道我祸起西南,断言必能得偿所愿,若是心有困惑,让我遇家中菩萨上一。”崔璟深吸了一口气,“若是乔相那里的人,能断言西南之祸必非寻常之人;若非乔相之人,能算出此行,必是真江湖奇人也。” “有点意思。知道祸起西南还敢断言你能得偿所愿?”崔远道唇角勾起,“难道还当真有人敢独行千里,单枪匹马远走南疆?” “自有孤胆英雄出。”崔璟透过车窗向外望去,但见一老一走到那位七安先生身边坐了下来,那位七安先生从身边的袋子里摸出一把零嘴儿递到那孩子的手里,“徐长山的父亲独子过来了。” “大恩之下,徐长山不会袖手旁观,怪到查那个七安先生查到一半线索总会断了。”魏先生转过去看了一会儿,“司空,公子,我们回去吧!” “走吧!” ********** “勇哥儿来了。”少年伸手摸了摸孩童的脑袋,“今想听什么?” “上回的是金陵富贵乡,”勇哥儿细声细气的道,扳着手指,“今儿该轮到南疆湿雨地了,爹爹南疆险,要独行千里湿雨林并非易事。” 第五十六章 抓人 “南疆湿雨地,外有近千里的胀气毒林,借此等险,苗疆之地,巫蛊盛行。那些生的清新可爱的苗女都会养些蛊虫,厉害的苗族大蛊师更能养出叫人生怕的可怕蛊毒。”七安先生叹了口气,继续道,“观史知兴衰,前朝刘姓皇族赋术士传家,精通阴阳十三科,被咱们太宗皇帝打下来之后就逃到了南疆,与当地的巫蛊大师通婚,赋的阴阳术加上巫蛊的结合,更成我大楚心腹大患。” “从大楚要前往南疆不仅要避过千里胀气毒林的危险,里头蛇兽虫蚁更是不计其数。若这些险能避过去,那么那些刘姓皇族中人与巫蛊之师的术士阻挡更是可怕。”少年言笑晏晏。 “术士很可怕么?”勇哥儿惊讶不已,“先生就不可怕,先生香香的,先生还救勇哥儿,救祖父。” “人有好人坏人,术士也一样。”那风姿出众的少年伸手摸了摸勇哥儿的脑袋,“刘姓皇族有术士奇人,我大楚有热血儿郎,同样有阴阳司、实际寺在。” “那些术士为什么要做这样的坏事,大家一起和和平平听先生故事不好么?”勇哥儿不解,“为什么啊?” “因为权利,因为不甘心。”七安先生笑了起来,“知道阴阳十三科是哪十三种么?” “符医、国祚、风水、测算、点煞、摸金、炼丹、奇门、罚、通阴阳、巫、蛊、咒一共十三种。”勇哥儿板着手指算道,眼睛瞥了瞥一旁的老者,“祖父告诉我的。” 一旁的老者笑了起来。 “国祚和点煞是其中最特殊的两科,实际寺就是我大楚最通国祚的地方。” “那点煞呢?哪里最通?”勇哥儿问道。 当然是张家,卫瑶卿在心里默默道,却吞下了口中的话,“很多术士都会点煞,点煞就是祛邪除恶,简单的,就是以术治术。” “哇!”勇哥儿欢快的叫了一声,“听着好生厉害!先生会么?” “会的。”卫瑶卿点了点头,作为张家的后人,她最擅长的就是点煞。张家的先人出自济南,一位赋传奇的传奇人物,后世无数精怪话本里叫他张师,也是阴阳十三科的开山祖师,张师的原型张陵就是张家的第一代先祖,一手五雷轰印,走街串巷,名扬下。 太宗皇帝打下时,九下济南,九顾之恩,终于打动了当时的张家家主张鲁道,率领避世的张家族人举族出山。时不管庙堂之高,还是江湖之远,下震惊。因着张家的出山,太宗皇帝在七大起义军中异军突起,终得下。而当时张家的家主张鲁道纵奇才也为这九顾之恩鞠躬尽瘁,不到四十便被反噬而死。太宗皇帝亲往守了三三夜的灵,认作相父,赐下张家祖宅,从此奠定了张家大楚第一阴阳世族的地位。若无张家,何来大楚的李家下,面对刘姓皇族的赋阴阳术,不是她张家英才的相助,又何来大楚的江山? “先生高才!”徐老太爷笑了起来,“本月十五,犬子设琼林夜宴,先让老夫来探探口风,若是先生不愿,便不下帖子了,免得到时候拒绝了落人口舌,若是先生愿意,帖子即刻亲至。” “长山先生乃当世大儒,只是一介江湖术士,还不到名扬下的时候。”那位七安先生笑了起来。 徐老太爷却听懂了他的意思:“先生何时需要名扬下,可来徐府寻我。” “多谢徐老太爷!”少年含笑点头,没有半点局促与恭维。 徐老太爷满意的点了点头:“先生人中龙凤,迟早也当一飞冲。” 目送七安先生收摊离去,勇哥儿嚼着嘴里的零嘴儿,腮帮子一股一股的,“祖父,你们的什么意思呀?我听不懂。” “滴水之恩要涌泉相报,更何况救命之恩?”徐老太爷摸了摸勇哥儿的脑袋,被勇哥儿避过去也毫不在意,“况且,如此人物,结交一番也未尝不可。”他棺材板里躺了一遭,也算看尽了人世有些人的嘴脸,叹了口气,“勇哥儿,看人要看准了。” 勇哥儿不明所以的应了一声。 “让开让开!”横冲直撞的官兵撞倒了街边的摊。 徐老太爷带着勇哥儿帮忙把街边的摊上的东西捡了起来。 “这群横冲直撞的兵痞子,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又胡乱抓人!”那摊贩摇头直叹。 “是五城兵马司的人。”徐老太爷看了看兵吏身上的兵服,“可是出了什么大事?” “不是我,不是我,我没有!”被抓的人一身布袍急的直跳脚,“我只是来京考钦监入试考试的,我什么都没做啊!” “抓的就是你,有人夹带入场,你的卷子被查出了问题,跟我们走一趟。” “我没有,我没有,我怎么会作弊?”那人高呼,“我是要做未来的师的,怎么会作弊?” “他是跟七安先生一样的师么?”勇哥儿从未见过这样的阵势,不由吓了一跳,伸手拉紧了徐老太爷。 “勇哥儿,莫怕!”徐老太爷伸手拍了拍勇哥儿的后背,以示安抚,站到了一旁。 “走走走,就是你,要辩到大理寺去辩去,我们只负责抓人!”兵吏大手一挥,那被抓的人大叫了一身,捂着手痛的冷汗涔涔:“我的手,我的手!” “走走走!”兵吏毫不客气的推搡了起来,那个术士痛苦的捂住了手,踉踉跄跄的往前走。 “怎么可以这样啊?”勇哥儿害怕的睁大了眼睛,“叫爹爹参他们,这群人太过分了!” 徐老太爷只是叹了口气,将勇哥儿环在身边,一脸忧心的看着眼前的事,“勇哥儿,先回去再吧!” “唔。”勇哥儿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又似是想到了什么一样,抓紧了徐老太爷,“那七安先生呢,他们会抓七安先生么?” “七安先生有真才实学,应当不会吧!”徐老太爷着眼里也有些忧心,他记得考钦监的那一日,七安先生并未出现,这般想着,低头拍了拍勇哥儿,“走,先回去再。” 第五十七章 舞弊 五城兵马司的出动,让长安城中好一阵的鸡飞狗跳。 “五城兵马司出来抓考钦监的考生了。” “还把我摊子都撞到了!” “一个两个也就算了,这么一大群,五城兵马司的人脑子有病啊!” 看着一大群术士考生被抓起来从黄道主街上招摇过市,围观的行人指指点点。 “诺,从中书令大人家里又抓了两个出来!” “听是作弊!” “这么一大群?作弊?集体作弊?”围观的百姓“啧啧啧”的看好戏,“五城兵马司谁管的,这种脑子也能管兵马?” “护城将军林立阳。” “这狗屁的护城将军搞什么鬼啊?” 站在一旁的林立阳自然能听到围观百姓的话声,不由大怒,“唰”一记抽出了身边的佩刀,“谁他妈再多一个字!” “欺人太甚”有人愤怒的叫了起来,“当官的了不起啊,就可以欺负人啊,连话都不让,我们要去告官,我们要去民告官,我们要去找石御史告官。” “对对对,告这个狗屁的护城将军,石御史,石御史在那里!” “石御史!” “石御史!” …… 正巧路过的石忠堂脸色大变,暗骂了一句“这群刁民!”奈何轿子已被那群刁民围了起来,尽瞎告!一个告官成了,还眼馋上了?告林立阳不让他们话?他脑子被驴踢了才去告林立阳,林立阳这个大老粗又没什么可告的,得不了名不,到时候尽惹一身骚,一个两个都想民告官,这有病吧! 林立阳抽着佩刀大怒:“告,告你个头,我是奉荆少师之命来抓舞弊的考生的,都他妈给我让开!不要妨碍公务!” 这林立阳是真傻还是假傻,石忠堂暗道,这话一出,林立阳倒是暂时解脱了,荆云就惨了。 “什么金少师银少师的,那是谁?” “就是原本想趁着徐长山先生丁忧窜上徐先生位子的人,结果徐老太爷没事,他连酒席都请了,哈哈哈!” “就这个德行还想跟徐先生比,他拿什么跟徐先生比?” “嘘,不可不可,他是程相爷的姑爷。” “哟嚯!” …… 嘘声四起。 一个时辰前。 钦监的吕监正把一份卷子呈到了阴阳司的几位师面前:“此次第一的考生卷子有些问题。” “哪里的问题?”话的是阴阳司的师周耀,虽然官职上有个,但这位师却跟字不搭边,鬓边早生华发,年龄也六十上下了,如不出意外,一辈子也就在师这个位子上当到头了。 “墨的问题,这次的墨里掺杂了黑砂,但这份卷子的用墨中却没有任何黑砂,我细细查验过了,”吕监正欲言又止,“这不应当是在试场上同一批墨中写出来的。” 周耀上前摸了摸,又嗅了嗅,回头:“好像是这么一回事,你们来看看呢?” 坐在堂中唯一的一位女子只懒懒的抬头看了一眼,就垂下了眼睑:“无砂。” “柳离都没有砂了,应当不会有错了。”几位师只上前粗粗扫了一眼,便下了定论。 柳离是阴阳司中为数不多的女子之一,擅长炼丹,如今也是十三个师中的一个。 吕监正抬首看向站在窗边的人:“裴……裴先生,你看呢?” 那人转过身来,如暗室生辉,吕监正不自觉的倒退了两步。 “无砂。”裴宗之扫了一眼桌上的卷子,顿了一顿,又道,“既然查,岂有厚此薄彼之理,所有卷子都查一遍吧!” 吕监正松了口气,拿袖子擦了擦额上的汗:“先生的是。” ************* 大理寺卿狄方行看着浩浩荡荡押到大理寺前场来的一群考生白了一眼一旁冷汗涔涔的吕监正,查了一遍,参考考生七十二人,查出了七十一份有问题的卷子,唯一一个没问题的卷子考生叫做钱通,是工部尚书钱元的侄子。所有人都有问题,就他一个没问题才是大问题。钱元是谁的人朝中谁不知道,方才下令让五城兵马司出手抓人的又是荆云,他这是铁了心的要整死钱元啊。 程相这边的人是怎么回事,内斗么?狄方行皱眉。 “抓我们干什么?” “是啊,凭什么抓我们?” 许是因为人多,这群考生并不惧怕。 “谁作弊了啊,我们那么多人,难道集体作弊了?” “你当监考的监正是瞎子么?监考是谁?” 监考的吕监正冷汗涔涔,看了一眼一旁漫不经心坐着的裴宗之,尴尬的笑了笑:“裴先生,这……” “没事,都好好查一查。”他抬头看了他一眼,“所有人都查一查。” “许是我弄错了。” “荆少师呢?”林立阳握着佩刀走了过来,“成尽折腾,害的我还被那群刁民骂了一通,他要的作弊考生带来了,一共七十一人。” “那么多?”裴宗之似是有些惊讶,“今年参考的考生很多么?有几人?” “这……”吕监正尴尬不已,正要话。 “七十二人。”林立阳已经先他一步开口了,完自己也是一愣,“七十二个人,七十一个人作弊?他是把我老林当傻子耍吧,那个没问题的才有问题吧!” “参考者七十二人,为何独他一人没有问题?”裴宗之点头,“林将军的不错。” 他们话并未避着旁人,这下考生全场哗然,“没问题的那个是谁啊?那个才是作弊的吧!” “对啊对啊,推推搡搡的我的手都被拉坏了呢!”有人不满的叫道,“没问题的那个是谁,把他叫出来!” “安静点!”林立阳瞪了眼那个捧着胳膊的考生:“你他妈泥捏的啊,拉一下会坏?” “你这蛮夫!”捧着胳膊的考生脸色涨得通红,“若是真作弊了便也罢了,你这是胡乱抓人!” “关我屁事啊!”林立阳拍了拍手,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问荆云去,荆云让我抓的人,没问题的考生叫钱通,是工部尚书钱元的侄子。” 两句话就把荆云跟钱元卖了个彻底,便是被抓来的考生也愣住了,看了两眼林立阳,原本准备谩骂的话对准了荆云跟钱元:“把钱通叫出来。” “考了二十年,屡试不中,原来都是被这等人占了名额!” 有人出声。 众人愤慨异常:“就是啊,苦学多年,想入钦监为陛下做事,原来是官官相护,都是这么进的钦监啊!” “不要脸,钱元不要脸!” “那个金少师是非不分,还教导太子呢,被他教了,好好的明君都要教傻了!” “肃静肃静!”狄方行看了眼人群中,最先出声的是个姑娘,还考二十年不中,她从娘胎里开始考的么? “不要乱!” 安静了片刻,有人愤怒了:“谁乱了?谁乱了?官官相护不得?金少师是非不分不是真的?” 狄方行伸手指向人群中一个十三四岁的姑娘:“你最先出的声,考了二十年,屡试不中?” 第五十八章 笑话 “回大人,女是替父亲的,女父亲苦读二十余年前来考试,没想到我长安城子脚下,竟然还有这样的事情发生,简直叫我等考生心寒。钱大人身为工部尚书,没想到,诶!” “就是就是。” “叫人心寒!” …… “肃静!”狄方行道,“钱大人的事情还未查清楚。” “那恳请大人明察,定要揪出这等徇私舞弊,视国法于无物之人。”十三岁的姑娘满脸愤慨,义愤填膺的模样。 狄方行皱了皱眉,多年办案的直觉让他觉得有些不对劲。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钱大人食君之禄却徇私枉法,理当重判!” 还知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狄方行看了底下的姑娘一眼,正要话。 “对啊对啊,理当重判!” “理当重判!” …… 那个咋咋呼呼捧着胳膊叫唤“手坏了”的考生激动的附和着。 “国之蛀虫,不治焉可?”姑娘挥舞双臂高呼。 “对啊对啊,国之蛀虫!” “蛀虫啊!” …… “今日是我们这些参考钦监的考生,明日就是秋闱的考试,十年寒窗苦读啊,为的就是一朝成名下皆知!人生有多少个十年?” 狄方行沉默的看着那个高呼的姑娘。 “是啊是啊,人生有多少个十年!” “十年光阴啊!” …… “听那个荆少师就是今年秋闱的主考官,啊,这样是非不分的人做主考官,简直不敢想象,我们要为民请命!” “对啊为民请命!” “我们去找石御史,听石御史不畏强权,为民请命,也就只有他敢接这样的案子,我们去找石御史!” “对,石御史!” “走,去寻石御史!” …… 狄方行看着吵吵嚷嚷的人离开,从头至尾,没有再话,也没有阻拦。 人浩浩荡荡的押过来,又浩浩荡荡的离开,来的时候满心不愿的押过来,离开的时候满心欢喜呼喊着‘为民请命’离开,一来一回,林立阳莫名其妙的看了半晌,爆出了一句粗口:“卧槽,这他妈的逗我老林玩呢吧!” “本官为官十五年,查个舞弊案,参考者七十二人,舞弊者七十一人,这样的案子,恐怕大楚开朝以来,不,应当自古以来,也从未见到这样的旷世奇案,恕本官无能为力。”狄方行沉着脸,“他们不是要寻石御史嘛,本官会上奏圣上让石御史接的,此事让石御史接!” 多年的为官经验,让他敏锐的察觉到了这是程相乔相的斗法,谁爱掺和谁掺和去,反正他懒得管。 “石御史!” “石御史!” 待得人群散去,石忠堂才心翼翼的从轿子里走了出来,但方才站稳了,就看到一大群人浩浩荡荡的过来了。 “石御史,我们要为民请命!” “石御史,您不畏强权!” “石御史,我们要告官!” …… 石忠堂脸色尴尬的站着,听着七嘴八舌的话,脸皮发麻。 “石御史!” “石御史!” …… 石忠堂甩了甩头,只觉的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啊,石御史气的昏过去了,怎么会有这样的大贪官!将石御史气的昏过去了!”有人惊呼。 “石御史!” “石御史!” …… ************** 七十一人联名上告朝廷大员,这简直闻所未闻。 “七十二人参考,七十一人舞弊,朕从没听过这么大的笑话!不,大楚开朝以来,从未见过如此大的笑话!”最上首的明宗帝脸色难看至极,伸手指向殿外,“看看,看看殿外跪了七十一个考生,人家要为民请命呢!” “陛下息怒!”群臣高呼。 “那个所谓的没舞弊的考生叫钱通?是钱元的侄子?七十二人参考七十一人舞弊,就他一个正常?”明宗帝冷笑,“他倒是高风亮节!” “林立阳,这是怎么回事?”明宗帝点到了林立阳。 “禀陛下,是太子少师荆云命微臣抓的人,臣只是奉命行事而已。”林立阳出列答道。 “荆云?今年的秋闱还有十多日便开始了,他倒是闲的很,去插手钦监的考试?一查查出个钱通来?朕看这秋闱的副考官他也不用做了,齐修明何在?” “微臣在!” “你来辅佐徐长山主持今年的秋闱。” “臣领旨。”齐修明应下,自己也有些莫名其妙。 先前因为江寒的事情,陛下有意补偿程厉盛,所以原本待徐长山丁忧之后,太子太傅的位置要落到荆云身上,谁知道徐长山的父亲徐老太爷送葬途中突然活了,这委实太过突然,任谁也没有想到。于是今年秋闱的副考官就落到了荆云身上,谁知道荆云哪根筋搭错了,吃饱了撑着没事干去抓钦监考试的舞弊案。 结果七十二人参考,荆云去抓了七十一个舞弊的人,陛下的没错,这简直是大楚开朝以来最大的笑话!作为多年的老对手,齐修明也有一瞬间的迟疑:自己真与荆云斗了这么多年么? 莫名其妙的得了个秋闱的副考官,齐修明自己都没弄明白怎么回事。 外面吵吵嚷嚷的声音传来。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钱大人食君之禄却藐视国法理当重判!” “国之蛀虫,不治焉可?这样的蛀虫迟早要腐蚀了一国之本!” 这也太高看钱元了,就连看不惯钱元多年的孙思哲都忍不住腹诽。 “荆少师是非不分,这样的人做考官,十年寒窗无人问,一朝成名下知,人生有多少个十年啊!” “石御史,石御史为民请命!” “石御史不畏强权!” “石御史被气昏过去了!”一阵尖锐高亢的叫声响起。 “石御史忠贞不阿,被这等奸臣气昏过去了。” “石御史果真忠臣也!” …… 守在殿外的侍卫看了一眼这乱哄哄的七十一人,即便是长安百姓,很多人终其一生都无法得见颜,他们倒好,告了个官,告到金銮殿前了,也是不枉此生了! 站在殿内都能感觉到外头的混乱,石忠堂那样的人能被奸臣气昏过去?殿中的明白人皆不屑的撇了撇嘴,心道:这是被吓昏过去了吧!等石忠堂回过神来,恐怕要叫苦不迭了,程相可不是好惹的。 不过今日殿内的人心里头都有些莫名其妙:程相那边的人怎么回事?想素日里看,荆云也是个胸有城府的人物,钱元虽阿谀奉承了些,但也是个明白人。但今日一切,简直叫人惊的下巴都掉了,荆云跑去抓人,弄出一个钱元来,这是程相手下的内斗? 第五十九章 上殿 “把外面的人带上殿来!”明宗帝挥了挥手。 “陛下,不可啊!”有人出声,“那群人龙蛇混杂,身份不明,还是待查明……” 至少这件事,没有人在后头推波助澜,打死他们都不信,外面那群吵吵嚷嚷的考生能走到金銮殿前已是意外了,若是一个不察,有人心怀歹意,出了什么意外,那就当真要出大事了。 “就算有人心怀歹意,当朕这殿上的武将是摆设不成?况且,闹到这里来的俱是入试的学子,有何身份不明之?”明宗帝坚持,“心怀歹意者,多蛇鼠之辈,这些闹到前头来的,不过是些普通学子罢了。” 群臣退到两旁,不多时,那七十一位“为民请命”的考生就走入大殿了,人人皆是一脸愤慨之色夹杂着看到子的激动。 “参见陛下!”浩浩荡荡的跪下去,几乎跪了一殿,明宗帝看下去,黑压压的一片人头,胸前似乎也闷了起来。 “起身吧!”七十一人起身。 明宗帝一眼就看到了最前头的姑娘,参考钦监的女子极少,她就站在最前面,一脸的愤慨之色,垂在身体两侧的手还在发抖,仿佛强压着大的愤怒一般。 张家的事情到现在都谜团重重,她还记得张家举族被软禁的第三夜里,明宗帝乔装出宫前来,只是为了给祖父一个定心丸,表示相信祖父。算人者不算己,不管是祖父还是她都坚信明宗帝不会动张家,有南疆刘姓皇族在,明宗帝这个算不得糊涂的君主就绝对不会动张家,否则便是自毁长城。那道夜半的圣旨来的突然,外有禁军环绕,内有圣旨加身,求生无门之下,张家举族用三尺白绫结束了生命。大仇之下,她反而不急着动手了,她要查清楚,所有参与这件事的人,不管是谁,她一个都不会放过。 她明明想出列大声质问眼前的子,她明明想一怒直冲殿上,让他血溅三尺,但是事情还要继续做下去。这当真是一件极其残忍的事情,在她满怀愤怒,想要报仇雪恨的时候,偏偏还要继续这一场闹剧,一场由她亲手导演的滑稽可笑的闹剧,一身戾气加身,在内心无比哀恸愤怒时还要作出万分激动高兴的样子。 “你先吧!” “谢过陛下!”站在最前头的姑娘出列,“女姓卫名瑶卿,长安人氏,是这一次钦监参考的第一名,荆少师因为女考了第一名,就女舞弊,结果查出了七十一人,他是嫉妒女!” 嫉妒你?嫉妒一个钦监考试的第一名,荆云还没活到这个样子吧!不过也不好,看荆云今干出来的事情,真让人怀疑他的脑子是不是坏掉了。 “为何我们的卷子都是舞弊的,就钱通正常?分明他才是舞弊,女一要告钱元大人徇私枉法!” “对对对,我们要告钱元大人徇私枉法!”后面有人出声应和。 “女父亲苦读阴阳十三科二十年,就是为了报效陛下,但今次就是因为钱大人这样的蛀虫舞弊,让他屡试不过,这一回是因为发挥的不好,以往呢?二十年的时间啊!” “你父亲考了二十年?”明宗帝愣了一愣,“今次也下场了?” 姑娘点头:“是的。就因为这样的蛀虫,让我父亲多年无法得志!” 明宗帝有些动容:“你父亲是何人?” “民长安人氏卫同远见过陛下。” 明宗帝愣了一愣,很快脸色便变得古怪了起来:他想起来这个考了二十年还考不中的人是谁了。中书令大人年少便得志,与他形成对比的就是他那个考了二十年还考不中的弟弟,当真是闻名不如见面,原来就是眼前这个。明宗帝开始考虑要不要这次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他过算了。 不过父女一个考场,父亲还是不中,女儿考了第一,这等感觉想想就有些酸爽。 “钱元大人这种国之蛀虫,不治焉可?迟早要腐蚀国之根本!”姑娘一脸的义愤填膺,“十年寒窗无人问,一朝成名下知。” “人生有多少个十年啊!” “荆少师这样的人做秋闱的考官,把下读书人的前程交到他手里,简直不敢想象!” “听他还是要教导太子的,咱们的太子聪慧圣明,怎么能把太子交到他的手里啊,想想就可怕!” “石御史这样的大忠臣都被气昏过去了!” “陛下圣明啊!” “女没读过多少书,但这些粗浅的道理还是懂的!” …… 这还没读过多少书呢,就学御史来谏言了,要是读了书还了得。 “你先退下吧!”明宗帝头疼的揉了揉额头,又指向另外一人,“你来!” “民要告钱元徇私枉法……钱元大人这种国之蛀虫……腐蚀国之根本……十年啊……这样的人怎么能教导太子啊!” …… 一连听了几人,要的话都是差不多的,估摸着都是来来回回这几句话,明宗帝只觉的气闷,抬手让他们退下去了。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退了出去,整个大殿顿时空了不少,明宗帝松了一口气。 “听着可笑,但细一想,朕的太子少师啊,下读书人的楷模啊,当年才思敏捷,朕钦点的状元郎啊!”明宗帝拍着龙椅,“就搞出了这么个事情?还当真名垂青史了!” “狄方行!” “臣在!”大理寺卿狄方行出列。 “以往可曾有过这样的案件?” 狄方行低头回道:“七十二人参考,七十一人舞弊,这等旷世奇案,臣也是闻所未闻。” “就是三岁的同贺公主都做不出这样的事情来,偏偏一个是朕的工部尚书,一个是朕的太子少师,简直匪夷所思!” …… ********** 陛下终究是忍不下去了,拂袖而去。 众人也面面相觑,出来的时候,那七十一个考生已经散去了。 “诶,”李义山伸手拉了一把一旁的朱怀,比了个口型“心程相”。 一旁经过的是冷着一张脸,拂袖离去的程厉盛。 钱元跟荆云还在大理寺内关着,程厉盛一派的人脸色都很不好看,匆匆离去。 待到人走的差不多了,一位姓黄的御史“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众人都看了过去。 黄御史捂着嘴尴尬的打着招呼:“抱歉,抱歉,实在是想不到。” 可不是嘛!别程相了,就是他们也不会想到荆云不但把钱元弄进去了,还把自己搭进去了。舞弊案,参考者七十二人,抓了七十一个舞弊考生,这荆云怎么想的出来?就是用大脚趾想想都不会干出这样的事情啊! 因着黄御史这一笑,仿佛解了禁一般,不少人都低头偷笑了起来。有人看到走在最后的齐修明,想了想,走过去抬手:“恭喜齐大人!” “不敢。”齐修明笑了笑,转头离去。 ******** 早听了这一茬的何太平就呆坐在府衙之内。 看到被六安带进来的卫瑶卿时,不由轻舒了一口气:“卫六姐……” “何大人,你的人早就是别人的人了。”卫瑶卿看了他一眼,“难得想偷一会懒,若非……诶,今抓进去的就是我了。” 知道卫瑶卿的是吕监正,何太平干笑了两声,尴尬不已:“着实没想到。” “你也太不靠谱了,何大人。”卫瑶卿摇了摇头。 “下次,下次定不会这样了!”何太平举手保证。 卫瑶卿看了他一眼,眼里有明显的怀疑。 “这是怎么回事?”何太平凑过来低声问道,也是一脸的好奇,“怎么变成七十一个人舞弊了?” “试场的墨里头掺了黑砂,原本我只是想试一试吕监正的,没想到还当真试出来了。”卫瑶卿着摊了摊手,“至于黑砂之事,只需略施计,就能将试场里其他人试卷上黑砂去除了。” “计?不会吧,他们没发现?”何太平问。 “好吧,其实是大计。”少女比了比,“那个试场并不大,那早上出门时我的头发上涂了些葎油,头上的珠钗里有朱砂,会炼丹的师都知道葎油添上一定量的朱砂凝结成的石丹能吸附黑砂,要让旁人的卷子上也没有黑砂并不难。” 再用通阴阳的绝学晕一晕试场里的人,她就可以光明正大的起来做手脚了。 既然想她作弊,那她就光明正大的作弊给他们看咯! 第六十章 施粥 “爹。”程二娘满脸忧心的看了一眼程厉盛,“夫君他……” “早知荆云如此,我当年就不当把你许配给他!”程厉盛不怒反笑,“这么多年,我竟是看走眼了!” “夫君他是遭人陷害的……”程二娘自幼对程厉盛有些惧怕,怯生生的看着程厉盛,“他也不曾想到。” “我气他不是因为他遭人陷害,而是分不清轻重。一个钦监入试第一而已,成得了什么大气?进了钦监蹉跎上几十年的人大有人在。这些哪比得上秋闱的事情重要?钦监有什么值得在意的?又不是张家,就算张家不也……”程厉盛冷笑,“陛下不肯又如何,还不是……” “爹,您在什么呀?”程二娘愣了一愣,望了过来。 程厉盛意识到自己一时失言了,干咳了一声,转到荆云身上,“今年秋闱不少少年英才要入场,他是副考官,何愁没有门生?更有博陵崔氏、会稽谢氏、琅琊王氏的子弟入场,这蠢货,白白便宜了齐修明!”程厉不怒反笑,“蠢成这样的,我还是第一次看到。” “那夫君他什么时候回来啊?”程二娘看向程厉盛,眼里有些惧怕。 “回来?”程厉盛脸色发寒,“他这个少师能不能保得住还难,还回来?蠢货!” “爹爹,求你救救夫君!”程二娘掩面而泣,跪了下来。 “罢了罢了!”程厉盛烦躁的摆了摆手,“西南侯要入京了。呵,若不是我,他怎会……我若开口,他不会拒绝的。” ***************** “祖父、魏先生,你们怎么看?”崔璟伸手为两人各倒了杯茶,推了过去。 “七十二人参考,七十一人舞弊,唯一没事的还是钱元的侄子,素日里荆云与钱元关系又好,这当真是……”崔远道摇了摇头,“此事当真要记上史书了。” “史官司马宁已经记录下来了。”魏先生自笑了两声,“还当真在历史上留下笔墨了。” “钦监的考试与秋闱相比孰轻孰重?荆云也太分不清轻重了,还被人摆了一道,结果秋闱的副考官白白落到了齐修明身上。”崔远道叹了口气,随即蹙眉,“只是这手段,当真不似乔相的手段。” “太儿戏了。”崔璟坐了下来,“乔相的手段有礼有章法,这等近乎可笑的手段,完全不似常人,可谓剑走偏锋。我觉得此人年纪一定不大,就似稚子的恶作剧一般,但却出乎意料的有效。”崔璟着脑海里很快浮现出一道年轻的身影,“倒让我想起了七安先生。” “也不是没有可能。”联想到上一回,送葬途中把人拉起来,这想法还当真与一般人不同。 “九公子此次秋闱准备的如何?”魏先生笑了起来,“九公子若能入朝,崔家又有参将起。” “状元太盛,不若稍逊一筹。”崔璟道,“徐长山先生待秋闱考试结束后要设琼林宴,我准备出席。” 徐长山的琼林宴代表了什么意思,众人都懂,崔璟此一行的意思就是要认可成为徐长山的门生了。 “徐长山虽然明面上不偏不倚,但上一回丁忧的事情之后,怕是也算半个乔相的人了,九公子可想好了?”魏先生问他。 “程厉盛与陈善勾结,自是万万不可能的了。”崔璟道,他可没有娶青阳县主的打算,稍有气性的男人都受不了,更何况他崔璟。况且这样的手段,实在是叫人不禁有些期盼起了下一回,剑走偏锋,下一回会是什么样子? ************* “少师抓舞弊,考者七十二,舞弊七十一,唯有尚书侄,一身清白身。殿上子怒,殿下臣兢兢。旷世奇案出,寺卿忙回避,自古从未见,名垂青史留。”这是最近长安城盛行的一首不太工整的打油诗,却一夜之间席卷了整个长安城,成为全城百姓口中的谈资。 “考者七十二,舞弊七十一。这什么少师是不是脑子有病?”百姓乐的哈哈大笑,“这样的人能当少师,我也能!” “七安先生,前两日的事情听了吧,那个什么金少师抓舞弊笑死人了。” 坐在闹市中的少年含笑点了点头:“听闻了,倒是史书中也不曾听闻。”少年着目光转向随处可见的着布衫的书生,“离秋闱就几日的时间了,能发现也是好事一桩,至少太子少傅齐修明齐大人是个明白人。” “对对对,还好换了,不然想想简直可怕!” 少年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眼中有些怀念,忽地开口扬声:“我这几日都会来,不再一一卦,一日不限,一卦换两碗米粥!” “七安先生!” “七安先生,我有!” “我有粥!” “我有粥!” …… “赶考的考生诶,凡考生与考生家眷,可来我这里凭官文换粥喝!”一旁帮忙的姑娘的声音脆生生的,于城门处炸开,“一个个排队,莫要急!七安先生会日日来,在这里摆到秋闱结束!” “七安先生是谁?”外来参考的贫寒学子接过米粥喝了一口,好奇的问道。 “诺,那里摆摊的就是!” “七安先生是江湖奇人!” “对对对,路遇一碗黄酒救活了入葬的徐老太爷!” “还用镜子救活了徐先生的独子!” “那个老张家的绸缎庄如今生意可火了。” “一一卦三十文钱。” “童叟无欺!” “还有还有那朱雀坊的风水改成了青龙入水,杨公都称赞呢!” “七安先生还是符医,上次那个孩子都没气了,现在都活奔乱跳的了。” …… 端着米粥的贫寒学子围坐在角落里看向闹市中独坐的风姿翩翩的少年人不由感慨:“我等读圣贤书的眼高于顶,觉得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不成想江湖术士中还有如此出色的少年。” “是啊是啊,这等风姿当真难得一见。一一卦三十文,这当真是便宜。想我家乡,那些被请回去的阴阳先生,没几封银子是不肯走人的。” “听到了么?徐长山先生的父亲就是他救的。” “起来若是徐先生丁忧了,原本位置是要荆少师来做的。” “荆少师?哪个荆少师?” 话的人挤了挤眼:“还有哪个荆少师啊,就是打油诗里那个。” “那个糊涂蛋啊,还好没让这种人做主考官!” “哈哈哈哈!” …… “多谢七安先生!”很多受一粥之恩的考生抖过来作揖道谢。 那位被唤作七安先生的少年人含笑点了点头:“祝诸位旗开得胜,榜上有名!” “承蒙吉言!” 长长的队伍排到了巷口,一辆毫不起眼的马车在巷口停了下来。 第六十一章 被贬 坐在马车里的几人掀开车帘一角,向闹市中的“少年”望去。 “想不到卫家还有这么一个孩子,若是男儿,定能出将入相。”乔环看向身姿笔挺的孩子,满脸的赞许,“不过如今,似乎也不错。阴阳司那条路她未必走不得。” “是啊!”齐修明望着长长的施粥队伍有些出神,一时间竟生出了错觉,放佛时光未行,他还是多年前那个入京赶考的贫寒学子,带着母亲幼妹流落街头,也是这样长长的施粥队伍,为他带来了温暖。 “这孩子可不能便宜崔远道那只老狐狸。”乔环看着长长的队伍,转头去看齐修明。 却见齐修明神情有些恍惚的走下了马车径自走到队伍末尾排了起来。 乔环叹了口气,没有多。 队伍排的很快,很快便轮到了他。 “可有官文?”施粥的姑娘声音脆生生的。 齐修明愣了一愣,转头看向那在闹市中独坐的少年人打扮的少女。 似乎时察觉到他的注视,转过头来,双目之中瞳光闪烁,宛如上星子,恍惚中似乎也有过一双相似的眼睛望过来。 一时间,时光荏苒。 明珠姐,一晃多年,你长这么大了啊!可还记得当年一饭之恩?君子言出必行,这一饭之恩,我齐修明等了很久。 “齐大人!”少年人打扮的少女站了起来,“这位就是齐修明齐大人,齐大人来看大家了。” “见过齐大人!” “见过齐大人!” …… 齐修明回过神来,对上那双晶亮的眼睛突然,几乎是本能的弯起了唇角:“诸位好好参考,本官也期盼良才美玉能同朝为官。” 在“齐大人”“齐大人”的呼声中,齐修明转身离开。 坐上马车,齐修明眼里多了几分笑意:“真好啊,这孩子!” “是啊,卫六姐很不错的。”何太平有种与有荣焉的感觉,毕竟是他发掘的良才美玉。 “太平啊,你的那个吕监正已成别人的了。”乔环摇了摇头,打趣道,“下回看准了。” “是,老师!”何太平尴尬的回应了一声。 乔环点头,看向闹市中少年人打扮的少女:“名起于民间而传扬下,这才是江湖奇人啊,她做的很好。” “这几日过后,安排我们见一见吧!” “是!” **************** “杨公,这个可要看看?”朱国公朱怀推着推椅,指了指路边的店,这几日的功夫,已经摸索清楚杨公的脾气了,他最喜欢的就是这些民间吃。 杨筠松看着路旁经过的行人。 “七安先生”“七安先生”之类的声音不绝于耳。 “大术仁心果然是大术人心啊!”杨筠松突然开口。 一旁跟着的李义山和朱怀不明所以的对视了一眼。 “既有真才实学就不会被埋没!”杨筠松感慨了一句,“那位大术仁心又在做什么?去打听打听!” 李义山闻讯前去。 “当真是长袖善舞、八面玲珑,这个家伙当个来使再合适不过了。”杨筠松看着离开没多久就笑容满面回来的李义山,感慨道。 李义山指着长长的人群道:“两队人,一队百姓,一队考生。七安先生原本一只一卦,一卦三十文,这几却是不限次数了,一卦两碗米粥,百姓都拿着米粥等着七安先生看呢;换来的米粥那些进京的考生可凭官文免费换粥喝!经此一事,七安先生的名头怕是西长安这块无人不晓了。”话间,李义山又有些激动,这个七安先生可是上过他家门,亲自帮他相看过的。 “有意思。什么比这群能言善辩的读书人传名传的更快的呢!”杨筠松笑了起来,耳尖动了动,一旁经过的一队孩子在念叨着什么。 “你们在念叨什么?”杨筠松招了招手,也不管一旁半大童愿不愿意,就从他的手上抢过一把果子,“给你们吃!” 一队孩子立刻围了上来。 叽叽喳喳的“谢谢爷爷”之后,就开口嚷开了“少师抓舞弊,考者七十二,舞弊七十一,唯有尚书侄,一身清白身。殿上子怒,殿下臣兢兢。旷世奇案出,寺卿忙回避,自古从未见,名垂青史留!”嚷完孩子们就笑嘻嘻的跑开了。 “哈哈哈哈,这荆少师真是个人才!”杨筠松大笑了起来,拍着完好的那条腿,激动的嚷嚷了起来,“当真是旷世奇案出,名垂青史留!” 这般大力看的李义山和朱怀战战兢兢,真怕杨公把自己那条好的腿也拍坏了。 等到笑够了,杨筠松才拍了拍身边那个半大的童:“子,记住了么?” 童满心不情愿的点了点头。 “交给你了啊!” 童再次点了点头。 由西南侯陈善作保,荆云跟钱元总算被放了出来。 钱元由工部尚书被贬为工部侍郎,许是终究是看着陈善的面子,荆云官职未变,只是被勒令思过在家。 ******** 入夜,照顾圣上最的女儿同贺公主的嬷嬷打了个哈欠,看吮着手指头睡觉的公主似乎睡的很香,看了看左右,便站了起来,跑到内室去睡觉了,左右有外头的侍卫守着,也不会出什么大事。 待她离开之后没多久,从一旁半开的窗外慢慢爬进了一件宽大的“太监服”。 不知何时醒来的同贺公主双眼亮晶晶的看着那自己会走动的“太监服”,原本是极其诡异恐怖的氛围因着公主尚且年幼,对外事不知,她非但没有感到害怕,反而好奇不已,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两人会走路的衣服咯咯笑了起来:“衣服……衣服走路,好好玩!” 随着走动的衣服一起出来的是孩童的声音:“少师抓舞弊,考者七十二……” 同贺公主张了张嘴,出自本能的跟着重复起来:“少……少师抓……抓……” 偷偷溜回了阴阳司。 “回来了?”杨筠松在床上闭着眼睛似是在梦话一般。 “嗯。”童应了一声,把衣服收起来,“明再去!” 白色的环绳空空荡荡的,腿也不再吊着了,杨筠松在床上翻了个身,行动同以往一样的灵巧:“年纪就知道夜探姑娘闺房,长大还得了。” 童没理会他,心翼翼地擦拭着身上的污迹,要躲过巡逻的侍卫,狗洞钻了不少,脏兮兮的,有些不习惯呢。不再是世族锦衣玉食的公子,不习惯也要慢慢习惯起来。 下完朝的明宗帝因着朝堂之上连日发生的事情,心情很是不好,便听了身边的大内总管李德全的话,到御花园走了走。 前头姑娘的笑声让明宗帝心情好了不少:“这是同贺吧,今儿也跑出来玩了?” 又走了几步,花木错开,同贺的生母丽嫔正在陪着三岁的同贺玩耍。 同贺走的还不是很稳,边走边嚷嚷。 “同贺在什么呢?”明宗帝听不大清楚,往前走了几步。 丽嫔一眼就看到了明宗帝,连忙跪下行礼。 明宗帝摆了摆手,虚扶了她一把,就抱起了同贺:“同贺,告诉父皇,先前在什么呢?” 同贺咧嘴一笑,细声细气的了起来:“少师抓舞弊,考者七十二,舞弊七十一,唯有尚书侄,一身清白身……” 丽嫔脸色大变,叫了一声“同贺”连忙跪了下来:“陛下恕罪!” 明宗帝脸色铁青,放下了同贺:“同贺,继续。” 不明所以的同贺继续嚷嚷开了:“殿上子怒,殿下臣兢兢。旷世奇案出,寺卿忙回避。自古从未见,名垂青史留。” “父皇父皇,同贺背完了呢!”背完一整首诗的同贺公主邀功似的看向明宗帝,伸手要抱抱。 “同贺真乖。”明宗帝面无表情的摸了摸同贺的脑袋,转身离去,“父皇还有事。” 晚间时候,一道圣旨下来了。太子少师荆云被贬为从四品下的国子司业,随着这道被贬的圣旨一起下的还有明宗帝的话,太子少师荆云既读不好书就好好在国子监读书明事理吧,什么时候读好书了,什么时候再回来。 第六十二章 旨意 国子祭酒虞世基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荆云一时不知道如何话,他自诩能言善辩,却从未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也会有口讷之时。 陛下的圣旨当真是下的越来越有水准了。虞世基感慨道:前不久,赐了宋仁义大人的妻子伏氏一个封号“旺”,从此以后,多了一个诰命夫人“旺夫人”,今儿个直接把荆云打回了国子监读书。荆云未出事之前是太子少师,更是今次秋闱的副考官,把教导读书人的人打回去重新读书,亏陛下想得出来。他若是荆云,还不如拿跟裤腰带吊死算了。 偏偏方才来宣旨时,陛下身边的李德全还偏偏要他三呼“陛下圣明”才肯让他起身。 “虞大人!”李德全笑眯眯的把圣旨塞到了他手里,仿佛塞了一个烫手的山芋一般,“陛下口谕,带国子司业去认识认识国子监的学生,大家要友爱相处。” 还友爱相处,若是不知道还好,若是知道了,虞世基几乎不用看也能想象得到,国子监那群出身高贵、不知高地厚的孩子不知道能干出什么缺德事来呢! 奈何陛下口谕已下,他是奉旨做事啊!虞世基叹了口气,对着往日需要见礼的荆云,抬手:“荆大人见谅,陛下圣旨,不得不从,请吧!” 荆云紧着一张脸皮,面无表情的跟在了虞世基的身后。 “这位是陛下派来的新任国子司业荆司业。” “他姓荆,这个姓不多啊。” “之前那个抓舞弊的荆少师跟他什么关系啊?” “这个不就是荆少师嘛!” “啊?哈哈哈,不是吧,荆少师不是副考官嘛,怎么跑回来读书了啊?” “放心,荆少师,哦,不,荆司业,以后被人欺负了,报爷的大名,爷会罩着你的。” …… 虞世基暗道了一声“这群不知高地厚的臭子”,连他都有些看不下去了,是以干咳了一声:“好了,回去上课吧!” 这些少年少女们不以为意,如同看猴子一般跟在后头。 “虞大人,您是不是年纪大了,记不清楚了?现在还不到上课的时间呢!” “就是啊,下课的时间,我们爱在哪儿在哪儿。” “就是上课的时间也管不了爷,我爹都不管我呢,有本事找我爹去。” “就是啊,我爹也是。” “我什么我爹都答应的。” …… 知道你们爹厉害了,虞世基头疼的带着一言不发的荆云从太学院到四门学院,从四门学院到书学院、算学院走了一圈,后头跟了一大批不知高地位的尾巴。 总算带了一圈,虞世基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借口还有事,迅速离开了。独留荆云一人面对着国子监那群出身显赫的少年少女们。 ************* 在一连几日的施粥中,秋闱总算来临了。 “七安先生,多谢这一粥之恩。”粗布长衫的书生们走了过来,“不当面向先生道一声谢总是心里不安。” “举手之劳罢了!”那位颇受周围贩夫走卒尊崇的少年人笑了笑,不以为意的模样。 “举手之劳,着容易,做起来却是极难的了,这世道之上如先生这样的善人不多了!”老者的声音响起。 她是善人?卫瑶卿挑眉,敛去眼底的戾气,再抬头,还是那般风光霁月的少年人。 几位书生让开了一条路,但见一位满脸沟壑的老者牵着一位稚童的手走了进来。 “徐老太爷、徐公子。” “今儿徐老太爷穿的真精神。” “徐公子越来越伶俐了。” …… 看着周围熟稔打招呼的百姓,几个书生有些惊讶:“这是何人?瞧着与你们很熟悉的样子。” 这老者幼童的穿着虽粗看上去并不如何,但细一看,料子却是上好的云锦,这绝对不是普通人家所能穿的起的。 “这是徐长山先生的父亲和独子啊!”有百姓笑了起来,仿佛在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情一般。 徐……徐长山?几个书生睁大了眼睛:“哪个徐长山?” “还有哪个徐长山啊?”百姓笑了起来,“当然是当朝太子太傅,大儒徐长山先生了。” “你……你们……”书生们望着脸色如常的百姓,颤抖着双唇,结结巴巴的开口了,“这……这可……可是徐……徐长山先生啊……” “徐先生怎么了?”一旁守着瓜果摊的贩望了过来,“徐先生有些忙,不常来的,不过徐老太爷和徐公子倒是常来。” 周围的百姓皆习以为常的同徐老太爷和徐公子打着招呼,倒是衬的他们几人反应太大了,果真是子脚下,民众都能这般处变不惊,书生们生出了几分汗颜。 那位徐公子见到七安先生之后,很是高兴的喊了一声“七安先生”便跑到一边的桌子上坐了下来。 “七安先生,今该讲塞外荒野地了。”徐公子高兴的叫了一声。 那位七安先生把徐公子拉到了身边。 “那件……那件事是真的?”有书生反应过来,“七安先生当真一碗黄酒救活了徐老太爷?” “当然是真的。”话的还是那个瓜果贩,“七安先生从不虚言。” 徐老太爷笑着坐了下来,把徐公子拉到了怀里,似是感慨:“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啊,何况生死之恩乎?” 七安先生笑眯眯的从口袋里摸出一把干果零嘴儿给徐公子,抬眼望了过来:“几位再不去就要迟到了!” “是是是!”几个书生这才反应过来,连忙称是,只是眼里仍有未曾敛去的惊愕,对上这位闹市独坐的少年,更增了几分尊重:“多谢七安先生。” “我是顾淮。” “我是韩云。” “我是赵子茂。” 几位书生抬手作揖:“多谢先生!”方才那般随口的感谢着实叫人羞愧,口头上的感谢能值几何?关键是要铭记于心。 “不必,此一去,诸位必能榜上有名,来日多替百姓谋福,便是报我大恩了。” 几个书生连声道谢,周围却惊呼连连。 “七安先生能上榜就一定能上榜!” “恭喜了啊!” “恭喜了!” …… 百姓们一副笃定他们能上榜的表情让原本半信半疑的三人心里不由地生出了几分激动,答题之时文思如泉涌,竟比平日里的发挥还要好了不少,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第六十三章 将星 明月出山,苍茫云海间。春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 “塞外荒野与咱们这里的景象截然不同,它更广袤,更粗粝,却自有一番截然不同、浑然成的厚重美感……” 勇哥儿睁大了眼睛,年纪却添上了些许愁色:“不知道我什么时候能去趟塞外看一看领略塞北风光呢!” “会有机会的。”卫瑶卿被他年纪皱着眉头的模样逗笑了,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黄少将军戍守北疆,我大楚的热血儿郎建起了我北地的城墙。” 勇哥儿用力点了点头,眼前似有什么一闪而过,他不适地伸手揉了揉眼睛。 “什么东西?” “好像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了。” “你看到了么?” “不知道,我还以为眼花了呢!” …… 因为只是刹那间的事情,众人议论了片刻之后,便岔开了话题,勇哥儿揉完眼睛,再看向眼前含笑而立的七安先生时,却见方才还带着笑意的七安先生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不知何时转为了肃然。 “七安先生。”勇哥儿从未见过七安先生这样的表情,不由惊了一惊,怯生生的喊道,“你怎么了,七安先生?” 卫瑶卿朝他笑了笑,转头看向一脸不解的徐老太爷:“徐老太爷,有几句话麻烦带给徐先生。” “请,”徐老太爷抱着勇哥儿的手紧了紧,望了过来。 “白虹贯日,战祸将起。星落西北,将星危矣!” 徐老太爷一下子站了起来,虽不若长子徐长山名满下,但能教导出一个当世大儒的徐老太爷也曾是名动一方的先生,自然明白这十六个字的意思。 “七安先生,你是……” “自古名将如美人,不许人间见白头。”那位年轻的先生蹙着眉头,脸上有不合年纪的忧伤与沧桑。 徐老太爷一时间不知为何心头生出了几分感慨:纵他身姿如松,笑容风光霁月,但肩头似乎承载了无数看不见的重压,浑不像一个少年人。难道当真是处江湖之远,而忧高堂庙远? “西南侯陈善要进京了。”少年随意地感慨了一声,“老太爷,先走一步了。” “先生保重!”徐老太爷俯首作揖,待到起身,已经看不见少年人的身影,是精通奇门的奇人吧,周围人声鼎沸,闹市如昨。 “勇哥儿,我们回去吧!” “嗯。”勇哥儿往嘴里塞入一把零嘴儿干果,支支吾吾的应了一声,伸手拉住了徐老太爷,“明日……明日再来听先生讲故事。” ************** 长安城一连数日阴雨连绵,这么长时间,连渭河里的水都高了三丈有余。 “有异象,是为不妥。”今日出现在朝堂之上记录陛下言行的是阴阳司的师周耀,这位早生华发的师感慨道:“渭河水岸高了三丈有余,淹没了渭河两岸的大片农田,秋雨本淅沥雨,眼下却势如磅礴,实属异象。” 周耀着跪倒在地:“九月二十一日那,秋闱开考,辰时刚过,巳时才到,有金星凌日,自古白虹贯日,必有战祸,星落西北,陛下,怕是西北那里……” “急报!西北急报!” “黄少将军出事了!” “匈奴连夜突击,可汗呼韩邪联合三路亲王人马突袭大楚将营,黄少将军摔兵还击,击退三路兵马之后,却有刺客奇袭,一剑射中黄少将军左臂。” “箭头淬毒!” “黄少将军性命危矣!” “邵老将军命我等即刻带黄少将军回京医治,晚一些,少将军的手就废了!” …… 今日的朝堂之上,可谓噩报连连。 “召集阴阳司的人,立刻医治定边侯。” 明宗帝站在朝堂之上,脸色铁青。大楚北面的塞外与大楚西南的南疆一直是大楚无法吞并的两块心病,自古以来兵乱不断,如今北有定边侯,西南有陈善,大楚才有了如今休养生息的机会。比起西南侯陈善,明宗帝对黄少将军黄定渊更为信任与看重,不仅年纪尚轻,前途无量,而且还没有陈善背后那些交错复杂的势力支撑,可谓是他一手捧起的将星,熟料如今,竟碰到了这样的事情!明宗帝身形晃了晃,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 “六姐,今儿不出去了么?”卫君宁吃完饭就蹿到了她的院子里,却见卫瑶卿正在院中舞剑。他比划了一下,想学一学,却发现似乎怎么比划都不对,不由放弃的叹了一声,走到一旁眼巴巴的等着她舞完剑。 卫瑶卿收了手里的剑走过去坐了下来。 “六姐,你好久没同我一起玩了。”纨绔一脸无聊的模样,眼睛发亮,“今日有什么打算么?”这些六姐早出晚归的,他快无聊死了,好不容易今儿她在家,也不知六姐这里有什么新奇好玩的玩意儿。 少年的无聊竟因此而起,果然还是个孩子啊,卫瑶卿心道:“我心情不大好。” “为什么?”卫君宁一脸不解,“可是有人欺负你了?”罢扬了扬拳头,“要不要我去揍他?” “二弟,你从到大有特别特别想做一件事么?”卫瑶卿看着手里的木剑突然出声。 “特别想做啊……”卫君宁想了想,“我自就想当个纨绔,吃喝玩乐,家里手头不宽裕了,就少吃一点,没什么特别想做的吧!” 卫瑶卿默然,少年不识愁滋味啊,果然不适合与他谈论这样的话题,是以话锋一转,“知道黄少将军么?” “当然咯,大楚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啊!同我们玩过几回的黄将军就是他的弟弟,这些时日都不出来了呢!”卫君宁摊了摊手,“听黄少将军受伤了,回长安了,有御医医治,再不济还有阴阳司的师们呢,自然是会好的。我在这里担心也是没用啊!” “是啊,真有道理。”卫瑶卿点了点头,眼底却有些黯然。还记得祖父在时曾提及过这位少年的将星,有勇有谋,年纪轻轻立下赫赫战功,筑起了大楚北面一道坚不可摧的城墙。他无疑是大楚的英雄,是百姓的英雄,然而这样的人却不是妻子的英雄。 这位少年有为的将军出征前夕娶了同为文渊阁十儒之一的陈硕陈先生的女儿,这位陈家姐也是名动一时的才女,才女配英雄,原本是佳话一桩。但是黄少将军是大楚的英雄,于陈家姐而言却是个不负责任的丈夫。有才女之名的女子多半情愁百转,这位陈家姐孤寂寂寥之下竟与黄家的表侄有了私情,一个顶立地的英雄竟然被带了绿帽,这样的奇耻大辱,不旁人,就是一手捧起这个大楚将星的明宗帝都忍不了,准备要赐死这二人,当时这位黄少将军送来休书一封求情,自此了了这段孽缘。 这件事情知道的人不多,祖父作为为数不多的几个知情人之一曾告诉她,对于这样的事情,黄少将军是自责的,他曾言,既尽不到一个丈夫的责任,便不蹉跎女子了,孑然一身,独守大楚江山就是他此生的愿望。 可这样一个将星,舍弃了儿女情长,上竟与他开了这样的玩笑。卫瑶卿心生不忍,世事就是如此,十年游学,学富五车,她摩拳擦掌要做张家那颗最闪亮的明珠,熟料面对的却是张家覆灭的命运;黄少将军舍弃儿女情长,戍守边关,孑然一身,随之而来的却是这样的噩耗。 第六十四章 退亲 祖父是惊才绝艳之人,但一生至情至性,当年为独守祖母一人吃了不少苦。再往前溯,率领张家族人举族出山的张鲁道亦是如此,为九顾之恩,鞠躬尽瘁。她以为经历举族覆灭的巨变,她能面不改色的利用任何人,言笑晏晏的外表之下不择手段,只为达到她的目的,熟料却并非如此,出自本能,也许张家族人的血原本就是热的,她终究成不了冷漠无情之辈。 面对这样一个舍弃儿女情长,戍守疆土的年轻将星,她终究是有些不忍了。陈善不日将归,阴阳司那些人,自有考量,会救这位年轻将星的可能性有多,她一清二楚。或许是看到这个年轻的将星就仿佛看到了自己,同样一腔热血,同样有上厚爱的赋,却突遭横祸,她实在不忍心看这位年轻的将星出事。 朝堂之上,子气到昏厥,因着这么一耽搁,外加救治黄少将军的事情,钦监的任职文书就延后了不少时日。 卫瑶卿想了想就起身了,这种事情找何太平最适合不过了,坏事何太平做不来,难得想递一回答案,险些被人一锅端了,但是这种好事找他还是没问题的。 只是才走了两步,就见院外走入一个少女,正是许久未见的卫瑶宛,她身后照例跟着两个神情颇有几分不耐烦的嬷嬷。 “六妹妹!”卫瑶宛走了过来,看了眼身后的嬷嬷,抓住了她的手:“二妹妹不在,我……我在你这边坐一会儿,林公子一会儿要过来。” 她到林公子,卫瑶卿跟卫君宁皆是一愣,而后恍然。 卫家的嫡长女卫瑶宛很多年前就定下了一门亲事,当时卫同知与同届的考生林鸢在秋闱时相识,结下的亲事,若是卫同知未出事,卫瑶宛的亲事算作低嫁,但卫瑶宛同林鸢的长子林琅也算一起长大,青梅竹马,这门亲事就成了。而一同上榜,比之少年得志的卫同知,林鸢稍逊一筹,直到卫同知官任正三品中书令,林鸢还只是一个从四品的中大夫。 “从伯父出事后,没见那个姓林的来过一回。”卫君宁话从来想到什么就是什么,“姓林的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那个何太平来过好几回呢!就连崔家的人都来过,可见姓林的不是什么好人。” 卫瑶宛抿了抿唇,低头不语,卫君宁的话虽然难听了些,的却是事实。但她与林琅自也算一起长大,青梅竹马,不亲自听他一句,还是有些不甘心。 卫瑶卿伸手拉了拉卫君宁,六姐的面子还是要给的,纨绔翻了个白眼,不话了,原本打算离开也停住了脚步,就拉长着脸坐在这里,一言不发地等着林鸢过来。 卫瑶卿见状,也坐了下来。 不多时,便有人带着林鸢的夫人与林琅过来了。卫瑶卿抬头看了眼林琅,见他容貌清秀文雅,光看外表倒是看不出什么来,而那林夫人就有些不可言明了。林夫人生的倒有几分姿色,虽如今三十多岁,却很有几分徐娘半老的风情,只是这美貌配上那一对吊梢的三角眼,就有些不好话的意味了。 看到卫瑶宛身边坐着的卫瑶卿和卫君宁,林夫人脸色有些不大好看,这种不好看在看到卫瑶卿跟卫君宁见到她未起身见礼时更甚了。 “宛儿还是那般懂礼,不像那些个破落户。”林夫人笑着拉着卫瑶宛的手拍了拍,卫瑶宛脸色尴尬了起来。 “六姐,什么意思?”卫君宁愣了愣,出自本能的觉得有些不对劲,“怎么感觉怪怪的,林夫人的笑怎么看起来那般扭曲?” 卫瑶卿笑了起来,眼神淡淡的扫了一眼林夫人,也看到了她身边的盒子,方才拉卫瑶宛的时候,盒子撞开了一条缝,但她眼力极好,一眼就看到了里头的东西,不由轻哂:“她要我们向她行礼。” “行礼?是跪下么?怪了,林夫人不是还在呢嘛,又不是只剩一块牌子了,要人对着行礼。”卫君宁虽不大聪明,但那不知真傻还是假傻的利嘴委实让人听了火冒三丈。 卫君宁从来不是什么好孩子,懂事、乖巧这种形容与他无缘,卫瑶卿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他时候的样子,被个婢女撺掇着跑过来向她要人,纨绔可不是白叫的。现在对着她还算听话,对着别人就未必了。若在平时,卫瑶卿或许会出声制止,但既看到了林夫人带来的东西,她就懒得管了,至少卫君宁这一口没咬错。 “大胆!”林夫人伸手甩开卫瑶宛,卫瑶宛一时不查之下差点跌了个踉跄。她并未去管卫瑶宛,伸手指向卫瑶卿、卫君宁两姐弟,“果然是牙尖嘴利,没有家教,嘴里不干不净,一家子尽吃软饭的东西!” “吃软饭怎么了?我伯父都没什么呢?用你来指指点点?”卫君宁冷笑,“我就是个纨绔,不在意名声。” 破罐子破摔成这样的,还当真少见。 “林夫人我二人无礼,因为我二人不向你行礼?”卫瑶卿开口了,随即摇头,“不过林夫人,怕是我的礼,你还受不起!” 她站了起来:“女不才,此次钦监的入试考试得了第一,也算半个监生了。监生虽官位不过正九品的芝麻官,但大好歹也是官身,但是林大人嘛,啧啧啧,当了十几年的官,如今还未入三品,夫人既不是什么诰命夫人,也就是个平头百姓。地君亲师,地之下君为首,你一个民要官向你行礼,女别的不成,告官还是会的。” 又是告官! “你……”林夫人脸色微变,咬紧一口细牙,正要话。 卫瑶卿侧了侧头,看了过去:“林夫人身边的盒子里装的是什么?倒是有些眼熟。” “装的什么看看不就知道了么?”卫君宁一把抢过了那个盒子,打开,却见绿头红帖躺在其中。 时人对帖子的用色极为讲究,绿头红帖是退亲帖。 卫瑶宛脸色“唰”一下子白了:“这是退亲帖,你们既要退亲,何故使人递话要见我?” “怕是这位林公子准备以情动人动大姐主动退亲,他好另择高枝又不用担了那等人名声。好打算!若不是知道你们退亲帖都准备了,我大姐指不定还真被你们动了。”卫瑶卿摇了摇头,“林大人的嘴脸真难看,要退亲可以,就光明正大的走官文,你林家既不想结了,退了便是,本就是人,还要想赢君子名声,实在是可笑!” “我不会的,要退你们退!”卫瑶宛气的浑身发抖,“我真是看走了眼,没想到你林家一家都是趋炎附势的人,二弟的不错,我爹爹出事之后,你林家的人没来过一次,足可见其人品。” “阿宛,女子不比男子,不如就称你我八字不合,我们……”林琅站在一旁,一脸忧色的模样,压低了声音,奈何卫瑶卿耳力极好,听的一清二楚。 她听到林琅对卫瑶宛:“阿宛,你别急,你我自青梅竹马,我又怎会当真舍了你?眼下父亲母亲他们执意退婚,我二人便先解了亲事,待过些时日,他们气消了,我再劝上一劝,你我再行结亲就是了!” 第六十五章 春风 “够了,林琅,你当我是傻子不成?亲,我不会退。要退你们退,走官文!就是一辈子被人指指点点,嫁不出去,我也不会拿八字之来附和你!”卫瑶宛气的双眼发红,“林家,我记下了。我父亲还未完全定罪,你们就敢如此,若是我父亲当真定罪你们该当如何?” “就是啊,伯父的事情还未定下呢,等伯父出来之后,要你们好看!”卫君宁比了比拳头,龇了龇牙。 “呵!还出来呢,得罪了程相还出的来?”林夫人冷笑了起来,“原先不想撕破脸的,既如此,我就直了,若不是你卫家的人得罪了程相,险些连累我夫君,我夫君这一回就能晋升了。你卫家自己倒了霉还不收敛,我林家没有及时与你们划清界限已经算是手下留情。” “那麻烦您再手下留情放过我们卫家吧!”卫君宁冷哼了一声,伸手推了一把林琅,“弱不禁风的,离我大姐远点!” “汤圆、枣糕!”卫君宁扯着嗓子喊了起来,“平时吃那么多,该干活了!” 吵吵嚷嚷的送走了林夫人跟林琅,卫瑶宛气的趴在桌子上痛哭了起来。 “大姐,别哭了,那林琅也不怎么样,往后我们定帮你寻个更好的!”卫君宁的安慰有些笨拙而单薄。 卫瑶卿站在一旁,自诩会很多事情的她在安慰人这一点上连纨绔都不如。族中姐妹谁看到她不是笑脸相迎?至于祖父、庙远先生之流,还真没有要她安慰的时候。她伤心时在干什么?卫瑶卿回忆了一番,好似在想怎么让令她伤心的人也伤心起来,甚至更伤心。 卫瑶宛哭了很久才接过卫瑶卿手里的帕子擦了起来,让枣糕准备冷毛巾冷敷了片刻,她这才闷闷的开口了:“其实林家许久不来,我已经明白了,只是还是不大甘心,想亲耳听他一罢了。他若是直言怕被牵连,不愿与我卫家有牵扯,我倒也无话可。可他这样是把我当傻子么?他跟林夫人一个唱白脸一个唱黑脸,真以为我不知道。我只是气我自己识人不明,这么多年了,他居然是这样的人!” “现在发现总比成亲以后发现来得好,若是当真把大姐嫁到那个林家,大姐才是真的惨了!”卫君宁感慨道,“还好发现的及时。” “是啊,大姐,还好发现的及时。”卫瑶卿点了点头,“想退亲都不敢亲口直言,这样的人必是没有担当之辈。” “还看得出来么?”卫瑶宛却并非他二人想象中愁肠百转的女子,根本不需要他们的劝阻,她拿开了敷在眼睛上的湿布,拿铜镜照了照,“看不出来我哭过了吧!这事情还是先莫要与母亲了,祖母那里却是瞒不住了,我去趟祖母那里,同祖母一声。” 卫瑶宛朝卫瑶卿姐弟两人点了点头,转身走了两步,却又停了下来,似是无意的感慨,“今年的秋闱结束了啊,大哥又要等四年了。” 话语中有些愁绪,卫君临是卫同知的长子,在国子监的四门学院读书,虽然比不上卫同知,但功课还算不错,也算是卫家这一代男子中最出色的一个,原本今年就要入场了,如今却是又要等上四年了。 “如今连自由都没有,竟还想这些。”卫瑶宛叹了口气,转身离去,卫家长房的几人,除了她偶尔能在嬷嬷的看护下进出之外,所有人都被软禁了起来,困兽在笼,又能做什么呢? “我有些事出去一趟,二弟,今日就不陪你玩了。”卫瑶卿着就大步离开了。 “诶,六姐……”她走的快,以至于卫君宁还来不及叫住她,便不见了踪影,卫君宁见状,不由叹了口气,“李欢他们让我叫上六姐来着,这下可好了,还没来得及……真是的。” 坐了一会儿,就看到汤圆过来了,见到盛装打扮,一脸神采飞扬的李欢时,卫君宁撇了撇嘴:“李欢,我六姐今日有事……” “有事?”李欢脸上的笑容凝滞在了脸上,“先时倒是不曾听。” “我也是才知道的,大抵跟你前后脚错开了吧!”卫君宁罢兴致勃勃的问道,“今日去哪里?” “随便,你们定吧!”李欢神色恹恹的。 …… “这是城里新开的的春风渡,取名春风一渡的意味,这名字当真又是风雅又是放荡!”盛明辉摇头晃脑的感慨,少年努力做出一副风流公子的模样,奈何学了个四不像。 章之林上来就是一巴掌:“别把你大哥的话当成你的,这话一听就不是你盛明辉出来的。” “哈哈哈!”盛明辉捂住被打了一巴掌的脑袋笑了起来,神秘的挤了挤眼,“里头卖艺的美人,有人弹得一手好琴,有人擅长作对赋词,比那些勾栏院里的好的多了。” “呵!”李欢冷笑,“我看还比不上勾栏院里的呢,明明就做着不正经的生意,偏偏自诩清高!” “诶,有些时候装装傻不好么?”章之林打了他一拳,“走走走,进去瞅瞅!” 春风渡乌瓦清漆,里头陈设十分雅致,共上下两层,每一层有十套桌椅,通往二层的楼梯是深棕色的,整体看起来庄重而素雅,没有半点风月场所的轻浮。 临街的一边每一桌皆开着一扇半月形的拱门,门上垂着素色的珠帘,门与门之间珠帘相隔,反而令内里的景象看起来隐隐约约,倒与一般的地方有些不同。 走上二层,明亮的光瞬间笼下,原来在二层正中的地方,竟布置了一座人工设计的浅浅莲池,荷叶莲花三三两两的开在莲池上,莲池正中有一块并不算大的台子,眼下空无一人。 盛明辉指向莲池上方:“这春风渡背后的店家倒是好大的手笔,琉璃瓦,虽然不大,但也价值连城了。” “也赚的回来。”走在最后的崔琮最后一个走上二层,“自诩世族贵人之人不都喜欢这般通幽的情景么?” “八哥,你心一点。”崔琰把崔琮拉到旁边,“这莲池里头虽没多少水,滑倒了总是不好。” 崔琮笑了笑,并不在意。 一行几人进了临街的一桌,茶水干果很快送了上来。 “这是什么?”李欢一眼就看到了送上来的干果食中,一碟嫩绿色夹杂着鹅黄桂花点缀的糕点,一眼看上去很是清新可爱,女孩子大概会喜欢这样的东西吧,李欢心想。 “这是春意闹。”话的是女子的声音,脆生生的,众人抬头,却见明显是个男子打扮的女子,生的倒不算漂亮,不过一脸笑眯眯的模样,也不至于让人讨厌,“我家掌柜的喜欢金陵春风居的糕点,便在这里开了个春风渡,闲暇时赏文弄墨听琴也是不错的。” “你家掌柜倒是个有趣人!”卫君宁随口提了一句,周围的几人纷纷点头,对春风渡,至少第一等的印象大家皆是不错。 崔琮看了看糕点,再眯眼看向四周行走的着男装的女子,轻笑着摇了摇头,抿了口茶,没有话。 第六十六章 织梦 一个一个尝了一遍,李欢指了指那盘“春意闹”:“这个带一份回去给卫六姐尝尝!” “哟,”盛明辉睁大了眼睛,似是才反应过来一般,“我发现李欢你对卫六姐还真好!” “那当然!”不等李欢开口,卫君宁就开口了,言语中与有荣焉的模样,“我六姐就是他六姐,能不好么?” 崔琮笑看着眼前这群少年不话。 笛声而起,带着清冷,转诉惆怅,众人睁大了眼睛,纷纷透过隐隐约约的珠帘向外望去。 “好……好笛声!” “是谁?” 影影绰绰的女子一袭白衣长裙,站在莲池正中,乌发垂在腰间,容颜精致,一抬头,眼底有饱经红尘风霜的魅惑。 “是谁?” “织梦姑娘!” “那是织梦姑娘!” …… “不错!”李欢自幼好美物,对此情此景,美人吹笛自然赞叹不已,“妙极!看起来有些面善。” “是啊,不光你瞧着面善,我瞧着也有些面熟,好似在哪里见过一般,却又不记得是哪里。”章之林揉了揉后脑勺。 往嘴里塞东西的朱赫也停下了嘴里的动作,露出迷茫之色:“我也眼熟。” “我也是……”盛明辉敲着脑袋,“好眼熟的感觉。” 崔琮喝了一口茶,放下手里的茶盏,开口便是惊人:“薛大姐。这位织梦姑娘有几分肖似怀国公千金薛大姐,只是薛大姐出身气势与她不同。” 长安城的主道黄道上最繁华的地段,平地而起一座茶馆,自古同行相争,三十六行中每一行都有旁人看不到的龃龉,春风渡开了半月有余,不曾听闻过一次闹事,背后没点靠山,怎么可能?他自于辨析人脸的伪装上有几分赋,除非是易容变装的高手,否则等闲容貌的变化很难逃脱他的眼睛。眼前这位织梦姑娘并未变装,薛大姐那样的容貌又不是路上随处可见的普通人,相似的全下恐怕也没有几个。事情越来越有趣了,不过,他是个瘸子,老老实实的呆着就好了。崔琮笑着摇了摇头,看着眼前热切起来的少年:美人总是少年人喜欢谈论的话题。 “对对对,我就嘛!” “起来,薛大姐是不是要回来了?” “守孝期满,自然该回来了。这才是真正的世家姐,瞧瞧青阳那种,简直了,啧啧啧。”章之林朝众人挤了挤眼,摇头,“可怜崔九公子了。” 崔琰绷着一张脸不话。 “怀国公夫人未出阁时便是京中少见的美人,薛大姐自然也是花容月貌。”崔琮笑了笑,转向崔琰,“十三怎么了?” 崔琰看了他一眼:“薛大姐未离京之前,有句话时常被人提起,‘崔氏子薛氏女,人中龙凤配。’眼下回京了,这等话必然又要提起了。传到青阳耳朵里,恐怕又不安生了,薛大姐动不了,可是卫六姐就……”恐怕卫六姐就要倒霉了,青阳发作人从来不需要理由。想到这里,崔琰就不禁为卫六捏了一把汗 “那赶紧让你九哥把我六姐的庚帖还来,左右我六姐也不想嫁你九哥,你九哥就是个祸水。”卫君宁一听他提到自己的六姐就跳了起来,少年人的想法简单,想一茬是一茬。 “这样的祸水,我也想做。”章之林却一脸艳羡的模样。 “我也是。”盛明辉感慨了一声。 李欢脸上却多了几分兴味:“你六姐不想嫁崔九公子?” “当然啦,几个月前,我六姐险些被青阳县主打死,你谁乐意嫁他啊!”卫君宁冷哼了一声,有些得意,“这话是我亲耳听到六姐对祖母的。” “那好办,回去我就同九哥,让他趁早退了亲事,正好薛大姐回京了,薛大姐知书达理,出身又好,青阳也不敢乱动她。”崔琰主意打的不错,“这不是两全其美嘛!” “十三,这是祖父的意思,便是九也违背不得,你要的动祖父,这事才能成。”少年人的想法真简单,崔琮摇了摇头,“其实你再多也是无益的,让九同卫六姐定亲是祖父的意思。” “那难道就没办法了么?” “放心,卫六姐还有两年才及笄,不急,往后的事情往后再。”崔琮着笑了起来,“你要真担心卫六姐,不如期盼着青阳多闯几次祸来,也就没时间去寻卫六姐的麻烦了。” “有道理。”崔琰仔细想了想,深以为然,“照青阳闯祸的速度,还不如期盼青阳多闯几次祸来的好呢!” 李欢闷头喝了一口茶似是在想什么一般,今日的话比往常少了不少。 ***************** “何大人!” 何太平看着她:“六姐,乔相那里还没安排妥当,原本想这两日就与你见面的,但是你知道的,定边侯出了事,所以就要拖上一拖了。”完,他自己也是愣了一愣,不知为何,看到卫六姐,本能的就是解释。 “我不是来催你这件事情的,我是来问黄少将军的。”卫瑶卿摊了摊手,她什么都没问,何太平自己的,可怨不得她。 “黄少将军?”何太平听她提及到黄少将军也是叹了口气,“听可能手臂要废了。” 手臂废了,一个无武之能的将星么?就连何太平自己也摇了摇头,“谁知道怎么这般突然的,此事于陛下来,当真是当头一击啊!” “若是黄少将军出了事,陈善恐怕更重要了吧!”卫瑶卿意有所指,“西南要靠陈善戍守,北面若是匈奴突然奇袭,除了陈善,谁能出手?如今除了黄少将军跟陈善,没有能压得住一方的将军。” 何太平眼皮直跳:“那他当真要成大楚独一无二的存在了。” “黄少将军不能出事,何大人,想办法让我为黄少将军医治。”卫瑶卿看了他一眼,道。 “阴阳司的人全围着黄少将军在转呢,怕是有些困难。”何太平叹了口气,看向卫瑶卿,“也不必让你事事忧心啊!” “何大人,您倒是蛮关心女的嘛!”卫瑶卿挑眉。 何太平干笑了两声:“应该的。” “不过这件事不想忧心也得忧心,黄少将军让他们继续医治下去废一条手都是轻的,严重的话傻了都有可能。”卫瑶卿肃了脸色。 两人都不是傻子,何太平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不是吧!他们这……” “黄少将军除了过人的武艺之外,还有非同一般的指挥之才,废了条手,让他坐在营帐之中,有些人怕是仍然会心里不安。”卫瑶卿道,“我若是那些人,要么不下手,要下手就要下绝了。” 她脸上的表情带了几分肃杀,何太平不知为何,打了个哆嗦。 “偷袭黄少将军的人是不是没找到?”卫瑶卿继续问道。 何太平点头:“自然是不会让我们找到的。” “我大楚近百年以来最杰出的将星居然偏偏折损在自己人手里,这简直是莫大的讽刺。”卫瑶卿冷笑 第六十七章 金津 “乔相也,此事可能与陈善有关。”何太平叹了一口气。 卫瑶卿看他:“不管是不是他做的,就算是他做的,黄少将军没事倒也罢了,若是黄少将军出了事,陛下更动不得陈善了。” “因为陈善无可替代。”何太平叹气,“不到万不得已,就算陛下自己也得忍。” “如今大楚之内,没有能代替陈善之人。”卫瑶卿冷笑了起来,“果然是不世出的将星,这样的对手才有意思!” “是有意思。”何太平脸色古怪的看了她一眼,“可本官一点也不要这样的有意思,身为父母官,本官只想百姓安居乐业就够了。” “秋闱那日白虹贯日,战祸将起,百姓的和乐不会太久了。”卫瑶卿看着他直言,“这是道告诉我的。” “我会想办法的,但不一定能成。”何太平默然了片刻道,“如你所的话,阴阳司有不想让黄少将军好起来的人,必会百般阻挠。” “阴阳司擅长符医的师只有三个,师扁问、秦越人和师孙思景。孙思景在外采药未归,就算原本准备要回来了,听黄少将军出事也会暂缓行程,他不会掺和进政事之中,逼急了他,难保他不来个采药假装摔死跑了。扁问是程厉盛的人,程厉盛与陈善有没有关系很难,我若是陈善,定然不希望黄少将军好起来。至于秦越人,呵,精得很,自诩明哲保身,其实是狗尾巴草,两边倒。”卫瑶卿道,“他们甚至不需要刻意用错药,只需要拖着,拖久了,这条手就废了,再拖一拖,黄少将军的人也要废了。” “就没有别的办法么?”何太平心有不忍,“就算是一个普通人,好好的一个汉子,这样一步一步废了,更遑论还是我大楚的将星!” “若是个普通的汉子,就没有这样的偷袭,也没有人费尽心思将他拖垮。”卫瑶卿道,“就因为他是我大楚的将星,才有此遭遇。至于别的办法么,”她伸手指向自己,“有,就是我,你让我去替黄少将军医治。” “你精通符医?”何太平怔了一怔,“我怎么觉得卫六姐你好似阴阳十三科都很精通的样子。” “我赋大抵比一般人好一点……” 何太平:这也太不谦虚了! “我的略通比一般人的略通要好的多一些,但是平心而论,符医并非我所擅长的地方……” 何太平:还知道谦虚,不错,咦?等等,她方才什么,符医并非她所擅长的? “但是黄少将军伤的是手,毒箭入手,这正好是我符医之中最擅长的。”卫瑶卿感慨,于江湖行走,下毒与皮外伤正是最容易遇到的两种伤,她最擅长的自也是这两种,真真不知道是不是意,“该万幸黄少将军的伤是这两种。” “阴阳十三科本就赋使然,这没什么好奇怪的,传奇话本中的张陵张师亦是自幼便通鬼神,懂星象。这没什么奇怪的,要为什么,大抵是上厚爱吧!”卫瑶卿望叹了口气,脸上有几分忧愁。 何太平:“……” “总之我会想办法的。”何太平回过神来点头应允,“但不保证一定能成功。” “我知。”卫瑶卿点了点头,“若是不成,提早告知我,我另寻他法。” 嬉闹声起。顽童在街道里你追我赶的追逐嬉闹。木球咕噜噜的滚到了旁人的脚下停了,修长的手指捻起的木球,声音清朗悦耳:“这是谁的球?” 真好看啊!这个人。顽童年岁不大,但美丑的概念来自性,不由睁大眼睛看着他。 顽童走上前来,接过球:“谢谢叔叔。” 那人一瞬间的沉默之后认真纠正:“是哥哥。” “叫哥哥。”红红的果子串在签上,鲜艳欲滴。洁白的牙齿咬了一口,好看的人吃东西也那么好看,顽童呆呆的看着。 然而在顽童的世界里,再好看的人都比不上眼前的冰糖葫芦有吸引力,不由吞吐着口水,唔,想吃。 “想吃么?”那人似是个大孩子一般,变戏法一样变出好几串。 顽童们纷纷点头:“想!”末了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加了两个字,“哥哥!” 骤然响起的童音惊的路边的鸽笼里一群鸽子扑腾了出去。 “帮我做一件事就给你们吃。”一只灰不溜秋的木盒出现在手上,画卷一抖,豆蔻年华的少女冲着他们展颜浅笑。 …… “是她么?”几个孩子盯着前头鹅黄上衫淡蓝长裙的少女有些迟疑。。 “应当是吧,同画像上的人十分相似。”其中一个孩子看了许久之后,终于点头,“应该不会错了。” “姐姐,这位姐姐!” 自远及近而来的呼声让卫瑶卿停住了脚步,转头,正对上了几个身着粗布短衫的顽童,五六岁的模样,看着似是这边寻常百姓家的孩子。 她愣了一愣:“找我何事?” “有个人让我们给你的。”孩子们笑嘻嘻的把盒子往卫瑶卿手里一塞,转身就跑。 “这是何物?”卫瑶卿有些警惕,这东西来的突然,孩子那里估计也问不出什么来,长久以来的警惕让她伸手晃了晃盒子,摩挲了一遍,确定盒子里没有机关之后,这才打开。 入眼的是油纸包裹的嫩绿色嵌着鹅黄桂花的点心,下头是一只锦囊。 卫瑶卿认的那点心:春意闹,金陵春风居的招牌。至于锦囊,触手的冰凉感让她心里一惊,打开锦囊,却见一颗发着幽幽寒光的金津玉静静的躺在其中。 《淮南子》中有云:淮南之地有奇石,名金津。软玉生液,择地精华而成,生死人,肉白骨,常人所不能见。 第六十八章 秘密 可以这一物是能救回黄少将军最重要的一味药,是谁?金津玉这样的东西,就算是数百年的世族,也是不世的家传宝物,为什么这枚药会出现在这里,卫瑶卿有些惊讶,谁会将这么重要的东西送给她,却又不留姓名。 做好事,不留名么?她又不是孩子了。卫瑶卿抬头,街巷错综复杂,到处都有玩闹的孩童,路过的行人,看来那人是打定主意不让她找到了。不过,这么重要的东西到了她的手里,她在明,他在暗,那人定能够看到她。抬手作揖,送上门来的东西,岂有不收之礼?至于人,总有见到的一日。 ********** 三千两啊,盛明辉有些肉痛的看着走过来的织梦姑娘,素手取茶,替他们斟茶。 “来来来,快喝,这可是三千两啊!”盛明辉宝贝似的捧着茶盏不肯放手。 李欢等人白了他一眼,让他要花三千两拍下织梦姑娘陪喝茶的机会,现在倒是知道心疼了。 做的茶楼里的风雅生意,行的却是风月之地竞拍身价的勾当,崔琮笑了笑,喝下了这价值三千两的茶水,甘甜之后,却无任何回味。 “织梦姑娘可否告诉我们,这三千两价值在哪里?”崔琮放下了手里的茶,比起少年人虽然咋咋呼呼的喊着三千两,言语间却客气十足,他就有些敌意了。 “千金难买心头好。”佳人言笑晏晏,口吐如兰,眼神流转间俱是风尘,“公子值那便是值的,不值便是不值。” “我不值,你待如何?”崔琮脸上带笑,笑意却不达眼底。 “那织梦走便是了!” 盛明辉连忙喊住织梦:“别,三千两呢!” 坐在一旁闷喝茶的崔琰却在此时瞬间脸色变了变,连忙起身,走到窗边往下看去,而后脸色“唰”地一白:“九哥、祖父他们来了。” 这宛如老鼠见了猫似的表情让众人一阵默然。 几人走到窗边,向下望去,却见楼下站了四人,但却因其中两人风姿太盛,已然引来了不少围观。 “祖父、魏先生、九哥我都知道,这个是谁,上一回六艺试他也在场。”崔琰指着楼下那个脸似山岳为画,头发灰白,整个人不似凡俗中人的男子,“当真好生出色,难得与我九哥能平分秋色的人物。” “他名唤裴宗之,是实际寺光大师的弟子,出自江南裴氏,这一回来京似是有事,要逗留一段时日。”崔琮走到窗边,“一个精通国祚的人物,不可觑。” “国祚不是逢乱世必起么?他怎么会来京城?” “黄少将军出事了。”李欢突然出声,看了眼一旁泠泠然而立,对他们的举动并未露出丝毫不悦的织梦,突然间生出了几分怜惜,解围道,“或许是因为黄少将军吧,我们回来坐吧!” 是啊,除了黄少将军,一个精通国祚的人物还会因为什么原因跑到这里来。 话间,裴宗之已与崔远道等人分开,转身离去了。 便在此时,崔远道等人突然抬头往来,正与一排竖着脑袋往外瞧的少年人撞了个正着。 崔琰绷着一张脸,扶着崔琮面无表情的走了下去。 “好可怜!”盛明辉感慨道,“崔司空还未什么,他们就下去了。” “崔家果然家教甚严。”李欢回过神来,吐出了一口浊气,“还好我爹待我还算好。” “我爹也是。”章之林、盛明辉几乎同时出声。 朱赫扑哧扑哧的往嘴里吧啦东西,点了点头,章之林抬手拍了他一巴掌:“就知道吃!” “我家谁都不管我。”卫君宁有些得意。 众人:“……”你家长辈还当真是难得的存在。 离开的时候,李欢带着一包春意闹要送卫君宁回家,两人转身离去之后,章之林挠了挠后脑勺:“李欢怎么跟个护送媳妇似的,卫君宁都那么大人了,还用护送啊!” “就是啊!”盛明辉深以为然,“进出都要接送,若非看到他方才见到织梦姑娘的眼神那搬热切,我都以为李欢是个兔儿爷了。” “切,哈哈哈哈!” 少年笑的肆意而欢快,并没有多少愁滋味,家国如何,黄少将军如何,似乎离他们很远。 “六姐回来了么?”进门的时候,卫君宁随口问了一声,门房老李连忙道:“回来了回来了,就与二少爷前后脚回来的。” 李欢双眼一亮:“走走走,去看看你六姐去!” “我六姐也很忙的。”卫君宁嘟囔了一声,却还是跟了过去。 一眼就看到了坐在院中的卫瑶卿,鹅黄的衫,淡蓝长裙,清新活泼的少女模样。 “六姐!”卫君宁喊了一声,走了过去,看到了桌上油纸包起的点心,“春意闹,六姐你今儿也去春风渡了么?” 这等点心不经放,基本上就是今日才买的了。 “我们就在楼上,六姐怎么不来找我?”卫君宁有些性子了,在他的认知中,他与六姐应当是最要好的,六姐怎么路过都不打个招呼? “我没去春风渡。”卫瑶卿笑了笑,心里头却记下了春风渡的名字,之前没听过,是新开的吧,口中继续道,“有人送过来的,也不知是谁。” “早知道有人送,李欢就不特意叫一份了。”卫君宁松了口气,喊了声李欢。 却见李欢神色一怔,抬眼习惯性的笑了笑,只是脸上的笑容有些勉强,将手上的油纸包拿出来,“不心捏坏了。” 局促顿生。她那么好,只是很多人都不曾发现而已吧,发现了呢,怎么办?会有很多人喜欢她吧,一股失落涌上心头。 “是么?”卫君宁看了他一眼,心道奇怪,一路上好好的,下了马车反而捏坏了? “李公子,过来坐吧!”卫瑶卿指了指一旁的位置,“点心而已,没事的。” 点心而已嘛,只是有人送她点心而已嘛,她没事是不是就是不曾放在眼里?随口的一句话,让少年患得患失了起来,人也有些恍惚,李欢心里忐忑不已,一时是织梦那双历经风尘的美眸,一时是卫六姐朝她言笑晏晏的模样,卫六姐与卫君宁了什么也听不大清了。 只看到卫六姐突然望了过来,桃花做眼,眼底里有他的影子,那一瞬间,时间似乎变得无比漫长,她道,“这是我们大家的秘密,不是么?” 秘密,共同的秘密。李欢垂在身侧的手握紧了又放开来,重重点了点头:“对,秘密!” “瞧你神情恍惚的,是还在想那个织梦姑娘么?我六姐七安是秘密,谁也不能的。”卫君宁不满的瞥了他一眼,却还是出声提醒。 回过神来的李欢重重点了点头,将秘密埋在了心底,不久前见的那双染上了红尘魅惑的眸子似乎也黯淡了不少。 送走李欢之后,卫瑶卿叹了口气,她又不是傻子。怜惜美人的少年人啊,或许是有些人的良人,但却绝不会是她的。她此生注定携风雨而来,却意外的收获了两世的第一个爱慕者,少年人的情窦初开是真心的,虽然不知道这份真心会持续多久,都是她欠下的第一份情,将来总有一日是要还的。 第六十九章 脱像 “我安排了一下,”坐在马车上的何太平道,“眼下情形复杂,黄少将军身边一直都有阴阳司的人守着,你知道阴阳司的师周耀么?” “哦,是他。”卫瑶卿恍然,随即皱眉,“周师这年纪,是不是快要退了?” 这位师做了四十年的师,一眨眼,都到退下来的年纪了。 “也就这一两年了,”何太平叹了口气,“轮到周耀照看时,你能进去看一看,但只能看看,不能动手。这是我目前唯一能办到的事了,老师那里被程厉盛盯的很紧,自从上一回荆云出事之后,老师那里就不怎么安全了。” 卫瑶卿点了点头:“先看一看也好。” 行到宫门附近时,二人提前下了车。在一旁等了片刻之后,便看到那位周耀师过来了。 “这个就是今次钦监入试考试的第一名?”周耀仔细打量了卫瑶卿一番,点头,“不错不错,这么的年纪,后生可畏啊。” “周大人才令学生敬佩。”卫瑶卿低头行礼。 “一会儿你跟我进去看看,但是万万不能动黄少将军,大师指不定什么时候会过来。”周耀仔细叮嘱她,“被大师发现便不好了。” 卫瑶卿点头会意:“学生知道。” “那走吧!”周耀笑着转身,“太平,你就在这里等着吧,我带这孩子进去看看。” “那是自然,你们……心。”何太平看了一眼卫瑶卿,道。 “倒是你要当心,这里人来人往的。”周耀看了眼周围,“这孩子一看就是知礼懂事的,不会有事的。” 何太平干笑着点了点头,心里去腹诽,就是因为她在,我才怀疑可能要出什么事。她想救黄少将军,我能力有限,只能叫她看一看黄少将军,万一她一个没忍住,那就……何太平担忧不已。 跟在周耀的身后进了宫门,自从黄少将军被从北疆送回来就一直留在宫中,方便阴阳司的师们医治。阴阳司设在皇宫之北。大楚开朝细细算来已有四百余年,这座深宫大院也历经了四百余年的历史。四百年间,大内皇宫,秘闻与不为外人道的事情数不胜数,后宫之内闹过好几次作怪事件,是以,后来钦监与阴阳司就被设立在了北宫,镇守皇宫之内的不甘魂灵。 黄少将军就被安置在阴阳司的偏殿里。 “只能看着,千万莫动,大师会随时出现的。”周耀似乎也紧张了起来,再三叮嘱她,“记得只能看。” “放心,周师,我省得。”卫瑶卿笑了笑,回道。 “明白就好。”周耀点头,两人离钦监与阴阳司越发近了。 比起皇宫之内其他建筑的金碧辉煌,钦监与阴阳司显得有些朴素了,厚重的黑瓦清漆,钦监的所在正中是一座高塔,高塔之上,有巨石刻画的星轨图,阴阳司的正中是一座巨大的圆台,正中十三座雕像,代表阴阳十三科。如代表风水的就是风水大师手拿堪舆图的雕像,点煞的就是手执长剑煞气腾腾等等,可以就是稍稍宏伟一些的民宅可能都要胜过它。 但在大楚,这座的阴阳司却能影响到一国的走向。 “周耀。”迎面而来的青年一身青衫眉目清秀,含笑着向周耀点了点头,“你来看着吧,我去歇一会儿。” 卫瑶卿认得他,就是阴阳司的十三位师之一的秦越人,于符医一道上有所造诣。 “你身后的是?”秦越人目光略过了身后的女孩子,似是无意的问了一句。 “此次钦监入学考试第一名,我带她来长长见识。”周耀笑着与他寒暄,“黄少将军怎么样了?” “还是老样子。”秦越人脸上出现了几分悲悯之色,“诶,这样下去,铁骨铮铮的汉子都要拖垮了!” 你既不忍心拖垮黄少将军你就出手啊,卫瑶卿心道,对于秦越人这种表面一套内里一套的做派深为不齿。表面自诩明哲保身,实际上却是个狗尾巴草两面倒的家伙。 “你秦越人都没有办法么?起来符医可是你所擅长的啊!”周耀笑容和善。 秦越人摇了摇头:“没有办法的。不如看看扁问行不行吧,实在不行的话,还是要等孙公回来了。”扁问是程厉盛的人,了等同没,至于孙公就是孙思景,外出采药经常几年不见踪影。 你这了不等于没么?周耀腹诽,面上却仍是一片和煦:“如此来,只能等着了。” 两人相视一笑,相谈甚欢的模样,秦越人转身大步离去。 “这个秦越人!”周耀摇了摇头,带着卫瑶卿走入殿内。 黄少将军就被安置在偏殿之内,一眼见到床上的黄少将军时,卫瑶卿不由惊了一惊,身材高大,铁骨铮铮的英雄眼下脸色惨白,脸上两颊甚至已经凹陷了进去,眼窝也已陷落。 瘦到脱像。 “可怜的。”周耀感慨了一声,不知是在对卫瑶卿还是在自言自语,“这般出色的人物啊,当真是妒英才。出彩的人物往往遇事多艰难,如我等寻常之人,却是庸庸碌碌几十年。”他一边着,一边伸手摸了摸鬓角的白发,抬头看向卫瑶卿,露出一丝苦笑,“若非我周耀半只脚踏入棺材的年纪,往前十年,前二十年,这样的事情,我是绝对不敢做的,平平庸庸下去,慢慢的,就习惯了啊!” 他的是再往前几十年,他是绝对不会掺和进乔环与程厉盛的事情的,平庸已经成了一种习惯。也许年少之时,他也曾一腔热血,满怀抱负,但这些年的磨砺,终究已将他磨成了一块顽石,锋芒不再。 半晌无言。 “周师,你……”卫瑶卿想了想,正准备话。 “周耀,这是谁?”一道熟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卫瑶卿瞬间绷紧了身子,紧紧的握住了双拳:李修缘! 心头一震,那种神魂剥离的感觉一瞬间席卷全身,李修缘的身上一定带着什么东西,能让她神魂不安,却隐隐似乎另有一道大力在牵扯制衡,将她控制在身躯之内。 两方大力的拉扯之下,卫瑶卿咬紧牙关,浑身发抖,冷汗涔涔。 “这是这回钦监入试考试的第一名,我带她来看看。”周耀笑着解释了起来,因为卫瑶卿低着头,衣衫宽大,异常还不算明显,是以一时周耀跟李修缘都未发现她的异常。 第七十章 善缘 “嗯。”李修缘皱了皱眉,目光在卫瑶卿身上打了个转儿,在将将错身经过她时却突然出身,“且抬起头来。” 或许是出自直觉,李修缘直觉想要看一看眼前这个姑娘的样貌。 卫瑶卿咬紧了牙关,缓缓抬头,便在这时,有人走了进来,李修缘只来得及看到一双仿佛燃着熊熊烈火的眸子,亮的惊人,就看到了来人,脸色瞬间一凝,“裴先生。” 裴宗之走过来:“陛下让我过来看一看黄少将军。” 不知道是不是她与李修缘之间多站了个裴宗之的缘故,卫瑶卿觉得那种神魂仿佛仿佛剥离开的感觉似乎轻了不少。 裴先生都过来了,周耀无奈的叹了口气:“左右也看过了,我带你出去。” 卫瑶卿低低应了一声“是”,跟了上去。 “裴先生。”方才的事情暂且被抛到了脑后,李修缘看着眼前的年轻男子,“实际寺此次来京所为为何?” “替张家安魂往生。”裴宗之看着脚下,并未看他,神情木然。 “裴先生准备住多久?” “宗之不曾来过长安,子脚下,许是会住上一段时日,顺便收回我裴家的裴园。”裴宗之站在那里,“大抵一年之内吧!” 李修缘脸色稍霁:“裴家的裴园已易主四百余年,如今倒要向先生道一声恭喜了。” 裴宗之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去。 他从头至尾并未任何不妥的话,但站在那里,似乎就生出了几分倨傲之感,李修缘盯着他的背影看了片刻,这才收回了目光,转向床上躺着昏迷不醒的黄少将军,背负双手而立,待到周耀回来,才转身离开。 回到马车之上,何太平问她:“怎么样,看到黄少将军了么?” 卫瑶卿点头。 “黄少将军怎么样了?” “已瘦到脱像了。”卫瑶卿盯着马车内壁道,神情若有所思。 “那你有什么打算?”何太平叹了口气,“阴阳司的人不会轻易让你靠近的,陛下那里也不通的。”舍弃闻名遐迩的阴阳司师们,选择相信她,陛下脑子可没有坏掉,干不出这样的事情。 “我在想办法。”卫瑶卿突然睁眼,“办法也不是没有,只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啊,有些麻烦呢!” 麻烦却不是不可为,看来她还是要有所动作了。 何太平瞪着眼睛看着她,两人对视了半晌之后,终究是何太平败下阵来,无奈地道,“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么,别的没有,六安还是能替你跑跑腿的。” “好,我记下了,眼下暂时还不需要他,不过往后就未必了。”卫瑶卿点头。 “那你准备……”何太平掀开车帘看向外头,“现在辰时未过,时辰尚早。” “七安先生该摆摊了。”卫瑶卿着从马车内的坐凳下抽出一只盒子,看到里头胭脂水粉一应俱全,何太平咋舌:“你什么时候放进去的?” 卫瑶卿看了他一眼:“很久了,何大人没发现么?” 何太平:“……”这还真没有。 原本准备动手了,临动手时,卫瑶卿却又收了手,叹了口气,一脸惋惜的模样:“忘了在这里塞件男装。” 何太平:“……” “有什么事,最好提前与本官一声,本官也好有个准备啊!”何太平提醒她,“总比你孤身一人来得好。” “我知晓了,只是来不及罢了,下次定然不会了。”卫瑶卿点了点头,下了马车。 应是应下了,下回不定又是鸡飞狗跳,何太平无奈地叹了口气,“走吧!” ********** “七安先生!”一旁瓜果摊上的贩朝她点了点头。 “七安先生!”老张绸缎庄的老板闻讯从绸缎庄里头弹出头来,笑眯眯的打了个招呼。 “七安先生!”没有枣糕的生煎包子铺,这里多了个豆花摊,摊主笑眯眯的朝她打了个招呼,盛了一碗豆花放到了她的面前,“这豆花不用钱,七安先生也不用算卦,往咱这一坐就成!” “那怎么行,童叟无欺啊!”那位生的清秀好看的少年人取出了十文钱放在了桌上,用起了桌上的豆花。 “七安先生,今儿算卦了么?”即便知道可能性不大,有人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声。 少年人笑眯眯的点了点头,目光略过路边匆匆经过的三人时却顿了顿,起身:“不过今日大抵要结个善缘了!” “三位请留步!” 苍白的容色隐在帽檐中,从卫瑶卿的角度只能看到同样苍白的下巴。 “你是……”其中一人开口了,声音凉凉的,刺骨般的凉意席卷全身。 “阴阳先生。”卫瑶卿笑了笑,“三位时常在地下行走,自也带了下面的味道,虽然做的是见不得光的事,人却并非见不得光的人。” 阴阳十三科摸金一科中的盗墓人啊,倒是少见。不过,这却并非她第一回见到他们。民间传大楚有一支奇兵,白日不行,夜里行走,走着走着会突然不见踪影,少顷又在不远处集体出现。不过几乎没有什么人见到过,久而久之,也被归结于传了。不过她却知道,这样一支军队是确实存在的。而且还设立了发丘中郎将与摸金校尉两种官职。盗先时厚葬的王侯墓以充军饷。但那些军饷流向何处却是个谜,就连祖父也不知道。这些人常年在地下行走,终日不见光,体内便积聚了不少尸毒,祖父的点煞除毒能帮它们祛除尸毒,是以他们与祖父一直有所往来。 大楚如今摸金一科中最厉害的,被封为发丘中郎将的叫做温韬,她也曾见过一回,对他的印象颇深,江湖老手不外如是。看着眼前的人,卫瑶卿暗道真是巧啊! “你可知我……”其中一人忍不住开口了,话至一半却噤了声,最前首最先开口的人看了他一眼。 “常年在大墓中行走,任你手段再高超也会沾上尸毒,三位很久不曾除尸毒了吧!”卫瑶卿笑了起来,“我七安今日既遇你三人便是有缘。” “价值几何?”还是那样冷冷的声音,常年在地下行走,连声音似乎也带上了几分地下的阴冷,生人勿近。 “三十文。”卫瑶卿看着眼前的三人,“且方子,黑狗血三两,麦秸两根,热香灰一把,嫩姜两片外敷能稍缓尸毒之痛。方子只能稍缓,要想彻底根除,还是要点煞除毒。” “三位行色匆匆,我就不多叨扰了,我七安时常在这里摆摊,若有需要,可以随时来寻我。” “多谢七安先生。”为首的那人开口了,冰凉入手,卫瑶卿看着手中的银锭笑了起来,“三十文,童叟无欺。” “我身上无钱,不必找了。”那人伸手压了压帽檐,大半张脸隐藏了起来,双手一样惨白的不似人手。 “那几位先欠着吧,改日见到我,再还便是。”大力袭来,为首那人只觉得手里被塞还了银两,那位阴阳先生已坐回位子上了,独坐闹市,神态平和,放佛与周围的闹市格格不入,又放佛已嵌入了闹市之中,成为其中的一部分。 “走吧!”他看了片刻,似乎已经努力记下了眼前这位阴阳先生的容貌,“待这座大墓挖完再。” ***** 作者君的话:反正是免费章节就写在正文里了,因为写到作者的话里超字数限制了。 看到评论区有妹子问裴宗之跟李修缘的区别,考虑告可能很多妹子都有这个疑问,在这里解释一下。 师的设定有阴阳十三科,国祚是最特别的一科(前文有提到),百科一下国祚的意思就是王朝维持的时间,所以历代帝王很重视,地位高,(这些前文都有提到)。裴宗之所在的实际寺是擅长国祚的一科,当然其他也会有所涉及,就是精通跟粗通的区别。这一点从称呼上也能看出来,精通其他科的术士被称为师,实际寺的主持光大师被单独尊称为国师,可见皇帝的重视。 李修缘代表的阴阳司简单的讲就是笼统的阴阳十三科都有涉及的地方,但是擅长各有侧重点。这一点上就连作者君亲闺女的女主对阴阳十三科也有粗通跟精通的区别,她最精通点煞。 然后可能是最关键的一个问题:阴阳司有没有擅长国祚的人?因为国祚一科的特殊性,一般来讲阴阳司有略通国祚的人,但到精通还要在实际寺,差不多就这样~ 有疑问大家可以在书评区提,某人会偶尔逛一下书评区,看一下大家的问题^-^ 第七十一章 一角 崔琰一手扶着崔琮,一边时不时拿眼睛瞟着前头的崔璟。 崔璟停下了脚步,无奈的叹了口气:“十三,你已经看了我六回了。” “那春风渡只是个茶楼……” “做的是风雅之事,行的却是勾栏勾当,还不如勾栏院那般光明正大。”崔璟道,“十三,我提醒你一声,那地方少去。能在黄道之上突然开起这么大一家茶楼,你可听有人去春风渡砸场子?春风渡上但凡大点的茶楼酒馆客栈,哪个背后没有点人,同行相忌,它开的那般突然,却又无人敢去砸场子,那么必然这茶楼背后有人,而且来势不。风月之地,惯是消息传通的场所,那地方别乱去!” “不是吧!”崔琰愣了一愣,不以为然,“我们几个有什么消息值得传通的?” “你若是不姓崔,自然没人管你。”崔璟着转身大步离去。 “八哥,这……”崔琰望着离去的崔璟,有些不解。 “九的有道理,春风渡出现的蹊跷,用风雅掩饰皮肉生意,比公开做皮肉生意的更为不齿。”崔琮道,“我问那织梦三千两价值几何,你可曾听她正面回我?背后的人就算是个枭雄也未必见得好,更何况,很可能不是枭雄而是个人,不管如何,如我等人还是少接触为好。” 望着崔琰一脸不解的神情,崔琮微微眯起了双眼:“薛家么?人还未回来,势就已经造起来了。” 崔琰在一旁看了半晌:“八哥,你不喜欢薛大姐么?” “无所谓喜欢不喜欢,薛大姐是薛止娴,更是薛家的大姐。”崔琮拍了拍崔琰的肩膀,“十三,你我该高兴,我有腿疾,而你的上头还有九。” “我听不懂。”崔琰突然生出了想流泪的冲动,莽莽撞撞间似乎撞开了世族的一角,瞥见的东西让他陌生而害怕,歇斯底里的叫起了起来,“你们的什么我都听不懂,我就是个普通人,我才十三岁,我就想跟李欢他们上上课,玩闹玩闹而已。崔家……崔家的什么我都不懂,我害怕!” “你姓崔。”崔琮叹了口气,“这个姓氏可以为你带来无数的便利与荣耀,却不是白白带来的,我等可以一夜看尽长安花,但有时候,普通人轻而易举能得到的东西,我们终其一生也不可能得到。”崔琮看着一个十四五岁的厮偷偷塞了一束野花进一旁梳着辫子的丫鬟手中,感慨了一声。 崔琰泪流的更凶了:他只觉得他像个提线木偶一样,穿着精致,锦衣玉食,背后却有人控制着他的一言一行:“我……我就想当个普通人,就像卫……卫君宁那样的纨绔!” “你以为卫君宁的纨绔那样好当?卫家如今正在苦苦支撑,一个不留神,就会合族倾覆,卫六姐身上的担子很重。”崔琮有些无奈的看着他,“你该长大了,十三。那位卫六姐在与你们笑闹的背后,做的事情,付出的东西,你看不到。她也只有十三岁,果然还是逆境更磨练人啊!” “我不想长大,一点都不想长大,我才十三岁。”崔琰擦着眼泪,“你们都好可怕,我不知道你们在做什么,我只知道你们谈笑间,也许又有人要倒霉了,甚至死了。”他还只是个孩子啊! “十三,莫要埋怨了!”崔琮看着他,神色还是十分平静,“你要抱怨,不妨想想,我等世族子弟,若是没有家族你能做什么?洗衣做饭伺候人?还是拳脚功夫做武师或者其他?十三,你什么都做不了,甚至还养不活自己!” “至于卫君宁,早前有中书令大人支撑,如今卫家虽然风雨飘摇,卫六姐这个姐姐不是白做的,上一回回园的事情你以为就是孩子玩闹这么简单?你跟卫君宁这些孩子玩闹的同时有家里的长辈在支撑着偌大的家族,若有一日,家族不在,你能做什么?若有一日,卫六姐不在,卫君宁这个纨绔还做的下去?” 崔琰泪流满面:“八哥你莫了,怎么听着好似人活着就是来受罪的一般。”人活着怎么那么难呢,做个厉害的人难的很,做个庸人也不容易。 “是啊!”崔琮看着自己的腿苦笑,“人活着就是来受罪的,我们却不甘心,还是想抗争抗争,这样才有意思,不是么?” 崔琰还在哭,崔琮看着他却神态平和:总有一日,现实会逼得他长大的,就如他的不甘一样,慢慢会磨平。 “别哭的像个傻子一样!” 拄着拐杖一步一步走开,从最初的站立不稳,到现在可以轻松的越过障碍,不假人手,就能把自己照顾的很好。 “大师也是个人。”他还记得年少的他不甘心,祖父不甘心,那位面貌和善的老人看着他,道,“也不是万能的,有些伤痛不是治能治好的。孩子,我知你有才,但是已经这样了,你就得学会接受了,学会在这等情况下,用别的方法做成你想做的事情,把自己照顾好。” “倘若你自暴自弃,除了让你父母亲人为你伤心之外,什么都改变不了。”那位和善的老人笑了笑,转身离去。 崔琮一步一步走的既快又稳,腿疾让他不能做一些事情,却又让他因此免于世事的锉磨,在族人的庇护下成长,想想那位卫六姐,年纪,肩上背负这样的重担,也不知道谁更幸运一些,如今他能做个旁观者,也是托了这腿疾啊! ************ 眉心一点朱砂痣的老人看着眼前的一幕不语。博陵崔氏历经过数次改朝换代屹立不倒的背后总有些看不到,不会放到明面上的东西。有些时候人一己的喜恶已经不足一提,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崔”这个姓氏,谁没有不懂事的年纪?年少时,他也曾喜欢那些容貌美丽的女孩子,最终却是娶了适合的大家闺秀。 眼前的崔琰仍在嚎啕大哭,不甘不愿。 “八郎倒是可惜了,若非他的腿疾,于你倒是助力,十三还是不懂事。”崔远道看着大哭的崔琰,神色淡然。 “总有一日会懂事的。”身后的崔璟低头应了一声。 第七十二章 说服 “九,身为我崔氏子弟,你可曾怨过?”崔远道沉默半日,突然出声。 “不怨。”没想到崔璟想也不想,便答。 崔远道楞了一下,看着崔璟。 “祖父,儿女情长对我来没什么用。”崔璟看着脚下,“所以您所求就是我所求。” 崔远道看了他很久,确认他所言非虚,不知为何又叹了口气:“如此……也好!” 本性如此,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春风渡的背后就算不是薛家,也一定与薛家有不的关系。”崔远道话题一转,不知是在自问还是在问崔九郎,“薛家也要入局了么?” “早早入局的未必不成,晚入局的也未必捡不到甜头。祖父我崔氏要的是长久,晚一些入局总是好的。”崔璟道,“薛家按捺不住早早入局,正好可以看清楚某些动向。” “薛行书那个老头子自诩两边不靠,只忠于子,可若是子心中自有千秋,他就坐不住了。”崔远道冷笑,“是要捧薛家的千金么?” “薛家大姐薛止娴不是扶不起的阿斗,他自然会捧。”崔璟道,“声名如此之盛的大姐入京,定会叫青阳县主心生不满,至少明面上他是对付陈善的。” 至于暗地里不管是对付陈善,还是陈善一派,甚至两面倒的人物,总有露出狐狸尾巴的一日。 ***************************** 下人看着在书房中背负双手而立的少年人,他若不话,就这般静静地站着,就似个少年儒生,同国子监里那些少年别无二致,可谁知道眼前这个静静站着的少年人竟然是这些长安城中名传甚广的七安先生呢! 大儒徐长山先生家的家仆也是沾着书本气长大的,虽不至于跑来围观,但暗地里也有人好奇:瞧着也没有三头六臂啊,听这个少年人能把棺材里的人拉出来;听这个少年人神通广大,能未卜先知;听这个少年人在城西那一块很是有名,他一卦只要三十文。倒不是付不起,相反,比起很多没什么大本事的阴阳先生要便宜的多了。可他一只算一卦,要不,就是与他有缘。可这少年人站了半了都没动一下,可见与我们无缘,家仆们感慨了一声。 “老爷过来了。”有人眼尖,看到那个眉目方正的大儒向这边走来,步子比平时快了不少,足可见他对这个少年人的重视。 家仆连忙站稳,不再探出脑袋看去,站到了一旁。 徐长山一步跨进书房,而后掩上了书房门。 “七安先生!”徐长山松了口气,“总算见到先生,这个恩情,我日夜惦记着,看来总算有还的时候了。”他这副要急着还完恩情,两不相欠的模样,非但没有叫卫瑶卿心生不悦,反而因为他的坦然生出了几分欣赏:“先生果然非常人也。” “坐吧!”徐长山指了指面前的位子。 卫瑶卿坐了下来:“我原先不准备那么快来寻先生的,但终究是有些不忍罢了。” “国祚也在阴阳十三科之中,七安先生登门定然是有自己的计较。”徐长山抬手,“无妨,先生直言便是。” “黄少将军。”卫瑶卿看着徐长山,了四个字。 “七安先生想医治黄少将军?”同聪明人话就是方便,徐长山沉思,“任阴阳司的人医治,黄少将军估计好不起来了,若是黄少将军不好,对陈善最有利。” “还有陈硕。”卫瑶卿提醒道。 徐长山脸色微沉,曾经的文渊阁十儒如今只剩下五个了,陈硕就是其中一个。而且同姓陈,他还是陈善家的远亲,虽早已分家,没有交流了,但此一时彼一时,未尝没有联合的可能。 黄少将军的婚事如今已没有人多少人知道了,知道的都把这件事烂在了肚子里,没有人再会去提及,但京里一些老人却清楚的很。陈硕养了个有“才女”名头的女儿爬了墙,此事之后,陈家与黄家的关系就十分微妙,依着陈硕的打算,原本是准备将陈大姐沉塘,嫁陈二姐过来的。熟料,黄少将军以“边关不定,无以为家”拒绝了,陈家的二姐如今都十八岁了还未婚嫁,有人,陈硕是打定嫁个女儿过去的主意了。 陈硕或许对黄少将军心有愧疚,但宦海沉浮几十年的老油子,当真谁也吃不准他的打算。文渊阁十儒的排位陈硕同他争了几十年,那个位子或许是个虚的,但对于陈硕这种汲求名望的人,难保不会就范。 “上一回,我救回了徐老太爷,怕是荆云、程厉盛心里不会舒服的。”卫瑶卿道,“也不知是不是逼得徐先生也入了局。” “父亲教导我读书明理,我徐长山岂会因为惧怕程厉盛而放弃父亲?”徐长山摇头,“七安先生不必激我!” 卫瑶卿笑了笑,没有话。 “于私,我已入局,陈善做大于我不利,于公,黄少将军的伤来的蹊跷,一国将星是否陨落就在我的一念之间,这样看来,我似乎没有拒绝你的理由?”徐长山笑了起来,“七安先生的测算果然很准。” “是先生大义。”卫瑶卿起身,郑重的向他作了一揖。 “可惜徐某人到中年,膝下只勇哥儿一个孩子,若有女儿,定要将你招为贤婿。我徐长山可不敢教出个陈大姐那样的女儿来。”徐长山冷笑起来,看向卫瑶卿的眼里十分欣赏,“那此次琼林夜宴,你要出席了。” 出乎意料的顺利,这位传闻中的文渊阁十儒之首,舌战群儒的大儒并非不讲理之人。 “名望不显,如何令朝堂之上那群老家伙信服?” “此次科考,不但有平民才子,更有世族子弟,荆云真是亏大了!” “少年人正是春风得意时,服他们比服那些老家伙要容易的多。” “多谢徐先生!”卫瑶卿再次拜倒,这位有文渊阁十儒之首美誉的大儒果然不凡,不管胆识还是见识。 “只是此次入局,你恐怕迟早对上陈善了,陈善可不是省油的灯,你可惧怕?”徐长山笑问过来。 她再次拱手一礼,眼里光芒大盛:“一介江湖术士,前不见人,后不见尾,有何惧之。” 第七十三章 两街 “是啊,一介江湖人,七安先生,江湖庙远,可会后悔涉足泥潭高堂?”徐长山反问她。 “高堂之变,未必不会触及江湖,江湖与朝堂没有那般远。若是战祸将起,可能我这长安西城的摊都要保不住了。” “战祸若起,人人自危啊!”徐长山感慨了一声,忽又道,“能入我琼林夜宴的都是饱读诗书之辈,我引你为座上宾,将你置于众目睽睽之下,你可知道会有什么?” “刁难。”少年人笑了起来,“自古文人傲气,谁也不服谁,所谓文人相轻就是这个道理。” “若有人刁难,你该当如何?”徐长山又问。 “自是以学问治学问,能让文人才子服气的除了真才实学还有什么?”少年人起身俯首作揖,动作谦逊有礼,出来的话却有几分罕见的倨傲,“先生门下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胸无点墨岂敢赴宴?先生对七安如此高看,便是不为先生扬名,也断断不能堕了先生的名头。” 掩着的书房之内,声音隐隐约约的传来。 “那我来考教你一二。” “先生请。” …… “我现在倒是有些好奇了,也不知你师从何人,竟将你教导的如此之好……” …… “噫,少年人狂哉,不过有几分底气。” …… 突如其来的笑声让在外清扫的奴仆面面相觑,徐先生当真好久没有这般畅快肆意的笑过了。 “好,好,好!”徐长山抚掌大笑,“七安先生果然是个趣人。仰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七安先生若是我等儒林才子,定也是国士无双之辈!” 卫瑶卿叹了口气,脸上的笑容多了几分真切:“子当不得先生如此高看,只是闹市之中替人相看的阴阳先生罢了!” 徐长山笑道,“阴阳先生若都是如此,还有我等儒林学子的位子么?倒真是可惜了,老夫若有女儿,倒是不介意有一个这般的贤婿。” 卫瑶卿低头叹了口气:是啊,可惜她并非男儿之身,就算徐长山先生真有个女儿,怕是也娶不得的。 ************ 章之林捏着鼻子一脸好奇又痛苦的看着周围:“这骡马市好玩,但这味儿,实在是……” “闻习惯就好了。”李欢看了他一眼,“你又不是女子,这般娇气做什么?” “可是实在好难受!”章之林接过身后厮递过来的两个布条塞入鼻孔中,呼吸了一口,“这样就舒服了。” “瞧瞧你这样子,快拿下来!”一旁的盛明辉看着他滑稽可笑的模样忍不住取笑了起来,“傻不傻啊,怪奇怪的!” “有什么奇怪的。”章之林指着一个经过的满头卷毛高鼻深眼的胡人,那人脸上画着东一道西一道的颜料,看起来不伦不类的,“这样的都不奇怪,我算什么奇怪的。” “这是学唱大戏的画脸谱没画好吧!”朱赫警惕的捂着身边书袋中的食,怕被人撞了,“瞧他穿的红红绿绿的,袖子还只带了一只。” “好!”一阵叫好声突然响起,随即引起了少年们的兴趣,众人扒拉开人群向里望去,却见是几个身着胡服的男男女女在变戏法。 男子手举着火把在众人面前走了一圈,将火把扔到了堆起的柴火之上,柴火即刻燃烧了起来,几块木板被举了起来,围住了篝火,众人只能看到从木板上方窜出来的火焰。 “瞧着火势很猛呢!”朱赫边吃边看,顺带看了眼身后闷闷不乐的崔琰,“怎么啦,不开心?来看看这个戏法,很好玩呢!” 崔琰强打着精神抬起头来,应了一声,今儿八哥没出来,只他一人跟着李欢他们出来了,看他心情不好,几人就主动提议带他出来玩,一逛就逛到了骡马市。 举火把的男子张开双臂在众人面前转了几圈,而后走了进去。 “这是表演大烤活人的戏法么?”李欢等人似是已经看过这样的戏法了,指指点点道,“等出来的时候,那人还是好好的,一点都烧不伤的,很厉害的!” 崔琰睁大了眼睛望着这里,以前,他还从来没来过骡马市这么乱糟糟的地方呢,这大烤活人的戏法他从来没见过。有戏法看的少年暂且把先前的烦恼抛在了脑后,跟着一起鼓起掌来。 “好逼真啊!”崔琰感慨,“闻着还有一股烤焦的味道!” “是啊,你不我还没发觉,一,我还有点饿了!”朱赫笑眯眯的摸着肚子,“一会儿去吃烤全羊吧!” “好戏法!”少年们连声叫好。 掌声如雷。 “方才还能看到那个人站着的,现在他的人呢?”有人指着木板里头,十分不解,“蹲下去了么?” 便在这时撑起的四块木板,有一块被撞翻了,而后黑乎乎的烧焦的尸体倒了下来。 崔琰眼睛尖,一眼就看到了,更是惊讶不已:“好逼真啊,连尸体……”话未完便睁大了眼睛,尸……尸体? 一声尖叫响起,慌乱伴随着此起彼伏的尖叫迅速蔓延开来。 “五城兵马司来了!”慌乱中有人惊叫了一声,鸡飞狗跳,牛撞马跑,人声混合着牛马的嘶叫声,混乱不堪。 护城将军林立阳抽着佩刀扯嗓子大吼:“不许动,都他妈不许动,乱动的格杀勿论!” “这群刁民胆儿肥了!敢聚众看大烤活人,带走,都给我带走!”林立阳爬到高处,挥舞着手里的佩刀,“管他是谁,都带回去,反正大理寺的牢里头空着,全都给我带走。” 果然是子脚下,这里的刁民都比别处的刁民胆子要大的多,连大烤活人都敢看!林立阳腹诽:我他妈都不敢看,这个护城将军越来越难做了,照这样下去,这回只是看,下回这帮长安刁民非当真弄死什么人不可! “为什么抓我们!”有人高呼,“我们什么都不知道。” “回去跟狄方行去,拷走拷走,都给我拷走!” “这莽夫好生不讲道理,听入伍前就是占山为王的匪寇,后来被朝廷招了安,立下战功才成了如今的护城将军,难怪这般不讲道理!”少年人们脸色如土,记起了林立阳的生平,“真跟他闹起来的话,他当真会杀人的!” “带走带走!”林立阳赶着一街的男女老少往大理寺的方向而去。 ************** 黄道之上也是一样的热闹,炮竹声动。锣鼓喧,两旁站满了百姓。 “三甲游街啦!”有人高呼一声,众人连忙看相街道的尽头,三甲白马游街。 少年人风姿俊秀、春风得意,几乎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今年的三甲生的好生好看啊!” “都好年轻,也不知成亲了没有?” “可惜不是我家的贤婿。” “生的最好看的是探花郎,榜眼与状元郎也好看!” …… 花草瓜果纷纷砸去。 “状元郎柳州文书翰,是平民子弟,榜眼跟探花郎却是高门大户之子,榜眼是琅琊王氏的王栩,探花郎是博陵崔氏的崔璟。” 少年风流的才子游街过市。 “看探花郎的马蹄!”有人惊呼一声,指向骑白马游街的探花郎,落到他身上的花果最多,探花郎身骑的白马马蹄之处已围上了两只细蝶。 “果然是踏花而行的探花郎啊!难怪众人皆道人生得意大登科了,”有人感慨,望向这引得民众纷纷驻足围观的游街队伍,艳羡不已。 两条长街,几步之隔,一条热闹喜庆,一条混乱不堪,壤之别。 “急报,急报!”有来使纵快马与游街的队伍错身而过,站在街边看游街,举着一块阴阳先生幡布的少年人望着来使离去的背影,不由皱起了眉。 第七十四章 对比 博陵崔氏的门头之上挂上了两只高高的红灯笼,虽博陵崔氏不缺一两个状元探花之名,但族中子弟能考得功名总是喜事一桩,是以高门之上也挂起了两只高高的红灯笼。 “恭喜恭喜!”崔家长房的大老爷崔筹在门房前与前来道喜的人寒暄推辞。 抬眼却见有人惊慌失措而来。 “不好了不好了!” 我家九郎高中探花之时你不好了?崔筹脸上笑容淡了几分,一眼就看到了那惊慌的站都站不稳的厮,“你是哪房的,怎的如此口无遮拦?” “大老爷,的,的是十三公子身边的……” “混账!”在众人面前崔筹还不至于动手,脸色却难看了不少,“怎好你家公子不好了?” “护城将军林立阳把十三公子带走了!” 崔筹震惊之下同寒暄的同袍打了个招呼,瞪了眼那个厮:“你随我来!” 好在冷静下来的厮总算清楚事情了,只是这清之后,众人脸上神色更是古怪了。 同是崔氏嫡出的子弟,一个是踏花而行的探花郎,一个看大烤活人抓进了大狱。当真是不对比不知道,一对比当真是吓一跳。 崔家二房的崔缪脸色铁青的站在堂中,那些低低的讨论声不绝于耳。 “果然常言道龙生九子,各有不同。” “探花郎踏花而行,自己的弟弟却跑出去看大烤活人!” “崔家二房真是……” …… 崔缪只觉得自己好像被扒光了置于人前任人评判,心头怒火愈起:“这个逆子,我恨不得没有这样的逆子!”罢转身就走。 “老二,你要干什么去?”闻讯而来的崔远道出声。 “父亲,这逆子……”崔缪道,“我这就去打死这个逆子!” “回来,事情还没有搞清楚,怎能先怪孩子?”崔远道着看向众人,“今日倒是让诸位看了一场笑话了,筵席就此作罢,改日,我崔远道定然亲自设宴宴请诸位,往诸位海涵!” “司空客气了!” “是啊,司空客气了!” “司空,那我等先告辞了!” …… 送走了前来道喜的人,崔远道这才转头看向崔缪:“老二,你太冲动了。” “可是父亲……” “十三从未主动惹过事,林立阳这样不分青红皂白的抓人,定是出了什么大事,正好可以借着十三去过问一下,此事就由九去做吧!” “父亲……”崔缪心里头怒火还未消退,“不管如何,这逆子总不能这时候……” “好了别怪他了,十三岁的孩子,还!”崔远道道,“我在意的是另一件事,论理……” “陈善两日前就该进京了!” 可两日前就该进京的陈善如今人在哪里? ************************ 那个急报带来的是什么消息。这个问题不止崔远道一个人好奇,何太平匆匆回到书房,推门进去:“卫六姐!打听到消息了,陈善遇刺了,送来的就是这个急报。” 陈善遇刺?至少从明面上看来黄少将军的伤似乎跟陈善没有任何关系了。 看着眼前默不作声眉头微蹙的少女,何太平突然叹了口气:“卫六姐,我一直在想,我是不是做错了。” “何大人何出此言?”卫瑶卿抬头问他。 “一个十三岁的女孩子,本应在族人的庇护下成长,无忧无虑,打打马球,玩闹,踏青,却因为本官的缘故,让你要面对如此复杂的宦海老手。”何太平叹了口气,“卫六姐,你很好,甚至是我何太平平生仅见的优秀的女孩子,老师你若是男子,必是国士无双一点都没有错。但是先前江寒感慨的对,你还是个姑娘,本应该是玩闹的时候,却要与我等一同经历这些。” “何大人不必自责,这是我的选择,更何况,打马球、玩闹这些事情我不是也在做么?”那位卫六姐面上的神色却波澜不惊,“不是你,也会是别人,更何况何大人人还是不错的。” “也没有帮到什么忙。”何太平起来却有些羞愧,细细一想,从碰到卫六姐开始,不管是马球场上孩子的玩闹,还是黄道上救回了徐老太爷或者是那一场闹剧般的舞弊案,都是她在帮他们,而自己唯一一回想做一回事,偏偏还险些搞砸了,如此一想,更是直道,“羞愧羞愧!” “不管是陈善下的手,还是别人,总有露出狐狸尾巴的一日。”卫瑶卿道,“不管如何,黄少将军不能出事。” “你想到办法了么?” “徐长山先生会助我。” “你能动徐长山?”何太平惊讶不已,那可是文渊阁之上能舌战群儒的十儒之首,本就是玩嘴皮子的人,能服他?何太平瞪着眼睛看着卫瑶卿,一脸的不敢置信。 “文渊阁上舌战群儒是徐先生口才好,但徐先生本身就是个大儒,明事理,你只要有道理,他自然会听。没有人是三头六臂,人们往往只是把他想的复杂了。”卫瑶卿道,“可以这么,徐先生比我认识的任何一个人都要好服。” “徐先生倒是挺喜欢七安先生这个后生的嘛!”何太平随口感慨了一句。 没想到卫瑶卿点了点头,接下来的一句话更是惊人,“所以,徐先生他若是有千金定要将千金嫁予我!” 何太平双眼瞪得浑圆,徐长山是什么人,从不虚言,能让他出这样的话,倒真是有些可惜了,若卫六姐是个卫六公子,不行不行,一下子想的有些远了,何太平连忙打住了念头。 “那你接下来怎么办?” “徐先生今晚要设琼林夜宴,我会出席。”卫瑶卿不出言则已,一出言却是惊人,“齐大人也在,放心吧!” 何太平知道她的是齐修明,是以点头似是感慨:“齐修明比本官要聪明,大抵更能明白你的意思。” 他何太平自诩不是蠢人,可面对这位卫六姐,却总有一种蠢笨的感觉。 “何大人的断案之能叫女钦佩,迟早有需要大人的一日,大人不必妄自菲薄。”卫瑶卿的倒是实话,何太平的断案之能是顶尖的,可以这么,若无程厉盛等人的打压,他绝对是比狄方行更适合大理寺卿的人选,不过狄方行嘛,也不错! “时间差不多了,七安要去赴琼林夜宴了,告辞!” 第七十五章 琼林 一条蜿蜒曲折自上而下人工开凿的流渠自琼林上首延伸而下,厮侍女在上首往制作的竹器里倒酒,待酒漫过一定高度便倾斜下来,涌入水渠之中,这是延传自西晋的曲水流觞。 流渠两畔设软席顺着流渠大的走向铺设在侧,一座一样器具铺设两边。 “柳州文书翰!” “博陵崔璟!” “琅琊王栩!” “中州李元!” …… 伴随着唱名声,今次上榜的考生有不少接到请帖的都进来依次就坐。 “那个就是文书翰,据自有神童美誉,生的也是干干净净的!” “若出色,哪比得上琅琊王氏子弟玉树生辉?” “王氏子弟那是都生的不错,但若道最出色的却不是王氏子弟,是咱们踏花而行的探花郎。” “崔九公子素有才名,是啊是啊!” “还有梧州的苏巡也不错,哈哈哈哈!” …… 文人子弟互相寒暄,坐在上首的是本次秋闱的主考官,文渊阁十儒之首徐长山,他身侧的是如今的太子少傅齐修明,也是状元郎出身,这二人的才学都是过硬的。 寒暄中有人注意到了徐长山身边右手的软塌之上还空着,齐修明居左。 “那个位子是何人的?居然能坐在徐先生的右手,齐大人居然也毫无异义?” “不知,难道是荆少师?” “怎么可能?文广兄,你有多久没关注时事了?不知道荆云已经被陛下贬到国子监读书去了么?” “啊,还有这等情况?我倒是不知,这些一心只读圣贤书了!” “莫方,我告诉你啊,是这么一回事……” …… “七安先生到!”一声唱名响起,徐长山同齐修明同时起身,迎了出去! 在座的学子惊愕不已。 “这是何人?竟让徐先生亲自相迎?” “怎么从未听过这样的名号?” …… 崔璟抬头,看向一旁的王栩,却见他拿起了手中的酒盏朝他遥遥举杯,崔璟抬手回敬了一杯,动作浑然成。 看着眼前动作的文书翰低头不语:十年寒窗苦读,他以为他终于走进了那个圈子,可崔璟、王栩间的一个机锋似乎就已将他排斥在外了,就因为自己是贫民子弟么?融不进这等高家世族么? 哗然声起,走入的少年人年轻的有些超乎人的想象,却生的异常出色,他可能只有十五岁,不,可能十五岁都没有,委实年轻的有些出奇了。 一身普普通通的素色长袍,腰间系了一块黑色玉珏,玉冠乌发,甚至比起席间最出色的探花郎崔璟也毫不逊色,普普通通的抬手作揖,偏偏他做来似乎多了几分魏晋遗风的味道。 “这是什么人?” “好生出色的少年人。” “是啊!” …… 议论声不绝于耳,这时有人出声了:“这个七安先生怎么听起来那么耳熟?” “是啊,有些耳熟!” “这不是那个城西的阴阳先生么?” “在城西摆摊,一一单,一单三十文,童叟无欺!” “听就是他救活了徐老太爷呢!” “徐先生是在报恩吧!” “这个阴阳先生据倒有几分真才实学!” “如此出色的人物,怎么做了个阴阳先生呢?应当科考入仕,回报君前!” “对啊对啊!” 崔璟放下了手中的酒盏,与王栩对视了一眼,默不作声的观望了起来,今次,他们是来参加琼林夜宴的,是个旁观者,而不是参与者。 不过,王栩想了想压低声音对崔璟道:“看来徐先生是要为七安先生造势了。徐先生果然是个恩怨分明的人。” “若只是恩,徐先生不会这样报的,这个阴阳先生不简单。”崔璟回道,思绪想起了他为自己做的测算,祸起西南么?果然不是泛泛之辈。 “九郎,我极少听到你如此盛赞一个人的,不过你既他不简单,那么这人便真不简单。”王栩点了点头。 少年人拂衣而坐,姿容仪态挑不出一点毛病,甚至还有几分少见的优雅。 看来挑这个人的毛病是不可能了,原先若是不知道还好,眼下知道了少年人只是个普普通通的阴阳先生,有人冷笑了起来:“一个阴阳先生如何与我等坐于一堂,而且还是如此尊贵的席位,仅仅是因为他是徐先生的恩人么?这琼林夜宴为广人才,交学术而非报恩的。人道徐先生是闻名遐迩的大儒,我看却并非如此。” “这琼林夜宴是我徐某人所设,报恩如何,不报恩又如何?这琼林风景不好,没有人强迫你去看,你自可离开!”徐长山神色淡淡的开口了,一开口却是惊人,这是……要赶人离开? 那学子闹了个大红脸,站了起来,转身就要离开。 “慢着!”出声的是那位被他出言针对的七安先生。 学子冷眼怒目着他。 “徐先生为人光明磊落,不屑争辩,懂的人自然懂,不懂的也就无甚所谓了。不过七安却不及徐先生,还是要辩上一句,徐先生公私分明,请我并非为了报恩!” “那请你何为?”学子冷笑。 “你先前不是就了么?广人才,交学术。自然是为此而来!”那位七安先生笑着站了起来,清秀文雅。 “广人才,交学术?”那学子放佛听了大的笑话一般,“我等读圣贤书的读书十年,你做了什么,谈什么广人才,交学术?” 坐下学子窃窃私语起来,这种疑问众人并非没有,胆识徐长山名声太响,以至于很少有人敢正面提出来,如此倒是好了,有人做个出头鸟,他们正好看看这七安先生何德何能能在琼林夜宴上居于左首。 “你十年苦读为的是什么?”七安先生反问,“为的是朝为田舍郎,暮登子堂?为的是做圣人弟子,以一己之力回报子?” “自然。”学子神情倨傲,“你能做什么?” 七安先生浅浅笑了笑:“知道黄少将军么?” “黄少将军当然知道。” “少年英雄!” “不世将星!” “阴阳司的人正在医治呢!” “那是个大英雄!” …… 朝堂之上或许会有文臣武官的斗法,但在这里,这些尚未涉足朝堂的学子,对于这位大楚朝赫赫有名的少年将军是敬佩的。 “我能医好黄少将军难道便不是回报子?” “黄少将军有阴阳司的人医治,不需要你来动手!”学子嫌恶的看了过来,“任你外表再如何出色,也改变不了你胸无点墨的事实,与这样粗鄙不堪的人呆在一起,简直叫人生厌。” 第七十六章 夜宴 七安先生面露惊讶之色:“原来你厌恶我是因为我粗鄙不读圣贤书。” “正是。”似乎总算找到了这位风姿过人的少年人的缺点,学子脸上兴奋不已,“你这等不读圣贤书的……” “不过,七安虽赋阴阳却也知道读书的重要性,圣贤书读的不多不少,刚好五车。”那位七安先生笑眯眯地。 “哈,你读五车?”学子似是听到了什么大的笑话一般,“别逗我了!” “七安先生学富五车空口一言,恐怕难以服众,这样吧,七安先生,我这儿有一问题,但求解惑。”有人出言高喊。 众人望去,却见是琅琊王氏的王栩。 崔璟放下了手里的酒盏看向王栩,方才言语笃定不参与的仿佛不是他一般,居然第一个跳了出来。 “请问!” 那位出自鼎鼎大名的琅琊王氏的子弟笑了起来,眼里带了几分狡黠。 这模样,众人心知恐怕这个问题没有这么好回答了。 “人人都我等子弟做学问,但这学问做的有好有坏,众纷纷,很难给出一个确切的定论。不知依先生看这定论如何划分?”王栩的相貌正是时下最为推崇的清雅之相,很难让人生出恶感。 只是这个问题就有些太过刁钻了,既是众纷纷的问题,又让她如何给出一个确切的定论,除非是能让几乎所有的人心服口服。 看她不话,王栩又道:“七安先生若是能服我,我琅琊王氏自也不会气。” 卫瑶卿抬眼,看着那位平素里名声不显,这次秋闱却横空出现的一匹黑马。如琅琊王氏这样的世族要才名远扬不容易,要将声名藏的不显山不露水也同样不容易。 目光转了转,正对上了带了几分担忧望过来的齐修明,卫瑶卿朝他笑了笑,突然开口了:“王公子这问题好生刁钻,既是众纷纭的问题,那今日我若是不能给出一个服众的答案怕是将声名尽毁了。” “七安先生笑了,七安先生阴阳十三科的功夫民间自有传扬。”王栩笑道,前半句却是如此,但后半句他没有,是一个阴阳先生要想融进他儒林学子的圈子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听文人喜诗词,依七安看来,做学问的境界同样也能用三句诗词来概括。” “愿闻其详!”王栩脸上笑意满满。 “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涯路。此为第一种境界。”这一句出自宴殊的《蝶恋花》,原意是指独上高楼,眺望秋景,西风黄叶,山阔水长。 若是做学问,那大抵便是登高望远,俯瞰路径,明确概貌吧,王栩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神色也变的认真了起来。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此为第二种境界。”这句是出自柳永的《蝶恋花》。 若是将“伊”字解为学问,简直太妙!现场已不见了嘘声,众人看向那站在上首,清秀文雅、肤色如玉的少年人,恍惚间生出了几分君子翩翩如玉,陌上少年无双的感觉。 “第三种境界……”少年人手执铜樽舀起流渠美酒一饮而尽,广袖翩翩,如暗夜明月,光芒大盛。 带着几分浸染了沧桑的声音响起。 “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这句是出自辛弃疾的《青玉案》。 “这一句是我等做学问的儒林学子要下足功夫,才会豁然贯通么?”王栩试着解释了一句,却始终觉得解释的不够到位,似乎除了这三句诗词无言可。 “妙,太妙!”徐长山抚掌大笑,“好一个三种境界,不止做学问者要有这三种境界,人生何尝不是如此呢?” 他这一笑,放佛解了禁一般,学子纷纷出声。 “七安先生回答的太妙了,我这里有个问题……” “我这里也有……” “七安先生,你方才……” …… 少年人言笑晏晏的回答,不急不缓,却总能叫人心悦诚服。 “七安先生大才,为何不参加科考?” “阴阳十三科是赋厚爱,怎能放弃,至于科考,诸位亦是良才美玉,不缺七安一个!” “哈哈哈,七安先生谦虚了……” …… 琼林夜宴很快便结束了,徐长山起身:“方才出言挑衅的是何人?” “我……”那学子脸色发红,“我先前不知道……” “中州李元。”徐长山记起了他的名字,“无知自大,以貌取人,胸量狭窄,可笑善妒,你自己有多少点墨自己不清楚么?” “我……” “中州李元,往后我徐长山的宴你不必来了。”徐长山一语而出,众人脸色大惊。 这是要将李元从徐长山的门生中除名的的意思么?这个中州李元是此次科考的第四名,也是中州赫赫有名的才子,没想到一次琼林夜宴,竟得了徐长山这样的评价,中州李元怕是完了,还好他们方才没有出声,有人松了口气。 “徐先生……”那位学子涨红了脸,还要话,徐长山已起身拂袖而去。 齐修明走到她跟前,正式打量了一番卫瑶卿,抬手作揖:“七安先生!” “齐大人!”一瞬间似是达成了什么默契一般,两人相视一笑。 “七安先生,静候佳音。”王栩朝她抬手作揖,与崔璟转身离开。 月凉如水,似乎很久之前也有人在月下独酌,她满满不高兴的看着他,嚷着不游学了,要回家去。 “你不要以为你赋不凡,会阴阳十三科就够了?”那个玩世不恭的中年人打了个酒嗝,“阴阳司的人是要跟文臣武官打交道的,我就是读书人,知晓读书人有多麻烦。你不好好读书,浪费了这等赋,有你哭的一日!” 读书人麻烦,但是不读书就服不了读书人,庙远先生,您的似乎有点道理。卫瑶卿笑了笑,大步离去。 …… “记住了,老夫人那里先瞒着,父亲母亲那里也是,看好西院的人,只要一过来就把人打出去,听到没有?”卫瑶玉交待着身边的丫头青桔。 “诶,奴婢晓得。” 话间卫瑶玉已经带着青桔进了屋,看到卫瑶卿正闭着眼睛躺在摇椅上,枣糕那丫头在帮她把头发绞干。 似是极累的模样,她半睡半醒,卫瑶玉走近,看到了她眼底浅浅的青色,不知为何愣了一愣。十三岁的年纪,眼底已现青色 “二姐,怎么来了?”眯眼假寐的卫瑶卿突然睁开了眼,神情惊讶。 饶是她轻手轻脚,却还是惊到了她,卫瑶玉哼了一声:“我来看看你罢了,这些就知道往外跑,女儿家就好好在家里呆着。” “好啊,二姐。”卫瑶卿笑了笑,满口答应了下来。 卫瑶玉岂会不知她前脚答应了,后脚依然会我行我素,叹了口气,起身:“那我先走了,你好好在家里歇着,别出去乱晃!” 六妹妹累成这个样子,这叫她如何去跟她“咱们的弟弟看大烤活人被抓到大理寺去了”这等话,她不出口,还是自己想办法好了。 第七十七章 牢房 “二姐最近在做什么?”等到卫瑶玉离开之后,卫瑶卿坐了起来,问枣糕。 “姐的话奴婢都记得呢,二姐最近没出去,那个什么赵姐也没来找过二姐。”枣糕替她把头发绞干,道,“最近二姐跟着夫人在绣衣裳,还替姐绣了两件,奴婢都收着呢,原也想等姐得了空拿出来试试的。” “嗯。”卫瑶卿应了一声。只要卫瑶玉不再生出以色侍人让大家过上好日子的想法就够了,她到底还是想的太简单了,以色侍人又岂是这么容易的事情?女人间的明争暗斗不,真入了那个圈子,光地位这一条就足够让他们抬不起头来。后宅女子言语亦可杀人,手段也不容觑。卫瑶玉的性子看似柔软,实则刚烈,注定做不好以色侍人这等事情的。 她还想再问问,只是撑不起的眼皮告诉她,这具才十三岁的身体吃不消了,要休息了,于是道:“有些乏了,我先睡了。” “奴婢替您把灯熄了。” 一夜无梦,卫瑶卿睡的很香。 …… “姐,打听到了。”枣糕疾步走进屋中,“赶车的老蔡把二姐带到大理寺门前放下的,二姐让老蔡晚一点过去接她。” “去大理寺干什么?”卫瑶卿皱眉,“昨日除了三甲游街还有什么事?” “姐,我想起来了,是骡马市,听有个表演大烤活人戏法的人被烧死了,五城兵马司把整街的人都抓进大理寺了。就隔着黄道几步的距离,因着大家都在看三甲游街,倒没人去注意那里的动向。” 抓人要把整条街都抓进大理寺,那必然不是普普通通死了个变戏法的那么简单了。卫瑶卿皱眉,忽地想起了什么一般,“卫君宁呢?” “不曾见到二公子。” “还有汤圆,去问问。” 不多时,打听到消息的枣糕就回来了:“二公子一晚上没回来,汤圆也是,二姐禁了大家的口风,我还是跟厨房的赵大娘探来的消息,奴婢又特意去门房上问了问,听昨日,李府牧家有厮过来的,正巧碰上了二姐,后来还是二姐身边的青桔把那厮送出门的。奴婢要不要再去打听打听?” “不用了。”所有的谜团瞬间明朗了,卫瑶卿叹了口气,“我知道怎么回事了,枣糕你留在这里,有什么事晚上回来同我,我出去一趟!” “诶,奴婢晓得。”枣糕摸了一把瓜子就跑到大厨房那里同厨房的几个厨娘套起了近乎。 *** “听昨日的琼林夜宴还算顺利啊,你来寻我可是出了什么事?”得了信的何太平匆匆从府衙赶了回来,以为又出了什么大事。 卫瑶卿开口:“昨骡马市那里出了什么事?林立阳怎么把一街的人都抓起来了?” 何太平愣了一愣,脸上表情古怪了起来:“这不会是……” 卫瑶卿点头:“我二弟被抓进去了。” 这还真是……何太平腹诽,姐弟浑不像亲生的,想到这里,他叹了口气:“短时间之内估计不会放出来了,不过也不会当真受什么苦。” “我知道,法不责众。”卫瑶卿点头,“林立阳出动应该不单单是为了抓一个变戏法的吧!” “当然不是。”何太平立刻肃了脸色道,“原本也是要跟你的,陈善遇刺的刺客就混在那群变戏法、卖牛羊的人群中,林立阳这个人你也知道,怎么交差怎么了事,他当然尽数一抓了事,至于哪个才是真的,直接交给狄方行了呗!” “看来段时间之内当真放不出来了。”卫瑶卿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何太平松了口气:“当然,若是卫六姐你想将你弟弟救出来,我也会想办法,但能不能成就难了。” “我知道,自然不会强人所难。”卫瑶卿点了点头,“不过我想看一看我弟弟。” “那可以,我同狄方行打个招呼就行。”何太平道。 ***************** “将军,总算把这群刁民塞进去了。”兵吏搓了搓手,回头看了一眼拥挤不堪的大牢,“这大理寺也忒了点,外头看上去大的很,内里一看就那么点点地方。” 叫骂声牛羊鸡鸭叫声不绝于耳,想也知道是他们家中祖辈在被那群刁民问候着。 “吵死了,这群刁民!”林立阳堵着耳朵后退了两步看着拥挤不堪的牢房,“跟要炸了似的,剩下的交给狄方行就好了!” “狄大人过来了。”兵吏眼睛尖,一眼就看到了狄方行,伸手一指。 林立阳回头,可不是嘛,狄方行过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十三四岁的姑娘,藕荷色的上衣,嫩绿色的长裙,梳着双髻,带着珠花,长发披在身后。 姑娘笑眯眯的望了过来,林立阳本能的皱了皱眉,而后脑中明光一闪,回头,正看到身后的兵吏在乐呵呵的点头。反手就是一巴掌:“你他妈点什么头?” 兵吏捂着脸,委屈至极,“她朝我笑,我就点头打个招呼。” “招呼你个头,这是个刁民。”林立阳已经想起来眼前这个丫头了,回头再次看了眼快城炸了似得牢房,暗骂了两句“妈的,别出什么事来”这才转身离开。 “本官就在这里,你弟弟若是清白的,过些时日就会放出来的。”狄方行背负着双手走到一旁。 “多谢狄大人。”卫瑶卿道,走了进去,看到的那一瞬间,不止她愣住了,就连狄方行也愣住了。 “这个林立阳怎么抓了那么多人进来?”狄方行看着大理寺的牢房也被震住了,牢房里头摩肩接踵,塞满了人,瞧着人都快溢出来了。 “狄大人,女看一看二弟就出来。”卫瑶卿看着牢房微微眯起了眼。 “六姐!”几个盘着腿排排坐的少年愁眉苦脸的,还是卫君宁最先看到了她,兴奋的招手,“六姐,你是来带我出去的么?” 卫瑶卿摇头:“现在不能带你走,只能来瞧一瞧,你们怎么会被抓进来?” “谁知道呢!”一旁的章之林抱怨道,“我们在看大烤活人的戏法,谁知成真的大烤活人了,就这么抓进来了。” 卫瑶卿扫了一眼墙角:懂事一些的李欢、盛明辉跟崔琰三人低着头耷拉着脑袋一言不发,羞愧地不敢抬头看她。 “大烤活人?”卫瑶卿有些惊讶。 “对啊,我们是变戏法的。”旁边有人插嘴解释道,指了指自己,“我是口吞大宝剑的。” “我是胸口碎大石的。” “我是铁头撞石板的。” “我是缩骨钻花瓶的。” “我是头钻大火圈的。” …… 一群变戏法的?有点意思。卫瑶卿还要再话,那边的狄方行就开始催促了。 “催什么催!”卫君宁怒道,转向狄方行。 眼看争执要起,卫瑶卿连忙出声制止了卫君宁,道了声下回再来看他后才后退了两步转身离开了。 第七十八章 操心 “感觉怎么样?”何太平看了一眼面前若有所思的少女,问道。 “大理寺的大牢是谁造的,该谁负责?”卫瑶卿一出声,却把何太平吓了一跳。 仔细想了想后,何太平回道:“大理寺大牢是五年前重造的,这等事自然是工部负责,当时工部的尚书是……呃,钱元。” “户部呢?” “户部尚书吴岙五年前已经是尚书之位了,他算是半个程厉盛的人吧!”何太平注意着措辞,愈发好奇,“怎么突然想到问这个了?” “大理寺的大牢偷工减料,墙面是燧石和木料仿制的。”卫瑶卿道,“力气大一些的人都能将它撞出一个洞来。” 何太平瞬间明白了:一般的大牢或许有可能,但大理寺一贯是关押重犯的地方,大楚明律规定,大理寺必须由坚硬的石料所铸,燧石混合木料,这本身便是不对劲的。会这样的原因大概只有一个:那就是钱元和吴岙贪污。 何太平双眼发亮:“我立刻去老师那里,好他个程厉盛!在中书令大人身上安了个莫须有的贪污罪名,这个实打实的贪污罪,我看他怎么办?” “大人莫急。”卫瑶卿连忙喊住了他,“近些时日程厉盛那边的人接连遭殃,若是此事由乔相抖出来,君心难测,难免会让陛下猜忌。” “那你的意思是?” “大人替我盯着这里,三之内若是有动静便莫用多管。若是没有,大人替我再安排一下,我要再走一趟大理寺的大牢。” 有动静?何太平不解,不过还是点了点头,“可以。” “那我先走了,何大人自离去吧!”少女摆了摆手,就要起身离开。 何太平一愣:“不用送你回去么?” “不必了,我二姐来了这大理寺附近打听情况,我找找看再,回头叫辆马车回去吧!”少女着便下了马车。 何太平望着她离去的背影不由感慨了一句:“这当真是生的是女儿的身子,操的是一家的心啊!” *** “姐,怎么办?”青桔看着卫瑶玉也是一脸的茫然,“抓进去那么多人,连疏通都不好疏通。” 卫瑶玉脸上带了几分苍白,扶着墙站定,一介闺阁女子,她能做什么呢? “我也不知道。六妹妹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要去钦监任职了,怎么能再去烦她?祖母又一把年纪了。父亲母亲也……我为长,合该我担起的重担。”卫瑶玉握紧了双拳,“实在不行,我就去找石御史伸冤,那可是大理寺的大牢啊,这……二弟进去,我当真怕出了什么事。” 罢卫瑶玉自己便苦笑了起来:她自诩自己是二房的长姐,有手段有能力,可到现在看来,却是一叶障目,不见泰山了。她自己才是最傻的那个。六妹妹比她聪明的多,会考钦监,得祖母的重视,将不听话的弟训得服服帖帖的,就连上次参加城阳公主生辰宴的请帖都是六妹妹替她寻来的。她不知道六妹妹在做什么,只知道她成日里早出晚归的,有祖母的默许在里头,年纪,累成那个样子,她这个做长姐的却什么都做不了。她浑身上下,除了这张脸,还能做什么呢? 路边经过的马车掀起车帘的一角,有人透过车帘向外望去,目光瞥到靠着墙角站定的少女时不由眼前一亮:“那个那个……快停车!” 马车及时停住了,却借着冲力砸翻了路边的摊。 还不待摊贩话,那赶车的厮便扔了个银锭过来:“赏你的,滚!” 这幅趾高气昂的模样让摊贩忍不住内心问候了数次马车主人的祖宗,但形势总是比人强的,摊贩一边捡起了银锭,走到一旁,一边继续问候着马车主人的祖辈。 从马车中走出个长的是着实不错,奈何油头粉面的男子,瞧年纪三十上下,面白无须,整了整衣衫向街边走去。 “姐!” 扑鼻而来的胭脂味让卫瑶玉皱起了眉,不适地后退了一步:平心而论,眼前的男子生的不错,只是这油头粉面的样子,委实叫人不喜,而且眼珠乱转,一副不安分的样子。 “你想干什么?”青桔挡在了卫瑶玉身前。 “结识一番啊,我……” “二姐。”一道熟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卫瑶玉本能的松了口气,回头正见卫瑶卿脸色微沉的看着眼前的男子。 “二姐我们走吧!” 看着转身离去的一对少女,油头粉面的男子“唰”地打开了折扇,自诩风流的扇了扇:“好一对俏丽的姐妹花啊!” 一旁的厮立刻会意了:“放心吧爷,的立刻就去打听打听。” “哈哈哈哈,还是你懂爷的心思!” **** “临阳长公主的驸马陈工。” 卫瑶玉楞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脸色更白了:“你是他就是陈工?” 卫瑶卿点头,脸色也不大好看。 能生出青阳县主这样的女儿的父母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临阳长公主和驸马陈工是一对长安城里出了名的夫妻。临阳长公主面首无数,驸马陈工的私院里也藏了一院子的美人。毕竟有陈善做后盾,陈工这个驸马当的也不会窝囊到哪里去。两个人都是头顶绿帽三尺高的人,但身份在那里,众人也只能只可意会不敢言传。 不过到底是夫妻,这二人有些方面确实相似。俱是看上谁就抢来或骗来的货色,玩弄过了就扔到一边,喜欢的多宠几回,不喜欢的扔着自生自灭。 几年前曾经出过一件骇人听闻的事情,为了让青阳县主学习鞭法,临阳长公主和驸马陈工各拉了五个面首美人出来供她试鞭。三后十具被活活打死的尸体运了出来,当时也是闹出了轩然大波,后来被太后与陈善同时出面压了下来。 可以这么一家子都是畜生。 “这些时日不要出门了。”卫瑶卿道。 “那你怎么办?六妹妹,你也别出门了,许是过几日,那陈工就将你我二人忘了。”卫瑶玉想了想道。 “嗯。”卫瑶卿点了点头,心里却盘算了起来,陈工过几日会将她们忘了?怎么可能。不过这倒是个好机会…… “卫六姐。”便在这时有人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第七十九章 鸿门 “崔八公子。”卫瑶卿回头打了个招呼。 崔琮笑了笑:“我十三弟也被抓起来了,过来打听打听的。你们怎么了,方才似是听到你们在什么人一般?” “驸马陈工。” 崔琮脸色微变:对青阳县主这一家三口,长安城谁人不知。眼前的这一对姐妹,家世不如何,生的却着实不错的。 他想了想:“我身边有两个护院的丫鬟,会些拳脚功夫。” 卫瑶卿会意,她不需要,但是卫瑶玉需要,这般一想就点头应下:“如此倒是多谢了。” “那我回头让人送过来。”崔琮笑了笑,“卫二姐和卫六姐不必担忧,法不责众,就算当真有什么事,不是还有别的孩子挡在前面呢么?” 卫瑶卿笑了起来:“别的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崔十三公子在,崔司空定会想办法的。” 崔琮闻言也笑了起来:“来要不是我腿脚不好,这次是要同他们一起去的。” “你一起去也不过多抓一个人罢了。”卫瑶卿道。 崔琮大笑了起来,他生的很不错,或者崔家的孩子都生的不错,即便这般大笑开来都不让人觉得无礼,反而多了几分洒脱不羁,若非那条拄着拐杖的腿,崔琮必定也是个如崔九郎那样受女子追捧的儿郎。 “有道理,进去了他们还要顾着我的腿疾,岂不是更麻烦?”崔琮着摇头叹道。 崔琮离开之后,卫瑶卿回头,却见卫瑶玉抿着唇一脸严肃的模样。 “怎么了,二姐?” “这个八郎看起来不错,若不是腿疾,不比崔九差,而且他身上没那么多莺莺燕燕,若是他的话,你同崔家的亲事选这个八郎也不错。”卫瑶玉一脸严肃的道。 卫瑶卿哪知道这功夫她竟在想这些东西,不由失笑:“好了,二姐,莫想这些了,先回去吧,陈工是个人,还是要心行事的。” 晚些时候,那两个丫鬟就被送过来了,卫瑶卿直接把丫鬟送去了卫瑶玉的院子,她可不觉得陈工不会做夜里拿人的勾当。还是早些防备为好。 ******************** 穿过回廊,脸上涂着花花绿绿颜料的戏子从他身边经过,王栩早已见怪不怪了,还记得孩童时,他还曾被这些涂着花花绿绿颜料的戏子吓哭过,孩童的他眼里看到这些花花绿绿的脸谱时是惊慌而失措的,觉得脸谱狰狞又恐怖,现今看来却觉得有趣不已,偶尔兴致起了,还会亲自上场唱上一段。 一个满脸沟壑,面目慈祥的老人坐在廊下看着戏台里的唱念做打,嘴里时不时的跟着哼两声。 台上演的是鸿门宴,老人嘴里正念着“项庄出列,请以剑舞!” 正巧碰到项庄舞剑,意在沛公么?王栩笑了起来,笑容来的莫名其妙,收的也快:“祖父!” 正独自看戏哼唱的老人不是旁人,正是这一代琅琊王氏的家主王老太爷王翰之。 王老太爷回头:“七郎来啦!” 王栩族中排行第七又称王七郎。 “来听戏。”王栩走到王老太爷身边坐了下来。 台上演项庄的戏子同项伯同时拔剑起舞,兵戈交错。 “昨日琼林夜宴,徐长山要为城西那个阴阳先生七安先生造势。” “觉得如何?”台上的项伯又一次挡住了项庄的长剑,王老太爷连声叫好。 “非池中物。”王栩跟着一起叫好,“我拿学问试了试他,做的一手好学问。” “做的一手好学问为何不参加科考?”王老太爷笑眯眯的看着台上的樊哙举着盾牌冲入了宴会质问项羽。 “一个同时有儒林之才与阴阳十三科赋的人。”王栩答道,戏台上的项王大呼“壮士,赏他一杯酒。” “嗯,我王家不要与他交恶。”王老太爷拍手叫好,台上演樊哙的戏子在质问项王为何听信谗言。 “栩也是这样想的,那个七安先生想要插手医治黄少将军,徐长山准备入局了。”台上刘邦离开,留下张良道歉。 “今儿的鸿门宴唱的好!”王栩站了起来,鸿门宴已至尾声,范增大怒,项羽放走了刘邦,“卖他个人情吧,徐长山出头的时候,祖父帮一帮吧!” “好。”王老太爷起身拍手鼓掌,不知王老太爷是在夸这戏演得好还是在应允。 王栩也跟着笑了起来:“祖父,那个人呢?” 鸿门宴已至尾声,刘邦回营,立刻杀掉了曹无伤,台上演刘邦的戏子大声吼道:“杀!” “是!”王栩神色肃然。 “我世族要谋家族百年,有时候自当同进退,但是崔远道那个木雕菩萨想要做世族第一也要问我王家答不答应,空手套白狼,没有那么容易的事情。”王老太爷笑眯眯的坐了下来,下面一场是霸王别姬。 “鸿门宴上心软,英雄末路了啊!” “祖父这一场我也爱看,我陪您一起看。” “七郎,你霸王要回江东么?” “若是我,定要寻个替身,刘邦手下多谋士,虞姬一定要死。自己回到江东,焉知有朝一日不能东山再起?”王栩言笑晏晏,文雅而清秀。 “是啊,但凡能忍者才成大事,”王老太爷怪叫了一声,“大王,您忍了那么多年了!再忍一忍又如何?” “隐忍多年而来,必来势汹汹!”王栩笑了起来,“其实还能更妙,虞姬美貌,刘邦爱美人,她若是跟了刘邦,内有虞姬相助,外有项王隐忍,何求不能卷土重来?” “噫!美人啊,心也是肉做的,也会动情,焉知她不会在刘邦的照料之下动情?”王老太爷唱了一声,“动情如何?” “那就换个周姬、王姬、李姬。”王栩笑眯眯的看向戏台之上,“美色嘛,下美人多的是,没有谁是无可替代的,岂如国士无双,无可替代?” “好!”王老太爷叫了一声,招手让台上的戏子过来,“换一出,把这出《霸王别姬》改成霸王偷换日,隐忍过江,虞姬假意身许刘邦!” “速速改来,三日之内,我要听到这一出新戏!”王老太爷抚掌而笑,“改的好就赏一曲千金!” 班主大喜过望连忙应声,下场改去了。 第八十章 本家 前头吵吵嚷嚷的声音传来,王老太爷循声望去:“这是怎么了?” “从北边弄来的两只家伙,跟我们是本家呢,让祖父拿来养养。” “哦?”王老太爷游戏惊讶,“是何物,我倒要去看看。” 见到王老太爷过来了,下人皆规矩的走到了一边,中间一只食盒里装着的两个家伙正睁着眼睛往外瞧,看到人怯生生的模样。 王老太爷一喜,伸手抱起了其中一只,摸着家伙额头的“王”,老太爷连连点头:“果然是本家。” 话间手已经伸到了家伙的嘴里,家伙立刻张嘴咬住了。 “不疼啊!”王老太爷状似无意的感慨了一声。 “还不曾长牙。” “长了牙也无妨。” “祖父,会不会养成祸患?” “我王家家大业大,不怕这一点祸患。”老太爷拿吃食喂着家伙,家伙吃了几口,许是方才喂过了,不想吃了,撇过头去,不看一眼吃食,“诺,喂饱了,它撑了,就算递到它嘴边它都吃不下。” “祖父的是。” “等到黄少将军的事情缓一缓,你们这些孩子就该入职了,三甲应当均入翰林院编书,从议郎开始,议郎好啊,挺清闲的。”王老太爷逗弄着家伙,道。 “那就让崔九别那么清闲,省的他有闲工夫去查七安先生的底,孙儿会找点事情让崔九做的。”王栩笑了起来,“左右孙儿也闲,吃饱了撑着没事干不就该找点事情做做嘛!” “那你去吧!”王老太爷拔着家伙的胡子道,“反正是孩子的玩闹,我们这些老家伙就不插手了。” “起来,这个七安先生的来历……”王栩想了想,又道,“难道崔家就没有查过么?” “查到一半就断了,是徐长山下手阻止了。”王老太爷道,“阻止也好。管他什么来历,弄清楚他的目的就成,不冲突就助他一把,冲突就让他别出现了。” “是。” ***************** “饿死了!”大理寺的牢笼里全是被抓来的百姓,眼下却三三两两无精打采的躺着,“连饭都不给吃,就给点水塞牙缝,这群人是要诚心饿死我们么?” 坐在墙角的少年们也脸色灰暗,耷拉的躺着:从到大不锦衣玉食也是一时无语的,哪里受过这样的苦,几没给饭吃,没得洗澡,周围混合着汗味臭味,隔壁牢笼里拴着牛羊鸡鸭物件的叫声传来听的人心慌。 “怎么办,要饿死了么?”平素里最爱话的章之林搓着脏兮兮的手,眼看就快哭出来了,“我爹也没来瞧我,连饭都不给吃,是要饿死我们么?” 人的哭喊声似乎带了几分渲染的能力,呜咽声开始此起彼伏的响了起来,中间夹杂着谩骂。 “五城兵马司这群王八蛋,是要饿死我们么?” “是啊是啊,每次出动都鸡飞狗跳的,上一回还掀翻了我的摊子,从来不道歉!” “那个狗屁的护城将军林立阳就是个土匪!” “我草他林立阳八辈祖宗……” …… 谩骂声起,众人开始问候起了林立阳的祖祖辈辈。 都两了,还是没什么动静。六安从大牢顶上扒拉开砖瓦往里瞧去,打了个哈欠:他也两没睡了,就打个盹儿,就一会会儿,这般想着渐渐进入了梦乡。 “真是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啊!”章之林感慨道。 李欢看了他一眼,已经没有力气去纠正他的用词错误了。 “下一句是什么?”有人好奇。 “当官不仁,以百姓为刍狗!”章之林道。 李欢翻了个白眼:错就错吧,句子虽然不对,但用在这里也适合。 “对对,以百姓为刍狗!” “不把我们当人看!” “就是啊,就当我们是骡马,这群当官的太过分了。”百姓们纷纷点头附议。 “现在更是要活生生的饿死我们,这群当官的畜生!” “对,畜生!” “妈的,林立阳,我%≈ap;ap;ap;ap;ap;ap;ap;*≈ap;ap;ap;ap;ap;ap;ap;#@?……” 百姓们又开口问候起了林立阳的祖辈。 “我忍不了了,总得给口饭吃啊!”有人大叫了起来,“不给饭吃,我宁愿现在就撞死!” 众人抬头望去,却见是个胖乎乎的少年人,被同他一起的少年人拉住了,胖子一屁股坐在地上开始抹眼泪:“我朱赫从生出来开始到现在还没饿那么久呢,呜呜呜……” 众人看着胖子身上上好的锦缎叹了口气:“估计是哪户人家的公子,诶,连大户人家都抓进来了,我们又能怎么办呢?只好活活饿死了么?” 这时候,有人出声:“其实……其实也不大会。” “你谁啊,胡什么,我们连饭都没得吃!”有人大怒,瞪向出声的那个人。 那是个瘦瘦的男子,见状连忙摆手:“不是不是,大家误会我的意思了!我是,当官的不给我们饭吃,我们可以自己弄来吃嘛!” “怎么弄啊?”飞来一只鞋子,“别他妈瞎!” “怎么不能?”那个子男的着就走到牢门前,深吸了一口气,而后一只手从老门的木栅栏里头伸了出去,然后弯下身子,头从里头伸了出去,再然后身子,再然后腿,整个人眨眼的功夫就已经走到了外头。 “这……这……”众人看的目瞪口呆。 那个个子男人已经到了外头,笑眯眯的拱手一揖:“惭愧惭愧,老本行而已,我是表演缩骨钻花瓶的,吃饭的本事而已!” “好戏法!”角落里的少年人们爆发出一声喝彩来,率先鼓掌。 掌声随后而起,掌声如雷。 “从咱们那里收来的牛羊鸡鸭还有番人倒卖的香料就在隔壁,我可以过去拿!”个子男的道。 “都是些生东西怎么吃啊?”有人问道,“咱们又不是那些匈奴人,吃生的,那血淋淋的怎么吃啊!” “这个不急。”有人笑眯眯的开口了,“大家放心,这里有火的。” “燧石。”那人拍了拍墙壁,“里头还有木头,我一眼就看出来了。” “真的假的?”有人惊疑,“你确定?” “当然。”出声的男人长得白白胖胖的,“我吃饭的家伙我不会认错的,我也是变戏法的,表演头钻火圈的。” “太厉害了!”少年人们的眼中满是崇拜,鼓起掌来。 掌声如雷。 第八十一章 刁民 “隔壁有牛羊驴马鸡鸭,你们要吃什么?”个子男的去隔壁走了一圈回来问道。 “驴肉、牛肉跟羊肉。”角落里的少年人从身上摸出一枚银锭扔了过来,“谁的驴、牛跟羊,就当我买了,请大家一起吃。” 众人眼眶发热:这世道还是有好人的! 欢呼声起。 “这是谁的香料?” “我的。这等时候怎么还好收大家的钱,就当是请大家一回吧!” “我那里有些兵器架,可以支起来做个烤架。”有人比划着。“咱们粗人不讲究一些。” “我这回带了点胡人的番薯过来,烤起来也好吃。” “还有胡人的红果子叫番茄。” “我那里的叫洋葱。” …… 乱糟糟的牢笼里这时候居然井井有条,也没有出现谁冒认的情况,大概还是子脚下,百姓教化的好,路不拾遗的古风正在崛起吧。 脱了上衣露出精壮的身体,肌理毕现。 有人打了个呼哨:“好身材!” “惭愧惭愧。”男人抱手:“胸口碎大石的,一身赘肉怕是要将人吓走了。” 有光头男子解开了头上包裹的头巾,拍了拍锃亮的脑袋:“铁头功,练了二十年了,大家放心。” 众人自觉走到一边,让两人站了出来。 如吆喝号子一般吆喝起来:“一!二!三!” 两声闷响响起,墙体破了一个洞。 “好戏法!” 掌声如雷! 在屋顶上打盹的六安睡梦中似乎察觉到了几声震动,迷迷糊糊醒过来时却不由皱起了眉:“什么味道,怎么那么香?” 看到身边冒起的炊烟时六安顿时困意全消:烟,怎么会有烟?真的有动静了,卫六姐对了。 这里怎么会有烟,六安从砖瓦缝中向下望去,这一看却是吓了一大跳:打个盹的功夫,大理寺的大牢里就少了两间牢房了。有人以手作刀,将支起的木梁砍成了一段段;有人整整齐齐的将木梁堆到了一边,正中一只巨大的烤架上架了只羊腿;有人正在将另一只烤好的羊腿一点点的分成一块一块。分工明确,众人排队领食,没有一人发出吵闹声,到底是子脚下的民众,教化出众,话的声音都刻意压低了不少,似乎怕吵醒了吃饱睡去的旁人。 六安看的目瞪口呆,终于忍不住爆出了人生第一句粗话:“卧槽,牛逼!” ********************** “将军将军,不好了!” 正在午睡打盹的林立阳反手一个巴掌,“谁不好了?” 兵吏捂着右脸:“是我!” “什么事啊?”林立阳还未完全醒来,半眯着眼看着他,“有话快,有屁快放!” “大理寺牢笼里的那群刁民把牢房吃了!” “啪——”林立阳反手又是一个巴掌:“你当老子傻啊,那群刁民连牢房都吃?刁民也是人,你当是怪物啊!” 可不是傻么?兵吏腹诽,却不敢直,只敢捂住两边脸道,“那群刁民在大牢里吃烤肉,把几间大牢给拆了!” 林立阳一下子困意全消,“腾”地一下站了起来:“你他妈不早!” 我想的啊,你给了我两巴掌。兵吏苦着脸心道。 林立阳披上外套就冲了出去:“可有跑了人?” “没有。”兵吏着心中也觉得奇怪,都能跑出来拆了几座牢房了,居然还不跑,难道当真是子脚下,民众教化出众么? 林立阳匆匆赶到的时候,大理寺卿狄方行早已闻讯赶来了,正沉着脸看着眼前的牢房。 那群从骡马市抓来的刁民一个一个的被押了出来,规规矩矩的,没有人试图反抗逃脱,这幅安安静静听从安排的样子,当真外表像极了良民,可惜内里就是一群刁民。 除了嘴上有吃完烤肉还未擦去的油渍外,似乎没有什么不妥。 “清点过了,一个不少。”记录的官吏数了数,松了口气,“没有人逃脱。”只是完这句话,看着破了大半墙体凭空拆下的几座牢房又觉得讽刺。 “我们快饿死了!”有人。 “不给饭吃!”有人继续道 民众开始辩解起来。 “我们吃的都是我们自己的东西!” “我们也付了钱的!” “就是啊,我们一个都没逃!” “我们也没有办法,好好的摆摊做些生意,被你们抓起来了。” “这几又累又饿。” “我在骡马市摆摊的,那个什么死掉的变戏法的跟我根本没有什么关系。” “对啊对啊,大人明察!” “我们没有杀人,我们是冤枉的,总不能饿死我们吧!” “你们准备关我们多久?” “我们要伸冤!” “对,找石御史!” “对,对对,我们去找石御史!” …… 这一幕,狄方行跟林立阳都觉得有些眼熟,似乎不久前也有相似的一幕。两人对视了一眼,极有默契的撇开眼去。 “大人。”一旁记录的官吏看着脸色沉的可以滴出水来的狄方行,“这次要让石御史接吗?” “你放过石忠堂吧!”狄方行道,“上回就差点没缓过来,这次要是再让他接,他就要两脚一蹬上西了。” “大人的是。”官吏完又有些庆幸,狄大人果然是个好官,不但对下属极好,就连对同寮都是如此尽心为他人考虑,大概这就是传中的好人吧! 狄方行剔了剔牙:他是从饭局上被拉过来的。 “让石忠堂缓一缓吧,身体养好一些,看这样子一次闹的比一次大,这一次的我还兜得住,下一次兜不住了就让他来!” 官吏浑身一僵:果然现实往往能给人当头一棒。 “为什么没人给他们送饭?” “送饭的牢头前晚上摔断了腿,忘了这一茬了。” “手艺还不错。”吸了两口仍未散去的香气,狄方行道,“还挺香的,我们进去看看。” 大牢里头空荡了不少,似乎比往日看着更顺眼了些,在断裂的墙体上仔细看了片刻,狄方行就笑了起来:“哈哈哈,不错,不错,准备奏折,本官要上奏!” “啊,上奏?”官吏一下愣住了,“参这群刁民么?” “刁民也要教化成良民,本官虽不是父母官也要爱民如子,他们不听话,好好教就是了!”狄方行道,“我要参原工部尚书前元,户部尚书吴岙贪污!这是贪污大案!” “那这群刁民呢?”官吏指了指被押出来的百姓,“还带回牢里么?” 狄方行眼皮一跳:“这怎么成,这是证物啊,让他们吃了怎么办。嗯,让我想想,送去何太平那里,他是父母官,何青爱民如子,让他好好教化教化他们。” “还有记得告诉何太平一日三餐要备足,不然拆了他那长安府衙可别怪本官没有提醒他!” “诶,好咧!” 第八十二章 讨债 忙了一下午,总算把大理寺大牢迁过来的百姓安置好的何太平直奔后衙。 “这是你做的?”何太平指了指长安府衙大牢的方向,有些不敢置信,“拆了牢房,你怎么想的出来?” “这次可冤枉我了。”卫瑶卿道,“不是我。” “他们还能自己想出来不成?”何太平瞪着卫瑶卿,明显不信。 卫瑶卿笑了起来:“三教九流的人物有时候不可觑,至少有人能一眼就瞧出大理寺那座牢房里头全是燧石和木头仿制的石料。” “你也能。”何太平道,“所以你一眼就知道钱元跟吴岙贪污了。” 卫瑶卿点头:“算是吧!”市井之中有些东西是高门世族中永远看不到的。 “当真什么都没做?” 卫瑶卿想了想:“要真做了什么的话,大概就是在那送饭的牢头经过的地方泼了油,让百姓们饿了两吧,真是罪过了。”她的表情一脸的虔诚。 何太平倒抽了一口冷气,想到什么似的:“所以你让我找人盯紧了大理寺大牢的动向,若是有动静就罢了,若是没动静,你会再走一趟,提醒他们是不是?” 卫瑶卿点头,道:“毕竟法不责众嘛!” “近两日可有什么事?”不管怎么,狄方行接手总比他们的人动手要好得多,何太平轻舒了一口气,也跟着坐了下来。 “我跟我二姐碰到了陈工。”卫瑶卿淡淡的一句话险些让何太平跳起来。 “什么?” 卫瑶卿点头:“嗯,我借了崔八公子两个有拳脚功夫的丫鬟替我二姐看护院子。” “那你呢?”何太平道。 “我没事啊,何大人放心吧!”卫瑶卿道。 何太平面色古怪的看了她一眼:“卫六姐,你会对陈工下手么?” 原来他问的是这个,卫瑶卿一瞬间的默然,半晌之后,悠悠开口了:“不可以么?” 她不可以么。何太平倒抽了一口冷气:他就知道她是打的这个心思。一瞬间似乎是被蛊惑了一般,何太平自诩一向理智的头脑丝毫不顾虑要杀掉陈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而是肯定她一定能成功之后,他皱起了眉:“现在杀似乎不大合适,会把陈善引进京的。” “陈善原本不就要进京么?”卫瑶卿反问。 “可是他现在遇刺被阻在了半路上。”何太平道。 卫瑶卿笑了起来,何太平看着眼前的姑娘眼睛弯成月牙的模样,还未长开的面容露出了两颗的虎牙,一副人畜无害很是可爱的模样。 只是可惜她一开口,“果然啊,陈善进京遇刺是长安城里的人动的手啊!” 他就知道这丫头不是省油的灯,何太平叹了口气,破罐子破摔的点了点头:“应当是的,老师也是这么的。” “但对外是江湖术士动的手,不少所谓的聪明人会自然而然的联系到已故的张大师。”卫瑶卿支着下巴:虽然她祖父已经亡故了,但是利用他祖父这笔账她还是要记下来的,虽然罪不至死,但哪一也不妨碍她反利用一下。反正她重生回来就是来讨债的,这是思考了很久以后她重新找到的人生目标。前世她的目标是成为大楚最出色的大师,为黎民百姓造福,这个目标虽然不错,但短时间内看不到未来,难免有些没有动力;而现在她改了目标,她在心里立起了一本帐册,详详细细的记着欠她张家的每一笔债,她是来为她张家为卫瑶卿来讨债的,讨一笔,划掉一笔,她发现她都会很高兴了,每讨完一笔都能让她产生奇怪的成就感。 “你现在要干什么?”看着眼前的少女突然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何太平不知为何,生出了几分后怕感,干咳了两声问道。 “当然是等啊!”卫瑶卿奇怪的看了他一眼,“不然呢?”罢似是想到了什么一样,“对了,替我注意一下,徐长山向陛下进言让我替黄少将军医治时,琅琊王家有没有人帮忙话,没有的话……” “怎么样?”何太平眼皮挑了挑。 “当然是记下来啊,这是王栩亲口答应的,愿赌服输,我可是当了真的!”少女“啧啧”叹了两声。 “陈工若是不主动找我的话,我就不动手,他若是主动地话,我也不保证我会做出什么事来。”卫瑶卿起身,“有青阳县主在,我看就算他忘记了,他这个好女儿也会提醒他的。” 目送着卫瑶卿离去的背影,何太平叹了口气:陛下最好把青阳县主看牢了,否则当真闹起来,指不定陈工真的会死,到时候怕是有的忙了。 *************************************** “九郎,这个麻烦你重新作一下注释,我看不大懂。”王栩笑眯眯的把手里的《水经注》递了过去,“我看不懂,接下来的校对就完不成了。” 崔璟抬头看他:“你倒是空闲!” 话语之中意有所指。 “可不是嘛!”王栩笑眯眯的拍了拍手,“就是太闲了吃饱了撑着没事干嘛!” “那这本《三分道》麻烦你来注释一下。”崔璟着把一本同样不薄的《三分道》递了过去。 王栩接过,摸了摸鼻子:“还当真是礼尚往来啊!” “应该的。”崔璟笑了笑,低下了头。 文书翰抬眼看了他二人一眼,本能的察觉出这二人似乎话中有话,但贫寒学子,自幼为的是生计发愁,周围的贩夫走卒也没有这么多话中有话的弯弯绕绕,他有些不习惯的拉了拉衣裳,虽然他的衣裳穿的很干净,很工整。很多时候,他只会以沉默来应对,于是众人皆道今年的状元郎书读的是不错,只是未免有些木讷,活似个书呆子。 “我做完了。”文书翰起身,手不习惯的放在两侧拉了拉衣角,“可要帮忙?” “不必了。”王栩笑了起来,一如既往的清秀文雅,“毕竟礼尚往来嘛!” 崔璟抬头笑了笑,低下头去。 文书翰干笑了两声:“今日坐班的时辰已经过了,我先回去了。” 两人抬手回应,动作浑然成,那是自幼便受到的良好教导,是印刻在骨子里的优雅。 文书翰突然生出了几分局促,干笑了两声,拿起书袋,转身离开。 第八十三章 作保 背着书袋在长安城中行走,这座大楚的都城也是如今大楚最繁华的城市,各地民众汇聚一堂,随处可见高鼻蓝眼的胡人商客。这都是柳州所没有的。年幼的时候,他住在柳州最脏最乱的贫民巷道,日夜苦读,原本以为最繁华不过柳州的街市,如今看来,却是他想的太少了。一边走一边用手触碰着街边的青砖白瓦,这座古老而繁华的城市,给他带来的是陌生、好奇还有格格不入。 十年寒窗无人问,一朝成名下知。他从寒窗苦读为生计发愁的学子一跃成为朝廷的议郎,不用再为生计发愁,却仿佛是一个外人勉强站在那个圈子里,同是三甲的另外两人才学不比他差,甚至若非因为陛下考虑的制衡,状元郎都论不到他。朝堂宦海的形势错综复杂,他看不明白也看不懂,或许直到如今,他才明白为什么有那么多人,终身止步议郎的位置,一当就是几十年。 他大概也要做个老议郎了吧!文书翰心想,抬头看向前方,前面就是城西,长安城中贫民所居的三街九巷就在这里,还未靠近便见烟气缭绕,话声,议论声的喧嚣不绝于耳。紧绷的心也慢慢放松了下来,他习惯了这样的味道。 “七安先生,今又来了啊!” “前两都没看到你。” “烧饼要吃么,七安先生?” “七安先生,今儿一单生意做了没有,我来碰碰运气。” …… 闹市中布衣独坐的少年人,目光清亮平和的同众人打着招呼。 文书翰站了一会儿,走了过去。 “先生。” “文公子。”那位七安先生一眼就认出了他来。 “还未多谢先生施粥之恩,我也领到了粥。”罢,他郑重其事的向他行了一礼。 “举手之劳罢了,不必客气!” 他笑了笑。 “可是这议郎做的不自在?”卫瑶卿抬眼看他,三甲入了翰林院,分别被封为朝议郎、承议郎和奉议郎。 “七安先生算出来的么?”文书翰尴尬的笑了笑。 那位七安先生摇头:“这个不用算,琼林夜宴,你是平民学子中的状元郎却一言不发,虽表面上默不作声做出木讷书呆子的样子,实则你有些慌张。”就像一个努力想要融进这个圈子,却又不知道如何进去的孩子一样,傻傻的站着,因此担上了木讷书呆子的名头。 “七安先生果然厉害。”文书翰苦笑,“一点都不错,我看不懂也听不懂他们的话,但我知道这不能随意插嘴。” “宁肯不,也不敢乱,文公子果然是个聪明人。”卫瑶卿笑了起来,“你既会跑到三街九巷,相比还是喜欢这儿的味道,往后可多往我这里坐坐。” “真的么?”文书翰有些惊喜,随即赧然,“我……我会不会打扰先生的生意。” “一一单,求的人自然会来,不会来的人就是你不坐在这里也是无用。” “那多谢先生了。”文书翰抬手,转身离开。 “是木讷还是奇货可居,要看碰上什么人了。”卫瑶卿笑着摇了摇头,似是在自言自语。 现实不是话本子,她有血海深仇却没有没有巧遇惊才绝艳之辈,再将其收之麾下的好运。在外人看来,她的手中只有一群旁人眼中的乌合之众。她看向面前来来往往的人群,为生计发愁的贩夫走卒,却是她如今手下一支最大的倚仗。以乌合之众对抗那些宦海沉浮的老手么?有点难啊,但也并非不可为。君舟民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但愿这话的荀子保佑女啊! 一枚硬币高高的抛起,落于桌上,直立于桌上的硬币引得经过的孩童连声叫好,卫瑶卿笑眯眯的从口袋中摸出一把糖抛向空中,孩童兴奋的尖叫嬉闹着捡着地上的糖果…… ******************************************** 朝堂之上,群臣战战兢兢,太子太傅徐长山出列,站在下首,上首的明宗帝不话。 “一个江湖术士……”有人道,“难道我阴阳司的人还不如一个江湖术士?那把我阴阳司的人置于什么位置?” “陛下亲赐的‘大术仁心’,难道你是在质疑陛下么?”徐长山眼皮都不抬一下。 明宗帝成功一噎。 那是你上回找陛下求来的,怎的这会儿居然用这个来堵陛下的嘴,当真是奸诈,众人腹诽。 “也没听那个什么七安先生的做了什么大事啊?” “是没有什么大事,不过出手救治家父而已。”徐长山道,“在太医院跟阴阳司的人都家父药石无医的时候。” 质疑的人仿佛凭空挨了一巴掌,脸上火辣辣的疼。 他人质疑,徐长山接招,推搡半晌之后,有人出声了。 “我倒是也听闻了那个七安先生很是不错,并非沽名钓誉之辈,应该可以一试。”出声的人居然是司徒王瀚之,众人惊讶不已。谁不知道王瀚之是出了名的不发声,在朝堂之上一向甚少发声,他突然出声,着实让众人惊到了。原本就因为徐长山出面而有些活络的心思纷纷活络起来。 “臣附议。” “试一试也无妨,术业有专攻。” “黄少将军那么久不见好,不妨可以一试。” “哼,我还是不同意,江湖术士罢了,难道比我阴阳司的大师更厉害?” …… 齐修明心中微惊:何太平让他注意一下王瀚之会不会出言相帮,没想到还真的话了。居然能让司徒王瀚之帮忙,也不知道那丫头到底用了什么办法。 “诸位莫吵了,我徐长山今日前来为陛下举荐贤士,自是全心信任他的,不如这样,”徐长山抬手拿下了顶上的官帽,“我徐长山以顶上乌纱作保,若是此人救不活黄少将军,我徐长山这顶官帽也不要了。” 哗然大惊。 “不可,徐大人不可!” “是啊,怎可如此儿戏?” “不错不错!” …… 吵吵嚷嚷间,徐长山出声了:“君子一言既出,便不会收回,请陛下下旨。” 半晌之后,垂帘后发出了一声“准奏!” *************************************** 徐长山领着一个少年人向阴阳司的方向行去。 “按照你的要求,阴阳司的人都已经撤离了,现在守着的是我的人。”徐长山道,“放心,有人要靠近而不惊动我们是不可能的。” 卫瑶卿点头,看向徐长山:“听闻先生为了力荐我拿顶上乌纱做保,如此大恩当真无以为报。” “这并非为报你救父之恩。”徐长山道,“你一介江湖中人都知道黄少将军不能出事,否则边关将危,我又怎能将此事系于私恩之上?这是国事,不是私事。” “先生高义。”卫瑶卿抬手作揖,“先生如此高义,卫瑶卿定不辱命,方不负先生作保之恩。” “为了社稷罢了。”徐先生着抬手,“请!”两人跨入了阴阳司的偏殿之中。 第八十四章 施针 不过几的功夫,原先就已经脱像的黄少将军更是消瘦的不似人形了,整个人似乎是骨架上套了一层皮,眼窝深深的凹陷了进去,就连徐长山看到都吓了一大跳。 “也不用如何动作,黄少将军光是饿都要饿死了。”徐长山倒抽了一口冷气,“我就在外面,有事叫我。” 卫瑶卿点了点头,对于徐长山的信任唯有汇成四个字:“多谢先生。” “拖到毒已经深入骨髓了。”卫瑶卿伸手掀开黄少将军的眼皮看了看,起身提笔绘出一张符箓,而后反手烧了融进茶水中,递到黄少将军唇边,扣住他的喉口往里一点一点的灌进去。 虽是在外等候,可徐长山来回走动着,到底有些心焦,便透过影影绰绰的窗户往里敲,只看到似乎有几道火光升起,看样子,这个七安先生很擅长用火啊,徐长山腹诽。 等了片刻,一阵轻咳声响起。 “黄少将军,黄少将军……” 似乎有人在轻声换他,黄定渊撑开厚重的眼皮,眼前如蒙了一层雾一般,使劲眨了几下,迷雾终于散去,影影绰绰间是一个亮眼的少年人。 “你是……” “替黄少将军医治的。” 他点了点头。 那人看了看他,站了起来:“看来神智清醒了。” “徐先生,”徐长山只觉得自己还未站了多久,七安先生便走了出来,“烦请先生替我寻个人来。” “何人?”徐长山有些奇怪,“那么快就出来了,黄少将军怎么样了?” “已经醒了。”少年含笑站在原地,徐长山眼中大亮,连连抚掌大笑:“好,好!” “已退的太医院老太医杨光远老大夫,家里就住在正德门那一块,徐先生应当认得;若是杨光远老大夫外出就诊了那就把保和堂的王老大夫请来,请他们带好全套的施针过来。” 徐长山练练点头,当下便吩咐了下去,而后同他一起进了门。 床上的黄少将军已经睁开了眼睛,虽然已瘦的不成人形,双眼却还亮的惊人。 “徐先生。”黄少将军开口了,声音沙哑,勉力的在嘴角牵扯出一个弧度,“我等了这么多,还好不曾白等,多谢了。”躺在床上等死的滋味真难受啊! “不必谢我,这是七安先生。”徐长山抬手指了指卫瑶卿,“是他一力想要医治你,服了我。” “先生好生年轻,多谢了。”黄少将军笑了起来,“若非没有先生,我黄定渊这条命怕是要交待在这里了。” “救黄少将军能救很多人,基本的账我还是能算得清的。”卫瑶卿道,“救黄少将军原本就是我与徐先生商量好的,而且长安城中还是有人想要黄少将军好好活着的。” “七安先生的意思是?” “陈善遇刺了。” 愣了一愣,那位年轻的将星扬眉:“真的么?” 卫瑶卿与徐长山对视了一眼:“不管真假,陈善是真的那便是真的,至少他现在没有进京。” 黄少将军笑了起来,或许是因为双眼眼神太亮的缘故,看起来很是精神:“与徐先生跟七安先生话真是一件令人愉悦的事情。” 巧得很,不管是杨老大夫还是王老大夫人都在,两人都被拉了过来。 “不相信太医院的人?”黄少将军看着那两位被拉来的老大夫若有所思。 “人在位子上,难免身不由己。”卫瑶卿道,“要感谢两位大夫,只需要黄少将军身体大好了去保和堂还有杨老大夫那里转一圈就是了。”这世道,有名好办事的多。 黄少将军点头:“自然。” “让两位大夫歇上一歇。”卫瑶卿着走到一旁,“我来配药。” 检查了一遍两位老大夫的施针,没有任何问题。而后她便走到一旁,提笔绘起了朱砂符,卫瑶卿做这些事情并没有避讳着众人,大家能看到她每一步的动作,符纸燃起。 “这就是符医么?”保和堂的王老大夫捋着胡子,眯起了眼睛,“起来,老夫几个月前也曾见过一位符医,跟七安先生一样的年轻,不过是个姑娘,符医果然是精妙玄奥。” 徐长山目光转向眼前的少年人,目光在少年人喉口的喉结上顿了一顿,随即收回了目光,七安先生是个男子,近来长安城多出了不少奇人异士呢! “传统医术博大精深,符医却是剑走偏锋,各有玄妙之处,两位老大夫,这边请。会施解毒针么?”卫瑶卿边走边,那颜色粘稠的汤水看起来有些古怪。 “这是最基础的施针,自是会的。”保和堂的王老大夫完心道:就是我保和堂多学几年的学徒都会,不过考虑到眼前的人是定边侯黄少将军,他还是亲自来吧! “那就好。”卫瑶卿点了点头,从身边的袖带中取出一只锦囊,打开锦囊,一枚圆玉从里头露了出来。众人看着她右手拇指与食指夹住圆玉,而后似乎微微一用力,便从那圆玉上滴落下了两滴液体滴入方才的符水中。 杨老大夫脸色微变,伸手碰了碰装符水的杯子:“入手冰凉,玉中生液,这该不会是传中的……” “金津玉液。”王老大夫双眼发亮,“传中能生死人肉白骨的良药啊!难怪先生敢治黄少将军” “诶。”杨老大夫闻言反驳了起来,“药效夸大了,不过这确实是治疗伤痛的第一等的灵药。” “老大夫施解毒针,把这碗符水分入黄少将军的大穴之中。”卫瑶卿指了指符水,走到一旁,“我在旁注意黄少将军的情况。” 解毒针原本就不难施展,两位又都是多年的老大夫了。施针过后,黄少将军躺下入睡了,看着排出来的毒血,王老大夫连连摇头:“怎么搞成这样?为何不早点医治呢?” “早一点的话不需要金津玉液,有两位老大夫帮忙就足够了。”卫瑶卿笑了笑,走到一旁。 徐长山轻舒了一口气:“瞧定边侯的样子,我的官帽是稳了?” 卫瑶卿点头:“毒排出来,剩下的就是手上的剑伤了,这等皮肉伤抓几服药,养养就成,总算是幸不辱命!” 徐长山也跟着笑了起来:“是啊,幸不辱命。” 送两位老大夫离开之后,卫瑶卿才出声:“徐先生,我有一计,不知可不可行。” 徐长山愣了一愣,转头看向床榻上已睁开双眼的黄少将军:“且来听听。” “不过此事还得告知陛下。” “且先来。” 第八十五章 闲事 “此事我会向禀明陛下的。”相谈甚欢之后,徐长山将卫瑶卿送出来,“明日我会到城西来接你。” 让黄少将军手伤装作无法完全复原的样子,钓出幕后之人,倒也并非不可。他徐长山并非贪功之人,这么一提,陛下应当会见一见他吧!看着如闲云野鹤却也并非真正的闲云野鹤,贪功近利也不是贪功近利,很难界定这个人到底是个什么样子的人。 卫瑶卿点头:“那多谢徐先生了。”转身离去。 目送着少年人离去的背影,除了实在太年轻了,行事作风几乎找不到一点错处。 徐长山却忍不住皱起了眉:“也不知师承何人?” ********** 从北宫转了出来走上了主道,恰巧下朝的时候,不少朝中官吏从她身边经过,卫瑶卿百无聊赖的打了个哈欠,忽地似有所感,脑袋一歪,伸手便抓住了飞过来的两颗铁弹子。 虽铁弹子不大,但被砸上一砸,重则来个内伤,轻则断个胳膊之类的皮外伤是少不了的。 “谁砸的?”卫瑶卿拿着两颗铁弹子回头,在一群或惊愕或默然的官吏中扫了一眼,目光便转到了正中带着素白官帽,两条绘着镇魂经的绸带拖到腰间的男子身上。 瞧着三四十岁的年纪,不过在那男子身上绘的八卦图纹中,卫瑶卿已经看出了男子的品级:“阴阳司的师,你是哪位?” “你不是能掐会算么?你不会自己算啊!”那男子冷笑了两声,一脸的嚣张。 “你这个年纪的,又是个师,还是男子的一共三位,擅长符医、蛊、咒的秦越人,擅长测算、点煞、炼丹的柳镜海和擅长奇门、测算、通阴阳的尹子奇,秦越人奸诈,柳镜海懒惰,明显不可能是他二人,那么剩下的就是冲动坏事的尹子奇了。”卫瑶卿道。 这两个人起冲突就在这条朝中大员上下朝的必经之路上,众人纷纷回头望去,听到这样的评价,不由暗自偷笑了起来。这个人旁的不,便这一嘴总结几位师特点的本事就当真是一流的。 秦越人打着明哲保身的牌子两面倒可不就是奸诈么?柳镜海只理会自己的事,从不管旁事,站在旁人的角度上确实是懒得管闲事的那种人。而尹子奇,看看他在这主道上忍不住出手就知道“冲动”是没得跑了。 “我是七安,你我不曾相识,为何打我?” “谁让你多管闲事。”尹子奇冷笑。 “这么你是故意的了?”眼前的少年阴阳先生侧了侧头反问。 这清秀俊雅的少年原来就是那位昨日让徐长山先生出面力荐的七安先生,不少本欲离去的官员不由自主的停下了脚步。 闻名不如见面,李义山还是头一回看到这位指点自家风水的阴阳先生,不由神色激动的指给一旁的朱怀看:“看到没有,那就是七安先生,没想到这么年轻,跟我家欢哥儿一般大嘛!” “这孩子生的不错。”朱怀点了点头,“对了,义山。什么时候去把李欢、朱赫这两个孩子弄出来,已经关了好几了。” “我前两问过狄方行了,放心吧,法不责众,这些孩子从没吃过什么苦,少年人有点挫折才好成长嘛!”李义山倒是很想得开,“你看杨公身边那个孩子这般懂事,就是自吃了苦头,所以比一般人懂事。” 狄方行的奏折还压在明宗帝的书房之内,所以这二人还不知道大理寺大牢的事情。 “有道理。”朱怀深以为然。 尹子奇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大笑了起来:“手滑,不好意思……” “啊——”一声惨叫。 众人只看到眼前似乎有什么晃过一般,尹子奇就吃痛的捂住了嘴,两颗铁弹子砸了回来,掉了两颗牙。 “你……你故意的。”尹子奇勃然大怒。 “不好意思啊,手滑。”眼前的少年阴阳先生拍了拍手,掸去了身上根本不存在的灰,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你敢对我动手!”尹子奇捂着牙怒吼。 “谁叫你多管闲事。”少年白了他一眼,转身离开。 如此相似的回答好似前不久听过一般。 “卧槽!”一旁经过的林立阳后知后觉的摸了摸颈脖子,“够横的!文官打架动嘴,武官打架动手,术士打架直接见血啊!” 有道是弱的比不上强的,强的比不上横的,就是匪寇出身的林立阳也有一瞬间被吓到了。 总结的太好了。李义山跟朱怀对视了一眼,暗自点头。 “七安先生果然不是肯吃亏的主。”李义山道,原本想上去打个招呼的,但少年人走得很快,转眼的功夫,已出了宫门。 朱怀朝他偷偷比了个大拇指,两人会意一笑之后也出了宫门。 驻足的齐修明不由笑了起来,而后暗自摇了摇头:卫家这个姑娘,还真是…… “哈哈哈哈!”有人大笑起来。 如此豪放的笑声,除却如今会稽谢氏的老太爷谢纠不作他想,众人回过头去,果然看到谢太尉扶着腰在那里哈哈大笑:“不是吧,尹子奇,你打架还打不过一个十三四的皮孩子?啧啧啧,不行啊!” 尹子奇脸色青白交加,但对上了这位看似豪爽的谢家老太爷谢纠又不敢造次,只是默默地行了一礼,转身往阴阳司的方向去了。 “孩子,要看跟什么人比了。”一旁的崔远道笑着摇了摇头,“尹子奇的年纪于我们来讲也还是个孩子。何故跟孩子过不去呢?” “就你菩萨心肠。”谢纠打趣道,瞟了一眼还未走远的王瀚之,“还是你崔王两家的孩子争气,我家十一郎那个不争气的东西就考了个第九,才入前十。眼下在长安县衙里清闲的很,整日里往家跑。听七郎和九郎这两个孩子在翰林院很是认真,披星戴月的,年轻人嘛,累垮了身子就不好了。” “就是年轻,还经的起折腾。”王瀚之笑道,“哪像我们这群老骨头,都折腾不动了哦!” “孩子上进是好事,爱玩闹便玩闹去。”崔远道笑眯眯的道,“好久不曾手谈了,要不去我那翠竹园杀上两盘?” “既是菩萨邀请,怎能落了面子?”谢纠哈哈大笑了起来,拍了拍身边的王瀚之,“翰之,走啊,一起去啊,改日我老谢请你们两个老家伙听书,我家那个书先生不是我吹,绝对是顶尖的。” “也好。”王瀚之笑眯眯的点了点头,“你家的书先生好,我家的戏班也是长安一绝,改日定也让你们两个老家伙去听听。” “哈哈哈,是么?那我谢纠可记下了,你若是不请我,我可是要自己登门的啊!”谢纠生的人高马大,拍着胸脯,这位谢老太爷从年轻时起就是一副豪爽的模样,老了也不改本色。 “回去我就拟贴,请谢兄与崔兄一同上门听戏,正好近些时日在唱一出新戏,绝对同往常所见的不同。”王瀚之点头。 崔远道也笑了起来:“那我可记住了啊!” “放心放心!诶,你家上回那个厨子……” 话间三位老太爷已经走远了。 “谢太尉、王司徒、崔司空年轻时就是极要好的朋友,这等年纪还能如此当真是叫人羡慕啊!” “是啊是啊,老太爷们老当益壮啊!” “英雄不改当年呐!” …… 第八十六章 磨练 “六安,何大人呢?”送饭的老张头愁眉苦脸的,“里头关着的那群太能吃了,存粮不够了。” “去后院了。”六安道,“这个你先记着,回头我跟大人去。” “大人最近好像变了不少啊?”老张头往里头探了探,“往常便是让大人歇息他都不歇,现在倒三两头的往后院跑。” 六安干笑了两声,让何大人匆匆跑回后院一半只有一个可能:就是那位卫六姐来了。 “可是发生什么事了?”推门进去,何太平就开门见山的出声了,“这些时日我总跑后院,手头的案子都积了一堆,京兆府尹这个位子上忙得很。” 卫瑶卿点头:“我知道啊,我也很忙的。” 她的一本正经,何太平默然了片刻,刚想反驳,却发现似乎她还当真是挺忙的。 “你手下不是有县衙么?”卫瑶卿道,“听这回秋闱上榜的考生中有人被封到长安县衙当县令了,你这长安县衙里总算不是空着的了。我可是听了啊,这个长安县令当得闲得很,三两头往家跑。” “哪里来的消息?”何太平一副莫名其妙的样子。 “谢太尉自己的,他家的谢十一在长安县衙里闲得很,你手头那些百姓少个鸡、走个牛、偷件衣裳的案子都给他好了,少年人嘛,就该磨练磨练。”卫瑶卿苦口婆心的劝道。 “可是……” “何大人,你不妨考虑一下我的提议,那个整哈哈哈的谢老太爷自己都谢十一闲的发闷了,万一他也吃饱了撑着没事做了插一脚就麻烦了,给他点事情做做岂不是两全其美?”卫瑶卿一副为他考虑的样子,“你也可以空闲不少,陪陪夫人,他也忙起来了就没空整幺蛾子了。” 何太平:“……”他似乎有些被动了。 “何大人,我想看《安国论》。”卫瑶卿顿了顿,开口了,只是一开口就是语出惊人。 何太平皱眉:“很急么?眼下程厉盛的人盯老师盯的有些紧,老师一直想亲眼见一见你。” “改吧,这两我有点忙。”卫瑶卿想了想道。 何太平:“……”的她好像朝廷大员一样,还要择时接见。 “那好吧,我走一趟。”不过何太平还是叹了口气,妥协了,“你在这里等我。” 卫瑶卿点头。 刚出门,六安就过来禀报了:“大人,老张头牢里的存粮不够了。” “狄方行搞什么鬼,这么多人关在我这里,几日的功夫都吃掉一年的存粮了。”何太平叹了口气,脑中明光一闪:“听长安县衙的大牢是新建的,比咱们这里大了不少人,把人押到县衙去,让长安县令谢殊负责此事。另外,把本官案几上的案子卷宗搬到长安县衙去,都是些案子,谢殊应当能处理好的。办完了去贴个告示,即日起,凡有案件,先于县衙前击鼓,县衙办不了的再报到我这里。” “哪个地方不是先上报县衙再报府衙的?这长安县衙空了那么多年,总算有人了。自然是陛下黄恩浩荡,让少年人好好磨砺磨砺。”何太平连连点头,转身离去。 六安愣了好一会儿才回神:老张头的不错,大人当真变了好多。 …… “十一人呢?”才从崔远道的翠竹园里杀了两盘回来心情不错的谢老太爷不解的看了看空无一人的正房,“不是让这子在这里等我么?” “老太爷,府衙来人了……”厮凑到谢纠身边如此如此的了一通,“十一公子了,许是连晚饭都来不及回来吃了,今晚就住县衙里了。” 谢纠脸色大变,冷着脸攥着手里两颗石球转了转,而后一声巨响,将石球重重的扔到了地上:“崔远道!王瀚之!王八蛋,我草你八辈祖宗!” 好他个崔远道,好他个王瀚之,自家辈内斗见不得我家十一清闲,何太平早不动晚不动偏偏这时候动手让谢殊处理事情?何太平那样的人谁不清楚,又怎会自己将事情堆到十一头上。没有这两个老头子插手,他什么都不信。 “好你个崔远道,好你个王瀚之,手谈手谈,原来是一局鸿门宴。”谢纠大怒,“来人!” “老太爷,的在。” “给崔璟和王栩再找点事情做做,千万别让他们闲下来。”谢纠着突然哈哈大笑起来,慢条斯理的捡起了地上两个石球,“孩子上进是好事,年轻人嘛,还经得起折腾,哈哈哈!” 崔远道、王瀚之,我原话奉还。你家的崔璟跟王栩也别想好过,谁怕谁啊!大不了多点磨砺嘛,少年人多磨练磨练总是件好事。谢纠深以为然。 “对了,过两王瀚之来家里听书,让人准备准备,嗯,就准备那场武松打虎吧!哈哈哈哈!打老虎,哈哈哈,老虎……”谢纠完,转着手里的石球心满意足的离开了。 ********************************* 何太平来去匆匆,推门入屋,正见到卫瑶卿坐在屋子里,面前摆了碗鸡汤,何夫人笑眯眯的站在一旁问道:“六姐,味道如何?” “加些紫苏炖之也是不错的。”卫瑶卿道,“夫人手艺不错。” “运气罢了。”何夫人笑道,“我就喜欢捣鼓这些,下回六姐来,我再做给你吃。” “如此,多谢夫人了。”卫瑶卿点了点头。 何太平只觉得嘴角有些抽搐,一时间似乎不知该什么好。 干咳了两声,何夫人站了起来,收了碗筷,“太平,我去做饭。” 这还是头一回回来,夫人同他还没做饭,何太平苦着一张脸看了一眼一旁仿佛浑然不觉的卫瑶卿。 她都精明成这个样子了,他瞧着她都快无所不能了,会不知道提醒夫人?定是故意的。 “别幽怨了,何大人,你的脸都快扭成苦瓜了,《安国论》如何了?”卫瑶卿提醒道。 何太平连忙肃了脸色:“拿是拿到了,但老师了,千万莫要随意呈到君前。” “嗯。”卫瑶卿应了一声,接过何太平递过来的《安国论》,当下便翻了开来。 第八十七章 安国 她翻得很快,不多时就看完了,抬头望来:“何大人,你看过了么?” 何太平摇头:“自然不能。” “那你看看吧!”卫瑶卿把《安国论》推了过去。 看她神色淡然的模样,似乎这《安国论》也没有什么太过的言论,何太平有一瞬间的迟疑,可还是按捺不住内心的好奇,翻了开来。 “安国必先乱国!”这是第一句话,何太平只觉得手上一个哆嗦,险些将手里的《安国论》扔了出去。 许是第一句话太过震撼,震撼平复之后,他反而能安安静静的看完全篇了,若内容,其实《安国论》也无什么特别,通篇只在于一个词“大胆”,敢于将人心中所想出来。 关于北疆,着墨不多,卫同知北疆要定,这与陛下提拔黄少将军的想法不谋而合,并不奇怪。但是西南就有些意思了。刘姓皇族与苗族大巫的联合已是大楚几百年的心腹大患,如今气势已成,与其坐以待毙,等待刘姓皇族从长安掳走一个又一个的皇族中人,不如主动出击。甚至他还质疑陈善,陈善有有意放纵南疆成势,陈善的西南兵同南疆有过数次交手,每每都是险些得手棋差一招,有有意放纵之嫌。因为陈善深知南疆立,则陈善立的道理。这就有些诛心了,通篇总结唯有两个字“大胆”,敢人所不能。 这是卫同知几年前所作,其实有些空谈的意味了。 “你准备如何?”何太平放下了手里的《安国论》有些犹豫,“太过大胆了,难怪中书令大人要死谏。” “自然是呈到陛下面前。”卫瑶卿看了何太平一眼,“我伯父好不容易送出来的纸条,怎么能浪费这片心意呢!” “可是,君心难测,万一陛下……” “所以需要我来呈到陛下面前。”卫瑶卿道,“你们上谏可能就真死了,我上谏就不会。” “为何?”何太平吃惊的问道。 卫瑶卿叹了口气,起身:“陛下不蠢,你以为他不知道这些?朝中聪明人不少,你以为他们不知道?都知道。只是这件事不能拿到人前来。若是君心不够坚定,这些话的人可能会成为牺牲品;便是陛下有动陈善的想法,光是空谈也逃不出成为牺牲品的命运。” “为什么?”何太平不解。 “因为陛下现在还不能跟陈善翻脸,陛下还要依靠陈善。”卫瑶卿道。 何太平听的云里雾里:“那为何你上谏就不会死?” “因为陛下缺一个精通阴阳十三科的人。” 何太平一噎,不过也顾不得去反驳她,继续追问:“什么意思?” “延禧太后、太子跟安乐公主三人还被拿捏在刘姓皇族中人的手中,这也是陛下的心里的一块刺,也让陛下对大楚南疆交战没有信心。如今的大师李修缘怕是不敢肩负起千里独行南疆救人的重任。若是有人将延禧太后、太子跟安乐公主三人救回来,这就明南疆并非铁壁。单单救人自是不行的,若是有一份去往南疆腹地最精确的地形图,陛下的态度恐怕就要变了。”卫瑶卿道。 “是么?”何太平干笑了两声,声音里有明显的怀疑,尤其是卫瑶卿那一脸正色的模样,也不知是不是他多心,总觉得怎么看怎么有点讽刺。总觉得他何太平被她卖了都不知道。 “而且现在是千载难逢的好几回,陛下再能忍,也总有被激起的时候。吴岙同钱元俱是人,互相咬着咬着难免牵连出什么事情来。我怀疑,三年前太子同安乐公主被掳走的祭大典上的问题来的蹊跷,正好也有钱元牵扯在里头。”卫瑶卿道,“若是不趁现在谏言,再要找这样的机会可就难得了。” 何太平听明白了:“陛下在气头上或许会一时脑热给你机会,过后反悔怎么办?” 脑热一词用的极好,倒是适合明宗帝。 卫瑶卿着垂下了眼睑,“落子无悔,陛下要反悔,我自也有办法让陛下不反悔。”祖父,我大概当真做不了您那样忠心耿耿的忠臣了,张家全族的丧命之仇我一刻不敢或忘,即便殿上九重君也要为我张家一族的死付出代价。 何太平愣了片刻,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方才周围有些发寒,于是话题一转:“千里独行南疆?还要将延禧太后、太子跟安乐公主从刘姓皇族手中救出,再将人千里迢迢送回长安,这简直不是一个两个人能够做到的。不经过仔细的部署,恐怕很难成事。” “南疆与刘姓皇族排外,闲杂人等轻易无法进入南疆,人多并不见得好。”卫瑶卿道。 “你的意思是你能做到?”何太平也不知她从何处来的自信,“比大师都厉害?就算你能做到,老师也不会让你去的,太危险了。” “别人不行,至少现在我所看到的,阴阳司没有人能够做到。”卫瑶卿,“所以没办法,只能我来。”她还没有决定真的要去救人,原来的明珠儿或许会为了救人而救人,但如今对于她来,这样的辞只是服明宗帝的权宜之计罢了。就算她她能,明宗帝也不可能立刻就将那三人的安危交予她。更何况以明宗帝对陈善反反复复的态度,未来之事,难以成。 她太清楚有多少人止步钦监监生的职位无法寸进,以卫瑶卿的家世,不走一步险棋,她要等多久才能等到一次出头的机会?幸,则几日;不幸,则数十年。眼下有这么好的机会,她不想等,她要接近明宗帝才能查到张家灭族的那个真相。 “为什么你就一定行?” “大概我比较厉害。”卫瑶卿道。 何太平翻了个白眼,没当回事。她现在年纪,没碰上什么厉害人物,等碰上了,自然不会这么了。看吧,少年人太过顺遂也不是什么好事,有时候难免不知高地厚。 “不行,这件事太过危险了,老师很重视你,我也是,莫要因为呈了个《安国论》送了命。”何太平着去拿桌上的《安国论》,“咦,安国论呢?” “我收起来了。” “别去!出了什么事,我如何同老师交待,同中书令大人交待,同周老夫人交待,同你父母交代?”何太平伸手拉住了她,“拿回来。” “何大人,你觉得你能从我手里夺回《安国论》?就是那个六安也不行,放心,没事的,你见我什么时候出过事?”卫瑶卿拍了拍何太平的肩膀,“放心吧,何大人!” 还真没出过什么事,可是……何太平还在坚持:“不如商议商议再,我先同老师了再……” “他们不知道不就没事了?”卫瑶卿摊了摊手,“我先走了啊,《安国论》就带走了,乔相那里随便找个辞,就安国论不心扯坏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辞,还扯坏了,他何太平又不是跟她一样的孩子。 她要走,他根本拦不住,待到何夫人提着食盒过来,只看到何太平怔怔地在原地出神,嘴里嘟囔着:“这可怎么办才好?” ********** “什么,长安县衙那边谢家那个谢殊谢十一忙的几日没有归家了?”王老太爷连连摇头,“崔远道也太沉不住气了,这么快就出手,谢纠定会猜到是我们动的手,指不定现在就在问候我与崔远道的祖辈呢。这崔远道也真是的,平时看着还好,孩子的事情就让孩子自己去解决嘛,大人插什么手啊!” “那老太爷,要不要去谢家那里一声?”来报信的厮道。 “什么?我王家还怕了他谢家不成,开个玩笑罢了,以前又不是没有过。”王老太爷看向戏台上,“来来来,继续,我来瞧瞧你们这出新的《霸王别姬》编的如何了。” *********** “瞧着王瀚之平日里城府深成那个样子,怎么也会干出这样的蠢事来?”崔远道挥退了探子,“平白连累了我要被谢纠那个老东西一起骂了。果然是老糊涂了,孩子的事情嘛,他插什么手。” “王司徒大抵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吧!”一旁的魏先生道,“听王栩是王司徒自带在身边养的,一向器重非常。事关孩子的事情,司徒大人难免失了分寸!” “我看他是老糊涂了,平白累得我跟他一起背黑锅。”崔远道道,“估计九郎那里事情更多了。不过既然做都做了,锅都背了,就不要客气了,让人多去长安县衙里鸣鸣冤,让谢殊更忙一些吧。” “年轻人嘛,多磨练磨练才好!”魏先生点头发出了一声感慨,的确如此。 第八十八章 小厮 从何太平那里回来的时候,正看到枣糕插着腰,一旁从崔琮那里借来的两个丫鬟吉祥跟如意正低着头跟她一同围在角落里。 “你们在看什么?”卫瑶卿皱了皱眉,凑了过去,却见是两个被打昏的厮模样的人。 见她来了,枣糕气愤不已的上来告状:“姐,这两个人鬼鬼祟祟的在咱们院外探来探去,还偷偷摸进了你的院子,被我碰了个正着,还好这两个丫鬟机灵,上来就把人打昏了。” “他们怎么进来的?”卫瑶卿皱眉,“问过门房了么?” “老李是那边……”枣糕指了指西院的方向,“那边的人带进来的。” “身上有没有摸出什么来?”卫瑶卿问道。 枣糕摇头:“还不曾搜身,姐便回来了。” “哦,那我来搜搜。”卫瑶卿着便蹲下了身子。 在两个厮身边摸了片刻,很快摸出两个腰牌,是驸马陈工府上的腰牌。 看着腰牌,卫瑶卿沉默了片刻之后开口了:“第三次了。事不过三,如此惹我,我要还击了。” 这是西院的人第三次惹她了,头一回是险些将周老夫人气死;第二回是寻借口来看她,打的却是接近李欢攀高枝的主意;第三回便是这次了,带两个陈工府上的人,陈工是什么人,长安城谁人不知?西院的人是把她当软包子么? 冷笑了一声,卫瑶卿把吉祥如意叫过来:“谁带来的人,送谁那里去。”交待了一番,两人点头会意而去。 晚间的时候,卫瑶玉带着人到她这里来用饭。 吃了一会儿,卫瑶玉就放下了筷子,盯着卫瑶卿有些怔忪。 “二姐,怎么了?”卫瑶卿抬头笑了一笑。 “……没事。”卫瑶玉重新拿起了筷子,却在迟疑:是自己想多了么?总感觉六妹妹吃了好多,但看她的动作,却十分优雅,似是比自己还要慢上不少。 卫瑶玉狐疑的看了会儿,低头夹了一筷菜,继续吃了起来。 用完饭上了两杯茶,姐妹二人难得有空聊了会儿。 “吉祥如意两个丫头用着还好吧,二姐。”卫瑶卿问道。 卫瑶玉点头,却皱起了眉头:“崔八公子是看在你的面子上帮的忙,这两个丫头你领回去吧,或者领走一个也成。” “不必,还是留在二姐那里吧,你瞧我每晨起都练剑的,不用担心的。”卫瑶卿道。 卫瑶玉闻言却“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得了吧,就你那拎着把木剑的晃悠,我都能成高手了。” 卫瑶卿有些尴尬的摸了摸鼻子,没有解释。 便在这时,枣糕快步走了进来:“姐姐,打听到了。” “你叫这丫头去打听什么了?”卫瑶玉不解的看了她一眼。枣糕这丫头,拿了鸡毛当令箭,也不知又做什么去了。 卫瑶卿笑了笑,对枣糕道:“你吧!” “诶!”枣糕脆生生的应了一声,“那两个厮是在黄老夫人的房间里被发现的,西院的三老爷过去想把此事掩下来,谁知道有人在那两个厮身上摸出了三老爷院子里人的腰牌,那两个厮醒过来又瞎嚷嚷自己是驸马府的人,奴婢听了你的吩咐特意打开了大门,这件事想要不传出去都难。奴婢回来的时候,看到紫鹃扶着老夫人过去了。那些嘴碎的婆子都三老爷这个‘孝子’看母亲独居孤苦,弄了几个男的送去母亲院子,眼下西院正闹的不可开交呢!” 卫瑶玉被这一阵突如其来的消息惊的愣了一愣,但她对这等事情似乎有生的反应本能,很快意识到了:“六妹妹,那两个厮是怎么回事?” “枣糕!”卫瑶卿喊了一声枣糕。 枣糕会意:“回二姐的话,这两个厮是西院那边的人带进来的,在姐院外探来探去,想要冲进姐院内,恰巧被奴婢碰到了,就让吉祥如意把他们打昏了。后来姐让吉祥如意偷了三老爷院子里厮的牌子,塞到那两人身上,扔黄老夫人房里去了。” “有道是家丑不可外扬。”卫瑶卿轻啜了一口茶,“但还有一句话叫作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更何况又是原本就不怀好心的狼狈?无缘无故将两个厮带进来,我可不信她们不知道这是陈府的人,打得是什么主意。”她只是懒得管这等闲事,当她是泥捏的么?眼下至少先把东西两府分开来的比较好。 虽然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东西两院一个祖父,出去都不好听,但她要做的事情太多了,委实没时间去理会西院时不时的幺蛾子。这般东西两院不分开来,着实麻烦的很,她若出手,那必然要来一记狠的,让西院先老实上一段时间再。 卫瑶玉有些犹豫:“这样是否有些狠了?” “二姐一贯伶牙俐齿,西院那边的人与您相对一直得不到什么好。可依你所见,这些年,他们可曾收敛半分?”卫瑶卿反问,“上一回,祖母还险些去了。” 提到周老夫人,卫瑶玉脸色也沉了下来。 “所以,那就是打得不够痛的缘故。”卫瑶卿摊了摊手,“既如此,那就下手再重一点好了。嚣张那么多年,是该给点教训了。” 身为一个女子,她是就是气又记仇。上一回的事情她可没有忘记,一直记着呢,既然他们不求着她忘记,主动招惹她,就别怨她还手了。 “要不要去看看?”卫瑶玉坐了会儿,有些坐不住了。 卫瑶卿摇头:“毕竟黄老夫人这件事,是让祖父没脸啊,我等辈还是不宜插手,放心吧,此事祖母会处理好的。” 卫瑶玉点头,这倒是,辈不太适合出现。 *********************** “七安先生倒是来的早。”徐长山掀开车帘笑着同卫瑶卿打了个招呼。 卫瑶卿还了一礼,走上马车。 方才坐下来,就听到徐长山叹了口气,道:“陛下要见你。” 卫瑶卿并不意外:“是。” “平时也就罢了,不过我接到消息,今日早朝之上,狄方行要上奏。”徐长山道,“怕是一会儿陛下心情不大好,恐怕会刁难于你。” “无妨,多谢先生提醒。”卫瑶卿道,“陛下是明君。” 徐长山看了她一眼:“子也是人,不过我倒是忘了先生精通测算之术,想必已经算到一二了吧!” “这件事知道的人已经不少了。”卫瑶卿也笑了起来,“民众徒手拆了大理寺一半的牢房,这等惊世骇俗的事情,便是七安想不注意都难。” “是啊。”徐长山冷笑,“贪污,巨贪!若不是民众动手,我等还要被蒙在鼓里,好他个钱元,好他个吴岙,当真是胆大包。” “想来这等事情,陛下自会有决断。”卫瑶卿低下头,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第八十九章 变了 “狄大人!” 狄方行回头,正见石忠堂笑眯眯的朝他走了过来。他停住了脚步:“石大人!” 石忠堂干咳了一声,压低声音:“听你那大理寺的大牢被拆了一半,可要石某人上奏?” 就知道这种好事石忠堂不会放过,不过他狄方行也不是省油的灯。狄方行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金銮殿的方向:“石大人倒是消息灵通。” 那当然了,石忠堂腹诽,这等事情,若是让他出声来谏,定又是钓誉的美事一桩,否则,他才懒得理会狄方行呢! “那此事……”石忠堂有些焦急的看了眼金銮殿的方向,快到早朝时间了,他这里道听途的消息毕竟太少,若是狄方行肯提醒一两句,那就不一样了。 狄方行却自觉的站到了一旁:“该入朝了。” 石忠堂甩了甩袖子,只能走到一旁,暗自盘算:一会儿在朝堂之上,不如就先提吧,这万事第一个出言才是最重要的。 百官依次入朝,山呼万岁之后,明宗帝许久没有出声。 待百官跪的腿脚发麻之后,明宗帝总算出声了:“起吧!” 众人舒出了一口气,站了起来。 “臣有本奏!”石忠堂、狄方行、黄御史三人同时出声,完便同时一愣。 狄方行见状,并不以为意,继续道:“陛下,臣两日前便已递上了折子。” “朕已阅。”明宗帝的声音里听不出丝毫的情绪。 石忠堂和黄御史见状不由露出了失望懊恼之色,原本是一件多好的能钓得一身美誉的案子啊,这下倒是便宜了狄方行,不过也是,这等案子,狄方行又不是蠢蛋,自然不会轻易给他人接手的机会,办得好的话,这可是能在史书上留下一笔的大案子啊,名垂青史的好事谁会想让? “臣参原工部尚书、现工部侍郎钱元和现户部尚书吴岙贪污赃款!五年前,陛下拨款下令重修大理寺大牢,按我大楚明律规定,大理寺大牢关押朝廷重犯,所用必须是坚硬的整块石料,防止逃脱。但如今却被发现,钱元跟吴岙用燧石与木料仿造了整块的石料铸我大理寺大牢,以假冒真,经过估算,此二人贪走了近七成的白银,请陛下严惩。”狄方行接着道,“此事来惭愧,并不是由臣发现的,而是由关押其内的长安民众发现的,缘由臣已在奏折上禀明。” 这等被民众徒手拆了大半牢笼的事情真真是叫人不出口。 钱元跟吴岙早听到了这两日的消息,私下里耶找过了狄方行,奈何狄方行当面答应的好好的,一转眼便上奏了陛下。 两人连忙出列:“陛下,臣冤枉啊!” 钱元跟吴岙是谁的人,众人心知肚明,有人时不时的拿眼睛去瞟最前面的程厉盛,但见程厉盛紧抿着唇,脸色十分难看。 程相这边的人最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似是命犯太岁一样,接连祸事不断。如果之前的是打闹的话,那么从荆云开始就不是事了,先是丢了太子少师的位置被贬回国子监读书,然后是钱元跟吴岙的贪污案被人揭发了出来。尤其是后者,这绝不是事了。 “冤枉不冤枉自有陛下定论。”狄方行看了一眼他二人,“大理寺的大牢还有一半未拆呢,是真是假一见便知。” “陛下当年拨款十万两,臣是如数分发到钱元手中的,望陛下明察。”吴岙辩驳道,“更何况当时拨款,钱元也在朝堂之上,若是臣给的数目不对,他为何当时不禀报陛下,分明是钱元中饱私囊,望陛下明察!” “陛下,吴岙当时只给了臣三万两,吴岙有个孙子,在长安城中最大的赌坊长乐坊欠下了七万两的赌债,就先挪用了。臣当时心软,就答应了,过后缕催之下,吴岙并不归还,不得已出此下策,求陛下开恩。” “胡,我孙儿在国子监读书,聪颖好学,怎会欠下赌债,这国子监里问上一问便知。” “陛下,此事并非我一人知道,我家中管家也知此事。” “无耻,既是你家中管家,怎可替你作证,分明是窜供!” “吴岙,你以为我拿你没办法了么?你欠下七万两白银时,给我写了一张借条,我至今还保留着呢!” “陛下,臣没写过这样的借条!” “你自己的笔迹自己不认得么?”钱元似是早有准备,从袖中取出借条呈上:“陛下,这就是当时吴岙写下的借条,请陛下过目。” “陛下,臣想起来了,是有七万两一事,但那七万两并非此款,而是为我举家多年私藏,后来也还清了,这是我二人写下的两清文书。” “陛下,后来他又……” …… “当真是狗咬狗啊!”谢纠朝一旁的王翰之跟崔远道使了个眼色,比划了一下嘴形“狗咬狗”。王翰之跟崔远道但笑不语。 原本一桩的事情,这两人为求脱身互咬,倒是牵扯出一堆的事情。 “胡,那七万两白银分明是你贪了的,与我何干?”钱元脸色涨得通红,“就连大理寺大牢的事情也是你的主意。” “我并无。钱元,口无凭!你是个惯贪,连三年前的祭典礼的银子都是你贪了,造了个坍塌的祭台!”吴岙抓着钱元一顿咬。 这下有人坐不住了,礼部尚书孙思哲出列:“好你个钱元,三年前祭典礼原来是你搞的鬼,害得祭台坍塌,若非如此,太子跟安乐公主又怎会需要亲赴泰山,原来是你!” “太子跟安乐公主又怎会需要亲赴泰山”这一句出来,殿中不少人都变了脸色,这是陛下的逆鳞,方才孙思哲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提及了此事,这下怕是就算是太后出面想将此事化作事都不可能了,更遑论此事原本就关系甚大! “狄方行!”明宗帝开口了。 “臣在。”狄方行出列。 “朕命你……”明宗帝到一半似是想到了什么一般摇了摇头,“此事是你上奏的,你不适合审理此案。嗯,此事交由京兆府尹何太平。跟他,要他查,不管查出谁,不管牵连多少人,一个都不许放过。塌下来,有朕兜着,李德全,下了朝就去宣旨!” “是。” 随着李德全的一声应下,崔远道、王翰之同谢纠三人互相交换了个眼色:总觉得长安要开始变了呢! 第九十章献策 “黄少将军,感觉怎么样?”卫瑶卿拍了拍黄少将军的胳膊。 黄少将军微微甩了甩胳膊:“毒已尽,皮肉伤我就算扛也扛的过去,军中这些皮肉伤可没有少的时候。” “那就好。”卫瑶卿点头。 “定渊!”一道明黄色的身影出现在门前,徐长山同卫瑶卿连忙跪下行礼。 “参见陛下!” 黄少将军挣扎着想要下床却被明宗帝及时制止了:“定渊,好好养着,我这北疆还要靠你呢!” “是,陛下。” 直到这时,明宗帝才眯着眼睛望了过来:“你就是那个医治了黄少将军的人?” “民七安见过陛下。”卫瑶卿道。 一双明黄色的官靴在她跟前停了许久,才听到明宗帝出声“起吧!” 卫瑶卿站了起来。 “朕且问你,黄少将军可否能恢复的同往常一样?朕要听实话。”明宗帝道。 卫瑶卿抬头:“陛下,黄少将军成我大楚将星可不是仅仅依靠这一身武力的,更有运筹帷幄、用兵如神之才。” 明宗帝不置可否。 卫瑶卿继续道:“黄少将军的手一定会痊愈,至少能够与普通人的手比肩,但能否恢复到原先那样拉弓如满月,箭出流星无人能保证!” “大胆!”明宗帝双眼眯起,“朕要你还朕一个同原先一样的黄少将军,而不是一句似是而非的话!” “若是黄少将军方才送到京城就由民医治自然可以,可阴阳司中人人退却,避之不及,黄少将军是被生生拖废了的,陛下怎会不知?”卫瑶卿却是没有丝毫惧意,继续道。 徐长山见状连忙出声:“陛下,此事是由我徐长山拿顶上乌纱做保的,同七安先生没有任何关系,他愿意相救也不过是为了大义罢了。” “陛下,是臣的错,此事同七安先生无关,是臣未曾注意,着了黑手……”黄少将军也跟着出声。 “好了,一个两个的,朕还不曾话,就开始替他话。”明宗帝面无表情的转向卫瑶卿,“如此看来你是为了大义,朕倒成了那等不讲道理,识人不明的人了。” 卫瑶卿抬头,双目之中亮的惊人:“陛下是隐忍,而人也非大义之人,救黄少将军也是为了自己,更是挟恩逼迫徐大人。” 徐长山站在一旁似是想话,却很快就被卫瑶卿打断了,她将手中一物呈了上去:“陛下,此番献计也是为了献此策。” “《安国论》?”明宗帝打开一看,脸色陡然大变,“大胆!” 徐长山和黄定渊也看到了第一句话。 安国必先乱国! 两人也脸色大变,当真好大的胆子,连这样的话都敢,就连徐长山也有一瞬间的不敢置信。 “民不才,愿为陛下亲赴南疆!” 明宗帝握着《安国论》的手上骨节毕现:这是第一个敢在他面前这样的话的人,也是第一个敢揭开他的逆鳞,告诉他,能治好他顽疾的人。 “随朕来!”明宗帝看了她一眼,转身走了出去。 卫瑶卿应了一声“是”站了起来,歉意的看了眼徐长山:“对不住了,先生。” 徐长山深吸了一口气:“如此危险,你若是同我,我必不答应的,但眼下,你去吧!” 卫瑶卿俯首作揖,向着这个闻名下的大儒行了一礼:她救人,接近他的目的一直都不纯粹,但是他给予她的帮助却是前所未有的,圣人之师,当真名副其实。 她若当真只是七安倒也罢了,可她不是,这注定她的目的不会纯粹,卫瑶卿苦笑。她是卫瑶卿,也是明珠儿,佛祖割肉喂鹰是为善意,她却以身作饵满满的恶意,血海深仇在手,她需要接近明宗帝,才能揭开那个真相,才能报仇雪恨,不管他是一介平民还是殿上子,她要杀的不是一人,是所有让她张家举族覆灭的人,她一个都不会放过。 所以,对不住了,徐先生。 明宗帝站在面前,看着她:“敢呈上这样策论的人,朕还以为胆子很大,为何不敢抬头?” “陛下,因为民有所隐瞒,此事徐长山先生都不知晓。”卫瑶卿跪倒在地。 “这《安国论》并非我所作,是我伯父中书令大人卫同知所作,呈到君前死谏是他原本准备做的事情。女卫瑶卿,长安人氏。出门在外,化名七安在城西三街九巷摆摊,如今得见颜,不敢隐瞒。”七安先生的真实身份迟早会大白下,卫瑶卿从来没有瞒一辈子的打算。她非圣人,七安先生做下的善缘,她也是期望回报的。 明宗帝不语,出门在外,化身男子倒也得通,只是卫瑶卿的话,他想了想,很快记起来了:“是你,那金銮殿上的那个。” 卫瑶卿道:“是,那是女第一回得见颜。女赋一双阴阳眼,路遇徐老太爷确实是有意施救,因为只有徐先生才有这样的胆量,女想要借徐先生得见颜,即便黄少将军没有受伤,女也要将此论送至君前。” “但正巧碰到了黄定渊受伤,你便借为黄定渊医治的事情想要见到朕,徐长山同朕提议的让黄定渊装作右手无法复原,引出幕后黑手的想法也是你提出的,就是为了能见到朕?” “是,求陛下恕罪。” “你有何罪我要恕你?”明宗帝的声音里听不出喜怒,“不曾欺君,朕如何恕你?” “长山先生待我以诚,女却狡诈的用了长山先生的真诚,是女的错。” 明宗帝看着她久久不语,半晌之后出声:“你今年多大?” “回陛下的话,女十三岁。” “十三岁,就算从娘胎里开始学起,也不过学了区区十三年,亲赴南疆这样的话就算是阴阳司的大师都不出来,何人给你的胆量?”明宗帝道。 “女十三岁,是今次参加钦监考试的考生中最的一位,却是第一名,**阳十三科的书能倒背如流,女能救起送葬途中的徐老太爷,女能救黄少将军。陛下,阴阳十三科一贯是看赋的,女自忖有这样的赋,自然敢毛遂自荐!”卫瑶卿道。 明宗帝冷笑了一声:“这一点手段不足以服朕。” “陛下若是愿意,不妨试一试女,若是陛下觉得女可行,不妨将此事交由我,若是不成,陛下再降罪就是了。” 明宗帝看了她片刻,又出声道:“你跑到朕面前来自荐,不仅仅是为了亲赴南疆吧,还有什么?” “伯父。”卫瑶卿道,“卫家的情形,陛下或许也有耳闻,伯父照顾我们一家多年,从来不曾多一句话,畜生都知反哺报恩,况人乎?陛下,女只恳求陛下,若是女能够做到,求陛下给伯父一个机会!” 起来,真要感谢卫家这一手看似极烂,其实却暗藏契机的好牌。中书令卫同知能够年纪轻轻直任中书令,也做过同样的事情:怀才自荐,第一个着实危险,但他成功了。有第一个就有第二个,更何况同姓卫,眼下又是难得一见的机会,她自然是要把握住的。 第九十一章 机会 “我大楚之内,精通阴阳十三科的人不少,你究竟有何德何能,能让朕给你这个机会?”明宗帝冷笑,“朕看不出你身上任何一点值得朕将延禧太后、太子跟安乐公主的安危交于你的地方。” “陛下赐七安先生四个字大术仁心,女一直在为配得上陛下亲赐的四个字而努力。大术自然要有大术与众不同的地方,大医医国,大术自也要有能救的了一国的地方。女自忖有这样的实力,若是不成,请陛下降罪。”卫瑶卿道。 “大术救国?呵!”明宗帝不置可否,若是平日里,他恐怕根本不会理会,可是现在,想起朝堂之上的情形,明宗帝心里就怒火高涨,对刘姓皇族更是痛恨到深入骨髓。恰巧就在这个时候,她出现了,愿意亲赴南疆,即便看起来自己也不过是个十三四岁的姑娘,不可否认的,他心里已经动摇了:试一试罢了,若是不成就算了,万一当真可以呢? “伯父的《安国论》是他三年前所作,有些空谈的意味,但若是能救出延禧太后、太子跟安乐公主,这也意味着大楚到南疆这一条路并非死路了,同延禧太后、太子跟安乐公主一同归来的定然还有一份地图。南疆瘴气林的地图。”卫瑶卿道,“陛下是难得的有道明君,有名垂青史之志,自也有一统大楚之才。” 地图的意思,明宗帝只要不傻就能明白其中的意味。朝堂之上相争,眼下的明宗帝正是最好服的时候,至于之后,君无戏言,待她能够接近他,她自有别的办法。 一统大楚,的倒是轻巧,四百余年未将刘姓皇族一网打尽,岂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不过,若是……明宗帝双手有些微的发抖,将来他也有足够的资本去见列祖列宗了。 只能眼前的人出现的时机委实太巧了,就在他最需要这样一个敢亲赴南疆之人时出现了,出现的恰到好处,正中下怀,简直让他无法拒绝。 瞌睡来了枕头,心想事成就是如此了吧! 许久之后,卫瑶卿才听到明宗帝道:“你既坚持,我便给你一个机会,若是做得好,亲赴南疆的大事交给你也并非不可。不过朕不会出手助你,一切还要靠你自己。” “谢陛下!” *** “你的胆子太大了,我徐长山自诩胆大,但你比我徐长山的胆子还要大,连那样的话都敢。”徐长山忍不住叹道,“我实在是好奇,也不知你师出何人,竟然有这样的胆子!敢出亲赴南疆的话来,你若是当真能做到,我徐长山便真的服了你了,你也真配得上陛下亲题的这个四个字了。” “徐先生,对不住了。”卫瑶卿道,对眼前这位名满下的大儒,她当真是心存愧疚的。 徐长山不语,将她在闹市中放下之后,徐长山未出一言,转身离开,卫瑶卿苦笑着摇了摇头,转身离去。 回到卫府的时候,正看到匠人们进进出出,卫瑶卿愣了一愣,枣糕兴高采烈的过来了:“姐,你回来啦!” “怎么回事?”卫瑶卿看着进进出出的匠人问道。 枣糕立即七嘴八舌的出了原委。 原来,詹事司直卫同光把自己院子里的两个厮送到母亲床上这件事已经传开了,当时周老夫人就去了西院,枣糕有样学样的道:“老夫人是这么的,夫君若是地下有知,非气的从棺材里爬出来不可。一把年纪了,外面传的风言风语。你若是个有气节的女子,早一根裤腰带上吊了,偏你这老不休的还赖在这里。你西院爱作甚作甚,左右我东西二院早就分开来了,干脆砌堵墙分开来好了,以后井水不犯河水,除了祭拜夫君的时候。不过我周龄也不知道你做出这样的事情,还有没有脸去祭拜夫君,简直叫人不齿……” “姐,你不知道当时黄老夫人那脸色,简直成了猪肝色了。眼下就是在砌墙呢,他们西院自己去开一扇门,省的进进出出还要走咱们家的大门。”枣糕叽叽喳喳的道。 卫瑶卿一抬头,就看到了前头不远处站着的卫瑶玉,看着她们主仆二人一副无奈至极的的样子。 “二姐,怎么了?”卫瑶卿笑了笑。 卫瑶玉白了她一眼:“你是不是把二弟忘了?明日长安县衙开审,去瞧瞧去。” “真去长安县衙了啊!”卫瑶卿心道:何太平居然这般听话,她也未想到。 “什么真去假去……”卫瑶玉愣了一愣,有些弄不明白,不过还是告诉她道,“记得啊,明去看看去!” 卫瑶卿点头,也是。卫君宁那纨绔在牢里呆了三四了,什么同李欢去郊外菩提寺赏桂的法再不回来就要被戳穿了。 眼下被她们念叨的卫君宁其实过的还不错。在牢头的催促下,换上了衣裳,从汤池中爬了起来。 “下一个。”牢头喊了一声,把下一个领进了汤池。看着吃饱睡足的民众们,牢头发着牢骚:“总觉得我等是来做苦力的,伺候他们吃也就罢了,还要烧水领人去洗澡。” 不洗能行么?关了几,鸡鸭牛羊的味道混合着汗臭味、脚臭味,那味道简直几欲作呕,明日要升堂,总不能领着一身臭味的人过去吧,先前那个谢大人走了一圈,他倒是随口一,可苦了他们这些人了,简直累趴下了。 吃饱,洗完澡的民众们睡的格外的香。 有吃有睡还有人伺候,牢头往里瞧去,暗道:这都快要乐不思蜀了。果然这两都没人提要放出去的话了。 谢十一郎谢殊领着崔璟透过外头的窗指向角落里倒在一块儿睡的正香的几个少年,心里也有些不可思议,几个月前,他还在同崔琰一块打马球呢,谁知道一眨眼,他在牢外成了长安县令,他在里头成了疑犯。 “十三刚洗完澡睡着了。”谢殊道,“明走个场就放出来了。” “刺杀西南侯的人抓到了?”崔璟看了眼崔琰收回了目光,看了眼身旁的王栩,“听是个胡人,寄身长安城外的戏班里,是王司徒喊人来唱戏发现的?” “祖父他老人家就这点爱好。”王栩笑眯眯的道,“谁知道运气这么好呢,也没有办法的事。” 第九十二章 糊涂 卫瑶卿起的很早,一身素黑的褥裙,站在檐下,看着眼前的雨水凝结成雨雾,蒙蒙的一片。 “姐。”枣糕从厨房端来了吃食,“用些早饭再过去吧!” 卫瑶卿点点头。 “要带伞出门么?姐。”枣糕进屋,把吃食放在了桌上,这个房间很是简单而素净,一转眼,九月都过了,入十月了,枣糕从食盒里取出一截桂花枝放入桌上那黑瓦瓶之内,自言自语了起来:“快入冬了啊,这一截断枝我都寻了很久,再过几日,怕是就没有这样的断枝了呢。” 罢,枣糕四下望去,看到屋内撑开的悬挂在半空中的竹伞,想要伸手去拿。 “不用这把,”卫瑶卿走入屋中,“换一把。” 她走到桌边坐了下来,舀了一碗粥,慢条斯理的喝了起来,枣糕走到一旁去整理了一下床铺,而后走到窗边,将窗户打开通风。 才一开窗,枣糕就惊叫了起来,声音里有些惊喜:“姐,看,有虹桥呢,奴婢听老人家对着七色的虹桥许愿,愿望会成真呢!” 卫瑶卿笑了笑,没有浇灭丫头美好期翼的想法,淡淡笑了笑:“那许吧,记着,心诚则灵。” “好,那奴婢就许愿姐成为最厉害的师,到时候奴婢就是师丫鬟了。这也是丫鬟里的状元了。” 丫鬟的话不能深究,但出发点是好的,卫瑶卿喝了一口甜粥,默默弯了弯唇角。。 “放晴了呢!”枣糕叽叽喳喳的准备着一些出门必备的事物,卫瑶卿伸手指向一旁搭落在椅子上的带毛披风,“带着吧,今儿晚些时候怕是要变的。” “诶。”枣糕欢快的应下,对于姐的话深信不疑。 到门房时,卫瑶玉已经在那里等她了,看到枣糕手里厚厚的带毛披风看了几眼:“这个还不到穿这个的地步吧!” 不过也只了一句,她便走入了马车之内,卫瑶卿也跟着过去了。 长安县衙已空了数年了,今次秋闱才又派了一个上榜的学子来这里做县令,也算是有过一面之缘的,这位新任的长安县令是会稽谢氏的谢十一郎谢殊,即便只是一个的七品县令,但出自会稽谢氏的子弟,也没有人敢去寻麻烦。 她们来的还算早,过来的时候,县衙前只有寥寥几人,站了一会儿过后,身后已跟了不少人了。听今要开审了,不少同样在骡马市被抓的百姓家眷都赶过来了。 “卫六姐。”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卫瑶卿回头,见到了崔琮那张在人群中尚算显眼的脸,他目光转到了一旁的卫瑶玉身上,打了个招呼:“卫二姐。” 卫瑶玉应了一声:“崔八公子。”而后看了看身边吉祥如意两个丫鬟,又有些不自在了,“六妹妹,不如吉祥跟如意还是到你那里去吧!” 卫瑶卿摇头,转头看向县衙大堂:“谢县令出来了。” 跟在谢殊身后出现的是何太平,谢殊自觉的站到了一旁,何太平走了过去,走到正中坐了下来。一抬头,正看到了外头站着往这里看的卫瑶卿,不无意外的看了她一眼,一敲惊堂木:“升堂!” 带上来几个形态各异的男子。 “的参见大人。“ ”大人,的们是变戏法的,在骡马市那一块摆了几年的摊了,那个表演大烤活人的是上个月才进我们杂戏团的,在这里表演了一个月有余,这些事情时常在骡马市逛的人都知道。” “大家也知道,戏法就是障眼法嘛,那一块底下有个暗格,表演的时候,他自己会钻到暗格去,那一日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自己没有动身,被烧了也不喊,就这边生生烧死了,我们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啊!” “如你们所言,常人被火灼烧应当会跑开或者呼救,可他一点反应都没有,实为不妥,”何太平道,一敲惊堂木,“来人,带仵作!” 身材瘦的仵作被带了进来:“的参见大人!” “起身吧,且验尸结果。” 仵作站了起来:“回大人的话,的是大理寺的仵作,验尸多年,这是一具被活活烧死的尸体,与大家现场所见不谋而合,不过,再后来检查尸体时,的发现尸体上沾了些奇怪的粉末,而后经过多方查证,这是来自西域的毗罗因粉。毗罗因是一种能让人僵直,行动迟缓的药粉,中药者察觉不到外界疼痛,行动僵硬,与死者生前的表现不谋而合。” “如此就得通了,那死者是在何处接触到西域的毗罗因的?毗罗因在西域几位稀少且价格昂贵,一般的胡商手上都很少有,为何要选择毗罗因来杀人。” “大人,这毗罗因价值千金,的们耍上十年戏法都不一定买得起啊。真要杀人还不如直接动刀来的快,又怎会去买这毗罗因杀人,大人,的想起来了,这个人好像同一个胡人大药商关系很好,一个月的功夫,那个胡人找过他两回了……” 卫瑶卿以手掩唇,打了个哈欠,却见卫瑶玉瞪了她一眼:“好好听着。” 卫瑶卿点了点头,心道何太平想审的可不是这个案子,只不过是牢里那些人该放出来了,走个场罢了。 “带章之林。” 卫瑶卿困意消了大半,看着被带出来,一脸神色激动的章之林。 “学生国子监学子章之林见过大人。” “免礼吧,那一日,你看到了什么?” “回大人的话,那一日,民同朋友去逛骡马市,快到变戏法那里时被人撞了一下,撞我的就是个胡人,脸上涂着花花绿绿的颜料,袖子还只穿了一只,神色十分匆忙的模样。”章之林道,他可是人生第一回上衙门啊,可要表现好一些,给大家看看四门学院学生的风采。 何太平一敲惊堂木:“带嫌犯!” 蒙着白布的尸体被带了上来,好在如今气转凉,还未到散发腐臭的时候,可饶是如此,章之林还是吓得跑到了一边,白布掀开露出一张面容,脸上花花绿绿的颜料,高鼻金发,胡人的长相,章之林匆匆看了一眼就忙不迭地点头:“就是他就是他!” 何太平转向那些变戏法的:“你们也去认认,可是这个人?” 那群变戏法的比章之林胆子大一些,一看却有些茫然了:“大概是吧,瞧这打扮像的,胡人都长的差不多的样子,既然装扮没错,那就应当是了。” 何太平一敲惊堂木:“此人混在戏班之中,是司徒王瀚之王大人宴请宾客时被发现的,因想要逃脱追踪,一步不慎,从高台上跌落下来,摔死了。如此人证物证具在,本官宣判……”卫瑶卿抬眼看何太平,他仍是一脸严肃的样子,这是个糊涂案,来的糊涂,办的糊涂,结的更是糊涂,但是百姓都皆大欢喜。 欢呼声起,至少被抓进牢里的人能放出来了,何太平朝她微微摇了摇头,卫瑶卿早被卫瑶玉拉着向府衙大牢的方向行去了。 牢门大开,人群从里头涌了出来。 第九十三章 下雪(五更) “总算出来了,当家的,你进去几了?” “在里头可受苦了?” “瞧你丢不丢人,还吃了牢饭,快走!” “这……我也不是故意的啊!” “你这孩子,让你瞎跑!” …… 平日里锦衣玉食的少年们也走了出来,原本准备好的一通数落看到明显瘦了一圈的少年人们还是吞了下去,关切的拉住了手:“怎么样,吃苦了没?” “让你们没事出去晃!” …… 其乐融融中,卫君宁一眼便看到了两个姐姐:“二姐,六姐,你们来了啊!” “你这臭子!”卫瑶玉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却伸手捏了捏他脸上的肉,皱起了眉,“瘦了不少,可吃了苦头?” “没有呢!”卫君宁高兴的,回头想去喊李欢,少年人的直觉李欢看到六姐总是很高兴,却发现他已经被李府的人团团围住了,就连京兆府牧李义山也特地告了假,被人围着的李欢脸色通红的低下了头。 “还是个孩子啊!”卫君宁转头,似乎也是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六姐发出了一声感慨。 “祖母,父亲、母亲还不知道这回事,你这臭子,看还出不出去瞎晃!”卫瑶玉心疼的看了一眼还在兴头上的卫君宁叹了口气,“走吧!” “等等。”一旁的卫瑶卿却抬头望,“等一等再走吧!” “等什么?”卫瑶玉不解,也跟着抬头望,却见气正是晴好潋滟的样子。 卫君宁却对卫瑶卿的话深信不疑,也不管她愿不愿意,拉着她就乖乖的跑到檐下去:“六姐等那就等着呗!” “走了啊!”许是几日共同的牢狱之灾,也算有了共患难的情义,少年人们朝他们相继打了招呼离开了。 不多时,百姓就已经走的差不多了。 崔琰脸上明显洋溢着笑容,今日来接他的是八哥,不管怎么,迎接他的不是一通数落,他就很开心了。 看到卫瑶卿时,李欢双眼亮了亮,奈何身边人多,也不好多什么,打了个招呼就离开了。 却在此时,色大变,晴好的似乎一下黯了不少,狂风骤起,刺的人有些睁不开眼,众人纷纷以袖掩面。 “怎么一下子冷了?” “这才到十月啊!” …… 不少人纷纷抱怨。 枣糕走向马车,一手提着一只食盒,一手挽着一顶斗篷过来了。 “姐。”枣糕喊了一声。 卫瑶卿点头:“打开吧!” “诶。” 卫瑶玉愈发的一头雾水:“你做什么?”既然变,就应当走的更快一些,赶紧回家才是,她这架势却是像要在这里等上一等一般。 “喝杯酒暖暖身子晚些走。” 在衙门面前煮酒,卫瑶玉脸色一沉,不止是她,听到的人纷纷回头望去,暗自摇头偷笑起来。 不多时,人就走的差不多了。 原本要带着崔琰走上马车的崔琮顿了一顿,想了想把崔琰叫了下来:“十三,晚些回去。” “啊?为什么?”崔琰从里头探出一个脑袋,一脸的好奇,“回去正好赶上用饭。” 崔家百年世族钟鸣鼎食之家,饭点一向极准,若无什么意外,过了饭点是不开火的,回去晚了不定要饿肚子了。崔家吃食一向精细,这牢里的饭再好也是比不上家里的。 “若是时间过了,八哥带你到外头吃去。”崔琮着,支着拐杖走向了在廊下的主仆几人,吉祥如意远远看到他,就向他欠了欠身。 “崔八公子。”卫瑶玉看到他喊了一声,对崔家其他人,她印象不好,对这位身有腿疾的郎君却还是很客气的。 互相打了个招呼,崔琮叫人从马车里搬来几个竹凳:“讨杯酒喝再走。” 枣糕已经打开了食盒,这食盒的造型有些奇怪,里头分了若干格,一只镂空的四方炉嵌在里头,格里碳、燧石、酒器一应俱全,真真是外表看起来就是个普通的食盒,里头却每一部分都利用到了,可谓麻雀虽,五脏俱全。 崔琮对着这食盒看了半日,不由失笑:“有意思,这是何人做作?” “我父亲。”卫瑶卿道。 看着这精巧的事物,卫瑶玉也有一瞬间的愣神:她一贯是知道父亲在这些奇巧之物上有些赋的,若是生在平常人家倒也罢了,好歹一技之长能养活一家老,可生在卫家,他若当真用这等手艺吃饭,她们这些亲眷恐怕少不了被人指指点点了。 “好有意思。”崔琰双眼发亮的盯着看。 卫君宁与有荣焉的模样:“我爹爹做的。” 你们还是孩子,什么都不懂,卫瑶玉转过头去,叹了口气。 将酒壶放在酒炉上,酒香气很快散开,又拿了几个糕点放在的盘里,东西不多,但的,又捏的精致,此情此景,倒显得别有一番风味。 站在檐下的少女将身上的斗篷横披到卫君宁跟卫瑶玉两人身上,望不语。 “姐,酒温好了。”枣糕高兴的道。 “请大家喝杯酒吧,煮酒看雪,别有一番风味。” “十月的,哪里来的雪?”崔琰没将她的话放在心上,眼睛瞅着那糕点与冒着热气的酒,不知为什么,有些馋了。 风越发大了,狂风似乎还夹杂着什么吹了过来,站在檐下的几人生生被吹了一脸,不由呛的咳了几声。 崔琮摸着脸上有些刺痛的感觉,手伸出廊下,一片一片,轻如鹅毛一般,落在了他的手心,顷刻间便融化了。 “下雪了。” 崔琰愣了一愣:“不会吧,这才十月啊!”可落在手心的雪花并不作假。 真的下雪了。 “你不会又使妖法了吧!”崔琰如坠梦里,接过热酒,捂在手中,一副云里雾里的模样。 卫君宁也双眼眨也不眨的看向卫瑶卿。 两人的表情如出一辙,卫瑶玉转过头去,当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她算是看出来了,一样的傻样。 “卫六姐是这回钦监考试的第一名,自然略通阴阳十三科,里头就有预测气晴好雨雪的。”崔琮轻啜了一口清酒,有些甜味,姑娘的酒不会很烈,却能暖身。 “是么?”卫君宁不解,“怎么没见爹爹预测过?” 因为你爹爹考了二十年没中,这次还没中,你六姐一次就考了第一啊,崔琰腹诽,众人很默契的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眼前风雪交杂,模模糊糊了起来,似乎有一人一骑向这边过来了。 第九十四章 出事 长安县衙离长安城主道还有一段路程才到,窄窄的道上马车一辆跟着一辆,越走越慢,后头马车里的人不由有些急了。 “快点可好?” “就是啊,快到饭点了。” “这爬的都比走的快!” …… 议论抱怨纷纷。 最前头赶车的车夫一脸苦笑:“前路被挡住了。” 长安县衙通往主道有一条长长的铁索桥,又长又窄,仅容一辆马车通行,马车一辆接着一辆,同数十匹高头大马对上了,僵持不下。 大马上的人皆身着盔甲,手执长兵。 是军营里的人。 “各位军爷,可否行行好,让一让?”车夫赶过去陪着笑,对着这些人高马大,一脸肃杀的官兵不敢叫嚣,陪着笑,“我后头跟了十几辆马车呢,这般僵持没法通行啊,我们这里怕是不太好让,麻烦几位军爷行行好,让一让,成么?” 官兵看着车夫不执一辞,也不让,也不不让。 “怎么回事啊?”按捺不住的后车的车夫纷纷下车往前头走来,“主子等着回去呢!” 有车夫按捺不住,掏出身边的碎银,递了过去,“军爷,行行好,行不?” 官兵看也不看他们。 无奈的车夫们回到车上,纷纷起来这里的情形。 李义山闻言皱眉:“军营里的人?云麾、归德两营在城外,不会无故入城,至于五城兵马司的人,更不可能了,哪里来的军营里的人?”这样一想,他就坐不住了跳下马车,去瞧身后跟着的朱国公朱怀。 朱怀皱着眉头探了出来:“李义山,你知道那些人么?” 李义山摇头:“我还想问你呢,哪里来的军营里的人。” 身后的大都督盛敝忠、侍中章光禄也走下马车过来了:“到底是哪里的人,要不,咱们过去看看?” 几个孩子玩到了一起,家里的长辈少有不相识的,也算点头之交了,几人官品最低也是三品,极少有人敢不给面子的。 刚走到前头的几人正盯着那十几匹高头大马思索这是哪个营里的人之时,一人一马从远处赶来,马是少见的汗血宝马,人虎目浓眉,四四方方的武将之相,一人一马的马技很好,不待他们出声,就已经飞快的越过了他们,从马车旁的间隙中穿过。 那十几人也跟了上去。 即便马技很好,但停在铁索桥上的马难保有不受惊的,一匹慌乱的叫了起来,在铁索桥上横冲直撞开来。 慌乱顿时四起。 “义山,拉紧铁锁!” “别出马车!” “快拉好马!” “大都督!” …… 先是一人一骑,而后是连续的十几骑高头大马出现在面前,索性卫家和崔家的马车停在边上,没有受到惊吓。 “好马啊!”崔琰艳羡的看着那十几匹马发出了一声感慨,一旁紧盯着那十几人的卫六姐却忽地眉头一皱:“出事了。” 崔琮愣了一愣,话间手里已被塞上了一顶酒壶。 “拦住他们!”这是卫六走入县衙时的话。 他们几个人拦住这十几位武将?眼看那十几人已至跟前,崔琮一个机灵,酒壶里的酒倒了一地,温酒的炉子也被他带翻在地。 火势大起顷刻间拦住了去路,众人吓了一跳纷纷站了起来。 “八哥,你做什么呢?”崔琰跑到了一旁,着实被吓了一跳。 “二姐,舍弟麻烦你照看一下。”崔琮伸手把崔琰推到一旁,卫瑶玉喊了声“吉祥如意”,两个丫头当下一人一个拉住了。 崔琮拿拐杖拨开了些火势退到一旁。 “这几日,县衙里的事处理的怎么样了?”何太平问谢殊。 谢殊连忙答道:“自事做起,初时有些不适应,慢慢就习惯了。” “下一回本官审上一审,你在旁边观摩观摩就知道了。”何太平脸上的神情十分和蔼,一副照料辈的模样,拍了拍他的肩膀,“年轻人多磨练磨练是好事,本官当年也是这么过来的。” 谢殊低头应声:“大人的是。” “大人,出事了!”有女孩子从一旁闪了出来。 比起何太平略略惊讶的表情,谢十一郎吓了一跳:“你怎么进来的?” 何太平已然习惯了,接过了话头:“许是爬墙的吧!”罢,看了眼那并不算太高的墙深以为然。 谢殊心里突然有几分同情起崔九郎来:擅长爬墙,啧啧! “铁索桥那里出事了。”卫瑶卿站定,“快去救人!” 她的铁索桥两人都知道,通往长安县衙的必经之路,仅容一辆马车通行。若是马受了惊,极有可能翻下去,所以每回经过都需心谨慎,不过一般赶车的都是老手,心一点不会出什么事。 想到方才离开的十几辆马车,若是一辆出事,后面的很有可能跟着一起受惊。 出大事了! 这是谢殊跟何太平两人唯一的反应,顿时脸色大变。 “准备准备,去救人!” “别走前门,陈述带着十几人快到跟前了,若是正面碰上,你二人怕是走不了了。”卫瑶卿连忙道,“崔琮在前头拦住了他们,但拦不了多久的。” 谢殊低头掐指算了起来,他于算术之上颇有几分分,算算时间,十几辆马车到铁索桥的时间与陈述等人到达的时间,很快便变了脸色:“难道是碰到了陈述他们才……” 卫瑶卿看了他一眼,没什么,可这表情已经验证了谢殊的猜测。 西南侯陈善陈家统共有兄弟四人,长子陈善,封西南侯,用兵如神,难得的将才,次子陈述武艺不凡,是一员难得的猛将,三子陈礼颇有城府,算是西南军中的军师,四子最无用的陈工尚了临阳长公主,也算物尽其用了。 陈述为什么而来,虽未明面上交谈过,可谢殊跟何太平都清楚,是为了陈善遇刺案过来的,估摸着也是接到消息近日要审案,便匆匆赶来了,眼下人都被他们放了,陈述怕是不服要问事了,先前铁索桥上陈述应当是已经察觉到了何太平先他一步动手了,这才闹起来的。 眼下估摸着又要加上一桩麻烦事了。 谢殊额头直冒冷汗,一个县令碰上这样的事情,这也委实太磨练人了。 “谢殊,你在这里侯着陈述,安抚住他。本官带人去救人,最好不要出什么大事!”何太平已经对不出事不抱希望了,有个摔伤什么的倒也罢了,最好不要出人命,不然怕是有的麻烦了。 谢殊不得已应了一声,看着何太平等人从后门离去,他知道眼下唯有自己能安抚住陈述,好歹也是会稽谢氏的子弟,陈述不会下他的面子,可是……谢殊一瞬间当真生出流泪的冲动:他这个县令怎么当的那么累呢! 第九十五章 相欺 对着骤起的大火,陈述皱了皱眉:“越过去!” 一声令下,他拍马纵身一跃,果然是宝马良驹,竟然凭空越过了那燃起的火势,顺带踢坏了长安县衙的匾额。 随着一声巨响,匾额落到了地上,惊起了一地的灰。 崔琮腿脚不便,摔倒在地。 “瘸子就不要出来乱跑了。”陈述看了他一眼,下马走入县衙之内。 “你……”卫瑶玉张口就要反驳,却被崔琮及时拉住了,朝她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开口。 卫瑶玉咬了咬唇,伸手把崔琮拉了起来。 谢殊扶着官帽匆匆跑了出来,看到被踩踏在地上的长安县衙的牌子之时,脸色也难看了几分,但还知道轻重:“陈将军,要来我县衙来便是,何必如此粗鲁呢?” “你这县衙前机关连连,不好闯,我一时失手,也情有可原吧!” 谢殊不发一言的转过身去:“如此,将军请吧!” “我为何而来,你们清楚得很,刺杀我兄长的凶手莫名其妙的死了,我怀疑有同谋不是理所当然?何太平这案子办的我在路上就听了,这糊涂案一出,他还好意思继续顶着何青的名头?”陈述擦拭着身边的佩刀冷笑,“我要重审此案!” 谢殊看着他不话。 一旁的卫瑶玉、卫君宁和崔琰早已吓呆了,愣愣的看着眼前这一切,崔琮苦笑着摇了摇头,谢殊目光转向门口站着的几人,叹了口气:“既如此,那先进来吧!” 高头大马的官兵路过这里,有人瞥到了一旁的崔琮,冷笑了一声:“坏事的瘸子!” 众人只看到一个少年冲了出去,那人似是也没想到眼前两个孩子、一个瘸子、几个女子能做什么,一个不防竟被撞了个满怀,倒退了两步站定:“你干什么?” 如同狰狞的兽一般,崔琰红着眼睛死死的盯着那个官兵:“你……你再一遍!” 官兵看了他一眼:“又怎么样,这坏事的……” 崔琰冲过去撞他,脑袋顶上了厚厚的甲胄:“我让你,我让你!” 这点力气官兵还不觉的如何,看着眼冒金星,明显更疼的少年也不知道如何是好了,脑袋撞甲胄,哪个更疼,有脑子的都知道,偏他还像个傻子一样往前撞。又是个世族子弟,当真伤了还不好交待。 “头上几个包了。”被撞的官兵皱着眉,这么撞下去也有些吃痛,看向旁边神情怔忪的瘸子、孩子跟几个女子,“还不快拉住他,撞坏了可与我等无关!” “十三。”谢殊连忙喊住了崔琰,“有什么事回去再,几位先进来吧!” 待到那一行官兵进去之后,崔琰忽然坐到了地上,放声大哭起来。 “怎么了,十三?”崔琮支着拐杖走了过去,伸手摸了摸崔琰的脑袋,“多了两个包,可是疼了?” “他们好过分,欺人太甚。”即便在族中因着崔九郎这个哥哥的存在,时常挨父亲的打,可从来没有一次,他心里像现在这样气愤、无奈而又悲伤。看着八哥被人骂作瘸子,他什么都做不了,用脑袋去撞官兵,结果自己比官兵还要疼。少年的心中充斥着无数的情绪,好像要迫不及待的发泄出来,却又找不到发泄的地方。他不出到底是什么样的情绪,只知道自己很愤怒,却又毫无办法,这种感觉比起自己当着族人的面被父亲打骂还要痛苦的多。 所以,十三,你看,你若不是崔家的子弟,什么都不是。就算你是崔家的子弟,这个身份也不是万能的。崔琮苦笑。 卫君宁上前把崔琰拉了起来。 “人……人活着就是来受罪的。”少年哽咽着出了一句话之后放声大哭起来。 众人愣了一愣,没想到他还能出这样一句话来。 “是啊,来受罪的。”崔琮看着自己的双腿,叹了口气,“我们到前面去看看吧,方才卫六姐脸色大变,恐怕前头的人出事了。我到现在才意识到,那十几匹高头大马与那些离去的马车若是狭路相逢,情况怕是不太好。” 卫瑶玉点头,当下便回头让人把马车拉过来。 “我们在前,你们在后。”卫瑶玉看了崔琮与崔琰一眼,一个身有腿疾,一个脑袋上撞了包,不过却未直,而是道,“跟过去看看,若是当真出了什么事,我们这马车里六妹妹带了些东西,或许用得到。” 崔琰摸着撞了两个大包的脑袋,吸了吸鼻涕:“其实这个二姐人也不错。” “是啊!”崔琮点点头,只是那位卫六姐太过特别,让站在她身旁的人黯淡了不少。至少方才情况之下,她还算冷静,一个从几乎未曾受到过什么特别的教导的女子能做到这样,已是很不错了。 ********* “明人不暗话,谢家子。”陈述可不是那些空有架子的武将,而是上过战场,立过赫赫军功的武将,一瞪眼煞气逼人,“刺杀我大哥的凶手死的不明不白,如此草草结案是何居心?” “人证物证具在,怎能是草草结案呢?”谢殊干笑了两声,“陈将军来的晚了些,没赶上审理此案,却是有些不太巧了。” 陈述冷笑:“我来的再早也是晚一步,你等诚心想要放人,这是打定主意要糊弄过去了?” “法不责众,那些只是普通的百姓罢了,也没有本事刺杀西南侯,他们刺杀西南侯,岂不是折了西南侯的名头。”谢殊脸色很不好看,方才陈述一人一马站在他长安县衙的匾额之上放佛踩在他的脸上一般,疼的厉害。 “有没有刺杀不是你了算的。”陈述站了起来,“我要请求大理寺重查此案。” “那你同陛下去,我长安县衙庙容不得大神。”谢殊道,方才何太平离去之前告诉他若失陈述刁难,一切推到陛下身上就行。 “好你个谢家子,欺我陈家无人乎?”陈述虎目圆瞪,人已逼近谢殊。 你陈家若是无人,那整个大楚就没有几家有人了。谢殊暗忖,却并不惧怕,厉声反问:“方才你同你手下的官兵侮辱我世族子弟崔家八郎崔琮,是欺我会稽谢氏无人乎?博陵崔氏无人乎?琅琊王氏无人乎?” 第九十六章 问题(月票30+) 并州城古往今来都是兵家必争的要塞之地,四通八达,过往商队络绎不绝,城中客栈鳞次栉比,并州城中但凡有些祖产的都做起了客栈生意,由此发家,这是一座富裕而忙碌的城池。 并州城外三十里,有数百士兵在这里安营扎寨。 一位着绛衣紫袍的清秀儒生手执一柄山水画面的骨扇微微扇着,在到处身着甲胄的军营里很有几分风流书生的意味。 十月的已经转冷了,众人对他一年四季手执骨扇似是早已习惯了。 “三爷。” “见过三爷。” …… 过往的士兵见到他纷纷行礼。 儒生含笑着点了点头,走进正中披着毡毛的大营。 “大哥。”儒生进去便喊了一声。 里头的人只露出了一个背影,吊着一只手臂,站在一副大楚舆图前细细端详。 “来了?”声音温和。 转过身来的人四十岁左右的模样,面白无须,眉飞入鬓,双目锐利,五官硬朗,这是一副极具男性魅力的长相,虽人到中年,看起来却没有丝毫臃肿之态,一切都恰到好处。 “二哥已经到长安了,路上闹了一番,得罪了一番崔王谢这些世族的人。”清秀的儒生坐了下来。得罪却不是大得罪,要解开或者继续相峙全在他们手上。 是西南侯陈善跟他的三弟陈礼。 “嗯。”陈善走到座椅上坐了下来,将吊着的手抽了出来,很自然的放在身前。 座椅上披着的白虎皮极其少见难得,历代君王但凡有白虎皮必带入墓穴安葬,可见其稀少珍贵。 “这些世族素日里两边不靠,不显山不露水却改朝换代仍然屹立不倒,实力不可觑。”陈善道,“陛下不放心我陈善的话,那我陈善便找个对手,也好让他放心一二。” “大哥。”陈礼摩挲着骨扇的顶端,有些不解,“何必怕他们?陛下会动你?” “为将者自然要忠君。”陈善神态平和,放佛在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一般。 陈礼扬了扬眉,脸上的表情有些生动,话题一转:“若非早有准备,还真要被那刺客得逞了,大哥你觉得这是谁动的手?当真是江湖术士么?” “张大师早已故去了。”陈善道,“江湖术士又有何惧?” “我看是借着死人的名头吧!”陈礼冷笑,“是长安城中有些人按捺不住了才是真的。” “你管他如何?”陈善道,“既已遇刺,你我就在这里多呆些时日吧!让二弟进京就是了,顺带管管四弟。” “我陈家兄弟四人就他这一个变成了这个德行,三人都是人中之龙,就他成了虫。”陈礼想到这里就不断的摇头,“胡作非为!” “能护就护着,不能护再。”对陈礼将他们三兄弟自比为龙也无什么大的反应,陈善着将手重新吊回去,“老四是最的一个,我们为长的总要为他转圜一二的。” ****** 陈述看着谢殊冷笑:“读了书倒是伶牙俐齿,事实如何,你我心知肚明,他放火不就是为了拦着我么?让我扑了一空?何太平带人走了,留你一人在这里善后?” 谢殊脸色冷了下来:“陈述,你既要算我就跟你算个清楚。那十几辆马车上的人如何了?” “什么如何了?”陈述撇了撇嘴,“我陈述赫赫战功是真刀真枪杀出来的,你当是怎么来的?从头至尾,我陈述不曾碰他们一下,我身后的十几人人人皆是军中比武的能手,以一敌十,御马的本事万中无一,你以为是你这样的黄口儿?” “到底如何你我心知肚明,你是军中一把好手,对马的习性自也清楚,你们这么一闹,那十几辆马车上的马怎么可能不受惊?”谢殊冷声道,“其中下至平民百姓,上至国公勋贵,若是出了什么事,你担待的起?” “我不曾碰他们一下,自己摔倒了难不成还能怪到我的身上?”陈述道,“读书人不讲道理,我们也不是任人揉捏的主。” “你好生猖狂……” *********** “这些蛮夫!”何太平看到铁索桥上的情形脸已白了三分,他们紧赶慢赶还是晚了,这是个干涸多年的河道,河底距铁索桥的高度并不算太高,两丈有余,铁索桥上有一段已被冲断了,这点距离,已听到哭声传来。 “好他个陈述!”何太平冷哼,来不及宽慰退到一旁的人,何太平带人匆匆赶到桥边往下看去,干涸的河道里有什么一清二楚,两辆马车坠入河道之内,因昨日下了一晚上的雨,今早上才停,泥是软的,何太平松了口气。 只是摔下去虽不至于摔死,但人与马在泥污里却不好拉上来。 “下去,先救人!”何太平一声令下。 “爹爹。” “当家的。” “孩儿。” …… 县衙的吏们腰里拴着绳一个一个的把人拉上来。 “爹爹。”盛明辉冲了过去,顾不得那人一身的泥污抱住了大都督盛敝忠,放声大哭了起来。锦衣玉食的公子哥从未这般害怕过,在他的世界里,爹爹便是,方才爹爹掉下桥的那一瞬间他都懵了,完全不敢想象若是爹爹出了事该怎么办。 脸色发白的盛夫人与盛大姐也不顾盛敝忠一身泥污扑了过去,劫后余生的庆幸欢喜传递开来。 “大都督,你身上有大问题了,需要早点医治。” 劫后余生的庆幸中,有一道女声突然出声。 几乎所有人出自本能的皱起了眉,不亚于大喜之时有白事队经过时的感觉,如鲠在喉。 盛敝忠愣了一愣,目光转向站在一旁着一身素黑褥裙,乌发斜挽的少女,都不能叫年轻了,就是个明辉一般大的孩子,盛夫人柳眉倒竖,刚要出声却被盛敝忠抬手制止了:“我身上哪里有问题?” “太多了,不清,不治可能要瘫。”少女话言简意赅,简简单单的几个字让盛家一家的人脸色大变,不喜的望了过来。 “现在的话,我能治,过了,我就治不了了。” 盛敝忠动了动身子:“我觉得我很好。”罢拉住了气急之下想要挥拳的盛明辉,“咱们走吧!” 一句话就冲淡了全场的喜悦,李欢望着她似乎想什么,却被身后的李义山拉住了,回了两次头还是跟着李义山等人离开了。 十几辆马车再一次启程,一辆接着一辆,走的安安静静,鸦雀无声。 不多时,就只剩下卫瑶卿、何太平同前来救人的吏们了。 “明明是六姐拦住的那个将军,明明是六姐找人来救的他们,他们不感激也就罢了,居然还……”卫君宁脸色气的通红,“太过分了!” 崔琰摸着脑袋上的包,喃喃:“她好可怜。”伤心来的快,去的也快,他已经不哭了。 “是啊,好可怜,但却是人之常情。”崔琮支着拐杖走了下来,“旁人不信,我崔琮却是信的。你们信么?” 枣糕连忙点头:“姐什么就是什么。” 想起了先前的煮酒看雪,鬼使神差的,崔琰点了点头。 到底是自家的姐妹,卫君宁连忙跟着点了点头,卫瑶玉迟疑了片刻也嗯了一声。 “既然的是真的,那就不用慌,迟早有应验的一日。”崔琮道,“真金不怕火炼,明洙岂惧蒙尘?看着吧!” 第九十七章 预言<金仙打赏第一更> 何太平看着她叹了口气:“这种时候,你这样的话,没有人会高兴的。” “我知道。”面前的少女神色坦然,不见任何伤感,“人之常情,我并没有生气。”张家举族倾覆之后,很少有事情能够左右到她心底里真正的情绪了。 “那你还……”何太平看着她,吞下了原本想要出口的话,瞧着你平日里聪明成那个样子,怎么会做出这样的傻事来。 “六姐!”卫君宁挥着双手奔过来,“我相信,我们都相信你。” “无妨。”卫瑶卿笑了笑,是啊,无妨,是真是假总有见到的那一日。 “那个将军是谁,看起来好凶。”卫君宁有些心有余悸的模样。 “西南侯麾下的第一猛将陈述,也是西南侯的亲弟弟,青阳县主的父亲,临阳长公主的驸马陈工也是他的兄弟。” 听到“陈工”这个名字,卫瑶玉脸色白了一白。 “听陈述有万夫不敌之勇,陈家兄弟四人,除了驸马,都有一技之长。”卫瑶卿道,“咱们回去吧,下着雪,你们在这里站着不冷吗?” 是啊,下雪了,十月份就开始下雪了,比往年早太多了,生异象。 卫君宁后知后觉的打了个哆嗦:“真的好冷,方才担心紧张着,倒是不觉。” “回去吧,看看时间还赶得上用午膳。”这句话一出立刻提醒了崔琰,他连忙催促崔琮,“八哥,快回去!不然赶不上午膳了。” 崔琮笑了笑,还是个孩子啊,哭也好,笑也好,高兴也好,伤心也罢,来的快去的也快,他支着拐杖走到卫瑶卿面前,道了声“多谢”。这世间意外横生,上一刻或许还是高贵的世族子弟,下一刻或许已跌落尘埃。谨慎些,听一句劝总是好的。方才他们若跟着一起走了,横冲直撞之下,保不准跌下去的就是他们,虽是淤泥地,但万一有个好歹总是难的。 “何大人,我们先走了,酒撒了,就不请您吃了。”少女朝他拱了拱手。 请我吃酒做什么,又不是升迁了,何太平摇头,向长安县衙走去,陈述还在县衙里等着,谢殊再怎么聪明,到底经验不足,有些事情还当真只能他来。 待到应付完陈述,回到家时,何太平就收到了消息。 陛下今日下了两道圣旨,一道是册封西南侯陈善麾下的猛将陈述为紫禁将军,赐宅暂留京城,另一道是今次闹出了一场可笑舞弊案的钦监考试,录取了五人,不同以往的是,此次钦监入试考试的第一名越过了监生那道坎被直接提升为了监正。 何太平愣住了:所以她要请他吃酒?他有些坐不住了,奈何今日已晚,明日陈述在御赐的宅邸里大宴宾客,他也收到了请柬,不得不出席。 ***** “乔相、齐大人。”面前少女抬手行了一礼。 乔环微笑颔首:“孩子,你不错。” 齐修明也点了点头,眼里多了几分笑意。 他们见过独坐闹市中的少年人,心思灵巧,素手添妆,寥寥数笔就是个少年人的模样,不同于少女的本音,就是泠泠少年的声音。少年人时举手投足洒脱如寻常少年,少女时有一礼一行浑然成。少年与少女的来回切换似乎不着一点痕迹,这是个易容改妆的高手,见到她时,她总是不急不缓,淡定自若,总觉得她即便身处逆境也能活出一片精彩了。 “第一场雪啊!”少女笑道,“乔相,齐大人,去城外赏景么?” “好,煮酒赏景,人生乐事!” …… 前来恭贺的宾客络绎不绝。陈家的陈述被封为紫禁将军,还被御赐了府邸,陈家的风头一时无两,便是世家也要暂避其锋,虽家主未到,但族中的辈却是来了好几个。 陈述站在前头,意气风发。 叹了口气,李义山与朱怀对视了一眼,心照不宣的摇了摇头,远远看到前来恭贺的盛敝忠和章光禄,摆了摆手示意。 几句客套话过后,盛敝忠便与章光禄走过来同李义山、朱赫寒暄了起来。 对于陈述,昨日那一遭,可以他们对陈述没有好感,但形势比人强,陈家风头正盛,如崔王谢这种世族都来人了,他们自也不得不虚与委蛇。 不知道是不是站的有些久了,盛敝忠摸了摸腰脊,有些隐隐做痛。 “大都督,你没事吧!”一旁的李义山注意到了盛敝忠的状况,看他一直皱着眉捶着腰,不由有些担心。 昨日的事情虽大家都心照不宣的不提了,但少女的话还是如一根暗刺一样埋在了心底。 盛敝忠摇了摇头:“许是昨折腾的有些累了。” “走吧!摆宴了,我等进去坐着吧!”三层的石阶简简单单就能跨过,盛敝忠提起左腿,一步踏了上去,左腿酥麻的感觉瞬间涌边了全身,身子放佛不是自己的一般,软软的倒了下去。 昏厥之前,听到李义山惊恐大喊:“大都督!” 庆祝高升的喜宴一片慌乱。 出来的御医一个一个的摇头,低低的哽咽声让人心慌起来,待到最后一个胡太医出来时,众人连忙围了上去:“怎么样,大都督怎么样了?” 胡太医脸色严肃,眼底有些悲悯,伸手比了比:“从脖子到腿,怎么受了那么严重的外伤,若是碰个胳膊手什么的还好,眼下,怕是全身都要瘫了。” 全身……瘫了? 晴霹雳。 “她对了,她对了,全身都要瘫了!”少年突然惊叫起来,带着哭腔,“是那个陈述,是陈述是他害了爹爹!” 昨日埋下的那根刺不过一日的功夫便扎的人痛不欲生。 “是昨日跌下去摔得,是陈述害了爹爹,我要跟他拼了!”少年双目赤红,提着腰间别着的刀就要往外冲。 “明辉!” “四弟!” …… 李义山、朱怀、章光禄三人不由面面相觑,眼底具是惊意,昨日预言,今日兑现,如若不是亲眼所见,有几人会相信? 按理,他们不该插手,但盛夫人早已昏了过去,盛家乱成了一团,盛明辉要冲出去同陈述拼命,有人在拦,有人在哭,有人在怨。 “好了,”朱怀叹了口气,“这样闹下去不是办法,胡太医,可有办法医治大都督?” 胡太医摇头:“我治不了,那么不妨走走符医的道,符医剑走偏锋,待得符医医治过后,或许有些奇效。” “如今在京城的有阴阳司的师秦越人同扁问。”胡太医道,想了想,他又道,“城西有个摆摊的阴阳先生据也不错,黄少将军的手就是他医治的,陛下还亲赐了一个大术仁心的匾额,不过有时候来有时候不来,要看运气了。” “七安先生。”李义山失声道。 第九十八章 奇人(金仙打赏第二更) 秦越人离京了! 扁问外出未归! “孙公常年不在京倒也罢了,关键时候,这一个两个的都不在长安,要他们何用?”章光禄忍不住出声,“上回黄少将军的事情都没帮上什么忙,要他们何用?” “去城西找七安先生,关键时候,还不如人家江湖术士。”李义山大手一挥,“快去瞧瞧这两日七安先生在不在。” 城西的三街九巷人声鼎沸,即便下着鹅毛大雪,这里还是这般热闹的人声。 马车上走下几个身着锦袍的男子,一脚着地,积雪没入了大半脚踝。 “七安先生这两日可来了?” “不曾,许是有事吧!” “过两日可能会来。” …… 贩夫走卒们热情的答道:“你们寻七安先生做什么?” “自然是救命的。” “怪不得啊,七安先生有真本事的。” “可有人知道七安先生住哪里,救人如救火!” “不知。” “不曾听先生提起过。” “先生若是留了地址,不还被人踏破了门槛?自然是不提的。” …… 问了半日,一无所获。 这些人对七安先生可以熟悉也熟悉,陌生也陌生。熟悉到点头之交,陌生到对这个神秘出现的阴阳先生似乎一窍不知。 “不知其出处,不知其来处。从何处来,要到何处去。年岁几何,生平如何,何处学得一身出神入化的手段。一切神秘的不知几何,却又理所当然,没有人去质疑。”盛敝忠的二弟,时任上州刺史的盛家二爷盛敝理叹了口气,“除了那等民间传,当真想象不到其他。” 大哥出事之后,家里乱成一团,几个孩子到底年岁还,最大的也才十五岁,大嫂从大哥出事后便病倒了,他这才匆匆赶回长安来,大哥从出事到现在不过一日半的光景,人就已经躺在床上昏迷了,偶尔会醒来片刻,复又昏迷,简直叫人不敢相信那是两日前还身体康健的大哥。 “穿了都是陈述搞出来的事情,就算闹不到什么结果来,也绝对不能善罢甘休!”盛敝理为人护短而霸道,“这件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其实来还是我们的不是。”李义山感慨道,“当日那个孩子了的,但我们谁都没有信她,若是当日便找到陈述,这件事陈述就不好脱身了。” 眼下已是事后,陈述可不是什么好人,能赖的话怎会不赖,几乎可以预见到的,这是一场硬战。 “哪个孩子?”盛敝理问道。 “中书令大人的侄女,今次钦监入试的第一名,陛下才下的圣旨,直接封为监正了。跟欢哥儿,明辉他们差不多大,十三岁。”李义山神情有些自责,“是我们这些大人信不过一个孩子。” 完这句话也愣了一愣,卫六姐是个十三岁的姑娘,他们不信,七安先生同样看起来不过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人,他们却深信不疑。 “即便同样的年岁,七安先生盛名已起,自然不同。”盛敝理叹了口气,“想来七安先生从无人相识到盛名鹊起做了几件大事吧!” 李义山点头:“不错,先是在城西贩夫走卒中盛名传扬……” 贩夫走卒比起他们这些走一步思三步的人有时候更容易信任一个人。 “而后便是徐先生的父亲,送葬途中被他拉起来了。” “有手段,又救得好,救得妙,救得对。”盛敝理的评论一针见血。七安先生有实力,这是毋庸置疑的,救的时机刚好,送葬途中,黄道上,大庭广众之下,救的方法秒,几碗黄酒,闻所未闻,救的对,是救的人对,文渊阁十儒之首徐长山欠了他的人情,这回报不是一点点了。 “而后是秋闱考试施粥……” 几人越脸上神色越发凝重。 “徐先生琼林夜宴引他为座上宾。” “出手救了黄少将军。” …… “绝非池中之物!”盛敝理感慨,“短短一两个月的时间,他获得了长安城百姓的信任,徐长山的重视,名声传扬子堂前,就光这一步一步的步步为营,便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试问我等要传出这样的盛名要多久?” 众人不语。 “叫人在这里守着,看到了我们亲自来请。”盛敝理着,“走吧,去看看那个同样十三岁的姑娘吧,看看被陛下直封为监正的姑娘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来时,我让欢哥儿他们先去卫府了,几个孩子素日里玩的好,应当无事的。”李义山叹道,脸色微红,几日前人家要施救,他们不信,扔下姑娘直接走了,现在轮到他们舔着脸来请求了,这等感觉还当真是风水轮流转,此一时彼一时啊! 进门的时候,没有受到任何刁难,几人都有些受宠若惊,心里愈发的愧疚。 待进入大堂时,便发现有些不对劲,先来的李欢、盛明辉、崔琮等人都是一副无奈的模样,盛明辉脸上甚至还有哭过的迹象,周老夫人坐在上首苦笑。 身后就站了一个女孩子,一个少年,少年年纪合上了,性别不对,女孩子十五六岁的样子,年岁看起来并不是那位卫六姐。 上前向周老夫人见了礼,周老夫人无奈的叹了口气:“几位的来意我都知晓,救人如救火,我周龄书读的不算多,道理还是懂得,只是,诶!” “可是卫六姐出了什么事?”盛敝理连忙问道。 “左右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老身便直了。我家同知师承乔相,同知出事后,乔相一直都很是担忧,如今我家六姐儿学阴阳十三科有赋,昨日旨意下来,便被乔相叫过去了,趁着时节刚好,同还有几位大人去骊山看雪了,还未归来。” 众人脸色大变。 今年的第一场雪来势汹汹,骊山已是大雪封山,路怕是不好走了。进不易,出不易,不少前往看雪的被困在了山中。山中不是没有民宿,虽也担心会不会出事,可也不至于太过害怕,就是看着这雪落的架势,雪不停,怕是很难下山的了。 第九十九章赏雪(金仙打赏第三更) “意啊意啊!”盛敝理叹道。 “我……我去骊山把六姐找回来!”盛明辉突然站了起来,咬着唇往外冲,“我去求六姐,我……我可以跪下求她,我……” 众人脸色微变,卫瑶玉当下便出声了:“盛四公子,我六妹妹从来都是通情达理之人,能救定然会救。你若当真跪了,不但是轻贱了你自己,更是将我六妹妹至于不仁不义之地。从始至终,我六妹妹都没有过不救二字,你这是要做什么?” 盛明辉脸色羞愧发红:“我……我急了,我爹爹他……” “你爹爹的事不是你莽莽撞撞救就能救的。不是你哭的凶,跪上一跪,把我六妹妹逼上一逼就能救得了你爹爹的。”卫瑶玉道,“只有你的亲人才会宠着你惯着你,旁人你跪再久,哭再凶也没什么用。” 周老夫人欣慰的拉住了卫瑶玉的手拍了拍,老二虽不如老大有出息,但这两个孩子都是极好的,就连宁哥儿都乖觉了不少。 “卫二姐的对,男儿膝下有黄金,明辉别这样的话,如今我们该从长计议。”崔琮看了眼一旁的卫瑶玉,这姐妹两个果然都不错,“骊山那里我们可以着人去寻,阴阳的两位师也分人出去找。” “还有城西那里的阴阳先生七安先生。”盛敝理道,“我亲自带人去一趟骊山寻人。” 听到七安先生时,崔琮眼中微闪,看向李欢,却见他低着头,似乎在无意识的扒拉着衣袍,再看看盛明辉的模样没有任何不妥,城阳公主生辰那一日,那个名唤七安的厮似乎没有什么人注意到。 李欢、七安先生、卫君宁,有意思崔琮弯起了唇角,她的易容看起来毫无破绽,但是啊,少年人看向她的眼神就是最大的破绽啊!真是个大秘密啊!看看卫家人的表情,周老夫人的表情看不出什么来,卫君宁定也是知道的,而那位二姐双手攥紧了裙角,似乎很是紧张的样子,崔琮了然。他身有腿疾,心思比常人更细腻,也更能察觉到旁人察觉不到的东西,或许正是身有腿疾才更容易专注于一物上吧。那些伺候他的的丫鬟厮脸上的表情,身体的动作逃不开他的眼睛,到底真心还是假意,用心总能看到旁人看不到的东西的。 …… “大雪封山啊!”乔环站在亭前感慨,“第一场雪就下的这般大,来的那么早,当真生异象。” 大雪覆盖的丛林深处走出一个少女来,一身素黑的袄裙,手里拎着一只走地的野山鸡,一步一步走来,走的稳稳当当,深色的皮靴踩在雪地上,素白与深黑的对比,显眼而又浑然成。 齐修明转头看向亭中的棋盘,纵横相间,黑白相争,一样的素白与深黑。 “还有水么?”少女走过来问道。 两人点了点头。 少女从一旁的大食盒中取出一只嵌在里头的铜鼎,挽起袖子,一柄匕首,食物的香味很快便传了开来。 一切不需假他人之手,她做的又快又好。 齐修明神色尴尬:“若是将我与乔相扔在这里,怕是要饿肚子了。” 她却神情坦然,好似对这种以为被,以地为席的状态并不害怕,或者这两日都是她在照顾着他们。 山上的民宿早已挤满了人,来时以为不过几个时辰的功夫,是以将厮车夫都留在了山下,这下却是弄巧成拙了。 一人捧着一碗鸡汤轻啜了一口,味道清淡而鲜美,最重要的是在这地雪景之间,一碗热汤,当真是人生乐事。 看着那折叠精巧的食盒,几乎每一部分都被利用到了,乔环不由感慨:“令尊的手艺当真巧夺工啊!” 若是生在寻常人家,难保不出个大匠来,但是官宦之家,对这些手艺人的偏见却出自骨子里,下九流不外如是。 “以为被,以地为席,以往是赏雪,如今我却在雪中,也不知是人在赏雪还是雪在赏人。”乔环感慨道。 “人赏雪抑或雪赏人本无什么区别,都是赏罢了。”齐修明接过了话头,反问卫瑶卿,“卫六姐怎么看?”这般冰雪聪明的姑娘会出什么话来,他有些期待。 “乔相与齐大人的话都对,瑶卿只是个俗人,却知道吃穿住行。”她低头喝汤,速度不慢,却并不粗鲁。 “的对,何必想那么多呢,知道吃穿住行就行了。”乔相看了她片刻,突然笑了起来。 “陛下将你提为监正,心里可担忧?”钦监的监正都是从监生做起,待得握住了钦监一定的话语权才坐上的见证,钦监监生六十一人,监正五人,加上如今的卫瑶卿就是六人,齐修明有些担忧的看着她:这个姑娘知道将要面对的是什么吗?一个无权无势的姑娘一下子被架到这样的高度,稍不留神可是会甩下来的。刁难、手段会接踵而来。 “为何担忧?”少女抬头,“监生月俸两石,鉴正月俸四石,是监生的一倍呢,总算也到我们二房养大伯一家了。” 她的回答简单而朴素。 就这样?乔环跟齐修明同时停下了动手,想了想又觉得很有道理,不过乔相还是笑着问她:“陛下给了你一个监正怕不是白给的,可知道陛下将你怎么安排的?” 明宗帝喜欢制衡,就如他与程厉盛斗了那么多年,待得他这里势长,程厉盛那里势弱时,陛下就该打压了。就如卫同知的事情,明宗帝心里清楚有问题,所以事发之后没有发落,只是软禁,也不过是用来制衡罢了。 “陛下当真是精通帝王权术。”齐修明摇了摇头,正是因为看的明白,才知道程厉盛不会倒,即便倒了一个程厉盛,也会出个赵厉盛、刘厉盛出来。 “知道。”面前的少女慢条斯理的吃了一口鸡肉,抬头,“陛下将我与吕监正安排到一起了。” 那场可笑的的舞弊案出来以后,吕监正是唯一一个没有受到任何处罚的人。不是因为陛下宽仁,而是她需要一个制衡,吕监正就是用来制衡她的人。吕监正深知她是乔环的人,知道舞弊案里她做了手脚,必然对她痛恨不已,既然已与何太平撕破了脸,下手便不会留情。同样的她也清楚吕监正是谁的人,明知道对方心怀不轨还要一起做事,这个陛下还当真是喜欢看热闹。 第一百章 寻人(金仙打赏第四更) “来时,我原本有一堆的话要叮嘱你,如今看来,却是不用了。”乔环笑了起来,“有什么要帮忙的,同我。”她清楚的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不用他出声提醒这孩子,也不知道是怎么长到如今这个样子的,浑不似一个卫家能养出来的女儿,若定要个所以然来,那可能当真是上厚爱,注定成大事者吧! “是,多谢乔相。”少女应了一声,眯眼看向这一片银装素裹的世界。 “所以……就这样?”齐修明端着碗,有些如坠梦里的感觉,在此之前,他想象过无数次见到这个女孩子时的场景,或有激烈争辩,或有引为知己,却从未想到时这样安安静静的喝汤赏雪。 “是啊,我们不就是来赏雪的嘛!”少女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安安静静的宛如一汪浅水,“第一场雪,不少人慕名而来。” “对啊,赏雪暖汤,人生乐事!哈哈哈哈!”乔相大笑了起来,“该赏雪时就赏雪,不对么?” “到雪,几百年前,崔王谢三家刚刚发家时,谢家有个才女有一句的好,这雪是未若柳絮因风起,如今看来委实形容的太妙!”齐修明叹道,既然乔相与这个孩子都是来赏雪的,那就赏雪吧,好好赏雪。 “煮酒赏雪,我有一个老友最喜欢这等乐事,每年第一场雪都会拉我到这骊山来看雪。”乔环叹了口气,“他有一个孙女,跟卫六姐一样的冰雪聪明,若是还活着,定能与你成为无话不谈的朋友。” “如此,倒是有些可惜了,未曾一见。”她笑起来,安安静静的模样,“起来谢家的谢老太爷喜欢听书,听闻这两在宴请宾客听武松打虎,还请了王老太爷。” 三人皆不是蠢人,闻言皆心照不宣的笑了起来。 “这群老家伙,一把年纪了还在争锋。”乔环摇了摇头,“听闻他们几个争锋倒让族中的几个辈累的够呛。” “崔璟与王栩同为议郎,谁能先一步跨过议郎这道坎,崔王两家当是要争上一争的。”齐修明到,“那两个孩子恐怕咬的正紧,你们看谁能先一步跨过那道坎?” 这话虽然是问的乔环与卫瑶卿两人,齐修明的目光却是在看卫瑶卿,看她怎么。 卫瑶卿笑了笑,顺手捡起地上的树枝,在雪地上写了几笔。 看清那个字时,乔环与齐修明皆是一惊。 “奇货可居也未尝不可。”少女笑了起来,眼底一片狡黠。 ******* 雪下的愈发大了,盛明辉跟在盛敝理的身后呼着热气,路很难走,放在平日里,少年人怕是要哭闹起来了,但眼下,却咬着唇一声不吭,默默地跟着。 “山上一共就这几个民宿,这是最后一个了,不出什么意外,应当就是这里了。”盛敝理苦笑着上前敲门。 “一个老人,一个三十岁左右的青年人和一个十三岁的姑娘?”民宿的主人摇头,“没有这样的一行人。” “怎么可能没有,这么冷的,他们能到哪里去?”盛敝理拉住了冲动的盛明辉,“鄙人上州刺史盛敝理,此番寻人是为我大哥病情而来,救人如救火,还望通融一二!”盛敝理着塞过去一枚不的银锭子。 民宿的主人看着那枚银锭,没有接:“若是当真有,我还能不赚银子么?当真没有这样的三个人,不信,我带你们去看看去?” 民宿的主人着连连摇头,带着他二人去了主屋里,主屋里坐了不少人,两人一个一个的看了过来,都没有看到那三人的身影。 听闻他们要寻人,寻遍民宿也未寻到人,有人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气:“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这大雪的,路又滑,万一一个不心……” 盛敝理与盛明辉脸色瞬间变的惨白。 意啊,难道当真是意?几次三番的寻找都生生错过了,难道当真要…… “噫,你们要寻一个老人,一个三十岁左右的青年人和一个姑娘?”有人似是方才醒来打了个哈欠,“我看到过啊!” “在哪里?” 打着哈欠的人冷不防的被人揪住衣裳拉了起来,一下困意全消:“你们做什么?” 看到那人脸的一瞬间,错愕至极,盛敝理与盛明辉连忙松了手:“黄石先生。” 知道这个和衣而睡,头发乱糟糟的居然是名动下的名士黄石先生。 两人连忙作揖行礼。 黄石先生拉了拉被拉开的衣襟:“出门往上走到半山亭,那三个人在里头煮酒赏雪呢!” 煮酒赏雪?众人愣了一愣,他们来这里时,确实是为赏雪而来,但大雪封山,眼下早没了赏雪的兴致,眼下突然提起赏雪二字,不知为何,周围静了一静。 他们为赏雪而来,忘却初衷不,现在早已开始埋怨这封山的大雪了,脸上突然有些火辣辣的疼,也不知是为什么。 “走走走!”黄石先生不耐烦的挥了挥手,“你们自去找,我睡觉去了,别打扰我!” 被黄石先生赶了出来之后,盛敝理与盛明辉不过略略怔了一怔,便向半山亭的方向行去,这等时候,已经顾不得想其他的了,找到人最重要。 待得两人离开没多久,民宿中又走出一人,伸手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冷的一个激灵,不由低声抱怨:“真冷啊!” “是你要看雪的,没人逼你。”身后的人出现的突然,悄无声息的,黄石先生却不以为意,懒懒的哼了一声,“她要入钦监了,看样子以后也要时常在陛下面前晃悠了,你倒是放心?就不怕哪陛下出什么事了?光那个老头子让你来长安是来看热闹的么?” “家师让我来看着她,我就在看着她啊!”身后的人走上前来,似山岳为画的容貌,那灰白的长发映着那张尚算年轻的脸让他浑不似俗世中人,颇有几分生人勿近的意味。 “你那个看着是照看,不是看着。”黄石先生头疼的揉了揉额角,嘟囔了起来,“话还当真是博大精深,一词多义真难解释。” 眼前的人不话。 黄石先生继续道:“她现在当真是一张欺骗世人人畜无害的外表,实则一身的戾气。她真实的目的敢告诉乔环何太平这些人么?看她行事作风,哪谁的脑袋在大庭广众下飞了也不准。你看看她回来之后弄出了多少事情,长安城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她功不可没!” 第一百零一章 相报(金仙打赏第五更) “看来她这些年没有白学,年华不曾虚度。”裴宗之点了点头,肯定道,“庙远先生把她教的很好。” “呸!”黄石先生冷哼一声,“就是那老东西教坏的,你看看她现在那个样子,旁的我不知道,那些世族老儿谈笑间杀人的本事她倒是学了个十成。” 裴宗之转过头来看他:“陛下、家师、庙远先生与你是同辈,你也是老头子老东西。” “你……你怎么骂人呢?”黄石先生又惊又怒,不敢置信的看着裴宗之,仙风道骨的外表下,居然骂人,果然古人云不得以貌取人,先人诚不欺我也。 “是你自己的。”裴宗之提醒他道。 黄石先生成功一噎,不得已,话题一转:“她现在很危险,你再像之前一样看着她,朝堂上那群老东西至少有一半的脑袋要搬家。” “那你要我怎么看着她?”裴宗之反问。 不再纠结于“看着”两字的词义,黄石先生按照自己的理解来:“告诉她,姑娘年纪不要一身戾气,佛祖割肉喂鹰,你看你有这张脸,姑娘也喜欢,要不如你牺牲一下,让她不要再报仇了。姑娘想想少年儿郎总比杀人放火来的好啊!” “为什么不报仇?”裴宗之神情淡定自若,脸上是纯粹的好奇。 “因为冤冤相报何时了……” 裴宗之目光闪了闪,而后抬手。 “啪——” 黄石先生一下子被打懵了,虽然不疼,也特意错开了脸,但裴宗之一言不发,反手就是一巴掌,于他而言当真是奇耻大辱。他本能的大怒,抬手想要还一巴掌。 裴宗之却站在原地,慢吞吞的了一句话。 “冤冤相报何时了。” 手凝滞在了空中,如同泄了气一般,黄石先生一下子蔫了。 “有些时候,容易,要做到却是太难了。”裴宗之摇头,“你也做不到。” 黄石先生讪讪的收回了手:“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么?孔圣人的似乎有几分道理。” 良久之后,黄石先生才叹了口气:“算了,我也不多了,不过我还是跟你,那个丫头很危险……” “庙远先生把她教的很好,她也很聪明,学的很快。”裴宗之道。 “就是教的太好了,太厉害了。”黄石先生打了个哆嗦,“变态不可怕,厉害的变态才可怕,她就是!” …… 两人越走越快,很快便融入了风雪之中。 ****** 厚实的披风,围炉取暖,间或一碗热汤,盛敝理与盛明辉赶到半山亭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 倒是轻松自在,盛敝理感慨了一声,走入亭中。 “乔相、齐大人、卫六姐。” 乔环与齐修明有些惊讶:“先时倒是不曾听闻你回京了……” “找我无用的。”女声幽幽的响起。 乔环与齐修明皆是一愣。 “盛大都督的病我治不了了。” 听闻她一开口就是直言,盛敝理与盛明辉来不及大惊就一下子懵住了。 “怎……怎么会,你那日不是……”盛明辉脸色发白,还有些不敢置信,匆忙出声,“你不是……” “我的是,现在我能治,过了的话,我就治不了了,是不是?”卫瑶卿反问他。 盛明辉脸色愈发苍白。 哪还用再问,盛敝理就已经明白了其中的意味。 不待他们发问,卫瑶卿就开口了:“当时的话,大都督肌理未损,当然能治,如今你们既这样来寻我,便明大都督已经倒下了,肌理已损,我救不了了。符医本就不是我所擅长的,我救不了。” “那怎么办,我爹爹怎么办,我爹爹怎么办……”少年目光惶惶,拉紧了盛敝理,“二叔,怎么办,这怎么办才好?” “阴阳司不是有擅长符医的师么?”卫瑶卿拍落了靴上的落雪,“怎么不去找阴阳司的师?秦越人的金针,扁问的落穴都有一试之能。” “两位师不在京中。” “又不在啊!”少女摇了摇头,似乎是无意义的感慨。 是啊,又不在,黄少将军出事的时候就一筹莫展,眼下又不在京城。 “呵,真是巧啊!”盛敝理咬紧牙关冷笑起来。 “那怎么办,我爹爹怎么办?都怪我,要不是我,爹爹也不会告假去接我,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少年人无助的哭声在雪地里响起。 这等时候,盛敝理已经顾不得去训斥他“男儿有泪不轻弹”这种话了,就连他也有流泪的冲动,大哥……大哥难道就这样了么?大哥这个年纪,正是前途无量的时候,原本和睦的一家,娇妻幼子,意外来的突然,可以预见的,大哥一倒,这个家也将散的差不多了。 卫瑶卿站了半日,突然出声了。 “有一个人,或许有办法。” 一语既出,绝境逢生。 ********** 远远看着那悠悠驶来的马车,跨坐在树上的黄石先生怔了一怔,随即大笑了起来,“姓裴的,变态给你找事情做了。” 坐在树下的裴宗之抬头望了他一眼,“你为何那么高兴?” “你她这到底是信任你呢,还是在试探你呢?”黄石先生打了个呼哨,“啧啧”出声感慨,“看来这张脸也不是万能的,她并不信任你啊!” “家族巨变之下,她自然不会轻易的相信任何一个人,不是很正常么?”裴宗之道。 “那你救是不救?”黄石先生看向他,“是正中变态下怀,让她试上一试呢,还是趁现在溜之大吉?” “看看吧,能救便救,不能救就轰出去。”裴宗之道,“左右没什么事做,偶尔也是要日行一善的。” 偶尔?日行一善?黄石先生摇了摇头,又一个吃饱了撑着没事干的?他可不会相信这些精通国祚测算的人的话,谁知道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一个两个的,都不是省油的灯,黄石先生翻了个身,迷迷糊糊中看到大门慢慢打开了,裴宗之就站在门前,背负双手,静静的站着。 第一百零二章 坦言 大门大开,他就站在那里,不发一言。 众人一时有些不敢靠近,目光转向角落里抿唇不语的少女:“卫六姐。” 卫瑶卿想了想措辞,刚要话。 “你和躺着的留下,其他人离开。”裴宗之的话先她一步了出来。 众人一愣,皆转向卫瑶卿。 “卫六姐,麻烦你了。” 盛敝理带了些许歉意望来:“卫六姐,大恩不言谢,我盛敝理铭记在心。” 卫瑶卿看向眼前容貌极盛的裴宗之,脸上没什么旁的表情,眼神漫不经心的放在别处,放佛方才的一句话只是随意出的一般。 她抬头,看向这个陌生而熟悉的地方,这是她的家,一座有四百余年历史的古宅,它的出现伴随而来的是张家四百年大楚第一术士世族的荣宠,也见证了百年世族的迅速衰落。 眼下,往常挂着太宗皇帝钦赐的“张府”二字的匾额的地方重新挂上了一道新的匾额:裴园。 她在家不过长到五岁的年纪,便抱着书,跟随庙远先生南地北的行走了,甚少回家。但即便这个地方对她来并不算得熟悉,落叶归根,那种回归故里的感觉是别处不能比拟的。 故园仍在,张府已没。 她忽然生出流泪的冲动,抬头望,眼底的湿意瞬间被吹散了,她定定的望着眼前的人,绝代风华的外表之下,他在里头扮演了什么角色,实际寺又做了什么,这一切,她自己会去寻找答案的。 咧嘴而笑,两颗虎牙漏了出来,对着铜镜练了好久,她知道这样的表情最是人畜无害。 “好。” 她走入园内,张家族人的冤魂仍被困在锁魂大阵内,只有前院一块未曾波及,裴宗之就住在这里。 “裴先生,这院子看起来有些不干净啊!”卫瑶卿看向周围,“您为何住在这里?” “这里又无事。”裴宗之道,“我住了一段时日了,他们也不曾攻击过我。” 被困锁魂大阵里,自然攻击不得你。 卫瑶卿目光转向昏迷的大都督盛敝忠:“先生肯出手相救,真是仁义心肠,既住在这里,怎么不仁义一把,送他们去往生?” “时候未到。” 一阵沉默之后,裴宗之又开口了:“你神魂不稳,往后不要出现在李修缘面前。” “我自己会安魂。”卫瑶卿道。 “他身上带有一物,等闲安魂手段恐怕不行。”裴宗之道。 “何物?” 他轻飘飘的了两个字:“骨灰。” 浑身一震。 似是怕她听不明白,他又的详细了一些:“你的骨灰。”神魂不安是因为那种贴合灵魂的熟悉感啊,与现在这具身体,她也同样贴合,这也是极其罕见的事情,或许,这才是她能够魂兮归来的原因吧。 “唰——”袖剑出鞘。 打了个盹醒来的黄石先生大大的伸了个懒腰,睡眼惺忪的坐了起来,盛家的人还在外头等着,大门重新关上了,而门内,豆蔻年华的少女和儿郎站在古杏树下。 “这样不就对了嘛,姑娘家家的,成打打杀杀的多不好。”黄石先生口中嘟囔了起来,抱住树干滑了下来,“十三岁正是孩子们情窦初开的年纪啊!” 揉着眼睛走过去:“诶,你们……” 待看清楚眼前的一幕时顿时困意全消。 姑娘手里的袖剑离裴宗之的喉口不过一步之遥,裴宗之手里攥着身侧的腰佩挡在袖剑之前。 剑拔弩张。 黄石先生噤了声,后退了两步,顺手拿了个马扎挡在胸前,以免被波及到。 “你知道多少?”少女出声了。 裴宗之看着她,慢吞吞的开口了:“都知道啊!” 袖剑往前了少许,少女双眼微微眯起。 她动了杀心,黄石先生又后退了两步,抱紧了怀里的马扎,抬头看裴宗之。 裴宗之神色依旧没什么变化:“你是张家这一辈的嫡长女张明珠,现在是卫家行六的姐卫瑶卿。” 少女双目锐利的盯着他,眼中俱是戾气。 裴宗之走到一旁:“原来的你也就罢了,现在的你,也就欺负欺负那群不会内家功夫的孩子罢了,碰到真正的内家功夫的高手,走不过三个回合。”他着摇了摇头,“你不是我的对手。” 少女冷笑一声,手里的剑并未收回:“杀人又不是这一种方法,我不会下毒么?” “有下毒便有解毒。”裴宗之看了她一眼,“坐吧,这里是你家,我就不多介绍了。” 少女收了剑,走到石桌旁坐了下来。 “来也是阴差阳错,你还要感谢李修缘将你的骨灰盗出,你闯出锁魂大阵的那一刻,长安卫氏六女恰好毙命,她与你的八字除了年份不同,其余的皆一模一样。”裴宗之道,“这等巧合,几百年也难得一见,所以,你当是命不该绝。” 卫瑶卿的相貌,稍懂相人之术的人都知道是少年早夭之相。 “他为何盗我骨灰?”卫瑶卿看着他,神情变幻莫测,想到了其中一个猜测,生出几分恶心的冲动。 裴宗之看了她一眼,似乎猜到了她的想法,默然:“你想太多了。李修缘并不是对你情根深种才盗出的你的骨灰,不过他会背叛张家也与你有关。张大师有一掌上明珠,将其视若瑰宝,取了个极贵重的名字叫做明珠。虽很少于人前出现,但该知道的,也都知道你的存在。李修缘得张大师器重之下,想要求娶张大师的掌上明珠。然而年岁是差的稍多了些,况且以张大师对张明珠的疼爱,并不会草草同意。恰逢有一幼女张玉珠未嫁,美貌过人,年岁相合,便将幼女嫁他为妻。李修缘愤愤不平,大抵这便是李修缘同你张家离心的原因。” 求娶明珠未得,换了个玉珠,就觉得了受到了侮辱。一旁的黄石先生摸了摸手上的鸡皮疙瘩:这么看来,就因为这个原因,而生出背叛之意,真够变态的。其实那位玉珠姐生的是真真漂亮,那么个漂亮大姐给自己当妻子居然会被他当成侮辱,李修缘真是……看外表还当真看不出他是这种人。 “你想干什么?”裴宗之这个人也委实有些古怪,她也懒得兜圈子,干脆直奔主题,“你这次来长安是为了什么?” “子脚下,京城繁华,我还不曾来过长安,所以过来看看。”裴宗之着把玩着手里的杯子,“顺便奉家师之命,替张家安魂。” “那为何不安魂?”卫瑶卿着看向前院之外,黄符血洒,锁魂的铜铃还在摇曳,锁魂大阵并未除去,破解锁魂大阵的佛钟就在实际寺,裴宗之要拿到轻而易举。 “还不到时候。”裴宗之答道。 相对无言,卫瑶卿瞪了他半晌之后,终于站了起来:“随便你吧,你看你的长安,我做我的事,大家井水不犯河水。你若是出手干预,我也不会怕,见招拆招就是了。” “一般情况下,我不会干涉。但是你现在最好不要对陈工下手,否则会很麻烦,引来陈善的话,你会很危险。”裴宗之想了想道。 “谁让他对我有想法?”少女冷笑了一声。 裴宗之默默地看了她片刻:“对你有想法,你就要动手么?” “是啊,不然呢?”少女的回答脱口而出。 裴宗之沉默。片刻之后,又道:“陛下那里你最好也不要动手。” 回答他的是少女的一声冷笑。 “张家的事情出的突然,那一个月,西南侯与南疆有过三次交战,十分频繁,从西南送往长安的急报有四封,延礼太后突然去实际寺为先皇祈福,右相乔环被罢黜在家,程厉盛一脉崛起,崔王谢三家也是动作频频,事情很多,要理清这些事情并不容易。”裴宗之手里还在把玩着杯子,“你不想弄清楚么?杀了陛下,很多事情你就很难弄明白了。” 第一百零三章 得意 少女冷笑一声,转头看了眼黄石先生,离去了。 黄石先生放下手里的马扎走了过来:“变态这是走了?那他怎么办?”他指了指不远处躺着的大都督盛敝忠,“谁来帮你啊?” “无妨,我来看看。”裴宗之走了过去,低头查探起盛敝忠的状况来。 “还以为你二人话把他忘了呢!”黄石先生叹了口气。 坐了会儿,又见少女面无表情的进门了,一言不发向他走过来,而后伸手扔了个东西过来。 黄石先生本能的抱住了,待到细一瞧,又松了口气:不是什么毒蛇猛兽,是一只乌龟。 这是送他一只乌龟?黄石先生笑眯眯的点了点头:“多谢啊!” 少女看了他一眼,没有话,默默地走到裴宗之身边坐了下来。 等了一日的盛敝理站在雪地里,脚冻的早就麻了,却还是固执的站着。 从骊山回来,就在马车上陪着等了一日的乔相和齐修明再一次走了下来:“敝理,去马车上等着吧,莫治好了一个,又伤了另一个,你看看盛家,你若是不来撑着,这个家就要倒了。” “没事,乔相,齐大人,我……” “嘎吱——”一声,那道等待了许久的大门终于打开了,少女从大门里走了出来。 “人带走去找太医吧!不过可能好了之后走路有些问题。” 这种情况,已经比瘫了要好太多了。 全身蓦地一松,盛敝理一个踉跄,险些倒了下去。 “爹,爹!”盛明辉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就要往裴园里冲,却被卫瑶卿拦住了,有人将盛敝忠从里头抬了出来,见他虽然仍昏迷着,但脸色已明显好了不少。 “心一些。” “别碰着,慢慢地把大哥抬进去!” “慢一点!” …… 吵吵嚷嚷的喧嚣中,盛敝理神色激动不已,走到卫瑶卿面前:“多谢卫六姐,裴先生那里……” “他休息去了。”卫瑶卿回头看了一眼尚有烛火的屋子,“你们在外头也一样,他听得到。” “多谢裴先生救我大哥!” “多谢裴先生救我父亲!” …… 激动不已的盛家人总算将盛敝忠拉走了, 乔相跟齐修明看向在烛火中茕茕孑立的少女,走了过去:“这么晚了,我等送你回家吧!” “不必了。”少女摇头,“家中车夫一会儿便会过来接我,乔相、齐大人,你们先回去吧!” 劝了几句,把乔环跟齐修明劝走以后,卫瑶卿这才关上了房门,重新走回前院。 看到去又复返的少女,黄石先生愣了一愣,看了看周围,已是华灯初上。 “这么晚了,你怎么不回去?” 罢,似乎是出自本能的紧了紧衣襟。 卫瑶卿看了他一眼,没有话,拿了一旁的灯笼出了门。 “你怕什么?”裴宗之看了他一眼,也站了起来,出了门。 就是啊,他怕什么,有裴宗之在,哪个姑娘还会来对他怎么样?黄石先生缩了缩脖子,一时间,一股莫名的伤感涌遍全身,看来当真要当老光棍了么? 张府或者如今的裴园占地不,却一山一石的摆放皆十分讲究,卫瑶卿站在锁魂大阵外,静静的看了许久,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存在,她能感觉到不少魂灵向这边聚拢而来。 这都是我的亲人啊,至亲的亲人啊!卫瑶卿伸出手来,隔着锁魂大阵,空手一握,你们等着,我张家的血不会白流的。徘徊了片刻之后,魂灵离去。 等了许久,还不见裴宗之回来,黄石先生终究是忍不住出了门,一眼便看到了提着灯笼站在一旁的裴宗之。 “裴宗之,你在做什么?”黄石先生看了看周围,“她人呢?” “回去了。”裴宗之道,“今日睡不着,我就来看看解解困。” 风起,黄石先生摸了摸手臂,有些发寒,他没有阴阳眼,看不到那些东西,但他也知道张家的冤魂被锁在这里,大半夜睡不着出来看鬼解困的还是当真少见。 “都是怪物。”黄石先生摇了摇头,嘟囔道,“不过那丫头还不错,许是看着我闷,还送了我一只乌龟。” “物似主人形,它有个壳,你也有,跟你很像。”裴宗之悠悠的出口了。 当头一击,黄石先生脸上青白交加,很是难看,阴险,太阴险了。手里的乌龟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 卫瑶卿一大早就起来了,穿戴整齐,钦监监正的高冠帽带在头顶,一转身,齐聚她屋中的周老夫人、李氏、卫同远、卫瑶玉和卫君宁都神色激动的看着她。 卫同远激动的搓着手:他的闺女入钦监了,亲闺女啊,直接钦点为监正啊!从六品的官衔,一个月四石的月俸,总算也到他们二房自立的时候了。美中不足的是这一回,他又没中,想到这里,卫同远神色便有些尴尬。不过这次比旁的不行,他可以比女儿了嘛,谁家的女儿十三岁的年纪就已有从六品的官衔加身的?那些厉害的状元郎、榜眼、探花不也是个从六品的议郎?至于同样从六品的官衔,监正与议郎之间的权力差距,他自动忽略了。 “六姐,加油!”卫君宁比了比拳,“晚些时候,我来接你回家。” “好,好孩子!”周老夫人拍着卫瑶卿的手,“真给祖母长脸。” 李氏偷偷塞了个香包到她手里,卫瑶玉在一旁替她整理着衣衫。 走出卫府的大门,几日的大雪今日方停,雪后初晴,卫府周围似乎热闹了不少,她走出大门的瞬间,明显察觉到了落到她身上的注目。 议论声不绝于耳。 “这个就是卫家二房的女儿,听可出息了呢,考了钦监,被陛下直封为监正,从六品的官呢!” “听这丫头才十三岁,那些三甲的状元郎、榜眼、探花都比她大了好几岁呢,也才从六品!” “你先前还同我卫家二房不行了,那个老二虽没有老大厉害,但生的女儿厉害啊!” “哪家的女儿十三岁就那么大官了,可真出息。” “听啊,这丫头还有个亲事,就是今次的探花郎。探花郎怎么了,他是从六品的官,人家姑娘也是啊,还比他呢!” “就是就是。” …… “姐,里头收拾好了。”从马车里爬出来的枣糕声音里颇有几分与有荣焉的骄傲,神色激动,从今日起,她就是从六品监正的丫鬟了,官家的丫鬟呢。 议论声入耳,不管是周老夫人还是卫同远抑或李氏,卫瑶玉卫君宁两姐弟神色都有几分欣慰与骄傲。 卫瑶卿坐上马车回头望去时,还能看到站在门口目送她的周老夫人、卫同远、李氏跟卫瑶玉卫君宁两姐弟。 这种感觉,卫瑶卿失笑,她似乎突然有种少年得意为人知,衣锦还乡邻里明的感觉了。对于家人来,这更是一种宣告与慰藉。怪道古人常言,少年得意不为人知莫如锦衣夜行,原来就是这样的感觉啊! 第一百零四章 冲突(赢赢打赏一更) 钦监当值的时间同朝臣上朝的时间赶到了一起。出示了腰牌,走入宫中,卫瑶卿伸手扶了扶官帽,走的不急不缓。经过的官员也是神色匆匆,少有人会注意到一个钦监监正的存在。 走的淡定自若,神态坦然的,却不止她一个。 “诶,崔老!王老!”谢老太爷谢纠远远就看到了前头走的不急不缓,似在笑的司空崔远道和司徒王老太爷王翰之,三步并两步走了上去,“今儿赶早去县衙看了看我家十一郎,诶,几日没有回家了。”罢,还挤了挤眼。 崔远道笑着望来:“我家十三那个不成器的也被抓进去了,是八郎去接的他,倒是亲眼所见啊!” 王老太爷在一旁笑:“紫禁将军还是那般勇猛,我王家儿郎不在,倒是不曾看到,不过也听了一二。” “哈哈哈!”谢老太爷笑了起来,“年轻人磨练磨练是好事嘛!” “是啊,咦?”王老太爷目光一滞,“那可是上州刺史盛敝理?” 不远处,盛敝理脱去官靴官帽同身后数个辈跪在殿外广场之上。 “那么多年过去了,”崔远道感慨,“盛家这个老二还是这脾气!” “若是脾气好一点,留在京城的就不一定是老大了。”谢老太爷回头看了一眼,“就是脾气太大了,跟个愣头青似的。” “寻常百姓有个磕磕碰碰,事后都不清呢,诶,这件事有的闹了。”王老太爷叹道,语气悲悯,“可怜见的。” “你什么时候也学崔远道那一套了。”谢老太爷挪揄的看着王老太爷,“年轻时候,可不见你这样啊!” 王老太爷放佛听不懂谢老太爷的挪揄一般,笑眯眯的回应:“年纪大了,心肠也软了。” “哈哈哈哈。”谢老太爷放声大笑。 经过的官吏纷纷向这三位一品公行礼,谢老太爷年轻时候就性子豪爽,颇有几分江湖豪气,如今这把年纪,还是一样啊! “咦,那是……”崔远道看向盛敝理的方向,有人走到盛敝理身边停了下来,似乎是在着什么。 “薛家老大上朝了?”谢老太爷顺着崔远道的目光望了过去,不由愣了一愣,随即大笑了起来,“薛老夫人已经去了三年咯,难怪老大今日来上朝了。” 薛家如今的大房老爷薛璟瑜袭爵,封怀国公世子,老怀国公早已以身体不适为由几年不上早朝了,在家逗鸟玩乐甚是舒坦。 “我记得他家有个嫡长女,当真是教的不错。”王老太爷似是想起了什么一般,“已在回来的路上了,算算时间差不多到并州了吧!” “哟,你这老子怎么知道的那么清楚,该不会是……”谢老太爷一扬眉,三人心照不宣的笑了起来。 “孩子也到那个年纪了。”王老太爷笑眯眯的道,话里有话,目光转向一旁的崔远道,“九郎也是极好的。” “崔氏子薛氏女,人中龙凤配。”这样的话绝对不可能是空穴来风,不管是崔家还是薛家传出来的,如今看来王家也要插上一脚了。 “玩笑而已,那时候孩子还。”崔远道神色安详从容,“九郎如今有婚约在身。” “卫家的那个孩子?起来还是挺出息的,年纪就当上了监正。”王老太爷似是方才想起一般,笑道,“是个好孩子。” 长安城这点事情,一点风吹草动,崔王谢三家谁会不知?孩子是好孩子,监正或许是陛下出于对卫同知补偿的考量,但那又怎样?在世族宗室林立的长安城,半点根基也无,还不值得他们去太过关注。 那头薛璟瑜似是了什么,盛敝理冷笑一声,神色漠然的看向前方。到最后,薛璟瑜似是无奈至极的摇了摇头,转身走入了大殿。 盛敝忠的夫人薛氏是薛璟瑜的亲生妹子,虽外嫁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但到底是兄妹,两家平日里也有往来,谁知道这个盛家老二连他的面子也不给,薛璟瑜这才放弃了劝。 “紫禁将军来了!”有人轻呼了一声,众人皆转头看向向这边过来的陈述,人高马大,典型的武将长相,煞气逼人,是真刀真枪杀出来的军功。 如若无物的经过跪在地上的盛敝理,盛敝理大怒:“陈述,竖子欺人太甚尔。” “你盛家也算京中权贵,”陈述漫不经心的转过身来,对盛家众人的怒视视若无物,“如那等山野民一样讹人?倒是让陈某第一次看到。” “骗人,就是你,就是你害的爹爹摔下桥去的。”跪在盛敝理身后的一个少年双目发红的站了起来,就要往陈述的方向冲过去,却被盛敝理及时拉去了:“明辉!” “那为何当时不寻陈某,事后莫名其妙的怪罪陈某,谁知道你盛家安的什么心?”陈述冷笑,“怎么,学那等街市民碰瓷么?” 这是要赖了啊,早就知道会有这一茬的盛敝理脸色铁青:“公道自在人心,你陈述来势汹汹而来,携西南以迫陛下,古有曹操,今有陈善,实乃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当时不曾听人一言,盛家后悔万分,然而错处已成,公道定是要讨的,不管讨不讨的回,事情都是要做的,否则他盛家男儿何以在下人前立足? 众人脸色大变。 盛敝理胆子也太大了,竟敢出这样的话。 “盛敝理,你诛心之言,是打定主意我陈述会忍下不成?你……”陈述一个趔趄,险些摔了下去。 这剑拔弩张的气势,因着他的趔趄,顿时一松。 一旁经过的郭太师有些惊讶的看着散落一地的佛珠,惊讶不已:“我的佛珠怎会……” 他不过是经过他二人身旁罢了,脖子上绕了两圈的佛珠串突然断了,佛珠滚落一地。 这可是找实际寺光大师亲自开过光的珠串啊,郭太师连忙蹲了下来。 “太师,我来帮您吧。”路过的齐修明跟着蹲了下来帮忙捡着佛珠,一旁头戴冠帽的个子监正也跟着蹲了下来。 崔远道也叹了口气低头帮忙捡起了佛珠。 而让陈述一个趔趄的,就是这些圆滚滚的佛珠。 有心人不禁心中嘟囔:陈述叫嚣的时候,佛珠突然断裂,细一想当真是不可啊! 第一百零五章 挑衅(月票60+) 郭太师向着帮忙捡佛珠的人纷纷道谢。 “多谢,多谢,这可是实际寺光大师亲自开光过的佛珠,老夫平日里宝贝的很,许是时间久了,磨得多了吧!”郭太师着将佛珠收了起来,接过一旁个子监正递来的袋子,将佛珠装了起来,再次向众人道谢,“多谢啊!” 个子监正转身离去。 一旁的司徒王翰之顺手捏碎了手心里的石子,看了眼转身离去的个子监正:好生年轻啊,不,连年轻都算不上,简直是了,孩子的模样,钦监一共就那么几个监正啊,那么的年纪,王翰之瞟了一眼一旁的崔远道,他似是注意力还在盛敝理跟陈述身上,低头一哂,若非捡到那颗石子,他也不会注意到,好像有些意思。回头让七郎注意一二吧! 走入大殿,京兆府尹何太平站在殿中。京兆府尹不过四品,还未到能上早朝的品级,他会出现在这里,多半是贪污案有了结果。也是,人证物证俱在,至少一个钱元一个吴岙是逃不了的了。 回头看了一眼殿尾,在殿尾站着的是史官司马宁,倒是个名扬史书的好事。王翰之心道:最近乔相那里的人运气都不错呢!江寒出来了,齐修明得了秋闱的副考官,何太平又要扬名了。真有意思啊,原来乔相还有后手,倒是不曾想到。 多事之秋啊,子入朝,群臣百官跪迎。 又一日的风雨拉开了序幕。 美中不足的是没找到那颗石子。卫瑶卿心情不错,盛敝理的强势让她很满意,石子而已嘛,谁知道是哪里来的,上头还写了姓名不成。 卫家六姐,年十三,于阴阳十三科上颇有赋,又被直指监正,稚子怀才,难免骄傲自大,春风得意,又不是那等高门大户里教导处的孩子,做事情孩子气一点也没什么不对嘛! 卫瑶卿揉了揉脸庞:我还是个孩子,自然该做孩子该做的事情咯,张狂骄傲有何不可? 十三岁的年纪好啊,可以是七安先生那等智谋过人的阴阳先生,也可以是卫六姐这样一个骄傲自大的孩子。 走入钦监内。 内里极其宽阔,几乎人人面前至少有两桌的演算纸、笔、地动仪等物。 携圣旨而来。 卫瑶卿手里拿着圣旨,悠悠开口了:“圣旨到!” 低语的人声蓦地一静,半晌之后,纷纷走到她面前跪了下来,至于脸上或嘲讽,或白眼,或不耐烦的神色,关她什么事,脸色他们做,凭什么要她看。 慢悠悠的读完封为监正的旨意,众人谢旨隆恩过后纷纷散去,该干嘛干嘛去了,至于新封的监正,与我们何干。 对着这个结果卫瑶卿并不意外。 有几人走了上来。 “卫监正,还记得我么?”有人吊着手臂朝她挤了挤眼,“是我,那被林立阳不心扯到手的那个。” 卫瑶卿点了点头:“记得,你们四位我都记得,毕竟咱们是同期进来的嘛!” “诶!”有人叹了口气,“陛下让吕监正同你一起做事,那吕监正不就是……” 几人心照不宣的纷纷摇头。 “这种人怎么还在?” “嘘,听吕监正后头有后台。” “我知道。就是工部尚书钱元跟少师荆云啊!” “什么尚书啊,那是工部侍郎钱元跟国子司业荆云。” “诶,这等有后台的人这般猖獗,倒叫我等苦读的人倒了霉。”那吊着手臂的叹了口气,“对了,还不曾,我叫林甫。” …… 这群新来的有没有搞错啊,早听这一批入试的考生凶得很,舞弊案,还闹到了金銮殿。钦监的老监生纷纷往这里张望。大庭广众之下谈论吕监正的事情,又是钱元又是荆云的,是嫌命太长了么?一会儿吕监正过来,有好果子叫他们吃的。 “吕监正坐哪里的?”卫瑶卿张望了一下。 吊着手臂的林甫连忙指向角落里拼起的三张桌子:“就是那里,这里就他位子最多。” 卫瑶卿笑了笑,走了过去。 钦监只设监生跟监正两个职位,监生如今七十多人,监正一共五位,除了监考他们的吕监正跟文监正之外,还有肖监正、顾监正跟孙监正。监正管理监生,但也没有什么具体的划分依据,分工颇有几分凌乱。文监正监考完之后就回柳州老家探亲了,顾监正跟孙监正在皇陵跟着挖皇陵甚少出现。眼下在钦监的除了她跟吕监正之外,就剩下一个肖监正了,是个外功高手,八十二路铁飞拳使得虎虎生风。 在吕监正的位子上坐了下来,厚厚的毯子铺在上头,卫瑶卿感慨了一句:“还挺软和的。” “这等人定是不知哪里贪了银子。”新来的四个监生中有人看着那毯子,伸手摸了摸道,“果然官场之上,哪里都有贪官的存在啊!” “还好有卫监正在。”有人感慨,毕竟是一起上告过御状的情谊,“要是让吕监正一人带我们怕是要被他生生折磨死了。” “就算不是为了我自己。”坐在软毯上的卫瑶卿严肃的道,“也要为了大家,对吕监正,我绝对不会妥协的。” “好。”新来的几个监生纷纷鼓掌。 有毛病啊,这群新来的!安安静静睡觉、做自己事情的老监生们被这突如其来的掌声吓了一跳,抬头看了他们一眼,有相熟的摇了摇头,又继续低下头做事了。 “你……你们好啊,”有人在外头不安的搓着手,过来同他们打了个招呼,对上四双乌溜溜望来的眼睛,后怕的退了两步,巴巴的望着坐在位子上的卫瑶卿,“卫……卫六姐,不,卫监正,可还记得学生?” 是个熟人啊,卫瑶卿点点头:“是你,可还害怕了?”巧得很,眼前这人就是何太平曾经抓过去帮忙的监生,那个见鬼就晕的新手,也算与她有缘了,也不知道现在还害怕不害怕了。 那人脸色一红,讪讪地道:“还……还需多多磨练。” “无妨,多看看就好了。”卫瑶卿笑眯眯的道。 有人好奇:“你们早就认识啊!” 那人点头:“我见到那些东西害怕,就练练胆,在城西墓地碰到过卫六姐。” 一提起这一茬,几个新来的监生纷纷了起来。 “我也害怕。” “是啊,人怕鬼不是很正常么?” “慢慢练就好了。” “对啊,卫六姐的对。” …… 这群新来的真是烦死人了,就他们这一届的考生事情最多。老监生们纷纷皱眉,看到面色不虞的走进来的吕监正时双眼俱是一亮,哟嚯,有人来收拾他们了。 一眼就看到了坐在他位子上的女孩子,那笑眯眯的模样,眼风扫来,吕监正心里的怒火立刻被激了起来:这是挑衅,她在挑衅我! 第一百零六章 找茬(gongjues打赏一更) “卫监正,你坐我的位子作甚?”吕监正大步走近,围在卫瑶卿跟前的新监生纷纷躲到一旁。 “你的位子?”卫瑶卿看了看四周,“我不知道啊,随意坐的。” 这话一出,整个钦监便蓦地一静,方才这边的动静并未瞒着旁人,睁眼瞎话啊,不少人都放下了手里的事往这边看来,这是新官上任三把火?不过,这火没对着他们烧,而是对上了同为监正的吕监正,真是邪性啊! “又不曾写你的名字。”吊着手臂的林甫冷笑,对吕监正一幅深恶痛绝的模样。 “就是啊,同是从六品的监正,谁还比谁高贵不成?”新监生中有人出声,“旁的没看出来,这就是倚老卖老嘛!” 这群新监生,简直作死哦!老监生们纷纷摇头,五个,哦,不,现在六个了,六个监正,分管六枚印章,钦监的监生若有急事要上奏,监正印章要全通而过,吕监正这里的一枚是少不了的,以为带了个新监正过来就不怕了么?太真了。 吕监正摸着身边的印章袋冷笑:“卫监正,借用几日你的印章,过几日我再还你。” 今日卫瑶卿方才来钦监,她的那枚印章还没到她手上,还在吕监正的手上。 “吕监正,那么大年纪了,跟我个孩子计较,不觉得无耻么?”卫瑶卿摇头,眉尖蹙起,没想到他还玩这一套,想克扣她的印章么? 有你这样的孩子?吕监正冷笑,神色倨傲:“不觉得啊,你奈我何?” “不如何。”少女笑了笑,没有话,只安安静静的坐了下来。 新来的监生目光不善的看着吕监正咬牙切齿:“这等人好不要脸,克扣印章……” 钦监再次安静了下来,仿佛回到了以往的安静,老监生们趴在桌上打瞌睡,新监生们只瞪着吕监正,不话。 看吧,让这群新来的听话只要把带头的监正驯服了不就没事了么? 喝了会儿茶,吕监正起身出去了,看他离去的方向,似是去出恭了。那边的卫监正也放下了手里的笔出去了。 钦监还是如以往那么安静。 …… 对面那人的桌上放了好几盘茶水点心,黄石先生看裴宗之一脸严肃的对着点心挑挑拣拣的模样,仿佛在做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一般。 但事实上,他只是在挑合胃口的点心而已,将喜欢的点心挑起来,放入袋中,准备带在身边吃。 “你今年多大了啊?”黄石先生一脸的鄙夷,“怎么喜欢吃这种东西?” 时人看来,只有那等下九流的平民和幼童才喜欢吃这等甜甜腻腻,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江南裴氏,诗书传家,族中子弟风流俊秀文采斐然,虽不入仕,却是江南大族,无人胆敢觑。眼前这个,着实不像裴氏族人。 黄石先生同实际寺的光大师关系不错,这一回跟着裴宗之过来,也纯粹为玩乐而来。原本以为光大师这个看重非常的弟子定是饱读诗书,出口成章,文采斐然之人,结果,眼前这人却委实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之外。相处没多久,黄石先生思忖总结着用词:做事古怪,喜好甜食,看法与世人大不相同,总之与他原先想象的裴宗之完全是两种人,脾气古怪的不得了,偏偏还生了张巧嘴。 一个怪人!这是黄石先生左思右想之下对他做出的评价。 “喜欢就吃了,没有为什么。”裴宗之很认真的装着点心。 黄石先生百无聊赖推开了窗户,向外望去:“咦?那个不是钦监那个吕监正么?怎么走路一瘸一拐的?” 裴宗之抬头看了片刻:“腹上两拳,左腿弯处两脚,右膝一脚。” 黄石先生一愣,半晌之后才反应过来:“你是他被人打了?” “是啊。” “谁打的?” 裴宗之抬头看向那慢悠悠的从恭房的方向走出来,手上拿了个印章袋的卫瑶卿,意思很是明显。 “这……不会有什么事吧?”黄石先生看得目瞪口呆,他是读书人,一向动口不动手,像这样公然动手的,还是头一回见到。 “去年有七起,前年有十一起。有打闷棍的,也有当众打人的。最高的责罚是罚俸三月,不痛不痒。每一年多的是自诩赋甚高,进了钦监不服输的,这等事情多的很,有什么奇怪的?左右大家也清楚,只要下手有分寸,没有人会去多管,毕竟管得了一时,能管一世不成。遇上难缠的,只能自认倒霉。”裴宗之脸上的神色没有半点变化,“钦监啊,外人以清高粉饰太平,但里头到底如何,只有亲眼见了才知道。就如军营里最乱的永远是底层的士兵一个道理。” 钦监里有急着出头的新人,也有在里头蹉跎了几十年的老人。又不比进了阴阳司的那等赋超群的术士,没有什么盼头的地方怎么可能真的那般太平?或者这大内皇宫没有哪一处是真正的太平,不同的是有人在粉饰太平,而有的地方连粉饰太平都不用。 黄石先生更鄙夷了:“这群蛮夫,看来真不比军营里的那些武夫好到哪里去。” “更何况吕监正的情况你也知晓,打起来不用什么顾虑。”裴宗之低头认真的分着点心,“陛下是让她跟吕监正内斗,但日理万机,哪来的功夫去管她如何内斗的?只要有结果就好,吕监正此人总归不是什么君子,用的怕是不会有用,有时候拳头更重要。” “这倒也是,任我巧舌如簧,碰到那等不讲理的武夫也是极头疼的。”黄石先生点了点头,“秀才遇上兵,有理不清啊!” “你知晓就好。”裴宗之道,“吕监正吞不下这口气怕是会来找阴阳司最爱管闲事的尹子奇出头的,你不是嫌无聊么?今儿有热闹看了。” …… 看着吕监正同尹子奇走了进来,不等尹子奇开口话,卫瑶卿就把手上吕监正的印章还了回去:“是吕监正的印章吧,方才在地上捡到的,还给你!” 态度诚恳的惊人。 第一百零七章 忍着 看着吕监正忙不迭地抢回印章的模样,尹子奇连连皱眉:“多大点事,下次别有事没事都来烦我。” 吕监正连声称是,送尹子奇出了门走远之后,才冷笑着回来,刚踏进门:“你们……” 肚子上挨了一拳,他倒抽了一口冷气,连忙蹲了下来,什么东西划过,下一刻,就看到少女在他面前抛着手里的印章玩耍着,口中的话却是:“吕监正,印章借我观摩几日再。” 新监生们连声鼓掌叫好。 老监生们早已惊呆了,这群新来的!尹师前脚刚走,她后脚又抢了吕监正的印章,这次还动手打了一拳。 “你……”吕监正捂着肚子,“你敢打我!”想要直起身子去追,奈何那一拳下手不轻,疼的他倒抽了一口冷气。 少女百无聊赖的坐在了桌子上,翻着一本《大楚律法》:“没有没有,也就切磋切磋罢了。” 活脱脱的一个无赖模样。 “你……你给我等着。”吕监正指着她,扶着门框就出去了。 钦监内安静的一根针落地都听得见。少女的声音突然响起,掷地有声。 “再告状回来,就两拳。”两根青葱纤指竖在阳光下让人不寒而栗,“然后三拳、四拳……呵,连我背后是什么人都不知道么?崔司空不认识?”崔家用她来挡崔九郎的桃花问过原身的意见,却没有问过她的意见。既然没人管她的意见,那崔家这棵大树她就拿来用一用咯,不用是傻子。 新监生们激动的连声叫好。 老监生们齐齐打了个寒战。气又记仇,人前答应的好好的,人后疯狂报复,阴阳司的师们忙得很,谁还能总在身后跟着不成。师不在的日子总比在的日子要多得多,想想万一被她记恨上了,不定就是一顿毒打,瞧方才吕监正连还手都不曾还手就挨上了一拳。老监生们战战兢兢,谁都不敢话。 跟着吕监正进门的尹子奇脸色发黑,冲着卫瑶卿吼道:“你又抢了他的印章?”完这句话脸更黑了,怎么跟个孩子一样,他居然还掺和了进去,若是眼前的女孩子还能算个孩子的话,那吕监正什么都跟孩子不搭边了。 “没有啊。印章他自己丢掉的,我才替他捡起来。”少女一幅震惊的模样,指向钦监的监生们,“吕监正何苦这般害我?这么多人呢,众目睽睽之下,我怎敢抢你的印章?” “你撒谎,你还打我。”吕监正怒道。 “好笑。”少女跳了下来,到底还是个长身体的孩子,在吕监正面前站着,光体型就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谁打谁啊,您想骗尹师也得给个得过去的理由啊,你当师傻么?” 我当然不傻,尹子奇心道。 吕监正怒道:“那么多人看着呢,是她打的我。” “我相信这世上是有公道的,诸位句话啊!”少女回头,双目微微眯起,神色危险的模样,“谁看到我打吕监正了?” 新监生们纷纷出声。 “几时的事?” “吕监正当真是……诶!” “对啊,吕监生太过分了。” “栽赃人也不能这样栽赃的。” …… 老监生们惊恐莫名,这群新来的,睁眼瞎话啊,看她望来的模样,谁要实话还不是要被嫉恨上了,回头只怕打得比吕监正更凶。这样一想,纷纷如鹌鹑一样,低头做事。 “怎么会……”吕监正惊讶不已,素日里见到自己讨好的监生们都是怎么了,怎么会,“为什么你们都不话?”他喃喃不敢置信。 “什么?”少女愤慨至极的样子,“在师面前,岂能谎?” 尹子奇一愣。 少女指着鼻子:“我今日可是第一来,还不到一个时辰呢,我就能让大家都向着我?我有这么大的本事?” 有啊。老监正纷纷心道。 “不是,你……”吕监正还要辩驳。 尹子奇反手就是一巴掌:“你当我傻啊!”着再次拿回吕监正的印章放在他手里,“下次丢了印章再告到我这里就给我滚出去!” 前两被那个野民七安打落了两颗牙,刚找秦越人补上。秦越人还特意叮嘱他不要动怒,要多休息,结果这个吕监正一丁点大的事情就来找他,委实令人生厌,想到这里,尹子奇完就气冲冲的走了。 尹师一走,气氛陡变。 老监生们紧张不已,眼睛时不时的向这里看来。 少女走了下来,抬手就是两拳,而后一把抢走了吕监正的印章。 拳头不大,的,但看吕监正疼的在地上打滚的样子,就知道力气不。 “下次再告状就是三拳。”少女收起了他的印章,站了起来,居高临下的望来,“去告啊!你背后的荆云跟钱元能跟我背后的崔家比?” 好凶!好记仇!老监生们吓的不敢话了。 吕监正爬了起来,捂着肚子走到一旁,愤愤的看着她。 少女站了起来,慢悠悠的走到他面前,抬手又是一拳:“看我作甚?” 看都不能看,看急了还要打人。老监生们哆嗦着盯着演算纸不敢抬头。 把吕监正的印章放在袋子里收好了,卫瑶卿整理了一下衣袍坐了下来。手指白净而纤细,看着手无缚鸡之力的模样,实际上打起人来却疼的厉害。 不同于老监生的恐慌,新监生们却十分高兴的围着她坐了下来。 那个与她有一面之缘的监生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介绍自己:“我叫王生。” “我叫林甫。”吊着手臂的林甫好的那只手勾着王生的脖子,“以后要一起做事了,我们要好好为陛下效力,下次见到陛下也不会不好意思了。” 监生还想看到陛下,简直就是痴心妄想!老监生们心道,但碍于卫瑶卿方才的举动不敢多。谁知道她一个不高兴会不会打人。 “你们在做什么?”聊了会儿无聊了,吊着手臂的林甫凑到一旁的老监生那里,好奇的问道。 “没……没什么。”老监生吓的浑身一颤,连笔都握不稳了。 “是这几日的星象轨迹演算啊!”林甫却看明白了,“我们也做这个么?” 老监生被吓的连话都不出来了,看到卫瑶卿望过来的目光连忙点头。 “哦,那就是了,我们也去演算吧,好了交给监正们检查。”新监生高兴的道,几人纷纷找位子坐了下来。 总算是安静了。 时间过得很快,午膳时间到了,新来的监生们围着新来的监正出了门,高高兴兴的往御膳房的方向去领饭食了。 吕监正也阴着脸离开了。 老监生们这才松了一口气。 “吓死我了!” “是啊,新来的这个监正真的凶。” “不讲道理啊,能怎么办?” “太横了。”有道是弱的比不上强的,强的比不上横的,她那么横,能拿她怎么样。 “看她个子一点点大,又是个女的,怎么那么凶?”有人不解。 “听她祖上是武将,好像是祖父吧,官衔虽不高,但是是军中的比武状元,瞧着她的样子,估摸着就是这样了。” “真凶啊,听她还有后台,诺,就是那个崔家。啊?哪个崔家?你哪个,长安城有几个崔家?还订了亲呢……打了人估摸着就赔点钱了,又不能怎么样她。”又凶又有后台,简直拿她没办法了。 “那怎么办,忍了呗!你看看吕监正被她打成那个样子,还坏的不打脸,总不能把衣服脱了让人检查吧,还要不要面子了!” “是啊是啊!” “先忍着呗,不惹她应该没事。” “对啊,算了,还是忍着呗。” “诶!只能这样了。” …… 第一百零八章 比比 领回了饭食,新监生们围在新来的卫监正身边有有笑的吃饭。 老监生们俱不敢多言,只顾低头闷吃。 “做完星轨演算就没事做了吧!”林甫嚼着吃食,问一旁的王生。 王生点点头,又摇摇头:“我们每日就是演算星辰轨迹,各种大典占卜凶吉,做完之后送到监正这里来审批,监正审批完再送去阴阳司。监正可能还要排班着早朝上记录陛下早朝内容,吉凶之处提醒一二。”总的来,钦监的事情不算多,很闲,但几乎也没什么盼头,一般在监正上就做到头了,极少有能脱颖而出进入阴阳司的。 “民间异象也归我们管吧!”卫瑶卿突然出声,又加了一句。 王生点头,脸色却愈发的红了:“我们记录一下,上报就可以了。”往常这等事情,都是交由阴阳司来做的。钦监相对于阴阳司来,还是不够看了。 卫瑶卿扫了一眼钦监,老监生中不乏迟暮的老人,才能不显的人很多都是在这一条道上走到底了。 “还要练胆么?”卫瑶卿看着吃完饭无所事事模样的监生们,“城西墓地,子夜时分,倒是好地方。” 王生连忙点头:“我……我去。” “我也去。”林甫一咬牙,新监生们多数是多年的书本苦读,当真要碰到那种东西还是害怕的,有人陪着练胆,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我也去。” “我也去。” …… 新监生们纷纷举手同意。 看着这里的老监生低头只作未见,再熬几个时辰就可以下值了,这个看起来凶凶的新监正,不招惹就是了,谁高兴去理她啊!还组团夜半去看鬼,真是闲。 用罢饭食,吕监正陪同一个四十多岁容貌普通的男子走入殿内,看到她的那一瞬间,嘴角勾起,发出了一声冷笑。 王生连忙红着脸喊道:“肖……肖监正、吕监正。” 那男子剔着牙点了点头,向她走来。钦监除她之外有五位监正,这个肖监正是个拳脚功夫的高手,五位监正中拳脚最厉害的一位。 这是被打怕了,找了个能打的过来? 卫瑶卿礼貌的打了个招呼:“肖监正。” 男子盯着她看了半晌,也没有打招呼,只是抿着唇皱眉:“那么?吕梁,你搞什么鬼,她欺负你?要闹事?”钦监好几个月没有出现闹事的了,他在吃饭呢,吕监正就跑过来新来的监正闹事,他还以为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呢,结果是个丫头,这哪用得着他出马? 吕监正脸色难看,却不看卫瑶卿:“你心点她,她下手不轻。” “下手不轻?”肖监正有些不敢置信,“一个姑娘能有多大力气,谁让你平时荒废拳脚的?”罢摇了摇头,“你也傻,还当真跑去阴阳司找师了。丢了印章,就自己拿回来啊!” 要是能夺回来他早就夺了,不是打不过她么?吕监正脸色不虞。 那个肖监正起身看着她:“喂,来抢我的印章试试看。” “我又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女孩子答的飞快,“无缘无故抢你印章作甚?” 吃饭前你可不是这么的,老监生们低头拿眼睛往这里瞟来。 “哟,还讲道理啊。”那个肖监正想了想,把一旁的凳子拉过来坐下了,“你没来之前,我钦监可从来没有这等事情的,我等五人各司其职,虽不算友善,争吵有之,可这等动手抢印章的事情还是闻所未闻的。” 看着那还带着几分稚嫩的脸庞,肖监正又道:“你还是个孩子,这是公事,不能按照你们孩子玩闹那一套来。”这个监正年纪实在太了,也不知道家里的大人教导过没有。 老监生们闻言深以为然。新来的监正或许有几分本事,打架又厉害,但那又如何,还是个孩子啊!难免会做出孩子气的事情来,譬如就像这个抢印章的事情。可不就是孩子干出来的事情么? “我只是借来用一用,他什么时候要,我还他便是了。”女孩子耷拉着眼皮,掩手打了个哈欠。 吕监正脸色发青,动了动嘴唇,似是想什么,不过想到了那平白挨的两拳,又不敢多什么。 跟孩子话就是麻烦,她又不跟你讲道理。肖监正皱了皱眉,不悦的看了眼吕监正:自己丢了印章拿不回来也就罢了,还要我来出面,不知道能干成个什么事。 “你还看《大楚律法》啊,《大楚律法》可没让你拿吕监正的印章。”肖监正看着桌上摆着的《大楚律法》想了想道,他没有打孩子的想法,传出去都要丢死人了,孩子嘛,摸清楚脾气哄哄就行了,因此劝解道,“不如还回去,咱们钦监本就是清闲的地方,少那么多事情,皆大欢喜不是很好么?” “可是起来,是吕监正想借我印章在先呢,后来我想了想,还是我借他的比较好。”卫瑶卿点了点头,深以为然。 “那我问你借印章,你借不借?”吕监正坐不住了,问道。 少女摊开手心,两枚印章放在手里:“也行。” 从头至尾,她都从善如流,没有一点不乖觉的样子,肖监正点了点头,蛮听话的孩子啊,抬头却看到吕监正却后退了两步。 肖监正不解:“她都拿出来了,你怎么还……” “她……她”吕监正嗫嚅着双唇瞄她,他怕肖监正一走,她就变脸啊,方才尹师离开之后就是这样的。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不管找谁来都没用啊,除非把她轰出钦监。 “看,他自己不要的。”少女收回了手,“肖监正不必帮忙了。” 肖监正暗骂了一句没用的东西,叫我来作甚,一个孩子把他吓成这个样子。想了想,看向面前的少女:“听你拳脚功夫不错,要不,我们来比一比?我赢了的话就把吕监正的放到我这里来,还要保证以后不打吕监正了不闹事了,你赢了的话……”肖监正转了转眼珠,解下自己身边的印章,用哄孩子的语气道,“我这一枚也放你这里保管。” 先时还耷拉着眼皮的女孩子抬起头来,眼里亮晶晶的:“当真?你若是像吕监正一样怎么办?” “你当我是他?”肖监正沉下脸来,印章嘛,多大个事。也只有吕梁这厮紧张成这个样子。钦监一年也难见一两回急事,有急事时,要六位监正同时落印才能成效,就算不在身边又如何,当真碰到大事,这孩子也没有那么大的胆子不还啊! 第一百零九章 上场 黄石先生坐在前头看着裴宗之,“直接动手打啊,总觉得怪怪的,你没看到啊,简直是孩子才会干出的事情啊!” “十三岁的年纪,大人可以是大人,孩子也可以是孩子,不奇怪啊!”裴宗之盯着眼前的一盘蜜饯看了半晌,捻起一个塞进嘴里,酸酸甜甜的,他有些满足的眯了眯眼,声音里也多了几分惫懒,“七安先生是个少年大才,受人尊敬的先生,卫六姐就是个半大的孩子,有什么不对吗?” “万一惹来上头的注意,那她……”黄石先生仍皱着眉头,“你不看着她点,出了事怎么办?” “所以更要如此,与七安先生差距越大越不容易发觉。你也太看阴阳司的人了,就是尹师都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多管钦监的闲事,钦监的磕磕碰碰他们还不会放在眼里。”裴宗之吃的很快,又一颗蜜饯扔到嘴里,“左右都是在钦监里呆着,当然是怎么舒服怎么来咯。钦监只是玩闹而已,什么时候进了阴阳司才要认真起来。” 御膳房的人过来收食盒了,黄石先生连忙让开了一条路,看了眼裴宗之的桌子上,几个菜,那道滚雪的山楂果儿和糖醋里脊吃的一点不剩,还有咬了两颗果子的冰糖葫芦。看的他忍不住摇头:这也是个孩子,大孩子,又吃蜜饯,又吃冰糖葫芦的。酸酸甜甜的东西,只有孩子才喜欢吃。也不知道为什么裴宗之那么喜欢。 待御膳房的人离开之后,裴宗之才站了起来:“走吧,我们去钦监看看热闹去。” “什么热闹啊,有什么好看的。”黄石先生嘴里嘟囔着,却跟了上去。 “肖监正的八十二路铁飞拳耍起来很有看头。”裴宗之咬掉了最后一颗冰糖葫芦,抬手一搓火苗将冰糖葫芦签毁尸灭迹了,“实打实的功夫,我们去看看去。” “那不是糟糕了?”黄石先生直皱眉,“现在的她可不是原来的张明珠,就算卫瑶卿的体质再适合练武,这么点时间也不可能追上原来的张明珠,怎么可能是八十二路铁飞拳的对手?” “武功追不上原来的张明珠,但是阅历、经历仍在,老江湖与普通人的差别可不止在武艺之上。”裴宗之丢了一颗蜜饯进嘴里,满足的舔了舔唇,“我不相信庙远先生会教出一个空会武艺的武夫。要是知道八十二路铁飞拳的路数,清楚弱点,要赢也不难。肖监正这个人不是什么坏人,对个孩子还不至于下重手。” “所以我,庙远先生把她教的很好。”裴宗之道。 “就是教的太好了。”黄石先生嘟囔着跟了上去。 *** 今儿的早朝到现在才散,站到现在,就是火没烧到自己身上的腿脚也有些打颤。 “何大人,先走了啊!” “何大人,走了啊!” …… 招呼声此起彼伏,何太平点头还礼。 抱着案卷的司马宁路过他的身旁也对他露出了几分笑意。经此一事,何太平这个京兆府尹是要在史书上留个名号了。钱元吴岙相继倒台,乔相这边的人近些时日当真是春风得意。 同齐修明打了个招呼,何太平目光瞥到一旁的岔道上时顿了顿,脚下略略一停,向着钦监、阴阳司的方向行去。算起来,是那个丫头第一当值吧,也不知道怎么样了,还是去看看去吧!他碰到这个丫头之后,就是个劳碌命了。 “太平!”有人在身后喊了一声。 何太平脚下一顿,回头,见到来人时,连忙行礼:“崔司空、王司徒、谢太尉。” 怎的这三人竟过来了,何太平心道。 “方才你在朝堂之上,很不错。我长安父母官,自当一身正气,刚正不阿!”谢太尉哈哈大笑起来,疾步走上前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很是赞许的模样,“我家十一郎就劳你多看着一二了,交给你我也放心。” 何太平连忙道:“不敢不敢,份内之事,当不得赞的。” “诶,当得的。”谢纠收回了手,目光瞥到一旁的崔远道和王翰之身上笑的意味深长,也不知道上回十一的事情,是这两个老儿中谁授的意。 “快点快点。” “晚了就来不及了。” “在哪里比试啊?” “钦监前的空地上。” “快走快走。” “肖监正要动手了,八十二路铁飞拳呢!” …… “这是发生了什么事?”崔远道眯起眼睛看着跑的宫人。 北宫这一片除了阴阳司、钦监就是御膳房、御侍监这等地方,宫内的粗使宫女、太监就在这一片活动,较之其他地方要稍乱一些,不过到底是皇宫大内,如这等宫人来去匆匆的样子,还是极为少见的。 何太平却耳力极好,“钦监”听的清清楚楚。不是吧,这才头一啊,这北宫这一块就有动静了?若不是这三位一品公在旁边呆着,他早已按捺不住往钦监敢去了。 “你们忙着赶去作甚?”王翰之叫住了一个跑的半大太监,也就十一二岁的样子,见到这三人,虽不知他们是谁,但是官袍在身,能出现在这里的,估摸着官衔也不,连忙行礼。 “起来吧,告诉我们,你们去作甚?”王翰之问道。 太监语速极快,三两句就清楚了:“钦监新来的卫监正同肖监正要在钦监门口的广场上比试呢,我们看看去!” 还真是她!当值第一就打架?真的靠谱么?何太平有扶额的冲动,但是三位一品公在场,又不能甩手前去。 索性的是王翰之似乎也对此起了兴趣:“怎么比起来了?比什么?” 太监不知道,那边的谢纠却“咦”了一声:“肖监正,可是那个会八十二路铁飞拳的肖监正?” 太监忙不迭地点头。 “这倒是难得一见。”谢纠摩拳擦掌,“可惜老夫老咯,再年轻个二十年,定要亲自上场,走,瞧瞧去!” 何太平连声应是,在此之前,他还从未发现谢纠如此善解人意过。 几人向着钦监的方向行去。 第一百一十章 孩子 “比什么?”女孩子歪着头问道。 是啊,比什么呢?监正犯愁了,比阴阳十三科?总觉得在欺负孩子呢,毕竟她才十三岁啊! “就比武。”吕监正见肖监正连忙出声。 肖监正白了他一眼:当他肖舒越是他不成?还跟个孩子置气?他吕梁不要脸,但他肖舒越还要脸呢,欺负个孩子,像个什么样子。 女孩子手里的印章规规矩矩的放在桌子上,睁大眼睛望着他。肖监正想了想,把自己身边的印章也放到了桌上,指了指她的那枚:“你的收起来,就赌吕监正的这枚。你赢了的话,我的、吕监正的都由你保管,你输了的话,你的自己保管,吕监正的放我这里,还要保证以后不对吕监正动手了,如何?” 女孩子点了点头。 这不是挺乖的孩子嘛!肖监正心道。 “就比武吧!”女孩子看了眼一旁的吕监正抿了抿唇。 肖监正回头看了一眼一旁一副得意模样的吕监正不住皱眉:这人得志的样子,他肖舒越就算赢了个孩子都胜之不武啊,简直笑掉人大牙了,他方才怎么头一昏答应了呢!闹事闹事,我看是吕监正在找事。 奈何女孩子已经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拱手一礼。 这幅样子,更衬得一旁的吕监正不像样,欺负孩子啊,这个吕梁,真不是东西。 肖监正站了起来,也跟着走了出去。 新来的监生们自然早就扔下了笔跟了出去,老监生们面面相觑了片刻,终于有人站了起来,走了出去。有一个就有第二个,很快整座钦监内走的不剩一人了。左右新来的已经出去了,他们跟在后面看看,总不要紧吧! 多亏了这个新来的监正了,来了一共几个时辰的功夫,他们看了好几场大戏了。 钦监的广场很大,不少人已站在台下观望了。 竟还有太监宫女过来观望,真是丢人,欺负一个孩子。肖监正面色不虞的瞪了眼吕监正,一会儿赢了给他好看的。 “选样兵器吧!”肖监正轻咳一声,一副高手模样。眼前的女孩子在女孩子中长得不矮,而且这年纪,估计还要长几年,以后的个子想必在女孩子中也算高挑的。但是眼下跟他一比,简直叫人忍不住侧目。 黄石先生推开人群走了进去,看着广场中的两个人,险些控制不住喊了一句“我去!” 这差别也太明显了,人高马大的肖监正和一个身高估摸着才到他肚子高的女孩子,在肖监正的衬托下,显得愈发的瘦,简直就像个可怜的鹌鹑,巴巴的站着。 “这简直就是欺负孩子啊!” “哎呀,真好意思。” “就是啊,听那个是新来的卫监正,真好意思的。”有人磕着瓜子道。 “先是吕监正然后是肖监正,就是排斥我们新来的呗!”有个吊着手臂的监生神情激动不已,“给我们下马威呗,卫监正一个孩子,为了给我们出头,唉,真是可怜的。” 这……这简直颠倒黑白啊!黄石先生看的目瞪口呆,转头,“裴……” 裴宗之人呢? 所幸有些人,不管走到哪里都是众人的焦点,黄石先生一眼就看到了挤到最前头的裴宗之 广场里的女孩子伸手试了试兵器架上的兵器,拿起就放下了,似乎是觉得太沉了,四处张望了片刻,最后在地上捡了根短木棒站了起来:“就这个吧,其他的不适合。” 是啊,看你也拿不动的样子。肖监正连连点头:“放心,我有分寸的。” 不少人都笑了起来。 何太平干笑了两声,心里头竟还有一丝轻松:就知道是她。眼下的处境比他想的好太多了,赢了么最好;输了的话,也不奇怪啊,毕竟是个孩子啊! 肖监正狠狠地剐了一眼吕监正:一会儿有他好看的。 但人都过来了,这不比都得比了。肖监正叹了口气,抱了抱拳:“一会儿害怕,你直接喊一声就行了,我会手下留情的。” 拿短木棒的女孩子摇了摇头,武艺如何不,这架子看着倒是挺是那么回事的:“没事,你我同僚自当全力以赴,不必手下留情。” 真够丢人的。肖监正白了一眼一旁的吕监正,叹了口气:“那我开始了。” 双手抱拳,一脚划开,底盘扎实的不得了,一看就是实打实的硬功夫。一拳一脚,虎虎生风,不过眨眼,便已拳影四散,四处游走。 女孩子似乎也被吓到了,睁大眼睛看着愣在原地。 “好,一拳孤留影,拳出影无风。”谢纠抚掌而笑,“果然是正宗的八十二路铁飞拳!” 掌声如雷,肖监正这拳脚上的功夫是在场绝大多数人无法达到的。 欺负孩子是一回事,有真本事是另一回事。 众人纷纷鼓掌叫好。 “好!” “好!诶?” 吓呆了的女孩子倒退了两步,呆了一般站在原地,傻傻地看着这八十二路铁飞拳。 四散的拳影消失了。 叫好声突然被中断了,鸦雀无声。 这是发生了什么事?站在后头的黄石先生连连皱眉,该死的,他看不到,什么都看不到。这里又有外人在,他也不好真做出扒开人群往里瞧的举动,毕竟他是黄石先生啊,名动下的黄石先生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情呢?该死的,黄石先生腹诽,这名士做的真不舒坦。 似乎是察觉到他的难处,裴宗之回头看了他一眼,黄石先生眼睛一亮,却见方才他身边还站着的两人不知何时走到后头去了,他连忙干咳一声,挤了进去。 场中的两个人都没动,肖监正甚至还伸着拳头不曾收起,而他跟前女孩子手里的短木棒正对准了肖监正。 不是致命的部位,却是比致命部位更重要的部位。 女孩子个子的高度,不,或者称矮度?总之正好,垂在身侧的短木棒正对上了肖监正的两腿正中,男子独有的部位。 几乎是本能反应的,黄石先生夹紧了腿,看了一圈,除了不能人道的太监,只要是个完整的男人,脸色都有几分僵硬。 还好是跟木棒,若是把刀呢? 第一百一十一章 担责 尽管出乎意料,但卫监正还是赢了。看到身高才到肖监正腹部以上的少女,众人心中感慨:什么时候长得矮也成了优势了。 “承让。”女孩子拿着手里的木棒抱了抱拳。 是承让,真刀真枪的打,几个你绝对不会是肖监正的对手。谁知道你这个子长得如此正好的? 肖监正脸上尴尬有之,更多的却是哭笑不得。真正的哭笑不得。这叫什么事啊?偏偏又不能她错,他倒还不至于像吕监正那样紧张,六枚印章才见效,放她这里怎么了,只要有一枚不在她手里,就不用在意。 是以很是爽快的把印章递给了女孩子,伸手原本想摸摸她的脑袋的,但一想到方才她的举动,手便一僵,绕了个位置掸去了身上的灰尘:“你做的很好。” 女孩子拿身边的帕子擦了擦手,主动握住了他的手摇了摇:“是肖监正故意让着我。” 肖监正笑了:孩子哄哄不就乖了嘛! 还是这哄孩子的语气!吕监正气的直跳脚,这丫头不是什么好东西,上一回舞弊案若她没动手脚,真是什么他吕梁都不会信的。 看着女孩子高高兴兴的把三枚印章装在身上的袋子里,吕监正一下子懵了。 肖监正在一旁看着,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没事,我的也在她那里呢,莫慌,有需要的话,找她拿就是了。孩子嘛,哄哄怎么了?” 你懂个屁啊!她不是个孩子!不,她外表是个孩子,内里绝对不是什么好相与的。吕监正愤怒的甩开了肖监正的手。 肖监正脸色沉了下来:为了他的事,他担上了欺负孩子的名头,还把自己的印章陪了出去,这件事他还没跟吕梁算呢,他居然就敢甩脸给他看?孩子他不好意思欺负,你个吕梁,我还不敢动么?还这孩子闹事,我看是你吕梁寻事吧! “够了,吕梁。”肖监正怒道,心中无名火起,“不要给脸不要脸。” 原本想要散去的众人立时惊了:这是怎么了?吕监正跟肖监正要打起来了么? 今儿钦监的人,跟吃了炮仗似的,这是怎么了?一波接一波的。 卫瑶卿将手里的帕子收了起来,衣服上蹭去了手上的粉末。 吕监正气的脸色通红,心中怒火直涨,双目几欲喷火的盯着那个低头的少女,却见少女突然抬头,朝他望来,嘴角勾起。 故意的,她是故意的。 “把东西还我!” 那一瞬间发生了不少事情。 譬如肖监正连忙阻拦,阻拦间推了一把吕监正,譬如吕监正张牙舞爪地像少女扑去,少女惊慌失措的喊出了一句“我凭本事赢的印章为什么要给你!”,又譬如女孩子惊惶失措间踢了吕监正一脚,再譬如肖监正一个趔趄撞到了吕监正。 总之混乱不堪,不过一瞬间的事情。 众人只看到了结果:吕监正飞出了三丈远,趴在了地上。 目瞪口呆! 平日里钦监里闲到放个屁都能上半,今儿个一会会儿的功夫也委实发生了太多的事情了。 肖监正惊呆了,看着自己的手不敢置信:他是练武之人,力气是不,把人推出三丈远也是有的,但他方才应该控制力气了吧,不过,又好像没有,到底有没有呢?他不记得了。 女孩子一副惊呆的样子,半晌之后,讷讷的开口了:“是我,一定是我踢的他,我不是故意的。” 对啊,就是你啊!哟,今还转性了,主动承认啦!黄石先生忙不迭地点头:孺子可教啊! “不是你。”肖监正看着惊呆的女孩子,一脸的愧疚,“是我,一时不察,用错了力气。” “不,是我踢了他一脚。” “你有多大的力气,应当是我没有控制好。” “是我踢的。” “不对,是我推的。” …… 黄石先生惊呆了:这年头实话没人信?一个两个争着是自己推的人,主动来担责? “好!”有人大喝一声。 震惊的众人纷纷看相来人,这一看,不少钦监的监生们纷纷行礼。 “见过杨公。” “杨公。” “杨公。” …… “还碰到杨公了啊!”谢纠大笑了起来,走过去,“今日倒是巧了,碰到您老人家了,先时一直不曾看到您,腿脚可好些了,杨公?” “原来是三位老太爷,见过了。”杨筠松拱手行礼,“腿脚不方便,就不行重礼了。怎么今日会到这钦监来?” 这个问题也是在场所有人想问的。 何太平看了一眼那还在互相争着担责的卫瑶卿跟肖监正,走过去行礼:“杨公,听这里有比试,我们便来看看。” “我啊,”杨筠松拍了拍受伤的腿,“出来晒晒太阳,不然怕好了腿,旁的什么又病了,也是过来凑个热闹。” 杨筠松着,抬手把人招过来。 卫瑶卿跟肖监正一脸愧疚的走了过去行礼。 “你们两个很好。”杨筠松一脸和蔼的模样,“同为陛下做事,是当齐心协力。切磋并非不可,切磋完了却也当互相扶持。”他着拉住了两人的手,“瞧你二人方才的样子,当真叫老夫看的甚是欣慰,当赞!” 赞个鬼啊!黄石先生瞪着眼看着杨筠松:这老家伙摔到的是腿,不是脑子吧! “好!”有人吊着手臂,完好的手握拳扬了起来,身后的几人鼓起掌来,先是稀稀拉拉的几声,而后越来越多的掌声,不管明白没明白,大家都鼓掌,那我也跟着鼓掌就没错了。 掌声愈发的响亮了。 杨筠松越过眼前的两人看向他们的后方:“裴先生,倒在地上的那个怎么样了?” 众人惊觉不知什么时候,有人已踱步走到趴在地上的吕监正身边蹲下了。 “断了几根骨头,不会死。”那人罢,已站了起来,“人神智还清醒着。” 一张极为年轻的脸,长发及至腰间,是那位下一任的国师大人啊! “是我不对。”只有十三岁,一脸稚嫩的新监正出声了,脸色幽幽的,“可能是我踢的他,不如帮吕监正告假……” “你哪来那么大的力气,”肖监正摇了摇头,打断了她的话,“是我……” 这两个人还有完没完了啊,黄石先生抽了抽嘴角,来个人让他们别了吧! “断了几根骨头而已嘛!”有人似是听到了他的心声,出声了,一脸愤慨的模样,指着自己的胸前,“我林甫,是这一次新录取的监生。我的手,是舞弊案中被五城兵马司的人拉坏的。但是,我一个监生,断着手,上告到金銮殿前,据理力争,如今更是带伤前来钦监当值。我林甫在这里放话,只要还剩一口气在,就是爬也要爬到钦监来当值!如此方能不有负皇恩!” 哎哟,我去!黄石先生翻了个白眼。 第一百一十二章 齐心 “好,的好!”有几个人尖叫着鼓起掌来。 “城西有容书斋里的老板,被马车压断了双腿,以双手撑地爬行,经营书店,风雨无阻!” “我祖籍洛阳,我家乡有个人没有双手,用双脚打扫做饭,一个人就能把自己照顾的很好,还写的一手好字呢!” “我们那里也有……” …… 真够励志的!众人目瞪口呆的看着那几个出声的人,钦监的老监生们惊恐莫名:这群新来的,简直就是怪物!断了几根骨头还不够啊,断手断脚都来了,你们还想怎么样? 那个吊着手臂的林甫出列了,他扬了扬拳头:“我虽然只是个监生……” 你也知道你就是个监生啊,老监生们缩着脖子不敢话,只能腹诽。 “但也不能有负皇恩,所以断了手,我还是来了。”那个新来的监生激动的脸色通红,指向杨筠松,“杨公如此年纪如此声望断了腿还在为陛下做事,我们怎么能因为区区伤就耽误了份内之事?” 他断手,杨公断腿都在当值呢,旁人怎么能因为一点伤就告假呢? “好,得好。”还是那几个人热切的鼓起掌来。 卫瑶卿眼里闪烁着莫名的光:这也是奇货可居啊!这群新来的监生当真是超出了她的想象,手里也跟着鼓起掌来。 一旁的肖监正迟疑了片刻,也伸手鼓起掌来。 不管了,大家都鼓掌,我们也鼓吧,一个接一个的鼓起掌来。 掌声如雷。 众人都在鼓掌,他不鼓掌简直就是异类,黄石先生轻轻碰着手,目光转向那里的吕监正,却见他两眼一翻,已然昏了过去。 “不错不错,钦监如此齐心为陛下做事,想来陛下也就放心了。”王瀚之也拍了拍手,笑的和善随和。 三位一品公了几句,转身离开了,何太平强忍着嘴角抽搐的冲动,看了被围在人群中的女孩子一眼,转身离开:就知道她吃不了亏。 内斗内斗,才来了几个时辰,就抢了吕监正的印章,让吕监正断了几根骨头。何太平不禁自问:她是不是对陛下的内斗有什么误解啊!还是回去告诉老师他们,让她收敛点吧! 杨筠松笑眯眯的离开了,伸手推开了大门,转着推椅回到屋中,待认真看书的童起身关上房门的那一刻,杨筠松就爆发出了一阵大笑声。 童掏了掏耳朵,并没有被他突然的大笑声吓到,而是心翼翼的把地上看似随意洒落的石子换了几个排列。 “还在看书啊!”待到笑够了,杨公才颇有几分意犹未尽的啧了啧嘴,“方才当真是一幕好戏,你没去看,可惜了!” “我在研究奇门遁甲。”童在一旁的马扎上坐了下来,那规规矩矩的模样,混不像一般五六岁玩闹的孩童。 “你啊,一点也不像个孩子,隔壁钦监那个新来的监正却活脱脱的一个孩子样。”杨筠松道,却又皱起了眉,“怎么感觉有点不对劲?” “哪里不对劲了?”童抬头问他。 “卫家发迹到如今满打满算只有三代,卫烈赶上了好时候,立了军功,被封了个羽林郎将。卫同知算是不错的,不过出了事。这样的家里头生长出的孩子难免疏于管教,顽劣一点,这没有问题。赋不错,这一回钦监的入学考试考了第一名,难免骄傲起来,这也没有问题。入钦监被直封监正,自然多了几分底气,这里也对。碰到吕监正,因着入试考试的事情,对他怀恨在心,抢夺印章也对。跟肖监正的比试,占了个子的优势,以巧取胜,这是聪明。先前敢告官就可以看出,这孩子确实有几分聪明,这个从她言行举止能看出一二来。一切都得通,”杨筠松有些迟疑,“但为何觉得有些不对劲呢?” 童默默的看着他。 …… “正事,你们有没有觉得哪里不对劲?”走出了一段距离,谢纠率先开口了,“今日的事情,”顿了顿他又加了一句。 谢纠提到了正事,崔远道、王瀚之神情皆肃然了起来,平日里各家使使绊子也就算了,关键时候,还是要一致对外的。 “似傻非傻,似智非智。”王瀚之叹道,“这孩子到底是聪明还是傻,崔远道,你这老儿未来的孙媳你清楚么?” “亲事是长辈定下的,我与这孩子也不过几面之缘。”崔远道皱眉,“不过,不曾听这孩子有多聪明,就是近些时日开始有了动作。” “也就玩了个马球告了官,之前舞弊的事情,也不是她一个人做出来的。”谢纠皱眉。 “算起来,乔相这里的人近些时日好似运气很是不错啊!”王瀚之笑眯眯的道,“玩马球告官,救出了江寒,那个突然出现的七安先生救了徐长山的老父亲,跟荆云结下了仇,钦监的舞弊案,荆云钱元是倒霉了,但得益的是齐修明,再加上大理寺的案子,得了好处的是何太平,答案不是显而易见了么?” “乔相。”崔远道道,眉头蹙了起来,“那卫家的六丫头在里头做了什么?” “似傻非傻,似智非智。也就是时而聪明,时而蠢笨咯。”谢纠一摊手,“很明显,背后有人指点。” “卫家六丫头赋是有的,阴阳十三科定然也有人在背后指导。”谢纠提醒道,“别忘了那个七安先生。” “所以是七安先生不便出面,就推了个有几分赋的卫家六丫头挡在面前?”崔远道沉思道。 “这样就解释的通了。这件事的手段不似乔相的手笔,很可能就是这个七安先生在背后推波助澜。”谢纠道,“好似没什么问题了,你们看呢?”但是七安先生是一介江湖野民,不见来处,不见归处,要找到他,难度不啊! 王瀚之摩挲着手里的石子,点了点头。聪明是绝对有的,但到底有多少所谓的聪明就要再看了。瞟了一眼那两个老头子,那么多年的老‘朋友’了,怎么可能不了解对方,是没问题了,没准前脚刚到家,后脚就一声令下出去查人了。 似乎弄清楚了来龙去脉,三人相识一笑之后又寒暄了起来。 第一百一十三章 庆贺 “那几个老家伙估摸着也能猜到七安先生在背后相助了,他们要查七安先生怎么办?”黄石先生看着坐在那里眯眼晒太阳的裴宗之惊奇道,“你怎么还能这般镇定的坐在这里?” 裴宗之抬头瞟了他一眼:“没关系啊!” “没关系?什么没关系?他们要查七安先生怎么办?”黄石先生来回踱步,“你知道的,哪里来的什么七安先生,就是她啊!” “所以就更不用担心咯,本就没有七安先生这个人,自然也查不出什么来,他们要查尽管查。”裴宗之淡淡的道,“她都不担心,你担心什么?” 我……我就是穷担心、劳碌命。黄石先生脸上青白交加,很不好看。 “会不会出事,她心里没点数?”裴宗之道,“我此番离开实际寺前来长安,本就为游山玩水,顺便看着她罢了。” 坐了会儿,裴宗之起身。 “你做什么去?”黄石先生愣了一愣,叫住了他。 “长安城内逛逛。”裴宗之打了个哈欠,“今晚不回来了。” “不回来?去哪里?晚上不回来,难道是要去青楼?”黄石先生眼睛一亮,“你去青楼,也不知究竟是那些女子占了便宜还是你占了便宜?” 裴宗之白了他一眼:“无趣。”便大步离开了。 无趣?是现在无趣,要去青楼逛逛,还是青楼无趣?黄石先生站了片刻,靠在门边看着一旁钦监的方向,叹了口气:“来的第一日就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倒也好,这里无趣的很,以后估摸着有的是热闹看了。” “晚饭过后就去城西墓地集合。”新监生们互相打了个招呼,离开了。 卫瑶卿抬手扶正了冠帽,经过的老监生们大抵是被今日的事情吓到了,不管出自真心本心,经过的倒是都同她打了个招呼。 “六姐六姐!”卫君宁兴奋的从马车上跳下来,双手交叉挥舞着,看到时不时同六姐打招呼的监生们,心里更激动了,连忙跑了过来。 “六姐,这些监生倒是挺有礼貌的嘛,看来你们钦监里头还挺和谐的嘛!”卫君宁忙不迭地道,“今儿六姐第一当值,李欢、崔琰他们要为你庆贺一番,家里我已经过了,六姐,走吗?就在百胜楼!” “庆贺?”卫瑶卿有些惊讶。 “是啊,咱们平日里玩的那么好,自然该帮你庆贺庆贺了。”卫君宁眨了眨眼,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这是把她归到他们一起的纨绔阵营了啊!卫瑶卿摸了摸鼻子,不由失笑,不过少年人的好意,她还是接吧! 踏上了马车,纨绔还是一脸激动的样子:“哈,我六姐,亲生的六姐是从六品的官员,有月俸,哪家的六姐能有啊!”话语之中与有荣焉的模样,又有些得意。 “瞧你得意的。”卫瑶卿想了想,解下腰间的钱袋,略一迟疑便从里头抽出一张五十两的银票递了过去。 “诶,六姐,你这是做什么?”纨绔连忙扭捏的往后夺去,“男人怎么能拿女人的钱?” “一会儿我要早走,你来结账,之后带着李欢崔琰他们到处玩玩。”卫瑶卿想了想道,“既是好友自当有来有往,平等相待,以往咱们家不宽裕……”那位林夫人他们一家净吃软饭的东西,话是难听了些,但从某些方面来讲,卫家二房确实有些诟病,人贵在自知,既如今她入了钦监,有些事情就该注意了。 现在卫君宁、李欢、崔琰他们还是个半大的孩子,又多是富贵人家子弟,对钱财没什么概念,但玩的时间久了,难保不出什么问题。关乎气节尊严的大事,唔,虽然现在卫君宁对这个还没什么概念,但与其等人来,总不如自己主动来的好的。 果然卫君宁还是一副似懂非懂的模样,却记下了她的话:“懂了,就是咱们来请客,对么?” “嗯。” “好咧,听六姐的。”卫君宁收起了银票,“六姐什么,我就做什么,剩下的银钱还给六姐。” 肯听话总是好的,还不算无药可救,卫瑶卿深以为然。 正是饭点,百胜楼里热闹非凡,人声鼎沸。 “在包间里。”卫君宁在前头引路,“他们早就在那里等着了,黄将军这些时日因着黄少将军的伤,许久未来了,明辉他们原本今日要来的,但盛刺史他们要向那个凶神恶煞的陈将军求个法,今儿没来,不过白日里亲自上了咱家道谢了,还送了好些个礼,那位刺史大人待事情忙完了,要亲自来向六姐道谢呢……” 卫君宁个不停,卫瑶卿安静的听着,时不时的点点头。 “我六姐来啦!”卫君宁推门入屋。 “监正大人来咯!”有人叫了一声,包间里的人笑了起来。 还有两个位子,明显是在等卫君宁跟卫瑶卿。 “卫六姐,坐这里吧!”李欢指了指身边的位子,看着眼前身着玄色官袍的女子,眼里亮亮的,高高的冠帽不显半点滑稽可笑,戴在她的身上反而更有几分儒士的文雅,真好看呢! 崔琮看了看李欢,又看了眼卫瑶卿,身手将身边的凳子拉开:“坐吧,卫六姐。” “多谢。”卫瑶卿走过去,崔琮身边的位子离她更近,似乎只是随意的找了个位子坐下来一般。 李欢眼里有些失望,看着高高兴兴跑到他身边坐下来的卫君宁,叹了口气,坐了下来。 一个插曲,很快就被人忘到了脑后。 众人大快朵颐,间或谈论一番牢里的遭遇。 一开始下大狱时是痛苦的,但如今出来了,再回想先时的遭遇,反而愈发有趣起来。 “那几个杂耍的,胸口碎大石,铁头功啊,就这么一撞,那墙就倒了一半……”章之林兴奋的比划着,还不忘鄙视低头正大口吃着的朱赫一眼,“就知道吃!” “那个胸口碎大石的好身材!”卫君宁翘了翘大拇指,“瞧着壮实的不得了。” “是啊,那个……”章之林兴奋的想要继续下去,门外走进一个厮,“少爷,大姐来了。” 是他的厮。 被突然打断的章之林气鼓鼓的看着他:“什么事啊,大姐不知道我们在吃饭呢么?”今晚来百胜楼吃饭是跟大姐他们过的啊。 “的不知道,大姐让你出去一趟。”厮缩着脑袋,岂不知道少爷这是不乐意了?可他有什么办法,他只是个下人,跑腿的而已。 第一百一十四章 姐姐(月票90+) “大姐,找我做什么呢?”章之林拉着一张脸走了出来,一脸的不高兴:“不知道我在同朋友吃饭呢么?这是应酬,懂么?” “应酬你个头!”章大姐毫不客气的呛了他一句,“你还应酬,得了吧,就一群狐朋狗友吃喝玩乐的。” “找我干啥?”章之林抱着双臂看着她。 虽是亲生的姐弟,奈何两人自幼就不对盘,别人家姐弟相亲相爱的戏码放到他们家里就是两人互相争吵打架,章之林还记得起因是时候被章大姐抢走了吃的,似乎是一颗糖还不知是一块红烧肉,章大姐也记得自家这个弟弟,年纪就会冲上来同她挥拳头,打不过就咬她。 姐姐这种玩意儿,最讨厌了,章之林如是想。 弟弟这种东西,生来就是讨债的,章大姐心道。 冷哼一声,相看两厌,这就是章家姐弟。 “我同徐姐、陈姐他们今晚要去参加长乐县主的游园会,缺点打赏的赏钱。”章大姐一伸手,“我的零钱上回被你告黑状抢了,这次给我一些。” “没有。”章之林转头就往包间里走,“自己想办法。”告黑状什么的他不记得了,哼! “章之林,你这混蛋,不给钱,你让我今儿怎么参加长乐县主的游园会?”章大姐连忙追了上去。 “追啊,追啊,有本事进来要啊!”章之林回头扮了个鬼脸,就往包间里冲,那么多人在呢,看大姐好意思问他拿钱! 不过,他还是高估了女子要办成一件事时爆发出的毅力。 “要就要,我怕你啊,臭子。”章大姐也不客气的挽起袖子就往包间里冲,看到包间里向她看来的众人,神情不变,一伸手:“臭子,给钱!” “不给。”章之林翻了个白眼,捂紧了钱袋,瞪着她。 对章大姐,包间里的少年们都不陌生,他们姐弟相争又不是一两了,跟仇人似的挥拳头都见过了,这个当真不算什么了。 卫六姐放下了筷子,走到卫君宁身边似是叮嘱了什么一半,卫君宁连连点头,一旁的李欢露出了失望之色,看到卫六姐时却又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罢,那位卫六姐道了一句:“我还有事,先行一步,你们玩的开心点。”之后就离开了。 待卫六姐离开之后,卫君宁就抽出一张银票放在桌上:“大家继续点,今儿我请客。” “好,好好!”朱赫连忙举双手同意,顺带唤起一旁的二加菜了。 “咦,卫君宁,你哪来的银票啊?”章之林有些惊奇。 少年倒没有看轻他的意思,纯粹好奇,卫家的状况他也清楚,比起他们,总是拮据的,突然抽出一张银票,却是叫人觉得奇怪。 “我六姐给的。”卫君宁得意的道,“我六姐现在可是从六品的官员,那三甲的状元榜眼探花什么的,跟我六姐同级的,我六姐可是有月俸的。” “哇,你六姐真是厉害。”章之林眼中满是羡慕,“又会给人瞧病,又会打马球,又能当官,还给弟弟零花钱。” “那是。”卫君宁得意的不行,“我六姐顶厉害的。” 章之林看了片刻,忽然愤愤不平的看向一旁的章大姐:“你看看人家的姐姐,会打马球,会给人瞧病,还能当官,还给弟弟零花钱!你什么都不会,就知道问我要钱!” 周围蓦地一静。 章大姐一瞬间的怔忪之后大怒:“章之林,你这混蛋有病吧!打马球那么危险的,我为什么要会?瞧病,当官,有几个闺阁姐会啊,还给弟弟零花钱,我又没有月俸,哪来的钱给你啊!” 有毛病啊,她就是个闺阁姐,凭什么又要会打马球,又要会瞧病,还要能当官,还要给章之林这个讨债的混蛋零花钱。有几家的姐姐要做这些事情啊!这混蛋啥也不会,还起她来了。 “你什么都不会,看看人家的姐姐,你真没出息!”章之林怒道。 章大姐大怒着扑过去:“章之林,你这臭子,光我,怎么不你啊!你会给人瞧病?你会当官?会给我零花钱?臭子,看我今不打你!” 两个人扭打成了一团,众人吓了一跳,连忙过来劝架。 崔琮道:“章大姐,你再不走,今儿的游园会怕是来不及了,你……” “不去了。”章大姐挽起袖子,拳头挥向章之林,“今儿收拾了这臭子再……” 游园会也比不上揍弟弟来的重要。 …… 光影交错,在灯笼铺里买了一只雕花镂空的手提宫灯,卫瑶卿提着灯笼悠悠的向着城西的方向行去。长安城的夜里繁华喧嚣,时不时有或近或远的烟花炸开。 夜市繁华,她手提一炳宫灯,在长安夜里踽踽独行。钦监监正的高高冠帽之中,槐木长簪之上,两条长及脚踝,绣着符文的飘带随着她的走动在夜风里高高扬起,脚下的黑影被拉长,影影绰绰间神秘而诡异,引人一探究竟。 年少的女孩子脸上闲适而从容,一步一步向城西近郊走去。 早已侯在那里的监生率先看到的就是她的影子,一炳手提宫灯,晃动的影子诡异却神秘。 “大家都来了啊!”女孩子含笑点了点头,对上了众人,看到有人手提一只竹篮,里头朱砂、黄符、短蜡烛一应俱全,“准备的很充分呢!” 人不多,不算她,这次入钦监的建设一共四个,加上很早就与她有过一面之缘的王生,除她之外,共五人。 “害怕么?”少女走到了最前面,通往城西墓地的道很窄,众人一个接一个的跟在她的身后,六道影子被拉长,莫名让人生出几分惊悚来。 “有点害怕。”王生就在卫瑶卿的身后,排在第二个,手里发颤,“我最怕这些东西了。” “那你为何要考钦监?”林甫不解,他胆子大,走在了最后一个。 “人总要吃饭的。”王生怯怯地道,“除了这个,我也不会别的了,就是害怕,也要继续尝试。” 第一百一十五章 阴阳 “其实也没这么可怕,心中有正气自然万事不惧。”那位卫六姐的声音很好听,清爽的语调中带了几分酥软,也不知是因为这个人还是因为旁的什么缘故,竟出人意料的有种安定人心的力量。 “我的阴阳眼是从就有的,”林甫道,“时候不知道这些东西,只知道能看到些旁人看不到的东西,大大咧咧的嚷出来这里有个人,那里有个头什么的,挨过家人不知多少打。后来大了,就知道我这是阴阳眼,以后可以做个呼风唤雨的大术师,是老厚爱,如今进了钦监,也算是能展抱负了。” 没有经过钦监数十年的蹉跎,至少对未来,这些新监生还有期翼,很好。她岂不知在钦监里蹉跎大好年华的人多的是?向明宗帝主动投诚,一是为了接近他,其二便是于她来,等上几十年的光阴委实太浪费时间了,能一年两年做完的事情,为什么要十年二十年的蹉跎。 “大家都加油啊!”林甫回头,握了握拳头,“若有朝一日,也能被喊上一声林公就此生无憾了。” 众人纷纷点头。 这才是监生们该有的样子嘛,卫瑶卿唇角微弯,看向前方,话的功夫里,他们已走至墓地旁了,烟雾缭绕,一块块石碑在里头若隐若现。 死者往生之处,生者寄托思念。 卫瑶卿抓起一把黄符纸撒向际:恶灵退散,百无禁忌! 还不曾往生的魂灵要出来走动了,身后的王生双手发抖的紧紧抓着手里的灯笼,看着从身边飘过的神色茫然的女鬼。 “一般他们是不会攻击人的,有些还不到往生的时候,他们便留在这里,等待往生。”女子的声音悠悠响起,“他们也曾是人,没什么好怕的。” “上厚爱,我阴阳术士富贵在人,生死由!” 黄符纸漫飞舞。 从墓里爬出来的陪葬童画着诡异的丧妆,吮着手指看着这一群前来的普通人,在看到这些人望来的目光时,才注意到这群人不一样,他们能看到它。 童早已忘却生平,一切出自本性,上前伸手拉住了其中一人的衣角,幽幽地发出了几声怪叫。 “他……他在什么?”王生吓的浑身发颤,他就是那个倒霉的,被陪葬童抓住衣角的人。 基础的《阴阳十三科》总纲里有言:人有人话,鬼有鬼语,一般的死物也能发出声音,但的话与活人不同。更厉害的,满怀戾气在身的恶灵能上人身,夺活人阳气,甚至能活人语,阴阳十三科里的点煞除的就是这一种。 虽人有人话,鬼有鬼语。但这鬼语因着资料甚少又太过晦涩难懂,很少有人听得懂的。 走在最前头的女孩子停了下来,回过身来,出手如电,一把抓住了那陪葬童,同样发出了几声奇怪的叫声。 童朝她又叫了几声。 如是再三。 …… 诡异而又神奇。 “你们……你们知道卫监正跟这个……这个……死……童子大哥的是什么吗?”王生哆嗦着问出了口。 “不知,有几个懂鬼话的?”林甫白了他一眼,众人纷纷摇头,“一会儿问卫监正呗!” 那里似乎卫监正似乎同童通了,童怪叫了几声,转身回到地下去了。 众人长吁了一口气,害怕过后却是好奇:“卫监正,你们方才了什么呀?” 少女没有离开回答,只是目光落到了王生的身上。 王生有些害怕,却又耐不住心里的好奇,终究是忍不住问了出来:“卫监正,它……它方才什么呀?” 女孩子精致的容貌在灯笼的光影中半明半暗,她开口。 “留下来陪我玩吧!” 王生尖叫一声,哼唧了一下,昏了过去。 几个监生连忙手忙脚乱的把他拉了起来,有个身强力壮的背起了王生。 就连林甫也有几分后怕:“还好卫监正当时没回答,不然真怕这个王生当场就吓死了。” “胆子真。”有人笑着摇了摇头,“继续看?” 似乎这一声笑耶冲散了众人的恐慌,众人皆笑了起来。 “多数时候,这些魂灵,也就是普通人口中的鬼都是很乖的。”卫瑶卿着一把拉起了一个掉在坑里爬不起来,努力挣扎的女鬼,女鬼长长的头发挡住了容貌,依稀可见苍白的下巴。 被拉起来之后,女鬼继续往前飘去。 监生们脸色发白的看着。 “卫监正,你不怕么?”有人颤悠悠的问道。 “你学阴阳十三科怎能惧怕,惧怕怎会学得好?”卫瑶卿着伸手至那人的上方,似是在拨弄什么东西,那人后知后觉的抬头,只看到了一双晃动的脚,空荡荡的模样,连忙尖叫了一声。 那晃动的脚也在他尖叫声中飘远了。 “它的头发太长,卡在树枝上了。”卫瑶卿解释道。 “所以,多数时候,它是不攻击人的,就是长的可怕了一点。”林甫道,兴奋的扬了扬没有吊着的手臂,他又一脸坚定地接下去,“那些花花绿绿的唱大戏的也可怕,所以其实我们并不需要害怕什么,明白这一点就好了。” 面前的女孩子点了点头,精致的宫灯有些昏暗,姣好的容貌在灯下晦暗不明,两条绣着经文符咒的飘带高高飘起,神秘而诡异。 林甫看到卫监正看着自己,心里有些高兴,定是卫监正高看自己了,于是又问道:“那恶灵呢?恶灵长什么样?” 面前的女孩子却没有回答他,只是莫名其妙的看了他半晌之后,了三个字:“下雨了!” 刹那间,际惊雷闪过,划破夜空,一瞬间亮如白昼,除林甫外的几个监生在看清眼前情景的一瞬间脸色大变。 红衣长裙、柳眉琼鼻、凤眼樱唇,乌发倾泻而下,长及脚踝,纤纤细指上朱色的丹蔻红艳如血,她手执一支雪白的人骨笛,撑着一叶芭蕉站在林甫的身后,是个美人,绝色的美人! 如果是在生前的话。 第一百一十六章 刺激 后知后觉的林甫回头,饶是他胆大耶被吓的发出了一声惊叫连滚带爬的跑到众人面前。 大家都是有阴阳眼的,又不是普通人,自然知晓眼前这个是什么东西。 “她……她……”林甫被吓的不出话来。 “恶灵,就是寻常人的恶鬼,生的如此美丽,倒是个艳鬼。”女孩子提着宫灯,声音里却波澜不惊。 “卫……卫监正,怎么办?”林甫吓的哆哆嗦嗦的问。 “当然是交给师了。”女孩子幽幽的道。 话音刚落,便见眼前的艳鬼脸色微变,转身就飞了出去,有人越过他们头顶,追了出去。 “那是何人?”不知何时醒过来的王生正巧看到了这一幕,颤悠悠的问道。 “一只恶鬼。”有人立刻就回答了。 王生哼唧了一声,再次昏了过去。 “看他身上的官袍应当是阴阳司的师。”林甫眼力倒是极好的,“也不知道是哪个?” “阴阳司的师廖易。”卫瑶卿答道。 这个名字一出,颇有几分啼笑皆非了。长安城里这几个月传的沸沸扬扬的,这个廖师能上五位师之位全靠妹妹廖婕妤的枕边风。 这位廖师看风水的本事可算长安“一绝”,被他看过的无一不是要出点问题的。 “那只恶鬼从哪里冒出来的?”不得不林甫的胆子还是很大,惧怕之后已然恢复了,开始深究起了恶鬼的出处。 卫瑶卿却忽地一指指向丛林深处:“看来恶鬼数量不少,阴阳司的师们早就收到了消息。” 众人定睛一看,却见是十来具竖起的棺材,五一列外被打开了,竖着放着,里头空空如也。 “太刺激了。”林甫兴奋的叫了一声,“没想到第一回出来,就碰到了这等场面,也不知道师们去往哪里抓鬼,我等好观摩一番,学习一二。” “今儿怕是不行了。”女孩子的声音传来,却见卫监正不知何时已走到一旁一座打开的棺椁前停住了脚步。 “龙凤双棺,看这土质是才翻开来的,方才我们只看到一个女鬼,应当还有一个男鬼,已经逃了。”话间已狂风四起。 “要下雨了,我们先离开这里。” 对卫监正的话,几个监生言听计从,连忙跟了上去。 “一般这种恶鬼会去哪里?”有人问。 大雨倾盆而下,几人行走匆匆抱住篮子步入雨帘。 “夺活人阳气,换取生气,也就是所谓的害人。” …… 同样行色匆匆的不止他们一行人,还有带着斗笠疾行的两个男子。 “大师,到底要我帮什么忙?”陈述不满地看了一眼身后的李修缘,“我陈述一介武夫,不会你们跳大神的那一套。” “陈述将军手上有上万条人命,自是煞气逼人。如今多事之秋,不但活人不消停,死人也是,我阴阳司算到城西墓地有十多个恶鬼出棺了,如今阴阳司倾巢出动,陈述将军武艺高强,煞气逼人,遇到恶鬼能镇煞。”李修缘解释道。 “无趣,不懂你们跳大神的。”陈述虽是了这么一句,却并未离开,而是放慢脚步,等了等李修缘。 眼看李修缘就要追上来了,却见他突然停住了脚步,抬头望去。 陈述皱了皱眉,却也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了。 高楼屋顶之上站着一个人。素袍白发,长及腰间,只一个背影,两人就认了出来。 “裴宗之!” 屋顶上的人倒挂而下,宽大的衣袍猎猎鼓风,稳稳地落了地。姿势倒是不错,李修缘腹诽,见他走到了一旁的屋檐之下。 “你怎么会在这里?”陈述握住了腰间的佩刀。 “站得高会被雷劈。”裴宗之慢悠悠的道,“所以我下来了”。 他确实是从高处跃下的,但他要问的不是这个,陈述脸色有些难看。 李修缘却皱起了眉,不知为什么,那句“站得高会被雷劈”让他有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直觉使然。如谶语一般,虽然他肯定裴宗之并未动用咒术。 “你要做什么去?”陈述沉着脸又问。 “雨伞铺,买把伞。”裴宗之又答。 这也没什么问题,可谁要问这个,一股深深的无力感涌上心头。 话间裴宗之已向不远处的雨伞铺行去了。 “他……”陈述皱眉,却也不出什么来,裴宗之的回答没有什么问题,素日里也没见做什么出格的事情,可还是让他不舒服了起来。 “走吧。”李修缘拉紧了斗笠,“让那群恶鬼伤了人就不好了,恶鬼定是要先除的。其他的,往后再。” 陈述不发一言跟了上去,却回头看了一眼裴宗之离开的方向,才又疾步匆匆步入雨帘。 雨下的更大了,匆匆找了个屋檐避雨,众人身上都已湿了大半了,看着篮子里被包裹的严严实实的朱砂黄符等物,众人这才舒了一口气:还好还好,东西没弄湿。 “这下怎么办,恶鬼怎么办?”林甫认真的问道。 “什么怎么办?”有人看了他一眼,“有师们呢,咱们现在的本事估摸着碰到恶鬼,就被恶鬼吸了阳气了。逞能的事以后再,以后再。” 虽是推辞怯怕之语,却是事实。 有人撑着伞走到屋檐下,收了伞,默默地站到一旁,等雨停。 那及腰的白发整个长安城中只有一人。 众人惊讶之余,激动了起来,纷纷上前见礼。 “裴先生!” “裴先生,您好,我们是钦监新来的监生,去墓地练胆的,没想到,倒是在这里遇到了您。” …… “那也算缘。”裴宗之点了点头。 那边女孩子抿着唇看着他,片刻之后,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方才买完伞过来的。先前看到廖易追着一个女鬼往城东去了。” “男鬼看见了么?” 裴宗之点头:“看见了。”而后伸手一指,指向黄道正中的方向,即使漂泊大雨,那里仍然灯火通明,青楼、酒肆、茶馆不计其数,是长安城夜市里最繁华的地方。 “往那里去了。” 恶鬼吸食阳气,总要寻那些八字轻的先下手的,而八字轻的,卫瑶卿就知道一个:卫君宁!前不久才招惹上一个女鬼。 “伞借我一用。”女孩子拿过那把伞走入了雨帘。 第一百一十七章 古怪 女孩子走的很快,不过转眼的功夫就已经看不到人影了。 “裴先生,咱们怎么办?”总觉得卫监正一走,怪害怕的。 新监生们出自本能的巴巴望着裴宗之。 “自然是在这里等雨停了。”裴宗之神色从容,“这么大的雨呢!” “可卫监正她……” “她应当是有急事,我们在这里等着就好了。”裴宗之着吸了吸鼻子,“好香,不如来碗面吧!” 这是一家面馆。 众人看着他。 裴宗之愣了一愣:“我请客?” 沉默半晌之后,几个人涌进了面馆。 外面大雨漂泊,屋内一碗热汤面,当真是人生乐事! “哇,下雨了!”吃饱喝足的朱赫打着饱嗝,懒懒的坐在窗边,一伸手,雨水打在胖乎乎的手上炸开,溅起的水花溅了他满脸,少年却乐此不疲的玩着。 屋内章大姐还在揪着章之林的耳朵怒骂:“你这臭子,自己做不到还埋汰上我了?也不看看你自己那德行……” 少年脸色发红的瞪着她,两个人扭打在了一起。 屋内餐盘被撤了下去,换上了新茶,饭后一杯茶,倒是惬意。 “不拉拉他们么?”崔琰一脸忧心的模样。 “刚刚拉过了,没办法啊!”卫君宁摊了摊手,转向身旁的李欢。 却见李欢突然起身,走到窗边,眉头皱了起来:“那么大的雨,卫六姐没带伞呢!万一被淋到雨了怎么办?可是要生病的。” “是啊,也不知道六姐去哪里了?”卫君宁走到窗边叹了口气,“不然还能帮忙送个伞什么的。” “好安静。”坐在桌边的崔琮突然蹙起了眉头,“你们发现了没有?” “什么?”崔琰张大眼睛看着他,“八哥,你发现什么了?” 崔琮耳尖动了动,他自幼有腿疾,难免不务正业,做些闲事,最喜欢做的乐艺,听力也异于常人。 “外头没有一点声音。”崔琮双目闭合了半晌之后开口了,“只有这百胜楼中人声鼎沸。” “咦?是么?”百胜楼对面是长安城有名的勾栏院名花阁,里头灯火通明,名花阁旁是茶馆畅意楼,亦是烛火通明。 “没什么奇怪的啊。”崔琰不解。 靠窗的李欢却微微肃了脸色:“奇怪,确实奇怪!” “哪里奇怪了?那么大的雨,路上自没有什么行人咯。” “茶馆迎客的二,靠门而立的青楼女子,我们应当都能看到才对,可却没有。那么大的雨,我们还在用饭也就罢了,论理总有一两个急着回家的人,但是看了那么一会儿,却没有看到一辆马车的踪迹。”李欢道,“总觉得不对劲,你们……” 门外此起彼伏的尖叫声起,包间里的少年们愣了一愣,连那头扭打在一起的章大姐和章之林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呆呆的望着,面面相觑。 “怎么回事啊?”章之林顺手打开了包间的大门,一道热流溅到了他的脸上。 什么东西啊,黏糊糊的,章之林抹了一把,那触感让他瞬间变了脸色,浓重的血腥味传来。 “血……是血!”章之林吓的噗通一声坐在了地上,“这……这……妈呀……” 狂风骤起,大半烛火被吹灭,百胜楼里昏暗不明,而楼下,站在堂中的是一个红袍的男子,脸色惨白,眼底发青,唇色红艳如血,他的脚旁滚了个圆滚滚的东西。 “那……那是什么呀?”崔琰颤颤巍巍的问道。 “别看,十三。”崔琮把崔琰拉到身边,伸手捂住了他的眼睛,“别看!” “八哥,你的手在发抖。”崔琰往崔琮身边缩了缩。 看看别人家的哥哥姐姐,章之林看着死命抓住他不放,明显吓得不轻的章大姐,撇了撇嘴。我的姐姐自己都快被吓死了,怎么可能来管我? “那是……是人头吧,李欢。”窗边的李欢、朱赫跟卫君宁靠在了一起,卫君宁哆哆嗦嗦的出声了。 李欢脸色发白的点了点头。 红袍男子伸出舌头舔了舔脸上的血迹,那能覆盖住大半张脸的舌头把卫君宁吓了一大跳:“这……这是什么怪物啊?怎么舌头那么长?” 问话间有女子惊叫了起来,似是被吓疯了一般,疯狂的尖叫了起来。 “聒噪!”众人只看到眼前一闪而过,一只手伸到了女子的胸前,而后从里头挖出了一颗血淋淋的心。 男子低头啃食了起来。 尖叫四起,疾影闪过,地上躺了数个一击毙命,脸上还残留着惊惧的尸体。 鸦雀无声,无人再敢惊叫。 “这……这到底是什么呀?”少年人们靠在一起,吓得直掉眼泪,却不敢哭出声音来。 “无外乎妖怪鬼物,要阴阳司的人来处理。”崔琮叹道,“也不知道师们什么时候能发现这里?” “要是……要是没发现,那我们是不是都要死在这里了?”崔琰颤悠悠的哆嗦着,“八哥,怎么办?卫六姐不在这里。” “没事,师们神机妙算,会过来的。”崔琮挡在崔琰跟前,苦笑了一声,但阴阳司的师们失职也不是没有过的事情,可眼下,有些事实却不能跟这些半大的孩子们讲。 那里啃食心脏的红袍男子却突然停了手里的动作,袍子擦了擦嘴,血迹与血色的红袍混为一体,目光微微眯起,在百胜楼里躲在桌下的众人身上一一掠过,看到楼上某处时,却勾出了一声冷笑,向二楼飞去,他的速度极快,就连旁人都没反应过来。 “卫君宁!”只来得及惊呼一声,少年人就被掐住了脖子驾到了半空中扑腾了起来。 “近几个月招惹过我等同类吧!”红袍男子笑了起来,舔了舔唇,“你的体质对吾类是大补之物,不如借颗心来玩玩……” “嘎吱——”就在这时,推门声响起,一柄竹伞,一提宫灯,惊雷闪过,十三四岁模样的少女站在门口,玄色的官袍湿了大半,她踏入屋中,一步一步,带着湿湿的脚印向这边走来。 第一百一十八章 点煞(月票120+) 骤然出现的女子吸引了百胜楼里所有人的目光,放佛绝望中的一道门向他们打开了一条缝。 她就这般出现。 自雨里而来,身上还带着风雨的气息,一把竹伞,一提宫灯,站在那里,立于惊雷之下。昏暗中,众人看不清她的容貌,但那纤细的影子被昏暗拉长拉大,随着手提宫灯时明时暗的光影在跳跃,诡异神秘中却又让人轻舒了一口气。 脚上的官靴早已湿透了,随着一步一个脚印,她的容貌也渐渐清晰了起来,精致的容貌,却很稚嫩,瞧着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却与一般这般年纪的女孩子不同,身上似乎有与身俱来的神秘,彷佛从那些传话本中走出来的一般神秘。 她身上玄色的官袍是钦监监正的官袍。 “哟,阴阳司的人没来,来了个钦监的?”红袍男子冷笑。 女孩子走到他面前站定,将手提宫灯放到一旁,收了竹伞,“你抓的是我的二弟。” 六姐,我就知道咱们关系是顶顶好的,纨绔感动的吸了吸鼻子,直掉眼泪。 “那先收拾了你也是一样的。”红袍男子将手里的卫君宁往高处一扔,衣衫倒挂在了横梁的长钉上。 男子手里的指甲瞬间便长向女孩子抓去。 女孩子手里不紧不慢的手里结了几个印,嘴里似是在念叨着什么一样,一把黄符纸撒向际。 “恶灵退散,百无禁忌!” 黄符纸如有灵性一般贴向男子,手指轻捻,围住男子的火势顿起,袖带中的木剑挽了个漂亮的剑花刺向男子。 男子长长的舌头如同鞭子一样扫向那里的女孩子。 “起!”少女一声轻喝,黄符链接如龙,一声清啸,一口咬住了那红袍男子。 夹杂着一声“破”,眼前烟花般炸开,绚丽的宛如白昼,除却几条破布什么都未留下。 不过几个来回而已。 “真好看啊!”有人发出一声惊呼,平时甚少见到,但是术士抓鬼都是如此好看的么?尤其那炸开的一瞬间,同烟花一般绚烂,简直堪称精彩。 “六姐,六姐。”卫君宁被挂在横梁之上,衣衫勾住了横梁的铁钉,摇摇晃晃,又惊又怕:“救我!” “放心跳吧,六姐接住你。”卫瑶卿抬头看他。 “真的?”话间一道衣衫撕裂的声音,众人只看到那个少年从横梁上跌落下来。 一个俯冲,下方的女孩子单膝跪地接住了他。 “六姐,呜呜,吓死我了。”稳稳落地的少年劫后余生的庆幸后抱着六姐的脖子痛哭起来。 章之林一下红了眼睛:这就是姐弟情深吧! “你看看人家的六姐,再看看你!”他带着哭腔喊道,“母亲怎么不给我生个这样的姐姐。” 章大姐被的一愣,莫名其妙的涌出一阵少见的羞愧来:“你……” “人家的六姐又会打马球,又会阴阳十三科,又会做官,还能拿月俸,危险了还会来救他,你……你方才吓的掐住我脖子,我都要被你掐死了。”章之林越越伤心。 “这玩意儿要阴阳眼,我又没有,我怎么救你?你是男的,我是女的,你不救我,还要我救你?”章大姐那丝难得的羞愧一扫而光,越越来气。 “就算不能打马球、救弟弟什么的。你不会关心关心我么?不会替我买喜欢吃的东西、喜欢玩的东西么?不会早晨过来关心一下我么?不会陪我一起玩么?不会……” 章大姐翻了个白眼,反手就是一巴掌:“我是你姐,不是你妈!” 章之林捂着脸哭的更凶了:好姐姐的都是别人家的,风雨里赶来救卫君宁,他家的这个就是个母夜叉。 “好生精彩!”惊恐过后有人回过神来,“抓鬼都是那么精彩的么?” 众人刚想应喝,哭泣声传来,是方才被那鬼物害死的人亲朋好友,方才还一起言笑晏晏的吃饭,不过转眼却已人相隔。 “阴阳司的人为什么不来?”有人大哭起来,“为什么啊?” 阴阳司的点煞除恶早已深入人心,张大师虽已故去数月了,但仍有人出声了。除这种恶灵是阴阳司的事情,长久以来的观念早已根深蒂固。 “是啊,到现在都没来。”人心被挖到一旁,又想起了方才的情形,有人一阵后怕,“若非这个……诶?你是?” “我姓卫。”女孩子叹了口气,跺了跺湿了大半的靴子,“是钦监新进的,我也是匆匆赶来,却还是迟了一步……” “怎么回事?”话间有人自外冲入百胜楼,身上带着偌大的斗笠,看清眼前一幕时,立刻变了脸色,“有恶鬼?” “是啊!”有人连忙道,“是这位钦监的……” “恶灵一经发现必须上报阴阳司,谁让你自己动的手?”那人大怒,“是谁?” “是我。”回答的人一身钦监监正的官袍再加上这年纪很快让他猜到了,“你是那个新来的监正?” “是,今日是我第一当值……”卫瑶卿解释道。 “难怪不懂规矩,回去看看规矩!”那人却毫不客气的打断了卫瑶卿的话,“鬼物恶灵一经发现需上报阴阳司,让阴阳司的人来做,谁让你自己动手的?” 这一点确实是阴阳司与钦监的规矩,但当年张家先祖立下这样的规矩是为防有不知高地厚的监正监生送了性命,本意为保护,谁料却被曲解成这个样子。而且此条律例有备注言若是没有把握的需要上报,又把握的话,自然能先斩后奏,卫瑶卿想了想,正要话,有人却先她一步开口了。 “规矩规矩,规矩你个头,这里死那么多人,你们阴阳司的人在哪里?”有人惊怒起来,“还我娘子性命来!” “胡闹,是鬼物取的性命,与我等有什么关系?”话的人恼怒。 “我们卫监正救的是自家弟弟,跟规矩有什么关系?难得看自己弟弟出事,不动手,等你们来么?”有人高呼出声,正是那几个同她一起来的监生,竟自己过来了。 “师也不能不讲道理,我们卫监正杀了鬼物,救了那么多人,你不赏功也就算了,还呵斥。你该不会是想抢我们卫监正的功劳吧,那么多人看着呢,好不要脸。”吊着手臂的林甫打了个饱嗝,暗忖裴先生请客请的牛肉面还真好吃。 第一百一十九章 争吵(金仙打赏一更) “救弟弟?”那人皱了皱眉,“那也不该……” “你的意思是我们卫监正该看着自己弟弟被恶灵弄死么?或者还要跑出去等你们过来?”林甫冷笑,指着地上的尸体,“这就是等你们过来的结果?” 卫瑶卿看着林甫柳眉微挑:奇货可居果然是奇货可居啊!远远超出了她的想象。 众目睽睽之下,那人还想话,有人便惊叫了起来:“都是你们阴阳司的人害得我们,给我娘子偿命!” 这一喊,立时冲出几个人来,伸手要去推那人。 那人被吓了一跳,连忙出声:“好笑!鬼物杀的人,怪我?我阴阳司替人除恶反倒成了错了?有谁规定我阴阳司一定要杀了这只恶鬼的?若非我等出手,这长安城早乱套了,有一两个遗漏,怎能怪我等?” “狡辩!陛下养你们这群人作甚?享朝廷俸禄,除恶不是应该的么?”有人尖叫起来,“不要脸,偿命来!” 乱作一团。 …… 黄石先生缩着脖子,躲在屋檐下瑟瑟发抖。 一旁的裴宗之背负双手站着,拉紧了身上的斗笠。 “冻……冻死我了。”黄石先生哆哆嗦嗦的出声了,看着裴宗之身上厚厚的外袍忍不住出声道,“反正你们武林高手有内力护体,不冷,你的外袍借我穿穿呗。” “我没让你出来啊,你没什么事跑出来作甚?”裴宗之往嘴里丢了块甜豆子,问道。 “还不是那个丫头?自从她来了钦监,大晚上都有热闹可看,我就出来了呗,谁知道那么冷的。”黄石先生缩成一团。 “方才你看热闹时都没觉得冷。”裴宗之看了眼不远处灯火通明的夜市,“那里有客栈,你身上有钱,去住一晚呗!” “怪血腥的。”黄石先生一脸嫌恶的模样,“不住。” “那你只能在这里呆一晚了。”裴宗之打了个哈欠,转身回到面馆,“我可以请你吃一碗牛肉面。” “谁要吃什么破面啊,我要找个住的地方。”黄石先生道,冷哼一声便拒绝了。 风越来越大了,黄石先生转身便冲进了面馆:“一碗牛肉面,我要加点辣!” …… 一场起于昨夜的喧嚣点燃了长安城新的一。 “五城兵马司来啦!”有人惊呼了一声。 街边的摊慌忙收拾了摊子往街巷里钻去。 风卷残云过后,“跑的还真快!”林立阳瞟了一眼不过转眼功夫,便跑个精光的摊贩,一只竹编的筐在路边打了个转儿,孤零零的躺在一旁。 “将军,要抓人么?”一旁的兵吏搓了搓手,兴奋了起来:好久没有撞摊子了! 林立阳反手就是一巴掌:“抓你个头啊,去百胜楼啊,阴阳司的人跟里头的人闹起来了!” “阴阳司?”兵吏愣了一愣,“不是清贵地么?怎么会跟百姓起了冲突?” “能上百胜楼里吃饭的可不是那些兜里没几个铜板的穷光蛋。”林立阳啃着手里的肉包,“多是兜里有两个钱的,不是富户便是官身,麻烦死了。这五城兵马司的活儿真特么累人!” “就是就是。”这话一出,林立阳身后的兵吏纷纷应和。 “路上的摆摊要我们去掀。” “有人舞弊,要我们去抓!” “杀人放火,也要我们去管!” “哪里闹了民乱,我们也是最先被派出去镇压的。” “咋感觉什么都要我们来做呢!” “累都累死了!” “就是啊,吃力不讨好,那些刁民指不定背后怎么骂我们呢!” …… 抱怨纷纷,林立阳双手颤了颤,肉包子里的那团肉一不留神便被挤出来掉到了地上,林立阳看着那团肉,心痛万分,这肉包子不就吃那口肉么,奈何下属面前,稍稍控制了一番,颇有几分意味深长的道:“这年头,到哪儿吃口饭都不容易啊!” “将军得好啊!” “是啊,将军。” …… 一行人感慨着远去了。 待到五城兵马司的人过去,有人轻舒了一口气:“诶,这五城兵马司怎的今不抓人了?” 是啊,转性了么?每回五城兵马司出面都是一阵鸡飞狗跳的,今儿倒是奇怪了。 “听了没?”有人出声了,指了指方向,“黄道正中那一块昨晚出事了。” “这么大的雨,谁啊,跑出来闹来着?”有人不解,“要是我,都懒得出门,赶紧归家去了。” 话的人做了个“嘘”的手势:“那个东西出来了。” “什么东西?”有人没有反应过来。 “鬼物啊!”那人见有人没反应过来,翻了个白眼,“听跑出来十几只,昨阴阳司倾巢出动,跑出来抓鬼了。”罢,拉长舌头,翻着白眼,尽量做出个恐怖的模样,奈何围观的百姓皆哈哈大笑了起来,没有半点惧怕。 “你们……你们还笑啊!”话的人有些急了,这跟想像的不一样啊,怎么京城的百姓胆子竟这般大,难道果真是子脚下,民众处变不惊么? “这有什么?七安先生同我们讲过不少恶鬼的故事的,这没什么害怕的。”有人笑了起来,“多数情况,鬼是不害人的,只是等待往生,除了传中的恶鬼。而且恶鬼的话,不是有阴阳司在么?我等这种粗养养大的,估摸着也不会好吃,恶鬼才懒得理我们呢!” “七安先生跟我们讲过一个恶鬼披着美女皮出来吃心的故事呢!” “还有狐狸变人报恩呢!” “还有……” …… 听着七嘴八舌的闹,最先话的那个人脸色抽搐了起来:这个什么七安先生没什么事尽跟这群百姓些这种故事?看看这群百姓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当真是不知道该什么好。 待到的差不多了,总算有人想起他来了:“对了,昨儿跑出来十几只恶鬼,阴阳司出来抓鬼了,然后呢,发生什么了?跟黄道正中那一块富贵地有什么关系?” 那人已没有了最初的兴致勃勃,却还是有气无力的答道:“死了好些人,名花阁、畅意楼跟百胜楼里都血流成河了,百胜楼里活下来的人在跟阴阳司的人对峙呢!” 第一百二十章匪夷(金仙打赏二更) “怎么回事啊?不是阴阳司抓鬼,鬼把人杀了么?怎么活人跟阴阳司起了争执?”有人不解的问道。 “祖父。”勇哥儿抓着徐老太爷的手,“七安先生没来呢!” “嗯。”徐老太爷胡乱点了点头,他二人是来看七安先生的不假,不过这也看缘,也没有一定要寻七安先生的意思,只是听这些民众的,若是真的话,还当真是大事了。 自古阴阳司是清贵地,管死人事,极少会与民众起冲突的,眼下民众竟跟阴阳司的人起了冲突,还当真是少见。 “怎么会跟民众起冲突呢?”徐老太爷皱眉,伸手抱起了勇哥儿,“勇哥儿,咱们回家吧!” “可是七安先生……”勇哥儿四下张望起来,“好久没见到先生了。” “没事,明儿再来寻先生,先回家吧!” 徐老太爷抱着勇哥儿走远了。 将勇哥儿带下去歇息之后,徐老太爷径自去了徐长山的书房。 “父亲。”看到徐老太爷过来,大儒徐长山连忙起身,行礼。 “长山,昨儿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徐老太爷开门见山。 徐长山面上并无惊讶之色:“父亲也听了?” 徐老太爷点头:“听阴阳司的人同民众起了冲突。” 自古阴阳司便是清贵地,别与民众起冲突了,素日里民众看到阴阳司的师们甚至还有跪拜的,朝中大员有几个敢得罪阴阳司的人?被那等东西缠上,除了阴阳司,哪个人敢动手? “传的挺快的。”徐长山道。 “自然,这等事情,又是发生在黄道上,一传十十传百,民众口口相传有多快,便是我这半只脚踏进棺材的老头子都知道。”徐老太爷苦笑,“今儿我带着勇哥儿想去看看七安先生来着,却意外听到了这等消息,便先回来了,免得被波及到。” 听到徐老太爷提及“七安先生”徐长山沉默了片刻,却还是没有出声阻止他二人与七安先生往来。这个来历成谜的年轻人,他是坏人自然不是,但是他是好人,却似乎心中另有计较,委实有几分难办。不过一码归一码,他救了父亲跟勇哥儿是事实,他徐长山还不至于喝令父亲跟勇哥儿不与那个七安先生往来,只是,下回他若再登门求助,他就要考虑一二了。 “这两府里的人就不要随意外出走动了。”徐长山想了想道,“自大楚开朝以来,阴阳司与民众起了冲突的还是头一回。” “起来,长山,便是再厉害的大师也是双拳难敌四手,总有遗漏的时候,先时也有恶鬼害人,阴阳司没有及时赶到的,却并未出什么事,为何这次却……”徐老太爷很是不解,“怎会如此?” “具体的消息,我们这里也不甚清楚。只知道,起因是钦监新来的监正杀了作恶的鬼物,路过的师呵斥了两声,熟料被杀的人的亲朋好友闹了开来,于是就……”徐长山摇了摇头,低头叹了一句“莫名其妙”。 最近莫名其妙的事情越来越多了。 …… 官袍被烘干之后,卫瑶卿进屋重新换上了官袍,长发披散在肩头,将身上的外袍交给枣糕。 昨儿半夜雨停了之后,便叫人回去让枣糕替换的外袍过来了。衣服鞋子湿了大半,自然不能穿在身上。卫瑶卿倒是不惧担上个麻烦的名头,她要做的事情多的很,可不能随意生病。 众人皆是一脸倦色的斜靠在椅背上。百胜楼里的多是富户官身,门前停满了马车,各家厮丫鬟带着洗漱之物过来替主子洗漱。 洗漱过后,百胜楼的掌柜替每桌客人,连带着阴阳司的师们都端上了点心。 这能有什么办法?大堂里的尸体就躺在那里,被害的亲朋好友不让收拾,他这百胜楼估摸着今儿生意也是做不成了。损失什么暂且不,这些人又不能得罪了,百胜楼的掌柜叹了口气,也是一脸愁色。在这块地方开酒楼的,哪家没有点后台,可眼下里头那么多富户官身,实在不能得罪啊!算了,总比名花阁跟畅意楼好啊,里头的人几乎死光了,那两家估摸着要完了,掌柜摇头直叹:当真原本好好的,就因为这么一遭,麻烦又起了,名花阁的老鸨跟畅意楼的掌柜都是打了多年交道的,也算熟识了,井水不犯河水,也算和和平平,这么一遭,新来的会是什么样的,他心里都没底,倒是少不得一笔花销了。 当真是飞来横祸啊! 酒楼里的人吃着送来的早点,纷纷低头感慨:还是酒楼里方便,饿了还送吃的过来。 百胜楼的厨子是陕人,做的自也是长安当地的早点:胡辣汤、肉夹馍之类的都被端了上来。 好冲的血腥味! 林立阳带着人走进百胜楼的第一反应就是如此。地上摆了七八具尸体,死状凄惨,胸口破开一个洞,有啃食了一半的心脏被丢在身上。 此情此景,林立阳莫名想到了肉包子里那块掉出来的肉,胃里一阵翻腾,捂住嘴巴一阵干呕。 想他林立阳没被朝廷招安之前也是占山为王的匪寇,又不是没杀过人,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事情也不是没有,可这活生生的心脏摆在身上的模样还是让他扶着柱子一阵干呕。 谁想到这个素日里趾高气昂的护城将军居然抱着柱子干呕,百胜楼里吃点心的百姓心里一阵鄙夷。 抬头看向面色如常的用早点的民众,林立阳叫苦不迭:这等场景,他们还吃的津津有味,长安城的刁民越来越厉害了,这个护城将军当真越来越难做了! 看着扶着柱子干呕的林立阳,站在一旁的陈述眉头直皱:早听了分管长安五城兵马司的护城将军林立阳不是正规军队出身,原来是个匪寇,因武艺高强才被招了安,如此一看,果真远逊他们这等正规军队出身的士兵,居然抱着柱子干呕,陈述一声冷笑,不语。 昨日跟着李修缘杀完了几个鬼物就听百胜楼里出事了,民众居然跟阴阳司的人闹起来了,简直匪夷所思。以往又不是没有过鬼物杀人,怎的这次就闹起来了? 第一百二十一章 民愤(金仙打赏三更) “吐完了就过来。”陈述冷哼了一声。 林立阳瞪着眼睛看着他:“使唤谁呢你!”原本就满怀的怒气,陈述这一声成功点燃了他连日来的怒气。 “老子在那占山为王的时候,你还是个兵头,使唤谁呢你!”林立阳大怒,他堂堂护城将军也是三品大员,这西南来的紫禁将军是哪根葱啊,赶来使唤他?句不好听的,他也是祖籍长安的,又一直是在长安做官,是京官。这西南偏远乡下来的什么紫禁将军他早听了,又是驸马他兄弟又是侯爷弟兄的,的难听点,也还不是靠关系的乡下兵头,跟他这种被朝廷招安的京官横个什么劲儿啊! 连大理寺卿狄方行都不敢给他甩脸子,使唤谁呢你! “占山为王?”陈述冷笑,“匪寇就是匪寇,果然不可理喻!战场上没杀过人?吓成这个样子。” “谁没杀过的?”林立阳大怒,伸手指向陈述,“你再一遍!” 就算隔着千里眼也能感觉到林立阳跟陈述之间的剑拔弩张。 黄石先生用千里眼看着这边的动向打了个呼哨:“林立阳跟陈述看着好似不大对劲啊!” 一旁的裴宗之看了他一眼:“你好像很喜欢看热闹。” “漫漫人生,总是无趣啊!”黄石先生摇了摇头,感慨一声,“有热闹看不是很好么?她来钦监一多的功夫,过的比这几个月的功夫加起来还要精彩。” “看你吐成这个样子……”陈述不屑地瞥了撇嘴…… 这里的动向让包间里的少年们都应声出来看热闹了。 “自己人吵起来了?”崔琰惊讶不已,不知道吃个早饭的功夫,怎么会发生了这么大的功夫。 一旁有人叹了口气:“当真是好生残忍啊!” 崔琰愣了一愣,看向话的人——卫六姐,她似乎是在感慨。 “什么残忍?”章之林的耳朵还在章大姐的手里,好奇却是不减。 “地上被害的人啊,当真是太残忍了。”卫六姐摇了摇头,似乎不忍心再看下去了,转头回了包厢。 这里的动静也有一旁的客人们听到了,惊吓过后,一夜的功夫,人又累又饿,倒没有察觉,眼下吃饱了喝足了,再看看眼前的场景,也生出了几分反胃的冲动。 “是啊,好生残忍啊!” “对啊,这场景我都想吐。” …… 越传越开,不过转眼的功夫便传到了楼下,被害的亲朋好友感同身受,这般残忍的场面,他们还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一时间无处发泄的愤怒放佛找到了一个发泄口一般。 “哟,闹起来了,快看快看!”黄石先生握着千里眼,兴奋的道,“有人去推打陈述了,林立阳在冷笑,李修缘他们在挡,场面越来越混乱了,怎么会弄成这个样子?” “林立阳吐大底是被乍见的场景吓到了。”裴宗之捻起一颗裹了糖霜的山楂果放进嘴里,酸酸甜甜的,他满足的眯起了眼,“陈述真刀真枪杀出来的军功,自然对林立阳的举动不齿,难免会训上一训。” “这不是很对么?既是大将,上过战场的大将,这等马革裹尸的场面自然要吃得住,否则怎么上阵杀敌?”黄石先生不解,“怎么有人在推陈述?” “话对,理对,但场合不对。”裴宗之道,“他的话是对的,可这般没有感情的话在眼下来会引起民愤。” “为什么?”黄石先生问道,却盯着千里眼,关注着那里的动向。 “亲朋好友的尸体就在面前,如此对一般人来堪称残忍的场景,陈述轻飘飘的来,自然会引起不满。”裴宗之着看了他一眼,“就如你喜欢看热闹一样,原先又累又饿也就罢了,眼下吃饱喝足了,人便要开始管闲事了,这般添油加醋的风凉话一提,陈述自然成了民愤的发泄口。” “啊?吃饱了喝足了开始管闲事?”黄石先生一愣。 裴宗之起身,手上的千里眼拿了起来,同他一同看去:“这就叫做吃饱了撑着没事干。” “打个比方,前太子少师荆云就是吃饱了撑着没事干去查的舞弊案。” “……”黄石先生默然了片刻,压低声音靠近他,“是她么?” “我怎么知道?”裴宗之并未看他,握着手里的千里眼看的津津有味,“我又不在她身边。” …… “老子是有人情味。”林立阳冷笑,“这般残忍的场景,自然吃不住,当然比不上你手上染血无数。” “林立阳,你敢煽风点火!”李修缘看情况不对,双目微沉。 混乱中,桌上的碗筷被人撞到了地上,水花四溅,争吵被点燃。 这里全是普通的民众,又不好动手,只能被动的挡住,但越挡,那群人下手就越重。 “煽风点火?”林立阳大怒,“格老子的,这些老子受够了,大不了不干了重新回寨子里去,同样三品的官,用你来使唤老子?” 被刁民围殴的滋味你们自己也尝尝吧,老子是受够了。 林立阳抱着双臂在一旁冷笑:“五城兵马司是为保护长安百姓而设,对不住了,老子不能伤害长安百姓。” 这种时候记得保护长安百姓了?平日里可没少见你掀了百姓的摊子。陈述恼怒,忍受着民众的拳头,他皮糙肉厚,这点程度还伤不了他,只是委实憋屈的厉害。 李修缘等人挡在前头也是狼狈不堪,偏偏又不能动手。 场下乱哄哄的,不乏好事者拍手叫好! “干得好。”少年人在上头吹了个口哨,“盛大都督的账还没跟他算呢,做的好!” “卫监正,我们怎么办?”打了个盹,被底下的吵闹声惊醒的监生们,看着眼前一幕惊呆了:阴阳司的师们被人围攻起来了? “要帮忙么?”有人颤巍巍的问道。进钦监的五一不想有朝一日进入阴阳司,自是对阴阳司的前辈们推崇备至,可眼下,被推崇备至的前辈们被愤怒的民众围攻了起来?这等情况下,是该帮民众还是帮阴阳司的师们? “一会儿该当值了,”卫瑶卿摇了摇头,“我们再不走就要迟到了。这才是我们入值钦监的第二日,迟到总为不妥。” 第一百二十二章 面具(金仙打赏四更) 看着楼下推推搡搡的人群,林甫愣了一愣:“我们怎么走?” 是啊,怎么走?从人群中穿过去么? 卫瑶卿瞟了眼一旁开着的窗户,认真的想了个建议:“要不,跳窗?” 林甫看了看自己的手,扬了扬示意自己不能跳窗。 最后,几人还是走下楼来,经过一旁时,对抱臂冷笑的林立阳认真的了两个字:“借过!” 林立阳走到一旁,左右都破罐子破摔了,也就无所谓了,待站定抬头看到其中一人时明显一愣:又是那个刁民! 真是个衰星啊!林立阳暗道:回回看到她都没什么好事情,就算现在没事,不过多久也要倒霉的。林立阳摸了摸脑袋,暗忖:要不要去寺庙里拜拜,开个光什么的,这样下去不是个事啊! 卫瑶卿脚下慢了慢,回头看向林立阳:她方才能明显的察觉到林立阳的目光,可定睛看去时,林立阳却又转向了别处。这个五城兵马司的护城将军看着我作甚?警惕涌上心头。 从百胜楼里出来,几人轻舒了一口气,同少年人们告了辞,卫瑶卿等人向钦监的方向去了。 “六姐走了,我们做什么呢?”卫君宁摊了摊手,“回家还是留在这里。” 百胜楼里离开的人并不多,除了有急事离开的,其余的都留了下来。 “没走几个,怎么都留下来了?”黄石先生举着千里眼不解,“长安城的民众何时那般齐心了?” “你为何不走啊?”裴宗之收了千里眼,坐回桌边,伸手挑桌上干果盘里酸酸甜甜的果子吃。 “看热闹呗。”黄石先生坐在窗柩上,看的高兴。 裴宗之对着满桌的食挑挑拣拣:“他们也一样啊!” “吃饱了撑着没事干?”黄石先生莫名想到了他方才的话,抽了抽嘴角。 裴宗之点头:“你不就是没事做么?” “你……你怎么又骂人呢!”黄石先生双目圆瞪,指着他怒道,“骂人不带脏,够狠的你,你江南裴氏饱读诗书,就教你骂人了么?” “我没骂人啊,是你自己的啊!”裴宗之摇头。 黄石先生愣了一愣,方才那句吃饱了撑着没事干确实是他的,可他的是那群百胜楼里留下看热闹的人的啊。 “那算什么骂人。”黄石先生悻悻的模样。 “那我算什么骂人。他们就能被骂得,你就不能被骂得?”裴宗之将酸酸甜甜的果子都挑了出来,放在身边的零食袋里站了起来,“你有偏见。” 你有偏见,是肯定,不是疑问。四个字的黄石先生面红耳赤,嘴唇哆嗦着许久不出话来。 “你自诩自己是名士,就已经把自己放在比旁人高的地位上了,同样一件事做来,同样的评论,他们就是理所当然,你就是骂人?”裴宗之挑眉。 黄石先生低头不语。 裴宗之在脸上比了比:“这柄面具戴的够久了,你不累么?” “你根本不喜欢这些。你与我都是普通人,与寻常百姓一样爱看热闹,爱玩闹,好口舌之欲,本就是寻常人,有什么不能承认的?”裴宗之道,“我的都是实话,只是有时候实话太过逆耳罢了。” 叹了口气,没有反驳,黄石先生坐了下来,看着他:“江南裴氏诗书传承至今,你裴氏中人,我不是未见过,腹有诗书,才气横溢,偏居一隅,得闻下,怎么出了你这么一个异类?” 江南子弟多才俊,裴氏就是个中翘楚,族中才子不计其数,虽不出仕,却有江南第一大族的美誉。 “我只是喜欢实话罢了。”裴宗之道,“我要去阴阳司了,御膳房的人做菜还是很好吃的,你自便吧!” 这是为了吃御膳房做的菜去阴阳司?黄石先生愣了一愣,一转眼,见裴宗之已经下楼了,连忙跟了上去:“等等我,诶,你走这么快做什么?” 喧嚣声起,八宝华盖的马车从城门驶来,轻纱微掩,依稀可见其中端坐的女子,婀娜多姿,那欲露未露的模样看的黄石先生停住了脚步。 “里头定是个美人!”黄石先生以他多年的经验感慨。 这样的感慨还有不少,轻纱半掩更能激起人的旖旎遐思,往这里看来的不少汉子挨了自家婆娘的巴掌。 “看什么看,癞蛤蟆想吃鹅肉呢啊,一看就是什么大族的姐!”泼辣的年轻妇人脱下脚上的鞋子对着自家汉子一顿抽:“我让你看,让你看,让你看!” “再看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看着那泼辣妇人对着汉子一顿拳打脚踢的,众人纷纷避让。 “宋嫂子又打宋二了,啧啧啧,真可怜!” “是啊,从成亲开始,每日看到宋二都是鼻青脸肿的,好生可怜!” 有好事者冷笑一声:“这种婆娘,送我都不要,也就宋二这个直不起来的软汉忍受她,我呸!” 一语引来不少男人的赞同:“就是,就是啊,雄风不震,雌伏妇人之下,我关中男儿的脸都让他丢尽了。” “你再!”有妇人看到自家男人这副做派,伸手揪着耳朵就往家里拖,“你再胡八道老娘让你知道什么叫作雌伏!” “我……我错了,娘子饶命!”男人一只耳朵被捏在妇人手里被拖走了。 引得周围看热闹的百姓一阵哄笑。 “这长安城的女子如此泼辣剽悍,真真是……”黄石先生摇了摇头。 “那个宋嫂子和宋二不是夫妻,两人不曾有过夫妻之实,皆童男童女之身。”裴宗之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黄石先生被他吓了一跳:“连这个你都看得出来?你不是在前头么,怎么跑这里来了?” “看热闹啊。”裴宗之道,“那两个人内力不浅,不是一般的高手。” “方才被妇人揪着耳朵走远的男人也是内家功夫的高手,他的那个妇人身上至少带了二十三种毒药迷药之物。” 黄石先生倒抽了一口冷气:“长安城哪来这么多的江湖高手?” “前大师张昌明急公好义,江湖中颇有贤名。受过张昌明恩惠的不计其数,但同样他也出手惩治过不少恶人,报恩有之,来报仇不怀好意的也不少。”裴宗之看向熙熙攘攘的长安市井。 “如今的长安城就像是江湖的缩影,混合复杂的朝堂局势,很有趣呢!”就像深渊之水,水面平静的毫无波澜,看不出下头的惊喜与险恶。 第一百二十三章 美人(金仙打赏五更) “好香!”黄石先生吸了吸鼻子,不由脱口而出,“什么味儿啊?” “是啊,好香,哪来的香气?”有人诧异,“不似花香,真真好闻。” “人。怀国公薛行书有个孙女,名薛芷柔,生的倾国倾城,族中行二,出生即带异香。”裴宗之道,“里头坐着的就是她。三年前,薛行书的夫人去世后,三个孙女去往淮南守孝,这是行二的薛芷柔。” “啧啧啧,薛家的女人当真是……”黄石先生啧啧称奇,“个个厉害。” “若单论容貌,薛芷柔其实要更甚一筹,只是薛大姐薛止娴德言躬行、知书达理、才气凛然,所以声名更甚。”裴宗之看着缓缓驶来的马车,道。 “你怎么知道?”黄石先生惊奇,“你还看到过不成。” “是啊,我看得清。”裴宗之看着驶来的马车,“轻纱帐蔓,旁人所见的若影若现,对我来清清楚楚,里头还坐了两个貌美的丫鬟,薛二姐在笑我等看她的人,她很得意呢!” 这话一出,成功让黄石先生的笑容凝滞在了脸上。佳人含羞带怯,隔帐观望的雾里看花原本是一件妙事,可若知道这个佳人是隔着帐蔓取笑众人,得意洋洋,一种粗鄙肤浅之感油然而生,就像满满的兴致突然被戳破了一个洞,黄石先生一瞬间蔫了。 “她生的很美,往这边看来了,可要帮忙?”裴宗之认真的问。 “什么帮忙?”黄石先生愣了一愣。 裴宗之想了想,认真的道:“看你想要如何表现了。若是你想表现你身强力壮的话,我可以假装被你推倒,挨你两拳;若是你想表现你文采不凡的话,我可以装作挑衅你不知高地厚的辈,让你的哑口无言。但是要付现银,挨拳那个要多加五两。” “我去……去阴阳司了。”黄石先生险些被他气的骂出脏话来,还好及时圆过来了,压低声音,瞪着他,“我像那么肤浅的人么,就因为她长的好看?我也要看德行的好不好?” “有点像。”裴宗之摸了摸鼻子,看着过来的马车道,“她往这里看了好久了,生的真的很好看,你确定不需要?” “有多好看啊?”黄石先生也被他一而再再而三的“好看”激起了好奇心,不由道,“谁知道你的真的假的?” “那简单。”裴宗之道,瞬间狂风乍起,马车的帐蔓被高高掀起,众人发出了一声惊叹。两个花容月貌的丫鬟在身后那人的映衬下瞬间失了颜色。 “秋水为神玉为肤啊,真真佳人也!”有人惊呼出声。 一瞬间的惊艳回过神来后,黄石先生翻了个白眼:“哪来的酸儒生在那边乱喊。” “好看么?”裴宗之低头问黄石先生,“要帮忙么?” 看他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黄石先生就知道方才那突然出现的狂风是谁的手笔了,不由抽了抽嘴角:“你今儿怎么那么热情?” “很简单,我没零钱了。”裴宗之摊了摊手,“宝庄钱庄近两日在刷墙,没有开业,我的银票拿不到手。民以食为,我也是要吃饭的。” 黄石先生:“……” “有个绝好的机会,你当真不需要?”裴宗之道,“以后这样的机会难得了。” 话间那位薛二姐往这边看来,美眸盈盈,黄石先生惊艳过后拉下脸来:“不需……” 话未完,便见眼前银光一闪而过。 “有刺客!”一声惊呼。 热闹转眼间成了慌乱,马车被撞,有人蹿了出去,弯刀如月,血溅当场,转眼间两个丫鬟双双毙命。 有人生出了几分怜悯:那两个丫鬟也是花容月貌,难得的好相貌,或许在薛二姐倾城容色的衬托下黯淡了些,但不妨碍她好相貌的事实。红颜转眼凋零。 薛二姐早已在丫鬟丧命的瞬间跳下了马车,惊慌失措的往人群里奔来,许是奔跑太急,勾到了裙摆,一个踉跄向着这边跌来,混乱中似乎有人推了他一把,眼看那位薛二姐向他跌来,黄石先生反而吓了一跳,慌忙向后退去,好在最后有人拉了薛二姐一把,才让薛二姐免于摔倒,现场混乱不堪,黄石先生一眼便看到了裴宗之离开的背影,连忙追了上去,直到现在还有些惊魂未定。 “明明是向你跌去的,你怎么跑了,吓死我了。”黄石先生抱怨道。 “我看你很喜欢她,我怎么能夺人所爱。”裴宗之摇头。 “谁的?”黄石先生怒道。 “你心跳很快。”裴宗之看着他。 黄石先生尴尬不已:“美人嘛,看到美人心跳加快不很正常。” “有人行刺,你出手相扶,原本顺理成章的,但是你错过了,下次恐怕没有这样的机会了。”裴宗之摇头,“你浪费了一个机会。” 黄石先生干笑:“不用了。”他又不是傻,方才他与裴宗之站在一起,薛二姐看的是谁还用么?再了,就算他扶了,娶了个美人,有裴宗之在,美人多情,弄的不好,自己头上就要带顶绿帽子了。就算信得过裴宗之,他也信不过美人啊! “方才有人推了我一把,是你么?”黄石先生瞪着他,有些吃不准。 “我有那么无聊?”裴宗之道,“你又没付银子,我做什么帮你?” 黄石先生摸了摸下巴,他虽是闻名遐迩的名士,却是三十多岁的年纪了,薛二姐才十三四岁的模样,一瞬间灵台清透:“他们推错了?想推的是你?” 还好没扶,黄石先生冷汗涔涔,美人有毒,古人诚不欺我也。 “你倒是受欢迎。”回过神来的黄石先生意味深长,“来长安城没多久就有这样的美人投怀送抱。” “刺杀是真的还是假的?那两个丫鬟就这么白白死了?他们有几个人混在人群中?这是怀国公的手笔么?如果是真的话,啧啧啧,这手笔,薛行书那个老头子越活越回去了?”黄石先生嘴里问个不停。 前头的裴宗之放慢了脚步:“刺杀真假我不知道,那个动手的人准备很久了,他紧张的手里都是汗,刀都握不住了。丫鬟是死透了。一眼望去至少六个他们的人混在人群中。如果这真是怀国公的手笔,他要不是年纪大了得了癔症就是吃饱了没事干了。那个薛二姐一直往我们这里看,不是在看你就是在看我。我想了想,从来没有与那个薛二姐过话,也没见过,根本不相识,所以她应当是在看你。还有什么问题?” 黄石先生沉默了片刻,怒吼了出来:“裴宗之,你自己那张脸长什么样,你心里没点数?”薛二姐要看上他才怪了。 第一百二十四章 祥和 前头的裴宗之脚下一顿:“这个……还真没有。”而后想了想,又道,“我知道了,以后会有的。” 黄石先生这才反应过来,他是在回答自己那个“心里有没有数”的问题,不由一阵默然。 薛二姐这个年纪的懂什么内涵,多半看脸,看脸他是比不上裴宗之的。但是内涵嘛,他自诩自己还是要胜过裴宗之的,所以啊,还是三十多岁的女子好啊,懂得看内涵了,年岁又与他相差不大,黄石先生深以为然。 “这就完了么?”黄石先生追上了裴宗之回头看了眼吵闹的人群。 “继续留在那里免不了问话什么的,那才是真真麻烦了。”裴宗之打了个哈欠,“早点回阴阳司吧,趁着师们都在百胜楼里呆着,阴阳司就我们两个,一会儿御膳房送来的饭食,你我二人还能先挑。” 吃吃吃,就知道吃,整就知道吃饭和睡觉。黄石先生腹诽,脚下却很诚实的追了上去:“那个草扎肉我喜欢,挑份最大的给我……” 走到金銮殿外,还能看到盛敝理带着盛家子孙跪在殿外。早有人备了厚实的软垫铺在上头,万一跪出了什么毛病,陛下面子上也不好看。 “这盛家老二真是个硬气的。”黄石先生感慨了一声,“可惜再硬气都比不上陈盛手里的兵马重要,可见人呐,还是要有点拿得出手的手段才行啊!” 裴宗之脚下不停,一拐,拐向了阴阳司钦监的方向。 钦监外的广场上空无一人,黄石先生叹道:“今日倒是消停了。” 裴宗之不话。 黄石先生却又立刻道:“不对,不是消停了,阴阳司的人在百胜楼呢,不是消停了,是闹到宫外去了,”罢,有些悻悻然的搓了搓手,“可惜啊,不能亲眼一见了。”看热闹的前提是自己不要惹上麻烦,这点道理他还是懂得。 “咕噜”“咕噜”“咕噜”的声音自身后响起,两人同时停住了脚步向后看去,却见有人穿着裹的严严实实的跟在后头,一个半大的太监推着推椅在后面走着,推椅上坐着个裹的严严实实的人。 “这是谁?”黄石先生愣住了,“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你忘记了么?”裴宗之道,看着走过来的人并未离开。 推到二人面前,太监连忙向他二人行了个礼,那裹的严严实实的人也打了个招呼,“见过黄石先生、裴先生。” 这声音,是吕监正!黄石先生惊呆了:断了几根骨头,他还真来了啊! “有伤在身便告假吧!”裴宗之道,“回去吧!” “不了,杨公伤了腿还留在阴阳司,吕梁怎能随便告假?”吕监正抬了抬手,瞧了瞧推椅,太监会意的推着他往钦监的方向去了。 瞠目结舌半晌之后,黄石先生呼出了一口浊气:“真是身残志坚啊!” 钦监里安安静静地,因为那几个新来的监生都趴在桌上安安静静地睡觉。昨日跟自己闹矛盾的丫头乖巧的躺在椅子上睡的正香,把他原来留在这里的狐裘大袄垫在身下,看的吕监正一阵心疼,她倒是不客气,他的狐裘大袄,他自己都舍不得披呢! 老监生们多是翻书和用纸笔沙沙演算着气。 一片祥和。 吕监正沉默了片刻,摸了摸自己身上的石膏,在叫醒他们与一言不提之间选择了后者。 睡吧睡吧,气象演算交不出来,我就将此事告到阴阳司,尔等玩忽职守。吕监正默默地转着推椅找了个无人的位子,抽出一张演算纸演算了起来。心里却在腹诽,肖监正就不指望了,孩子孩子,孩子个屁,这个孩子抢了印章!顾监正、孙监正跟文监正这三个人的印章我看你怎么抢,臭丫头,有你好看的。这般一想,吕监正一用力,一张纸便被污了点墨,他烦躁的将纸揉成了一团,又拿出一张新纸演算起来。 一上午都安安静静地,放佛又回到了原来的日子,是去御膳房拿饭的时候了,老监生们蹑手蹑脚的出了钦监的大门,这才松了口气。 “也不知道昨晚上去墓地看鬼看了什么,一上午都在睡觉。” “这还不好啊!”有人叹了一声,“不觉得今儿上午特别安静舒服么?他们要是一直乖乖睡觉就好了。” “是啊!”这话一出,不少人应和了起来,“这般安安静静地才好呢,像昨日那样吓都吓死了。” “总算消停半日了,真是太好了,要是下午再睡一下午就更好了。”有人感慨,“咱们钦监这地方也就这么点破事,我宁愿他们什么都不干,乖乖睡觉都比昨日那样折腾好。” “就是啊,尤其那个监正跟那个断了手的监生,那个监正看起来的,打起架来太厉害了,还靠着博陵崔氏的关系,人家靠夫人叫连襟,她这个算什么?走关系还是走后门啊!” “吕监正好可怜啊,断了几根骨头还要赶来当值,这昨儿才下了大雨,一会儿指不定还要下,想想就可怜的。”有人感慨道。 “大雨还要跑出来折腾,这伤筋动骨的,要是染了寒,以后年纪大了,有的痛呢!”老监生面带不忍,“真是可怜。” “能有什么办法?”有人连连摇头,“她是这回钦监入试考试的第一名,你们见过之前哪个钦监入试考试的第一名直接成了监正的?不是走了崔司空的关系,谁信啊!” “难怪一来就找事,吕监正被打成那个样子只能牙齿打落了往肚子里吞。” 有人突然出声:“不是这次钦监入试考试吕监正跟钱元大人荆云大人搞舞弊案么?为什钱元大人跟荆云大人都倒了霉,就吕监正没有什么事,吕监正应当也有后台吧!” “有这一茬的话,他们找吕监正的茬也得通了,看她跟肖监正就还不错的样子。”有人道,“她跟吕监正有的斗了。” …… 黄石先生耳朵贴着门边听着老监生们的议论声走过,时而皱眉,时而捂嘴偷乐,待人尽数走光之后,才转身看向裴宗之:“她是走了崔远道的关系当上的监正?” “不是。”裴宗之看向手里的册子,大楚与前朝不同,废了前朝的起居郎,由钦监和阴阳司的官员轮班在朝记录早朝内容,间或有不祥或者相冲之事告诫子,他自来长安便暂时接手了钦监阴阳司的排班事宜,“她向陛下自荐,陛下问过我的意思。” 第一百二十五章 抢食 “向陛下自荐?”黄石先生吓了一大跳,“不是吧!” “是。”裴宗之点了点头,表示没有他没有听错。 “咱陛下那个人……”黄石先生皱了皱眉,思忖着措辞,“你知道的,要动他不容易啊!” 明宗帝自幼聪明好学,观他行事作风也未作出过什么出格的事情,可以是个尚算贤明的君主。至少民间是这般认为的,可于一些知晓内情的人来就有些微词了。 “陛下年轻时也算雄才大略,只是连番的忍让过后,在陈善跟延礼太后的事上,未免显得太过懦弱了。”黄石先生吹了个口哨,“太软了,跟个软脚虾似的。” “不是懦弱,是忍让已经成为了一种习惯,这不见得比懦弱好多少。”裴宗之道,“亲生母亲被掳走,他忍得,器重的太子被掳走,他又忍得,其中龃龉他不是不知道,功臣被杀,他还忍得。在陛下的想法里,我都忍了,为臣者有何忍不得的。” “自己做缩头乌龟也就罢了,还要大家陪他一起做。”黄石先生啧啧了两声,一脸鄙夷。 “这时候不陛下圣明了?”裴宗之挑眉。 黄石先生哼了两声,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道:“前头在朝上这般义正严辞的要查的时候,我还以为陛下转性了呢,总算硬气了一回,原来还是老样子。” “就算再怎么忍,陛下到底是个男人,总有发怒的时候,欺上门来,总会有发怒的时候。”裴宗之道,“她趁着陛下气头上跑出来自荐,陛下自也会头脑发热答应了。” “但头脑发热完了呢?”黄石先生很快领悟到了裴宗之的意思,“陛下会不会后悔?” “她没有下一步动作,放任陛下胡思乱想的话,难。”裴宗之轻啜了一口茶。 “那怎么办?”黄石先生眼皮一跳,指了指钦监的方向,“陛下钦点的监正啊!” “一个钦监的监正而已,点就点了,陈善还不会去管这些芝麻大点的事。”裴宗之道。 黄石先生撇了撇嘴:“我觉得她不可能没有下一步的动作,卫家那个老夫人根本不管她,她闲的没事做估摸着整想着怎么捣乱了。” “那就是她的事了,我修国祚,只要大楚不倒其他的与我无关。”裴宗之道,“长安繁华地,在这里住上个一年半载还是很有意思的。” “对,有意思,太有意思了。”黄石先生看着钦监的方向,“自从她来了,都有热闹可看,大半夜的都有事做。” 裴宗之站了起来。 黄石先生被他突然的起身吓了一跳,拍着胸脯道:“做什么突然站起来,吓都被你吓死了。” “人都走的差不多了,她怎么还没出来?”裴宗之摇了摇头,“去钦监看看。” “啊?”黄石先生一愣,脚下却跟了上去。 偌大的钦监里只有一个人了,的一只,下巴尖尖的,脸上没有多少肉,躺在三只凳子拼起来的“床”上,凳子上还垫着狐裘,衣鞋未脱,睡得正香。 “她倒是会享受。”黄石先生摇了摇头,低头看她。 卫瑶卿只觉的有什么爬过脸庞一般,伸手一抓,睡眼惺忪的睁眼,却见是一根枯草。 “醒了,再不吃饭御膳房那里就没饭了。”黄石先生手里拿着枯草,摇头晃脑道,并没有半点扰人清梦的觉悟。 女孩子坐了起来,揉了揉睡眼惺忪的眼睛,径自出了门。 前头的裴宗之似乎跟她了一句什么一般,女孩子跟着他就向一旁的阴阳司走去,走向了裴宗之与他当值的房间。自觉的走到桌边坐了下来,裴宗之打开一旁的食盒,将饭菜一样一样的端了出来。 “好香,御厨就是御厨,这菜做的就是好吃。”黄石先生端起饭碗,夹了一块软襦的肉入碗中,“这草扎肉就做的好。” “你们知不知道京城名花阁原来的花魁……” “东大街的寡妇生的身材窈窕……” “怀国公的媳妇,现任怀国公世子夫人生的何等的花容月貌……” …… 有些人喜欢在饭桌上高谈阔论,个不停,黄石先生就是这种人。卫瑶卿低头扒饭,好香。遇到黄石先生这种饭友真是太好了,人只有一张嘴,话跟吃饭二者选一,明显他只能选前者了。 女孩子吃饭很挑,新来的御厨来自江南,做的一手好的草扎肉,酱汁配着白芝麻与葱花叫人食欲顿起。不过她挑食,吃了瘦肉,将酥软的浅浅的一层肥肉挑到一边。 黄石先生讲的很高兴,她吃的也很高兴。 讲了半日没人回应的黄石先生终于没了话的劲头准备吃饭,低头一看,平素自己最喜欢的那份草扎肉已被人吃了一半,吃就吃了吧,她还挑肥瘦,黄石先生看的心痛不已:“噫,暴殄物,浪费!你莫再吃了,都吃那么多肉了,剩下的就是我的了。” “我还在长身体,自然要多吃一点了。”女孩子伸出筷子挡住了他的举动,护犊子一般,“我想吃。” “你把肥的吃了啊,这么浪费,你家大人教你浪费粮食了?”黄石先生哼了一声,“不如让给我。民以食为,你这挑走的,有多少百姓吃不起?真是不知百姓疾苦。” 不知百姓疾苦这个帽子太大了,女孩子神情微僵,而后,“谁浪费了。”女孩子夹起了挑到一旁的肥肉塞入嘴里咬了两口,眉头越皱越紧,最后还是“哇——”一声吐了出来。 黄石先生见状大笑了起来,筷子伸向那碗草扎肉,摇头晃脑:“还是我来……噫。” 修长的手指捏起黑底红边的碗,将那剩下的半碗肉拿到了自己跟前。 “裴宗之,你干什么?”黄石先生惊讶不已,裴宗之今转性了啊,居然跑出来同他抢吃食。 “吃啊。”裴宗之头也不抬。 一瞬间的安静之后,剑拔弩张的黄石先生跟卫瑶卿都悻悻然的收回了筷子。 再次开始安安静静地吃饭,直到一碗只剩瘦肉的碗递到了自己手边。 卫瑶卿双目一亮,道了声谢,就将肉倒扣到自己碗里,对上了黄石先生望来的目光得意的笑了笑。 第一百二十六章 会吐(月票150+) “你……居然还帮她挑肉?”黄石先生错愕不已,一块肉,肥瘦相间,没有刀的情况下如何分开?除了用牙齿咬不作他想。 这个动作不是没有,有孩子挑食,为人父母这么做也无可厚非,可眼前这两人做起来,黄石先生抽了抽嘴角。 裴宗之悠悠道:“她会吐。” 哦,刚才她确实吃了口肥肉便吐了,黄石先生看这女孩子把肉吃的消灭干净了,有些心疼:“我也不喜欢吃肥肉,你怎么不帮我?” 沉默了半晌。 “我会吐。” …… 吃饱喝足了,女孩子伸手打了个哈欠,大抵是昨晚一晚上没睡,又点煞除妖,年纪尚,还没睡够,喝了点茶女孩子就开始打瞌睡。 钦监也不错,但地方太大,自然没有阴阳司这般分隔的房间暖和,阴阳司的师们甚至还可以晚间在这里留宿,如杨公因着腿伤就是在阴阳司留宿的,之前黄少将军也是留在这里的,好些了才回定边侯府养伤的。 睡眼惺忪的被推醒。 有人推了推她:“去罗汉床上睡。” 虽是睡眼惺忪,但基本的判断还是有的,卫瑶卿点了点头,摸到罗汉床上,外袍跟鞋子脱了,睡了上去,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黄石先生被赶到了一旁,看着女孩子睡在暖和的外袍里,因个子还,一半垫着一半盖着,睡的香甜。“她倒是舒服了,昨儿问你借个外袍都不肯,今儿倒让她当褥子被子睡觉。”黄石先生有些不是滋味,“她虽然年纪还,可也是个练家子,身体好的很,你就不能照顾一下我么?” “她还在长身体。”裴宗之看着手里的名册道。 “那她慢慢长。”黄石先生撇了撇嘴,坐回凳子上,往日里怎么没发觉凳子硬邦邦的,怪难受的呢! “常人道要尊老爱幼,我这年纪也算半个老男人了,不能尊一下我么?”黄石先生忍不住又道。 “那你们一个老男人,一个姑娘到一边商量商量去,看谁礼让一下对方。”裴宗之头也不抬。 算了吧,还跟她商量,那个吕监正不就是现成的例子么?身残志坚啊!黄石先生看着外头的大雨发呆,阴阳司的人被拖在了百胜楼里,今儿难得的安静。 有人转着推椅过来了,看到出现在门口的人,黄石先生站了起来:“杨公。” “人呢,一没见人了。昨儿出去点煞除妖,老头子腿脚不好,便没有跟过去,怎么不见回来?”杨公有些好奇,身后的童在后头帮忙推着车。 在看到罗汉床上睡得正香的女孩子时,杨公不由愣了一愣,随即放低了声音:“可知发生了什么事?” “阴阳司没有人出事,”裴宗之放下手里的册子,“是普通人出事了。” “怎么会发生这样的纰漏?”杨公皱眉,“死了多少人?” “不少。” “作孽啊!”杨公感慨了一声,而后又奇道,“那他们怎么不回来?” “在百胜楼里,阴阳司的人跟民众发生对峙了。”裴宗之着,从身边的袋中摸出一把果子递给童。 童规规矩矩的道了声谢。 这才是乖孩子嘛!黄石先生满意的点了点头,哪像那个臭丫头? “人总有遗漏之时,也不是头一回出现纰漏了,怎的这一回……”杨公有些不解,“闹大了?” 裴宗之点头:“听一开始是陈述同林立阳闹起来的,而后不值怎么的就闹大了。” “盛家老二还在金銮殿外跪着。”杨公叹了口气,“从陈述来京就不大太平了。” 若是没有这一遭,盛家吃瘪就是时间问题了,就算盛敝理自己不在乎,愿意跪死在在金銮殿外,可盛家的辈总是吃不消的。没吃过苦的贵族少年少女们,能坚持多久? 但有了这一茬等于是给盛家送去了希望,只怕闹的更凶了。 “麻烦。”杨公摇了摇头,拍了拍童,“子,走了。” 童应了一声,转身离开。 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卫瑶卿睡饱了,爬了起来,听黄石先生嘴里还在着什么杨公的,不由眨了眨眼:“杨公来过?” “是啊。”黄石先生点了点头,“你那时睡的正香呢!” 卫瑶卿:“……” 翻下罗汉床穿鞋子,穿外袍,道了声回钦监了,卫瑶卿便出了门。 站在门外依稀还能听到黄石先生激动的声音。 “那个童子,不是我,当真是个好苗子,读书的料啊!” “若是我来教导,必然能叫他出人头地。” “可惜这孩子对科举不感兴趣,好歹也没用,要不然啊……” …… 剩余的话就有些听不清了,因为委实离的远了。 回到钦监的时候,一眼便看到了坐在推椅上的吕监正,见她过来,吕监正冷哼一声,扭过头去。 卫瑶卿只作未见。 才坐下,几个新监生就围过来了。 “卫监正,后几日的气演算我做了下,你看看可有不对的地方?” “明后两日有雨,大雨,时间么?明日是一整日,后日是……” “我算的也差不多,应当是……” …… 声音有些杂乱,卫瑶卿却含笑点着头,很认真的模样。 一声冷笑打破了热闹的氛围,周围蓦地一静。 女孩子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了,她开口了:“是谁?” 老监生们只觉一瞬间头皮发麻,不由自主的缩紧了身子。 坏了,有后台的丫头又要发作人了。 “我。”有人站了出来。 “你笑什么?”卫瑶卿问他。 “我……”那人转了转眼珠,看着周围的同僚,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害怕,但是女孩子平淡无波的表情又给了他信心,是以直了直身子:“这般乱七八糟的,看着你好像都听懂了一般,这些人的话你都听进去了?”那人伸手指向围着卫瑶卿的几个监生,“如此敷衍的态度,真真叫人不齿。我都为这几个新来的不值。” “敷衍?”女孩子皱了皱眉,伸手指向林甫:“从林甫开始,林甫的是明后两日有雨,大雨?时间么?时间是一整日,后日……郑方的是……王生的是……” 女孩子口齿伶俐,不过转眼的功夫便将每个人的话复述了一遍,分毫不差:“如此,试问我哪里敷衍了?” “你们做不到,并非卫监正做不到。”林甫见状连忙出声比了比拳头,“这世上怂货那么多,自以为是的更多,有本事比比啊,废话那么多作甚?” 一阵叫好声响起。 老监生们低头不敢抬头看她,想也知道这叫好声是那群新来的监生传来的,啧啧啧,果然这丫头惹不得。 “你叫什么名字?”女孩子又问。 方才出声挑衅的人早被吓得面如土色,立马就有人提醒道:“这个人叫刘福!”看别人倒霉总是一件令人高兴快慰的事情,这世上多的是落井下石的人。 “好,刘福。”女孩子笑眯眯的点了点头,又了四个字,声音很好听,却让刘福如闻鬼魅之语,她:“我记下了。” 一记哆嗦,刘福翻了个白眼,直接昏了过去。 正文 第一百二十七章 通过 “刘福。”女孩子手指轻轻扣了扣桌子,半晌之后,慢悠悠的开口了,“我想起来了,今日便是你的晴雨预测要上交的时候了。” 话间有人已掐了刘福一把人中,把他掐醒了。 刘福脸色发白的看着她。 什么东西扔向了吕监正,看到那枚四四方方的印章时,吕监正愣住了:他的印章。这个丫头怎么会突然把印章还给他了。做梦都想抢回自己的印章,可眼前印章到跟前,他又心里一慌,有些不敢接。 “你把你的预测结果给吕监正看看,反正我这里是不会落印了。”卫瑶卿道。 晴雨预测几乎便是钦监的监生们唯一要按部就班做的事情了,得监正同意通过,便能张贴出来预示众人了,不但朝中大员以此作为评判气晴好的依据,就连百姓也是通过钦监的预测做出门准备的。 就这样?钦监的监生们都愣住了,她有那么好心?卫瑶卿抬手打了个哈欠,向走进来的肖监正问了声好。 早明白来龙去脉的肖监正皱了皱眉,是看这孩子人欺负人么?这群监生敢做出这样的事情来,怎么可能没有吕监正在后头授意?想到这里,肖监正便眉头直皱,而后摇了摇头:真是的,这个吕监正,也好意思。 “肖监正。”便在这时,女孩子推了推他,“您来做个见证,”她着翻了翻刘福的晴雨预测,“这份我是不予落印的,吕监正那里愿意落印的,可别到时候赖到我头上来。” “自然。”肖监正点了点头,看了一眼吕监正,“我看得很清楚。” “那您呢?”女孩子着,扬了扬手里的印章,“您落印么?” “不落印。”肖监正沉下脸来,孩子顽劣也是情有可原的,这个吕监正委实太过分了。那些腌臜事他不是未曾听,这等人还是离的远些的好。 刘福脸色发白的看了一眼吕监正,文监正告假回柳州老家探亲,孙监正跟顾监正在皇陵忙活,眼下留在钦监的三个监正,两个看他不顺眼,着实叫人心慌,不过好在晴雨预测有吕监正一人的印章也没什么问题了。 吕监正翻了翻刘福的晴雨预测,没什么问题,盖上了印章,心翼翼的收了起来,找个地方藏好。除了他自己,旁人都不可能找到,除非他自己交出来,但是,怎么可能? 已经到下值的时间了,卫瑶卿裹着外袍出了门,真冷啊!好在枣糕跟老蔡早已经在宫门前候着了,马车里摆着一盆烧热的碳,暖意袭来,车帘放下,隔绝了外头的料峭寒意,枣糕塞过来两个汤婆子,卫瑶卿接过了,却拉开了一旁的车帘,伸手将汤婆子递了过去。 “哇,雪中送炭啊,这种感觉,当真是比送上无数金银财宝更妙啊!”黄石先生接过汤婆子,一个递到了裴宗之的手里,“一碗肉换个汤婆子,好像也不错。” “是两个汤婆子,走吧。”裴宗之接过汤婆子暖了暖手,大步跨过。 “咦,这人也不道声谢?”黄石先生摇了摇头,正要转头对卫瑶卿声谢,却见马车已然悠悠行了起来,“都不用我们道声谢么?”黄石先生腹诽。 “对她来不需要。”裴宗之人高腿长,距离很快就被拉开了,“汤婆子烫手,你可要接好了。” 黄石先生哼了一声:“一个汤婆子也弄的如此神秘,真是够了。”总觉得话中有话的样子。 “话,今晚咱两吃什么呢?” “吃的暂缓,先去趟铁匠铺。”裴宗之的声音远远传来。 黄石先生紧赶慢赶了几步,追了上来:“去铁匠铺做什么?” “打把伞。” “你要打把铁伞么?”黄石先生抽了抽嘴角,脚下却跟上了裴宗之,嘴里却个不停。 “铁伞那么沉,又不好看,打铁伞做什么?” “我又拿不动。” “不如竹伞好看,轻盈。” “上面可以让我执笔绘丹青。” “画上几个美人,啧啧啧。” “不如先想想晚上吃什么吧!” …… 裴宗之只字未回,向铁匠铺的方向行去。 “您要做什么?”在铺中打铁的铁匠愣了一愣,这人真真好看啊,总觉得不似凡尘中人。 “做把铁伞。”可惜不似凡尘中人的那人开口就把他吓了一跳,那美好的词汇还未来得及出口就被打的一点不剩。 “您什么时候需要?”铁匠铺里的几个铁匠敲打着手里的铁片问道。 “现在就要。”裴宗之神色不变 “这……怎么可能?”有人抬手来赶,“别捣乱,走走走!” “五十两。” 赶着人的动作顿了一顿:“不行不行,去别家去。” “一百两。”眼前的男子纹丝不动。 沉默了片刻,铁匠摇头:“不是钱的问题,您现在立刻就要,这是不可能做到的。” “一百五十两。” 几个铁匠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 “两百两,不成我去别家。”裴宗之着转过了身子。 “好,成交。” 叮叮当当打铁的声音随即响起。 黄石先生看的目瞪口呆,捧着汤婆子喃喃:“还不是钱的问题,我看就是钱的问题。” 一只手递到跟前:“先借我两百两,待宝庄钱庄开业之后还你。” 不借。黄石先生斜睨了他一眼。 “借一借。”他的声音没有太大的波动,黄石先生心中却一个咯噔,半晌之后,不情不愿的把银票塞入了他的手中。 看着裴宗之心满意足的拿到了铁伞,铁匠们脸上满面笑容将他们送出了门。 黄石先生抽了抽嘴角:“有钱真的可以为所欲为。” “走了,吃饭了。”裴宗之抱着铁伞向前走去,“冷了,吃点暖身的吧!” “那也多啊,吃什么呢?”黄石先生开始思考起来。 “绿蚁新陪酒,红泥火炉。晚来欲雪,能饮一杯无。”前头的裴宗之的声音远远传来。 黄石先生脸上神色一僵:“吃个饭都能成这副样子,你今吃错药了么?”却加快了脚步,去追裴宗之了。 正文 第一百二十八章 天灾 用罢晚饭,枣糕揣着兜里的钥匙打开了里间的屋子。 卫瑶卿顺手将烛火挑亮了些。 木质的东西摆了一屋子。 “这些都是老爷做的,姐让奴婢收好之后,奴婢就都锁在这里了。” “嗯,做的不错。”卫瑶卿拿起一把木质的伞,看起来丑丑的有些不好看,而且对一般女子来,稍显的沉了。 “明就拿这把伞出门,老蔡的马车车顶翻修过了么?”卫瑶卿问。 枣糕点头:“姐的,奴婢都记得呢,还是老爷亲自看过的呢!” “那就好,明日让府里的人的都不要随意出门了。” “诶,晓得了。” **** 第二日枣糕匆匆忙忙从床上爬了起来:冷贪睡,她起晚了。 匆匆走入姐屋内,想要将姐喊醒,却见姐已经穿戴整齐的坐在那里了,而且还将最厚的那顶斗篷拿出来了。 “姐。”枣糕脸色微红,近些时日越发随意了,哪家的丫头这么晚才爬起来的。 卫瑶卿低头喝粥:“冷,人贪睡。叫老蔡吧,今儿早点出门,晚上晚点来接我。” 姐没有怪罪,枣糕欣喜之余,连忙应下。 因出门早,路上几乎遇不上什么人,老蔡的马车也比平日里驶得快。 卫瑶卿走下马车,叮嘱枣糕跟老蔡:“速速回去,莫在路上停留。” 两人连忙应下。 卫瑶卿抱着那柄木伞走入宫门。 …… “你有没有搞错,大清早的就把我叫起来。”黄石先生揉着眼睛,一脸的不满,“昨儿还花两百两去打了把铁伞……” “铁伞是为以防万一。”裴宗之的辩解也无多少情绪在里头,“你若起不来就需要它了,当然,你若是拿得动它的话。” 这不是废话么?黄石先生腹诽,今日穿的暖和,还是好多了。 一抬头就看到有个个子的钦监监正走在他们前面。 “这是谁啊?跟你一样,早上睡不着觉?”黄石先生撇了他一眼。 裴宗之抬头:“她很高兴的样子,还在哼唱。” 不提醒还好,原本是听不清的,可一提醒,就似魔障一般,怎么都能听清,那咿呀古怪的语调让人毛骨悚然。 “我铁口直断,一生神机妙算,惟算不到自己。阴阳之术在手,与地周旋,须臾间指点灾厄皆可破。我阴阳术士富贵在人,生死由……” 女子的声音。钦监的女监正只有一个,黄石先生抽了抽嘴角:还未完全亮,她就在这条空无人烟的道上唱歌,真叫人害怕,会阴阳十三科的都是怪物。 *** 昭和元年,十月甘三,长安城内雨水充沛,出行带雨具。——钦监。 这是钦监张贴在皇榜上的告示。 百胜楼中的民众已对峙了一日两夜了,好在尸体已被白布遮盖起来,不少留在百胜楼里的民众仍不愿离去。 林立阳趴在桌子上打瞌睡。 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把他吵醒了。 “格老子的,几日没睡了,谁大清早的放鞭炮啊!”被吵醒的林立阳带着恼怒吼了一声,“死了人了,还放鞭炮,这特么逗我吧!” “将军,将军,不是的,是……”兵吏连忙走过来,解释道。 林立阳反手就是一巴掌:“放鞭炮,你逗我吧!” “是不能放鞭炮,但这帮混账师不定能操控。”有亲眷再次被激了起来,“是你们,让我娘子走的也不安息……” 眼看争执再起,被唤来呆了一整无果的大理寺卿狄方行连忙让人拉开了两拨人。 “可笑!”李修缘一脸倦意的看向百胜楼外,“是冰雹,与我等无关。” 阴阳十三科可没有这等能力。 “不是你们能呼风唤雨么?为何不能下冰雹?”有人大叫。 曾几何时,师们受人尊敬是因为呼风唤雨之能,眼下,竟也因为此能被人质疑。 “无知可笑。”阴阳司的师们气的直摇头,呼风唤雨岂是这么容易的事,背后要做多少准备,当真是跟这群无知民众也不清。 因为这一场冰雹再起纷争的可不仅仅百胜楼里的众人。 豆大的冰雹从而降,击落到撑伞的行人身上。 几声惨叫声响起,拉开了长安城一的喧嚣。 在长安县衙睡觉的谢殊是被人推醒的,醒来之后,谢殊连忙扶正了官帽:身为会稽谢氏子弟,理当言行貌无一不缺,这等不修边幅的样子若是让祖父看到指不定又是一顿喝骂。 “怎么了?”谢殊一边穿戴衣裳,一边洗漱起来。 “谢大人,出事了。”吏指了指外头,“外头下冰雹了,这一回冰雹下的大,砸伤了不少行人,城西房屋被砸坏的也不计其数,城中医馆人满为患,还有不少人得不到救治的。” 谢殊连忙套上官靴就往外走:“可有死了人?” “这……”吏有些欲言又止。 谢殊伸手推开了厮送来的早饭,这等时候,他哪来的心情用早饭:“。” “自然是有的,行人避之不及,冰雹从而降,砸伤的又是脑袋,已死了十几个了。”吏一脸为难的样子,“冰雹下的最大的时候,正好是上朝的时候,不少大人都被砸伤了。” “我祖父可被砸到了?”谢殊连忙问道。 吏点头:“谢太尉被砸出了一个包,还好……” 我祖父都一把年纪的人了,砸出一个包,你还还好?谢殊大怒,可来不及大怒,吏接下来的话成功让谢殊惊的险些昏了过去。 “郭太师被砸的有些严重,昏迷不醒了……” 谢殊一个踉跄差些摔将下去,好在吏眼疾手快把他拉住了。 “扶……扶我去见何太平何大人。”谢殊有种欲哭无泪的样子:耶,谁长安县令好做的?再当几年县令,恐怕他不到十八岁的年纪都要老上十年不止了。简直太磨练人了! “眼下冰雹正大,谢大人您眼下出行恐怕不大好。”吏一脸为难。 “没事,本官是长安父母官,自当爱民如子。”谢殊干咳了一声,若是出行能被砸昏倒也好了,省却了不知多少麻烦事呢! 正文 第一百二十九章 人祸 只是可惜,纵然马车被砸出了两个坑,谢殊还是毫发无损的到了长安府衙,进门就看到何太平蹙着眉头在来回走动。 “何大人,这……”谢殊俯首行了一礼,刚要话,便见何太平伸手制止了他,指了指,“灾,这是灾,但也是人祸。” 谢殊一愣,即便在族中被教导的再好,相较于何太平来,他还是嫩了点,是以,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这是人祸啊!”何太平叹道。 为什么一再强调人祸?谢殊不解。 “长安城,子脚下,伤亡如此严重,我朝三品大员有半数以上被砸伤,无数京城官吏在出行途中被砸到。当朝郭太师已然昏迷不醒,这定是人祸啊!” 谢殊愣住了。 “你先回去吧!”何太平那边似是感慨了一声,掩面道,“我来写奏折上奏陛下。” 谢殊低低应了一声是,正要退出去,那头的何太平又道:“谢太尉也被砸到了,你回去看看吧!” 那么好?谢殊反而疑问更重了,但面上还是没有作出太大的变化,道了声谢退了出去。 何太平独自一人在屋内来回走了两步,脸上有明显的迟疑:“是不是太快了?”算了不管了,身为京兆府尹,本份内之举,想那么多作甚? 走到桌边坐下,何太平执笔开始写起奏折来。 *** 走到怡园,看到侍女手中的纱布时,谢殊一下愣住了,连忙走入园中。 怡园的布置简单而厚重,一排排的椅子,最前方一桌一椅,桌上一块醒木,一柄折扇。 同茶馆酒肆的书场别无二致。 当朝一品公太尉谢纠最爱听书了,整个长安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当看到那个额头包着白纱布,默默地坐在桌前的老者时,谢殊连忙三步并两步走上前:“祖父,你没事吧!” “十一?”老者抬头,看到来人惊讶不已,“今儿衙门没事?” “出事了,冰雹。”谢殊道,轻舒了一口气,“何大人准备上奏,他这是人祸。” “不然呢?”谢纠冷笑,“灾么?今年灾不断,是上预警陛下当政不利么?” 谢殊闻言脸色陡变,连忙道:“祖父,请慎言!” 谢纠不以为意:“放心,我谢家的地盘,还用左顾右盼?我会稽谢氏可不是鼠辈。” 谢殊脸色有些尴尬,却还是红着脸应了一声是。 谢纠一敲醒木:“你去坐着,祖父为你段书。” 祖父爱听书,这怡园也因此特意开辟出这么一块地方来,偶尔兴致来了,也会亲自上场来上一段,但那只是偶尔的状况罢了。今次是要为他单独段书么? 谢殊一愣,脚下也有些迟疑。 “去坐着。”谢纠指了指前头的位子。 谢殊应了一声,走到正前方的位置上坐了下来。 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响起,谢殊吓了一跳,却很快反应了过来,是冰雹。 “话昭和元年十月甘三,……钦监榜文大雨……昭示出行带雨具……遇上了百年一见的冰雹……砸伤行人房屋无数……陛下大怒……下罪己书……群臣劝诫……不是灾……是人祸……钦监预测不利……理当问罪……” 谢殊坐在椅子上,这才恍然大悟:陛下是万万不能当政不利的,所以一定是人祸,哪来的人祸呢?钦监的预测便是。这次灾就在子脚下,长安城内,已有十几人丧命了,陛下一定要推出人来堵下悠悠之口的。 谢纠把醒木扔到了一旁,“近些时日,阴阳司钦监接连出事,可当真是流年不利啊!” 这就有些讽刺了,钦监跟阴阳司本就是占卜阴阳吉凶的地方,他们流年不利?耐人寻味啊! “陛下把镇运石放到放到御书房了。”谢纠坐在书椅上看着谢殊,“是前大师张昌明替他相看的镇运石。” 谢殊眼皮一跳,看了看周围,确定无人后才舒了口气:“不是陛下亲自下旨处死的张大师么?”既然是亲手下旨处死的张大师,论理,陛下当排斥有关张大师的一切才是,怎会…… “皇室的秘闻,你现在还不必知道。”谢纠叹道,“你只要知道陛下很信任老师就够了。” “那为何……”谢殊还想问。 谢纠却是一哂:“因为陛下的缺点也如此明显啊!” “什么缺点?”谢殊脑中明光一闪而过,“太后……” 谢纠却一敲醒木拍案:“不可言明啊!” 谢殊当下会意,不再提及此事。 今日来当值的监生堪堪只来了一半,还有一半或告了假,或被冰雹砸晕了,偌大的钦监里空空荡荡的。 新监生倒是来齐了。 “卫监正,想不到昨日我们的预测竟是错的。”林甫吊着手臂,摸着额头上的包,“还好砸的不疼,冰雹啊,听长安城好多年没有这般大的冰雹了。” “砸死了不少人呢!医馆里都挤满了人。”话的是另一个新监生,夸张的用手比了比,“那么大的一块冰啊,就这么砸到我面前,要是砸脑袋上,你们估摸着也就只能超度我了。” 身边的几人都笑了起来。 “所以啊,还是要多做好事。”林甫语重心长的道,“那个刘福和吕监正被侍卫带走了。” “预测错了呗!还上奏?”有人撇了撇嘴,“大雨充沛,这下的是雨么?是冰雹啊!都死了那么多人了,听陛下很是震怒。” “还好肖监正也在,不然以吕监正那种人指不定把这屎盆子扣在卫监正头上呢!”林甫感慨,“所以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吕监正作恶多端,如此人,如此也是报应不爽了。” “上一回栽赃我等学子舞弊就让他逃过一劫了,这一回怎么都跑不了了吧!”新监生们感慨不已,“听他的后台钱元贪污,三年前祭大典倒塌也是因为他们贪污,判了斩立决,过几日就要行刑了呢,到时候一起去么?” “当然当然,看贪官污吏被斩首,这是正义之事啊!”有人欢呼起来。 来当值的老监生们面面相觑:看杀人还那么高兴,这群新监生当真是可怕。不过吕监正这次怕是要完了吧!真快啊,这个卫监正才来三吧!果然不惹她是对的。 正文 第一百三十章 推辞 “还好没轮到我们。”林甫感慨了一声,“昨日我们预测的都是雨,看来都是错了。” 卫瑶卿笑了笑,正要话,眼角余光撇到进来的人时,却连忙喊了一声:“肖监正。” 肖监正也看到了她,三步并走两步走了过来,神色复杂的开口了:“吕监正出事了。” 卫瑶卿点了点头:“才知道呢,我们就在这个。” 还好昨看不惯吕监正,没在刘福的预测上盖章,否则真是……想到这里,肖监正便一阵的后怕,抬眼却见卫瑶卿从身边摸出一枚四四方方的印章递了过来:“原本就是开个玩笑的,印章还是还给肖监正……” 肖监正冷汗直冒,只觉得手心发烫,连忙伸手去推:“不……不可。呃,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啊!” 这印章还是放在她那里为好,若是当时就放在自己这里,恐怕,肖监正摸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当真是大难不死,逃过一劫啊! “诶,肖监正,这怎么行?”她推辞着还要递过来。 肖监正连忙摆手:“不不不……”着再次推来。 一番推辞之后,卫瑶卿勉为其难的收下了印章,一脸忧心道:“那就先放在我这儿保管吧,肖监正回头记得问我拿啊!” “一定一定。”肖监正连连点头。 …… 站在门边的黄石先生眼睛瞪的浑圆。 看门内钦监的几个监生们高谈阔论,肖监正也跟着附和上两句。 在一阵拍手叫好声中,女孩子红光满面,春风得意的模样,捻着兰花指唱了起来:“我铁口直断,一生神机妙算,惟算不到自己。阴阳之术在手,与地周旋,须臾间指点灾厄皆可破。我阴阳术士富贵在人,生死由……” 叫好声不绝于耳。 “我勒个去!”黄石先生吐出了嘴里的瓜子壳,看到远远走来,撑着一柄铁伞轻若无物的裴宗之,连忙跟了上去,手舞足蹈的比划着:“这个丫头真邪性,你知道那个肖监正怎么回事么?……真的,那推之不及的样子看的我都呆了,兴头来了,还在里头唱曲儿呢,她才来了三哦……你知道……” “陛下让她跟吕监正内斗,眼下吕监正出了这事,你该怎么办?”黄石先生着倒抽了一口冷气,“才三啊,吕监正就被抓了,也稍微给陛下点面子,留个十半月也好啊!” “陛下找我也是为此事,他问我该如何是好。”裴宗之大步跨进阴阳司,里头空空旷旷的,“能如何?自然是当按规矩办事。吕监正和刘福二人不问罪的话,问罪的就是陛下了。陛下留吕监正本就是为了试她,我同陛下,为了试一个丫头而罔顾律法,不是明智之举。” “所以吕监正这次是真的完了。”黄石先生着关上了房门,走到一旁坐了下来,“那谁来试她?” “再议。一般来,没有吕监正,她想要在钦监站住脚也不容易。”裴宗之道。 “是么?”黄石先生“啧啧”两声,明显不这么看,“我看她站的很稳啊,你看那个肖监正,陛下送了个吕监正让她内斗,她反而借吕监正站稳了脚……” “所以是一般情况,眼下是非一般情况,我们有什么办法。”裴宗之着摊了摊手,“静观其变就好,更何况,我瞧着陛下好像又有些退缩了……” “陛下在有些事上太懦弱了,有时候有些太过心慈手软,不是个杀伐果断的君王。”黄石先生磕着嘴里的瓜子,“啧啧”两声,“不太妙啊!” “也要看事,若是重臣,加之己身,他们会庆幸有个心慈手软的君王。”裴宗之道。 黄石先生连连点头:“这倒是……诶,他既心慈手软,为何对张家……” “她自己会去查,”裴宗之道,“不如来想想今儿御厨会做什么菜?” 自从裴宗之来了之后,陛下特赐了一个来自江南的御厨下来,做的菜很不错。 到这里黄石先生也有些坐不住了,站起来来回走动:“御厨差不多要将饭菜送过来了吧,你今儿会吃什么?是鱼羹还是……” 话间已有人站在了门口,的个子,手里拎着一只硕大的食盒,快抵上大半个人了。 黄石先生闻到饭菜香,惊喜的回头,见到来人却是下了一大跳:“怎么是你?” 卫瑶卿抬头看了他一眼,一言不发的走道桌边坐了下来,将饭菜端出来。 黄石先生惊恐的拉了拉裴宗之的衣袖:“她怎么……” 裴宗之认真想了想:“大概她也很喜欢吃吧,喜欢吃便过来了呗,她又不是傻子。”顿了一顿又提醒他,“你昨可接了人家汤婆子的,很烫手的那个。” 一个汤婆子的情,看着女孩子一言不发的样子,黄石先生有预感今后很长一段时间内,这个丫头要过来蹭饭了。 “你怎么不早一些提醒我?”黄石先生瞪着眼睛。 “汤婆子,烫手。”裴宗之没有看他,却告诉黄石先生他已经提醒过他了,话间低头夹起饭菜来,“还有,这是陛下特地赐给我的,你们两个都是占了我的便宜。” “你还真是个好人啊!”黄石先生抽了抽嘴角,声音古怪的叫了一声。 “不用客气。”裴宗之道,“抢着吃比较美味。” 裴宗之这个怪物,黄石先生低头扒了口饭,默默地吞了下去。 这顿饭吃的没有昨那般剑拔弩张,安安静静地吃完,女孩子默默离开了阴阳司往钦监走去,早起的冰雹现在已经停了,女孩子沿着钦监的广场走了两圈,走到廊下的木人桩那里比划了两下,开始打起木桩来。 打了会儿,肖监正走了过来,似乎同她了什么一般,两个人对着木桩打了起来。 “总觉得她一的,过的那般惬意呢!”黄石先生远远看着感慨了一声。 裴宗之吃饱了往嘴里塞了一颗糖豆,走至他的身边:“不是每个人的难过都要写在脸上。” “是么?”黄石先生回头去看卫瑶卿,却见肖监正似是同她了什么一般,她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而后叉着腰哈哈大笑了起来,黄石先生一瞬间激动万分的斜了裴宗之一眼,指着卫瑶卿:“但是有的人的高兴就写在脸上了。” 难得能呛到裴宗之,这种感觉当真是太叫人高兴了,他也想叉着腰哈哈大笑起来,奈何他是黄石先生,面子还是要的,强忍着大笑的冲动,黄石先生很得意的回房了。 正文 第一百三十一章 亲启(月票180+) 因冰雹伤人,陛下特赦,今儿他们可以趁着冰雹停歇的功夫先下值了,不管什么时候,能提早下值总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情,卫瑶卿抱着木伞出了宫门,叫了辆马车回家去了。 “崔司空。”周老夫人穿戴齐整的走入屋内,向那个眉心一点朱砂痣慈眉善目的老人见礼,“见过崔司空。” “老夫人客气了。”崔远道伸手虚扶了周老夫人一把坐了下来,轻啜了一口茶便放下了,手搭放在身旁的盒子上,“朝中族中事务繁多,收到老夫人的拜帖多日了,一直抽不出空来见老夫人,幸而今日陛下体恤,提早下值,便过来了。仓促登门,还请老夫人不要见怪。” “不敢不敢。”周老夫人连忙起身还礼,而后略一踟蹰便开口了,“老身寻崔司空便是为了辈的婚事,我卫家如今如此模样,九公子人中龙凤,我家六姐儿又顽劣不堪,夫君救人本就是份内之举,当不得司空如此相报,不如……” 崔远道抬手制止了周老夫人的话:“周老夫人是想解了我家九郎同卫六姐的婚事?” 不知为何,看着脸上神色无波,宛如供奉在寺庙里泥雕木偶菩萨般的崔远道,周老夫人有些心慌,却还是硬着头皮道:“正是,六姐儿顽劣,门不当户不对的,不敢高攀……” “周老夫人。”崔远道抬头笑了笑,扣着手边的盒子,“崔某这里有一物,周老夫人可要看一看?是卫老将军的遗物和一封亲笔书信。” 位列一品的司空大人口中喊的老将军却是个不过五品的羽林郎将,这委实有几分讽刺。周老夫人来不及羞愧,神色却是惊讶不已,显然她对此事毫不知情。 崔远道把盒子放到了周老夫人手边的案几上,周老夫人双手发抖,不知为何,竟有些不敢伸手去打开那个盒子,或许是女子的直觉,她有预感,一旦打开这个盒子,有些东西将会发生翻地覆的变化。 崔远道再次轻啜了一口清茶,便皱眉放下了。这茶叶已是卫家最好的茶叶了,但同崔家百年世族所用之物还是没法比的。 “老夫人,有些事情总要知道的,不是么?”那位眉心一点朱砂痣、慈眉善目的老人笑容淡漠而疏离。 周老夫人笑容干涩的点了点头:“是啊,总要知道的。” 有些事情是躲不开的,躲也无用,周老夫人重重的舒了一口气,打开盒子,最上面是一封卫烈生前的亲笔信。 “吾妻亲启”四个字让周老夫人觉得一阵讽刺,卫烈可不止她一个妻子,肩挑两房,她跟黄氏可都是卫烈的妻子,不过想到不久前那场闹剧似的捉奸,周老夫人心里就有轻微的畅快之意,再贤惠大度的女子这种事情上也不会大方,这种事情一出,卫烈是不是要气的棺材板都压不住了? 取出那封信,几张契约就在下头摆着,看着上头的契约,周老夫人脸色大变,瞬间变得惨白,几乎是颤抖着手的将契约拿了起来。一瞬间,她恨不得撕了那几张契约了事。 崔远道神色不变的把玩着手里一黑一白的两颗打磨的光滑的顽石棋子,放佛在做一件再重要不过的事一般。 那封信的内容越看,周老夫人的脸色愈发难看了起来,双手发抖,险些连信纸都拿不住了。 “不……不可能的,为什么,怎么会……”周老夫人不住地摇头,一脸的不敢置信。 崔远道盯着手里的顽石,在一旁静静的等周老夫人接受这个事实。 “为什么?”周老夫人喃喃,仍有些不敢置信,却已渐渐安静了下来,脸色发白的看着这个慈眉善目,外貌酷似寺庙之**奉的泥塑菩萨般的老人,“崔司空,你想要什么?” “我一生行善,”老人的声音温和,周老夫人看去,总觉得一瞬间有些不真实,“自然也不会为难周老夫人。” 周老夫人捏着信纸的手微微发抖。 “亲事可以取消,但现在还不是取消的时候。”老人轻啜了一口茶,声音温和,“这一点老夫人放心。” 纵得偿所愿,周老夫人还是脸色发白的看着他。 “有些事情该告诉辈了吧!”老人笑望过来,紫鹃在外高喊,“六姐,您回来啦!” “六姐儿还,同知那里,他若是能出来,我自会相告的。”周老夫人佯作镇定的道,她是一家之主,不能乱,即便握着信纸的手在颤抖。 慈眉善目的老人点了点头:“也可。左右现在还不急,只是有些事情,总要让孩子们知道的。那崔某便告辞了,老夫人不必相送。” “祖母。”进来的丫头一脸得意高兴的模样,看到崔远道的瞬间,脸上的得意骄傲还来不及收起,连忙手忙脚乱的喊了声,“司空大人。”一边喊一边拿眼睛去瞟他,按规矩来,这丫头举手投足俱是毛病。 崔远道脸色和悦的点了点头,转身离去。一个有赋的孩子还不够他重视,不过,他对她身后的七安先生倒是有几分兴趣。不管怎么逃,有那契约在手,他也不惧她翻了去。 转身的瞬间,女孩子脸上的得意高兴瞬间不见了踪影,要从崔远道的脸上看出一二来,委实有些难度,但是祖母脸色发白,显然事情并不怎么顺利,双手还在发抖,倒像是受到惊惧之后的反应。 “祖母。”崔远道离开后,卫瑶卿看向周老夫人,开门见山,“可是出了什么事?” 周老夫人神色有一瞬间的惊慌,虽很快便镇定了下来,但还是没有逃过一直盯着她看的卫瑶卿的眼睛。 “没事。”周老夫人略有几分局促的放下了双手,笑着望来,“司空大人亲口答应了亲事可以取消,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 卫瑶卿点头:这一点倒是可以信的,崔远道着实没有必要骗周老夫人,不是她妄自菲薄,而是一个的卫家着实还不能入崔远道的眼。她担心的是别的事情,让周老夫人惊惧别的事情,似乎有一个秘密呢! 正文 第一百三十二章 薛家 “祖母,可是有什么事?”卫瑶卿看着周老夫人再次问道。 周老夫人笑了起来,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有事。事情就是今晚在祖母这里用饭吧,厨房里的王大娘今儿准备了打边炉,瞧着脸上都没什么肉了……” 看来祖母不想告诉她啊,卫瑶卿挑眉,没关系,总有一日,她会用自己的办法知道的。不过心里这般想,面上却是笑眯眯的应了下来,“祖母,那我去把二姐二弟一起叫来。” 出了周老夫人的荣泰苑,卫瑶卿喊来老蔡:“去百胜楼把二公子叫回来,若是不肯回来,就是我的,让他回来吃饭。” 老蔡应声离去了。 卫瑶卿转身去了自己的院子,一进门就看到吉祥如意两个丫头在房门口守着,不禁一愣:卫瑶玉过来了? 走进屋内,喊了声“二姐”,便看到卫瑶玉坐在那里,皱着眉头看着她:“这衣裳,又不能改改?黑红黑红的,远远看去跟个子一样,为何不男女官袍分制,当真不好看……” “二姐。”卫瑶卿笑嘻嘻的走过去拉住了她的手,“这可是制造局的绣娘制成的官袍,手艺好着呢,你看这符文绣的,栩栩如生。” “我没绣工。”卫瑶玉瞪了她一眼,“我版式,直筒筒的,都不能修个腰身。” 卫瑶卿有些无奈,大概卫瑶玉的想法才是正常女孩子应该有的想法吧,只是这官袍又岂是能随便动的,是以话题一转转向别处,“二姐今儿怎么到我这里来了?” “没事就不能来?”卫瑶玉瞪了她一眼,却随即出了来意,“知道你忙,我来自是有事。诺,怀国公府的请帖。” 怀国公薛行书么?这个人在她的印象里委实有些脸谱化了,着实不好他是个什么样子的人。依稀记得重臣聚集的场所他很少开口,要开口也是“臣附议”,近些年开始颐养年,种植花花草草,一副养老的做派。据府中事宜也交给了怀国公世子薛璟瑜。 到这位世子薛璟瑜,没有出色到令人眼前一亮,也不是什么混人,只能无功无过吧!不过有一件事一直是众人所津津乐道的,那就是这位怀国公世子的夫人曾是名动一时的美人,据当年其美貌艳冠长安,不少当时的长安少儿郎们都倾慕于她。只是嫁人后就甚少露面,一连生下三个美貌过人的女儿,虽不曾生下一子,但怀国公世子对她宠爱不减,亲自抱了妾生的儿子到她名下抚养,一个月有大半时日是宿在她的房内的。呃,怀国公世子后院的消息却是她从嚼舌根的妇人们口中得知的,这些话时,那些妇人语气中满满的羡慕,“女子做到世子夫人那样也值了。” “谁下的贴?”卫瑶卿想了想,“薛大姐么?” 卫瑶玉却摇了摇头:“不是,是薛二姐薛芷柔。听这位薛二姐生的很美,昨日回京,有人行刺,出了一些事故,不少人都见到了薛二姐的样子。众人都她美貌艳绝长安,如此不少人倒是对薛大姐更好奇了,因为传闻薛大姐是三位薛姐中最出色的一个。” 卫瑶卿却听的津津有味:“有意思,真的有意思。” 卫瑶玉瞪着她。 “单论容貌,薛二姐薛芷柔最是美貌。这么一来,若是薛大姐随后便回了京城,单论容貌是比不上薛二姐,那就有些耐人寻味了,所谓的凤女之就要让人了。”卫瑶卿解释了起来,“我若是薛大姐,必然要在路上多担待些时日,谋划谋划了。” 卫瑶玉沉默了许久之后,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不会吧,你是薛大姐跟薛二姐关系并不好,甚至还互有敌意?”她眼里满是不可思议,在卫瑶玉看来姐妹之间最多也就是打闹,怎么竟到了使心眼的地步。 “薛氏女盛名如此之响,总要争个高下对不对?”卫瑶卿笑道,颇有几分意味深长,“薛大姐声名脱颖而出是她的言行貌皆无可挑剔,而且她还是薛氏的嫡长女,但寻常人有多少有时间去了解薛大姐的言行貌的?人们第一眼看到的总是外表啊!世族可以不在意百姓的生死,但下最多的就是百姓。流传最广的传闻也是出自百姓之口,若是不想办法让众人看到薛大姐的优点,长此以往,薛大姐凤女之就要换人了。二姐,宴无好宴,你还是别去了。” 卫瑶玉伸手敲了她脑袋一下,指了指帖子:“可不是下给我一个人的帖子,你也要去的。” “去作甚?”卫瑶卿问,“不如想想父亲的生辰怎么过。”卫同远阴阳十三科学的不好,这些年一直不如意,生辰就没大操大办过,他的生辰就在这两。 “父亲的生辰就同往年一样摆上几桌酒吧!”卫瑶玉顿了顿,又道,“白日赏梅,夜晚生辰宴。怀国公府的花匠手段高超,近些时日已经想办法让梅花提早开了出来,薛二姐请长安城的适龄才子佳人去赏梅,你若喜欢赏梅白日里就过去也是可以的。” “不会还要作诗比试才艺吧,我不会。”卫瑶卿摆了摆手,“若单纯的赏梅我也会赏,不过若能拿梅花做梅花糕那就更好了。也不用想什么化作春泥更护花了,先填了我的肚子,也是日行一善。” 卫瑶玉瞪了她一眼。 不过,话虽如此,卫瑶卿还是答应去赴宴了。卫家什么状况众人都知晓,素日里也不曾收到过什么请帖。这位薛二姐离京三年,居然会给她二人下请帖,真是不可思议。或许是她看人皆恶吧,总之,她觉得宴无好宴,卫瑶玉既然要去,她便跟着去看看这位薛二姐的内里到底是如外表那样好看呢还是另有所图。 正话间,“六姐,我回来了,你不知道啊,百胜楼……”卫君宁兴高采烈的声音在外头响起。一进门看到卫瑶玉也是一愣,“二姐也在啊!” 卫瑶玉瞪着他:“怎么?不高兴看到我啊!别以为我不知道,六妹妹把你惯的,跟个纨绔一般,你……” 卫君宁挤了挤眼,很无奈的摊了摊手:“我本来就是个纨绔……” “你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呢啊!”卫瑶玉忍不住踢了他一脚,“真是出息。” 挨了一脚坐下的卫君宁高高兴兴的道:“六姐,你不在实在太可惜了,你不知道啊,五城兵马司的那个林将军跟那个凶巴巴的陈将军吵起来了,险些动了手。临走的时候,陈将军放狠话那个林将军别想再管五城兵马司了,谁知道那林将军当下脱下帽子就不干了,要回寨子里重操旧业,吵得可凶了呢!” 正文 第一百三十三章 妄送 “现在还在闹着么?”卫瑶卿状似不在意的问了一句卫君宁。 卫君宁点了点头,却又摇了摇头:“来官兵了,就是六姐不让人来叫我,我也得走了。官兵让我们不要闹,这件事官府会负责的。死了人的亲眷到大理寺门口静坐去了……” “百胜楼是吃饭做生意的地方啊!”卫瑶卿叹道,开始劝离了啊! “别跟着瞎掺和。”卫瑶玉瞪了她一眼,“吃饭去。” “好。”卫瑶卿应了一声,乖乖巧巧的模样。 **** 第二日还下着冰雹,卫瑶卿干脆告假没有去钦监。 从荣泰苑里出来的卫瑶玉一抬眼看到那几个少年时,愣了一愣,却也走了过来,打了个招呼。 “卫二姐。”几声不太齐整的招呼声响起。 有李欢、朱赫、章之林还有崔家的八郎和十三郎两个兄弟。 看着他们有有笑的样子,前去的方向,卫瑶玉不断的皱眉:“你们要去哪里?” “看六姐啊!”卫君宁满不在乎的甩了甩手,“六姐今儿告假,大家都来看看六姐啊!” 一个女孩子家家跟这群纨绔玩的这般好?卫瑶玉心道,定要好好同六妹妹,别与这几个人混在一块儿了,旁的不,光闺阁女子绣活这一项,六妹那手里的活儿她简直都看不下去了。 只不过这一回,这群纨绔少年们也是扑了一空,因为卫瑶卿根本就不在屋内。不但卫瑶卿不在,就连枣糕也跟着她一同出门了。问了门房的老李头才知道六姐就是方才话的功夫出的门。 “诶!”卫君宁叹了口气,“太不巧了。” 是啊,太不巧了啊! 少年们失望至极。 *** 一块幡布,铜铃铛微微摇曳,穿着厚袄的少年人一桌一椅,在闹市中坐了下来。 “七安先生!”有人惊叫道。 “好久没见你了,七安先生。” “七安先生今日来了啊!” “昨儿的冰雹砸伤砸死了不少人呢,若是先生在,倒是可以问上一问。” …… 少年人含笑着与众人寒暄了起来。 “我家那口子被冰雹砸了个包,七安先生,您看可否……”有人忍不住跃跃欲试,想要让这个少年人帮忙相看一番。 “哎呀,你少来了,这种事怎么能麻烦七安先生呢?有的是医馆能治,眼下没有药,七安先生也是没有办法的。”果然话才出口,就被人取笑着劝阻了。 少年人笑眯眯的坐了下来,神态从容。一旁豆花摊的老板也高兴的看着前来的少年人:七安先生又来了,果然生意又好了不少呢! 背着书袋的年轻人向这边走来,穿的算不上寒酸了,普普通通的书生模样,文文静静,习惯性的抿着唇,眼睛看着地面,似乎并不是很习惯与人打交道。 走到豆花摊前停了下来,年轻人顿了一顿:“老板,一碗豆花。” 在离少年人最近的位子上坐了下来,年轻人带着几分紧张的看着少年人:“七安先生,你可还记得我?” “柳州文书翰。”少年看了过来,眼里带了几分笑意。 原先的紧张似乎消散了不少,年轻人有些局促的摸了摸脑袋:“七安先生好些时日没来了?” 少年人并未话,却含笑看着他。 文书翰也意识到自己的话有些越距了,抬头看向四周,随处可见事头顶包着纱布的百姓,不由一愣。 “灾之下,与高贵低贱无关,均一视同仁。”是那个少年阴阳先生的声音,“昨日上朝的有不少大人被砸伤了吧!” 文书翰点了点头,他也险些被砸到。 “是钦监的预测出了错,下的不是雨,是冰雹,听陛下已经将那预测错了的监正跟监生捉拿起来了。” 原本以为钦监是人间清贵地,却没有想到这一遭之下,竟断送了十几条人命,还有无数百姓被砸伤。 文书翰看着周围,叹了口气:“当真是妄送无辜啊!” “朝中多事之秋,近些时日事况不断。”那位少年阴阳先生道,“舞弊贪污接踵而来,到底还是朝中有硕鼠存在的缘故。” 文书翰沉默了片刻:“原工部尚书钱元么?听闻如今总算问责了,过些时日就要问斩了。” 这时有人出声:“听这个问了罪的监正就是钱元的人,上一回舞弊案没抓他,没想到放他一条生路却断送了十几条百姓的性命,还有无数伤亡。听闻陛下的岳丈,皇后的父亲郭太师都出事了呢!” 文书翰眼神茫然的看着四周的百姓,喃喃:“奸臣啊!” “就是奸臣呗!可惜没有人死谏啊!”有人叹了口气,很是伤感的模样,“道理人人都懂,如我这个卖瓜果的都懂,读圣人书,明事理的官老爷会不懂?就是没那个胆气呗,好不容易出了个石御史啊,可惜年纪大了,身体不怎么好,着着就吃不消了,诶!也不知朝中还会不会有石御史的接班人呐!” “石御史年纪大了,精力不济了啊!上一回钦监舞弊案,大家着着那个石御史就昏过去了,可见毕竟这个年纪了,半只脚踏进棺材了。” “前儿些时日,那些游街的状元、榜眼、探花呢?当时那般得意,现在呢?连个屁都不敢放!真是孬种,我看呐,读书也就混口饭吃,真替这帮读书人丢脸。”一旁吃豆花的老人气愤不已的模样,“还不如我等呢!” …… 议论纷纷,文书翰在里头如坐针毡,面红耳赤。 “他们不是的你。”一旁的少年阴阳先生似乎看出了他的窘迫,宽慰了他一句。 文书翰脸更红了,结结巴巴的道:“我……我知道,只是……话虽难听,却……却也是实情,我,诶,我空读那么多年的书,却不知道如何去做?” 读书时,他也曾有远大抱负,学成之后,高中状元,替百姓谋福,这几乎是每一个读书人初读书时的初衷,眼下状元时中了,他却反而不知道如何去做了?琼林夜宴之上,他只字未,自此摊上个木讷的名号,授业的先生只能教他如何去做文章,却没有教他如何去做官。他站在那个圈子边上,像个傻子,不敢轻易越雷池一步。 正文 第一百三十四章 死谏 “知道何为议郎么?”阴阳先生的声音突然想起。 文书翰连忙点头,但随即又摇了摇头。 “除了徐长山先生这个主考之师外,可还有其他大人寻过你?”少年阴阳先生问。 文书翰脸色发红的再次摇了摇头。自古以来以科考闻名的书呆子不少,不多他文书翰一个,也不缺他文书翰一个。前人所见,百无一用是书生,不少寒门状元郎止步在议郎这一职上。 那个少年阴阳先生沉默了片刻,文书翰只看到她手指在自己眼前略过一道残影,半晌之后,悠悠道:“柳州文书翰,年十八,高中状元。自幼家贫,家有寡母,年前已去世,如今孑然一身,是也不是?” 文书翰点了点头。 卫瑶卿上下打量了一番文书翰:“看来你与我也算有些缘分,可要替你算上一算?” 文书翰脸色发红,忙不迭地从身边的钱袋中摸出三十文钱递了过去,巴巴的看着他。 “你觉得这下世族重要还是百姓重要?”少年阴阳先生手里握着五枚铜钱在桌上排成一排,问他。 文书翰愣了一愣,半晌之后,才道:“自然是百姓。” “记住你今日的话。”少年人低头,五枚铜钱在他手里转动着。 文书翰离他很近,甚至能看到这个阴阳先生白皙的皮肤,吹弹可破。七安先生身为男子风姿过人,若是女子定也生的很好看。莫名其妙的,文书翰脑海里油然生出这样的念头,随即被自己吓了一跳:罪过罪过,怎么会有这么古怪不知礼的念头。 “议郎,本就是议朝事之官,议郎若是不发声,谁人知道议郎?知道谏臣寇明么?” 文书翰点头:“是个谏臣,一心为民,数次为正君心而撞柱守节。”不过奇就奇在寇明撞了那么多次柱子也没有撞死的时候,当时民间又笑称之为寇铁头。 “怕疼么?”七安先生笑问他。 文书翰脸更红了:他又不是女子,怎会怕疼?是以连连摇头。 “眼下有个好机会,而且只有你能做,崔璟跟王栩都做不了。你若是抓住了这个机会,就能领先崔氏、王氏子弟一步。”那个少年阴阳先生着指了指四周,“上谏之文相信状元公定写的不会差的。”而后低声在他耳边轻语了几句。 文书翰愣了半晌之后,随即恍然,激动的站了起来:“好,先生,我……” “坐下。”阴阳先生伸手指向身旁的位子,让激动不已的文书翰重新坐了下来,“民心所向,那几人被问罪是迟早的事情。只是有几句话我要叮嘱你。” “先生请。”文书翰连忙起身,躬身向她郑重其事的行了一礼。 “既然选择了百姓就莫要变了。往前看,莫要顾后,文公子孤家寡人,正是旁人所不及的,一旦犹豫便是万丈深渊。你若心静如水,我就能将你捧成第二个寇铁头,若是不能,那在下与你再次相见便是法场之上了。” 文书翰吓的脸色一白:“不会。怎么会?我自是百姓中长大,自然不会忘本,纵千金美人,也不敢变节。” “很好,金銮殿内有九根升龙珠,三列右那一根便是寇明撞了一辈子的那根龙柱,记的别撞错了。若是撞错了,可就沾不上寇明的正气了。”少年阴阳先生站了起来,离的很近,唇红齿白的模样看的文书翰一阵脸红,连忙低下头去,一只手在他肩头拍了拍,“去吧,七安在此静候佳音。” 文书翰回到家时,表情还有些茫然。一座开门即见底的院,一个老仆。除此之外,他身边并无旁人,老仆只是看门做饭而已,其余一切,他都不需假他人之手,本就贫寒子弟,难道当了官,事情便不会做了么? 用罢晚饭,文书翰提笔,手还有些发抖,学问文章他写过,可谏文还是第一回啊!不过一落笔,却越写越快,越写越快,七安先生的没错,下文章总有相似的地方,一窍通而百窍通,会写学问文章,不代表谏文就不会写,至少他下笔之时如有神助,写的飞快。 直到鸡鸣时分,文书翰才吹灭了蜡烛。 *** 今日做事,文书翰总有些心不在焉的,一旁琅琊王氏的王七郎王栩同博陵崔氏的崔九郎崔璟二人似乎在着什么唱戏的戏子一般,平日里,即便听不懂他们在什么,他也会认真的听上一听,可眼下,除了袖中那份烫手的奏折,他着实没有心思去想别的事情了。 算算时间,李德全公公应当出来收奏折了吧!文书翰一下子站了起来,因为动作太大,撞落了好几册书。 这边巨大的动静声成功引起了正在话的王栩同崔璟的注意。 文书翰连忙把书捡了起来,看到王栩跟崔璟望来的目光时结结巴巴的道:“我……我出恭。” 原来是去茅厕啊!目送着文书翰跑离去的背影,王栩摇了摇头,转向崔璟:“九郎,薛二姐下的帖子,你家收到了没?” “阿涵收到了。”崔璟也收回了目光,“听闻薛大姐回京途中遇到冰雹,受了伤,要晚些时候回京了。” 王栩点了点头,一副无奈至极的模样:“诶,那有什么办法呢,灾啊!” 是啊,灾啊,有什么办法呢? **** 文书翰跟在李德全的身后走入大殿,双手已经在发颤了,三品大员啊!这里站的每一个都是三品大员啊,他只是个从六品的议郎,双手不住地打颤。 前头的李德全停住了脚步,文书翰双膝跪地:“微臣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文书翰,奏折拿上来吧!”李德全转身看他,向他伸手要奏折。 文书翰将奏折举到头顶:“微臣……微臣参……”不同于之前殿试的考校学问,这是谏言啊!文书翰脑中乱哄哄的一片,一个声音在脑海中不断地回响,要撞柱,撞第三排右边的那一根,撞那一根,那一根!时迟那时快,只听一声响动,血迹如烟花般炸开,众人眼前是刺眼的鲜红。 金銮殿内顷刻间炸开了锅。 今儿站在金銮殿上执笔记录的是钦监的官员,的个子,这是钦监新来的卫监正。她也是一副错愕至极的表情,我的,这文书翰,什么都没呢,就撞了柱子,什么都不就撞柱子这是要吓到人的节奏啊,好歹把奏折完啊!算了,还好今儿是她站在这里,女子惊呼一般出声。 “这议郎死谏?” 一语激起轩然大波。 议郎之时就敢于死谏的前溯几百年也只有一个,那就是大楚开国时著名的谏臣——寇明。 正文 第一百三十五章 股掌 站在上首的钦监官员似乎也意识到自己错话了,低着头不再话了。但话已出,又怎么可能与没出一样。 寇明啊!有人心中腹诽,这可难办了。 初时的惊慌过后,很快便有人手忙脚乱的开始收拾了,没有撞死,气息稳健,应当只是昏过去了。这更难办了,若是撞死也就这一回的事情,可这只是昏过去了。这样的方法,对于任何一个在意后人评的帝王来讲都是致命的,注定这件事不会轻易了之了。 有人捡起了那份染血的奏折,颤颤巍巍的呈了上去,明宗帝没有接,只是深吸了一口气:“念出来。” 君不见,古往今来,多少人死于唇枪舌剑之下,文书翰是个书呆子,书呆子唯一的优点大抵就是做的一手好学问了吧!辞藻华章,文采风流,状元之才,依稀可见一貌。 大殿之内,除了阅读奏章的声音,无人话。形容木讷,甚少话,看文书翰这个人看不出一丝一毫来,奏折文章之上倒是锋芒毕露、愤慨之言铁骨铮铮。 冰雹过后的放晴,黄石先生推开窗户,惬意的眯着眼睛晒着太阳:“今儿那丫头去哪儿了?到现在一点动静都没有呢!” “跟着陛下上朝去了。” “难怪这般安静呢!”黄石先生感慨了一声。 裴宗之看了他一眼,没有话,看着眼前的药汤皱起了眉,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发,轻啜了一口,入口的苦味让他眉头皱的更紧了,从身边的袋子里取出一颗糖豆放入口中,这才眉头舒展开来。 “吃药吃的那般痛苦?”黄石先生转头看他,“谁让你年纪轻轻白了头发?看我还是满头乌发。”语气中有些得意。 “赋惊人,没有办法。”裴宗之看着那碗药出神:要全部喝下去啊,真难喝。 “里头有什么?”黄石先生撇了眼那晚黑黑的汤药,“要让你这一头头发变黑可要折腾死那群老御医了,多少年份的何首乌?” 裴宗之低头又吞了一颗糖豆:“我生的好看,什么样的头发都无所谓。” “你……”黄石先生被他的话惊的瞠目结舌。 “你不是我长什么样心里没数么?我现在心里很有数,而且以后都会有数的。”裴宗之道。 “你还是不要有的好。”黄石先生败下阵来,转头看向窗外,却见一队御医匆匆忙忙的经过阴阳司门前,不由惊奇:“这些老家伙是去哪里?” “金銮殿有人撞柱子了。”裴宗之道。 “你怎么知道。” “我用六爻之术算的。” 芝麻大点的事情还用六爻之术?真是吃饱了撑的。黄石先生抽了抽嘴角,不过目光却目送着那群御医远去的背影,喃喃:“什么人撞了柱子啊,瞧着都快把太医院搬空了。” “文书翰。” 黄石先生愣了一愣:“那是谁?” “一个从六品的议郎。”裴宗之回答的很认真。 “是朝中谁的子侄么?”黄石先生惊讶的继续问道。 裴宗之摇头:“寒门子弟,家中只有一个寡母,却也去世了。” “那怎会……”黄石先生只觉得整件事都怪怪的。 “他上奏谏言,撞了柱子,血溅金銮殿。”裴宗之反问他,“明白了么?” “所以是死谏?同前朝的寇明一样?”黄石先生恍然。 死谏死谏,历朝历代都是一种极其惨烈的谏言方式,也是御史们用来劝谏陛下的方式。不过大楚朝自开朝起就以仁孝治国,更因开朝时出了个擅长撞柱的撞柱达人寇明。太宗一生文韬武略,气宇不凡,惟这一点上微辞颇多,是以对于御史,后世帝王态度皆十分缓和。即便脾气大一点的,也只敢罢了,还极少有撞了柱子的。就如如今的石御史更是将撞柱挂在嘴边的,但却一次都未真的撞过。眼下一个议郎不由分冲出来谏言撞柱,不把习惯了这种光动口不动手状况的群臣吓个措手不及才怪呢! 想到这里,黄石先生拍了拍胸脯:“真是走到哪儿,乱到哪儿。她还是多跟着陛下去上朝的好,留在钦监,没准又要出什么事了。” “对了,那个文书翰撞柱死了么?”回过神来的黄石先生又问,“可撞出什么问题来?” “应当不会吧!不然那不是白撞了?”裴宗之摇头,“若不是万不得已,撞死可不是明智之举。” “所以要想做第二个寇明也不容易啊,至少要头够硬。”黄石先生喃喃。 裴宗之见他神情恍惚却不置可否,顺手将喝不下去的药偷偷洒到了罗汉床下。今的药算是喝过了吧。 *** “公子。”有厮从外匆忙入屋,看到屋内的王栩跟崔璟时不由一愣。 “文竹,怎么了?”崔璟抬头看他,见他神色慌张至极的模样,“可是发生什么事了?” 王栩在一旁笑看着这一对主仆,没有半点避开的意思。 崔璟皱眉,厮已经开口了:“文……文议郎上谏去了,撞了金銮殿的柱子。” 这话一出,就连一旁看热闹的王栩都吓了一跳,本能的朝文书翰的座位看去,桌子上的书摆的并不齐整,这还是方才文书翰去出恭不心带到地上的书册。 出恭出恭原来去的不是茅房,是金銮殿啊!还上谏,甚至撞了柱子。原本以为对这个木讷的寒门状元了解的一清二楚,到头来,却是他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将自诩世族才子的他们玩弄于鼓掌之中。 这种感觉少见却又烧的人难受的不是滋味。文书翰,一个他与崔璟看不上的书呆子,却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做出了这样的事情。他与崔璟丝毫不知情也就罢了,还在这里寒暄怀国公薛家的事情,好像被人置于大庭广众之下狠狠的甩了一巴掌一般。 当真是他与崔璟看走眼了么?这个看起来木讷的书呆子并不是一个书呆子,而是大智若愚?不,不可能,若是这样,他早应当有所动作了,而不是现在。 所以,文书翰的身后定然站着一个人,一个他们看不到的人躲在暗处,就这般看着他们,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这一局,他与崔璟这等之骄子做了棋子,他为掌棋人。 敢拿他二人做棋子的人,胆子不是一般的大啊! 正文 第一百三十六章 行刑 不管是博陵崔氏子弟还是琅琊王氏子弟,多是将他人置于鼓掌之中的人,我为掌棋人,他人为棋子,谈笑间棋子灰飞烟灭只在一念之间。可这一回,自己为棋子,一举一动掌握在他人手中,突如其来的措手不及仿佛凭空被甩出一个狠狠的巴掌,在脸上留下了五道指印。 “我告个假,这两日祖父身子不太好,先走了。”王栩起身,眼里除了震惊恼怒之外还有兴奋:到底是谁呢,在背后看着他们,有意思,如此生活才不会几多无聊啊! 望着王栩离去的背影,崔璟坐了下来,神色如常。 厮看着他:“公子。” “还有四个时辰我才下值,你一会儿再来接我吧!”崔璟低头看书。 书许久也未翻过一页,又是那个七安先生么?死谏,却也要看人,如他崔璟王栩这等出身不适合做一个孤臣,但是文书翰,孤家寡人一个,毫无凭仗,这样的人做一个孤臣倒也可以。居然能点拨到文书翰,果然厉害。可是七安先生,你的另一张牌卫家,却从一开始就是我崔家的人,这张牌你注定是用不顺手了。 *** “七郎。” “祖父。”王栩迎了上去,“今日的事,孙儿也才听,是孙儿大意了。” “无妨,不怪你,连我等都措手不及,文书翰这一撞啊,倒是撞出名头来了,你、崔璟、文书翰三人,想必谁也不会想到居然是这个文书翰先行一步,七郎,你可服气?”王老太爷问他。 “技不如人,心服口服,只是这一回输了也就罢了,还有下一回,下一回再赢回来就是了。” “这样想才是我王家的儿郎。”王老太爷笑眯眯的点了点头,很是满意的模样,而后话题一转,一伸手,一颗石子落在手心,将石子放入王栩掌心,“跟崔璟定亲的那个丫头恐怕不仅仅是会几手阴阳术那么简单,很有意思。” 王栩笑了起来,笑容清雅而温柔,很难让人生出恶感:“祖父很有意思定是极有意思的,栩明白了。” *** 从金銮殿回来,钦监里只有寥寥几人了。 谢绝了林甫等人的邀请,卫瑶卿翻窗而进,还未摆饭的黄石先生惊呆了:“臭丫头,你又来蹭饭!” “你也是蹭饭的。”卫瑶卿看了他一眼,坐了下来,“我还在长身体,自然是要多吃一点,这里的菜很合我口味。” 黄石先生抱着手臂看着她,卫瑶卿只做未见,反正身为主人的裴宗之没有出声赶人,她就留在这里用饭。 一饭用罢,无人多话,黄石先生探在窗口,看着卫瑶卿走了两圈,跟着肖监正打拳,每一拳都打的虎虎生风,不由啧嘴,“这个肖监正也太多事了,居然教她八十二路铁飞拳。” 裴宗之没有理他,只翻着一旁的书册,提笔安排纪录早朝内容的阴阳司与钦监的人。黄石先生回头,却见桌上那一十六枚铜板转的就没停下来过,不由撇了撇嘴:“排班都要动用六爻之术?” 裴宗之没有话,黄石先生也习惯了,他做事时一向是不理任何人的。 那头卫瑶卿跟肖监正似是打完拳了,她捏着官袍,手捻兰花,似是在唱着什么一般,肖监正连连拍手叫好,离得太远,黄石先生听不真切,却见她忽然之间一个抬手一个回眸,当真叫就是看不惯那丫头的他都生出一瞬间的惊艳感,如台上名旦,眼波流转,百媚横生。 黄石先生一愣,几乎是出自本能的脱口而出:“她何处学的唱曲?” “金陵歌舞地,名家不计其数,庙远先生曾在眉大家的后院逗留过一些时日,许是那时候学了几句吧!”没有想到裴宗之居然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想了想,很认真的回答了他。 “连庙远那个老家伙都曾在眉大家后院逗留过,我却还不曾在女子后院逗留过。”黄石先生默然了片刻后忽然生出了几分感慨:“总觉得她包裹在层层的掩饰之下,剥开一层还有一层。”初时以为她只是个精通阴阳十三科的女孩子,毕竟出自张家,精通也不奇怪,而后却发现,与宦海老手斗法,她也不落下风,也不知道她到底还会什么。 “十年够做很多事情了,她年华不曾虚度,自有底气面对这一切。”裴宗之站了起来,“光阴从不负人,所以我,庙远先生把她教的很好。” “你看她手里只有一群旁人眼里的乌合之众,却能走到如今这一步,若是给你这一群乌合之众,你能做什么?”裴宗之道,“祖辈的事情,过去便过去了。如今我代表的是实际寺,只看国祚,其余的与我无关。” 祖辈,是裴园么? “这么一,她是挺不容易的,血海深仇啊!”黄石先生静默了半晌,“卫家又是一堆烂摊子。”算了,下回不跟那丫头抢肉吃了,感觉她好惨的样子。 **** 哄闹的人群涌向午门的方向,贪官污吏被斩首,于不明就理的百姓来,总是一件幸事,一行数人向午门的方向行去。 “吕监正舞弊的时候就应该抓起来了。这种人呐,坏事做的多,又不见收敛,迟早要出事。”林甫认真的对同行道,“所以这人啊,还是不要干坏事的好。” 众人深以为然。 “就是这个人,预测的气,预测错了,害死了十几人呢!”百姓指指点点,“这种人死不足惜。” “一同行刑的还有两个大贪官。” “败类啊,都是国库的钱。” “不要脸,蒙蔽圣听。” “国库的钱就是俺们的血汗钱!” “快把他们的头砍了。” …… 百姓吵吵嚷嚷的声音响起,林立阳站在一旁,与几个五城兵马司的兵吏站在一起。当时同陈述杠起来之后,他从护城将军被降成了副将,新任的护城将军是临阳长公主驸马陈工,陈工是什么人谁不知道。 林立阳腹诽:不要脸的东西,还不是靠长公主这层关系,头上的绿帽子都不知道戴多高了。以为护城将军好做么?看看这群刁民,连砍头都不怕,以为这些长安刁民是普通的刁民?等着倒霉吧。 正文 第一百三十七章 馒头 明晃晃的大刀高高扬起又落下。 人头落地。 欢呼四起,炮竹声动,噼里啪啦的炮竹声从街头放到了街尾。侩子手脸上却没有太大的笑意,低头,带了几分紧张的神色伸手清理起周围的血迹来。 卫瑶卿就站在围观欢呼的百姓中,瞧着那位侩子手同寻常一样在清理血迹,但手上软和的细绵却让她不由皱起了眉:这是吸收最好的吸水绵,不是最好的绵,却也是中流,用吸水绵来擦拭么?卫瑶卿的目光落在侩子手的身上,脚上的布鞋早已起了毛边,左脚的鞋底裂开了,衣服上还打着补丁,这个人的家境并不好,却用这样的吸水绵来清理血迹? 事出反常必有妖。她宁愿多个心眼,这或许是直觉也或许是其他,但有时候,她更相信直觉,敏锐的直觉无数次救过她的命。 伸手从袖口内封的中无数包药粉中准确的摸出了一包朱砂,摸出一点,对着侩子手反手就是一记,打了上去。 “卫监正,一会儿去庆祝庆祝么?”一同围观的新监正热情的邀请她,难得的休沐日,又一同出来围观贪官污吏人头落地,诬陷他们舞弊的吕监正被斩了首,当真有一吐为快的感觉,此情此景不喝上一杯简直不过瘾。 “不了。”女孩子笑眯眯的,“你们喝的尽兴,只是莫要太晚,明日还要当值呢!我要早些回去,二姐我绣工倦怠,要教我呢!” 绣工倦怠?要绣工做什么?似乎直到此时,才有人意识到,卫监正是个女子啊!大抵到底女孩子要嫁人的心思吧!女孩子生的也很好看,并不像男孩子,却为何总让他们忽视了性别?怪了怪了,不过,在他们看来,卫监正委实是一个极乖巧让人省心的孩子,为什么偏偏有些人觉得她不省心呢! 踟蹰间,眼前早已不见了女孩子的身影。 “走吧走吧!我们去喝去!” 一行人高兴的远去了。 巷道深处,女孩子从袖带中无数的纸包中取出几样,指轻抹于脸上画了数层,一颗药丸含入口中,下巴肿大了一些,眉目还算清秀,一开口是玩世不恭的少年音,穿上角落中的粗布衣裳,走了出来。 阳光落到从巷口中走出的少年身上,这是一张迥异于卫瑶卿与七安先生的脸。 她,从来不止七安先生这一张脸。 不是不曾想过用旁的脸做七安先生,一则那张脸是最最出色的模样,二则,七安先生的身份她从未想要要欺瞒圣上,七安先生做这么多事,将来总有一日要回报到卫瑶卿身上来的,那张脸上的伪装最少,有些事注定瞒不了身边的人,那么就让七安先生去做吧!手里握着不止一张底牌,她才会心安。 这是一个市井中长大的少年,摸爬滚打之下,惯会见风使舵,这样的人走起来应当是摇摇晃晃,站没站相,坐没坐相的。 少年口中嚼着草,这里摸摸,那里看看,在长安城中行走。 冷不防,面前一个男人被打了出来,拦住了去路,脸上被打的青一块紫一块的,好不可怜。 “娘子,娘子,别打了。”男人伸手挡住了脸,“要打别打脸!” “不打脸打什么?”泼辣的年轻妇人冲出来,手里拎着擀面杖对着男的就是一顿打。 “噫,啧啧,宋二又被宋嫂子打了,可真够泼辣的。” “我要有这种老婆早休了,一个不顺心就拳打脚踢的,哼!” “就是啊,我关中男儿可不是这等窝囊废!”有人吐着瓜子壳看热闹,“宋嫂子加油,打厉害些。” “看什么看?”一道女音升起,随之而来的是一只打上脸的绣花鞋底,“进来干活了,你再看,信不信我也打你啊!” 那叫嚣着关中男儿的男子连忙拿下脸上的鞋底,不顾脸上可笑的红印捧着鞋底追了上去:“娘子,我错了,我错了,娘子别打,别打……” 哄堂大笑。 “石头还好意思别人,自己被婆娘吓成这个样子!” “就是啊,哈哈哈哈!” …… 路过的抱着双臂的少年看得津津有味,待到人群散去,才走到前方的面摊上坐了下来:“老板,来一碗面。” “好嘞!” 面前摆着一碗面,少年却并未用,只是饶有兴趣的模样看着对面做馒头的师傅,许是看的太过专注了,以至于做馒头的师傅注意到了她,迟疑了片刻,扔过来一只馒头。 还能这样?她挑眉,一副诧异的模样。 “别看了。”那师傅吼了一声。 她笑了笑,继续看。市井少年,嬉笑滚打间早已练出了厚脸皮。 做馒头的师傅恼怒的看着她。 少年嘴里叼着一根草也不吃自己的面,继续看着。 又一锅出炉,馒头师傅的生意不算好,卖了几个之后就坐在那里发呆。有人走了过来,人高马大,身负一柄大刀,擦的锃亮,但那头上系着的红带子,让人一眼就看出了他的身份——这是个侩子手! 百姓纷纷回避。不管怎么,看到这样手上沾血的人还是害怕的,即便他们也喜欢看热闹,看砍恶人的头。 “馒头。”侩子手丢了一串铜板过去。 做馒头的师傅看了他一眼,包了几个馒头递了过去,做了几十年馒头的老师傅了,包起馒头也不慢,但她还是看清了:这是两个红色的馒头,同她眼前这个白白胖胖的馒头截然不同。 揉了揉鼻子:真是鼻子对一些味道太敏感也不好啊!她站了起来,走到馒头铺前,扔下一串钱:“馒头。” 做馒头的师傅愣住了,一时不知所措。 “要跟他一样的馒头。”这个少年指了指离去的侩子手,双眼微微眯起。 做馒头的师傅呆愣了片刻,垂下眼睑:“你哪一块的?” “你呢?”少年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不知道的会问你要这种馒头么?” “什么馒头?”做馒头的师傅还在犹豫。 少年笑了起来:“人——” “好了。”那人连忙打断了眼前这少年的话,包了几个馒头过来,“给你吧,快走!” 虽是不耐烦赶着她离开,做馒头的师傅的目光却始终落在他的脸上,似乎要将她的模样很认真的记下来一般。 没关系,你随便看,少年笑嘻嘻的拿着几个红馒头离开了。 那样的味道,她太熟悉了。 这是人血馒头。 正文 第一百三十八章 娃娃 要人血馒头作甚?难不成还能入药?她摇了摇头,却把馒头收了起来,看着眼前离开的侩子手笑了起来:“老板结账!” 来收碗的老板看着未动一口的面忍不住摇头:一口未动呢! “老板,来一碗面!”来的是一位十八九岁清秀文雅的年轻公子同一个厮,喊话要面的是那个厮。 “好咧!”老板着顺手就将手里的面端了过去。 “公子。”厮才拿着袖子将桌椅擦干净,一抬眼看到那坨在一起的面当下大怒:“老板,你这是把我们当傻子呢,这面都坨一起了。” 吵嚷声四起,少年人看着面大倒胃口,也失了兴致,起身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一旁檐后的卫瑶卿看着眼前这一场闹剧看的津津有味:王栩他跟着我做什么?或者准确的是从她与监生们分开起就在跟着她了,索性中途,她换了一张脸,自此分了开来。 一个转身向更深的巷道走去,翻身于檐下行走,转眼翻上大树,枯黄的枝叶遮住了她的身形,透过繁密的枝叶,她向下望去。 有两个人站在树下,一人带着宽大的斗笠,蒙了脸,另一个便是那个侩子手,侩子手紧张的看了看四周,将藏在怀中的人血馒头拿了出来递了过去,得了那人递来的银两,这才带着几分喜色离开了。 要人血馒头做什么? 卫瑶卿双目微微眯起,袖袍下的手微微敛动,这是三支短香。双手拿起三支短香,她神情肃穆,青烟袅袅燃起。 带着斗笠行走的男子只觉得今儿这一条路似乎格外的长,走了许久也不见尽头。 是不是错觉了,男子揉了揉额头,出了巷口大步离去。 …… “怎么今日那么晚?”到时,人已来齐了,众人都等他一个。 男子愣住了:“奇怪,我今日特意来早了啊,路上并未耽搁啊!” 有人伸手搭上了他的肩膀,男子牙关紧咬,额上冷汗涔涔,痛苦至极。 那人突然收了手:“没有被人下过追踪的手段。” 所以,只是错觉么?男子将人血馒头递了过去:“这一次的。是钱元、吴岙这些人的,其中有两个钦监的人。” 人血馒头的颜色如朱砂一般艳丽。不过人血馒头本就是红的嘛,也没什么特别啊! 有人伸手接过:“做的不错,赋阴阳之人的血自是更好。” …… 低头吃饭,察觉到卫瑶玉看了她许久,卫瑶卿抬头:“二姐,看着我作甚?” 卫瑶玉放下手里的碗筷,擦了擦手,伸手捏了捏她脸上的肉,收回了手,而后皱眉:“也没瞧着你早晚吃多少啊,可是中午一顿宫里的御厨做菜太过重油重肉了?这几胖了不少,脸胖的都快吃出双下巴来了。” 一瞬间,味同嚼蜡。定是同黄石先生抢肉吃吃胖的,卫瑶卿默默放下了手里的碗筷。 长辈或许不喜欢太瘦的辈,但也绝不是喜欢快吃出双下巴来的胖丫头。 看着她默不作声,卫瑶玉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让人撤去了桌上的饭菜,摆上了阵线布之物,“以后吃起来节制些,陪我做会儿绣活。我也不求你绣多好,起码缝缝补补要会吧!你再厉害也是女孩子,也是要嫁人的。”完见卫瑶卿倒是听话,拿起了针线,连半点反驳也无,卫瑶玉也就不再多了。 卫瑶玉的绣活做的很好,且极为专注,待到绣完一条帕子抬起头,却看到自己对面安安静静乖乖巧巧坐着的六妹妹做了个怪怪的东西。 “你在做什么?”卫瑶玉走到她身后,待看清楚她手上的东西时,不知为何,后退了两步。 这瞧着似乎是个布娃娃,一旁的枣糕也跟着做了个布娃娃,不过她做的倒是可爱,而不像六妹妹这个,不但不可爱,丑丑的,歪歪扭扭的五官,诡异勾起的唇角,竟还让她看久了生出几分惊惧害怕之感。 女孩子时候少有不喜欢布娃娃的,她幼时也喜欢布娃娃,但那些布娃娃通常十分可爱。而六妹妹手里这个,尤其嘴巴勾起,她非但看不到一丁点可爱,反而更觉得诡异跟害怕。 “别做了,六妹妹。你……算了,你若是喜欢,我帮你做一个吧!”卫瑶玉已经记不大清楚时候的事情了,也不知道六妹妹时候到底喜欢不喜欢布娃娃了。但看到眼前这个,她由衷的生出了害怕之感,也不知为何。 “没事,就要这个。”卫瑶卿看了眼枣糕手里拿个可爱的布娃娃,再看了看自己手里这个丑丑的怪异的娃娃,笑了起来,她需要一个这样的娃娃。 话间,那个丑陋古怪的布娃娃似是做好了,她将几张黄符纸揉成一团,塞进布娃娃的肚子里,让那个丑陋古怪的娃娃坐在床前的帐蔓上,虽还不到入睡的时候,卫瑶玉回头望见那个坐在帐蔓上的布娃娃,几乎可以遇见的,谁若是半夜里拉开帐蔓寻她,定会看到那个布娃娃,不知为什么,想到那场景,卫瑶玉就生出了几分渗人的感觉。 她自己做好了一个,似是还不过瘾,很认真的问卫瑶玉:“二姐,要帮你做一个么?” “不用了。”卫瑶玉连忙摇头,“我自己会做。” “我的跟你的不一样。” 是不一样,你的布娃娃长得丑丑怪怪的,我的可以做的很可爱。卫瑶玉腹诽,连忙拒绝了她的提议,真是怪怪的。 不知道会阴阳十三科,会抓鬼的人是不是都那么奇怪。 今日六妹妹的心情似是不错,做完了布娃娃,从一旁篮子里的黄符纸中抽出了一张纸笑眯眯的同她:“二姐,句话。” “什么啊?”卫瑶玉白了她一眼。 卫瑶卿把手里的符纸扔到了地上,一道女声响起,“什么啊?” 是她方才的那句话,卫瑶玉愣了一愣。 “好玩么,二姐?”看她笑眯眯的样子,竖起食指,指尖燃起一撮绿色的火苗,火苗在空中飞来飞去的玩的高兴的不得了,卫瑶玉翻了个白眼,“你都可以去骡马市摆摊表演杂耍了,这阴阳十三科就是被你用来做这个的?” 寻常百姓心里尊敬不已、能呼风唤雨的大师,神秘难懂的阴阳十三科在六妹妹眼里似乎同手里的玩具一般,信手拈来,看她玩的高兴。到底还,正是顽皮的时候,卫瑶玉叹了口气,出了门。 夜深,卫瑶卿把丑娃娃放到了床头入睡了。 正文 第一百三十九章 敬酒 今儿一都安安静静地,中午那丫头过来蹭饭也规规矩矩的,比前两日吃的少了不少,他都破格吃到了几块肉,黄石先生想想当时的受宠若惊就有一种如坠梦中的感觉。 直到下值,钦监里头人已走的差不多了,黄石先生还是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今儿怎么那么安静,她就这么走了?” “薛家二姐今晚在芙蓉园办十四岁生辰的生辰宴,白日赏梅,晚上宴席,据卫家也得了请帖。”裴宗之把糖豆分门别类的装好起身, 黄石先生讶然:“你怎么知道?” 裴宗之看了他一眼,将手上的帖子放到了桌上:“这是请帖。” “你也得了请帖啊!”黄石先生挤了挤眼,不怀好意的笑了起来,“佳人相邀,去不去?” “不去。”裴宗之起身,想也不想,就道,“怀国公府的厨子做菜好咸重油,这回还是那个厨子掌厨,我不喜欢。” 我去,竟然是因为这个原因。 黄石先生瞪着他:“谁去生辰宴是为了吃东西啊!” “不吃东西去宴会作甚?”裴宗之摇头,“不去。” 当然是为了看美人咯。黄石先生暗道:这家伙的想法还真是古怪的很!自从他来长安,借住在裴宗之这里,整就是吃吃吃,吃完这一顿,想下一顿,除了吃就是睡,人都快疲懒了,都是一日三食,也不知道这家伙为何如此兴致不减的。 “诶,裴宗之,那今晚吃什么啊?”黄石先生加快脚步追了上去。 …… 仔仔细细的将她从头至尾看了一番,确认没有任何不妥之后,卫瑶玉才点了点头。今日的生辰宴主角是薛二姐,她们姐妹也没有喧宾夺主的想法,穿的妥当暖和就好。 “咱们就呆在席上,也莫要乱走,免得冲撞了什么人。”卫瑶玉却是忧心忡忡的模样,告诫她,“听薛二姐邀请了青阳县主,你心一点。” 卫瑶卿点了点头,看向窗外,今晚会出席薛二姐生辰宴的宾客名单,她一早就拿到了。 卫君宁艳羡的看着她们,可惜这一回跟不过去了,送她们出门的时候还不忘喊道:“二姐,六姐,早点回来。” 芙蓉园是宗室的园林,芙蓉园则是仿芙蓉园而建造的私园,规模要上不少,却也不错,长安城中贵族时常会借一借办办生辰宴之流。 薛二姐生辰宴的主场在芙蓉园中太液湖边一座画舫之上,精巧的宫灯照亮了一路,及至画舫附近更是亮如白昼。席宴早已摆上,引路的侍女轻声细语的介绍:“这里是主场,世子了,都是姑娘家家的,就不必太过拘束了;停云楼那里是客场,一些长辈跟男宾都在那里,那里是世子请的客人。” 如今怀国公府的主人怀国公薛行书年纪大了,在家养养花草,并不喜理事,府里主事的是怀国公世子薛璟瑜,也就是薛二姐的父亲。 卫瑶玉点头:“我与妹妹就在主场这里坐坐,不去旁的地方了。”她听懂了言外之意,引路的侍女欠了欠身,离开了。 有人将她们带上画坊,生辰宴的主人薛二姐薛芷柔就坐在三楼。 眼下正是人最多的时候,前来恭贺的闺秀们竟还排起了长队。卫瑶卿跟着卫瑶玉走到了最后。 “这一身是德庄楼最好的绣娘做的飞流裙吧,真真好看!” “看那材质就知道是织云锦,啧啧啧。” “这成套的头面是上回我看中的样式,早听被人预定了,没想到居然是薛二姐。” …… 谈论声不绝于耳,不过薛二姐的衣裙再漂亮也比不上那张传倾城之色的脸,传闻并没有太过夸大,这确实是一个少见的美人。即便在美人林立的长安城也可以是屈指可数。 排着排着,很快便轮到她与卫瑶玉了。 卫瑶玉将备好的贺礼递了过去:“贺薛二姐芳华,这是我跟舍妹的一点心意。” “两位卫姐不必客气。”薛芷柔回了一礼,声音真应了那个柔字,柔若无骨,挠入心扉一般:“入座吧!” 安安静静地坐了下来,她们这边这一桌的位置并不大好,有些偏,当然会被安排到这一桌的都是些家世并不显赫的少女,有卫瑶玉在一旁,卫瑶卿干脆便认认真真的看起桌上的菜来,做菜的刀工还不错,就是看着有些油腻,早听怀国公府的厨子做菜重油偏咸,看来还当真如此了。嗯,不是很合她的胃口。 …… 卫瑶玉时不时的看看她,见她安安静静地坐在一边,虽好像没什么胃口一般拨拉这碗里的吃食,却当真听话的不离开宴席,这才舒了口气。 起身道贺过后,薛二姐下了席面过来敬酒了,卫瑶玉却在此时突然攥紧了手里的筷子,她看到青阳县主也站了起来,面色不虞的跟在薛二姐的身后,两人脸色都不大好看,即便隔了几桌,似乎都能感觉到两人之间的剑拔弩张。 薛二姐脸上的笑容略有几分僵硬,青阳县主还在她身后跟着,卫瑶玉却见薛二姐突然路过前头一桌直向她们这一桌走来,不知为何,担忧顿生。转头去看一旁的六妹妹,却见她似乎还是丝毫没有发觉的模样,在拨拉着碗里的吃食,提醒却已来不及了,因为薛二姐已经走过来了。 卫瑶玉往身后靠了靠,不知为何,对这个生着一张倾城容色的女子本能的生出了几分退避感。 薛二姐执杯,刚要话,众人便听一声冷笑,是青阳县主的声音,长安城中的大家姐,没有几个敢惹她的。 “薛芷柔,这就是你薛家的不对了,敬了那么多桌酒,好了不醉不归的,怎的我请你多喝几杯都不肯。” “县主见笑了。”薛芷柔欠了欠身,“这酒有些烈,县主金枝玉叶……” “哪及薛二姐倾国倾城!”青阳冷笑了一声,拎着酒壶走近她,青阳县主足以自傲的容色被薛芷柔踩在脚底下,怎么可能不生事。 薛芷柔脸色发白的往后退了数步,冷不防碰到了身旁一位安安静静坐着的姐,连忙道了声歉。 青阳县主目光一转,落到那个安安静静坐着的少女身上,一伸手,酒壶倒转,顷刻间便泼了她一身。 被泼了酒的少女转身,一抬头,正是卫瑶卿。 正文 第一百四十章 纸人 “是卫六姐啊,你带她下去换衣服,冷,冻到就不好了。”青阳冷笑着向一旁的侍女使了个眼色。这般关怀的话从青阳嘴里出来,只让人觉得遍体生寒。 薛芷柔倒退了一步,低下了头。 卫瑶卿悠悠起身,将一众人的反应看在眼里。 “我陪我六妹妹一起去。”卫瑶玉突然起身,抿着唇跟了上来,卫瑶卿弯了弯唇角,向前走去。 这般不吵不闹,积极配合她安排的模样看的青阳县主心里大为畅快,眯着眼睛盯着薛芷柔看了片刻,笑了起来。 她笑的突然,却无人敢出声。 待到青阳笑够了,这才带着人下了画舫,看着像是向停云楼的方向去了。 她一走,放佛解了禁一般,众人舒了口气。 “还好没出什么事。” “谁知道她会不会不由分发作人呐!” “算了,不可,反正跟咱们不是一路人。” “对啊对啊。” …… 方才离去的姐妹二人早被人抛在了脑后。 看着离的并不远的停云楼,卫瑶玉皱眉:“你要将我六妹妹带到哪里去换衣裳?何故走到停云楼这边来了。”前头是一段挂着画布的长廊,怀国公世子薛璟瑜虽于书画之上并无什么大的造诣,却也是自受名师教导,今日停云楼里来了不少文人墨客,便用了这么一个风雅的方法,一会儿让文人墨客同在一张画布上作画写诗,也算是风流了。 侍女冷哼了一声,也没将这一对姐妹放在眼里,只催促道:“衣裳就在里面,进去换吧,我就在外头。” 两人走进屋中,卫瑶玉转身看了眼守在门口的侍女,心中恼怒:“似是在看着我们一样,一个奴也敢这样拿乔。” “狗仗人势。”一旁的卫瑶卿懒洋洋的了一句,卫瑶玉瞪了她一眼,却没有反驳她,的也没错。 一眼就看到了桌上放着的衣裙,料是好料,线头针脚也没有什么问题,跟没有动什么乱七八糟的手脚。就连卫瑶玉都奇怪,拿起那衣裳:“好漂亮的衣裳,也不动手脚,青阳县主那么大方?” 是啊,好漂亮的裙子,太漂亮了。青阳县主有那么好?卫瑶卿眼底笑意加深,从袖袋里取出一张黄纸剪出的纸人。 “都什么时候了,还在玩纸人?”卫瑶玉斥了她一句。 卫瑶卿只是将纸人抛在地上,不一会儿就长成一个与她一般大,笑容不变的“卫瑶卿”。 卫瑶玉被她这冷不防的一下吓的够呛,险些叫了出来,索性她及时伸手捂住了卫瑶玉的嘴:“嘘,二姐,别话。” 卫瑶玉看了她片刻之后点了点头。卫瑶卿这才放开了她,将纸人拉到屏风后,卫瑶玉看着屏风后的“卫瑶卿”,似是在穿衣又似是在宽衣,也不知道到底在做甚。 “你这是做什么?卫瑶玉看着屏风后的纸人还在发愣。 “二姐,不要大力拍她就看不出来什么异样的。”卫瑶卿推开窗户,“我去去就回。” “诶,你……”卫瑶玉还要喊她,却见一眨眼的功夫,她已跳窗不见了踪影。 会阴阳十三科的师们都是受人尊崇的,因为他们能做些常人做不了的事情,呼风唤雨,通鬼神,知阴阳,晓未来,明祸福,所以在普通人眼里,这是神圣的。她卫瑶玉就是个这样的普通人。可这两日,看六妹妹做的,弄个符纸学她话,剪个纸人变个大纸人,跟玩闹似的,这些着实同以往认知的不太一样,连带如今,她看阴阳司的师们,都没有原先那么尊敬了。 那个纸人做的活灵活现的,卫瑶玉到底不过十五岁的姑娘,耐不住好奇走到屏风后看那个纸人伸腰,舒展身体,脱外袍,穿外袍,再脱外袍,再穿外袍,不仔细看,当真看不出是个假人来,看着似乎还真的蛮有趣的。 她一时看的认真,伸手捏了捏,力道有些大,那只手不心被捏扁了,她正愁着怎么弄回来呢,冷不防那个侍女推开门进来:“好了没有?” 卫瑶玉大怒,走过去甩手就是一个巴掌:“没看到我六妹妹在换衣裳?我卫家再落魄也比你一个奴婢强,滚出去。” 侍女捂着脸愤愤的看着她,却不敢多什么,只低身退了出去。她是奴,即便主子再尊贵,也只是个奴。哼,不过我看你今晚过后还敢不敢这么。 待到侍女出去,卫瑶玉连忙把被风吹偏了的纸人搬回原处,方才那侍女一推门,纸人险些被吹了。 *** “陈工,你够了啊!你这靠兄弟的软货色,不要以为陈述在,我就怕你。早摊开来的事情,我寻我的面首,你玩你的妾,下回再敢打我身边人的主意,不要怪我不给你面子。”趾高气昂的声音,放佛与身俱来,是临阳长公主的声音,“怎么?玩腻了女人,还想水路旱路通吃不成?” 一声冷笑,是陈工的声音:“李临阳,你这臭娘们,上回我的爱妾不是被你抽死的?下回再敢管我的女人试试看?” “信不信我进宫寻皇兄治你的罪!” “去啊,当我陈工的几个兄弟是吃素的?方才在宴席上整个人都快贴到我二哥身上了,我告诉你,我二哥可不是那等人,离我二哥远一些,待他发怒了,有你好看的。” “大晚上的,你到这里来做什么?” “青阳找我,关你什么事。” …… 这一对夫妻啊,好像在闹矛盾啊! 卫瑶卿看了片刻,她想她大概知道青阳县主想做什么了,这样看来青阳县主还真是个“孝”女啊!既然如此,青阳县主,我就配合你一把吧,不过,你不要后悔哦! 看着从外头钻进来的卫瑶卿一点动静都没有,卫瑶玉白了她一眼:“再练练你都能当贼了。跑哪里去了?还不快去将衣服换了,这个受了寒就要吃苦头了。” 自然能分辨得出好意和歹意,卫瑶卿笑了笑,不以为意的收了纸人,到屏风之后换上了衣裙,。 见还在与自己争吵的陈工突然向着一个地方愣住了,那眼珠子看的都快凸出来的模样惹得临阳长公主撇了撇嘴,又是哪个妖精勾了他的魂,回头却见:月色如水,青竹如墨,月光之下,那长及数丈的画布之后,裙裾飞扬的身影立于画布之后。 正文 第一百四十一章 天籁 明月半遮,清辉无处。 停云楼里酒过三巡,不少人也已放开了,薛璟瑜今日停云楼里这一场宴席办的颇有几分文人风流之感,请的也多是文人雅客。 诗词寒暄之声不计其数,便在这时有人“咦”了一声,不少人因为这一声轻“咦”循声望去,这一望却也移不开眼了。 这是一种难以用言语形容的绝妙之感,数丈的画布之上,翠竹投影略于画布之上,半遮的明月从云中划出,放佛地成景,自得一画。 一切的颜色在这朦胧的月色之下显得模糊幽暗起来,唯有那画布之后裙裾飞扬,婉转跳跃,不似人间中人。无丝竹之声得以伴奏,停云楼里的声音不知什么时候了好多。夜色、风声,翠竹沙沙微晃,甚至低闹下来喧嚣的人声,都成了伴奏。这一瞬间世间万物皆成,红尘颜色都是虚无。文人雅客都被这一瞬间地自成的美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数丈的画布之上,有一道影子。 那身影并未做如何稀世独特的舞蹈,却顷刻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甚至看不到她的容貌,放佛无意间闯入其中的一缕清风,悠然自得。走动的侍女也不由放轻了脚步,向这一幕地妙手自成的画卷望去。 那画布中唯一的灵动时而转身,有人却从身影中看出了曼妙;时而裙裾飞扬转了一圈,却引人遐想笑语回眸;时而垫着脚,快行数步,偏偏看出了几分灵动。这并不是如何稀奇引人入胜的舞蹈,甚至都不能算是舞蹈,只是一个女子从画布后走过,带着几分女子的灵动与雀跃,走的毫无章法,却洒脱灵动、闲逸动人。但这等工妙手之间自成的绝世名画有一种奇怪的感染力,俘获人心,让心都随之起舞一般。 这短短的一段路走的却远胜于舞。 “不是舞,却是难得一见的美景。”国子监教授画艺的杜准感慨了一声,“丹青妙手怎及工妙手,这张画布之上,无人堪与她比肩。” 地万物相衬之下,画布后的女子举手投足,暗合意,只是走路却走的惊艳世人。 “是谁?” “画布之后是谁?” …… 这些往日里自诩风流文雅的文人墨客中有一些在黑夜与美酒的催化下终究是撕开了衣冠楚楚的面具,大声嚷出了声:“这是谁,可否请娘子露面?” 月光倾泻而下,渡来一片银辉,折射入从画布中走出的女子的一双乌瞳之中,回眸流转,面纱隔绝了众人的探视,转眼间走入了黑暗之中。 万俱静,浑然成。 那一缕无意流入此间的清风离开的也是那般悄无声息。 “世子,这是谁家的娘子?” “虽只是一眼,看着有些呢,也不知是哪家的女已然初初长成?” “若容貌,薛二姐才叫漂亮,但方才那一幕,那娘子当真是走的好看!” …… “是啊,这是谁家的姐?”王栩握着手里的纸扇轻轻敲在了手心,看到不远处神情似是并未有所变换崔璟笑眯眯的举杯一饮而尽:他已经认出是谁了。只是坐席之中不少人文人墨客的表皮之下却是虎豹豺狼之相,旁的不,就前头不远处站在青阳县主身旁的陈工已然露出了痴迷之色。真的很有意思啊! …… 鲜食楼里人声鼎沸,黄石先生喝了一口酒,夹起涮好的肉片放入碗中,蘸上合意的酱料,一口咬入,满意至极。裴宗之走过来坐了下来。 黄石先生斜眼看他:“你上茅房上了一个时辰了,是不是吃坏肚子了,就吃点素的吧,荤的我来吃就好。” 裴宗之夹起一块肉放入口中咀嚼起来,对他的话,视若未见。 “我真的啊,不是寺庙里的人都是不能吃荤的么?你这般吃可算是杀生了吧!”黄石先生边吃边道。 “出家的是光大师,我又未出家,为什么不能吃肉。”裴宗之脸色如常,看不出半点吃坏了的模样。 还有心思同他斗嘴,看来没什么事啊!黄石先生开口唤人,“再来两盘肉!” …… 子时夜半,有一主一仆爬墙而过。 “就是这里,那个卫家六姐就住在这间院子里。”仆从帮着引路,“爷,可要的帮忙……” 一柄折扇打在了头上。 “这种事要你帮忙?你在外头候着!”话的人声音中难掩兴奋,侧了侧脸,涂脂抹粉,头上还自诩风流的攒了朵花。 是临阳长公主驸马陈工。 推门入屋,卫家的仆从少的可怜,两只手都能数清,姐房里连个睡在外间的丫头都没有,今日月明,侧窗半开,凄冷的光洒入屋内,倒也能看清楚屋里的状况。床上纱蔓半遮,依稀可见被子里似乎睡着一个人。 此情此景极大的刺激到了陈工,他兴奋的舔了舔唇,走近:“我来了,美人!” 单论美貌,这个卫六丫头是比不上薛家二丫头的,但一则薛家不能随便动,二则,寻美也看兴致,眼下,他对这个卫六姐兴致就不是一般的大,方才月下画中行走的景象足以挑起一个男人的兴奋。 伸手拉开帐蔓,什么东西似是被扫到了地上,陈工正要往床上爬,一道幽幽的叹气声响起。 “谁?”陈工正被这极大的刺激感刺激的感官极其的敏锐,似是女子的声音,难道这屋里还有女子不同,要来个双飞。 “你踢到我了。”是女童的声音,带着几分奇怪的幽怨,不知为何似乎让他周围一下子寒了不少。 女童他陈工又不是没碰过,声音似乎是从脚下传来的,陈工低头望去,惨白的月光之下,一个古怪丑陋的娃娃看着他,嘴角勾起,诡异的模样发出了一声渗人的轻笑。 “啊——”陈工一时被吓的魂飞魄散尖叫了起来,人影一瞬间的微晃,便在这一瞬间,站在暗处的卫瑶卿一只手迅速靠近陈工的脖颈处一拉,一个一模一样,虚影一般茫然至极的“陈工”站在原地。黑布套上了那个虚化的“陈工”,卫瑶卿揉了揉,把那个虚化的“陈工”如泥一般塞在黑布里,抗在肩上偷偷出了门。 正文 第一百四十二章 失魂(月票210+) 越过卫家的墙头,卫瑶卿开口了,一声冷笑:“陈工那死鬼,还敢跟我闹,当我临阳是什么人?” 语气趾高气昂,是临阳长公主的声音。 *** 梆子敲了三下,已经很晚了,长安城繁华的夜市中也仅有几家开着了。 黄石先生咬下一口涮肉:“这老板刀工好。” 坐在对面的裴宗之起身。 “你干嘛去?”黄石先生咬着肉,拿眼睛撇他。 裴宗之低头:“去茅房。” 又去啊!黄石先生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嘀咕了一声。 这一去就是一个时辰,直到周围食客都走光了,只剩他们这一桌,黄石先生拉长着脸结了帐之后坐在座位上看着回来的裴宗之,敲着桌子:“又是一个时辰,要不是知道你这个人,我还以为你是想赖账了呢!” “不是我,你该不会是吃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把肚子吃坏了吧。城东有个固和堂,里头的老大夫擅长调理肠胃,技术不错,去过的都好,几贴就见效,你干脆去他那里买点健胃丸算了……” “走吧!”裴宗之披上外袍向外走去,“明不去阴阳司了。” “啊?不去?”黄石先生惊讶不已,“不是要看着那个丫头么?那丫头可是要蹭饭的,明看到我二人不在不定要发脾气的。” “走吧!”裴宗之没有理会他,“冷,不想出门了。” …… 虽早已把那群莺莺燕燕赶回去了,可满园的香气还是无法散去,陈述皱紧了眉头看着进进出出的太医:“我四弟怎么样了?” 太医跪了下来,却哆哆嗦嗦的不出个所以然来。 陈述原本脾气就不,一抬脚就把太医踹到了一边。 待到里头的秦越人出来,他连忙追问:“秦师,我四弟如何了?” “丢了一魂一魄。”秦越人这次倒是没含糊,“也没有旁的问题了,只是身体有些虚,补一补就好了。” 身体虚?这个不用诊断就能看得出来,毕竟这一院子的莺莺燕燕呢!只是这丢了一魂一魄,陈述沉下脸来:“把人带上来!” 被带上来的奴仆早被用了刑,打了两板子就全招了:“昨日……昨日半夜,爷去了卫家六姐的院子……” 只这一句,在场的众人就明白怎么回事了,怕是驸马起了色心,也不知冲撞了什么东西丢了一魂一魄。 陈述气的一脚踢翻了眼前的桌子:“这个混球!来人,去叫何太平来,我要去卫家搜上一搜。” 卫家不算什么,关键是崔家的态度着实耐人寻味,是以陈述并未立刻动身,还去知会了一声何太平。 站在一旁的秦越人转了转眼珠,心里也有了几分计较:看来即便陈述是个猛将,善武,却也不是无脑的武夫,陈家兄弟果然除了驸马之外个顶个的厉害。 陈述心中恼怒,弟弟起了色心出了事,简直叫他脸上面子都挂不住了。真真是也不知道怎么会有这样的弟弟,简直生来就是个讨债的。但到底是自家兄弟,看到床上脸色苍白的陈工,陈述又着实不忍心,直叹气。 *** 卫家的宅子地段并不好,左右皆是一些商户,甚至不远处还有摆摊的贩在吆喝。陈述沉着脸下了马,回头看去,何太平是他叫来的,长安县令谢殊一同前来也不奇怪,何太平本就是他的上峰。崔家的九郎跟十三郎过来也正常,毕竟有婚约的就是崔九与卫六,但一旁这一位笑眯眯跟着的着实叫他看的心里不舒服,王栩来做甚? 察觉到陈述看来的不善的目光,王栩摇了摇折扇,笑了起来:“栩与九郎自一同长大,如今又一同任职。关系一向好的紧,九郎的姐妹就是栩的姐妹,九郎的朋友就是栩的朋友。” 陈述冷哼了一声,收回了目光。那崔九郎的老婆还能是你的老婆不成?凑什么热闹。 上前敲门,敲了半晌无人回应,但依稀能听到卫府里传来的喧闹声。府里有人,但就是无人来开门,陈述没了耐性,在一旁的何太平还来不及阻止之时,就一脚踹开了大门。 不愧是武将,一脚就踹开了大门,踹断了门闩。 一只窜猴直冲他面门飞来,“嘭——”一声巨响之后炸开。 我勒个去,众人看的目瞪口呆,来不及反应,这就是踹门的下场么? 窜猴本就孩童玩闹的烟花炮竹,虽直冲他面门而来,陈述皮糙肉厚的,倒也没有炸伤,只是这一头的灰头土脸是免不了了。 陈述待到回过神来,便是勃然大怒,一脚跨入门中:“你们······” 声音孑然而至。 众人也跟了上去,看到眼前的一幕也生出了一种眼前一花的感觉。 耍猴的、钻火圈的、刷枪的、玩戏法的、胸口碎大石的应有尽有,还有磕着瓜子的嘴碎妇人之间的闲聊,窜猴“咻咻咻”的在人群里乱窜,时不时的发出噼里啪啦的引爆声。 太乱了!太花了!太热闹了! 眼花缭乱。 卫府哪来这么多人? 看到这热闹喧嚣的一幕,陈述莫名的想到了自家躺在床上脸色苍白的,他再不是个东西也是他的亲弟弟。弟弟的情形与眼前的热闹欢快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我的弟弟在床上人事不知,你们倒是高兴。陈述勃然大怒,抽出佩刀:“混账!” 他一声怒吼,带着内力,震的卫府里的杂耍人仰马翻。 几个窜猴朝他飞来,噼里啪啦的一通乱炸,惊起了一地烟尘,众人被这烟尘呛的灰头土脸一通咳嗽。 待到眼前烟尘散去,才见满地的狼藉与人群中,站着一个穿的金光闪闪的人。热闹喜庆的红绿大袍,头戴金帽,脖子上还挂了个金项圈,活像个乡下的土财主一般。 他穿的如此金光闪闪,以至于人群中一眼就见到了。 “你是谁?” “人卫同远。”穿的亮眼的卫同远在人群里找到了女儿,看到女儿比了个口型“将军”立刻会意,“见过将军,不知将军寻人何事?” 谁有功夫找你啊,陈述皱了皱眉,回忆着卫家六丫头的名字:“卫……卫瑶卿呢?” 正文 第一百四十三章 丢魂 走出来的丫头穿的也很喜庆,红色袄,脖子里挂着个金璎珞,丫髻上戴着红色的珠花,手里还拿着没放完的窜猴,这样的打扮,并不是一个钦监监正该有的打扮,跟卫同远真有种一脉相承的感觉。 不愧是父女。 不仅仅这两人,在场每一个人都穿的很喜庆,院子四角甚至还挂了四个红灯笼。 “见过将军。”虽然穿的有点土,但丫头人长的还是不错的,当然若不是生的好也不会引得自己那个弟弟起了色心,半夜爬墙了。 陈述皱眉正要话,何太平已先他一步问出了口:“今日不是休沐,你怎么会在家里?” “我告假了,今日是我父亲三十五岁生辰。”卫瑶卿着看了看周围的众人道,“摆了几桌酒,请街坊邻居来吃酒,又请了杂耍团热闹热闹。祖母年纪大了,精力不济,回去歇息了。” 难怪如此眼花缭乱了,原来是人家父亲的生辰宴啊! 何太平连忙道:“本官倒是不晓得,恭喜恭喜。” 身后众人一连串的恭喜声,上门正逢人家的生辰宴,这一句恭喜没有谁会计较,就连一同跟过来的阴阳司的师秦越人都道了声恭喜。 卫同远神色激动的回应,热情的邀众人留下来吃饭。 何太平正要话,一旁的陈述早就不耐烦他们的互相恭喜了,大怒:“够了,卫瑶卿,我弟弟是怎么回事?” “您弟弟?哪一个我都不认识啊!”女孩子手里的窜猴被一旁笑嘻嘻的子点燃了,一下飞了出去,嘭一声炸开,笑闹一般,根本没当回事的模样极大的惹怒了陈述。 “临阳长公主驸马。” “驸马?”女孩子歪着脑袋看着他,神情茫然,“不知道啊,不是应该在驸马府么?怎么跑来问我们了?” 是他昨夜爬墙,去了你的院子,奈何这种话就是陈述也有几分不齿,冷冷的盯着女孩子:“休要狡辩,你……” 女孩子沉下脸里:“我敬将军来者是客,可将军这般不由分丢了驸马来问我的架势。将军,我大楚虽不比前朝,民风开化,可女子脸皮薄,驸马的年纪都能当我爹了,句不好听的,他都这么大年纪了,谁要啊!”她着还看了一眼人群里的崔九郎,意有所指。 陈工干的是强抢民女的勾当,可不是情投意合、风花雪月。陈述一时有些难以启齿,怔了一怔,一旁的秦越人到他耳边低语了几句,陈述转头去看何太平。这件事还是要何太平出面。 何太平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只是目光在卫瑶卿的脸上落了片刻,他着实不知道这丫头在里头做了什么? “你们到底要做甚?”女孩子声音有些尖锐与不耐,“我们好好的庆祝父亲生辰,你们一来,全搅了不,也不知道到底要做甚。” 何太平叹了口气,把陈工身边的厮喊了过来。 “何大人。”陈述看着何太平,这件事起来委实叫人没脸,看何太平的样子,是要当面破了,这般一想,看着何太平的目光愈发的不善来。 何太平冷笑了一声:“将军,您觉得驸马还有什么脸面可言么?不实情,你让本官去不由分搜查民宅?我长安父母官做不出这样的事来。” 陈述沉默了半晌,收回了手,眼下把陈工那混球救回来才是重要的事情。 “你吧。”何太平看着跪在地上的厮叹了口气。 厮结结巴巴的道:“昨……昨日半夜里,爷要来找卫六姐,让我在外头等着,可等了一个多时辰也不见也回来,我就翻墙进了卫六姐的院子,却见屋子门开着,爷倒在屋子里,也不见卫六姐,当时爷反应就不大对劲,回来之后就昏过去了……” 这么一,哪还有不明白,只听到一声女子的尖叫,而后便见几人冲上来对着那厮根陈述等人一顿拳打脚踢。 “这是我闺女啊,这杀的,我打死你,我打死你!” “欺人太甚。” “这种人死不足惜,怎么不叫老劈了他!” “我杀了你,敢跑我六姐院子里。” …… 吵吵嚷嚷的乱成了一团。 “嘘,点声,就是那个驸马陈工。” “杀的,这种人怎么不一把雷劈死算了。” “这要跑我闺女房里,我非拼了这条老命也要弄死他不可。” “这种人长那东西做甚,趁早跟那发情的猪一样,阉了算了。” …… 卫家的下人主子一拥而上对着陈述等人推搡,一旁请来吃酒的邻居里不少嘴碎的婆子在一旁看热闹,指指点点的。 何太平在一旁看着陈述腹背受敌冷笑,那厮似是受不了了一般叫了出来:“谁让她晚上穿着裙子出来的,不然爷怎么会注意到她?” 在一旁还未动手,被一群妇人围着似是怕旁人伤了她一般的卫瑶卿开口了。 “昨日薛二姐的生辰宴,我一开始穿的可不是裙子。是青阳县主泼了我一身的酒,裙子也是她准备的。” 起哄声起。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真真不要脸,这一对父女。” “丫头穿个漂亮裙子怎么了,啧啧啧,怪人家丫头生的好看么?” “不要脸成这个样子的,还是头一回看到。” “早听了……” …… 陈述被打的狼狈不堪,偏偏那群嘴碎的婆子要堵住她们的嘴简直比登还难,他是武将,杀人他会,让人不话,他还真不如何太平。 “何太平,愣着做甚?还不快把人拉开。”陈述握紧了佩刀,他真怕自己控制不住杀了这群嘴碎的刁民。 “陈工回去便出事了,听丢了一魂一魄,所以想过来看看。”何太平叹了口气,看向卫瑶卿。 只是卫瑶卿还未话,卫瑶玉便目露不善的望了过来:“我妹妹昨日没有回自己的院子,歇我院子里同我商量着如何庆祝父亲生辰了,快亮的时候就把隔壁的嫂子们请过来了,他自丢了魂与我们无关。青大人不为我六妹妹做主也就罢了,若是冤枉了我六妹妹,我就是舍了这条命也要去告御状的。” 何太平岂不知道卫家的二丫头在嘲讽他,话回来,这事换了他,他也要怒的。 正文 第一百四十四章 招魂 “此事你莫急,本官自会给你一个交代的。”何太平直叹气。 卫瑶玉翻了个白眼,同卫瑶卿上前拉开了人群。 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民众还不能将他如何,陈述摸了摸额角的伤痕冷哼了一声:“还不快带路。”事情是他弟弟做出来的,挨揍的却是他。 卫府不大,转来转去几个人的院子也不过几步路而已,走入院中,一眼就看到了半开的大门。 “今儿忙了一早上,昨日姐住在二姐那里,所以还来不及收拾。”枣糕放下卷起的袖子,方才打那个陈将军跟厮的时候,她可是下了不少力的,待会儿一定要让姐看看。 众人走入屋中,众人想象中原本应当是极乱的,可眼下所见却明显比想象的要好得多,或许是屋子里原本也没有多少东西的缘故,除了倒了一只凳子外,地上就只有一只布娃娃了。 那么大的人还玩布娃娃?秦越人却走过去,把布娃娃捡了起来,看到布娃娃的一瞬间,他眉心便是一跳,而后恍然:“原来如此。” 什么原来如此?众人不解的望去,秦越人把布娃娃拿起来正对上了众人。 看到这布娃娃的一瞬间,几乎所有的人都倒抽了一口冷气:好丑的娃娃! “这是何物?”陈述愣过之后本能反应便去责问卫瑶卿。 卫瑶卿抬头:“我近些时日在学绣工,这是我做的。” “可笑,你分明是故意的……”陈述也是头一回看到这样的绣工,第一反应便是不敢置信。 “有什么故意的?舍妹绣工做的不好,这两日在跟着我学。”卫瑶玉在一旁出声了,“初学者做成这样有何不可?” “驸马应当是被吓到了。”秦越人看着这丑娃娃道,“夜半又看不真切,受到惊惧之下神魂自会不稳。莫要以为可笑,先前还有人被自己悬挂的衣裳吓到一病不起的,可不可怕也要看场合。夜半,乍见这丑娃娃不定就会被吓到。” “我妹妹做的东西再丑也不曾拿出屋啊,他自己不起好心思跑到我妹妹屋里来被吓到了怪我妹妹不成。”卫瑶玉瞪着陈述,“苍有眼,真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牙尖嘴利。”陈述一声冷笑,对这一对姐妹目露不善来。 “我让你害我的女儿,害我的女儿。”冷不防的一根棒槌朝着陈述打去,陈述眼疾手快的抓住了棒槌,众人一看,却也愣住了:居然是李氏,胆子最的李氏。 棒槌被夺,李氏上前对着陈述一顿踢,眼看陈述要发怒了,卫瑶玉连忙喊了一声“母亲”,这一声“母亲”吓的李氏一个哆嗦,方才涌起的勇气也顿时烟消云散了,连忙窜到卫同远身后去了。 这模样,就是一群上不得台面的老鼠,陈述只觉得连跟这等人打交道都脏了他的眼,只问秦越人:“那家弟那里……” “无妨。”秦越人笑道,“驸马丢的一魂一魄应当不在这里,招魂召回来就是了。” …… “诶,这些东西你这是要端哪里去?”出来的侍女碰到厮立刻被拦住了。 侍女叹了口气,指了指侧厅:“那里啊,正厅师在招魂,人都在侧厅呆着呢,茶水点心总要上的吧!” “这是进贡来的胡人的果子吧!”厮看红红的果子有些眼馋。 “别看了,放心,一会儿那里有的剩了少不了你的。”侍女一看就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便笑眯眯的打包票,“茶水点心总有富余的。”这倒不是侍女托大,都是富贵人家,这些茶水点心多数时候上了也没多少人碰的。 厮乐的嘴巴跟抹了蜜似的,姐姐姐姐的喊个不停。 侍女进屋,上了茶水点心,便退下了。 厅里坐了不少人,除却原本跟着陈述上卫家的人之外,这一回卫家的六丫头也被“请”过来了,不管如何,驸马是在她那里出的事情,她又是钦监的人,许是不放心她,离开之前,秦越人特意了让她一起来,省的招魂招出了幺蛾子来。 厅里很安静,无人话,只除了坐在角落里的卫瑶卿。她也没话,只是从腰间拿出一柄匕首,自己拿了个香瓜去了皮,切成一块一块的在吃。吃完香瓜开始剥松子,外头时不时有怪风呼啸过的声音,她吃完松子又开始吃莲子糕,就着茶水一点一点的灌入腹中,吃完莲子糕又伸手拿了个橘子。 何太平起身走到她身边干咳了一声,卫瑶卿抬头,似是愣了一愣,把手里的橘子分了一半递过去。 何太平无奈,他又不是孩子,还不至于过来讨个橘子吃,只隐晦提醒她:“晚上还要回去用饭的。”意思是你吃的有点多了,晚上回去要吃不下了。 卫瑶卿眨了眨眼:“我还在长身体,要多吃点。” 都这样了,他还能什么?总不能不让人长身体吧,是以他干笑了两声,无奈道:“你慢慢长。” 屋子里很安静,除了角落里在“慢慢长身体”的卫瑶卿。 过了一个时辰,还不见人来,年纪的崔琰就有些坐不住了,见九哥没反应,便摸到了卫瑶卿身边,也伸手摸了个橘子剥了起来:“要多久啊!”声音里有些焦急,原本要跟来就是担心卫瑶卿出了什么事,后来见她没什么事,他就想回家了,奈何现在走不了了。 卫瑶卿的手已经摸上一只西瓜了:“估摸着到子时吧!” “什么?子时!”崔琰一下子跳了出来,“有没有搞错,要那么久?” “招魂嘛!”以秦越人的水平至少要到子时,卫瑶卿看了他一眼,“多吃点吧,指不定一会儿要饿的。我睡一会儿啊!” 她还带了个大斗篷来,完这句,还当真裹着大斗篷就在椅子上打起了瞌睡。 “就知道吃饭跟睡觉。”崔琰吸了吸鼻子,没人同他话,他坐回了自己的位子。 “扑哧”一声,有人笑了出来,众人望去,见却是王栩,见大家望来倒也不在意,只笑道,“人不就吃饭跟睡觉么?” 这一坐又是一个时辰,外面色已然黑了,这侧厅旁就是恭房,奈何秦越人叮嘱过他们不要随意出门,就是自受过严格教导的世族子弟都有些吃不消了,站起来走动了起来。 “那里到底怎么样了?”崔琰摸着肚子,他饿了,十三岁的年纪真是贪长的时候,容易饿肚子。他想回家了,九哥又不是八哥,饿了还会带他到外面吃,九哥的话,过了饭点,就只能饿一顿了吧! 正文 第一百四十五章 等待 “还不能出去么?”谢殊看向何太平,“大人,我那里积了一堆案子呢!” 何太平摇了摇头,眉头蹙起。他也急得很,偏偏秦越人那里也不知道在干什么,只听到外面狂风肆虐的声音,屋内,“在慢慢长身体”的卫六又醒过来开始吃松子了。 匕首终于对上了西瓜,对着分成两半的西瓜,卫瑶卿在身上的袖袋中摸了片刻,摸出一把勺子,开始挖西瓜。大家都又冷又饿,焦急的来回走动。就她一个吃完了睡,睡起来继续吃,眼下更是开始挖西瓜了,一副分外惬意的模样,腮帮子还吃的一鼓一鼓的。 吃到一半似是想到什么一般,见她手又伸进袖袋开始摸起来。 不知何时,来回走动的众人都已经停了下来,朝她望去。见她摸了好一会儿,摸出了一枚圆镜,几张符纸。放在桌上,在圆镜周围捣鼓起了西瓜子。 捣鼓了片刻之后,就开始津津有味的一边咬着西瓜一边看着镜子里。 崔琰最先按捺不住跑到她身边坐了下来,待看清镜子里的东西时,也不由吃了一惊:“这不是那个秦师么?” 卫瑶卿点了点头。 崔琰也坐了下来,看到一边吃瓜的卫瑶卿不由吞了口唾沫,他也饿了,想到这里,不由低声问她:“还有勺子么?” 卫瑶卿在袖带里摸了片刻,摸出了一把勺子递了过去。 崔琰道了声谢,接过了勺子,众人都看着她。也不知道她袖袋里藏了多少东西,一会儿摸出点东西,一会儿摸出一点东西。 “咦,这个秦师在干嘛?” “念咒。招魂的。” “念了那么久怎么还没动静?” “还是有点动静的,你看秦师的手在抖。” “哈哈哈,好像也是。” …… 两个孩子看的高兴也就罢了,还出来,王栩看了看众人,笑了出来,干脆也凑了过来,却见那圆镜中间的正是在招魂的秦师。 “这是阴阳十三科里的手段么?”他看的有趣,忍不住问。 女孩子挖了一勺瓜,吃完了才懒洋洋的回道:“就是阴阳十三科里的,我瞧着挺有意思的。” “哈哈哈,妙极!妙极!”王栩抚掌而笑,双眼发亮,这话时眼睛却看着面前的少女,也不知道所谓的妙是人还是事。 何太平、谢殊跟崔璟也围了过来。 “确实有趣。”谢殊看着圆镜里的秦师,眼里也起了几分兴致,“原来阴阳十三科还能这么用。” “这是阵法?”崔璟指了指圆镜周围的西瓜子,似是比起圆镜里的秦师,那摆放的西瓜子堆更能引起他的兴趣。 众人便见卫瑶卿又把手伸到了袖带里摸了半晌之后,摸出一本书来,递了过去。她的袖袋里到底藏了多少东西? 王栩瞥了一眼:“《武侯阵法》?” “城外有容书斋买的,那个老板虽有残疾,却身残志坚,一年四季都营业。”女孩子的腮帮子一鼓一鼓的道,“只要一两银子就买下来了,听是诸葛武侯年轻时候亲笔写的书呢,有容书斋好书可有不少。” 周围蓦地一静。 诸葛亮是死后被追封的蜀汉忠武侯,这《武侯阵法》四个大字就写于其上,这能是诸葛武侯自己写的就怪了。 一本书卖一两银子,而且还是假书,看来这有容书斋的老板是个黑商啊! “你被骗了。”崔琰看着她,表情古怪,瞧着她生了一张聪明脸却是个笨蛋,真是被人骗了还不晓得。 卫瑶卿低头:“我觉得写的很好啊,你们不要我收起来了啊!” 崔璟的手却压在了《武侯阵法》上:“我且看看。” 模糊的字迹,三两笔画的人打架,这不但是本假书还是本质量极差的假书。崔璟沉默了片刻,终究还是忍不住问她:“你这阵法是这《武侯阵法》上学的?” 卫瑶卿点头:“自然。可能我在这上头很有赋吧,学得很好。你们知道的,这回钦监入试考试我是第一。” “我不会藏拙的,你们看完这本书,领悟好的话,也能精通阵法的。” 崔璟沉默了,王栩笑的前仰后合:“卫六,你这书给我吧,我要了。” 她头也不抬,手伸了过来,王栩从钱袋中取了银两刚要放上去,一只手先他一步把银两放了上去。王栩收回了手,看着崔璟挑眉:“九郎,薛大姐要回来了。” 氛围一僵,就连一旁用勺子挖瓜的崔琰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只除了挖着瓜的卫瑶卿。 何太平走到一旁坐了下来,大概他老了吧,他看不懂那几个人了,谢殊也跟着坐了下来,就算看得懂,他也不想掺和,每衙门的事就够他累的了。 “卫六,知道薛大姐么?”王栩笑眯眯的问她。 卫瑶卿点头。 “王司徒不是在与怀国公接洽么?”崔璟皱眉看着他,崔氏九郎从不惧怕什么,只是王栩在这等时候提薛大姐委实让他凭空生出几分尴尬来,也不知为何。 “先时你同薛大姐……我还以为……”王栩话半句,申请促狭,却足以令人遐想。 完他又低头,却见卫瑶卿看看他再看看崔璟,看看崔璟再看看他,似是觉得分外有趣的样子。 “你这丫头在看什么?”他笑的温柔,目光直视过来,极容易让人生出好感来。 卫瑶卿从袖袋里摸出一条帕子擦了擦嘴:“你们两个都挺能干的。” 崔璟同好友正在议亲的薛大姐有过“龙凤配”的传闻,王栩直接截了胡,同跟好友有过“龙凤配”传闻的薛大姐开始议亲。 现在的世族子弟都这么会玩的么? 虽跟他崔琰没什么关系,可不知为什么,看到卫六看过来的目光,崔琰还是有种没有脸面了的感觉。这还是他头一回因为九哥没有面子,想到这里,不由幽怨的看了一眼崔璟。 王栩脸上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僵硬,隔着微掩的房门向外看去,却见外头电闪雷鸣,看着颇有几分渗人:“也不知要到什么时候?” 正文 第一百四十六章 雷劈 “也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又累又饿。”崔琰在一旁嘟囔了一声,点心终究不是饭,这驸马府也真是的,都不晓得给客人送饭。 “十三。”崔璟喊了他一声,已经斜坐在凳子上的崔琰连忙坐了起来。崔司空美德容,家中晚辈言行举止都要注意。如崔琰这样的,早已相去甚远了。他正襟危坐,看了眼自始至终坐姿不变的崔璟露出了犯难的表情,一直这么坐着还真是累啊!但他是崔家子弟,崔琰绷着脸端坐着,努力坐的稳稳当当的。眼睛瞟向一旁的镜子里,那个秦师还在颤抖着双手。 镜中一道雷电闪过,即便是隔着圆镜,刹那间的亮光也刺的人双目一痛,而后便是尖叫声传来,崔琰一下站了起来:“怎么了?” 圆镜碎裂了一地,才吃进一口瓜的卫瑶卿似是也愣住了,惊雷闪过,屋内刹那间亮如白昼,那跳动烛火亮了两下熄灭了。 “啊——”崔琰惊慌失措的尖叫了起来,屋里乱成了一团,待到屋内烛火重新亮起,却见崔琰坐在地上,抱住了卫瑶卿一只脚。 卫瑶卿低头踢了踢腿,示意他放开。 才意识到自己惊吓之下居然抱住了卫六的腿,屋里的众人都在看着他,崔琰脸色红的快滴血了,连忙松手爬了起来。这屋子里最该惊吓受怕的女孩子没有半点惧怕,最受惊吓的却是他。眼见众人都看着他,崔琰耷拉着脑袋,有种想哭的冲动:为什么会这样,他方才是真的害怕,男孩子就不能害怕么?做男孩子规矩真多,还是做女孩子好,整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就行了,就连读书都不用那么用功。想到这里,他看着卫瑶卿露出了几分艳羡的神色:他做女孩子,她做男孩子就好了。 “镜子怎么碎了?”何太平问这话时眼睛看着她,显然也察觉到了不对劲,外头的怪叫声愈发渗人,这等情况下,她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外头。 卫瑶卿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又伸手在袖袋里摸了一会儿,摸出一瓶白色的瓷瓶:“胆子大的,可以滴两滴入眼中,胆子的就不要了。” “这是何物?”有人惊讶不已。 “阴阳司的名目水,可以看鬼神两个时辰。”卫瑶卿道,又多了一句,“很贵的,剩下来的记得还我。” 崔琰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似的,他可不敢看那种东西,但剩下来的几人都点了名目水,待看清楚外头的一幕时不由脸色大变。 但脸色惊变过后,都不约而同的选择了沉默,没有人话。 崔琰躲在卫瑶卿的身后,清楚的看到了众人大变的脸色,到底耐不住,拉了拉卫瑶卿的衣角:“外头是什么呢?” “那种东西呗,还挺多的。”似是总算吃饱了,卫瑶卿放下了手里的勺子,擦了擦嘴,支着下巴,看着外头,神色淡漠。 崔琰直接跳过了何太平,看了看崔璟,又看看王栩和谢殊,最后还是看向卫瑶卿,忍不住问:“你不怕么?” 卫瑶卿摇头:“不会啊,这个比百鬼夜行要好的多了,可能秦师招来的孤魂太多了吧!” 崔琰激动的脸色发红:“你为什么不害怕?”想想就可怕的东西,她的胆子也太大了吧! “我不能害怕。”女孩子只是摇了摇头,“也不需要害怕。” 崔琰脸上露出些许疑惑的表情,如果八哥在就好了,一定会一些话告诉他,但是现在九哥在,崔琰偷偷瞟了一眼九哥,他只是这般望来,什么都没,静静的看着他,微微摇了摇头。崔琰低头看着脚尖:他知道自己一直都没什么出息,也没什么大志向。吸了吸鼻子,躲在卫六姐的身后隔绝九哥的目光。 外头鬼哭狼嚎,连大门都被怪风吹坏了,电闪雷鸣。 谢殊站在离门最近的位置叹了口气:“这真是……” 话未完,惊雷闪过。 这一切委实太快,快到众人脸上的表情还来不及变化,就看到谢殊倒了下去。 待到谢殊晃了晃身子,倒下去的瞬间,似是总有人反应过来了,发出了一声尖叫,而后也昏了过去。 尖叫到惊惧的是崔琰。 谢殊被雷劈死了?何太平只觉眼前一黑,整个人踉跄的倒了下去。 喧嚣犹如滚烫的热水一般蔓延开来。 …… 冷水泼了他一脸,何太平一个哆嗦醒了过来,人中处的疼痛让他倒抽了一口冷气,眼前模糊散去,卫瑶卿的脸出现在了视野中,手里还拿着一只空茶盏。 她蹲着看着他:“何大人,你总算醒了。”着扬了扬手,“我掐了你的人中,但你醒不过来,不得已,只得出此下册。” 何太平这才感觉到地上的冰凉,毕竟快十一月的,今年气又冷的快,即便屋里铺着厚厚的绒毯,他还是冷的直打哆嗦,他看了看周围:“其他人呢?我刚刚好似做了个梦,梦到谢殊……” 他着看着眼前少女沉静的脸色慢慢消了音,后知后觉的道:“刚刚是真的,不是梦?” 她点了点头。 何太平一下子跳了起来,因为起的太快,眼前一黑,险些再次栽将下去,幸好卫瑶卿在一旁及时拉住了他。 “谢殊真的出事了?这怎么办?”何太平双眼通红,且不谢殊谢氏子弟的身份,就这么一个年轻的还可以算是半个少年人的县令,虽任职没多久,但何太平对他也是极其赞许的,就这样没就没就没了?而且上一刻还在同他们话,下一刻就被雷劈了个正着,这等突如其来的噩耗,又是在自己面前发生的,何太平只觉的一阵心闷,险些再次昏了过去。 “谢家的人来了,就连谢太尉都来了,他们都过去了。秦师在用自己的金针救谢殊,也不知道能不能救回来,但当时谢殊就已经没气了。”卫瑶卿扶住何太平,“大家都在正堂,驸马的魂是召回来了,但正闹着要同临阳长公主和离。” 总之是乱成一锅粥了。 何太平只觉得眼前发黑,抓住卫瑶卿的手:“帮帮我,一定要帮帮我。”除了这奇奇怪怪的丫头,他着实想不到第二个能帮他的人了。 正文 第一百四十七章 施针(月票240+) “先过去吧!”卫瑶卿放下手里的茶盏,对于没把握的事情,她不会口出狂言,“看看再。” “这孩子才多大的年纪,”何太平急的话都有些不连贯了,只紧紧的抓着卫瑶卿的手,前途无量,又是谢氏嫡子,受谢太尉的器重,就这般被雷劈了?也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人啊,“一定要救救他。” “能救我自然会救,不过秦越人的符医造诣是要超过我的,我们当相信他才是。”卫瑶卿道,“以往他能避之,这一回,因他招魂而起,他定会竭尽全力的,我们先过去吧!” 把有些六神无主的何太平拉到正堂,却见平时总爱“哈哈哈”笑的谢太尉抿着唇肃着脸坐在了上首,一言不发,还有几个谢氏族人双目通红的站在一旁。 “太尉,是我何太平未来得及护住属下。”何太平一直都是个硬气的,走上前去,“此事,本官会担责。” “他是你的属下啊,跟着你来办案,我家十一郎今早出门还好好的,你倒是还我家十一郎,还我儿子来啊!”早有哭的双目通红的妇人冲上去出自妇人本能的推搡起何太平来。 何太平低着头,任妇人推搡。 “好了。”还是最上首的谢纠开口了,“雷电劈来,便是我在场也救不了,此事怪不了何太平。” “这就是那个师招魂招出的岔子。”崔琰一脸气愤的道,“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啊!”谢殊被雷劈到的那一幕委实太过震撼,以至于他当场就昏了过去,即便醒过来了,还是一想起那一幕就瑟瑟发抖。 “事已至此,先等十一的消息再,此事我谢家不会就这么算了。”谢纠一掌击在一旁的黄花梨木桌上,瞬间将桌子击了个粉碎,“我不管他如何救,我要一个好生生的十一,若是不然,老夫就是拆了那阴阳司也要上前讨个法来。” 早听闻谢太尉年轻的时候脾气就极大,与王瀚之、崔远道的内敛截然相反,脾气火爆至极,胆敢公然反抗当时的谢氏族长,因看不惯当时谄媚人的态度,三次辞官,倒也算得一位响当当的传奇人物。而且与王瀚之、崔远道不同的是,谢太尉虽然不是武将,不过拳脚功夫据是不弱的,看着那粉碎的黄花梨木桌子,看来所言不虚啊! 不过到阴阳司,众人脸上的表情就有些意味深长了。近些时日,阴阳司跟钦监接连出事。点煞除恶,漏了一个,结果丢了不少人的性命,以至于现在还有不少人在大理寺门口静坐;钦监预测个气,预测出错,以至于十多位百姓受难;眼下秦越人招魂招魂招的谢殊现在生死未卜。 “从李修缘接任大师以来这等祸事就没断过,张大师在的时候,可没……” “莫乱言!”谢十一的母亲王氏气急之下,难免口不择言,只是到一半便被人喝止了,不敢再多言。即便出身世族,可她同时也是一个母亲,这等事怎么承受的住?十一郎平日里没病没灾的,也从不做什么伤害理的坏事,今儿早上出门还好好的,为什么会这样。 坐了半晌,便见驸马陈工穿着中衣气急败坏的跑到了正厅,一旁的厮在不停的劝着他却也于事无补,他叫嚣着:“李临阳这臭娘们,我非要她好看不可,就是她……”陈工揉着脑袋,那晚的事情有些模糊了,只依稀记得被卫六房里的丑娃娃吓了一跳,而后整个人记忆混沌了,自己如孤魂野鬼一般被留在了临阳长公主府里,看着李临阳跟那些面首寻欢作乐,言语之间对他多有鄙夷。虽然他与李临阳谁也看不上谁,也知道对方必然是对自己不满的,可是知道是一回事,亲眼看到,亲耳听到是另一回事。他如个滚魂野鬼一般在旁边吹冷风,李临阳寻欢作乐却是舒坦,想到这里,陈工就火冒三丈,提着一把剑:“气死我了,我要跟她拼了不可。” “好了,你闹什么闹。”陈述从后头走了出来,看向双目通红的谢氏族人,眼下谢殊还在里头由秦越人医治,若是能救得回来还好,若是不能,那麻烦才叫真的大了。这一回回京,他是想得罪一番世族中人,做个样子好让陛下放心,但可不是要结成死仇的。更何况今日这一遭确实是想不到,谁能想到谢殊会被雷劈到。 这边陈工还在恼怒,口不择言,看得陈述直皱眉:“把驸马带下去看好了,若是看不住他,你们也不用活了。” 这话一出,吓得厮们一个哆嗦,手下的力道也大了起来,紫禁将军可不是开玩笑的人。 拉走了吵吵嚷嚷的陈工,陈述上前:“见过谢太尉。” 谢纠眼皮都不抬一下。 陈述也不生气,自己起身,走到一旁,心里也有几分焦灼,秦越人在里头呆了快一个时辰了,也只谢殊的父亲,谢家的大爷跟进去了,眼下连点动静都没有,委实叫人心慌。 谢殊不但是世族子弟,而且还不是一般的世族子弟。谢太尉将他带在身边教导,一向器重有家,可以是谢家这一代辈中倾力培养的晚辈,他要是出了事,谢家不会就这么算了的。到时候陈家免不了要担责的。 陈述想了想,回长安之后似乎一直都不大顺利,还是写封信问问大哥跟三弟吧,事事不顺总不是什么好兆头。 秦越人这个人虽喜欢趋利避害,狗尾巴草两面倒,但于符医之上还是有几分造诣的,一手渡厄十八针还是有名气的。当年提拔他进阴阳司的就是祖父。时谁也不会想到张家会倒,所以他紧紧抱紧了祖父这条大腿,潜下心来救人,这渡厄十八针也就是那个时候打出的名气。但现在如何了,卫瑶卿却是不知道了。秦越人已经进去很久了,算算时间,渡厄十八针也该施完了。 “够了,秦越人。”后屋中谢家长房的谢怀一声暴怒,而后众人只听到几声瓷器落地的声音。 正文 第一百四十八章 请人 众人互相看了一眼,早坐不住,去后屋了。 谢殊还是脸色惨白,没有半点生气的模样躺在床上。 谢怀暴怒之下抽出腰间的佩刀:“我杀了你替我家十一郎陪葬!” “且再等等。”秦越人脸色也是一片青白,岂不明白此事的重要性,“我的渡厄针应当是有用的。” “那怎么会不醒来?”谢怀暴怒之下用刀抵着秦越人,“十一郎连气都没了,你告诉我有用?” “真的有用。”原先信心满满的秦越人有些不敢确定了,额头上尽是冷汗,“我苦心钻研渡厄十八针多年,不会……” “那你把我家十一郎还回来啊!”谢殊的母亲王氏已经忍不住扑了上去,保养精致的丹蔻扑在秦越人的身上勾出一道道沟壑。 秦越人冷汗涔涔:“且在等等。” “不用等了,人都没气了,还等什么?”谢怀双目赤红。谢殊既是自己的儿子,又是谢家这一辈辈中最得父亲器重的,在谢殊身上花费的心血岂是旁人所能比拟的,就这么一个孩子,没就没了,他眼下当真生吞活剥了眼前的秦越人的心思都有了。 “不是……” 秦越人动了动唇,一向伶牙俐齿的他一时之间竟生出不知从何起的感觉,“能……能救活的……” “人都死了,你怎么救?你怎么救……” 秦越人站在原地忍受着众人的推搡,抿着唇,只坚持着:“能……能救活的,按理应当醒了啊!” “醒你个头!”谢怀气愤之下,一拳打了过去,“人都死了,你怎么救?难道死人还能救活不成?你……” 话至此,却突然一静。 死人啊,要救活死人啊!这话怎么听起来那么耳熟呢? 谢太尉看向那不知何时蹲到谢殊身边的少女,那少女似是突有所感一般抬头。 两人目光直视着对方,谢纠看着女孩子的眼睛。卫家的六丫头长的很不错,当然,若不是长的不错,也不会引的陈工夜半爬墙欲探闺房了。她的眼睛生的很漂亮,以至于他这般审视的望去,也不能从那双形若桃花的双目中挑出一丁点的缺点。对上他这般审视的目光,女孩子没有半点恐惧与惊慌,只是就这般静静的看着他。那双形若桃花的眼睛里却不是桃花眼的风情万种,反而深不见底,犹如深渊古潭。 这等感觉,谢纠勾起唇角,对面的女孩子似乎也审视完了他,同样勾起唇角。 “父亲,此事……”气愤之极的谢怀抬头看向谢纠,却见他正与那个女孩子对视,两个人脸上有同样古怪的笑容。谢怀愣了一愣,有些吃不准父亲笑容里的意味。 所幸这古怪的一幕并没有维持多长时间,谢纠开口了:“我想请他救我家十一郎一命。” 女孩子起身:“好,不过我不喜欢旁人跟着我。” 谢纠点头:“放心,我谢氏的人绝对不会跟着。我谢纠到做到,决不食言。” 女孩子点头,转身离去。 崔琰看的发懵:“这在什么呢?”他指着卫瑶卿离去的背影,“她怎么走了?”完全一副云里雾里的样子。 王栩在一旁看着崔琰脸上的神情笑了出来:“她去找七安先生了。” “七安先生?”崔琰愣了片刻,回过神来,“哦,早听七安先生能把死人从棺材板里拉出来呢!”罢,他又认真的问道,“是让七安先生来救谢十一么?” 对着崔琰认真的表情,王栩看了看一旁的崔璟,脸上的笑容越发的大了起来,待看到崔琰露出不满的神情之后,王栩才干咳了两声,点了点头。 “那跟卫六有什么关系?”崔琰还是一脸不解的模样,求助的看着崔璟。 崔璟没有话,只是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崔王谢三家认定卫瑶卿的身后就是七安先生,查过几次,奈何此人就像凭空出现的一样,着实费解,查了许久也未查到什么。看样子不管是七安先生还是卫瑶卿,都知道他们在查此事。 王栩收了脸上的笑容一抬手,比了个手势,两个黑衣护卫出现在了众人身边:“去跟着卫六姐。”罢,对上谢纠皱眉望来的目光,王栩拱手行了一礼。 “答应不跟着卫六姐的是谢太尉,眼下跟的是我王栩身边的人,自然与您无关。” 谢纠看了他一眼,没有阻止。 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便有一个黑衣护卫回来了。 “无妨。”王栩把玩着腰间的玉珏,“你直吧!” “卫六姐回了家,就回房睡觉了,不曾出来过。我把阿二留在那里了。”黑衣护卫神情漠然:这是琅琊王氏训练出来的最尽职的护卫,主子让他做什么就做什么,旁的多余的,一点都不会做。 谢怀闻言脸色微变:“她……” 便在此时,有人过来禀报:“有个叫七安的少年人在门口等着,是这里有人请他。” 众人还未来得及反应过来,谢纠就出声:“快请。” 过来的少年人还是那样的素色粗布袍衫,头上绾着一支木簪,不见半点张扬。但即便是不想承认却也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个少年人很出色,光外表就不逊于这里的崔璟、王栩、崔琰等世族子弟。 “谢太尉。”少年抱拳行礼,却不屈膝。 只这一礼,不卑不亢,谢纠就看出了眼前这少年人的三分自傲。即便对上会稽谢氏的老太爷,当朝的一品公谢太尉也不见任何多余的情绪。这样的人,不是心中自有千秋,自身足以成为依仗还能如何?但凡有真才实学者,才有自傲的资本,这一句话,谢纠一直都明白。几乎是瞬间的,谢纠就对眼前的少年人生出了浓厚的兴趣,只是眼下状况不比其他,是以,他抬手:“七安先生,请吧!” 秦越人看着眼前的少年,脸色难看至极。不信任他,请来了这一位,他仿佛凭空被人狠狠的甩了一巴掌一般,关键是他还无力反驳,因为谢殊直到现在仍然不曾醒来。 “取一杯水,一抔土来。”那个年轻的阴阳先生已经看完了,站了起来,开口却是要了两样奇怪的东西。 正文 第一百四十九章 引子 他手抓一把细土洒在谢殊的胸前,那沏了半杯茶的茶盏放在谢殊的胸上。 “你要干什么?”秦越人情急之下一把拉住了那个年少的江湖术士,“莫要捣乱!” “捣乱你个头。”谢怀毫不客气的出手一把拉走了秦越人,因为力道太大,秦越人被狼狈的掀翻在地。 秦越人脸上没有任何的不满,会稽谢氏的子弟,几百年的世族底蕴,愤怒之下,做出这等事,不会有多少人去置喙。 谢怀已然控制住了自己,最初,他是想直接下脚踹来着的。 年少的阴阳先生神情闲适而从容,默默地坐在一旁。半个时辰之后,将那半杯茶水倒尽,空茶盏重新置于谢殊的胸口上。 众人看着他,无人敢话。这个七安先生做事古怪又神奇,旁人看来荒诞不经,但终究能救好却又是事实。 眼下已是子夜时分,方才秦越人招魂用的纸扎被冷风吹得沙沙作响,莫名的恐惧而阴森。七安先生脸上没有太大的表情,又坐了半个时辰,他伸手取下了茶盏,而后继续坐在一旁。 “到底行不行啊!”这个年轻的阴阳先生做事并未避讳着旁人,可算起来都过去一个时辰了,谢殊还是躺着,脸色青白的不似活人。 一旁坐在地上狼狈不堪的秦越人忍不住上前,伸出手在谢殊的鼻息下一探,这一探便是得意:“还是没气,你莫要危言耸听了。” 谢怀一脚踹到了秦越人的身上:“你害的我儿,得意什么?”揣完一脚又想踹第二脚,他是生气,但还没有气到失了理智。 一阵急促的喘息声响起。 “感觉怎么样?”正襟危坐的少年阴阳先生脸上总算有了旁的表情,凑近躺在床上的谢殊问道。 “闷……闷得慌。”谢殊的声音沙哑至极。 轩然大波瞬间起。 “十一,我的十一。” “谢十一醒了。” “耶,谢十一活过来了。” …… 吵吵嚷嚷的声音,年少的阴阳先生似乎一句都未听到,当下便道:“开窗通风。”顺手把谢殊胸前的一抔土捡走了一半。 众人愣了一愣,还是谢纠亲自走下来,帮忙开的窗。 “如何了?”少年阴阳先生接着问道。 “还是闷。”谢殊的声音沙哑不堪,眼睑跳动,似是想努力睁开眼睛却始终无法睁开。 少年阴阳先生将他胸前的土都扫落在地:“现在如何了?” “有……有点闷。” “莫急,我扶你起来。”原本想要过来搭把手的王氏被那个年少的阴阳先生看了一眼,不知怎的,心里一慌,原本想要伸出的手,也慢了一步,不敢随意随意伸手。 王氏呜咽的哭声响起,喜极而泣:躺着一动不动,没气了的十一郎居然坐起来了,虽然仍然未睁开双眼,但是这个动作,已经足以证明:十一活过来了。 “是好事,你哭什么苦!”谢怀脸色通红,回头看了眼王氏,目光紧紧的落在谢殊的身上,不住地喃喃,“活过来就好,活过来就好。” “不可能,哪有这样的救法?”秦越人却固执地开口了,“不施针、不吃药、不喝符水,怎么可能就这么好了?” “姓秦的,你自己做不好,不代表别人就做不好。” “你救了半日,我等只看到我家十一郎连气都没出一下。” “什么渡厄十八针,名头震响,黄少将军出事你救不活,盛大都督出事你离京,十一郎因你被雷劈到,救了半日半点起色也无。我呸!” …… 吵吵嚷嚷中,秦越人狼狈不堪,却仍紧咬着牙关坚持着:“不……不可能……”不管他人如何,旁人笑骂他墙头草,但是这一手渡厄十八针确实是他足以立足阴阳司的资本。昔日,昔日张大师亲口所赞,张大师啊,秦越人心里一紧,本能的生出几分逃避慌乱之感。 “施针、符水你不是已经做了么?”便在此时那个坐在位子上的少年阴阳先生开口了,他轻啜了一口茶,被秦越人接连质疑,脸上却没有半点恼怒之色,笑了笑,“你既做了,我再做作甚?” “你……”秦越人一愣。 “渡厄十八针很好,你于符医一道上赋斐然……”眼前的少年人虽然年纪那般,可出的话却让秦越人有些怔忪,仿佛好多年前,他方才考入钦监,浑浑噩噩度日之时,碰到了那个慈眉善目的大师。大楚第一术士世族的族长,大楚术士的第一人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他就这般入了张大师的眼,一跃进入阴阳司,时有多少人对他羡慕不已,那时自己…… 一不留神,想的有些远了,秦越人回神,看着眼前神色平静的少年人,动了动唇,不知为什么,明明想要出声反驳他,却偏偏一个字都不出来。 “你的手法没有任何问题想法也对,但唯独忘了考虑你要救的是一个人。”少年人笑了笑,眼里没有任何取笑的意味,“你的练习从未荒废,但练习对着的可不是真人,是假的。你许久没有施针救人了吧!” 秦越人嗫嚅着双唇,不出话来。 “方才你的施针很好,只缺一步。”少年人话语调不快不慢,月光照到他的脸上,倒映出了几分唇红齿白的模样。 男生女相。谢纠第一反应便是这一句,但是却并不女气,喉间也有喉结,所以旁人并不会将他误认为女子。自古男生女相乃富贵出众之相,古有张良高长恭之辈,皆是此等相貌。 “一个引子。” “药引?”秦越人不断的摇头,“药引已经有了,不可能是药引。” “这也是个药引。谢殊已闭气许久,即便渡厄十八针已扎通气穴,也需缓冲,所以需要药引。你的药引并不全,渡厄十八针再如何精妙也需因人而异。” “这……”秦越人还是有些不服输,仍想反驳。 “好灵气!灵啊!这子灵啊!真的灵啊!太灵了!”一道掺杂着不知何地方言的官话突然响了起来。 正文 第一百五十章 灵气 “祖父!”王栩叫了一声,挑眉迎了上去,“您老人家怎么过来了?” 来的不是旁人,正是当朝位列一品的司徒公,琅琊王氏的族长王瀚之王老太爷。 “听谢家的十一郎出事了,我便过来看看。”王瀚之着侧了侧身,将身边的人引出来同大家相见,“巧得很,今儿白日遇到了回京的孙公,听到此等事,老夫便跟孙公一同过来了。” 众人望向那胡子茬啦,穿着粗布短衫,满面沟渠,大抵是风吹日晒的多了,看上去有些黑老的老者。 原来阴阳司的五位师之一,最擅长符医有药王之称的孙思景竟是长这模样,崔琰呆在崔璟的身后探出头去看,暗道:怎么长成这样呢?跟他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那位孙公笑眯眯的开口了,还是那掺杂着不知何地方言的官话:“诶,担不得一声公,老夫只是一个老农而已。” 老农,崔琰偷偷看了看孙公,突然觉得就是如此,这位药王就是个老农的模样。 “孙公” “孙公” …… 参差不齐的向药王孙思景见礼过后,孙思景就悠悠的走到七安先生身边了:“灵啊,太灵了,老夫好久没看到这么灵的晚辈了。” 那位七安先生却有些疏离的站了起来,退后了两步,向孙思景行礼:“见过孙公。” 这个动作虽不出什么毛病来,但还是让在场不少人察觉到这位七安先生似乎有些抗拒孙思景的触碰。但他对着孙思景恭敬的模样却不似作假,着实令人费解。 卫瑶卿低头苦笑:药王孙思景是什么人?她可不敢让孙思景触碰到她,万一一个不留神,孙思景首先就可能察觉到她不是一个男子。 易容之术可不仅仅是变化外貌那么简单。走路的方式,身上的气味,还有不经意间的动作都有可能成为破绽。而孙思景这样的人,或许一只手只要搭上她的身体,就能察觉到这是一个女子。她不能冒这个险。 “这么啊!”孙思景却不以为意的绕着她走了一圈,“是钦监新进的么?” “只是一个走街串巷的江湖术士而已。”她低头拱手。 “不错不错,太灵了,年纪又,老夫好久没有看到这么有灵气的后生了。你要不要跟着老夫,老夫缺一个药童。”孙思景笑眯眯的望着这个少年人。夸赞术士阴阳十三科习的好的词汇有太多太多,但是一个“灵”字却不是能轻易用上的。无关聪慧、无关机智,能被用上“灵”这一字的人,是真真正正的上厚爱,可以只有在阴阳十三科上赋惊人的人,才能用上这个‘灵’字。这等“灵”大多数人终其一生也无法触及到这个字。 孙思景眼里的满意都快溢出来了,一旁王瀚之微微挑眉,看向不远处的谢纠,二人目光一错,皆露出了几分意味深长。被孙公如此夸赞之人,这个七安先生果然不是池中之物。 这真是个绝好的机会,如果她只是一个普普通通,没有血海深仇加身的晚辈的话。但是现在,比起她要做的事情,即便是这么好的机会,她也会放弃。她的路一早便已定下来了,容不得她三心二意。 “承蒙孙公错爱,七安只是一个江湖野民而已,走街串巷,为人谋福。”外人看来七安先生还是那般神情从容,即便是拒绝药王孙思景也是那般镇定自若。 “你疯了,这是孙公啊!”一旁的秦越人早已惊呆了,身为符医,即便自诩赋不凡,但能被孙公看中,这也是想都不敢想的好事,可眼前这个竟就这般将这个机会白白错过了,“你疯了!” “诶!”相对于秦越人的不敢置信,众人的惊讶,孙思景却兴致更重了,“哈哈哈哈,好。敢拒绝老夫,果然灵的很,也不知道你师从何人呢?” “三千藏书便是我的师。”卫瑶卿低头,这是她想了许久之后的答案,诚然或许阴阳十三科的启蒙是由祖父所授,但而后跟着庙远先生走南闯北,庙远先生教她的是学问与谋略,她的阴阳十三科皆是由那整整五车的书籍所授。 同魑魅魍魉的争斗都是从书中所学,又亲身经历,每每一战,都是性命相搏,由不得她不努力,所以每每一战,皆有所获。 不过祖父给予她的,却是张家的一切对她从来不是秘密,从,她就能接触到张家最珍贵的秘录。 “有意思,真的灵的很。什么时候改主意了,什么时候来找老夫。”孙思景笑眯眯的直点头,顺带抬头看了眼脸色苍白坐在床头的谢殊,走过去,留下了一瓶药:“哈哈哈,见面礼,一日内服一颗。” 这是药王孙思景所制的药啊,谢纠大喜,谢殊也连忙道谢。 孙思景摆了摆手,叹了两声:“哎哟,老夫好几年没回长安了,这次呆上几就走。” “孙公太过着急了吧,我那里新得了好几株上好的药草,也不知是什么品种的,还要请孙公帮我看看。”王瀚之连忙出声留人。 孙思景却不以为意:“不了不了,晚辈后生奇才辈出,”着还特意看了一眼那坐着的少年阴阳先生,“灵的很,都能看,老夫这回回长安却是有点事情。” 王瀚之也没问什么事,只道:“孙公需要帮忙尽管开口。” 孙思景笑了起来,连声道“一定一定。” 那位七安先生似乎无心应酬,起身告辞了。 王栩比了个手势,身边的护卫瞬间不见了踪影。 “王七哥这样真的好么?”崔琰看着王栩的动作,十分不解,“方才就派人跟着卫六了,眼下更是跟着七安先生,总觉得这样有些无礼了。” 崔璟没有话,王栩却笑道:“无妨啊。方才答应卫六姐不跟的是谢老太爷,不是我。眼下七安先生离开,也不曾什么不要跟着他的话,我王栩只是担忧七安先生罢了。” 崔琰睁大眼睛,总觉得他的话不太对劲,却又不出个为什么来。 正想开口问一下崔璟,却见那护卫已经回来了。 “怎么那么快就回来了?”王栩惊讶不已。 “属下跟丢了。”护卫一脸的茫然,“也不知为何,这条路怎么走都走不到尽头,七安先生就在我前头拐了个弯就不见了。属下怎么走都走不出去,无奈只得回来了。” “奇门遁甲。”不等众人开口,孙思景就先一步开口了。 正文 第一百五十一章 事因 “灵哦,真是灵。”药王孙思景却没有半点生气的样子,反而连连点头,眼里皆是满意之色。 神神叨叨了半日才回过神来的孙思景这才帮忙了一句:“王家后生,莫怪他们了。奇门遁甲,本就难得很。下掌握之人甚少。就是阴阳司那等专门研究阴阳十三科的地方,也难得能揪出一个精通奇门遁甲的人,怨不得你的这些手下。” “孙公的是。”王栩应道,“自然不能怪他们。” “来去成迷。”王瀚之摇头,看了一眼角落里许久不曾发声的陈述,“陈将军,你自来长安,惹出的祸事太多了吧,就算将军不介意,西南侯也未必想如此吧!” 陈述抿唇不语。 “老西南侯膝下的几子中最是疼爱幼子,所以驸马难免性情骄纵。但陈将军既来了长安,也该管教一二吧!”王瀚之一笑,慈眉善目的老者模样,“同是做臣子的,也该替陛下分忧,将军应当明白的。” “自然。”陈述道,“我这个弟弟不成器,我这个做哥哥的也有责任。” “将军长年在西南驻守,不在长安,也怪不得将军。不过眼下人在长安便分心一二吧!”王瀚之笑着点头,话题陡转,“对了,西南侯的伤势如何了,恰巧孙公在,不如让侯爷早日来长安,倒也能赶得上让孙公瞧上一瞧。” 面前的老者面目和善,出的话挑不出一点毛病,可陈述却笑不起来。身经百战的直觉告诉他,眼前这个看起来笑眯眯的老者很危险,绝对不会像他表面看上去的那么和善。 “倒是不太清楚,大哥的事情我甚少过问。”来时大哥同他了,万一遇到他人相问,他又答不出来的话,就以一句不太清楚推掉便是了。因为真要论阴谋阳谋,他可能连世族中出色的辈崔璟王栩之流都比不上,更不要王老太爷谢老太爷这种人精了。多多错,不则不错,这就是大哥交待他的话。 王瀚之也未再追问,只是同谢纠交换了一个眼神,笑眯眯的把话题岔开了。 …… 总算把何太平孙思景秦越人和那些世族中人送走了,陈述坐在正堂上揉着眉头重重的舒了一口气:真累啊,比打仗杀人还累。 “二哥。”听到人都走了的陈工跑了出来,不顾身后厮的阻挡,他手里提着一把刀:“谁敢拦着爷,爷就杀了他。” “陈工,你在干什么?”陈述看着陈工直皱眉,“拿几个厮出气算个什么?” “不过是些下等的东西,杀就杀了,怎么了?”陈工拿着手里的刀,脸色恼怒至极,“李临阳那个贱人,这一回就是她搞出来的鬼,我要去杀了她!” “你怎么肯定就是临阳长公主下的手?”陈述一脸倦色的看着他,“不是那个卫家的六丫头?你的一魂一魄丢的蹊跷。” “一个才入钦监的能有多大本事。我被那娃娃吓到是不假,可是这么一个十三岁的丫头能做出这等事来,你信?把我陈工当傻子么?她能未卜先知不成?”陈工不以为意。 未卜先知啊,陈述皱眉,莫名的想到了那个同样年轻的少年人七安先生,未卜先知么?越想越复杂,越想越头疼,陈述甩了甩脑袋:“好了,到底怎么回事,你且同我来。” 陈工冷笑一声:“我问过了,席上青阳那贱人去找薛二姐的麻烦,女人么,争来争去无非就那几样东西,我见得多了,无非是见薛二姐生的倾国倾城,心中不满罢了。正巧碰到了卫家的六丫头,就把气撒在了她的身上,泼了一身酒……” 陈述听完:“所以是青阳泼了那丫头一身酒,又是青阳身边的人带她去换的衣裳,还是青阳同你要把那丫头介绍给你?” “是啊。”陈工气的脸色通红,“这是耍她老子呢,不要以为我不知道青阳那贱人心里的算盘,不过是看崔璟那白脸生的好,吃的飞醋罢了,连他老子都敢利用,真是……” “好了。”陈述冷哼了一声,“若非你如此好美色,青阳就算打那个主意又能如何?不过是看卫家的丫头长的好罢了。” “男人嘛!”陈工笑着朝陈述挤眼,“二哥,你懂得。诶,对了,二哥,我这院子的美人,你看上哪个都可以碰,不要紧的,毕竟是兄弟嘛!” “胡闹!”陈述眼里闪过一丝厌恶,他陈家兄弟三人皆非好色之徒,唯独最的陈工,也不知道怎么会变成了这副样子。 “那丫头生的是不错,你也知道,兴致起了嘛,自然要趁热,谁晓得这丫头做了个丑娃娃放屋里,把我吓的半死,然后我就看到了临阳那个贱人同她那些面首在我面前交好,嘲笑于我,最好我死了算了,你不是李临阳跟李青阳这对贱人还能是谁?”陈工撇嘴,“我虽好色,却又不是傻子。” “临阳长公主同青阳县主一个是你的妻子一个是你的女儿,你一口一个贱人,像话么?”陈述看着陈工,“若被人听了,岂不是对皇室不敬?” “不敬?”陈工不屑地哼了一声,“我还真没把李家的人放在眼里,有大哥在,李明宗贵为子也不敢拿我陈家如何,至于临阳跟青阳,一个模子里出来的德行。” 陈述有些听不下去了:“青阳毕竟是你的女儿。” “她姓李,不姓陈,我还是分得清的,更何况那贱人也没把我当她老子啊!”陈工甩了甩手,“做戏而已,大哥同我的我都懂。” “她们毕竟姓李,这等话万万不可对外人提及。我若是听到风声,第一个饶不了你。”陈述起身,“听到了没有?” 陈工在身边一个侍女的臀部捏了捏笑呵呵的应了下来:“知道了知道了,放心吧二哥。我有分寸的。” “近来收敛点吧,”陈述不满的看着他,“还有让青阳不要再打崔璟的主意了,就算崔家肯放人,我陈家也绝对不会让青阳跟了崔璟。” 正文 第一百五十二章 比拟(月票270+) “青阳怕是不会肯的,她啊,现在对那个崔璟正痴迷的紧呢!”陈工不以为意的摇了摇头,“依我看啊,崔家越是不肯松口,青阳越是来劲,倒不如松口了,也许青阳得了手,就没那么多兴趣了。” 陈述白了他一眼:“现在还是好的,若真得了手,那才叫糟糕了。你以为崔璟是好相与的?” “瞧着弱不禁风,文文弱弱的。”陈工显然没有当回事,“还能如何?” “莫把老虎当成猫。”陈述起身。“我先回去了,记住我的话。” “知道了知道了。”陈工敷衍的回了过去,话间手已伸入了一旁婢女的衣裙中,早有意动,眼下陈述离开,正是求之不得呢! …… “姐姐。” 一睁眼就看到枣糕放大的脸,见她醒来,这才舒了口气:“姐,时辰不早了。” 起身穿衣洗漱,枣糕一眼就看到了她眼底淡淡的青色,不由一愣:“姐,是昨日没睡好么?要不,今儿告假?” 卫瑶卿摇头:“不了。”话间打了个哈欠,昨晚上几乎没怎么睡,大不了去钦监里打瞌睡去。 走进宫门,卫瑶卿的眼皮还是耷拉着,低头打了个哈欠慢悠悠的走着。 “卫六姐。”她打着哈欠回头,对上了一张清秀文雅的脸。 “王七公子。”卫瑶卿回头抬了抬手,打了个招呼,“有什么事么?”罢她看了看周围,“这里是去往北宫钦监阴阳司的地方,翰林院不在这里。” “并非如此,只是昨晚的事叨扰了卫六姐,栩特地来看看。”王栩笑的神态温和,很容易让人生出好感。 卫瑶卿懒洋洋的抬头看他:“来看我是假,是对七安先生有兴趣吧!” 王栩笑了起来:“卫六姐果然是将门虎女,爽快!” “还将门虎女,同琅琊王氏相比,我祖父那算哪门子的将门。”没有想到眼前的卫六姐笑了起来,根本不在意的模样。 王栩愣了一愣,随即笑道:“卫六姐不必妄自菲薄。” “我从不妄自菲薄,事实如此,有什么不能的。”没想到这位卫六姐摇了摇头,根本不在意的模样,“怎么,这又不是屈辱之事,有什么不能的。” 王栩笑了起来,没有话,却继续在她身后跟着。 离钦监越来越近,她停住了脚步:“王七公子,你想知道什么?” “只是对七安先生很有兴趣。”王栩继续跟在她的身后。 她侧身:“我要去当值了,七公子这是要跟我进去么?” “无妨,我今日告了假。”王栩笑眯眯的道。 那位卫六姐却皱眉:“有什么事直吧,你若是想找七安先生,去城西候着吧,他总有去的时候。” “陛下昨日加封柳州文书翰为从五品朝散大夫。”王栩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七安先生指点的文书翰,他赢了。” “所以?”卫瑶卿扬眉,“你要做什么,直。” “我也不知道要做什么,就是想看看这位七安先生。他让我与崔璟栽了一个大跟头,我只是很想见见这位七安先生。”王栩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了,“这等被人摆了一道的感觉真不好。” “那你去寻七安先生啊,找我做什么?”卫瑶卿抿着唇看着他。 “你与七安先生怎么关系不错吧,他是个很出色的少年人是不是?比起崔璟你更喜欢哪一位?”王栩走到她身边悠悠地道。 “当然是七安先生。”卫瑶卿回答的理所当然,这不是废话么?当然更喜欢自己了。 “哈哈哈。”王栩却大笑了起来,眉眼间俱是笑意,看得出心情很是不错。 卫瑶卿挺住了脚步,看了他半晌,突然明了:“你是不是看崔璟倒霉会很高兴。” “是啊,我二人自如此。”或许是受了她这般直白的影响,王栩承认的很快,“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嘛!” “我懂。”卫瑶卿点了点头,“鹬蚌相争嘛!” “胡。”王栩手里的折扇敲了敲她的冠帽,“且不你这用词,我王栩与崔璟难道就只能比作鹬蚌?起码也要虎狮之流吧!” 卫瑶卿笑了起来,因为她自比渔夫啊,不过却未出来,只是笑。 “你这丫头挺有意思的。”王栩敲着折扇,“我会多来找你玩玩的。” “你自便。不过我并非闲人,也是有要事的,你若不嫌无聊就在钦监里呆着好了。”卫瑶卿摊了摊手,准备进去。 “薛大姐三前送了一封信到崔家,收信的是崔璟。”王栩突然开口,“我祖父同怀国公在商议亲事,一个极有可能是我未来妻子的人送了一封信给崔璟,私相授受我心里不舒坦。” “所以你就来找与他有婚约的我,想让他也不舒坦?”卫瑶卿挑眉,“不过估摸着他不会,而且崔家同卫家的婚事能不能成想来你也清楚,找我也是无用。” “我知道。”王栩“唰”一下打开折扇,挡在面前,压低声音道,“不是随意找个得过去的借口好让自己舒坦舒坦嘛!这就同崔璟和我老婆不清不楚,我就去勾搭他老婆一个道理。” “出息!”卫瑶卿摇头,走进了钦监,“那你随意。” “卫监正。” “卫监正。” …… 三三两两的招呼声响起,她径自走到最里面的位子上坐了下来,斗篷往三张桌子拼成的“床”上铺好,然后开始睡觉。 王栩惊讶的看着她的动作。 抬头看向四周,众人见怪不怪的模样,也有不少人趴在桌上打瞌睡。 这就是钦监清水衙门么?果真……呃……舒坦。王栩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随手拿了本书,看了起来。 书本前写着“卫瑶卿”三个字。倒是一手好字,王栩有些惊讶,笔迹瘦劲,转折处有明显的锋芒,倒是从未见过,有意思,王栩暗道。顺手翻开了这本《阴阳十三科总纲》,才翻了几页就觉得不对劲。钦监机会人人桌上都有一本《阴阳十三科总纲》,旁人的或多或少都有翻折过的痕迹,甚至不少人还在上头写了注释心得,但这一本新的好似从来没翻过一样。 看来不是个喜欢看书的孩子啊,王栩着目光转向桌面,桌上很干净,桌上的毛笔似是极少用,崭新的一般,墨也不曾动过整整齐齐的放在一旁,唯一动的比较多的是那一盒印泥。王栩惊讶:她这是不写不算,专来刻印章了? 正文 第一百五十三章 危险 王栩在一旁百无聊赖的翻着书,很快便到正午了,这丫头已经睡了一个上午了。 看人都走的差不多了,王栩推了推她:“丫头,吃饭了。” 她起身看了他一眼,王栩笑眯眯的跟在她的身后,两人往御膳房的方向去了。 “诶,这死丫头。”坐在窗边的黄石先生激动的伸手指向一同向御膳房方向离开的两人,“我今还特意给她留饭,她倒好,看到个王栩,居然同他一道去御膳房了,太过分了。” “不然呢?不去御膳房来我们这里?王栩心思深沉,引过来是个麻烦。”裴宗之吃着饭,“我若是你,就趁着王栩在,她不方便过来多吃点。” 黄石先生沉默了片刻:“好像也有道理。”关上窗回屋里坐了下来,挤了挤眼,“你知道昨晚上发生了什么事么?” “孙公回京了。”裴宗之想了想道。 “还有呢?”黄石先生接着问道。 裴宗之放下手里的筷子看着他:“你是想临阳长公主驸马陈工丢了一魂一魄招魂的事情?” “对对对。”黄石先生兴奋的连连点头,“就是要这件事情的,看到秦越人没有,有没有发现他脸色很难看?” 裴宗之拿起筷子吃饭,不理他。 黄石先生却自顾自的了下去:“他那渡厄十八针吃了好一通教训,谢家那个任了长安县令的辈险些出了事,秦越人出了点岔子,挨了谢家人好几通踹呢!” “要我啊,这教训该挨,符医不救人,老琢磨些有的没的,不出事才怪。”黄石先生摆了摆手,声音里俱是鄙夷,“这教训挨的好。” “我方才出恭的时候特意经过钦监瞅了瞅,那丫头还在睡觉呢,估摸着昨晚上的事有她掺和了一份。”黄石先生边边道,“难怪把王栩引过来了。真麻烦,诶,你在干什么呢?” 不知什么时候放下筷子的裴宗之将一旁明宗帝送来的卷轴打开了,黄石先生的脑袋凑了过来,看到卷轴上所画之时愣了一愣:“这是?” “高句丽上贡了十位美人,这是美人画像。陛下问我这些美人如何处理。”裴宗之看着美人画像看得很认真。 “怎么处理?当然是留下来了呗。”黄石先生摆了摆手,“又不是傻子,难道还准备送人?” “陛下不是你,日理万机,又早见惯了后宫佳丽,便是高句丽的美人,陛下也不会太过关注。”裴宗之道。 黄石先生却恼怒了起来:“你什么话,的好似我是那等贪色之人一般。别忘了我洁身自好,到现在还不曾沾染风月之事。” “哦,我明白了。”裴宗之抬头看了他一眼,“不必的如此脱俗,我懂得。” 黄石先生动了动唇,不知为什么,总觉得有些没面子,干咳了一声岔开了话题:“那陛下是准备把这群美人送人了?准备送给谁?要我,旁人我不知道,那个陈工定会要的。” “陈工啊,再议吧!”裴宗之话间已经看完了画卷,将画卷收起放到一旁。手里几个铜板抛在桌子上转了许久。 黄石先生瞥了他一眼:“你又准备用六爻之术安排他们当值啦!” 裴宗之低头做事,黄石先生也不以为意,左右他做事的时候是从来不理人的。看向窗外,那里卫六那丫头似是吃完了同王栩回钦监了,正巧路过窗前,一个眨眼已经走进了钦监里,黄石先生左看看,右看看,偷偷出了门。 王栩在一旁笑着翻着那本崭新的《阴阳十三科总纲》看她坐在那里似是等人。等了片刻,便看到钦监拳脚功夫最厉害的监正肖监正进来了。 “来了啊!”肖监正一进门就朝着这边过来了,看到他连忙打了招呼:“王七公子。” “肖监正,你我同级,不必客气。”王栩伸手把肖监正虚扶了一把,肖监正也未再多什么,只是看向卫瑶卿:“怎么样,今日还要继续么?” “要的。”卫瑶卿站了起来,跟着肖监正出了门,走到钦监旁的一排木人桩处。 王栩惊讶的看着那二人开始对着木人桩打了起来,不由脱口而出:“你们在做什么?” “肖监正在教我打拳。”卫瑶卿道,她现在的体质虽然适合练武,但到底练的太少了,便央了肖监正教她八十二路铁飞拳,也没想要把这一套拳打的如何,外家功夫练体,内家功夫练技,卫瑶卿的身体到底不比自幼闯荡走南闯北的明珠儿的体质那般好,所以她便开始跟着肖监正打拳。 王栩在一旁看得一愣一愣的,那一大一打了一时辰的拳又笑呵呵的回了钦监。直到此时,才有人过来交气象演算,那丫头从身边的印章袋里取了两枚印章出来,沾了印泥刻了章,这才百无聊赖的开始玩手指头。 王栩看了看,也快到下值的时候了,不由惊道:“你每当值就做这些?” “是啊。”卫瑶卿点了点头,“不然呢?” 王栩头一回觉得脸上的笑容有点干巴巴的:睡觉吃饭打拳完了刻印章,难怪这清水衙门她过得如此开心了,若他非琅琊王氏子弟,没什么大志向,倒是也乐意来钦监里当值的。 “时辰到了。”卫瑶卿起身:“王七公子,我要回去了。你乐意明来或者不来都行,总之我每日就做这些事情。” 王栩眉头轻挑,没有话。就这样么?这丫头若非她身后的七安先生,当真不会有太多人去关注这么一个丫头。但是没有如果,她的背后,站着那个七安先生,如此出色的人物,足以引来众人的注意。 踟蹰的时间,钦监人已走的差不多了,他也出了门准备离开,一抬眼看到面前的黄石先生和杨公,连忙走上前去:“黄石先生,杨公。” 杨公身边还跟了个长相清秀的童子。 “是王家的七郎,此一届的榜眼,眼下在翰林院编书呢!”黄石先生笑着向杨筠松介绍道。 杨筠松闻言连连点头:“王家的孩子果然是有出息的。” “是啊……”黄石先生笑着道,眼角余光一撇,脸色却瞬间大变,只来得及喊了一声,“危险!” 正文 第一百五十四章 看客(月票300+) 一旁的兵器架重重的压了过来,黄石先生只来得及喊了一声“危险”,一旁的童避之不及,眼看就要被压个正着,有人影闪过。 一切只在转眼之间。 杨筠松抱着童站在一旁。 那打着厚厚石膏的腿就这样站在地上,讽刺至极。 黄石先生脸色大变,抬眼在一旁的王栩眼里看到了一丝震惊,不远处似乎有人影闪过:“有人。”他来不及细,除了他几人已经看不到其他人了。 童脸色白的惊人,杨筠松也好不到哪里去,只默默地走回推椅上苦笑了一声:“先走了。”童在后头默默地帮忙推着推椅离去。 “栩还有事,先走了。黄石先生,告辞。”王栩抬了抬手,转身离开,脸上方才的震惊已尽数敛下:原来,杨公的腿根本没有伤的那般厉害,已经好了,但杨公却迟迟未曾上报。而且他王栩敢肯定,当时看到此等情景的绝对不止他与黄石先生两人,这往大了是欺君之罪啊!看来,回去要同祖父上一了。 …… “裴宗之!裴宗之!”震惊过后的黄石先生冲进屋内,对着提着一袋干果蜜饯回头看他的裴宗之叫道,“你知道么?杨公他……” 裴宗之看着他,目光平静。 被这般注视了片刻,黄石先生陡然冷静下来,压低声音道:“杨公的腿早就好了。”也就是杨公早就能够开始帮助陛下点风水,看皇陵了,但却不知为何,迟迟不报,这一个不准,就是欺君之罪啊! 这话一出,就连裴宗之都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黄石先生有些得意:“怎么样,你都不知道吧,杨公藏的倒是好。” “有没有别人看到?”裴宗之没有理会他的得意,只是问道。 黄石先生脸色一僵,面上的笑容立刻消失的无影无踪:“除了我跟王栩之外,定然还有人看到了,但他跑的太快,你又不在场,我怎么可能抓得住他。” 裴宗之起身:“我去看一趟杨公。” “啊?”黄石先生被仍在了这里还在发愣,不过转眼的功夫便看到裴宗之回来了,“走吧!” “你看完杨公了?” “是啊!” “那么快?” “送药而已嘛!” 两人话间已经远去了。 …… 巨痛过后,杨公拿下口中含着的白布,擦了擦满头的冷汗,双手发抖地将药洒在伤口处。 童在一旁帮着换纱布。 看童低着脑袋,一声不吭,杨公皱眉:“你这子,别哭啊,闹心!” “是……是。”一贯似个大人一般的童却声音发颤的应了下来,随即呜咽声起。 杨筠松苦笑:“好了,我知道你是个乖孩子,别哭啊!” “杨公,我……我是不是很没用?” “怎么会?”杨公脸色苍白的看着他,“你这子听话的紧……” “如果活下来的不是我,是姐姐,她一定会做的比我好,比我出息,会让那些害了我们的人一个都不放过,不会连累杨公吃这样的苦头。为什么活下来的是我……” “你这子。”杨公拍着发出呜咽声,犹如挣扎兽一般的孩子叹了一口气,这等年纪就背负了这么多,“你们家的孩子都是好孩子,你祖父若是还在世,定会很欣慰的。” “你姐姐明珠灼华,太过耀眼,逃不掉的。你只有好好活着,才能想以后的事情。”杨公看着眼前这个早慧的孩子,感慨苦笑,“昌明,你若是还活着,定会很欣慰吧,晚辈一个个都如此出色,只是可惜,生不逢时啊!” 是啊,生不逢时罢了!原本应当是大楚最顶尖的世族中最优秀的孩子,眼下却要东躲西藏,寄身老夫身边,做一个的童子。 …… 入夜的长安城一片繁华。 街坊酒肆林立,又一杯清酒下肚,黄石先生带着些微的醉意看着眼前这个用温酒炉烤甜果的人,他面前那杯酒连动都不曾动过,一旁堆了一堆吃剩的果核。 “我邀你来是吃酒的,你在干什么?”黄石先生皱着眉连连摇头,“简直暴殄物,你看看周围,长安市上酒家眠才是来吃酒的酒客应该做的,你在这里滴酒不沾,太无趣了。” 裴宗之看向窗外,手里提着酒杯,却并未喝下,宫灯掠影,行人三两成群,他神色不惊,长安城的倒影缩在瞳孔之中。 抬头,今晚月大如斗,长安街上车水马龙,繁华喧嚣,昏黄宫灯的光影在眼前交错,总有一些人,在嬉笑的人群中,拉开刀光剑影的序幕。 杀人,从来不需月黑风高。繁华喧嚣中,更利于躲避。 他站了起来,他不是杀人者,也不是救人者,但他知道今晚可能会有一场暗杀,他不想错过。所以今夜,他是看客。 他不能饮酒,身上不能有别的气味。 喝的半醉的黄石先生提着笔摇摇晃晃的在酒肆那道书满了诗句题字的诗墙前,一手提着酒壶,一手提笔与众人作乐哄笑。这间名为“酒墨居”的酒肆是长安城中文人墨客最喜欢光顾的酒肆,多的是人和衣而睡,整夜不醒。 见裴宗之站了起来,黄石先生问:“你干嘛,去哪里啊?” “出恭。”声音清冷,在一众醉酒客中格格不入。 “又出恭啊,你听我一声劝吧,去固和堂找那个老大夫看看,那老大夫最会调理肠胃的毛病了,去过的都好……”黄石先生摇摇晃晃的看着裴宗之转身离去。 两声不的响声,眼前红布倾泻而下,花飞满,女子的香气扑鼻而来。 “奴家是金陵会仙阁的王会仙,名花阁以后就由我王会仙接手了,姑娘们出来啦!”风尘滚打多年的老鸨一声笑,莺莺燕燕的声音响起,眼前顿时大亮,红尘娇娘的媚色倾泻了一地,满目的花容月貌,男子在其中微微侧身,即便满目的花容月貌似乎也一瞬间转成黑白,手中的酒杯被扔回了桌上,不见半点响动,而后人便不见了踪影。 一切只在刹那之间,暗影处看不清那灰白的长发,黄石先生惊觉他其实还很年轻。此等容貌,举杯望月,黄石先生诗性大起。 “宗之潇洒美少年,举觞白眼望青,皎如玉树临风前……” “好!”醉倒在酒肆中的文人墨客大声叫好,“何时斗酒诗百篇,不如坐忘酒中仙。” …… 正文 第一百五十五章 升平 朱雀街头,黄道最繁华的地段,有一座升平楼,寓意四海升平。升平楼背靠宗亲,同一般的酒楼不同,升平楼中是一条湖,三座分隔的苑落建于湖上,进出来往需坐船而行,最多只能招待三客,心思巧夺工,里头的吃食自也是长安酒楼第一贵。三座分隔的苑落,分称“曲苑”、“书苑”、“乐苑”三院,彼此分隔。 今日的升平楼中曲苑、书苑、乐苑三苑皆是满客。往来的客人行舟入苑,遥遥望去,三苑俱是灯火通明却又分隔而立。 面涂脸谱的戏子乘舟而入曲苑,今日在曲苑吃饭的是琅琊王氏的族人,据当朝一品公司徒王瀚之就在里头,王老太爷爱听戏,今儿请了长安的有名的戏班德云班来助兴。 今日的升平楼热闹非常,来往宾客络绎不绝,载着宾客前往“曲苑”、“书苑”和“乐苑”三座乌篷船上坐满了人。 “春花呢?”升平楼的管事在旁喊道,但因着眼花满的声音吵闹喧嚣中,没有几人听的清他在什么,管事无奈,只得拉长了嗓子继续喊了一声:“春花呢?” “不知道啊。”一旁的厮听清楚之后也是一愣,三座乌篷船上坐满了人,两条都已经摇了出去,唯其中一条之上摇船的不见了踪影。 管事被这一句“不知道”气了个够呛,骂道:“还不快去找!” 正话间,一个梳着两条辫子的穿着短衫的丫头疾步匆匆走了过来,一开口声音脆生生的:“我来了我来了,方才去了趟茅房,这就走。” “那还不快走!”管事骂道,现在事情多,也来不及多骂她,匆匆了一句,便到前头去接人了。 “原来是个船娘。”坐在船上少年人们看了她一眼,没有多好看,却也清清秀秀的模样,开始摇船。 乌篷船很,不比大画舫那样平稳,摇摇晃晃的模样,船上的少年人正襟危坐,长安地处关中,并不如江南水乡那般水路通达,船上的少年人有一半以上并不会水,这般近距离的在水面上晃着,新奇却又紧张。 那个叫春花的船娘摇着船笑眯眯的扯开嗓子呼了两嗓子,引得船上的几个少年人皆朝着这边望来。如今琅琊王氏的族长当朝一品公司徒王瀚之喜好听戏,琅琊王氏家大业大,嫡支旁支数不胜数,子弟繁多,前朝《世新语》中有言,前往琅琊王氏一行,触目所及,皆琳琅美玉,足可见王氏子弟的容貌。为令王瀚之高看一眼,族中不少子弟都会唱上两句戏。这船娘这两句,虽不如名家唱腔那般好听,却也别有一番风味。 到底不是世族的娇羞姐,只是个摇船的船娘,眼下载着一船如琳琅美玉般的少年人,船娘笑眯眯的边看边摇船,这般大方直白的打量,终于有人出声了:“这船娘,你打量我等作甚?” 船娘一笑,声音脆生生的:“郎君们生的好看,如玲琅美玉,便多看两眼,这等机会可不多见。” 这世道凭什么男子看美丽女子就可以,女子难道就不能看好看的郎君了?她看看又能如何?还藏着掖着不成。 这般直白的回答,她是调戏吧,这船娘眉眼含笑,也无任何不妥,似乎还当真只是在看着他们,不少脸皮薄的红了脸,心中却又生出几分新奇感,这般直白的夸赞还真是从未有过呢。 “你叫什么名字?”王栩把玩着手里的折扇看着船娘。 船娘一笑,一口白牙:“春花。” “俗。”有王氏子弟摇了摇头,“这名字太俗。” 王栩却笑道:“大俗即大雅,也没什么不可。” 是啊,也没什么不可。 乌篷船离曲苑越近,船上也愈亮,船娘的容貌在一众王氏子弟中更显的平淡无奇,不过笑眯眯的样子却也有几分灵动。这只是个普通的船娘罢了。 乌篷船靠岸,王氏子弟下船,摇摇晃晃的船,每个人都走的心翼翼。船娘在一旁靠着船桨笑望着,待人都下了船,这才摆了摆手:“美玉郎君们今日定尽心而归!” 似是一句再普通不过的吉利话,船娘调转了船头,走了,心里还有几分感慨,这一船倒是摇的值,看了不少俊秀儿郎呢!边着边摸了摸脸,回头笑望了一眼曲苑的方向:今夜王老太爷在曲苑会客,真是巧啊! 她,不是船娘,她是卫瑶卿。 今夜来此,为人血馒头而。,前次恰巧看到了刽子手在交易人血馒头,沾了人血的馒头到底要做什么?她不知道。但她直觉此事非同可,她卫瑶卿相信直觉。那一日她追踪的朱砂印并未打在人的身上,而是打在了人血馒头上,那枚朱砂印就在附近,在这三座湖上的孤苑中。 乌篷船微微摇晃,船娘一开口,标准的吴地方言,唱了两声调,笑眯眯的摇着乌篷船。曲苑、书苑、乐苑彼此分隔,互相独立分隔而立,宛如湖中三座孤岛,不相往来。 乌篷船靠岸,很快就坐满了人。 “去哪一苑?”船娘将辫子甩到了脑后,笑问。 “书苑。”回答的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人,一双凤眼微挑,素白长衫,青玉长簪绾着乌发,与一般少年郎君不同的是,耳垂上带了两颗青玉宝石。这少年郎长的真好啊,她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皮肤那般好,比起许多女子都不差呢! “你看着我家公子作甚?”少年人身边的俏丫头出声了,眉头直皱。 “郎君生的好看呢!”船娘笑吟吟的道,“方才去曲苑的琅琊王氏的郎君也好看呢,这等机会可不多见,自是要多看看的。” “你……”即便灯光昏暗,也能看到俏丫头脸色红了起来,“呸”了一口,“不知羞。” 摇船的船娘本就是三教九流的人物,脸皮早已磨厚了,笑眯眯的也不生气,只继续看着那个十七八岁的公子。 那公子似是也被看的不好意思了,干咳了两声,船娘笑了起来,打了个呼哨:“郎君生的真好看呢。” 这话一出,看得那俏丫鬟直瞪眼,又气又急,她……她这是在调戏公子! “嗯。”那公子应了一声,低着头似是不以为意的样子,可脸上突然生出的潮红昭示着他的心绪:到底紧张了,这么直白的看儿郎的姑娘还当真是少见。 正文 第一百五十六章 暗杀 烟花围绕升平楼炸开,耳畔到处是烟花炸开的声音,乌篷船缓缓地摇着,渐渐靠岸了,今日包下书苑的人露出了庐山真面目——当朝左相程厉盛。 乌篷船靠岸,比起先前王家少年郎们的紧张与心翼翼,这一船之人却丝毫不见半点心翼翼,一步跨出,稳稳地上了岸,就连那个红着脸的俏丫鬟一步一行也扎扎实实的,只是还特意回头瞪了她一眼:“走走走,别看我家公子!” 卫瑶卿笑了笑,看了一眼那将一把镶着美玉的青色长剑环抱在胸前的少年公子,摇船回去了。 一船的练家子,连一个丫鬟也会武,程厉盛见那么多习武之人作甚?而里头武艺最高的不是那两个头发半白的老者,也不是那几个三四十岁高手模样的中年人,更不是那个同自己吃味的俏丫鬟,而是那个看起来脸皮很薄,打扮的骚包却好看少年公子,那是个内家功夫的高手。这是一群江湖中人吧!卫瑶卿看了一眼书苑的方向摇着船近岸,今夜的客人都已经接的差不多了,最后一船的客人由一旁的艄公带走了,而且还是一船的熟人——有大师李修缘,师孙思景、廖易,师尹子奇、秦越人、柳镜海等人都在其中。这是阴阳司的人,去往的方向是乐苑。 原来这就是今晚升平楼里的三苑客人啊!卫瑶卿回头笑了起来,盘着辫子,坐在乌篷船上,帮着运送菜品酒食。 …… 三苑尽是满客,升平楼四周烟花不断,今晚要放一晚上的烟花。升平楼中的管事在指挥着下头的二们帮忙放着莲花灯。一个一个的莲花灯被放入湖中,摇着乌篷船的艄公船娘在帮忙让莲花灯四散开来。 莲花灯光影迷蒙氤氲,同升平楼周围炸开的烟花夹杂在一起,更显繁华喧嚣,让人生出热闹繁华之感。 管事在扯着嗓子喊道:“烟花补足了,王老太爷了,要放一晚上的烟花!” 烟花响声太大,管事不得已只能拉长着嗓子喊着。 “莲花灯也补足了,程相爷了要放的满一些,不要稀稀疏疏的!” “我升平楼是长安第一楼,你们动作快点,可不能砸了这招牌!” “乐苑要的东西都备足了送过去!” …… 管事扯着嗓子喊了半,已是口舌生烟,实在有些撑不住了:“你们在这里忙着,别偷懒,我回去喝点茶就来。” 湖边敢着放莲花灯的二们连声应是。 船娘艄公在莲花灯的氤氲光影里摇曳,时而不见了踪影,时而又突然出现,宛如一条滑手的鲤鱼在湖里穿行。 他飞檐走壁立于高树之上,整个人与错落的暗影完美融合,今夜,一些事情就能在他这里被证实了。 台上敲鼓唱戏的戏子演到精彩处,王老太爷鼓掌连声叫好,他一鼓掌,仿佛解了禁一般,王氏子弟纷纷鼓掌。 台上的丑角躺在戏台上,他的戏已经落幕了。 “下一场。”王老太爷看得津津有味,王氏的子弟无人离开,陪着王瀚之看戏。 随着武生一连串的跟斗登场,下一场戏拉开了帷幕。 丑角走下台去了一边的茅房。 裴宗之看了片刻,在莲花灯氤氲迷蒙的光线中,接着几个莲花灯的借力,不动声色的落在了“乐苑”之上,今日乐苑上的是阴阳司的人,为数年没有回京的药王孙思景接风洗尘。 谈笑风声中,阴阳司的师李淳鱼起身,走到外头,来回走动着,似乎有些心烦意燥。 前头端着茶水,带着帽子的二自远及近而来,李淳鱼心中有事,背对着二想事情,两人错身而过,李淳鱼的脑袋微微抬了抬,似是普通的活动了一下筋骨,二一个转眼便不见了踪影。 扁问从里头走了出来,走到李淳鱼的身边:“详吧!” 李淳鱼抬着的脖子慢慢垂了下来,而后缓缓的向前倒去。 他死了。 喧嚣迅速点燃开来,裴宗之转身离开。几个起落,离开了乐苑。 摇船的船娘声音脆生生的传来:“呀,有风,几盏灯灭了呢,可有火?” 艄公将里头的燧石扔到了她的船上,船娘在湖里穿行,帮着重新点上了熄灭的莲花灯。船桨带起的水花交错开来,湖面一阵晃动,似是一条大鱼跃入湖中,转眼不见了踪影,莲花灯影交错,远远望去,湖面如梦似幻。 裴宗之重新回到曲苑灯火通明的暗影中站定:一场暗杀,足以证明他的一些猜测了。 今日杨公的腿并未受伤,看到的除却王栩和黄石先生之外还有一人。王栩是最后离开钦监的,那时钦监人已经落锁走光了,而阴阳司的人除他之外也走光了,除了忘了取腰牌而中途折返的李淳鱼。这一点,只消问一问巡逻的侍卫就足以猜到是谁。他能查到看到那一幕的是李淳鱼,王栩也同样能查到。 脸谱下的戏子身份多端,插科打诨的丑角却是杀人于无形的高手,瞬间取走他人的性命。同样的戏子,相似的方式。所以上一回的事,不再仅仅是猜测了,刺杀陈善是琅琊王氏的手笔,他敢肯定。 琅琊王氏,是在帮杨筠松遮掩么? …… 乐苑之上,灯火通明,众人早没了吃饭的兴致。 摇着船送菜来的船娘脆生生的喊了一声:“噫,菜来咯!” 留在乐苑上帮忙端茶送水的二满头大汗,看到送菜来的船娘当真是喝走也不是,喊她留下也不是。这饭还吃不吃了? “这菜……”看着众人围成一圈,那船娘还未上岸,只喊那二,“快来接呀!” 二满头大汗的回头:“不吃了不吃了,送走送走!” 船娘愣了一愣,还未反应过来,便有人喊了一句“且慢!” 出声的是阴阳司的大师李修缘,船娘丫头似是愣了一愣,却也在众人的催促中上了岸。 才走了几步,李修缘便道:“你下去吧!” 船娘连忙应声,一脸不解的模样,却还是将菜留在了乐苑,重新摇船离开了。 “怎么放这个船娘离开了?”尹子奇看得一愣一愣的。 李修缘道:“杀人的不是她。” 正文 第一百五十七章 两界 “她的鞋底很干净,乌篷船上没有半点湿处,你看李淳鱼死的地方,这里的湿泥地,经过的脚上都沾着湿泥,你我现在的脚底都沾了湿泥,所以不是她。非但杀人的不是她,凶手也不曾坐她的船离开过,不用在这个船娘的身上浪费时间了。”李修缘道,“看看李淳鱼是怎么死的。” “看起来似乎没有任何的外伤。”扁问同秦越人早已低头检查了一遍,“不没有外伤了,连擦伤都没有一点。” “难道是中毒?”尹子奇道,惊异不已。 “不知道,不过查查就知道了。”秦越人着从自己的怀中取出一包金针,正要动手却被人叫住了。 “秦越人,且慢。” 是李修缘开口了。 秦越人动作一滞,不解的看着他:“大师,怎么了?” “那个船娘不是杀人的人,但不代表旁人没有可能。可能是外人,也有可能是我们这些人。”李修缘道。 秦越人目露不满:“我与李淳鱼无冤无仇,怎会杀他?” “杀人不一定需要理由,我只知道每个人都有可能是杀人的人。”李修缘脸上的神色未变。 “那你准备怎么样?”这次出声的是师廖易,他冷笑了一声,“准备把我们都抓起来么?” 李修缘起身:“今日能查多少是多少,查到凶手便让李淳鱼死个明白,查不到就算了。过了今日,我阴阳司还当齐心协力为陛下办事。” 这话一出,周围便是一静。既然有了这个时限,不少人便松了一口气,方才,他们当真是怕李修缘出不查出原因不罢休的话来,句难听的,人死都死了,还能如何?若长久纠结于此事,那才叫真的累。而且拖的越久越累。 “那首先要看李淳鱼是怎么死的。”秦越人并未收起手里的金针,“没有外伤,我唯一想到的便是中毒,到底是不是中毒,扎一针就知道了。” 李修缘抬眼:“孙公怎么看?” 这里论符医,资格最老的就是师药王孙思景了。孙思景笑了起来,蹲下身,将李淳鱼的尸体翻了过来,众人却见李淳鱼脖颈处并无一点外伤。 孙思景伸手摸了摸,脸色微变。而后伸手一掐一挤,众人却见一根银针从李淳鱼的后颈皮下慢慢被抽了出来,寸许来长,当抽出银针的那一刹那,李淳鱼的血从针孔中渗了出来,这就是他身上唯一的伤口。 “李淳鱼就是这么死的。”孙思景手里寸许来长的银针出现在众人眼前。 …… “相爷。”有人在外敲了敲门,听到里头程厉盛的应声,才走了进去,关上房门,走到程厉盛身边低身了几句。 程厉盛眉一挑,对上席间众人的目光,也并未瞒着:“阴阳司的人在乐苑为孙公接风洗尘,师李淳鱼死了。” 席间众人脸色各异。 “看来李修缘要查上一查了,”程厉盛道,随即看向那素衫青簪的少年人,“东浅公子,要不要先走?” 素衫青簪的少年人摇头一笑,神色腼腆羞涩,人畜无害的模样:“不必了。” 俏丽的丫鬟行至窗边眺望湖面,莲花灯几乎铺满了整座湖面,摇摇曳曳如梦似幻。 “公子,差不多了。”俏丫鬟走到素衫青簪的少年人身边。 那被程厉胜称作东浅公子的少年人笑了笑,走到一旁将书苑内布置装饰用的铜镜取了下来,接过丫鬟递来的朱砂笔,心翼翼的绘了三张符文,贴在铜镜之上,右手食指中指并拢,双唇动了动,程厉胜挑眉,一圈极宽的水纹自书苑扩散开来,水面愈发迷蒙。 水面之上好似蒙上了一层水汽。 “这是……”程厉胜惊讶的看着眼前这一切。 俏丽的丫鬟轻哼了一声:“这是阴阳十三科的通阴阳。通阴阳即反转阴阳通鬼神,哎呀,同你那么多你也不懂。总之,能与鬼神交流,让鬼神上身,还能布置出同现在这个地方相同的另一个地界。因为阴界同阳界是一个反向的对立面,这样吧,就像镜子一样,不同的是公子布置出的阴阳界只有公子才能随意进出,误闯进入的,进去了也未必能出的来。我家公子的通阴阳手段,可以布置出半个长安城呢,你……” “哎呀,好大的鱼啊!”外头拉莲花灯的船娘在莲花灯里穿行,手里抓了一条鱼在笑嘻嘻的嚷着,俏丫鬟柳眉倒竖的看向窗外将莲花灯打乱开来的船娘怒道,“切,乡下妞,生的那么黑,真难看,嗓门还那么大,还盯着公子看,真不要脸。” 席中两个头发半白的老者笑了起来:“莺莺姑娘是吃味了吧!” “才没有呢!”俏丫鬟气的直跺脚,脸上却迅速染上了一层潮红,眼睛却向那羞涩而笑的公子看去。 水面之上一阵迷蒙,卫瑶卿笑眯眯的摇着船桨,被人踩灭的莲花灯重新点燃,混入数不清的莲花灯中,打散开来。她不过是为人血馒头而来,却恰好看到了一场好戏,一场王家唱的好戏。暗杀的高手,这样的高手,恐怕琅琊王氏还有不少。 迷蒙中,一阵轻微的入水声,是曲苑的方向,人已经上岸了吧!真有趣啊!她眼疾手快的抓起一条入水的鲤鱼,随即又放入湖中,自身下的乌篷船开始,水纹迅速开来。程厉胜请的可不仅仅是江湖高手呢,好厉害的通阴阳手段,不过她可不喜欢当其中的棋子。 …… 李淳鱼的死因是一根长针,一击毙命,这等手段,李修缘闭了闭眼:“这是一个暗杀的高手,可能是我们这些人杀的,也有可能是外人却已逃脱了。” “好漂亮的烟花莲灯啊!”阴阳司最擅长炼丹的师柳离靠在廊柱上望了出去,“烟花吵闹,莲灯晃眼,倒是杀人的好时机,包下曲苑跟书苑的人这一手烟花一手莲灯的倒是有意思。” “这简单,查就是了。”柳离的同胞兄长柳镜海笑了起来,“还有,李淳鱼出事之时,我等都在屋内,要瞒过众人的耳目杀人,恐怕有些难度,我们之中谁也做不到,但是有一个人例外。扁问,李淳鱼是当真找你有事还是贼喊捉贼,现在已经死无对证了。” 正文 第一百五十八章 嫌疑 “你在怀疑我?”扁问沉下脸来,“我作何要杀他?” “不知道。”柳镜海摊了摊手,“但我知道包下曲苑的是司徒王老太爷,包下书苑的是程相爷。” 柳离靠着廊柱,双手抱臂,似笑非笑的看着扁问,接过了话头:“而你,是程相的人。为何今日程相设宴没有叫上你?” “我怎么会知道。”扁问一甩袖子,“相爷只是提点我罢了,并无其他。” “不足以服众。”柳镜海笑了笑,撇过头去。 扁问看向众人,忽地冷笑了起来:“大家既怀疑我,我便直了,李淳鱼找我之前,问了我一句很奇怪的话。” “什么话?”李修缘抬眼看来。 “他问我觉得杨公的腿伤如何了?”扁问冷笑了一声,“在下与杨公没什么过节……” “没过节?不见得吧!”柳离挑眉看他,“杨公的腿是归德营的赵孟夫所伤,也间接影响到了程相与乔相的势力,你没过节?” 扁问愣了一愣,转过头去:“我不知晓,但事实究竟如何,明日去看一看杨公的伤就知道了。” “杨公的事另,眼下是找出是谁杀了李淳鱼。”李修缘道,“去拜访一下曲苑跟书苑吧!” …… “好!”王老太爷看到兴起,鼓掌叫好,伸手抓了一旁盘中的金花生撒向看台,“赏!” 台上的戏子们纷纷低下身抢了起来。 “老太爷。”这时候,有人过来了,低下身,“李修缘带人过来了。” “嗯?”王老太爷惊讶的挑眉,“谁?” “李修缘。” 王老太爷边鼓掌边点头:“带过来吧!” 曲苑之内热闹至极,李修缘等人走了过来,王老太爷适才扔出了一把金花生,笑呵呵的转头:“大师,来我曲苑看戏啊,坐吧坐吧!” “王司徒。”除了李修缘这个大师官职与王老太爷同级,其余的都纷纷向王老太爷见礼,王老太爷一挥手,“诶,不用这么客气,见礼就免了,来人,给师们上座。” 有人脸色微僵,王老太爷的身份自然是受得他们一礼的,可这些王家辈却是需要向他们行礼的,眼下辈还未行礼,王老太爷这般大手一挥免了礼,脸色骤然变的难看了起来。 好在李修缘直接开口了:“王司徒,我阴阳司师李淳鱼被人暗杀了,我们是为此事而来的。” “嗯?”王老太爷大抵到底年纪大了,耳力不大好,周围烟花声音又响,还特意拔高了声音又问,“你什么?” 李修缘不得已,只得再次拔高了声音:“王司徒,我阴阳司的师李淳鱼被人暗杀了,我们是为此事而来的。” “哦,李淳鱼啊!”王老太爷皱眉思索了片刻,而后道,“不认识。”话间手中一把金花生再次撒向戏台,台上的戏子纷纷道谢,声音烦躁吵闹。 “是我阴阳司的师,人就是方才死的,我等今日包下了乐苑为杨公接风洗尘,他被人暗杀了,杀人的应当是个高手。” 王老太爷没话,不代表王家旁人不话了,一位王家的老爷不满的出声:“曲、书、乐三苑分隔而立,乐苑死了人,怎么到我曲苑来了?不要贼喊捉贼,多半是你阴阳司自己的人动的手脚。我记得你们阴阳司的人个个都会点拳脚功夫吧,不像我们只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 “是啊,大师。今日父亲兴头好来看戏,你们要来看戏,我王家欢迎。不是的话,就莫要怪我王家不给面子了。”另一位王家老爷又道。 …… 吵闹纷纷,王老太爷看着台上的戏看得高兴,时不时的扔出几把金花生,也未在意这边的状况。 直到李修缘再次拔高了声音:“王老太爷,我就叨扰一会儿,查一查,可以么?” 看戏的王老太爷回头,笑着点了点头:“可以,随便查吧!” 无怪乎人常阎王好送,鬼难缠,还是王老太爷讲理。扁问轻舒了一口气,不等李修缘话,连忙追加了一句,“那话先在前头,若是查到了谁,还请王老太爷放人,让他跟我们走一趟。” “放人?”那个满面沟壑的老人笑眯眯的回头,“不行。” 什么?李修缘等人脸色微变。 “要查可以查,人我一个都不放。”王老太爷话间还在鼓掌大声叫好。 “王老太爷。”李修缘脸色沉了下来,正要话。 王老太爷却突然转头看他:“我王瀚之可不是崔远道那个崔菩萨,动我王家的人,你就不要想了。” “是啊。”坐在王老太爷身边的一个辈突然笑望了过来,“大师,你该庆幸今日在曲苑的是祖父不是谢老太爷,祖父脾气比不上崔司空却还是要远胜于谢老太爷的,若是换了谢老太爷在这里,恐怕是要将你们这群人都打出去的。” 话的是议郎王栩,此一届的榜眼。 比起旁人的激动,李修缘反而镇定了下来:“王老太爷坚持我也无法,只是来日若有人起来,恐怕老太爷面子上过不去。” “不碍事。”即便烟花吵闹,王老太爷也听清楚了,笑眯眯的转过头来,“我琅琊王氏子弟不惧人言。” 话不投机半步多。 “那告辞了。”李修缘抬手,转身走了出去。 他既一走,即便有阴阳司的人不愿意,却也不得已跟了出来。 招手喊在湖里放莲花灯的船娘过来接人,上了船之后,李修缘道:“去书苑。” “诶。”船娘脆生生的应了一声,摇着乌篷船向书苑的方向划去。 “王家不查了么?”坐到船上,扁问就忍不住出声了,“大师,我等就这样放弃了?” “王家可以让我们随便查,人一个都不能带走。我阴阳司也可以认定谁是杀人的那个,不需要理由。”李修缘道,“更何况,王家有嫌疑,我阴阳司的人却是嫌疑更大。” 一旁靠边坐着的柳离斜倚在船头:“扁问,你的嫌疑比王家更大,还是去程相那里拜访一二吧!” 正文 第一百五十九章 东浅 今日包下书苑的是左相程厉盛,阴阳司的人一个个离开了乌篷船,李修缘走了两步却突然回头:“那船娘!” 卫瑶卿心里一紧,还好早有准备,身上备了安魂之物,否则,当真是要吃不住的,眼下他突然出声,却也不得已抬头,心里却打定了主意,若是李修缘怀疑她,那她就去曲苑上避一避,琅琊王氏家大业大,倒是敢跟李修缘叫板。 “这烟花是谁让放的?这莲花灯又是谁让放的?”李修缘问道。 卫瑶卿愣了一愣:“曲苑的让放的烟花,书苑的让放的莲灯。” 李修缘点头,转身进去了。 “各怀心思。”卫瑶卿笑了起来,摇头,“果然有意思。”乌篷船一摇,转入莲花灯影中不见了踪影。 …… 人被引进屋中,看到坐席中人时,阴阳司的人神色微妙:程相见这么多内家功夫的高手作甚。 李修缘的目光一扫,很快落在了那个生的好看羞涩的少年人身上:“你是……” “在下东浅。”少年人抬手。 “原来是东浅公子,失敬失敬。” 阴阳司的人不少都神色茫然,不知道李修缘为何突然变了脸色。 …… 坐在乌篷船中,手上三支短香烟雾缭绕,卫瑶卿也在一瞬间变了脸色:“居然是东浅公子。” 这可是真真正正的江湖高手,大楚阴阳十三科的高手虽然大多数都汇聚在阴阳司之内,却总有这么一些人不进阴阳司却已声名赫赫,东浅公子就是其中一位,这几年在江湖中声名鹊起。没想到居然这般年轻,而且于阴阳十三科之上颇有造诣。程厉盛怎么搭上了东浅公子这样的人? 卫瑶卿不解。 …… 裴宗之站在暗处,站了片刻,突地蹙起了眉头。 书苑之内的东浅公子羞涩的笑了笑,伸手指向面前的铜镜,铜镜镜面如水面一般荡起涟漪扩散开来,他出声,声音悦耳:“在这里,若有人动用阴阳十三科的手段很可能会被我发现哦!” 裴宗之看着水面涟漪一圈一圈的扩散开来,片刻之后,藏在袖口中的手微微晃动,指尖捏起。 “不可。”一道熟悉的声音突然在耳畔响起。 裴宗之回头看向乌篷船上的船娘:“是你。” 方才话的声音很熟悉,是卫瑶卿的声音。 卫瑶卿叹了口气:“我带你离开这里,你莫要出手破了这个东浅公子布置的通阴阳的两界,你若破了他的,我的便危险了。” 钻入乌篷船内,易了容的少女脸色在迷蒙的月光下有些昏暗。 “东浅公子果然不是浪得虚名,他布置的通阴阳的两界很厉害,不过晚了一步,我早已先他一步布出了两界。他所见的一切都是在我所布两界的基础之上的。” 两界中的人意识清醒,只是布施者能在两界的缝隙中游走,藏匿或者做一些事情。 裴宗之默然,而他到现在方才察觉到东浅公子布施的手段,却依然没察觉到她布施的手段。若是张家不曾出事,张明珠应当是十五岁的年纪,这等年纪,却有这等手段。不得不承认,某些方面她的赋甚至比他更高,难怪张大师将她视若瑰宝。出身张家,又有这样的赋,她的未来当真灼灼如明珠,也担得起这般贵重的名字,如果张家没有出事的话。 “为了不让人察觉出来,我布施的两界只在原来一切景致上做了少许的修改,也只我这一条船能偷偷出入两界而已。”卫瑶卿道,“你今晚怎么来升平楼了?” “杨公的腿伤是装的,知道的除了我、黄石先生、琅琊王氏的王栩之外,还有阴阳司的师李淳鱼。”裴宗之道。 “王家的杀手杀了李淳鱼。”乌篷船里的少女幽幽出声,“你是来当看客的?” “不是,证明一些猜测。”他答。 “刺杀陈善的是琅琊王氏的人。”卫瑶卿挑眉,两个人对话思绪转的很快,却能接的上来,“崔远道活菩萨、王瀚之心思沉、谢纠霸气直爽,但没想到这三人之中,我最是想不到的心思深沉王瀚之居然有这样清高傲骨的一面。” “王司徒行事可算阴险狡诈,但今日一看,确实有几分气节。”裴宗之道,“我就是来证明一下我的猜测罢了,你来做什么?” 卫瑶卿从袖袋里摸出了一只干巴巴的馒头扔了过来:“吕梁等人行刑的时候,刽子手藏了这些人的血,做了人血馒头,恰巧被我遇见,我就在人血馒头上下了追踪的朱砂印,今日察觉到人血馒头就在书苑之上。自古以来人血馒头不是什么吉物,我很好奇程厉盛跟东浅公子这些江湖中人到底想要做什么?” “这个啊……”裴宗之看了片刻手里的人血馒头,收了起来,“交给我吧,此事我来查更方便,要动用江湖势力,实际寺还是有一些的。” 卫瑶卿沉默了片刻:“多谢。”他人对她是好意还是歹意,她分得清,只是有对裴宗之,她仍有疑惑。 “我想问你几个问题。” 裴宗之看了过来。 “你入住我张家的祖宅,改为裴园,不是心血来潮吧,我想知道张家祖上是不是与裴家有过什么恩怨?”卫瑶卿摇头。 “为什么会这么想?”他沉默了片刻,问道。 “直觉。” 裴宗之点头:“有过恩怨,但我不想。” “那先不问这个。我不知道实际寺想要做什么,但你现在做的一些事情,确实非但没有阻止我做事,偶尔还有提点我,为什么?” “你命不该绝,正巧我要来长安,师尊让我看着你。”裴宗之道,“我修国祚,你不动摇大楚国本,我不会阻止你做任何事情。” “就是只要大楚还是姓李的,我做什么你都不会干预对不对?”卫瑶卿反应很快,“那你为何还对我偶有提点呢?这应当不是光大师的命令了吧,他没那么无聊。” 裴宗之想的很认真。 卫瑶卿却摸了摸自己的脸:“你该不会是看上我了吧!” 裴宗之沉默了片刻:“你真的太有自信了。我只是很好奇,你孑然一身,手下一群众人眼中的乌合之众,却做了那么多的事,若是让你继续下去,你会走到哪步?虽黄石先生有点聒噪,但他的不错,跟着你,无趣的生活也变的有趣了起来。” 正文 第一百六十章 直觉 这个理由,卫瑶卿挑眉:“你很闲?” 裴宗之抬眼看她。 卫瑶卿摊了摊手,不话了。乌篷船上岸,她带着裴宗之走入一旁的丛林中,那个船娘闭着眼睛在来回打转,嘴里念叨着:“把莲花灯散一散,散一散……” 擦掉了脸上易容之物,把含在下巴处的药丸拿了出来,将船娘带进乌篷船里,一个响指,船娘一个哆嗦,睁开了眼睛,有些茫然的看了看四周,而后伸手,将湖里的莲花灯散远了些:“这些富户事情忒多,真麻烦……”话间船娘已经走远了。 “走吧!”转身离开。 …… 送走了李修缘等人,程厉盛这才坐了下来,转向东浅公子:“东浅公子,你……” “不对劲。”声音悦耳,素衫青簪的少年公子摇了摇头,“不对劲。” “公子,哪里不对劲?”一旁的俏丫鬟问道。 “不知道。”东浅摇头,“直觉吧!” 直觉?这个理由委实有些难以服众啊!众人心道。 东浅沉默了片刻:“那个船娘呢?” “那个粗鄙的野船娘……”俏丫鬟又气又恼,“不知羞的,好不要脸!我去把她找过来。”着气冲冲的出了门。 一旁的中年男子中有人在笑:“莺莺姑娘这是吃味了吧!” 话间,听到一声鞭响,似是有人挨了一鞭子,东浅起身,走到外头,却见被抽了一鞭子倒在地上的正是那个船娘。 东浅走过去看了看,蹲了下来,手覆上船娘手上的鞭痕:“可疼?” 船娘脸色红的快要滴血了,这公子真好看啊!她带着几分羞俏的摇了摇头。 覆在船娘手上的手立刻就移开了,少年公子红着脸起身:“没事啊,没事就好。”罢,转身便回了屋。 这般突然,船娘脸上的羞俏还来不及退却便已白了脸。 那俏丫鬟哼了两声走到船娘跟前吐了口唾沫:“呸,也不瞧瞧你这德性,给我家公子提鞋都不配。” 倒是一旁一位中年男子干咳了一声,替船娘解了围:“那船娘你下去吧!” 白着脸的船娘重新回了乌篷船上。 中年男子进屋:“公子,叫这船娘作甚?” “不知。”东浅摇了摇头,“我总觉的她应当是个会内家功夫的高手才是,但我刚刚看她并没有什么内家功夫。” “一个船娘而已,怎么会有内家功夫?有内家功夫的还留在这里撑船?”中年男子不以为意。 “不知道。”东浅想了想道,“直觉吧!” 这个理由还真是任性呢!俏丫鬟看向窗外,受了打击的船娘已经离开了,这才高高兴兴的哼了一声,替自家公子倒了一杯茶递了过去。呸,什么人都敢来肖想我家公子?也不看看自己那德性,黑不溜秋的跟块碳似的。 …… 回到酒馆的时候,黄石先生正抱着酒坛跟着几个醉客高兴的跳着喊着,墙上写满了诗句。 “哟,你回来了啊,这次去了两个时辰,你听我一句劝吧,那个固和堂的老大夫的健胃丸不错,药到病除……” 裴宗之没有理会他,倒起桌上的酒一饮而尽:好戏看完了,现在能饮酒了。 …… 王栩坐在一旁的凳子上,看了眼大早上过来就在睡觉的卫瑶卿:也不知道这丫头晚上做什么去了,白大半日在睡觉。 一旁阴阳司的人早上吵了好一会儿,不过杨公的腿今儿特地找太医看过了,并没有好。这幅样子仿佛他昨日看到的是错觉一般,但怎么可能?杨公倒真是个能对自己下得了狠手的人,昨日的事情不了了之了,李淳鱼死了,杨公腿并未痊愈,阴阳司又能怎么样呢? 中午吃饭,王栩在一旁,卫瑶卿可没有带着王栩去裴宗之那里蹭饭的打算,便同大家一道去了御膳房。 吃饭的时候,看卫瑶卿在一旁口口的喝汤,王栩瞧着有趣:“怎么吃那么一点点啊?” 卫瑶卿还没来得及“最近长胖了,怕吃出双下巴”这样的话,林甫便开口了,挤着眼睛:“我知道了,是为了龙门灯会吧!毕竟咱们卫监正也是个未出阁的姐,最近吃食要节制些的,站到人前才好看些。” 龙门灯会?她还真不知道。卫瑶卿眨了眨眼,对面的王栩似是看出了她的茫然,解释道:“今年的龙门灯会提前了,原本要十二月份的时候再办的,今年雪下的早,城外冰场上的冰足够举办龙门灯会了。你大抵还不知道这个事情,今日早上才传出来的。”一大早他族中的姐妹就开始龙门灯会的事情,他就算不想知道也知道了。 一年一度的龙门灯会是大楚的习俗。不过除了长安,各地并不太重视。 龙门灯会分三部分:舞乐会、龙灯群阵跟九流赏。舞乐会是女子的比斗,大楚民风开化,并不忌讳女子抛头露面,参与的是长安城未曾出阁的闺阁少女,不少长安贵世族宗室届时都会前往观看,偶尔也有过一两段佳话传出的。是以,不少生的美貌的未出阁少女都会在那时候露面,是看美人的好时机。除了舞乐会之外,还有龙灯群阵跟九流赏,龙灯群阵就是布置龙灯大阵进行比试,评出的最好的龙灯大阵奖励不菲,而九流赏则是普通百姓聚集的地方,有厉害的工匠手艺人,也有赌庄套圈之类的玩乐。 总之,上至宗室,下至平民都能参加这龙门灯会,是一年一度长安城最热闹的时候。 吃完饭,一行数人回钦监,走的有些慢,顺带消消食,王栩和她走在最后。 “王七公子,你还要跟着我么?我若是你,真要找七安先生还不如去闹市堵人。”卫瑶卿吃饱喝足懒懒的开口了。 王栩“唰”一下,扇子挡在面前:“我正要跟你呢,翰林院开始忙起来了,下午我就不来了,你就不必太想我了。” “放心,从来没想过。”卫瑶卿从善如流的点头。 王栩也不以为意,朝她眨了眨眼,扇骨轻轻敲了敲她的冠帽:“不要调皮,卿卿!” 这是在调戏我?卫瑶卿看着他上下打量了起来。 这反应有些出乎王栩的意料之外,绝对不似一个普通的闺阁女子该有的反应,目光大胆的让他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自己先破功了:“开个玩笑罢了,我先走了啊,下回有时间再来寻你玩。” 正文 第一百六十一章 龙门 回去的时候,正看到卫瑶玉在她房门口守着她回来。 “二姐,怎么了?”卫瑶卿愣了一愣,随即开口问道。 “还怎么了?”卫瑶玉瞪着她,“龙门灯会啊!你那些女子手上的活计哪一项拿的出手的?若是单论容貌,你哪里配不上崔九郎的……” “只有容貌么?”卫瑶卿看向卫瑶玉,“我从来不跟人比相貌。” “谁给你的自信。”卫瑶玉白了她一眼,“舞乐会啊,你到时候也上场,我都替你想好了,你这拿木剑耍的把式花些钱找人改改来个剑舞。上去露个脸,也不用多好,就沾个新奇,以后啊,嫁到崔家好歹也能给你撑撑场面……” 没想到卫瑶玉还有这样的电子,这越越不对了,卫瑶卿连忙出声道:“我不参加舞乐会,我要参加龙门群阵。” “龙门群阵?参加那玩意儿作甚?你一个女孩子家家的,谁还会看你布置龙门群阵布置的好?我同你啊……”卫瑶玉拉着她的手,劝道。 “要撑什么场面,我要做个妙真师那样的人。”卫瑶卿突然出声。 阴阳司的五位师中有且仅有一位女子梁妙真师,擅长炼丹,一生未嫁,年轻时候,旁人有问及她此事,她是这么回答的:“你我同领俸禄,同受皇恩,你娶得三妻四妾,为何我就纳不得三夫四侍?”这话当时引起了轩然大波,不少儒士声讨过她,时以文渊阁十儒之一的陈硕先生为首,写过不少批判她的文章。奈何时间久了,她只作未见,一直坚持批判她的陈硕先生因着后来教女不严,自己的女儿爬了墙,给黄少将军带了一顶大大的绿帽子,就未再下去了,此事也不了了之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梁妙真师确实不曾相嫁,反而还当真纳了三个夫侍,走了官文的那种。 卫瑶玉吓的脸都白了,似乎是被六妹妹这“豪言壮语”吓了个够呛,拉着她的手了半日,她还是那般乖乖巧巧的点头,一副懂事至极的模样。 卫瑶玉只觉得头疼,以往,她觉得如卫君宁这样当面顶撞,同她争吵的纨绔子弟最是麻烦,但眼下却觉得六妹妹这种,当着面乖乖巧巧,背后依旧我行我素的更是麻烦。她也没有了劝她参加舞乐会的心思,匆匆忙忙的赶到荣泰苑,祖母周老夫人正在里头抄佛经。 “祖母,您快去劝劝六妹妹吧,她想要做个妙真师那样的人,这话让旁人听了可如何是好,崔家到时候岂不是有借口退了六妹妹的亲事,我们……”卫瑶玉边走边。 周老夫人抬头,心道六姐儿怕是巴不得崔家退亲呢。只是六姐儿的对,还没有退亲,这门亲事成不了的消息还是先不要嚷嚷的好。 看着眼前火急火燎的卫瑶玉,周老夫人叹了口气:也不知老二家的这两个丫头是怎么长的,吃一样的米,一样的养法,这两个丫头却完全是两种人嘛!二姐儿表面上削尖了脑袋想往上钻,内里却是个秉承妇德的;六姐儿表面上乖巧听话,内里却是离经叛道。 卫瑶玉好一通完,的口干舌燥,周老夫人却点了点头:“我知晓了,六姐儿是同你开玩笑的,她再是乖巧不过了。” “不是的,祖母……”卫瑶玉还要再。 周老夫人又道:“我会同她的,二姐儿莫急。” 卫瑶玉终究是无法了,好歹,周老夫人就是认定六妹妹是乖巧的。 离龙门会越来越近,她也没有那么多的心思整日去盯着卫瑶卿了,她还要练自己的舞技,在舞乐会上展示一番。 卫瑶玉的院子里的有一排梅花桩,她练舞技已有多年,每日从早练到晚,很是刻苦,卫瑶卿曾无数次看到卫瑶玉满头大汗的在梅花桩前歇了歇,又踩了上去,原本这等去舞乐会上招摇的想法她是没有过的。但眼下她已十五岁了,都已及笄了,亲事到现在还没有什么着落。母亲李氏靠不住,她也不敢同祖母提这样的要求,祖母的身子刚好了些,就要让祖母为此事头疼,她实在是做不到。 卫家的孩子体质都不错,也不知道是不是去世的祖父。卫瑶玉虽不会武,但踩梅花桩也能踩的很稳,这除却刻苦之外,练这等舞还是需要身体来支撑的。卫瑶卿偷偷在院门口看了片刻,便去卫同远的书房了。 自从她入了钦监当了监正,卫同远身上的担子似是轻了不少,虽还会看看阴阳十三科的书籍,但偶尔也会做些别的事情了,知晓女儿喜欢他做的那些玩意儿,卫同远便时常做点东西,送到她那里去。 眼下见她过来,卫同远高高兴兴的朝她招了招手,献宝一样把刚做完的东西给她看:“六姐儿,来看,为父做了个水车。一会儿你拿去玩,你看啊,这里舀一勺水倒下去,这车轱辘就能转起来,这木锤子就能敲打,你一定会喜欢的。” 很有意思,像玩具一样。可能在卫同远的心里,她还是个孩子吧! 卫瑶卿接过卫同远递来的勺子,舀了两勺水倒了上去,水车咕噜噜的转了起来。 “好玩么?六姐儿可喜欢?”卫同远很是高兴的问她。 卫瑶卿笑了:“喜欢。”顿了顿之后,看着收拾着锤子锯子钉子木条的卫同远,话题陡转,“父亲,帮我个忙可好?” “咦?要做什么?” “我要参加龙门群阵,最多可两人一起摆龙灯阵,父亲与我刚好两人。” “我……我不会啊!”卫同远明显有些意动,却又紧张的搓了搓手,“龙灯阵那等东西,应当不简单的。” “没事,还有我呢,父亲只要帮我就好。图纸我给您,您照着做就行。”卫瑶卿抓着卫同远的手摇了摇,“父亲放心,此一去,我们的灯阵定能一举夺魁。” “嗯,我们的灯阵定……定能一举夺……夺魁。”卫同远的声音越越,手也有些发抖,末了,苦着脸看着她,“六姐儿,还是算了吧,这个让旁人匠作大师去做吧!” 看着打退堂鼓的卫同远,卫瑶卿心道,鼓励不管用啊,那就换个方法吧! “父亲,去吧!左右报名又不会怎样,大不了拿不到第一嘛,可若是拿到第一,被评灯魁不,还有六千两白银的礼金哦!” 卫同远哆哆嗦嗦的点了点头。 卫瑶卿有些感慨:鼓励不行只能用礼金来诱惑了。 …… 今年龙门灯会来的早而仓促,阴阳司的师李淳鱼死了,却也没炸出太大的浪花来,原本师的位子空出一人,可以从钦监补入一位师的,结果此事被李修缘以一句钦监官员还需多加磨练压了下来,不了了之了。 龙门灯会之前的日子是这些长安城难得的太平日子,卫瑶卿也每日按时当值下值,一到家就钻入了卫同远的院子,捣鼓到深夜。 龙门灯会很快就来临了。今年的龙门会占据了大半的黄道,象征龙门会的黄龙舞狮大早上就开始闹了起来,从黄道升平楼前开始,舞乐会、龙门群阵跟九流赏依次布置,热闹不凡。 一大早便被炮竹声吵醒了,今是个好气,一大早便太阳高照。卫瑶卿穿着袄裙,披着斗篷,穿的很暖和,因着要带一些零零散散的东西,是以还垮了个包在腰间,做罢这一切便去喊卫同远了。 相比众人的暖和,卫瑶玉穿的就有些少了。 今日周老夫人难得的没有抄佛经,虽没有出门的想法,却也早早起了,看见卫瑶玉里头穿了件薄裙,连连摇头:“穿那么少,仔细冻了。”罢特地让紫鹃拿了件衣服披在卫瑶玉的身上。 卫瑶玉伸手裹住了外袍,辈们都出了门。临出门时,周老夫人还特地把卫瑶卿叫道身边:“六姐儿,今日二姐儿跟君宁就交给你了啊!” 卫瑶卿满口应了下来。 正文 第一百六十二章 舞乐 卫家的宅子靠近城西,待走上黄道,首当其冲看到的就是九流赏,这是下九流的手艺人聚集的地方。有画糖画的手艺人,捏泥人的泥人王,套圈、杂耍,甚至还有赌坊联合起来摆的赌庄,到处都是看热闹玩乐的百姓。 卫瑶玉裹着厚袄,扶了扶今日特地精心梳的发式:“我去舞乐会那里了。”她有些紧张。 李氏要跟着,却被卫瑶玉拒绝了:“母亲,你跟着父亲他们吧,我有青桔跟着就好。”但到底放心不下,李氏还是跟了过去。不过卫瑶卿要她带着的吉祥跟如意却被留在了这里。 待李氏跟卫瑶玉她们一走,卫君宁就跳了起来:“六姐六姐,我们玩啥去?” “我跟父亲要去参加龙门群阵,领的号牌是甲申,你是要跟我们同去,还是要在九流赏这里玩?”卫瑶卿问他。 卫君宁巴巴的看着九流赏这里的状况,显然还不太想走,卫瑶卿看向那走过来的一群少年人,笑了:“诺,章之林他们来了,你跟着他们在这里玩会儿,若是无趣了,便去龙门群阵那里找我跟父亲。” 来的是章之林、朱赫跟崔琰、崔琮两兄弟。 “李欢怎么没来啊?”卫君宁瞧了瞧,见没有李欢的影子,不由惊道:“国子监近日有考试?” 崔琮有腿疾便算了,其余的章之林、朱赫还有崔琰都不是什么读书的料,但李欢不同,他的书读的很是不错,是以每逢国子监有考试,他都温习的很认真。 “没有考试。”章之林摇头,“但他近日功课温习的很紧,也不知道要作甚。” “黄石先生。”一旁的崔琮笑了笑,出声了,“原本我等皆以为黄石先生上回露面之后,很快便会离开长安的。但没想到过了许久黄石先生都没有离开的打算,有人去问黄石先生,听他要在长安逗留一年,想收几个学生传授传授学业。李欢大概是想拜黄石先生为师吧。” 黄石先生。卫瑶卿扬眉,她着实对这位所谓的名士起不了什么崇敬之心,不过有一一,虽觉得黄石先生某些方面有待提高,但黄石先生确实是个科举入试的应试高手,可以他是个一流的教书先生,专门教人考试的教书先生。对于李欢这等背景的子弟,能在科考中展露头角,接下来的路会顺上很多,而所谓的为官之道之流李府牧自己也会教授,当然黄石先生也交不了。 想到这里,卫瑶卿便道:“李欢要科考入试?” “是啊,他志在三甲呢!”章之林摆了摆手,不解的模样,“以前还入了进士就好了,眼下居然想考三甲了,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李府牧也不曾要他考三甲啊!” “就是啊,李欢近些时日可努力了,也不知道那么努力作甚?”朱赫插了一句。 “算了算了,不提了,我们玩去吧!” …… 少年人们早就被眼前的新奇迷了眼,一头扎了进去。 崔琮却叫住了转身欲走的卫瑶卿:“卫六姐,你们做什么去?” “我六姐跟父亲要去玩龙门群阵,领的是甲申的号牌,等我们这里玩够了,就去寻他们。”卫君宁抢先出声,“快看这个糖画啊!” 甲申号么?崔琮记了下来,一会儿倒是可以去看看。 龙门灯阵是要提早报名的,因为报名的早,一些部件是一早就雕琢好了运过去的。现场开始搭建就可以了,若是从现场雕琢开始,那么这龙门灯阵提前十半月就要开始准备了,自然是来不及的。 枣糕、豆沙跟汤圆拿着染色的灯笼罩好奇的看着,只觉得新奇的紧。 那头卫瑶卿跟卫同远已经开始搭建了起来…… …… 将外袍脱了交给青桔,卫瑶玉冷的打了个哆嗦。 害怕的反而是李氏:“要不别比了吧,这么冷的呢!”李氏缩了缩脑袋,她有些不习惯那么多人在场。 “不,我准备了那么久,怎能临到关头放弃。”卫瑶玉摇头,下一个就是她了。 台上的少女有出自贵族高高在上博一时美名的,也有出自平民身份卑微妄图入了贵人眼的,无一例外的都是花容月貌的美人。 华服锦袍的贵族豪绅,英俊潇洒的少年郎君,风流倜傥的文人墨客都在台下看着呢,这是一个绝好的机会,很多人都不会放弃,包括她。 鼓声起,台上着舞裙的少女踩着鼓点舞动,姿态鲜妍,极尽风姿。梅花桩上一点一点踩出的舞步早已十年之功,她一直都缺个机会,往年的龙灯阵拿不到帖子,今年卫家好不容易拿到了帖子,她自然不会放弃这个机会。 少女舞步如虹。 台下喝彩纷纷,十五岁的年纪,正是花一般的年纪,她又生的如斯美貌,台下窃语声不断,不少都在打听着台上少女的名字。 陈工坐在台下,抱着手里美貌的侍妾,手在侍妾胸前不规矩的动着,眼睛却看着台上。舞乐会这种赏美人的地方,自然少不了他陈工的影子:卫家这一对果然是姐妹花啊!陈工心道,不过可惜的那个跟崔家有亲事,而且那次翻墙进她屋中,想要窃玉偷香,却丢了魂,心里总是有些刺着的,更何况青阳还拿他做筏子,想到此事,陈工就火冒三丈。的那个再,但是大的这个嘛,倒是可以下手。而且大的比之的,毕竟大了两岁,这身姿瞧着比的还要长开了不少,想来得手之后,应当更有味道。 一舞舞罢,卫瑶玉退场,重新从青桔手里接过了厚袄裹在身上:方才是真冷啊,但是对她的舞技,她有信心。方才台下的喧嚣,她听的很清楚,也不知道这一回有没有机会能求来一门好亲事。 “七哥七哥。”王栩揉了揉耳朵,看着眼前的王十七娘,“作甚?” 话音刚落,那头不远处有少女喊着“九哥”跑了过来。 是崔家的崔涵,王栩看了一眼身旁坐着的崔璟,心道,也不知道这崔涵跑过来找崔璟做什么。 “九哥,方才你看了没?那个卫家的二姐,这么冷的,穿着舞裙在跳舞。噫,一看就是那等狐媚的女子,那个卫六啊,定然也是……”崔涵不遗余力的在崔璟面前上卫六的眼药。 崔璟抬眼看她:“卫二姐穿的舞裙,前头不少女子也穿过,而且你夏日不也穿着这样的舞裙出的门?哪里来的有伤风化。崔涵,你嫉妒她。”不是疑问,是肯定。 王栩低头偷笑了起来。崔璟到底是装的还是真的啊,好歹自己的妹子啊,这么不给面子真的好么? “我……我怎会嫉妒她?那等门户出来的女子算什么东西,”崔涵气的面红耳赤,“九哥,人家跑过来同你话,你……你怎可如此?” 正文 第一百六十三章 赌庄(月票330+) “不要在我面前搬弄是非。”崔璟看着她:“看来母亲太惯着你了,回去之后,我会禀告祖父,让祖母亲自来教你规矩。” “我不要!”崔涵惊叫了起来,对上崔璟面无表情的模样却又一下子蔫了,拽着他的衣袖,看着他,“九哥,九哥,涵娘错了,下次定然不会了……” 崔璟看都不看她一眼。 “九哥九哥,”崔涵咬着唇,可怜兮兮的模样,看着崔璟,有些不服气,“十三哥闯那么多祸,你都替他话,为何不帮我?” 正舔着糖画看得高兴的崔琰摸了摸有些发红的耳朵,不解,是有人在他么? “他是笨,但却自知,可以原谅。你是笨却自以为聪明,会坏事。”崔璟看着她,“下去。” 王十七娘躲到王栩的身后好奇的探出一直脑袋看着:旁人都崔九郎生的风姿过人,如玉郎君,却从未有人过他这般凶的,好凶啊,看崔家涵娘快哭了呢,还是我家七哥哥好。 “九哥……”崔涵已经开始掉眼泪了,拉着崔璟的衣角,“我就这一次嘛,下回定然不敢了,你就……” “不是第一次。我先前未曾过你,你不但未见收敛,反而变本加厉,告到我这里来了。祖父的决断自有他的想法,哪容你来置喙?不要以为我不知道,在外你打着我的名号,同多少祖父未曾让你接近的女子结交?又有多少次放了风声到青阳县主的耳朵里,为了让青阳县主出手惩治卫六?之前卫六险些丢了性命,也是你同青阳县主的吧!”崔璟道,“愚蠢而不自知,迟早要坏事,下去。此事没的商量,你若不让祖母来教导,以后就等着远嫁吧!” “不,我不要。”崔涵哭着喊了出来,她是崔家嫡出的大姐,身份尊贵,哪有远嫁的理?对于长安京师来,外头都是乡下地方,哪有长安好,她不要远嫁。哭哭啼啼了半晌,却还是在崔璟凉凉的目光中退下了。 “让七郎看笑话了。”崔涵走了之后,崔璟道。 “怎么会呢?”王栩笑眯眯的模样,伸手摸了摸王十七娘的脑袋,“十七娘若是不听话,我也会训的,一样嘛!” 王十七娘吓得拉紧了王栩的衣裳,连连摇头:“不会不会,十七娘最是听话了。七哥哥,十七娘才不要远嫁呢!” “好好好,十七娘乖乖听话就留在长安。”王栩笑着揪了揪姑娘的辫子,“下去玩吧!” 待十七娘离开之后,王栩看着他:“你还真不给面子,到底女孩子,面皮薄,还是你的亲妹子,怕是要下去哭了。” “我崔家不缺妹子,只要姓崔都一样。”崔璟道,“笨点可以,但不能自作聪明,会坏事。” …… 套了二十个圈,总算套到了一个瓷娃娃,看着一旁卫君宁手里一堆的战利品,崔琰心翼翼的把手里的瓷娃娃递给崔琮:“八哥,送给你!” 崔琮哭笑不得,却还是接了过去。 “快看,这不是骡马市那些杂耍的嘛!” “这里这里,这个人在片鱼呢,片的好报好薄,沾沾酱就能吃呢!” “这个人是打铁的呢!” …… 少年人们新奇不已,看得高兴的不得了。 “咦咦咦,这在干什么?”有人指向前头不远处摆的十来张桌子,“玩纸牌、摇骰子么?我母亲喜欢打牌九的。” “这是赌庄设的赌局。”崔琮摇头,“十赌九输明白吗?少碰的好。” “知道,赌瘾占不了的。”少年人们倒也对赌并没有什么痴迷,只是看个新奇罢了。 “这跟咱们学的算科也有关系吧!”看了片刻,崔琰出声,一脸的好奇,“算科学的好的人,是不是赌特别厉害?” “应当吧!”崔琮摊了摊手,表示自己也不太清楚,“不过算科其实是顶有用的,不但各部需要,就连传中的奇门遁甲,也需要很好的算术底子……” “奇门遁甲?”崔琰却突然出声打断了崔琮,“卫六会诶,那卫六的算科定然很好,让卫六来试试呢?” 少年人想法来的突然,而且立刻就下手实施了,崔琮还不来不及阻止,少年人们转头就往龙门群阵的方向去了。 这还真是……崔琮叹了口气,无奈的跟了上去。 远远便看到了穿的圆滚滚的卫六蹲在地上,手里拿着个铲子在铲冰。 “六姐六姐,那边开了赌庄,要去试试么?”人未到,声先到。 蹲在地上的卫瑶卿抬头看了眼过来的人,重新低头认真的铲着冰。 “六姐,去嘛!” “不去。”卫瑶卿起身,龙门灯阵已经搭完了,她想去卫瑶玉那里看看。卫家的孩子生的不错,卫瑶玉这个年纪,想要急求一门亲事也无可厚非,参加舞乐会确实是好办法,但怕就怕该引来的没来,不该引来的来了一堆。 “赢家不但能赢钱,还能得一枚金骰子呢,好大的一枚呢!六姐,你不去吗?”卫君宁卖力的着。 卫瑶卿把铲子递到一边的厮豆沙的手里,脱去手上的手套:“好,去!” “六姐,你去不去,啊?”卫君宁劝的话还未完,她一个好字就已经脱口而出,不由让他愣了一愣。 “有那么大的金骰子为什么不去。”卫瑶卿拍了拍手,对那边还在收拾场地的卫同远道,“父亲,我去去就来,记得,千万莫让人进去,一个不留神,进去的可能就出不来了。” “出不来?”一边的章之林听了挑眉,一副不信的模样,“难道你这灯阵还能吃人不成?” “对啊,能吃人。”卫瑶卿扬眉,得意的模样看起来分外生动。 章之林大笑起来,不以为意。 这灯阵,众人从外看去,似是就是来来回回的走道,从灯阵外望入其中,正中似乎有一座高塔,看不清里头的模样。 崔琮倒是起了兴致,原本还想看一看,奈何卫六答应的太快,话的功夫,已经朝着九流赏的方向去了。 摸出一百两的银票,买了个筹码,卫瑶卿就寻了张桌子坐了下来。 一旁的少年们看得心痒,便干脆也一人买了个筹码,找位子坐了下来。 “喂,你们怎么也进来了?”刚坐下的章之林看到进来的崔家兄弟朱赫跟卫君宁,不解。 崔琰撇了撇嘴:“就许你进来,我们就不能进来吗?一百两输就输了,今就是玩个热闹嘛!” 等了片刻,人便齐了,开始了。 正文 第一百六十四章 不惯 “诶,还是输了。”崔琮叹了口气,把手里的筹码交给了这一桌的胜者,走了下来。 除了卫六一个,他们都输了。 “好厉害啊!”一旁看着的崔琰看着卫六手里高高叠起的筹码,惊叹不已。 “算科学的好的,能算牌。”崔琮看了片刻,突然出声,“一轮打四圈,卫六小姐的胜率并非全胜,偶尔也会输掉一两场,但是不管碰到什么样的对手,她最多只会输一场,如此就能确保晋级无误。若我没有看错的话,你们看她的洗牌。” “洗牌怎么了?”崔琰看不懂。 也知道都是吃喝玩乐的主,崔琮便没有再说下去了,四人洗牌的时候,不管如何打混洗牌,她手触及到的地方必然是四张。周易里有一种叫做四方八卦阵,他是看不大懂,但是他想卫六小姐可能会懂这些东西。 十赌九输,能够保证赌场不败的很少是纯粹靠运气的。 …… “哇,这丫头真是吃喝嫖赌,样样精通啊!”黄石先生举着千里眼感慨了一声,“哦,不对,嫖不行,这个是天生的,没有办法。” “快看呐,那几个傻小子还跟着她一块儿过去,才第一轮就被涮下来了,这不就是给人送钱嘛,那个腿脚不好的还不错,坚持到了第三轮。”黄石先生激动的说着。 “快看快看,她现在手里十六个筹码,现在在压大小。” “她全扔进去了。” “哇,她赢了,一赔十,她现在手里一百六十个了。” “一万六千两啊,转眼间呐!厉害,难怪有那等赌徒痴迷赌博不肯自拔了,瞬间一万六千两。” “那几个傻小子比她还激动。” “又来了又来了。” …… 相比黄石先生的激动,裴宗之低头看着楼下的冰灯阵不语。 “快看快看!” “哇,现在只有两桌,八个人了,你说她若是能赢,能到手多少银两。” “六万四千两。”裴宗之看着灯阵出神,口中却在回答黄石先生的问题。 一心二用嘛,黄石先生早已习惯了。 “不对,不止六万四千两,还有一个金骰子呢,这纯金的吧,至少值上万两呢!” …… “快看快看,卫家那个傻小子在咬金骰子,还怕是假的不成?” “长安城赌坊联手,这么一个金骰子还是出得起的。” “哇,看那个几个傻小子,又不是他们赢钱,高兴成这个样子,傻的不成?赢钱的是臭丫头,又不是他们。” “傻样!” “咦,卫家六丫头不呆在冰灯阵这里了么?是要去舞乐会么?” “她穿的跟个球一样,怎么参加舞乐会啊?” “哦,不对,冰灯阵晚上才到开始的时候呢!” “我们要不要去舞乐会看看啊?” …… 真是太啰嗦了,裴宗之揉了揉耳朵,“我不去,你可以去。”看着眼前的冰灯阵,他终于发出了一声感慨,“这灯阵布置的不错啊!” 黄石先生眼见他动都未动,又着实好奇的很,想了想,终于出了门。 待到黄石先生出门,裴宗之才将一旁的凳子拿了过来,坐在床边,向下看着灯阵出神。 …… 崔涵是红着眼睛退下的,九哥的话说到那个地步了,看来已经没有寰转的余地了,想到这里,心里便不由的生出几分不甘来,她不敢埋怨九哥,但是对卫家的人却当真是厌恶到骨子里去了。 “崔涵,你眼睛怎么红了?”迎面走来的是侍中章光禄家的大女儿,章之林就是她的弟弟。 崔涵看了眼章大小姐,摇了摇头。 “哦,没事啊!”章大小姐见她摇头,转头就走了,干脆的不得了。 崔涵咬着唇不说话,早听说侍中大人家一对姐弟被宠上天了,如此看来,果然是疏于管教。 看着前头裹着厚袄不断有人搭话的卫家二小姐,崔涵咬着唇撇过头去,前去搭话的都是些小门小户的子弟,她倒还不在意,只是方才九哥的态度到底意难平。 有人过来同她寒暄,脸上的讨好收都受不住,崔涵漫不经心的点着头,心里烦躁的很。 “那个不是驸马陈工嘛,你瞧,他也过去找那位卫二小姐了呢!” “听说前不久陈驸马跑到人家妹妹也就是卫六小姐的院子里去了。” “嘘,你别说了,仔细人听了去。” “那有什么的,事实有什么不能说么?” “本来嘛,卫家这等门第的,这稍微生的能入眼一些不都削尖了脑袋往高门里钻了,哪还要什么面子啊!” “就是就是啊,舞跳得好又怎样。青楼里的女妓舞跳的更好啊!” “轻点说,仔细人听了去说你生了张利嘴。” “事实难道还说不得?卫家的小姐有这般尊贵?” …… “你们这么看不惯卫家?”漫不经心的崔涵回过神来,问眼前的这两人,这下却是上了心,皱眉,“你们二位是哪家的姑娘?” “回崔小姐的话,小女姓吴,家父是主司员外郎。” 主司员外郎,一个六品的小官崔涵还不放在眼里,目光瞟到不远处同卫家二小姐说话的陈工身上,不屑地撇了撇嘴。 两位吴小姐因家世不显,一向都惯会看人眼色行事,眼看到崔涵的不满,转了转眼珠,当下便道:“这卫二小姐如此招蜂引蝶,是该吃个教训呢!” 崔涵有些犹豫:“到底是女儿家,还是……,小小惩戒一番就可以了。” 那位吴大小姐抿唇笑了起来:“崔小姐心善,我等自会出手帮一帮这位卫二小姐的。” 崔涵绷直了脸,有些紧张,声音却软了下来:“却还是不要……” 那两位吴小姐笑了起来,眼角的余光瞥向不远处端坐的崔璟:她们这等家世的若是能搭上清河崔家嫡出的小姐自是最好不过了,万一有了运气,即便是去崔家做妾也是不错的。就算进不了崔家的门,退而求其次,清河崔家小姐身边的儿郎会是什么差的?她们已经瞧了许久了,崔家小姐似是与崔九郎闹了矛盾,眼下正是心情不好的时候,有她们这样主动送上去的筏子,崔小姐又怎会不接? 吴二小姐离开了片刻,不多时便拉来了一个十七八岁,生的面圆浓眉的公子哥,长的倒算清秀,只一来目光就在吴大小姐跟吴二小姐身上瞟了,崔涵身上的清河崔氏的族徽他倒是认得出,是以看了会儿就不敢多看了。 “这是我家的锦罗表哥,画的一手好画,也博了个锦罗公子的名头。”吴大小姐一柄团扇挡在面前笑得意味深长,“表哥,你方才赞不绝口的卫家小姐就在那里,放心,不是什么富户。一会儿自有给你英雄救美的机会。” “可是崔家……”不敢动卫家很多时候都是顾忌倒崔司空的态度,因为崔司空对卫家的态度着实叫人琢磨不透,说护着吧,卫家的小辈也不会时不时的闹出事来了,说完全不管吧,当真伤及性命,做的太过了,崔家还是会捎句话过来的。那公子哥摇着折扇,看到崔涵,再加上两个表妹脸上的笑容,哪还能不明白这是这位崔家小姐默许的,只是又皱眉:“陈驸马在同她说话呢!” 他倒是想窃个香什么的,但也不想得罪人,不管是崔家还是驸马陈工都不是他能得罪的起的。 “没事,临阳长公主过来了,陈驸马跟长公主走了。”吴二小姐笑道,“这么好的机会,又不会得罪陈驸马,表哥,你不抓紧时机么?” 正文 第一百六十五章 挖坑 卫瑶玉舒了一口气,脸色稍有缓和,方才陈工过来的时候,当真把她吓的脸都白了。好在最后临阳长公主叫走了陈工。卫瑶玉裹紧身上的外袍,一时间也说不清心里到底是后悔还是旁的什么情绪,她心里很乱。她以为她早就做好了准备,在舞乐会上博点名头,寻门不错的亲事,愿意在舞乐会上出头的少女多是这种想法。她不在乎对方生的丑还是老什么的,只要人品过得去,能让弟弟妹妹依仗一二,她就嫁。可是当真事到临头,她反而生出了几分害怕之感,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害怕。她……她有些站不住了,退了两步:“青桔,我们回家吧!” 青桔应了一声,卫瑶玉刚一转身,便对上了一柄打开的折扇,一位清秀的公子朝她笑了笑:“卫二小姐,请留步。”卫瑶玉回头看他。 那位清秀的公子清咳了两声:“朋友替在下取了个雅号锦罗公子。” 若论琴棋书画,卫瑶玉并不是那块料,不过到底心急自己的婚事久了,长安城中一些未成婚的青年才俊她也有所耳闻。这位倒是还算不上什么顶尖的青年才俊,只是在文人雅客中也有一定的名号,据说画作的不错。 “锦罗公子。”卫瑶玉欠了欠身。 那位锦罗公子笑了起来,折扇轻摇,目光一瞥,不知是不是错觉,总觉得不远处一个穿的厚实,靠在廊柱上吃东西的小姑娘在往这里看来,待他望过去,仿佛又是错觉一般,那小姑娘还在认真的吃东西,目光平视前方,并无什么不妥。 …… “小九,王七公子。”崔琮过来的时候同崔璟跟王栩打了个招呼,一旁的崔琰脸色红仆仆的兴奋的抱着一个金骰子在玩。 几人互相打了招呼之后,王栩的目光就落到了崔琰手里的金骰子上:“这个我若是没看错应当是九流赏那里赌庄里的彩头金骰子吧!” 崔琰兴奋的点了点头:“王七哥说得对,就是这个。” “怎么在你手里?”王栩挑眉。 崔琮正想出口阻止,崔琰就脱口而出了:“卫六小姐赢来的,很厉害哦,赢了好多钱呢!” 王栩笑眯眯的点了点头:“卫六小姐果真是厉害!” 龙门会本就是百姓齐乐的时候,自然是不拘着大家玩耍的,能够在赌庄里赢钱确实厉害,至少算科这一科是厉害,可一个未出阁的小姐赌钱厉害,这绝不是什么好话。被那等古板的大儒听去,不知道要说成什么样呢! “是啊,真厉害!”崔琰应道,玩着手里的金骰子,有八哥在,九哥也不会说他。回头看了眼跑闹的章之林等人,卫君宁的母亲李氏在同卫君宁说着什么,想是说教之语,卫君宁不耐烦的点着头。他也想下去玩,崔琰这般想着便巴巴的看着崔琮。 崔琮却摇头了:“今日玩的够多了,且在这里坐一会儿吧!” 便在这时,红着眼睛的崔涵过来了:“祖母叫人带了一盘吉香花片过来了,一会儿砌了茶,王七哥也尝一尝。” 吉香花不易成活,又因与花名与“吉祥”相似,是以众人对这等花茶很是追捧,价贵比金。 “花片呢?”崔璟抬头看她。 崔涵回头看了一眼不远处捧着吉香花片去寻地方沏茶的吴家小姐道:“让吴家小姐去帮忙沏茶了。” “哪来的吴家小姐?我方才与你说的话你记不住?”崔璟蹙眉。 不就是让她不要胡乱结交嘛,她也没把那吴家小姐当回事啊,不过是用一用罢了。人家都上杆子上来了,岂有不用之理?更何况九哥任她怎么说都无用,执意要将她交给祖母教导,那她还那般听话做什么。 “去把东西拿回来!”崔璟脸上难得有了几分怒意。 “我不去!”崔涵别过头去,一旁的崔琰都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神色,今天崔涵怎么了,吃错药了?往日她最是喜欢九哥了,时常“九哥长九哥短”的挂在嘴边,今天居然跟九哥闹别扭了。 “崔涵!”崔璟确实有些不悦了,连姓带名的喊了出来,冷冷的看着崔涵。 崔涵眼睛又红了:“九哥,我……” “不去就滚!” 崔涵红着眼睛去追吴家小姐了。 …… “卫二小姐,你方才的舞姿当真是……”这位锦罗公子似乎对她很有兴趣的样子,卫瑶玉一时有些发愣,还没来得及说话,那厢两个妙龄少女就过来了,“这不是那个卫二小姐么?” 卫瑶玉连忙出声应礼。 锦罗公子笑道:“这两位是我的表妹。” 那两个少女朝锦罗公子挤了挤眼,这样子,应当是误会什么了,卫瑶玉神色有些僵硬,正要开口说话,年长一些的小姐就蹙了眉头:“呀,肚子好疼,卫二小姐,能帮我拿着这盘吉香花片么?” 卫瑶玉还在发愣,那盘吉香花片就塞到了她的手里,两位少女说话间快步向恭房的方向行去。 她又不是傻子,怎么会不知道吉香花片的贵重,一时间,捧着吉香花片战战兢兢。 “莫用那般紧张,我们……”那锦罗公子还在同她说话。 …… 卫瑶玉胡乱的点着头,手里捧着吉香花片,过了片刻,便见那两位少女跟着另一位少女过来了,她适才轻舒了一口气,上前:“吴小姐,这吉香花片你们赶紧……” 手臂被人一幢,钻心般的疼痛,她狼狈的摔倒在地,吉香花片飞起洒了一地。 卫瑶玉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哎呀,卫二小姐,你怎的这般不小心,这吉香花片是崔老夫人带来给大家沏茶用的,这下可好了,怎么办?”吴大小姐摇着团扇,回头看了眼身后不语的崔涵,见她没有出声,继续道,“这可是最上等的吉香花片,这一盘至少万两白银。” “是有人撞得我。”卫瑶玉扶着手臂,站了起来,胳膊不正常的扭曲着,她手臂被人一幢脱臼了。 锦罗公子在一旁摇着折扇,眼看这情形,立时不出声了:这崔家的小姐是要作弄卫家的二小姐啊!想到这里,便离卫瑶玉远了些站定。 但不知道想到什么了,看看卫瑶玉浑身的打扮穿着,卫家绝对不是什么富贵人家,他凑了过来,低声道:“莫急,我替你出了。”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个道理卫瑶玉还是懂的,没有理他。 “谁撞得你?”吴大小姐摇头,“卫二小姐,错便是错了,赔了便是,怎的还要狡辩?” “知错不改可不好。”吴二小姐在一旁说道。 这里的动静已引来不少人的注意了。 这等时候了,卫瑶玉怎么可能不明白,她们是联手给她挖了个坑。一旁的锦罗公子还在说:“卫二小姐莫急,在下仰慕小姐已久,不就是一盘吉香花片嘛,我出。” 她怎么会要锦罗公子的钱?若当真是她所为,她想办法筹钱就是,但如此冤她,她不甘。 正文 第一百六十六章 狡辩(月票360+) 卫同远站在自家的龙门灯阵前,左看看右看看,直到现在还有几分茫然:他怎么被小女儿一撺掇就当真来参加龙门群阵了呢?但是,不管真假,这龙门灯阵到底是摆好了。 来往行人不少,又有一行数十人过来了,似是方才从一旁的灯阵里走了出来,卫同远站在一旁,见他们抬脚就要往灯阵里走,连忙上前阻止。“几位,还不到走龙门灯阵的时候呢,进去怕是会有危险。” “危险?这有什么危险的?”其中一人“哈哈”大笑了起来,伸手拍了拍卫同远的肩膀,神色温和,“莫慌,我们进去了就出来的,也就进去看看罢了,不会动里头的东西的。” “不是的。”卫同远再傻,看眼前这十来人穿着华服锦袍也知道这些人定然非富即贵,但是小女儿的叮嘱就在耳边,是以硬着头皮道,“不能进去的,设计这灯阵的是我家六姐儿。六姐儿说了,她不在,不能放人进去的,不然,就可能出不来了。” “怎说得你这灯阵好像会吃人一般?”其中一位二十多岁的年轻男子笑了起来,根本不以为意的样子,“放心放心,还真没见过能吃得了我们的灯阵呢?走,进去!” “不行的。”到底卫同远只一人,根本拦不住,那一行数十人,除了个留在外头的小厮,顷刻间便走入了灯阵中。 坐在窗口的裴宗之嚼着糖豆,神色漠然的看着眼前这一切:有人进去了,不过,那关他什么事? …… 这边的吵闹早已引来不少人的围观。 捧着下巴盯着那里看的崔琰,拉了拉崔琮的袖子,“崔涵这死丫头在难为卫家二小姐,欺负人哦!”说罢,刚想要起身,便见一位穿着厚袄,梳着双丫髻的少女走了过去,“哦,卫六去了。” 眼见他想过去,崔琮还是叫住了他:“咱们这位子又不是看不到,听不到,你就在这边坐着吧!” “可是崔涵在欺负人。”崔琰皱眉,看了看四周,卫君宁、章之林等人早不知道跑哪里去玩了。 “你先坐着吧!”崔琮道,心里暗道:谁欺负谁还难说的很。卫六小姐倚在廊柱上,像没事人一样看了很久了,眼下突然走过去,怕是不肯善了了。 那两位吴小姐还在说:“原本还以为是什么明事理的人,不成想,却是我二人想差了……” 便在这时,从人群中挤进来一个人,开口便喊了一句“二姐”。 看着走进来喊了一声“二姐”的少女,吴家两位小姐对视了一眼,皆有几分错愕,她居然就是那位卫六小姐!方才她们在那里商量说了不少卫家姐妹的坏话,她就那样靠在廊柱上吃东西,像没事人一样,看都没看她二人一眼,眼下怎么突然跑出来了? “你们欺负我二姐?”卫瑶卿问道。 卫瑶玉张了张嘴,刚要说话,那厢吴大小姐就抢先开口了:“怎会呢?事情是这样的,我们帮崔小姐将这一盘吉香花片端去砌了茶与众人喝,有些不舒服便让卫二小姐先帮忙端一会儿,回来时,卫二小姐未站稳摔倒在地,洒了吉香花片。” 吴二小姐跟着说道:“就是啊,想来卫二小姐也不是故意的,不小心撞到罢了,赔一盘吉香花片就是了,何故编排有人撞她?自己跌倒撞到的手啊,错便是错了,为何要狡辩呢?” 卫瑶卿手一伸,两声尖叫突然响起,吴家两位小姐的各有一只手以不正常的状态扭曲着。 慢吞吞放开了她二人,她开口便是惊世骇俗,“你们说对了,我不是什么明事理的人。狡辩只在上衙门时有用,现在我认定是你二人做的,所以狡辩无用!” 围观的众人看的目瞪口呆:还能这样? 卫瑶卿看着眼前的两位吴家小姐,她有把握是这二人做的,只是证据不能现在拿出来。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百倍还之。讲道理也要看人,可眼前两位吴小姐嘛,明显不是讲道理的人,更何况两位吴小姐敢欺辱卫瑶玉,不就是卫瑶玉的身份不高么?既说身份,两位吴小姐的身份也高不到哪里去,只要注意分寸,那就是女子的小打小闹罢了。实在不行就闹到何太平那里去嘛,左右闹到何太平那里她又不怕。顶多担个顽劣的名头,那又如何?面子是自己挣出来,不是忍出来的。同样不讲道理的话,谢老爷子讲来就是霸气,旁人将来就是无理。可见说穿了,还要看是什么人。 “你……你……”吴家的两位小姐脸色惨白,不敢置信的看着她,“都说了此事与我等无关,你……你欺人太甚!” 一旁的锦罗公子也走了出来,对上两位梨花带雨般的表妹,露出些许心疼之色,开口便是训斥:“你这女子,好大的胆子,此事与我两位表妹毫无干系,你这不由分说就动手,简直过分!” 到底算是半个文人雅客,骂人都不会。 卫瑶卿点了点头:“哦,如此啊,倒是错怪两位小姐了。” 居然那般给他面子,锦罗公子有些吃惊,心里也有些飘飘然,却也干咳了一声,点了点头,神色倨傲:“你明白就好!” 又是两声尖叫,卫瑶卿拍了拍手,“两位小姐的手我接回来了,算是赔罪。” 两个吴家小姐怒目瞪着她,双目几欲喷火,这是她们的胳膊不是泥捏的。这般卸了又装,她还抱着双臂朝她们笑得开心,是以开口大骂:“你这样子分明是故意的。” “那你做个不故意的样子给我看看啊!”卫瑶卿抱着双臂,目光在锦罗公子和吴家姐妹身上来回游走。 “你……欺人太甚!”锦罗公子折扇指向卫瑶卿,气的双手发抖,“方才我还说要替卫二小姐赔了这一盘吉香花片,你……” “我二姐的事用你来多事?”卫瑶卿看他都不看他一眼:“你这弱鸡走开点。” 弱……弱鸡?锦罗公子大怒,扬着手冲上来想要打她, 卫瑶卿却一手推开了他,把他掀翻在地,另一只手袭向吴家姐妹。 三声尖叫响起。 “对付你们,一只手就够了。”卫瑶卿收回了手,被掀翻在地的锦罗公子爬了起来,吴家姐妹的手再次以不正常的角度扭曲了起来。 这胳膊被卸了装,装了又卸了。围观的人都有些不忍心了,早知如此,还不如方才不接回了呢! 卫六抱着双臂斜眼看着众人,一副不太好惹的样子:“看不下去的,想英雄救美的可以来帮忙。” 谁高兴掺和啊!一看里头猫腻就不少,这等手段,一看就出自内宅女子之手,哪知道碰到这么一个愣头青,围观的只是看,没人出头。 “你不是说错怪她们了嘛!”到底是她崔涵授的意,面子上实在挂不过了,崔涵忍不住出声了,“怎的又行凶?” “行凶?”卫瑶卿挑眉,一手制住一个吴家小姐,;扯开袖子,却见两位吴家小姐的手臂上皆起了一片红疹。 “早听闻有些人体质特殊,碰了吉香花片会起疹子。”卫瑶卿放开了那两人,“试问除了这里的吉香花片,哪里还有旁的吉香花片?只是端着,盘子那么大,两位小姐的手臂是怎么碰到的吉香花片,难道是用胳膊端的盘子?倒是端给我看看呢!” “既然没有弄错,那就是两位吴家小姐撞得我二姐。她二人心思不轨,害人在先,现在我二姐手臂脱臼了,两位吴小姐自然也要如此了。此事都不用走衙门了,我自己来办就好。”卫瑶卿说道。 “你……你是从六品的钦天监监正,领朝廷俸禄,却对我两位表妹下手,我们要去告官!”锦罗公子起身怒瞪着她。 “告官?”眼前的少女却笑了,“这个我熟。” 正文 第一百六十七章 有趣 少女说着从袖中摸出一本《大楚律法》:“第三百二十一页写着呢,我若伤了你,缺胳膊少腿了或出了大血了是要重罚的,尤其身为朝廷命官,罪加一等。” “你既然知道怎还……”锦罗公子气急。 少女掏了掏耳朵,让枣糕跟青桔把卫瑶玉拉到一旁:“难怪你到现在科举屡试不中,听不懂么?要重罚我可以,得是缺胳膊少腿大出血什么的,如现在这样脱臼怕是不行的。” “两位吴小姐若是肯舍身取义,让我砍了手,就能把我关进大牢了。眼下嘛,两位小姐不见血又没有缺胳膊少腿,最多只能以推搡论处。”那少女抱着双臂,一副顽劣不堪的模样,“怪就怪她二人的手生的也太脆弱了,这样不好。推搡不见血最多罚一百两一人,两位小姐就是两百两,这我还是出得起的,不信的话可以去长安县衙或者府衙鸣冤了。” 舍身取义?这哪里是用在这个地方的?卫六这书读的真差劲,比他还差经。崔琰皱眉。 两位吴小姐脸色早被吓白了,砍了手,怎么可能?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了,卫六不要脸,她们还要脸呢,思及此,转身欲走,那边卫瑶卿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但现在她二人听到她的声音就害怕,也不知道她又要说出什么来。 “吉香花片为何我二姐撞了要赔,两位吴小姐撞了就不赔?”少女已经摸出了两百两银票在手里甩着,“一码归一码,我将她二人的手不小心拉脱臼了,赔两百两这是第二件事,第一件事就是这吉香花片了,上等的吉香花片,这么一盘,起码值白银两万两,两位吴小姐,可出得起?” “你够了,我们出!”吴大小姐今日早一包的气了,围观那么多人看热闹似的表情早让她生出逃意了,是以想也不想脱口而出。 “出的起啊!”那少女面上的笑容放大了。 “你还想怎么样?”吴大小姐吼了起来,她只想走,根本不想再呆下去了。 “出得起就是大问题啊!”少女慢吞吞的说道,“两位吴小姐的父亲是主司员外郎,俸禄一个月八石,可是我记得吴大人两年前进京卖光了吴夫人的嫁妆,曾领过救济度日,两年的时间,出得起两万两?最近陛下就在查贪污呢,前不久刚杀了几个贪污的大人,吴大人他……” 吴大小姐脚步一晃险些昏了过去,这个卫六是咬她们家咬的不肯松口了,咬完她们开始咬父亲了。 “够了。”好在崔涵终究是忍不住出声了,“卫瑶卿,此事就这样作罢吧,给我个面子……” “你的面子?你是哪位?”那边抱着双臂,顽劣至极的少女转过头来看着她。 “崔涵。”崔涵脸色难看至极。 “哦,你的面子在我这里又不值钱,凭什么给你面子?”那少女看着她,似是上下打量评估了一番,得出了这个结论。 “你疯了!”崔涵杏眼圆瞪,脸色青白交加,很是难看,身为崔家嫡传的大小姐,在外,还从未有人敢对她说这样的话,“崔璟是我的亲哥哥。” “所以呢?”少女抱着双臂,歪着脑袋看着她。 “你是同我九哥有婚约的……” “你也知道同我有婚约的是你九哥啊,又不是你,凭什么给你面子?”少女撇了撇嘴,理所当然的模样,“怎么?你还能替他娶了我不成?就算你肯娶,我也不敢要啊,你又没有。” 静默了片刻,先是有人“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一笑顿时破功了,不少人都笑了出来,尤其是男子,想到所谓的“没有”,笑当真是忍都忍不住。 黄石先生坐在不远处的地方,一直都关注着这边的状况,这话一出,他也暗自偷笑了好一会儿,身边有人议论纷纷。 “好久没有看到这般奔放的小姐了!这是哪家的小姐?” “卫家的。” “呃,这……这个,崔司空果然眼光同寻常人不一样。” …… 崔涵气的脸色通红:“你……你还没嫁给我九哥呢,你得意什么?” “不得意什么?有本事你去让崔司空解了这门亲事啊!”卫瑶卿说着看向四周一些不怀好意的小姐,“还有你们说我不知礼数、顽劣不堪的,也不想想,我这般不知礼数,顽劣不堪,司空大人都要同我卫家结亲而不要你们,可见你们有多差劲,我有多优秀!” …… “哈哈哈,老崔啊,你家九郎这个未来的孙媳果然是憨直可爱啊!”看完这一场闹剧的谢太尉拍着腿哈哈大笑。 还憨直可爱,分明是顽劣不堪啊!而且这般把崔家嫡出的小姐说了一通,就不怕以后嫁入了崔家不好过?顽劣不堪这四个字简直是为她量身定做的。 不过或许到底顾忌着崔涵的身份,谢太尉没有再说下去。 …… 卫瑶卿看了看天,也没有再为难崔涵的意思了。她倒是懒得再去为难崔涵了,到底她出身博陵崔氏,开个玩笑可以,当真是闹的厉害了,恐怕崔家未必会袖手旁观。所以从头到尾,她打的都是两位吴小姐还有什么锦罗公子,对于崔涵倒是一只手都未碰过。 “六姐,你真厉害。”这边围了这么一大圈人,卫君宁章之林那几个纨绔也挤了进来,啧啧称赞。 “不厉害啊。”卫瑶玉的手也是脱臼,卫瑶卿低着头,替卫瑶玉把手接好了,就是不厉害,只能嘴上占几句便宜,还不能太过分。她若身份足够的话,她真是想直接打一顿崔涵了事的。若是她张家有这样眼皮子浅的女儿,早被祖父拉去训斥了。 两位吴小姐不是什么好东西,但归其原因,还不是因为崔涵授意的?崔家,嗯,卫瑶卿倒是不担心那个婚约,她更担心的是崔远道那日上门到底来说了什么,以至于周老夫人脸色那般难看。 经此一役,她顽劣的名头倒是彻底传开了。卫瑶卿暗道,左右去钦天监第一日,跟吕监正闹的时候也被几位老太爷看到了,眼下她的作为不是更合那一日的表现? 待到人群散去,卫瑶玉看了过来,眼神有些复杂:“六……六妹妹,我是不是做错了?” 卫瑶卿没有说话。 卫瑶玉低下了头:“我已经这等年岁了,亲事迟迟没有着落,是我想差了么?” “倒也没想差。”卫瑶卿看着卫瑶玉,人与人不同,卫瑶玉这样的女子就是想嫁个好人家,总不能说她有错。毕竟她不曾害过谁,就连这一回舞乐会也是凭自己的本事。只是运气委实有点差,旁人在舞乐会上一展舞技,引来的是俊秀公子,她引来的是陈工和锦罗公子那等人。此事,还是要祖母来,卫瑶卿暗道。 …… “祖父。”王栩走到王翰之身边见礼。 王翰之侧身:“见到多少了?” “全程都看到了。” “如何?” “七安先生是议大事之才,若缝乱世,必为天下名士。卫六小姐是个女子,自然不能等同七安先生那般。聪慧有之,只是顽劣起来却也惊人。” “嗯?怎么说?”王翰之挑眉。 王栩笑了:“一个很有趣的丫头,祖父可以见上一见。” 正文 第一百六十八章 求救 周围的看客散去,卫瑶玉捧着手下去敷药了,卫瑶卿眼看天色将暗,准备去龙门灯阵候着,看时间,龙门灯阵要开了。 “你……你站住!”从小到大从未丢过这样的脸,崔涵恨恨的看着她,带着哭腔,“你不要太过分!” “我过分么?没有吧,不曾打你也不曾骂你。”卫瑶卿看着她。 “怎么没有骂我?”崔涵气的跳脚。 卫瑶卿摊手:“我骂你什么了?” “你骂我……”崔涵张嘴想要说话,说到一半却又没了声响,她说她什么了?左思右想又找不到一句骂人的话,脸色涨的通红。她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人,简直……简直油盐不进、泼皮无赖! “没什么事,我要走了。” “卫瑶卿,你不许走!” 卫瑶卿回头看她:“不行,我要去龙门灯阵。” “不许去!” “去晚了出事了怎么办?” “你以为你是什么人,不许去。” …… 吵吵嚷嚷间,卫同远带着个陌生的小厮急匆匆的过来了:“六姐儿,快跟我走。” “不许去!”崔涵瞪着她,“这件事没完。” “你是谁?”卫同远身边那个陌生的小厮开口了,他皱眉看向卫瑶卿,“莫用管她,即刻与我走一趟!” 卫瑶卿却未动身,看了眼前头脸色发红的崔涵:“这位是博陵崔氏的嫡出小姐,我可不敢落了她的面子。” 现在知道不敢了?那方才落她面子的是谁。崔涵瞪着她。 卫瑶卿摊了摊手,看着那小厮,目光在那小厮的穿着上晃了一圈,抱着双臂,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那小厮蹙眉:“博陵崔氏的小姐?是哪一房的?” “长房的。”一旁的卫瑶卿说道。 崔涵挺了挺胸,抬起脑袋看着卫瑶卿。 “哦,长房的啊!”小厮也晓得是女子起了矛盾,看崔家小姐的样子就是被人落了面子,不肯轻易松口了。看了看四周,他似乎也懒得与崔涵直接说话,看到不远处站着的谢纠、崔远道跟王翰之,便直接快步走了过去。 “崔司空!”小厮喊道,“小子是广威伯世子的书童,求司空帮忙。” 广威伯?崔远道愣了一愣,今日崔涵闹这一出,他也很是不满,但也没想遮掩,身边的谢纠跟王翰之是什么人,一眼就看出了事因,遮掩岂不是给人看笑话?博陵崔氏的子弟做事这般没有头脑,他也成心要给崔涵一个教训,是以没有阻止,当然卫家的六丫头也没有太过分。眼看人都散去了,他也不再看崔涵那里的事情了。谁知道广威伯的人居然冲了出来。 “广威伯怎么了?你要老夫如何帮你?”崔远道居高临下的看着屈膝行礼的书童。 “今日世子和邵老将军家的三位公子还有两位郡主去走龙门灯阵了。眼下被困在龙灯阵里,已经快一个时辰了,小子跑来寻布了龙灯阵的人,只是那位小姐似乎与崔小姐有些事情在僵持着。小子怕晚一些冻出了事怎么办,是以特地求见崔司空,且让小子把人带走片刻,稍后再将人带回来。” 崔远道神情依旧淡淡地,开口喊了一声九郎。 崔璟过来,听闻这件事之后,倒也没含糊,当下便让身边的人去了崔涵了那里。 “文竹,你怎么过来了?”崔涵同卫瑶卿僵持着要卫瑶卿同她道歉,眼见崔璟身边的文竹过来了,不由愣了一愣,本能的生出躲避的心思。 文竹行了一礼,也未多话,不顾崔涵的嚷嚷,直接让人把她带下去了,之后,又朝卫瑶卿行了一礼:“卫六小姐赶紧去吧!” 说话间,那广威伯府的小厮也已经过来了,同卫瑶卿一道离开了。 “回头让你祖母亲自教导她吧,同你母亲说一声。”崔远道说道。 崔璟应了下来:“祖父放心。” “嗯,九郎办事我自是放心的。” 崔璟看了眼崔涵被带离的方向。 今日的一遭,他全看在眼里,细细说来丢脸的是吴家的小姐,卫瑶卿同崔涵说穿了只是女儿家的打闹罢了,笑闹过后,也没几个人会放在心上。但对于崔涵来讲,恐怕不是这么想,否则也不会拦着人不让走了,以至于祖父都知晓了此事。不过这样也好,原本他是想瞒着祖父去求祖母的,眼下祖父亲自开口,想必崔涵要吃些苦头了。但在家里吃些苦头总比到外吃苦来的强得多。 这位卫六小姐倒确实有几分聪慧,观其这么久的行事作风,顽劣有之,却也没有太过出格。比起原先他以为的确实要好得多。但他对她背后的七安先生更感兴趣。再者说来,卫家一直都是他们崔家的人,所以只要不是太过出格,崔家也不会去为难她。 过去的时候正见崔琰在同崔琮使着眼色,还自以为低声的在说:“八哥,我们也去龙门灯阵好不好?” 崔琮抬头,与他正撞上了视线,微笑着颔首:“小九。” 崔琰脸色顿变,躲到了崔琮的身后。这样子跟老鼠见了猫一样,眼珠子还乱转,崔璟别过头去:“且等片刻,我同你们一起去。” “当真?”崔琰露出头来,满是喜色。 “自然。”就这般毫无城府的模样,真是喜怒全写脸上了,崔璟看了眼崔琰,心道。 崔家长房的夫人王氏出自琅琊王氏的嫡支,也算一等一的贵女,大事上自然撑得起场面,只是小事上嘛,或许是太过顺遂了,王氏在家时就极受宠,嫁过来又是崔家长房的媳妇,崔家长房的崔筹与她青梅竹马,屋里连个通房都没有,日子顺遂至极。或许太过顺遂了,王氏私下里自然就有那么一些小毛病,崔涵的娇气就是她惯出来的。 “母亲。”寻到王氏的时候,崔涵正坐在王氏身边拿帕子擦眼泪,看到他过去,低着头,连一声哥哥都没叫。 “九郎,我还正要寻你呢,阿涵是你亲妹妹,你怎么就在旁边瞧着她被人欺负?”王氏有些生气,“又不是什么旁的二房三房的族妹。” “母亲请慎言,崔家不分族,都是我崔璟的妹妹,哪里来旁的妹妹?”崔璟目光平静的看着王氏。 正文 第一百六十九章 同类 “你同阿涵都是我肚子里出来的,能跟别人家的一样么?还有啊,二房的崔琰那般不争气,你总为他说话作甚?又不是你亲弟弟。”王氏看着崔璟有些不满。 “阿涵是娇养了些,可你看看那个卫六小姐像个什么样子?” “我早就说了,小门小户里的丫头娶不得,我家九郎什么样的女子娶不到?为什么偏偏要娶个卫六?” “看看她那副顽劣的样子,真真进门了还了得?” “不行,定要让你父亲争取一二,怎么能让你娶这样的女人?” …… 王氏说了不少,崔涵在一旁连连点头。 崔璟一直未说话,直到王氏说得差不多了,这才站了起来:“母亲,要么将阿涵交给祖母教导,要么我明日就将卫六小姐娶回来。” 王氏跟崔涵的脸色大变。 只是她二人还来不及开口,崔璟就开口了:“长嫂如母,相信卫六小姐很乐意教导阿涵的。” “此事没得商量。” …… “喂,王翰之,崔家大房的长媳是哪一家的?”看到这里一幕的谢纠抬眼看王翰之。 王翰之仍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我家的,我王翰之的女儿,怎么了?” “倒是养的有些娇气啊!”谢纠看向笑眯眯的王翰之意有所指。 “女儿家嘛,大事上不错就没事了。她又自小同崔家长房的崔筹青梅竹马,我崔王两家什么交情?自然不会吃什么苦头,如此,我养的娇一些也没什么不应该啊!”王翰之含蓄的表示嫁去崔家的女儿娇一点也无妨,家世在这里,崔家不会休了王家的女儿。 谢纠看了片刻王氏:“王翰之,你这女儿被惯的有些过了吧,不知道的都要以为你特意把女儿养成这个样子嫁去的崔家害人的。”王氏在大事上不会有什么大毛病,挑不出刺来,但私下里小毛病嘛就不一定了,看看崔涵就知道了。 “诶,老谢,怎可这么说呢?女儿家娇养罢了,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嘛!”王翰之大手一挥,“无妨啊!” 谢纠斜着眼看他:“王翰之,论狠还是你最狠啊!” “胡扯,咱们的崔菩萨也不是省油的灯。”王翰之笑眯眯的回道。 谢纠叹了口气:“我老谢就不会你们这一套,是个粗人,没这么多心眼。” “老谢,你就莫要谦虚了。”王翰之说道,“你谢家虽是军功起家,如今却早已入了文。也出了不少能人,名士如前朝谢玄,才女如当年的谢道媪,何必妄自菲薄呢?我瞧着你家十一郎也是个好的,我有一个嫡出的孙女,你看要不要……” “哈哈哈,不必了。”谢纠哈哈笑了两声,连忙拒绝了,玩着手里的石球,“若说我老谢喜欢什么样的孩子,倒瞧着那个卫家六丫头不错,那脾气像极了老夫年轻的时候。认定是他,废话作甚,直接动手,岂不快哉?” “一把年纪了,还是这副绿林似的脾气。”王翰之笑着拍了拍谢纠。 谢纠却看了看四周:“你家七郎王栩呢?” “去龙门灯阵看热闹了。” “哦,小辈总是喜欢看看热闹的。”谢纠叹了一声,却收了笑容,“王翰之,我懒得再与你打什么机锋了,你觉得卫家六丫头怎么样?” “我家七郎说是个有趣的丫头。”王翰之也收了笑容。 “这倒是。聪慧而顽劣,于阴阳十三科上颇有几分天赋。如今看来崔远道这个恩报的也不算太亏。”谢纠若有所思。 “过两日,我让七郎下个帖子让那丫头来家里玩玩,听说她也会唱两句戏。”王翰之道,“你要不要来?” “那就却之不恭了。”谢纠哈哈笑了起来,片刻之后,却突然收了声,“我瞧着那丫头不是个肯听话的主。” “如何说来?崔远道都舍得他家那九郎了,那丫头还不听话?”王翰之有些惊讶。 “我家十一郎被雷劈到那一日,我让这丫头帮忙去请七安先生。”谢纠说着眯起了双目,似是在很仔细的回忆着,“我与她对视了一眼,她不避不躲,当然教导良好的世族子弟也是如此的,这是最基本的礼仪。但我有一种感觉。” “什么?” “打个比方,百兽之王的虎若是碰到另一只虎,会自然而然的警惕起来,气势全展,这是闻到了同类的气息。”谢纠手里的石球不知何时已经停下不转了,“我与此女对视,就有这等感觉。我有预感,这丫头是个硬骨头,怕是不好收服。” “是啊,这丫头有趣的很呢,但是我觉得崔远道这老儿不会不知道,但他还这般放心的听之任之,举动有些奇怪。”王翰之说道,“崔远道行事谨慎,于这件事上总有些太过放任的感觉,怕不是手里有什么卫家的把柄吧!” “你能猜到的话,这丫头若是当真聪明自也能猜得到,若我感觉不差,知道自己被人拿捏在手里,这丫头保不准会做出什么事来。”谢纠说着五指并刀一划,双目眯起,“老夫就不喜欢被人拿捏在手里做事。” “你要自由不被拿捏,但这偏偏是这世上最不容易得到的东西。”王翰之笑了起来,目光与谢纠一错,有些感慨,“不然你这老儿何以三次辞官?” “自由普通人容易得到,聪明人偏偏是最难得到的。因为有无数张网想要将聪明人网在自己手下做事。每每挣脱,都是一番血战。”谢纠道,“拼个你死我活出来,于谢某来讲也是值得的。” “你啊,你这老头子。”王翰之叹道,“还是这脾气,我等都在变,唯你不曾变过。” “你王翰之这老儿虽说这些年越来越阴险,但我瞧着还是一样的清高。崔菩萨也修的越来越像个庙里的菩萨一般木石心肠,但有些事情他也是有底限的。”谢纠感慨,“变是变了,重要的不变就行了,管那么多作甚?都是半只脚踏进棺材的人咯!” “你这老儿到底是夸我与崔远道呢还是在损我们?”王翰之笑骂了一声,接过小厮递来的厚实外袍,“夜幕将起,开始看龙门灯阵了,我们也过去吧!” 正文 第一百七十章 甲申 夜幕已起,长安城的入夜是繁华的。今日尤其如此,人声鼎沸,摩肩接踵,随处可见提灯而行的路人。 那制成的冰灯在黄天道上排成长长的龙灯阵,远远望去,晶莹剔透,美不胜收。 入夜,是龙门灯阵的主场。 甲申号前尤其挤满了行人。 “听说这甲申号的冰灯阵能吃人呢!” “乱讲,哪有冰灯吃人的。” “可不是说进去了就出不来了么?” “这不是布灯的进去了么?” …… 好奇,质疑不绝于耳。 小厮在外焦急的等候着,众人看向那被冰墙所阻,唯露出一点塔尖的冰灯阵内。突然只见塔尖华光溢彩,即便隔着冰墙,也依稀能看到其中的五色斑斓。 一阵脚步声响起,几个身着华服锦袍的男男女女走了出来,大抵是在里头呆的时间久了,有点冷,一个个都裹紧了袍子,但脸上却有兴奋。 “大妙,大妙啊!”那几个男男女女说着将手里标号的竹签交给一旁候着穿着厚袄的少女,“此灯阵当为灯魁。” “下面的你们不看了么?”有人不服气道,“前头或许有更不错的呢。” “旁人的灯阵精于形,此灯阵却精于神。”男男女女摇头,“此当为灯魁也。” “里头到底有什么?”有人忍不住好奇的问道。 “我看到了四海升平、长安盛世。”有男子说道,双眼发亮,明显还有几分未曾消敛的雀跃,“只可惜里头太冷。” “若要看的,自己买竹签来走,咱们这是甲申号,要参选今年的龙门灯阵的灯魁的。”有丫鬟声音脆生生的嚷道,“各位觉得好的话,就将竹签投于甲申号。” “那我要来试试的,也要看看这何为四海升平?何为长安盛世?”有人笑道。 “试吧试吧!”丫鬟声音带着娇俏爽利,“觉得好就投咱们甲申号,觉得不好就另投它处。” “我们进去了?可不是听说里头会吃人,走不出来嘛!” “有我家小姐在呢!我家小姐能带你们走出来。”丫鬟说道。 众人这才注意到一旁站了个梳着双丫髻,穿着厚袄的少女,看着不过十三四岁的模样,长的倒是很好看。 “让这小姑娘来带我们?” “放心吧!”丫鬟笑嘻嘻的把人引了进去。 众人原本也想跟进去,奈何人太多了,只能等下一波了,时不时的能在外头听到里头的嘘声惊叹声、众人更好奇了。里头的灯光似是活的一般,在其外都能看到灯光的流转。 不多时,枣糕手上便积了一堆厚厚的竹签子。卫同远笑呵呵的在一旁数着竹签子笑。 “咱们也去吧!”崔琰老早按捺不住了,眼巴巴的看着冰灯阵。那里文竹早买来了竹签交到众人手中。 “不急,现在人多。”崔琮拍了拍他的肩膀,“待得人少一些再过去。” 他们明显不想匆匆走个场,现如今人多,带路的卫瑶卿也走得飞快,不过片刻就将人带出来了,不过即便如此,手里的竹签还是越来越多。 “下九流的精工技巧,专于一道却也能神乎其技。”有人说着走了过来。 见是崔远道、王翰之跟谢纠三位老爷子,众人连忙行礼。 “祖父你们去过了?”王栩开口便问。 王翰之点头,看了眼龙门灯阵甲申号的方向:“有很厉害的机关造诣再遇上奇门遁甲,自是不会差的。” 几乎一开口,一句话,就将龙门灯阵里头的关键所在说了出来。 “剩余的便是布置者的奇思妙想,心思灵慧矣,今日的灯魁应当为甲申号摘得。” 谢纠摸着下巴上的长须:“倒是个做机关密室的好手,卫家这个庶人老二。” 世族的贵人或许会看不起下九流的平民,却也不得不承认很多时候需要用到这等匠作人氏。 好在卫瑶卿穿的厚实,冰灯阵里走来走去也不见冷,李氏跟卫瑶玉早吃不住先行离去了。左右今日要看的也差不多了,就只剩龙门灯阵这一块了。 卫同远身边的豆沙跑了一圈回来,很兴奋的回来禀报:“小的去瞧了一通,咱们的竹签最多呢!” “还有半个时辰就结束了。”卫瑶卿道,“枣糕,可以准备准备,整理好竹签子了。” “嗯。”比起先时排队等候的行人,现在已没有多少人了,到底有些晚了,不少都已经归家去了,行人也不如先时那般多了。 “我们来了来了,瞧着现在人没有几个了,特地挑这时候过来的。”那一行人人还未到,崔琰的声音就先到了,过来之后,首先便是将玩了一天的金骰子还给卫六,然后捧着竹签子激动的指了指龙门冰灯阵,“带我们进去吧!” 除了崔家兄弟外还有到哪儿都跟着崔璟的王栩,卫瑶卿扫了一眼那两人,这感情好的过分了吧,准备带路。 “这里就是甲申号吧!”来的是五六个中年男子,穿着倒是不算太显眼,但细一看布料都不差。 “你们是?”众人望去。 捏着手里的竹签,那五六个中年男子跟了过来:“请带路吧!” “随我来。”看了一眼那几位中年男子,卫瑶卿眉头微挑,意外的收获啊! 走入龙门冰灯阵内,齿轮相扣,灯影交错斑斓旋转。 看着这晃动的光影,显然,众人已察觉到了几分新奇。 “居然还有机关?”崔琰惊讶不已,冰墙滑动开来,齿轮相扣转动,冰灯之中,带着五色斑斓的光芒,那是染了色的灯罩,带上了斑斓的色彩。 那几个中年男子似乎对这齿轮交错的机关很有兴趣,低语了很久。 “诶,老董,看这个。” “嗯,我看着呢!” …… 卫瑶卿转着把手,有意炫技。 有意炫技确实能引人目光,但容易让内行的觉得反感,但她自有办法收回来。 眼看正中高塔已在咫尺。 众人面上神色不显。诚然,想到运用机关在这龙门冰灯阵中,这确实新奇,那些机关开合也做的很是不错。但就这样的话,似乎很难让先前进来参观的人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 “什么声音?”有人突然惊异道,“你们听到了没有?” 脚下一阵晃动,虽不算剧烈,却也叫人瞬间变了脸色。 正文 第一百七十一章 龙灯 这是一座冰灯阵,绚丽夺目的冰雕每一座冰灯阵都有,并不如何奇怪。 但当眼前所见,长安城的缩影在身边一一流过,众人只觉整个人仿佛被置身于疾行的马车之上。 “这是宫门。” “这是升平楼。” “这是朱雀坊。” “宗园。” “我旁边的是回园。” “这是芙蓉园吧,太液湖,紫云楼!” …… 惊呼连连,人微动,长安奇景却走马观花似的从眼前掠过,急速离去。 想要伸手去抓,抓到的却是虚无。 “这是奇门遁甲跟机关制作之术的完美融合。” “常言道一日观尽长安花,今日我等却是瞬间看尽长安景。” “巧夺天工,心思灵巧,只是未免有些炫技……” 便在这时,有人惊呼:“听到没有,什么声音?” “是钟声,佛音。” 靡靡佛音响起,无数孔明灯从那正中宝塔之中飞出,冉冉而起。 这一片夜空格外的安宁纯粹,这时候,已经少有人去关注所见是真是假了。 心境安宁,长安万家灯火。 众人的脸色在这无数孔明灯之下显得格外柔和,有人情不自觉的伸手,想要触摸到那飞出的孔明灯,却一个也触摸不到。 “这是真的还是假的?”崔琰喃喃。他不知道方才怎么了,他平生听过的佛音不计其数,方才听那靡靡佛音却让他平生仅见的清晰,在这无数映照了整座长安城的灯火之下,他格外的安静,仿佛此情此景配此音,有一种洗涤人心的力量。 “原来这才是四海升平,长安盛世。”有一位身着蓝袍的中年男子感慨,“方才美则美矣,走马观花,绚烂无比,却有炫技之嫌。而今灯火齐飞,靡靡佛音才是点睛之比。炫技有收有放,不错不错。在下董旺生,有礼了。那会奇门遁甲之术之人我等就不打听了,只问这做出此等机关之物的是何人?” 等的就是这一句话,炫技没有白费啊,卫瑶卿道:“做这机关的正是家父。” “倒是想见上一见。” “家父就在外头。” …… 将一行人带了出来,枣糕捧着得来的竹签高高兴兴的过去比灯魁了。 结果已无悬念。 “董旺生。匠作局的人,不少人要唤他一声董大师。”少年人的声音清朗悦耳。 卫瑶卿有些惊讶,不过面上也未作如何吃惊的表情,只低声道了谢,没想到出声提醒的居然是崔璟。 董旺生与卫同远在一旁说着什么,卫同远脸上的表情激动而惶然。 待送走董旺生等人之后,卫同远才偷偷的跑到小女儿身边:“六姐儿,董大师说想见一见为父,约的是明天上午,你说要不要去?” “如此机会怎可不去?父亲在匠作手艺上有天赋,若有朝一日能入匠作局,也算半个官身了,父亲去吧!只是可能一开始董大师只会让你打打下手,父亲还要记着千万莫要……” 话还未说完,卫同远便不住地点头:“放心,为父晓得的,不会好高骛远的。” 卫瑶卿点头,又低声道:“但若他人欺到头上来的话,却也莫忍得。伯父一日未被摘官,一日就是中书令,您是中书令大人的亲弟弟,着实不必妄自菲薄。” 卫同远忙道:“为父知晓的,实在不知的话会来问你的。” “父亲那般信任我?” “那是。为父是不怎么聪明,但是你祖母聪明啊,她这般看重你,定是我家六姐儿非常聪明的缘故。为父晓得的。”卫同远的世界观朴素却也有几分自己的道理。 …… 龙门灯阵的魁首彩头有六千两,其实这个数目已经很多了,当然跟赌庄赚的没法比,赌本就是一时暴富,一时倾家荡产的玩乐。 卫同远高兴的不得了,将银两放到了公中,第二日就去见了董旺生,却还真叫小女儿料中了,被董旺生收在身边帮忙。 卫瑶卿也很高兴,手上有钱,而且是过了明路的钱财,她能做些事情了。 首先一件,便是改一改卫府的家宅风水。 这几日卫府之中时不时有匠作人士出没,卫瑶卿干脆告了几日假,在一旁指点着。 “那石头放这里。” “此树放在这个位置。” …… 卫君宁很高兴,来来回回的帮忙,只是心中好奇不断:“六姐,为什么要这么放?” “山高水长,方能休养生息,家宅安宁。” “这是看风水,点家宅么?”有人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卫瑶卿回身,却见王栩笑眯眯的站在身后,“你怎么来了?” “我来送请帖。” “找个下人递个帖子不就好了嘛,何必你亲自来?”卫瑶卿低着头,拿着砂纸在磨石头。 “我亲自来比较有诚意嘛!”王栩说着,也拿起了一片砂纸,问卫瑶卿,“要帮忙么?” 卫瑶卿点头:“那你来磨吧!” “龙门灯会好玩么?” “好玩啊!” “哪里好玩?” “这几日修缮我卫家家宅就靠的龙门灯会上赢来的银子。” “主要是赌庄上的吧,赌庄来钱块。” “来钱快也不能总去。适逢龙门会,我赢了钱能顺利离开。若是平日里,我就算赢了两万两白银,都不一定走得出赌场。”卫瑶卿轻笑,“王七公子难道会不知?” 王栩笑道:“你不是跟肖监正学了几日的八十二路铁飞拳嘛!也未必走不出来。” “功夫再高也怕暗杀啊!” 王栩笑的愈发欢快了。 一旁的卫君宁听得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这个笑眯眯的王公子说话好无聊啊,一抬眼,看到跟着汤圆过来的少年,无趣顿时一扫而空,兴奋的挥了挥手:“李欢,你怎么来了?前次龙门灯会都没来,今日怎么会跑出来?” …… 李欢干笑了两声:“我……我今日去见老师,经过卫府,想着你……你们可能会在家,便过来了。” “我们在修缮家宅呢!”卫君宁兴奋的回道,“我六姐在……” 李欢紧握的拳松开,走了过去,直直的盯着面前头上半点朱钗也无的少女:“卫六小姐。” “李公子。”卫瑶卿起身,朝他笑了笑。 李欢又回头转向王栩:“王七公子。” 王栩回了一声“李公子”。 “卫六小姐,我……我有些事想同你说。”似是想了许久一般,李欢看向卫瑶卿道。 面前的少女露出些许惊讶的神色,却终究点了点头:“好。” 正文 第一百七十二章 断话 李欢停住了脚,回身。面前的少女穿的普普通通,生的容颜姣好。他一直都知道她生的好看,但长安城好看的女子不知凡几。一日看尽长安花是他原本以为的梦想,他自小就喜欢看好看的东西。大抵他就是这么个浅薄的人,他一直是这么以为的。 那一日,只是再普通不过的少年人打马球玩乐罢了。他在球场上打马球,远远听到有人喊了一声“李欢”,他抬头望去,观席上卫君宁的身边站着一个少女,他走下马场,待到走近,却见是一个生的十分美丽的女孩子,安安静静的站在卫君宁的身边。 是一个好看的少女,他打了个招呼,少女回应了一声,声音很好听,很舒服的感觉。 总之初初见面,没有见到薛二小姐那样的美人令人惊艳的感觉,却让他很喜欢同她说话。同普通女孩子不一样的是,她有一手很漂亮的打马球的技术,翻身跃马的动作真真是漂亮。但长安之地,也不是没有习武的少女,也不知为什么,他就是喜欢看着她。 注意到她,起于容貌,陷于其才,忠于其人。这也是他头一回发现,自己也会安安静静下来去了解一个女孩子。越是接近越是发现她的好。一股自卑油然而生。即便外人眼中,可能她还配不上他,但在他的内心里,是他配不上她。 他李欢,第一次喜欢一个女孩子了。只要有她在的地方,他总会控制不住的去看她。 少年人的目光追随着走过来的少女,穿的干干净净,一件普普通通的旧袄,头发上半点珠钗也无,肌肤细腻如脂,心跳一下子加快了起来。 “李公子?” 李欢深吸了一口气,有些不敢看她:“我……我拜了黄石先生为师。会参加三年后的科考,我会努力考入三甲,你……你可不可以等我……” “卫六小姐,这石头是这么磨的么?”王栩的声音突然打断了他二人,却见不知何时王栩已站到了她的身旁,手里捧着一块奇石,笑眯眯的问道。 李欢不是笨人,王栩这样的子弟怎么可能做出无缘无故打断他人言语的事情,除非是故意的。 对上那个笑眯眯的高族公子,李欢深吸了一口气,看向卫瑶卿,只是这一回,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了,方才的勇气像一瞬间就戳破了一般。 对面的少女面色沉静而从容,仍然那般看着他,他却已没有了看她的勇气。 “我……我有点事,下回再来寻你吧!” 少年跑的飞快,带着几分惊慌失措的走了。 卫瑶卿看了一眼一旁的王栩,开口道:“二弟,去送一送李欢。” “哦。”卫君宁站了起来,快步追上了李欢,两人很快便不见了踪影。 王栩摸着鼻子笑道:“你怎么把人都遣走了?” 卫瑶卿抬头看他:“你不是有事要对我说么?” 王栩丢掉了手里的砂纸,取出手里的帖子递了过来:“我祖父相邀你后日去听戏,你去么?” “哦。”少女应了一声,让王栩原本准备的说辞倒是一句都未派上用场。 “真干脆啊!”十一月的天了,有些冷了,王栩手里的折扇还在摇着,“怎么不问我为什么打断李欢的话?” 少女看着他:“那我问一问,你为什么打断李欢的话?” 这般他说什么,她就问什么,让王栩忍不住伸出扇子轻轻敲了敲她的头发,今日她没带冠帽,折扇很轻,没用什么力,直接敲在女孩子的发髻上,王栩连忙收回了手,没带冠帽,这样敲着,似乎有些不妥了。 “若你是个普通女子的话,李欢心悦你,这倒是一件美事,至少以你如今的家世能攀上京兆府牧,绝对是件好事。但是卫六小姐,你怎么看都不像一个普通的女子,眼下,李欢对你确实是真心的,但不适合你。” “我知道。”说起少年郎对她的情意,卫瑶卿神色坦然、镇定自若,没有半点女子的娇羞。 王栩看着她皱眉:“我同你说句实话,下回有人对你说起这等事情,你就算当真镇定自若,也最好稍作羞怯,男子就吃这一套。生的一幅好相貌,只看朝男子一哭,他问你什么,你也不需说什么,一扭腰,转身垂泪而走就是了,如此最能引起男子的怜惜。” “诶,我怎么同你说这些了。”王栩说罢,不等卫瑶卿回话,似乎有些后悔的扶了扶额,“算了,我再同你说吧,这位李公子最是好美人,就算不爱,怜惜也是有的。你若是三从四德的大度女子也就罢了,可卫六小姐怎么看都不是这等人。真嫁了他,怕是要闹起来的,届时离了心,他一个一个的往家里抬,那才叫真正的难过。” “我知道,不过你能同我说这等话还是多谢了。”她的道谢很真诚,不管王栩是心血来潮也好,还是旁的什么原因,好话她还是会听的。 “你是女子,我见过很多聪慧的女子嫁了人之后心性便有所改变了,你若是早早嫁了人,我不敢赌你会不会也有所改变。我祖父要见你,自是看重你,你若是想嫁人相夫教子了,我祖父与你见了也不会如何的。”王栩把玩着手里的折扇感慨,“多情女子负心汉,女子多比男子来的多情些。” “放心,我知晓。” “我担心的也不全是李公子,是崔璟。”王栩坐在石头上看着她,似乎在等她表态,祖父有用人的想法。 “崔璟这样的人,若是有朝一日世族同娶我发生了冲突,我觉得他会弄死我。还是算了吧!”她的回答倒是令人满意。 王栩神情一松。 “你虽是吃些苦头,被青阳训过几回,但若没有这一纸婚约的维系,卫家的境况恐怕更差。”王栩摇头,“崔家也是借这一纸婚约表明了态度,所以中书令大人没有不明不白的死了,还好好活着。” “如此说来,我卫家还要谢谢崔家咯?”卫瑶卿勾唇,似是在笑,“只不过倒霉的是我而已。” “但就你这一份倒霉,长安城多的是女子想抢夺。”王栩叹道。 “命都没了,别说崔璟了,就是长安城好看的少年郎都抢来都没用。”卫瑶卿摆了摆手,“好了,我要继续做事了,后日的邀约我会去的。” 正文 第一百七十三章 闲话(月票390+) “你于阴阳十三科上真的很有天赋。”王栩看着她,“准备一直走下去么?” “自然,这叫天命神授。”卫瑶卿摸着手里的砂纸,道。 王栩笑了:“还天命神授!” “对了,你这点风水,看家宅要不帮我王家也看看吧!”王栩抱着双臂,靠在一块石头上打趣道,“指点一二嘛!” 用砂纸磨石头的卫瑶卿突然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我的祖父是个什么样子的人?” 王栩一愣:“你说什么?” “一个五品武官,却机缘巧合能够救到博陵崔氏的族长。我虽是不知晓,却也知道如崔司空那样的人,身边怎么可能没有高手?”卫瑶卿说道,“就算运气极佳,我祖父误打误撞救了崔司空,崔司空要报恩完全可以用别的办法,照料我卫家子侄或者提携我祖父都可以。却为何立下一份婚约?所以我很奇怪,为什么崔卫两家会有这样的约定。” “你的祖父啊,你这卫家的嫡系小辈都不知道,我又怎会知道。”王栩笑道,却没有拒绝,“你祖父过世多年了,你对他还有什么印象么?” “印象啊!”那些印象都是继承了原主的记忆,“每日上值下值,闲暇之时便在家中耍耍拳、练练武,而后忙忙东西两院的事情。比起我伯父的锋芒毕露,他太普通了。” 卫瑶卿手里砂纸捏紧了:“普通到几乎没有多少人去注意。” “所以,你要我帮忙做什么?”王栩笑问。 “要同我合作,我愿意出力,但也要报酬,这样清清楚楚的算账不好么?”卫瑶卿指了指自己,“放心,我做事定不会比现在阴阳司的任何一个天师差的。而我要的是你王家帮我查一查崔卫两家的事情,这件事本身就很奇怪。崔家对我卫家绝不像是崔司空所说的大恩要报这般,却也并非仇人,总之态度很奇怪。” “你要我来帮你查?”王栩摊手,“我就是个议郎,小辈而已,恐怕帮不了你什么。” “怎会?何必如此妄自菲薄?你查不到的话,找王司徒帮忙啊!王司徒若肯亲自出手,想来还是能查到一点线索的把!”卫瑶卿说道。 “放心,你帮我多少,我定牢牢记着你的恩情,还完为止。”少女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看着他,神色认真,不像在开玩笑。 王栩折扇敲了敲自己的脑袋,沉默了片刻之后,叹了口气,“那我试试吧!” “你还有什么要求,不如干脆一下子提出来,我来看看我能完成几件?”话说开了,王栩反而轻松了不少,但随即莫名其妙的叹了口气,“如此与人聊天,我还真不习惯呢!” “会习惯的。”卫瑶卿笑了笑,又道,“其实没有什么了,若一定说要有的话,那就是我二姐的亲事了。” “你二姐的舞跳得不错,练了很久了吧!”卫瑶卿一提醒,王栩就记起来了,反问她,“你还要操心令姐的亲事?” “我随意说说罢了。”卫瑶卿摊手。 “你二姐啊,我看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要什么。既然要选择在舞乐会上出头,那就是想高嫁。既想高嫁,应对高门时却又不去迎合。她只有容貌与舞技出众,家世却低。要当真高嫁,那还当真要遇到好美色之人了。可偏偏她对那等人不假辞色。你说这不是连自己都不明白自己要什么吗?”王栩笑着直摇头,“如此的话,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要什么,谁能帮她?还不如你,不想嫁就不想嫁,清楚的很。” “毕竟才这等年纪,我母亲父亲又不是那等强硬之人,我二姐一时便钻了死脑筋。等过两年想必就想得通了。” “还这等年纪?”王栩看着眼前皱眉的少女,笑骂,“做这般老成的表情做什么?我没记错的话,你比她还要小上两岁啊!” “我不一样。”卫瑶卿摇头。 王栩收了笑容,正色道:“确实不一样。若换了你,你阴阳十三科这等天赋在手,老实说罢,便是想入我王家的门也并非不可能。” “王家,是说你么?”卫瑶卿随口一问。 王家也有庶子嫡子、庶支嫡支之分,王栩只是笑,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道:“有多大的筹码就能入多高的门第,得多少的尊重,古往今来美色这等东西是最最靠不住的。” “那不巧了,我卫家姐弟三人旁的没有,就只有美色。” “哈哈哈!”王栩笑的前仰后合,“卫六小姐,你是在自夸么?” “事实嘛,不然怎么会引得驸马半夜爬墙?”卫瑶卿似笑非笑。 “这倒是。”王栩摇头,抬手行了一礼,“那我先走了,瞧着快到正午了。” “不急,搭个马车,我也要出去一趟。” “也行,不过你要去哪里?”原本不过王栩随口一问,没想到她却回答了,“乔相那里。” 王栩眼中有些惊讶和趣味,却还是当真将她带到乔环的府上,这才转身离开。 …… 少女在乔府门前下了马车,也不管身后的王栩走了没,径自上前敲门。门房从里头探出头来,见是她,愣了一愣,回去通报了一声,很快将她带了进去。 被带过去的时候,乔环正在逗一只红嘴鹦鹉。 “来了啊,丫头。”乔环笑眯眯的让人看茶,“我自己种的花,做的茶,且尝尝看。” “多谢相爷。”她没有说好还是不好,却喝的很快,这举动极大的取悦了乔环,笑道:“你若喜欢,便带上一些回去。” “那便却之不恭了,相爷。”女孩子笑的很灿烂。 乔环心情也很不错,一边逗着鹦鹉,一边与她说话。 “你这些时日,动作不小啊。” “来也是同乔相说说这些时日做的事情。” “你且说来。” “我自入钦天监,吕监正的事是他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青阳县主想害我,是以我便动了些手脚。临阳长公主同青阳县主眼下与陈驸马最近闹的有些大。” “这些都是小事,倒是让太平吓的三天两头往我这里跑,太平不太平啊!”乔环往笼子里加了些水,笑道。 少女眉目清浅而温和:“所以,我来问问乔相,这把火能烧的更大一些么?” 正文 第一百七十四章 骗人(月票420+) “烧的更大一些啊!”乔环手里的动作顿了一顿,继续添水,“烧到陛下就不好了。” “相爷放心,我知道分寸的。”卫瑶卿又道。 “我相信你知道分寸的,但老夫年纪大了,这般大风大浪怕是惊不起啊!”乔环继续逗着鹦鹉。 乔相的意思,她怎么会不明白?最近她连续的动作到底是让相爷有些踌躇了。乔相愿意关照小辈是一回事,但对于乔相来说,长安城闹起来绝非他所愿。她是做不了相爷那样的大爱,她就是个小气的女子。 不过没关系,卫瑶卿笑了笑,转了话题,“阴阳司的小天师李淳鱼死的那天晚上,程相在升平楼会客。” 乔环脸上没有太大的神色变化,似是也知道这些事情。 “相爷知道程相会的是谁么?” “江湖人士,内家功夫的高手吧!”乔环停下手里的动作看着她,“你知道?” “东浅公子,不仅是一个江湖高手,更是一个精通阴阳十三科的高手,近些年在江湖上很有名气。一手通转阴阳的绝学,少有人能与他比肩。” 乔环沉默了片刻:“你是说,李淳鱼的死跟程厉胜有关,可我听说此事跟杨公有关。” “说出这些话的是扁问,不过是一出戏罢了。”卫瑶卿道,“杀掉李淳鱼的极有可能是程相的人,眼下阴阳司有空缺,以东浅公子的手段,再加上程厉胜李修缘等人从中作梗,要在阴阳司里安插一个东浅公子这样的人,那才叫真正的危矣。” 乔环眉头紧皱,明显已然意动了。 卫瑶卿喝着茶,看着乔环。现在睁眼说瞎话的本事是越来越厉害了,继续说下去,她连自己都快要信了。 “是如此么?不是那等江湖人氏都不愿涉足朝堂么?”乔环却在皱眉,“这个东浅公子偏偏想要涉足朝堂?” “人总有贪念的,江湖名头已经够响了,剩下的便是权利,于东浅公子来讲,缺的就是权利。”卫瑶卿道,“相爷,你觉得呢?” “此话倒也有理,只是,这东浅公子当真这般厉害?” “相爷可以去打听打听,程厉胜会见东浅公子总能打听出来的,不然他要会见一个阴阳十三科的高手作甚?” “听说程厉胜近些时日不太顺,有江湖人士去程府捣乱,险些出了事,这才寻了江湖高手来帮忙。”乔环道。 “如果是怕江湖人士捣乱的话,普通的高手便可以了,为何要寻东浅公子这等人?相爷,其实您早就猜到了,不是么?”面前的少女神情从容镇定。 乔环的手却顿了一顿:他还真没想到这一点,会不会是这丫头想多了?但细细深究,好似又确实没什么问题。 女孩子也不催他,只默默地坐在一旁等着,晃着手里的花茶。 许久之后,才听乔环叹了口气:“高句丽上供了十个美人,驸马应当很有兴趣。近些时日,临阳长公主得了一对双生美少年,喜欢的紧。那两个美少年原来是从龙阳馆出来的小倌,便是扮作女子都比一般的女子更胜一筹,听说于床地之事上很有几分手段。” “小女知晓了,多谢相爷。” “此事就只能牵扯到长公主跟陈家,不能牵扯到陛下身上,可知晓了?” 女孩子点头,笑容乖巧而温和:“放心吧,相爷。便是陛下想掺和此事,小女若是在场,也定会劝阻的。” 这话似乎没什么问题,乔环点了点头。 待得送走少女之后,乔环起身,吩咐身边人,“把鹦鹉拿走,我看会儿书。” 待得身边人离开之后,乔环伸手覆上了桌上的笔洗,微微转动,一阵轻微的响声之后,身后的书架移开,一间密室出现在眼前。 乔环深吸了一口气,走入密室之内。 走到尽头,看到那坐着的二人时,叹了口气:“裴先生,黄石先生,久等了,有个后生前来拜访,耽搁了些时间。” “无妨。”裴宗之说道,转眼看向黄石先生。 没了往日吊儿郎当的模样,黄石先生正襟危坐在那里,开口:“某会在这里逗留一些时日,收几个弟子,那个孩子我也会收的,乔相你便请皇陵的杨公放心吧!” 这模样,一身儒袍在身,带着儒帽,眉目并不如何出色,却神态谦和,有了几分名士之态。 “那多谢了。”乔环叹了口气,看向裴宗之:“一直未曾找到机会与你单独聊聊,天光大师他老人家还好吧!” “师尊身体很好。” “那就好,那就好,大师无事是我大楚百姓之福啊!”乔环感慨了两声,忽地似是想到了什么一般,问裴宗之:“裴先生,且容我打听一事。” “乔相请说。” “江湖上东浅公子这号人物是个什么样的人。” “一个精通阴阳十三科的高手,十三科中寰转阴阳是他最拿手的一科,很是厉害,近年来声名鹊起,是个难得的天才。”裴宗之看着地面,神色漠然,如背书一般脱口而出。 “近年来声名鹊起么?”乔环沉默了许久之后,脸上神色几经变幻,最终还是向裴宗之道谢,“多谢裴先生。” “无妨。” “有先生在,乔环自然不必担心陛下安危的。”乔环脸上的笑容多了几分真切。 “无妨。” …… 从乔环那里出来,黄石先生松了口气:“她连自己人都骗,谎话不眨眼,就是个骗人精。” “你为何不去戳穿她?”裴宗之走到一旁的小摊上,饶有兴致的看着这些街边的小食。 “瞧她一个人怪可怜的,而且也没有弄出什么大乱子,就干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黄石先生说着走了过去。 裴宗之没有理会他。 …… 高阁庭院,长安楼阁。 王老太爷站在王家最高的四层楼阁之上,俯瞰眼下所能见到的一切。 房舍错落有致回廊串联四通八达,黑瓦屋顶,依稀可见黄天道的方向行人来往交错,一片繁华。 这就是长安啊,天子脚下,繁华京师,四海升平,百姓安居乐业。长安长安,是个好名字。长安的府尹叫何太平,太平长安,好兆头啊! 年纪越大,除了听戏之外,他越发的喜欢站在这高层阁楼之上,俯视长安城的人流来往穿行。年轻时候的阴谋阳谋在此尽数不见了踪影,年纪越大,人也越和善了,待小辈也越发的宽厚了。大抵是年纪大了,心力交瘁了?王翰之哂笑,转头看向不远处两座同样的高层阁楼。 一座是博陵崔氏的阁楼,一座是会稽谢氏的阁楼。这是大楚建立之初,太宗皇帝特赦建立的阁楼,长安城中,除了崔、王、谢三家,没有私宅的阁楼可以建到四层以上,这也代表了崔王谢三家世族在大楚将继续传承下去。 正文 第一百七十五章 报酬 “年纪大了,人越来越和善了。”王老太爷感慨着,“与人为善与己为善啊!” “祖父。”清越的男声在身后响起,王老太爷没有回头,只道:“七郎来啦!” “嗯,将请帖送出去了,后日,那丫头会来家里听戏。” “办的不错。”王老太爷点头,看着长安城出神。 “祖父,我去卫家的时候,您知道那丫头在做什么吗?”王栩走到王老太爷身边站着,与他一同俯瞰长安。 “她在点风水,看家宅。” “你不说我倒是忘了,还有一两个月便过年了,是该修整修整家宅了,那我王家的宅子也顺带可以叫她看看。” 王栩笑了:“孙儿也是这么想的,您猜她怎么说?” “哦?怎么说?”王老太爷的目光仍然放空在长安城内。 “她说可以,只是需要付出报酬。让她做多少事就付多少报酬,绝不会占我王家便宜的。”王栩说着自顾自的笑了,“还让我放心。” “哦?这样么?”王老太爷倒是没笑,只是又问,“她要什么报酬?” “她要查她的祖父与崔家的事情。” “你答应了么?”王老太爷反问。 王栩顿了顿:“我答应了。她说绝不会让我王家失望,倒是很好奇她如何不让我失望法。” 王老太爷收回了目光转而看向王栩:“要查崔远道与她祖父的事情,她祖父已经过世了,自然无从查起,你是要我把手伸到崔家么?” “祖父,您定然是有办法的。”王栩也不害怕,笑嘻嘻的说道,“这笔买卖我吃不准,所以回来问问祖父。” “这丫头确实聪明,只是出身差了点。” “有才者自傲,她的作用又不在于后院之中。” “我知道了。”王老太爷说着,便见王栩的小厮过来,见礼之后,在王栩身边说了几句,王栩摆了摆手,那小厮便退了下去。 “何事?” “我离开卫家时,她让我载她一段路,我就将她带到右相乔环府上了,现下已经离开了。” “乔环本就是卫同知的门生,这也不奇怪,眼下有个后生,进了钦天监,提点几句也无妨。”王老太爷甩了甩手,“多大点事,这等事情下次就不用禀告了。她既直爽,我王家也爽快,交换嘛,如此也不错,免得绕什么弯子了。” “年纪大了,想的多了也累。” 王栩低头:“祖父说得是,是孙儿眼界小了。” “我王家就该有王家的气度,还记得我琅琊王氏的祖训么?” “言宜慢心宜善。孙儿一直记得。”王栩抬手行了一个全礼,神态恭敬。 “明白就好。”王老太爷拍了拍王栩的手,“还有,薛家大丫头与你的事,虽说我与薛行书一直在商议,但终究还未成,准备送过去的礼还有孙公给的药先不必送过去了。” “孙儿晓得。”王栩又答,对王老太爷提及薛大小姐,依旧神色自若。 “薛大小姐是聪明丫头,应当明白事理才是。她书信于崔璟一日,你就晾她一日。想一面同我王家结亲,一面私下与崔璟书信往来,她当我王家是什么人。不管书信的内容是什么,就算是好友书信互通,或者私下合作,那也是不成的。”王老太爷看着长安城神色漠然,“我琅琊王氏的子弟这点傲气还是有的。七郎,莫担忧。” “孙儿不担忧,若此亲事不成,那薛大小姐就与我王栩无关,随她如何都成;若此亲事能成,她入了我王家的门,就是我王家的人,该当如何,薛大小姐听闻德行貌皆是一流,想来会明白这个道理。就算不明白,孙儿也会让她明白的。”王栩笑眯眯的说道。 王老太爷抬眼看向长安城,长安城依旧一片繁华。 …… 并州城古往今来都是兵家必争的要塞之地,四通八达,过往商队络绎不绝,城中客栈鳞次栉比,并州城中但凡有些祖产的都做起了客栈生意,由此发家,这是一座富裕而忙碌的城池。 并州城外三十里,有数百士兵在这里安营扎寨。那是大楚鼎鼎大名的西南侯陈善的营地,离营地不远处是并州城的驿馆,如今也是灯火通明,怀国公的两位孙女在这里已经住了一段时日了。 驿馆的小吏百无聊赖的在门口打着哈欠,自从怀国公的两位孙女来了之后,这里的一切都不需他们假手了,着实闲得无聊,打打瞌睡。有人专门做饭,有人专门做事,连那厨房也由怀国公府的人包了。 多亏了他们,小吏连事情都不用做了,悠悠哉哉的打瞌睡。 “喂。”换班的小吏把打瞌睡的那个拍醒,“要睡回去睡去,该我当值了。” “不睡觉能干啥,事情都有人做了啊!我啊,最好那两位小姐多在这里呆些时日呢,这日子过得,真叫一个舒服。”小吏甩了甩脑袋,起身,“轮你了啊!” “是啊,两位小姐也呆了够久了吧,怎的不见离开?这驿站再好,哪能跟怀国公府相比啊!” “我怎会知道。” “对了,你见过那位薛大小姐没?听说生的很是好看……”小吏正说到兴头上,忽然却见面前的人睁大了眼睛,张着嘴巴,一副惊呆了的模样。 “你看什么呢?”小吏拍了他一巴掌,回头也瞬间愣住了。 乌发高挽,金钗珠花,从窗口涌入的夜风吹动,纱裙之下,身姿曼妙而玲珑。 半透的面纱之后,五官皆迷蒙在轻纱里,只一双漂亮的凤眼在外往这里看了一眼。 愤怒的侍女早已冲上前来,甩开手,左右开弓几个巴掌:“胆敢对大小姐不敬,仔细你们的皮。” 两个小吏吓了一跳,连忙跪下来讨饶,直言不是故意的。 那边的小姐看了一眼这里,回房了,侍女吐了口唾沫跟了进去。 两个小吏被打懵了,连忙退了出去。 屋里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女抿唇轻笑:“他们看大姐姐看呆了呢!” 少女粉妆玉琢,声音婉转如黄莺,笑起来的模样甚是可爱。 那蒙着面纱的少女却不发一言的取出一封被封了蜡的书信,划开封口的蜡,取出里头的书信,走到灯下看了起来。 正文 第一百七十六章 探路 灯下,那书信上的字迹十分娟秀,应当是出于女子的手笔。 “父亲为二妹妹在小芙蓉园办了生辰宴。” “她惹到了青阳县主。” “祸水东引到了卫家六小姐身上。” …… 女子的声音很好听,在灯下徐徐说来。 坐在边上十一二岁的少女伸手打了个哈欠:“二姐又做蠢事了,难怪道绣花枕头一草包。” 蒙着面纱的女子没有说话,待看完了书信,伸手便将信纸伸到跳跃的烛火上,烛火舔上信纸,眨眼的功夫便烧成了灰,拒绝了一旁婢女的帮忙,女子自己用帕子小心翼翼的擦拭着烛火旁的灰烬,直到完全擦拭干净了,才松了口气。 “她这般高调,引来青阳县主怪谁?咱们那位县主什么脾气谁不知晓。”十一二岁的少女懒懒的说道,百无聊赖的敲着手里的糖人,一下一下,糖块被敲出了裂缝,很快便碎裂成几块,只剩身体还完好无损。 “你不吃便扔了,何故这样作践这糖人?”蒙着面纱的女子皱眉看着小妹,“三妹妹,去扔了吧!” “不要的毁了就是,何故扔了呢?被旁人捡到,我可是会不开心的。”十一二岁的少女笑起来脸颊上有两个浅浅的酒窝,看起来人畜无害,天真无邪,说出的话却让人生出寒意。 蒙着面纱的女子看着她没有说话,转而低头执笔,开始写信。 “回信么?还是写信?”娇俏的少女走到女子身边往里看去。 “九公子亲启”几个清秀的字迹落下,那少女没有半点避嫌的意思,反而看的津津有味:“写给崔九公子么?” “我想请他帮忙查一些事情。”女子神色无波,下方落笔“薛止娴”三个字。 原来,她便是怀国公府的薛止娴薛大小姐,那个小一些的是怀国公府的三小姐薛止慧。 “大姐姐,”薛止慧眨了眨眼,看着她,声音清脆悦耳,“你这样不怕王家的王栩不高兴么?这可是私相授受啊!” 看着天真无邪,说出来的话却是直戳人心。 “王栩跟崔璟不一样。崔璟为人虽说冷漠了些,但予之一些,他便会给我相应的东西。很多时候来说还算是个君子。王栩,我觉得此人为人有些捉摸不定,而且比起崔璟,我并不了解王栩,一步走对还好,若是一步走差了,我也不知王栩会做出什么事来。”薛止娴认真的写着书信,“若是合作,我宁愿与崔璟合作,而且有幼时的交情在,总好过半点交情也无。” “惹了王家不高兴,说不定他会捣乱哦!”薛止慧笑了起来,一口白牙森森的模样。 “你还小,不懂。”薛止娴放下手里的笔,伸手摸了摸薛止慧的脑袋,“去睡觉吧!” “大姐姐,我每日睡得不舒服,这驿站的床硬邦邦的,我想回家里睡去。”薛止慧眨着眼睛看着薛止娴,一副分外可爱无邪的模样。 薛止娴笑了笑,笑容有些浅:“既如此,三妹妹先回京也行,我会让人先行护送你回京。” “谢谢大姐姐。”得了这一声承诺,薛止慧摆了摆手,回去睡觉了。 薛止娴脸上已无了笑意,继续低头做事了,待写完那封信,封了口,才交给身边的奴婢:“老样子,送往长安。” “是。”奴婢退了下去。 一边年纪稍大一些的婢女看着薛止娴欲言又止。 “怎么了?”薛止娴侧了侧头。 “大小姐,真的要送三小姐回京么?”婢女忍不住问出了口。 “送吧!”薛止娴抬了抬手,“她想去就送她回去。” “可是三小姐她……”婢女欲言又止。 “她心里想什么我怎会不知,她要回去也好,顺便探探路。”薛止娴神色沉静自若,“二妹妹也是傻了,当年我姐妹三人为何要出走岭南?理由不少,其中便有避一避青阳县主的意思。她回来这般高调,不引来青阳县主,那才叫奇怪了。” “更不妙的是,她想出头便出头,祸水东引,她以为自己做的毫无痕迹么?实则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人,就算不知道,向着她又如何?”薛止娴摇头,“太小家子气了,我怀国公府的人怎么能做出这等事来。” “大小姐说的是。”婢女连忙道。 薛止娴伸手挑亮了些灯芯:“三妹妹手段阴毒了些,却也可以探探路,顺带让祖父提点父亲一二,姑姑好歹嫁入了盛家,虽说女子出嫁从夫,但两家往日里关系这般好,陈述伤了盛都督,他便是不出面,也不能出言阻挠。我怀国公府好歹也是跟太宗皇帝一起打下江山的功臣,袭爵四百余年,这点骨气还是有的。” “我写封信回去,让人送到父亲手上。” 婢女应了下来。 “西南侯就在不远处吧,你安排一下,我想见一见西南侯。” “见西南侯?”婢女一愣,一时间以为自己听错了。 “嗯,见一见西南侯,此一时彼一时,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薛止娴垂下眼睑,摸了摸脸,“父亲因为容貌看重二妹妹,我总得提醒一下父亲,薛家大小姐的名头靠得不是容貌也不是生的早上一两年,而是我这个人。我,薛止娴,因为我是薛止娴,才会有薛家大小姐如今的名头。” 嫡亲的姐妹有时候却比仇人还要防不胜防。 婢女在一旁愣愣的模样。 “放心。”薛止娴脸上的神情温柔娴静,“我知道的,只是提醒一下父亲罢了。我是怀国公府的人,自然会以大局为重。”出身在怀国公府她是没有办法选择的。 …… “好,好,好。就放在这里。”一块大石板坐落在卫府门前不远处的地方。石板上的石粉被吹起,软软的毛刷蘸着水小心翼翼的擦去了石板上的石粉。 八卦图纹,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九字箴言刻在八卦图纹的周围,其下刻着符文的线条,所有这一切预示着这是一块镇宅石。 “谁家的镇宅石,怎么放到外头来了?” “嘘,这是卫家的。”两畔的商户看着这石板指指点点的,有人眼尖,看到石板不远处站着一个少女,正摇头晃脑的眯着眼睛看着石板。 “那个就是卫家六丫头,在钦天监当值呢,这是她点的风水家宅。” “长得好看还出息,如果出身再好一点啊,指不定也有什么名头出来呢!” “是啊,人家六丫头挺出息的。” “人家再差也是官身,你一个商户就别乱想了。” “从未看到过镇宅石放路上的,是不是搞错了。”有闲着无聊的仆妇看着这边指指点点。 “应当不会吧,这又不是小事。”有人说道。 “这难说,不过没听说这卫家六丫头擅长看风水,倒是听说杨公要去皇陵了,这几日在城中四处逛着呢!”这等小道的消息,三教九流的人传的最快。 正文 第一百七十七章 恨嫁(月票450+) “还有那个廖天师也在帮人看风水呢!”有嘴碎的婆子扔掉了手里的瓜子壳,捂唇笑的有几分夸张。 有妇人接过了话头:“我跟谁有仇才让那廖天师来帮忙看风水。” “嘘,别说了,仔细人听了去就麻烦了。” “我这不就在这里说说嘛!”说话的妇人转着眼珠,看着不远处站着的少女,叹道,“卫家二房这几个孩子长得是真真漂亮,小的有婚约了,但大的亲事应当还没有着落吧!” “你打什么主意啊?卫二小姐长得跟仙女似的,怎么会嫁到你家来?”这话一出,便被人损了一顿。 妇人也不在意:“我家怎么了?我家小子长得清清秀秀的,家里也有四五个铺子呢,卫二小姐嫁过来不亏,卫家长房是官家不假,但二房也就这样啊!” “可人家六小姐大小也是个官啊!” “从六品的监正嘛,可卫二小姐是六小姐的姐姐,又不是女儿,算不得官宦之后。再者说了,这二小姐要是嫁到我们家来,我们家对她保管比嫁那些官家要好的多。” “你这说的好似已经成了一般呢!” “嘘,你别说出去啊,前不久,我问过卫家二房夫人李氏的口风了,瞧着有些意动呢,所以啊,这未来的事啊,说不准呢!”妇人有些得意,说不准呐,我家以后同卫家是亲家呢! …… “母亲,我的事你别管了。”卫瑶玉起身,咬住了唇。 李氏不解:“那宋嫂子家虽说不是官身,但当真家里条件顶顶好的,她还说了,你若是嫁过去,还会买上几个丫鬟,决计不会让你受苦受累的。” 卫瑶玉低头,不肯妥协。 “二姐儿……”李氏还想说话。 卫瑶玉又道:“娘,此事祖母会帮我做主的,您就不要操心了。” “可是……”李氏明显不大愿意,“宋嫂子家真的很好……” “宋嫂子嘴碎,在家一贯是个说一不二的,宋家的那个后生我也见过,什么都听宋嫂子的,嫁过去我能得好?宋嫂子又不是祖母那般知礼的人,我不嫁。”卫瑶玉撇过头去。 李氏愁了,拿眼睛时不时的瞟着卫瑶玉。 “娘,您看着我作甚?”李氏的动作如此明显,就算卫瑶玉不想注意也注意到了。 李氏想了想,终究是开口了:“我也知晓,二姐儿你想高嫁,但咱们这人家,你真要高嫁,没几个好的。” “他死了个夫人的,或者说腿脚不好的,年纪大的,这样的人总有吧,我不介意这些。” “歪瓜裂枣哪成?”李氏想了想,直摇头,“你,诶,再耽误下去就怕找不着好的了。” “娘,你就别管了。”卫瑶玉跺了跺脚,转身离去。 李氏实在无法,转身去了荣泰苑。老实说,对周老夫人,李氏是惧怕的,除了每日的请安之外,很少到荣泰苑来。但此事,怕还真是要央到老夫人这里来。 …… 进了荣泰苑,李氏还没说话,周老夫人就开口了:“这是太学博士图博士的夫人图夫人的帖子,图家后生生的清俊好看,也不曾听闻收了什么婢子之流,又是好学,过几日去城外寒山寺赏梅,老身会带着二姐儿过去,你让二姐儿莫要乱想。” 李氏一下子松了口气,烦了许久的事情,婆婆一出马就解决了,是以她连忙应下啊,高高兴兴的拿着帖子退了出去。 “这李氏……”周老夫人看的直摇头,“人是不错,就委实太上不了台面了,她若是硬气的起来,二姐儿如何会变成这个样子,还需自己操心自己的亲事?若不是六姐儿同我说,我还蒙在鼓里呢!” 紫鹃在一旁笑道:“先时二夫人还同宋嫂子商议过。” “宋嫂子怎么成?宋家那后生什么都听宋嫂子的,这宋嫂子又是个眼皮子浅刻薄的,真嫁过去,二姐儿那性子,不脱了一层皮才怪。”周老夫人叹道,“不过我自己的儿子自己清楚,同远啊,也就娶娶李氏吧!都没什么城府,什么锅配什么盖,媳妇太厉害了,他若压不住也不是什么好事。” “太学博士官级是低了些,却又不至于太低,这样的人家嫁过去,二姐儿也不会说什么,总自己贴上去,没得让二姐儿摊上个恨嫁的名头。”周老夫人感慨,“对了,寒山寺梅花开了,让六姐儿也一同去吧,瞧着她也是个贪玩的,今年还不曾出过城呢!” 紫鹃在一旁替周老夫人端了一碗银耳羹:“奴婢瞧着六小姐虽是贪玩了点,可是顶顶聪明的,长安城里谁家的女孩儿有六小姐聪明?” “就你嘴甜。”周老夫人看了她一眼,虽是责骂,脸上却笑意不减,“也不知道六姐儿喜欢什么样子的后生。” “六小姐是个明白人,不用老夫人操心的。”紫鹃在一旁道,“奴婢瞧着六小姐当真是顶顶像了老夫人年轻的时候。” “得了吧!”周老夫人笑着直摇头,“六姐儿确实不像同远跟李氏养的出来的孩子,说像我的话,我年轻时候可没有这丫头这么聪明。” “一代比一代强也是好事啊!”紫鹃笑道。 “我瞧着六姐儿有点像同知,胆子够大。”周老夫人笑吟吟道,“诶,对了,衣服有送到长房了没?” “送过去了,守着的人还拆开来检查了一番才送进去的。”紫鹃说道,“隔着门,奴婢还看了大小姐,她说他们在里面很好,叫我们放心呢!” “那就好,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把人放出来。”周老夫人感慨了一声,“算了算了,能活着就是好,老婆子我也不乞求这么多了。对了,宁哥儿呢,最近在作甚?” “老夫人,有六小姐在,您不用担心的,二公子旁人的话不听,六小姐的话还是听得,奴婢瞧着也是个有出息的。”紫鹃说道。 “得了吧,君宁那小子能有多大出息我还不知道吗?不闯祸就已经极好了,六姐儿在家么?这天冷的,中午把六姐儿叫来,让她陪我打边炉吧!”卫老夫人说道。 紫鹃却愣了一愣:“六小姐方才出门了,带着二公子一起。还叫奴婢准备了十条肉脯,几壶酒呢!” “肉脯和酒?”卫老夫人惊讶了片刻,“这是束脩?六姐儿要带君宁作甚去?” 正文 第一百七十八章 束脩 “六姐,咱们去哪儿啊?” 卫君宁探头探脑的,手里提着酒肉,好奇又好玩。 “给你找个先生。”卫瑶卿道。 “我不要。”卫君宁皱了皱眉,“不想读书。” “就是李欢的先生,你若拜了他,便能同李欢一道读书了。” “当真?”卫君宁一脸的兴奋,不过随即垮下脸来,“六姐,那先生凶不凶?我还是不想读书。” “没事,你只要将字写好就好。”卫瑶卿道,“首先把你这名字写对了。” “还是不想……”小纨绔看着她,一脸的不情愿。 卫瑶卿笑了,眨了眨眼:“那先生有很多的学生,他们既要读书,还要背书,做文章,思辨,写字,而你只要做其中一样就行了,你只要写字就行了。” “你想想啊,在他们都在做事的时候,你已经写完字了,只消看着他们背书发愁,这种感觉是不是很好?” 卫君宁一脸怔忪的模样,片刻之后,点了点头:“二姐说得对。” 卫瑶卿摸了摸他的脑袋:看,多读书还是有好处的吧!至少不会这么傻傻的被人骗。 待下了马车,卫君宁看着眼前的地方,左顾右盼:“这里不是回园么?”随即兴奋起来,“来回园读书?还能打马球?” “就知道玩。”卫瑶卿拍了拍他的脑袋,领着他走至一旁,天师道中最大的宅邸前。 “非园?”卫君宁睁大眼睛,念道。 卫瑶卿纠正道:“是裴园。” 门并未关上,卫瑶卿推门而入,一眼便看到了坐在石凳上的黄石先生跟裴宗之。 “哟,稀客啊!”黄石先生挑眉,看着她拿着酒肉进来,“做什么?” “请你吃饭。”卫瑶卿笑嘻嘻的说道。 “那么好?”黄石先生走上前,见是几条腌制好的肉铺,还有两坛酒,旁边一个少年人脖子里还吊了两坛在东瞅瞅西看看。 他怔了一怔:“你这不会是束脩吧!想要我教谁?” “我弟弟。”卫瑶卿说着将酒肉放在石桌上。 裴宗之跟黄石先生同时抬眼看了眼旁边的卫君宁,却没说什么。 “这怎么行?不行,你当我是什么人,什么人都能教的么?”黄石先生连连摇头,指着卫瑶卿的鼻子道,“你知道要寻我做老师,教他们考科举的人排队都能从这里排到国子监了么?这小子一看就满脸的蠢样,你说收就收,做梦!” “要求不一样。他们是要科举入试,我弟弟的话,你教会他写字不出错就成。”卫瑶卿不以为意的坐了下来,打开了酒坛。 酒香扑鼻,倒是难得的好酒。 纵然有美酒,黄石先生还是拒绝了:“那你随便找一个就成,杀鸡焉用牛刀,教个写字的大街上随便拉一个就行,找我作甚?” “你教一个是教,教十个也是教。”卫瑶卿说道。 黄石先生撇了撇嘴,还要拒绝,却听卫瑶卿又道:“同样是找先生,当然要找最好的。” 这话倒是不错,黄石扬眉,心情舒畅了不少,只不过还是要拿一下乔:“你知道我是什么人么?我的弟子怎么能……” “黄石先生,适可而止啊!每月拜师谢礼不会少的,旁人出多少,我就出多少。”眼前的少女说着压低了声音凑上前来,“你偷窥我的行踪那么久,你当是随便让你看看的?我如今武艺比不上裴宗之,或许发现不了他的行踪,我承认。但你的行踪我一清二楚,你还想看热闹的话,就收下他,帮我看着他。这些时日我有事要做,他成天出去乱晃,前几天又出去打了一架,我祖母年纪大了,我怕他闯出什么祸事来。” 黄石先生瞪着她。 卫瑶卿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黄石先生,这笔买卖你不亏的。” “你这是龙门灯会上赌庄上赢了一大笔出钱找个人看着你弟弟啊!”黄石先生斜眼看她,只要教写字,这倒是简单,而且银子照出,确实没有必要同银子过不去。 …… 卫君宁看着前方不远处同那先生说话的卫瑶卿,又看向眼面前坐着的男子,好奇的瞅着,见院外铃铛摇曳,符纸飘摇,莫名的身上一凉,也不知为何。 “你是阴月阴日阴时出生的吧,八字很轻啊!”面前的男子抬头,看了他一眼。 卫君宁依稀听李欢崔琰他们说过这个人,据说是未来的国师大人,便老老实实的点了点头,随即激动了起来,这位国师大人莫不是想点拨他一番或者想给他什么宝贝防身吧! 只是可惜,他想多了,这位未来的国师大人只是看了他一眼,叮嘱他:“晚上不要乱出门。” 卫君宁应了一声,那边卫瑶卿似乎跟黄石先生讲妥了,黄石先生点了点头,同意了。 “这是黄石先生,你就跟着他习字就好了。”卫瑶卿说道。 这拜师原来那么简单的?怎的李欢好像要准备那么久?不明就里的卫君宁磕了几个头,算是礼成。 “明日一早到阴阳司来寻我。”黄石先生给了卫君宁一块手牌。 …… 待那两人离去之后,黄石先生指了指两人离去的背影:“那傻小子跟傻蛋似的,真不像亲生的。哦,不,本来就不算亲生的。” “那孩子的事情你办妥了吗?”裴宗之问他。 黄石先生点头:“这是自然。”随即又压低声音道,“那孩子才像是亲生的嘛!” “总是最后一点留下的血脉,能护就护着吧!”裴宗之站了起来,拨了拨篮子里的酒肉,“我去买点吃的。” “不是有酒有肉嘛!”黄石先生看着篮子里道。 那只空空的零食袋放在桌上。 哦,是没点心蜜饯了啊!黄石先生恍然。 …… 长安城的正中,是钟鼓两楼。 守着钟楼的敲钟人打了个哈欠看着眼前的十几号人。不容易啊,今天来钟楼闲逛的人不少啊!风姿俊秀的富贵公子,漂亮娇俏的少女丫鬟,还有高手模样的中年人,头发花白的老人,人人手里提着宝剑,倒似话本子里的江湖侠客。看起来甚是引人注意,集结了十几号人,他拿出身边的钥匙开了钟楼的大门:“来,跟我参观吧!一贯钱一位。” 不多时,就拿到了十几贯钱。这做的就是来往客商游人的生意。毕竟这是长安啊,天子脚下啊。 捧着沉甸甸的钱,敲钟人乐开了花,眼角余光一瞥瞥到排在最后那人的身上,这也是跟前面的十几人一伙的么?一头灰白的头发偏偏那张脸生的极为年轻,也罕见的好看,头发的沧桑与年轻的容颜这矛盾的组合,总让人不由自主的去揣测他的年龄:莫不是得道的仙人,容颜不老,实则已经几百岁了吧! 敲钟人忍不住多看了这人几眼,走到前头,点燃了塔内的火把。 塔内亮了起来,敲钟人背着几十年不变的词向身后的十几人介绍着:“这是钟楼,咱们太宗皇帝打下江山,立长安为都,就在这里建了钟鼓两楼……” 正文 第一百七十九章 幻夜 过道里的火把没有点燃,有些黑,上楼的脚步声并不大,甚至还有点小。 敲钟人不知为何,打了个寒噤,也不知是不是错觉,自从察觉到身后那些人脚步声很小之后,总觉得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小。 努力甩了甩头:怎么可能?大白天的,哦不,带他们入钟楼的时候太阳快下山了,好似也不能算白天了。敲钟人越想越是害怕,举着火把幽幽的回头望去,那十几人看着他,没有人说话。 尴尬的笑了笑,敲钟人继续向上走去,声音也越发的颤抖起来:“这……这里是编钟,这……这是……” 有人幽幽的叹了口气,耳边一阵冷风吹过,敲钟人吓的一个哆嗦,浑身颤了起来,牙齿咯咯作响,他忘词了,背了几十年的词忘的一干二净! 有人自后伸手握住了他的手,手指冰凉的不似活人的手。 “快点带路!” 声音低沉,敲钟人看着墙上的影子,深吸了一口气,摸出一只不知从哪里求来的平安符捏在手中双手发抖。 一道女子的轻笑声响起,敲钟人猛地回头望去,却见那娇俏的少女丫鬟瞪了他一眼:“快走快走!” 敲钟人颤抖着手往上走去。 这么多年了,从没听过钟楼闹鬼的啊!吓死他了,莫不是撞邪了吧,这般一想,越发疯狂的向上爬去。 后面依旧几乎听不出声音,但走至转角却能看到那十几人从容不迫的跟了上来,敲钟人眉头一跳,看着身后这十几个游客,少……少了个人,那个头发灰白,生的却极好看的男子不见了。莫不是精怪吧! “少……少了个人。” 那十几号人互相看了看:“这哪少了人,快走!” 他要去寒山寺拜拜了,定是撞邪了。短短的几层楼梯走的汗流浃背,整个人都快虚脱了,站在钟下,敲钟人哆哆嗦嗦的指着那口钟:“这……这钟……” 眼角余光一闪,看到转角处一道拉长的人影,依稀可见几缕灰白的长发在黑夜里飘着,幽幽的昏暗中显得格外的恐惧而阴森,闹……闹鬼了!原本就在极度惊惧之下的敲钟人翻了个白眼,昏了过去。 “真昏了啊!”那俏丫鬟笑眯眯的蹲下仔细查看了片刻敲钟人,朝着众人点点头,“被吓昏了呢!” “莺莺姑娘,偏你想出这样的法子,可要叫这敲钟人好一通吓了。”一位中年男子说道,脸上却没有半点怪罪的意思,“胆子真小啊,自己吓自己罢了。” “我等武林中人,脚步声低点怎么了,他自己害怕怨不得我们。”俏丫鬟挑眉,神情生动活泼,“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他自己怕成这样,与我等何干?” “现在怎么办?”丫鬟说着站了起来,伸手推了一把前头的撞木,钟声响起,丫鬟玩的高兴,兴奋的拍了拍手。 “杨筠松取天地方圆铜板七枚,绕长安城而走,寻皇陵之地。”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笑道,“也真真可怜,一把年纪了,腿脚不好,偏偏还要寻什么皇陵,哪及我江湖人士自在。” “所求不同罢了。”素衫青簪青玉耳饰的东浅公子笑了笑,伸手摸上钟楼那根撞木。 “咚——” “咚——” “咚——” …… 一声又一声,随着这一声又一声的钟响,环钟的刻字符文若隐若现。丫鬟将蘸了上品朱砂的笔交到东浅公子手中,一手执笔,一手敲钟,东浅公子放开了手中的笔,那笔凝滞在半空中,手中晃了几笔,那凝滞在半空中的朱砂笔也跟着动了起来。 笔走龙蛇。 “公子这一手隔空绘符的手段越来越精妙了。”一位中年男子看的忍不住生出了几分感慨。 东浅公子浅浅一笑,眼神羞涩而清澈的模样,脸色红红:“只是最近勤奋了些罢了。” “原先我听说长安天师道张家阴阳十三科之能通天入地,族中人才辈出,这才想要走一走这长安,谁知道这张家全族竟这般死了。” “到底听闻是我阴阳术士的开山鼻祖张陵之后,谁知道竟是这般结果。”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叹道,“可惜了。” “有什么可惜的。”东浅公子还是那般脸色红红羞涩的模样,看起来人畜无害,开口却道,“虽说我等阴阳术士算人者不算己。但一家尽数被灭,可见张家也不过徒有其名而已,盛名之下,却是个空壳子,真真没意思。” “听闻巴蜀之地的唐家挖出了一片上好的朱砂矿,名为丹砂,这一次要上供来京,这一回或许会有几分意思。”一位中年男子道,“虽是以暗器淬毒闻名,但是姓唐的也有几个天赋不错的后生,想来公子那时便不会无趣了。” “希望如此吧,天纵奇才张鲁道的后人都不过如此,一个小小的唐家想来也不如何。”俏丫鬟冷哼了一声。 眼前的长安城华灯初上,入夜了。 在眼前这十几人的眼中,这繁华的长安夜市正中却似隔了一面镜子一般,一面依旧繁华,一面却画面定格仿若黑白,失了颜色。 东浅公子总算停下了手里的撞木敲击声,那凝滞半空的朱砂笔也落了地。 那十几人站在钟楼之上隔墙而望,忍不住发生了一道感慨:“好生壮观,一面是长安夜,一面却是幻化的长安夜。” …… 发出“好生壮观”的感慨之声的却不止这十几人,在遥隔不远处的鼓楼之上,也有人发出了一声同样的感慨。 “好生壮观!”王老太爷站在鼓楼之上向下望去,眼神中的光芒比以往更胜。 一旁的少女笑吟吟的站着,同王老太爷一道向下望去。 “是那位东浅公子的绝招。”一旁的王栩把阴阳司的明目水递还给卫瑶卿,看到眼前一幕,也瞬间震住了。 “此人绝非浪得虚名,阴阳十三科总有侧重,他于通阴阳一道上的造诣,这世间少有匹敌,从这一点上看来,他有足以自傲的资本。” “程厉胜就请了此人护他周全?”王老太爷目光仍盯着这被一分为二的长安城,赞叹不已,伸手指向脚下,“那老夫若是不站在这鼓楼上还能看到这等奇观么?” 卫瑶卿摇头,看向不远处的鼓楼,黑夜大鼓阻隔了他们的视线:“钟鼓二楼本就分隔而立,东浅公子的幻夜从钟鼓二楼正中划过,是以我这鼓楼之上,四方之地,也如镜中两面,那一面是东浅公子划出来掌控幻夜用的,所以我等这一地才能免受波及,看到这一幕。” “你这丫头,我还未邀你听戏,你便来邀老夫看这一场好戏,居心为何啊?”王老太爷笑眯眯的说道。 正文 第一百八十章 诉定(月票480+) “自是为这一礼字,身为小辈,自然要先低头。” 王老太爷看了她一眼:“老夫怕你先礼后兵。” “怎么会?”少女笑眯眯的说道。漂亮的眼,漂亮的眉、漂亮的唇,漂亮的鼻,这是一个极其漂亮的女孩子,眼睛亮亮的,安安静静站着的时候分外乖巧,有乖巧的时候,更多的却是顽劣的时候。 伙同一行人在钦天监外逼的吕梁走投无路,偏偏还能光明正大的拍手叫好。他王翰之这个年纪看过不知多少阴谋阳谋,却从未看到过这样的事情,光明正大的不讲道理,听起来似乎很难,但仔细一想,好像也没有这么难。在众人面前胆敢说出“狡辩只在上衙门的时候有效,我现在认定是你做的,所以狡辩无效”这样的话。这样的话岂能随便说出口的?但她偏偏就说出来了,而且他人还不能耐她何?旁人听这一句听出了顽劣,他却听出了几分霸道自傲。 他王翰之突然间有些明白为什么七安先生为什么会选她站在自己的面前了。果然不是一块顽石那么简单,有朝一日琢磨成璞玉也未尝不可。 “王老太爷在升平楼宴客那一日,程厉胜就带着东浅公子这几个人在书苑迎客,对于李修缘来说杀李淳鱼的可能是两拨人,但对他们来说,就是王老太爷动的手。” 王老太爷笑了两声:“他若找到证据,我王翰之自然哑口无言,证据呢?” “定罪不需要证据,要一个人死也不一定非要定罪,也可能是暗杀。”少女站在他的身边向下眺望。 “所以他们认定是我王翰之做的,我说什么都没用?”王老太爷挑眉。 少女点头:“是啊!” “那又如何?”王老太爷一甩袖子,宽大的袖袍甩到了站在一旁的卫瑶卿和王栩的脸上,王老太爷的宽袍大衫并非如今长安城最时新的款式,琅琊王氏几百年数朝历代的底蕴,当然不会缺钱,会穿这样的衣裳纯粹只是老太爷喜欢,这种宽袍大衫始于魏晋。而琅琊王氏基于秦汉,鼎盛于魏晋,史称“王与马,共天下”,到如今又经过几朝兴衰,到如今大楚仍是最顶尖的世族之一。 王老太爷斜睨了她一眼:“就算是我王翰之做的,他们能奈我何?” 少女双目发亮,而后拍了拍手:“霸气啊,老爷子!”这是卫瑶卿的真心话,王老太爷这话很霸气,但偏偏挑不出错来,琅琊王氏有这样的底蕴。 “当我王家是吃素的么?”王老太爷冷哼了一声。 王栩跟在一旁,并没有说话,只是含笑站在一旁。 三人静静的站在这鼓楼之上看这长安一分为二,一半真实,一半虚假。原来的名花阁变成了会仙阁,吴越之地女子肌肤如水,温柔娇俏,与关中女子相比是一种截然不同的美,每一地的美人皆有不同,会仙阁中除却带来的吴越女子之外还有关中本地的美人,以及流落长安的风尘女子。 红尘娇娘穿着露骨的长裙,露出大片大片细腻的胸脯,女子胸前的沟壑引得途径的旅人脸色发红,欲望而起。这会仙阁真是个好地方,人间极乐处。 来往人群络绎不绝。 三人的目光都落在那来往人群络绎不绝的会仙阁之上。 “这会仙阁当真是热闹!”一个当朝的一品公,清高的琅琊王氏族长提起青楼来,脸上没有半点的不好意思,反而看的一副极有趣的模样。 他身边的两人,也没有半点不可思议,反而同他一道津津有味的望去。 “这么快就站稳了脚啊,凝香馆、醉生楼、镜花坊的人是吃素的么?”王老太爷报出了一溜的青楼名称。 “听说出面干预的是崔家。”王栩似乎查过了,告诉了王老太爷。 “是崔家还是崔家的人?”王老太爷反问。 崔家和崔家的人有区别么?王栩沉默了片刻:“崔家长房崔筹身边的管事出过面,听闻怀国公府也有人出面。” “那就是崔家的人出面了。”王老太爷笑了两声,“放点风声给崔远道。” “是,孙儿知晓了。”王栩应了下来。 卫瑶卿抬头看着王老太爷,见王老太爷看着长安城不语。到底是比她多走过几十年岁月的人啊,或许有些旁的感慨吧! “你要我帮你查崔家与你卫家的事情?”王老太爷突然开口,“你可知晓此事难度不小。” 卫瑶卿点头又摇头:“王老太爷,小女虽说不是什么君子,却也不会平白无故欠人人情。既然来寻您了,你给予我多少,我自然会报你多少。” “那就好好替老夫做事!”王老太爷看了她一眼,突然又道,“什么时候还完了,什么时候了结。” 女孩子脸上的神色有些生动,片刻之后汇成了浅浅的笑容:“那老爷子,此事就说定了啊!” “嗯,说定了。”王老太爷点头,“你这丫头也莫要说老夫诳你,崔远道手里有多少人脉你可能不大清楚,稍稍不留意,可能就能惊动崔远道,几十年的交情,到时你让老夫如何去面对至交好友?” 女孩子唇角勾起:“老爷子,对您我就不绕弯子,直说了。” 她小葱般的手指尖尖,指向那灯火最盛的地方,即便已隔了很远,听不到红尘打情骂俏的声音,却依稀能从来往客流中察觉到几分繁华。 “那个地方原先是名花阁的产业,背后有王家的一份股吧,老爷子,这不是送上门来的借口么?”细嫩的手指上涂着红红的丹蔻,看起来颇有几分不符合年纪的艳丽。 这是如今长安城中贵女最流行的花样,再如何聪慧,也是个女子,爱娇俏的女子。 “话说名花阁在京中做了几十载的生意了,从未出事,怎偏偏最近出了事?”少女目光转向那繁华的会仙阁,“小女并不知晓里头发生了什么,也没有那么大的手段能查到什么,只是纯粹的怀疑罢了!天会无缘无故降下灾祸却未必会掉下馅饼,会仙阁拿到的这张饼还当真是不小。” 往日清高的高门大族并非如人们所想的那样看不起青楼这等风月场所,反而有所插手。因为风月之地,女妓床榻之上一贯是消息秘闻流传最快的地方。 正文 第一百八十一章 读书(月票510+) 今日的钦天监内还是一样,众人安安静静,做事的做事,偷懒的偷懒。 “喂,林甫。”有人递了一块酥饼过来,“自家做的,不用客气。” 林甫道谢,感慨了一声:“卫监正请了好几日的假了。” “许是家里有事吧!”有人接话道。 话题很快被带过了,钦天监重新安静了下来。 “真是安静啊!”老监生们互相对视了一眼,眼底有些笑意,“一开始看那几个新来的凶得很,眼下不照样乖了。” “谁没有刚来的时候呢,时间久了就好。”有人举着一本《阴阳十三科总纲》探出头来。 一旁素日里玩的要好的顺手拿走了外头的那本《阴阳十三科总纲》,一本薄薄的小册出现在众人的面前。 《春意袭人》封面上画着一个百媚千娇的女子,衣衫半褪,胸前两点若影若现。 “这不是有容书斋新来的春宫册么?你怎么买到了?”有人兴奋的凑上前去,“来给我看看?” “不行。”那人收走了那本《春意袭人》想要藏起来,严肃的说道,“也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那等书怎么能在这里看?” 他突然变了脸色,一本正经的模样看的旁人一愣一愣的,片刻之后,勃然大怒:“你少来了,买书的不是你么?你突然摆出这副样子给谁看?拿来!” 面前的人却没有了素日里嬉皮笑脸的样子,脸色通红的向着他身后的那人行礼:“见过黄石先生!” 我去,黄石先生!当值的时候看春宫册被黄石先生看到了。这还得了? 一阵鸡飞狗跳。 “拿出来。”面前那个闻名遐迩的名士笑眯眯的伸手。 被抓包的人默默地将那本《春意袭人》放到那位眉目方正,神态谦和的名士手中。 “这就是你们的不对了,当值的时候,岂能看这等书籍?”黄石先生摇了摇头,伸手拍了拍那个苦着脸交出《春意袭人》的监生,“好好当值吧!” 说罢这句,黄石先生就带着那本书走了出去。 待黄石先生离开之后,那监生满脸懊恼的拍了拍自己的胸脯:“五两银子呢!就这么没了!” “你什么意思啊?”一旁的林甫瞪着他,“本来当值的时候就不能做旁的事情,你还偏偏看这等书籍。黄石先生是什么人?他会顺你一本书?定是出去丢掉了。” “是啊是啊,当人家黄石先生是什么人?” “就是,人家怎么会看着等书?莫要乱想。” “就是就是。” …… 黄石先生将那本《春意袭人》带回了阴阳司,,将桌上那本《论道》的封皮剥了下来,套在《春意袭人》的外边,阴阳司很大,同李修缘说了一声,他便在最大的一间屋子中摆了几张书桌椅,收了几个学生。 带着那本《论道》走进屋内,下头坐了十个孩子,他瞟了一眼右手靠窗前后的两张桌子。前桌坐的是一个小小的童子,看起来七八岁的模样,一来就将书桌收拾了一番,而后盘腿坐了下来,默默的看着书。 后头那个么,黄石先生看的忍不住抽了抽嘴角,躺在桌上,睡的正香,口水还留了一桌子。 这像什么话,这姓卫的小子根本不是读书的料,好在还没打呼噜,不然的话,他是铁定要将人赶出去的。 索性这里其他的几个孩子还是不错的,规规矩矩的跟着他朗读课文,习字默写。 郎朗的读书声起,少年人们的读书声十分悦耳,黄石先生摇头晃脑,一副沉醉至极的模样,在少年人的读书声中,他打开了桌上那本《论道》看了起来。 “真香,真好吃,六姐,咱们去哪儿玩呢?”一道梦呓就像刀一般割破了整齐郎朗的读书声,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黄石先生手一哆嗦,手里那本《论道》险些被他扔了出去。心里登时火冒三丈:我上课的时候你在睡觉,我不收拾你,你在那睡觉也就算了,偏偏还要弄出那么大的动静来! 是以青着脸走过去,伸手把他推醒。那小子睁着惺忪的睡眼看着他:“啊,黄先生,怎么了?” 黄先生你个头!黄石先生的胸口剧烈起伏着,他真怕自己一个控制不住自己,伸手把这小子打一顿。没见过这么欠揍的小子! “出去。”黄石先生冷冷的看着他。 卫君宁抓了抓头发,问出了一个极蠢的问题:“为什么啊?” “出去!顽劣不堪!”卫君宁被黄石先生拉到外头,顺手就把手上的书放到了他的脑袋上:“好好站着,这书掉下来一次,就多站一个时辰。” “啊?”少年人愣了一愣,随即在黄石先生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伸手把头上顶着的书拿了下来:“这里头写了什么?” 黄石先生脸色发青,一把抢回了那本《论道》,气的指着他说不出话来。 待到气性稍减,才哆哆嗦嗦的说出了口:“你明天不要来了,你姐姐送来的束脩我不敢收。多教你一日,我要短寿一年呐!”说罢一甩袖子,“如此顽劣,真真浪费了你姐姐的一番苦心!” 黄石先生说罢转头就走,偏偏那少年人追了上来,抱住他的手:“先生,我错了,下回我不睡觉了,好好练字就是了。” “那么乖?”黄石先生狐疑的看了他一眼,少年人蠢是蠢了点,笨是笨了点,傻是傻了点,无用是无用了点,但那张脸偏偏看起来人畜无害,乖巧的不得了。黄石先生皱眉:方才这小子应当没看到里头的春宫册吧,算了算了,他既认错良好,便暂且顺着这个台阶下了,一天就把人送走,那丫头脸上也不好看啊! 是以想了想,冷哼了一声,进去了。 卫君宁也重新坐回了自己的位子上,握着笔看着前头摆着的“卫”“君”“宁”三个大字发了会儿呆,提笔跟着写了起来。如同鬼画符一般,纸上被他涂成了一团墨,抬头看到前头的小童子规规矩矩的坐着,手臂悬空,一笔一划写着,小童子的脸仿佛带了曾迷蒙的光,一瞬间,他莫名的生出了一种自惭形秽的感觉。 这种感觉忒不舒服了,卫君宁烦躁的将桌上的纸揉成一团扔了出去,正巧扔到了前头小童子的身上。 坐在右前方的是李欢,他蹙着眉回头了:“卫君宁,你莫要欺负一个孩子!” 正文 第一百八十二章 瘦马(月票540+) “我又不是故意的。”卫君宁说道。 李欢朝他摇了摇头,转了回去。 这样子,明显是不信他嘛!卫君宁咬着唇,他像这种坏人么?但是周围时不时望过来的眼神,卫君宁撇了撇嘴,瞪了一眼前头的小童。 “这小子真讨厌!”卫君宁心道。 …… 白日的会仙阁没有晚上那般热闹,却也有不少姑娘在楼里闲逛,抑或穿着漂亮的衣裙,坐在靠街的位置,向来往的行人抛着媚眼。也有一两个按捺不住的进楼消遣一番。 会仙阁的老鸨王会仙指挥着知客们把彩绢挂了起来,一篮一篮的花瓣准备着,白日是修整歇息的时候,晚上才是会仙阁最热闹的地方。 不过,虽说晚上才是会仙阁的主场,可也不妨碍白日就过来的吃花酒的人,有些是嫖客,有些则是青楼酒桌中谈事情。 一辆马车停到了会仙阁的门口,从马车上走下几人。除却跟随的几个仆从外,主客有四人,两个老者,两个年轻人,一个是十七八岁的年轻公子,长的清秀文雅,一柄折扇拿在手里,嘴角含笑,后面是个穿着男装,如男子一样攒了个发簪的女子。 而且不止王会仙这等人,可以说,只要见过的,都能看出这是一个女子,因为她并未做任何掩饰,未曾束胸,就这般跟了进来,一开口,也是女子的声音。 人家乐意这等装扮,王会仙自然乐的陪他们玩下去。大楚民风开化,多的是富贵人家的小姐,女扮男装出来玩的,总之小心一些就是了,谁会跟银子过不去啊,王会仙乐的装傻,笑眯眯的引着这四人往包厢里去了。 “几位想要什么样的姑娘陪啊?”就是因着看到这里有女子跟过来,王会仙没有立刻让那群莺莺燕燕进屋,而是开口问了问。 “要腰肢软的,会唱曲的,年纪小的,温柔可人的。”说话的是那个女子。 她笑眯眯的模样让王会仙愣了一愣,不过王会仙是什么人,长袖善舞,八面玲珑的老鸨,转眼就带了四个姑娘过来了,还个个都是那等模样的女子。 将人送进去,王会仙就识趣的出来了,顺带还关上了门。 漫不经心的摇着团扇在楼里走着,看着那些知客们伸手挂着彩绢,王会仙站在楼梯口叫着:“边上一点边上一点。” “不对,挂蓝色的那条。” “诶,挂反了,哎哟!” …… 来回走动的王会仙一脚踏空,幸好一旁的女妓及时拉住了她。经过的女妓们纷纷围了上来。 “妈妈!” “妈妈!” …… 女妓们胡乱的叫着,王会仙摆了摆手,只是扭伤了脚,便开口喊道:“阿丑,你替我去拿些药膏来,你们该做什么做什么去!别耽误了挣银子。” 说罢,王会仙一瘸一拐的回了房。 不多时,便从门外走入一个头发枯黄,大脸小眼的婢女,这等长相,在会仙阁里着实有些看不下去了,就连普通人中都不是好看的那一等人。 “妈妈。”婢女也跟着喊了一声,关上了房门,将药膏放在桌上,坐了下来。 王会仙却对婢女的动作没有半点说辞,反而忧心忡忡的模样:“阿丑,怎么了?” “那四个人。”婢女说道,“两个年级大的,一个是当朝的司徒王翰之王老太爷,一个是当朝太尉谢纠谢老太爷,年级轻的,男的是琅琊王氏的王栩,女的姓卫,就是前不久钦天监入试的第一名,被陛下直封监正的那一个。” “哟!”王会仙敲着二郎腿,方才扭伤的脚似是完全好了一半,团扇掩唇轻笑,“两位一品大员到我这会仙阁来,还当真是蓬荜生辉啊!” “这群朝廷大员,琅琊王氏,会稽谢氏,说着是何等的门第,如何的清高自傲,可这男人呐,不管什么出身,什么年纪,什么身份,不都好那一口么?”王会仙笑了起来。 “这话不假,可若是要狎妓,带个女子作甚?”阿丑摇头,脸上却不像王会仙那样有半点笑意,“不对劲,还是提防着点好。” “何须提防?我会仙阁能站稳脚,可不仅仅是我这阁里佳丽众多,崔家大爷和怀国公世子可都是在我这里入了股的,我一个做事的,为难我有什么用?”王会仙不以为意。“我这会仙阁用处大着呢,崔家大爷和怀国公世子可不会袖手旁观。” 阿丑没有说话只是站了起来,走到王会仙房中靠墙的多宝架旁,转了转正中那只瓷瓶,轻微的声响过后,从墙中伸出一只圆管,阿丑将耳朵贴在管口,听着那边的动向。 女妓们弹琴吹笛,有嗓子妙的,已经开口唱了起来。 “莫笑那女儿羞,郎站水桥头,拈花一笑醉风流……” 坐着的四个人没有一个对女妓不规不拒的伸手乱碰的,只是喝着酒,很认真的听着,王老太爷兴致不错,甚至还拿着筷子,轻轻敲着桌子和着歌。 “青山隐隐水迢迢,秋尽江南草木凋。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穿着男装的女子摇头晃脑的念了出来。 “好,好景致!”王老太爷抚掌而笑,“江南扬州好地方啊!” “除却景美,更美更妙的还要属人。”女子伸手摸了一把一旁陪酒的女妓,那不规矩的手触到了胸前,而后又悠悠的收了回来。王老太爷、谢老太爷跟王栩几乎同时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被揩了一把油的女妓愣了一愣:入得青楼的有几个贞洁烈女的?早就习惯了,即便不睡她,手上不规矩动来动去的也多得是,但是如今,被一个女子这般揩了油还是第一次碰到。 但到底自幼受过调教的,青楼里的客人都是她的金主,管他是俊是丑,是老是少,呃,是男是女,只要那人喜欢,该主动时还得主动。更何况,又不是没见过那等龙阳之好的男子,男子可以喜欢男子,女子也自有喜欢女子的。 女妓这般想着,便扭着腰肢臀部,贴了上来,那穿着男装的女子笑眯眯的顺手把女妓抱住搂到了怀里。 王老太爷、谢老太爷跟王栩都看着她,没有说话。 “扬州盐商富甲一方,除却做盐的生意,还做一门生意。当地牙公牙婆买卖面貌姣好的贫家幼女,教她们歌舞,琴棋书画,长成后再卖出去,与富人做妾或入秦楼楚馆。这等方式,同马商低价买来瘦马,养肥后再卖出去是一样的。久而久之,这等女子就被称作瘦马。”女子抱着怀里的女妓,笑吟吟的问她,“是也不是?” 正文 第一百八十三章 止损 女妓一时愣住了。 那穿着男装的女子伸手捏了捏女妓的脸,放开了她。 女妓云里雾里的站着,还没从被一个女人揩了油的震惊中恢复过来。 王栩突然伸手为卫瑶卿倒了一杯酒递了过去。 卫瑶卿接过酒杯,晃了晃,仰起头,露出修长的脖颈,酒杯端至半空中,却突然快如闪电一般的砸向了一旁的墙体。 酒杯落地,碎片散落一地。刷的雪白的墙体上污上了一滩酒渍。 王老太爷、谢老太爷和王栩习以为常,倒是女妓们神色大变,有些害怕的靠在了一起。 变了脸色的不止是女妓们,更有阿丑跟王会仙。 阿丑摸了摸险些被圆管伤到的脸。 王会仙白着脸,脸色十分难看。阿丑收回了手,脸色也同样不大好看,不过比起王会仙的一言不发,她倒是说了一句话:“没想到这个女人居然会武。” “本就是武将后代,会武也没什么奇怪的。”王会仙白了她一眼,“你太心急了。”到底是怨她这般急急的就去偷听他人谈话了,连对方到底几斤几两就没搞清楚,不是自寻死路是什么。 “早听说卫家的几个孩子力气很大,这个卫六能单手抡起一张桌子。”王会仙还道,“阿丑,不是姐姐我说你,你就是太轻敌了,自是甚高,不将旁人放在眼里,吃亏了吧!” “不是。我说的武不是那种武,”阿丑白着一张脸伸手摸了摸铁管口,湿湿的,放到鼻下闻了闻,一股酒香,那酒透过墙壁渗到了这边,“她练内家功夫,这绝对不是卫家能教的。” “内家功夫讲究传承,江湖门派之中,也只有核心的门派子弟能学到。”阿丑垂下眼睑,“我猜应当是她背后那个七安先生教的。” “那又如何?”王会仙脸上没了一贯笑容,肃了脸色,“这都是小事,那两个老爷子才是大事,他们可不是来狎妓的,突然到我会仙楼来,也不知道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你还不清楚么?”阿丑瞥了她一眼,“这里原来是名花阁的地盘,名花阁王家入了股的。一朝出了事,你在这里办了个会仙阁,有崔家大爷和怀国公世子罩着就当没事了?王老太爷心里恐怕不大舒坦。” 王会仙摇着手里的团扇:“那我能如何?崔家大爷跟怀国公世子可不是省油的灯,给得少了,他们肯出面?再把王老太爷引来,谢老太爷估摸着又不舒服了,如此这般分下去,我王会仙别说赚钱了,把身家搭进去还差不多,还开什么会仙阁啊!趁早回家养老算了。” “做的好,总有人眼红,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比谁靠山硬咯。”王会仙摇着手里的团扇,“王老太爷跟谢老太爷一来,看来除了崔老爷子,还真没有别的办法了。” “你现在才知道?”阿丑哼了一声,“崔筹做靠山跟崔家是完全不同的,但是崔老爷子点头的话那就不一样了,崔老爷子的话就等于是崔家的立场。老实说你找崔筹还不如找崔璟来的有用。” “我这不是探路嘛!”王会仙摇了摇团扇,“你说的我都懂,可毕竟跟这崔璟不熟,看着是个翩翩佳公子,可这人还是太冷了,我吃不准。这才选了崔筹,哪知道崔筹不但搞不定老子,连儿子都搞不定,真没出息!” “有出息的话,跟在崔老爷子身边的就是崔筹而不是崔璟了,那几个老爷子都活成人精了,他们看中的晚辈自然差不了。”阿丑起身,“带上你手上的筹码,去见崔老爷子吧!” 王会仙靠着墙站了片刻,终究是叹了口气,蹲了下来,在地上摸了片刻,摸到一处时,敲了几下,便见地上开出一道口子,王会仙从中取出几本册子,神情有些恍然。 “想我王会仙也是风月场中的一代人物,”王会仙笑了起来,笑容有些冷,“天下风月场的头牌,金陵会仙阁也曾有五年由我王会仙掌管,一朝不慎被赶出了会仙阁,又被赶出了金陵。如今到了京城,没想到又吃了这么一个亏。” “你没有问题。只是不管是崔筹还是怀国公世子,镇住一般人是没什么问题的,可这几个老爷子出手就未必了。”王会仙抱着册子呼出了一口气,“我这不是没想到王老太爷跟谢老太爷两个老爷子会这般公然不给崔老爷子面子么?” “他们不是不给崔老爷子面子,也不是不给怀国公面子,是不给崔筹跟怀国公世子面子。王会仙你是个聪明人,怎么可能不明白其中的关系?你就想侥幸一把罢了,怎么可能?”阿丑摇头,“还是趁早去寻了崔老爷子吧!” 王会仙抱着几本册子不语,许久之后,叹了口气:“真把这些交出去了,以后就要为崔老爷子卖命了。早知如此,当时一来长安,我便直接上门自荐了,也好过现在这般被动。” “不一样。”阿丑说道,“你若来长安便自荐,崔老爷子未必会答应。因为名花阁原本是王家探听情报的地方,崔王谢三家不会主动损了彼此的面子,所以,崔老爷子未必会答应,而且当时我也未提醒你。而眼下不一样,崔筹已经做了这等事,已经得罪了王家,崔老爷子要做的就是如何补救损失了。还王老爷子一个探听情报之地明显不现实,这个人情,王家肯定要讨回来。失去一隅,崔老爷子必然要收回一城,这一城就是会仙阁。过去后,把这些册子给王老爷子看,还要主动提出,将你手上的四成股再分两成给崔家,这样加上原来崔筹拿到的三成股,崔家就有五成了。如此的话,就足够了。” “到手只有两成了,真是亏死了。”王会仙心里不畅快,却又无可奈何,这长安城当真是给雄心壮志的她吃了一记大大的苦头。 “没有办法,这就是长安啊!”阿丑推开窗户,看向楼下来往的行人,“京城,居大不易。你若能在这里站稳了脚,便是有朝一日想杀回金陵也未尝不可。” 正文 第一百八十四章 当年 大概是几年前吧,王会仙已经记不清楚具体的时日了,总之是几年前,她已经很久没有去想那个时候的事情了,也不愿意去想那几年的事情。 这世间三教九流,她王会仙做的就是下九流的勾当。但即便是下九流,她也要做下九流里的状元。她出生金陵,秦淮河畔的美貌女子数不胜数,久而久之,金陵风月地的名头就开始响了起来。开风月场所,她王会仙也要做最好的。几十年的功夫,她终于当上了大楚首屈一指的风月场会仙阁的妈妈,天下最有盛名的风月美人就在她的手下。那几年,她真是春风得意。当地官员没几个敢给她脸色看的。 直到那一年,一个面貌平凡的中年男子,带着个小丫头登门了。那个丫头长得漂亮却有些黑,似是经常在外跑晒得。男子胡子茬啦的样子,就是这两个人,帮助眉姬脱离了她的掌控,成为了自由身,也一朝之内毁了她的会仙阁。 她还记得那夜的繁华,金陵会仙阁里灯火通明,亮如白昼,富商高官济济一堂。来到京师长安,会仙阁名头日隆,不乏花魁拍卖初夜之时,京师富豪也一掷千金,但有过那夜的豪掷之后,无论什么样的拍卖都入不了她的眼了。 “偌大的金陵会仙阁啊,转手就送给了眉姬。”王会仙深吸了一口气,“我入风月场多年,也不曾见到这样的豪客。” “毕竟是名动天下的庙远先生啊,难怪眉姬痴痴不忘。”阿丑的语气波澜不惊,“又是如此人物,就是久经风月场的女子,也少有不动心的。” “是啊。”王会仙苦笑了一声。 阿丑继续道:“你也别哭丧着脸了。眉姬是得意了,得了金陵会仙阁又如何,还不是情场失意?那个男人对她只不过是欣赏罢了,根本不喜欢她。而且还死了,她如今那样活着倒还不如死了算了。” 王会仙冷哼了一声:“所以这长安城我一定要站住脚,在所不惜。世人说起会仙阁只会记得我长安的会仙阁而不会想起金陵的会仙阁。” 阿丑道:“你明白就好。看你到底要做什么了,而眼下,为了将来有朝一日拿回你的会仙阁,带着你的东西去求见崔司空吧,记住诚意啊!” 王会仙瞥了她一眼:“这个就不用你教了,我明白的。” 夜幕将起,正是风月场所开始热闹的时候,却有四个人向外走去。 有下了值偷偷来会仙阁狎妓的官员刚揽着一个妓女往里走,看到迎面而来的四个人却瞬间变了脸色,连忙向旁躲去。待到那四人离开之后,官员才冒出头来,脸上俱是冷汗:“吓死我了,王司徒和谢太尉!若是让他二人看到我狎妓该如何是好?” 妓女娇笑一声,飞了个媚眼过去,整个人如若无骨一般靠在官员的怀里:“怕什么,王司徒跟谢太尉自己都来狎妓,你又有什么好担心的。说是说不能狎妓,可咱这会仙阁来的官员可不少呐。” 官员抹了把冷汗:“好似是这样啊。” 妓女攀上他的肩膀:“就是嘛,有什么好怕的。” “对对对,不怕不怕。”官员乐呵呵的抱住了妓女往房中走去。 …… “啧啧啧,”王栩看着热闹起来的会仙阁,啧了啧嘴,“瞧这热闹的,当真是好生意,就这么一会会儿的功夫,我看到不下十个相识的大人进去了。” “那贤侄要试试么?”谢老太爷玩着手里的石球斜睨着王栩。 王栩干笑了两声,连忙摇头:“不敢不敢。” 本也是开个玩笑,谢老太爷爷没继续挪揄王栩,只是看向王老太爷,“老东西,你说是说让老头子我来听戏,结果呢?” “妙龄女的采莲曲你还没听够啊!”王老太爷笑道,“你个老不休,也学着拐弯抹角来了,有什么直问吧!” “不是跟你还有崔远道那老头子学的么,”谢老太爷哈哈大笑起来,却突然噤了声,脸色微凝,“你把老头子我拉下水来作甚,不是你跟崔远道要争抢么?与我何干?” “名花阁的事,我自认倒霉,怨不得人。但这会仙阁自然人人想分一杯羹,若是崔远道一个人也就罢了,偏偏怀国公府也插了一脚,这让你我二人的脸往哪搁啊!”王老太爷笑眯眯的说道。 谢老太爷一点都不买帐:“你倒是好算盘,想激一下谢某,让谢某跳进来陪你一道跟崔远道闹一闹?替我脸面想是假,找我吓一吓那个老鸨是真吧!” 王老太爷不以为意:“老夫只是请你来听曲罢了。” 王老太爷谢老太爷这样的人,脸皮自然早已磨出来了。 两位老太爷互瞪了半晌之后,谢老太爷靠在车壁上冷笑。 王老太爷开口了:“我王翰之想提醒一声崔远道,他这是踩着我王家往上爬啊!” “那与谢某无关,除了看戏,其余免谈!”谢老太爷冷笑。 “就是请你来看戏,顺便告诉你谢纠一声,崔远道这一回欠了我王家,总是要还的。我王翰之要问他讨一个人。”王老太爷仍是笑眯眯的模样。 “讨一个人?那与我无……”谢老太爷说着说着声音却越来越低,目光落在前方端坐的少女身上,挑眉,“该不会是……” 王老太爷点头,“怎么样,眼光不错吧,提前跟你说一声,免得你到时候跟我抢人。” “你既说了,我自不会再动手了,”谢老太爷微微颔首,随即把手里的石球转的愈发响亮了,“我没记错的话,这是崔远道他家小九未来的媳妇,你这不厚道啊!” “还未成亲,算哪门子媳妇?就算成亲了,不还有和离么?”王老太爷不以为意的甩了甩手,指着一旁的少女,“我要这个丫头。先说好了,到时叫你来做个见证,你在场,崔菩萨那厮最是好面子,应当不会反悔。” “你以为崔远道是你?”谢老太爷哼了一声,“他怎会反悔?” 正文 第一百八十五章 用人(月票570+) “有你做个见证我心里舒坦。”王老太爷道。 “你这老儿乐意就好,到时候叫上我吧!”这一句显然已经同意了。 送走了谢老太爷,卫瑶卿也准备下马车了,临去之前,王老太爷再次出声叫住了她:“丫头,别让老小子我做亏本生意啊!” 少女朝他笑了笑,下了马车。 王老太爷在车壁上靠了许久。 “祖父。”王栩出声了。 王老太爷未睁眼,只道:“有什么想问的说罢!” “我知道这丫头还不错,但是这等时候,问崔家要人,恐怕崔司空会狮子大开口。”王栩蹙眉,“到时怕不止损失一座名花阁这么简单。” “当然,老夫认识崔远道这假慈悲老儿那么久,很少看到他做亏本生意的,人他是绝对不会轻易放的,不咬掉我王家一口肉,怕是不会甘心的。”王老太爷闭目,“但既要用这个丫头,我为讨回她下的血本越足,来日她对我王家自也会越忠诚,这就是用人之道。” “可她到底有多少能力,我等尚且不知。”王栩有些迟疑,“祖父,是否过早了?” “不早不早。”王老太爷连连摆手,“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就算我二人当真看走了眼,她身后不是还有七安先生么?这笔账不亏的。” 王栩没有说话,只是目光里犹豫尚存。 王老太爷睁眼,脸上的笑意有些冷:“我需要一个懂阴阳十三科的人在身边。这一局,从张大天师出事之后其实就开始了。不管是江湖还是朝堂,不管是朝堂还是阴阳司,有些事才刚刚开始。” “陈家,呵。我琅琊王氏上溯可至秦汉,八百年的世族底蕴,一个陈家也敢来分一杯羹么?简直痴心妄想。”王老太爷说道,“陈善是个人物,只是世族有崔王谢三家就已经足够了。陈善善武,用兵如神,真让陈家起了,这天下还不如趁早改姓陈算了,一个陈善就已令得我等投鼠忌器,真当要让陈家起来,那还了得?” …… 竹亭,棋子,清茶。 崔璟倒了两杯茶,一杯放到了崔远道的手边,一杯放到了魏先生的手边。 棋盘上黑白两子寸步相争,他捧茶,坐在一旁观棋,无人说话。 便在这时,看到崔管事匆匆而来,似是有急事一般,临近了,却又欲言又止。 不过到底是没有出声打断崔远道与魏先生。 崔璟抬头看了崔管事一眼,没有出声,事情并不急。 这盘棋下了一个时辰,直到最后魏先生轻笑了一声放下了手里的棋子:“还是司空大人棋高一着啊!” 崔远道端起茶盏轻啜了一口,这才开口道:“怎么了?” “会仙阁的王会仙求见。” “哦?”崔远道不置可否,“不是来找崔筹的?” “她指明要见司空您。” 崔远道点头:“把人带过来。” 崔管事连忙应声前去了。 崔远道朝魏先生跟崔璟抬了抬首,两人会意,走到一旁的竹林中。 “九公子,”魏先生看了眼向这边走来的王会仙,他跟崔璟站在这天然的屏障后,却能听清王会仙与崔远道的谈话,“您猜到她来的意图了么?” “王老太爷谢老太爷出面,除了祖父,还有谁能帮她?”崔璟脸上没有半点异色,一语定音,“会仙阁入我崔家手中了。” 账册之上,有名有姓的官员富豪在会仙阁里说的话都记录了下来。这些账册的价值王会仙很清楚,这也是她敢来寻崔远道庇护的倚原因。 账册与两成的干股尽数奉上,崔家手里加上崔筹手里的三成,崔家占到了五成,可以说会仙阁已经是崔家的了。 “愿为司空效犬马之劳。”王会仙匍匐咋地。 崔远道没有说话。 王会仙神色战战兢兢,她见过那等穷凶极恶,盛气凌人的官员,也见过嬉皮笑脸,脸上笑的多灿烂,背地里就有多狠的笑面虎,却从未碰到过崔远道这等脸上看不出喜怒,也不说话,整个人坐在亭中一言不发。这模样,王会仙悄悄抬头望去,却见氤氲的水汽中,崔远道眉心那一点朱砂痣越发的鲜艳,就如寺庙里泥雕木偶的菩萨一般,不言不语。 “这干股有三分姓薛,”许久之后,崔远道开口了,“不姓崔。” 这……崔司空的意思该不会是要去讨回来吧,王会仙有些怔忪。 “你让老夫如何帮你?” 王会仙也是个机灵人,见状,当下便道:“司空的意思,我明白了,只是干股既已送出,恐怕世子他不会轻易送回。” “那就是你的事了,与老夫无关。” 王会仙浑身发抖,颤颤了许久,终究是咬牙开口了:“请司空宽恕几日,那三成干股必然会送到司空手中。” “那过几日再来吧!” “是。” …… 王会仙浑浑噩噩的坐上了马车,马车里等着的阿丑连忙问道:“怎么样,成了么?” 王会仙拿帕子擦着额上的冷汗,惊觉这么一会会儿的功夫,她的脸上已然全湿了。 “司空要我拿回怀国公世子手里的干股。” “这样岂不是要得罪怀国公世子了?”阿丑皱眉。“这不太好办啊!” “不太好办也得办。”王会仙已经明白了,“司空就是要我会仙阁得罪怀国公世子,王家、谢家而后是怀国公府,崔司空是要我会仙阁除却崔家之外,没有旁的倚仗啊!” “此事或许从一开始就在崔家的意料之中,”阿丑脸色十分难看,“你如今除却崔家已经找不到旁的庇护了,只得倚仗崔家,真够狠的。” “是啊,真够狠的。菩萨菩萨,真是个庙里供奉的菩萨,泥雕木偶,铁石心肠。”王会仙叹了口气,表情怔忪又有几分无可奈何,“但如今,除了崔家,我当真没有办法了。” “都已经这样了,你不如换个角度想想,只有一家倚仗,从另一方面来说,崔家足够强大,这兴许也是一件好事。”阿丑的神色在昏暗的马车中有些不明,“除了会仙阁,如今长安城被人买去的瘦马皆是你我二人训练的,这一条线上的消息我们拿捏在手中,会仙阁的就交给崔家。若是崔家背信弃义,我们就将瘦马那一条线上的消息交给王老太爷和谢老太爷。” 成精的老爷子就该由同样成精的老爷子们来对付。 正文 第一百八十六章 上吉(月票600+) 背着书袋,大早上被汤圆叫醒的卫君宁拉长着一张脸踏上了马车。 自从跟了那个什么黄先生读书,大早上就要爬起来了,真讨厌!嘟囔着爬进马车内,一抬眼,便看到眼前坐了个穿着玄色官袍,带着冠帽的少女。卫君宁顿时睡意全消,惊喜不已:“六姐。” “告假了几日,自是该当值了。”卫瑶卿朝他点了点头,看着睡眼惺忪方才起了精神的卫君宁,“有听先生的话么?” “有。”卫君宁连忙点头。 有就怪了。卫瑶卿心道,却也不说破。 那头卫君宁就已挤着眼睛,神秘兮兮的靠了过来:“六姐,我偷偷告诉你一件事哦,那个黄先生偷看春宫册,被我发现了。” “是黄石先生。”卫瑶卿翻了个白眼,有些无奈,这个黄石先生,看春宫册也能理解,毕竟一把年纪的人了,还是个光棍,但是他能藏好一些么,居然还让卫君宁这臭小子看到了。 “对外不可说先生的坏话。”卫瑶卿瞪着他,“明白了么?” “知道了知道了。”卫君宁甩了甩手,不以为意的模样,“我这不是就跟六姐一个人说嘛!” 马车很快就行至了宫门前,让老蔡晚上过来接他们,二人便出示身份腰牌,走入了宫门。 “中午的时候,我过来寻你用饭。”卫瑶卿叮嘱他。 “诶,不用了,六姐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我同李欢他们一道去用饭就好了。”卫君宁甩了甩手,拒绝了,“六姐自去吧!” “嗯。”卫瑶卿应了一声,抬眼看到盛蔽理带着盛家子侄跪在金銮殿前,不由停住了脚步。 “六姐,我同你说啊……”那头的卫君宁还在洋洋得意的说着这几日的趣事。 冷不防,她突然开口:“君宁,你先过去吧!” “啊,六姐?”卫君宁愣了一愣,不过眼见卫瑶卿不走了,也没有多说什么,自己背着书袋去寻黄石先生了。 卫瑶卿站了片刻,正要走过去,却见有人先她一步过去了。也不知与盛蔽理说了什么,却见盛蔽理沉默了片刻,居然站了起来,带着盛家子侄回去了。 跪了那么久的盛蔽理居然回去了! 裴宗之。也不知道他说了什么,竟说通了盛蔽理,卫瑶卿顿了片刻,转身离去。 进钦天监的时候,不少监生过来同她问好。 有老监生也有新监生。肖监正走入钦天监内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和乐融融的模样:看吧,自从吕梁死了,钦天监就安顿了不少,就应当如此嘛!肖监正深以为然,将装着他与卫瑶卿印章的袋子递给卫瑶卿:“卫监正告假了好几日了,今日总算来了,印章便先放你这里吧,我今日有些事情,怕是回不来了。” “什么事啊?”卫瑶卿接过印章袋,随口问了一句。 “杨公取天地方圆铜板七枚,选皇陵之地。”肖监正说道,“怕出了什么状况,我正好有一身拳脚功夫,便跟过去瞧瞧。” “原来如此。”眼前的少女神色平静,“那肖监正先去吧!” 肖监正点了点头,收拾了一番,就离开了。 钦天监之内很安静,一旁的林甫似是在尝试占卜测算之法,一枚铜板抛来抛去抛了许久。卫瑶卿看了会儿,开口了:“可要帮忙?” “诶,卫监正,来来来,示范一下,如何测算吉凶?”林甫正愁此事呢,听闻连忙把铜板递了过去。 少女葱尖一样细长的手指捏住那几枚铜板,铜板高高抛起,在指尖旋转,煞是好看。 林甫打了个呼哨,由衷的说道:“真好看啊!” 不是未见过测算占卜的,但当真是少有人能把这铜板玩的这么好看的,很快这里便围了不少人。 “卫监正,你在做什么?” “测算吉凶。”卫瑶卿笑眯眯的说道,轻喝一声,“起!” 铜板高高抛起,又很快落下数枚铜板依次排列。 “上上吉。”有人捧着一本《说卦》对了对这铜板的排列顺序,说道,“看来卫监正今天有好事啊!” 众人笑了开来,卫瑶卿也笑了,起身:“那说明今天有好事啊,如此,我倒要去外头走走,碰碰运气了。” 将打趣声抛到了身后,卫瑶卿说笑着跨出了钦天监的大门,向隔壁的阴阳司走去,她很好奇,裴宗之是如何劝走盛蔽理的。 摸到窗边,卫瑶卿推开窗户,跳了进去,动作一气呵成,显然素日里没有少做。 黄石先生不在,屋里只有裴宗之一个人。 眼下他正往那碗黑乎乎的汤药里扔糖块。 很自觉的走过去坐了下来:“裴宗之,我有问题想问。” “是问盛家么?”裴宗之搅拌着那碗看的让人大倒胃口的汤药,“陛下也头疼,我同陛下说,让盛蔽理留在京城,算是安抚盛家,这于陛下来说是小事一桩。于盛蔽理来说,那几个孩子早支撑不住了,如此跪着,又没盼头,如今陛下给了这么个台阶,自然是要下的。” 卫瑶卿恍然:“况且留在京城,离陈述那么近,总是一件好事,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能咬上陈家一口。” “这对盛蔽理来讲也是现在最好的办法了,跪下去无济于事,真要报仇还是得想别的办法,若是没有调任回京,真有什么事,总是鞭长莫及的。”裴宗之说着,端起汤药喝了一口,眉头的结紧紧的皱在了一起。 卫瑶卿看着他这副痛苦的模样,愣住了:“既这般痛苦,何不大口一口灌下,长痛不如短痛啊!” “有道理。”裴宗之点了点头,一口喝了下去。 卫瑶卿起身,问完了问题,自然是要离开了,她伸手推开窗户。 很难形容那一刹那的感觉,就好似心脏猛地跳动了两下,有什么事要发生一般。 推开窗户,一个六七岁的小童出现在视野中。 小童容貌生的很是清秀,双目中有不合年纪的沉静,布衣粗袍,抱着书与她对视。 卫瑶卿浑身颤抖的看着眼前的小童,眼睛眨也不眨,生怕眨一眨眼,眼前的孩子就会不见了一般。眼前穿着布衣粗袍的小童同记忆中那个粉妆玉琢,锦衣华服,聪慧灵动的孩子重合在了一起。 解哥儿! 正文 第一百八十七章 张解(月票630+) 她并非父母的独女,在她八岁的年纪,父母又为她生下了一个弟弟。姓张,单名一个解字。解文解道,解天下道义的解。她与解哥儿在一起的时间不多,但是解哥儿很喜欢她,只要她在家,几乎是寸步不离的跟着她,能从早问问题问到晚。她也很喜欢这个小尾巴似的弟弟。 只是记忆中的解哥儿没有这么沉静的双目,他的眼睛总是亮亮的,问题一堆,满是好奇。穿着锦衣华袍,鞋子上缀着硕大的明珠,脖子里挂着纯金镶宝玉的长命锁跟在她身后跑来跑去。 那个穿着粗布袍衫的小童看了她一眼,似是有些惊讶,却不过转眼便垂下了眼睑,继续向前走去。 解哥儿,解哥儿,她怔怔的看着小童的背影近乎贪婪。直到再也看不到她的背影,她仍睁大着眼睛,期望他再出现。 也不知过了许久,卫瑶卿才听到自己的声音在说:“那个,是不是解哥儿?” “他姓张名解,是昔年张大天师的孙子,杨公想了办法,将他救了出来,为张家留了个后。如今杨公被召去皇陵选址,他便暂且拜在黄石先生名下读书。”裴宗之的声音干巴巴的像在背书。 “真的是解哥儿啊,”卫瑶卿只觉得自己的唇角忍不住翘了起来,“太好了,杨公大恩,我……我无以为报,我……” 她只觉得她平素里引以为傲的伶俐眼下一丁点都不剩了,结结巴巴的说着,“我……我铭记在心,多谢杨公恩义,我……” 裴宗之抬头,神色有些古怪的看着她。 卫瑶卿愣了一愣:“怎么了?” 裴宗之从袖口取出一条帕子递了上来:“擦擦吧,脸上都是的。” 脸上?她脸上有什么,卫瑶卿后知后觉的摸了摸自己的脸,手指上尽是水:“这是哪来的?”她喃喃。 “你方才就在掉眼泪,你自己不知道么?”裴宗之问她。 卫瑶卿茫然的摇了摇头:她已经很久没有哭没有掉眼泪了,因为掉眼泪无用,哭也是白哭,这个道理在张家举族覆灭之后,她就明白了。方才她竟然哭了么?她居然自己都不知道,眼前有些模糊,眼泪控制不住的落了下来。她眨了眨眼,眼泪渐渐收住了。 原来她也会哭啊,看到解哥儿她也会哭啊!她还以为她已经不会哭了呢,没有旁日的机灵,卫瑶卿神情有些木木的坐了下来,裴宗之就坐在她的身旁看着她。 有人推门入屋,看到眼前此景时愣了一愣:“你们在干嘛?” 是黄石先生,他顺手关上了门,睁圆了眼睛:“裴宗之,你欺负她啦,怎么把这丫头惹哭了?” “没有。”卫瑶卿摇了摇头,笑了起来,这副脸上泪还未擦尽就开始笑的模样看起来滑稽又可笑,“谢谢你。” “呃,不客气。”见惯了这丫头闹事不听话顽劣的模样,突然朝他说谢谢,黄石先生有些不习惯的看着她,眼前的少女坐着,神色平静而温和,如此乖巧的模样。 “谢谢你照顾解哥儿。”少女再一次道谢。 顽劣是她,乖巧是她,骗人精是她,真诚也是她。 “没事,举手之劳嘛!”黄石先生干巴巴的说道,确实,最危险的事情杨公已经做了,眼下他不得不离开,前往皇陵选址,不能带着张解,便将这孩子托付给他照看。知道这孩子身份的时候,他也是吓了一跳,不过细细算起来,吃有御膳房,穿有自己的衣裳,这孩子懂事又乖巧,根本不需要他费半点心力,带起来倒也不麻烦。 “我知道,你突然收学生是为了一个说辞,好收下解哥儿,多谢了。”少女朝他行了一礼。 “没……没事,不用那么客气。”黄石先生有些拘束的站了起来,干笑道,“其实这孩子倒是好,就是你另外那个弟弟,真的诶,顽劣不堪啊!” 是说卫君宁么?卫瑶卿默然:“你看着他就行,他整日闲在家里,我怕闹出什么事来,又喜好看热闹,热闹看多了,总有湿鞋的时候。” 黄石先生胡乱的点着头,心里却道:我也爱看热闹啊! 那厢卫瑶卿想了想又道:“还有,黄石先生,你的春宫册藏小心一些,我二弟他看到你偷看春宫册了,虽说我勒令他不许乱说,但你还是稍微克制一些吧,被人看到了总是不好。” 黄石先生黑着脸瞪着她:“我把束脩还给你,银子也还你,你把卫君宁带走吧,教他一日,简直要短寿一年呐,从未看过如此顽劣又没用的东西。” 他要退回这个东西,可惜她不肯收回这个东西。 “束脩都收了岂有退回来的道理。”少女摇头。 中午,黄石先生怔忪着看着那丫头提着食盒走了出去。 “分走了一半的菜哦,”后知后觉的黄石先生指着卫瑶卿朝裴宗之喊道,“咱们还吃什么?” 裴宗之不语,加快了吃饭的动作,呃,他吃那么多够了,至于黄石先生够不够,不需要他考虑。 “越来越过分了。”黄石先生恨恨的看着少女离去的背影,“什么乖巧懂事啊,呸,骗人精。” 走进黄石先生教书的屋子,少年们早跑出去吃饭了,只除了那个小小的童子还坐在角落里,手臂悬空,提笔。 “来吃饭了。”看着解哥儿脸上瘦的丁点肉都没有的样子,卫瑶卿一阵心疼,解哥儿也是锦衣玉食长大的,几时受过这样的苦,他不该受这样的苦。 解哥儿看着她,眼里有些疑问。 “是先生让我来同你一起吃饭的。”随便找了个说辞,卫瑶卿在他身边坐了下来,伸手摸了摸解哥儿的头发,软软的,有些发黄,从食盒里取出饭菜。 解哥儿什么都没问,乖巧的拿起碗筷,扒拉着饭食。他很少伸出筷子夹菜,卫瑶卿一筷子一筷子的往他碗里放,都是记忆中他爱吃的菜。 吃到一半,有少年冲了进来,好奇的盯着卫瑶卿看了片刻,是这孩子的姐姐么?拿起带来的蹴鞠出去了。 …… 少年们在阴阳司的广场前竖了两根竹竿当作球门,人数虽然不够,却也分成了两队开始玩了起来。 什么规则啊踢法都是乱的,也就凑个热闹罢了。 推推搡搡乱七八糟的踢进了一球,少年们停了下来,靠在一起坐在地上歇息。黄石先生说一味的读书也很累,强身健体同样重要。 “诶,那个孩子呢?”李欢气喘吁吁的问,“都不见他出来过呢!” “哪个孩子?”有少年问了一句。 “就是坐在卫君宁前头的那个七八岁的孩子,也太刻苦了。”李欢摇头,“才多大,我瞧着那孩子瘦的脸上都没肉了。” “哦,那小童啊,我看到他跟一个女孩子在里头吃饭呢!看年纪应当是他姐姐,”有少年随口应了一声,“去拿蹴鞠的时候看到的。” “哟,那个怪小孩还有姐姐啊!”卫君宁挤了挤眼,“我还以为是没人要的孩子呢,话都不说,古古怪怪的。叫他出来玩都不玩。” “哪里怪了?”李欢踢了他一脚,“我看呐,那个孩子知书有礼,字也写的好看,人又乖觉,哪里怪了?卫君宁,你别老欺负一个孩子,前两天还拿纸团去打人家,像话么?” 正文 第一百八十八章 习字 “就是怪就是怪,这样的人居然还会有姐姐,哼!”卫君宁冷哼了一声,“算了,反正什么样的姐姐都没有我六姐厉害,我六姐顶厉害了。” 今天日头正好,卫君宁打了个哈欠,找了旁边的空地上坐了下来,枕着双臂开始打哈欠。 “卫君宁,不要偷懒。”说话的少年名叫侯胜子,也是黄石先生的学生,“我等都在背书,就你不是睡觉就是发呆,也不知道黄石先生为何会收了你这样的弟子?” 卫君宁脸上没有半点愧疚之色,得意洋洋:“我六姐想的办法啊,厉害吧!” 侯胜子摇了摇头:“真是不学无术,我的书还未抄完,先回去抄书了,你们先玩。” 进去的时候,那个小童跟他的姐姐已经吃完饭了。她姐姐拿帕子帮他擦了擦嘴,却未离开,只是在一旁看着小童练字。 这孩子的姐姐看起来对她弟弟很好的样子。侯胜子心道,正这般想着,却见那姐姐伸手拿过了那孩子的笔,又转手拿走了卫君宁那个纨绔的笔,一手一支,双臂悬空。 侯胜子脚下仿佛粘住了一般动不了了,这架势,难道是准备双手一起书写么? 正这般想着,两行笔墨已倾泻而下。 “不登高山,不知天之高也;不临深溪,不知地之厚也。” 这是《荀子》中的一句话,两行笔墨,一行是工整的楷书,一行是龙飞凤舞的狂草。 好……好字。侯胜子睁大了眼睛看着这两行笔墨。 尤其是那行楷书,竟与时下所知的字体颇为不同,运笔灵动快捷,笔迹瘦劲,至瘦而不失其肉,当真是妙哉。 那孩子也愣了一愣,抬头看着自己的姐姐似乎有些不敢置信。 那个姐姐伸手摸了摸孩子的脑袋,把笔还给他。 孩子提笔,认真的开始练了起来,那个姐姐自身后握住了孩子的手,一笔一划的教着。 好……好厉害的姐姐。侯胜子一时羡慕不已,走过去问小童,“你叫什么名字?” “张解。”那个姐姐回答道。 这个名字倒是挺普通的,张本来就是大姓,侯胜子心道,看着眼前的小童:“张解,你姐姐真厉害。” 小童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动了动唇似是想说什么,却被身后的少女打断了:“好好习字,莫分心。” 小童再次低下了头,认真的练了起来。 侯胜子看着这姐弟二人习字,不由叹道:“张解的字已经写得很好了,比我写得都好。”尤其这孩子看着才七八岁的样子,真有出息啊!侯胜子把自己坐着的蒲团搬到两人身边坐了下来,认真的看着。 “好了,练字回去再练。”那个姐姐说着,把张解桌上那本《水经注》拿了过来。里头有计量有水力,甚至还有计算县乃至府的米粮税库,修堤坝城墙的计算都在其中,可以说是相当繁杂困难,而如今科举又不考算术,是以很少有人会去学这些东西,但是黄石先生开课,自然君子六艺都要习得。 张解的姐姐还会算这个么?侯胜子神情激动不已。 “今天教你计量,我讲完就走,认真听哦。”少女的声音很轻柔,脸上带着笑,张解有一瞬间的迟疑,却还是点了点头。 “所谓计量,先明白计量的单位……” 侯胜子也跟着听得很认真,少女的声音很好听,一边说一边以手指比划着长度,她讲的深入浅出,就连侯胜子都觉得自己好似听得懂了一般。 “今日就讲到这里,明日我再来。”张解的姐姐说着起身,提着食盒向外走去,只是离去之前,还留了一包酸酸的乌梅给他。 “张解,你的姐姐好生厉害。”回过神来的侯胜子激动的看着他,羡慕不已,“有个这样的姐姐真好!” “这不是……”我姐姐,张姐姐默默的吞下了要说的话,如果……如果他的姐姐还在的话,也会这般厉害的。 …… “我的零嘴儿呢!”黄石先生趴在地上,衣衫松散的找着,裴宗之喜甜,他喜酸,所以偷偷藏了一包乌梅在身上,一边看春宫册,一边吃酸乌梅真真是人生乐事,但现在,他的酸梅子不见了。 “谁……是谁偷了我的酸乌梅!”黄石先生把自己的衣衫摸了个底朝天也未找到那包酸乌梅,恨恨的看向裴宗之,“裴宗之,是不是你偷了我的酸乌梅?” “没有。”裴宗之吃着糖豆很是惬意的模样。 黄石先生看着他,一脸的怀疑:“胡说,这里又没有别人,除了你,还能有谁,难道是耗子偷的不成?” 裴宗之眯眼看了他一眼:“你说是我就是我吧,你奈我何?” “你……”黄石先生甩着袖子冲了出去。 看着黄石先生离去的背影,裴宗之耸了耸肩:“我喜欢吃甜的或者酸酸甜甜的,不是纯酸的。酸乌梅不是我偷的。”边说边摸了摸腰间的一包蜜饯,他只偷了黄石先生一包蜜饯而已,黄石先生问的是酸乌梅,那自然不是他偷的。 出门的时候,看到几个少年还在那里跑闹,黄石先生干咳了两声:“回来上课了,莫闹了。” 一群小子应声跟着走了进去。 屋里的张解很认真的在写着字,侯胜子神情激动:“张解的姐姐好生厉害……” “再厉害也不会有我六姐厉害。”一脚踏进屋中的卫君宁听了,连忙说道。 黄石先生正一脸愤懑,听到卫君宁的声音,想到那丫头说得这混小子看到他看春宫册的事情,当即喝了一声:“卫君宁,不要吵闹,去位子上坐下!” 卫君宁撇了撇嘴,一脸的不情愿,同时瞪了眼那个小童,默默地回位子上坐了下来。 看到他这小动作的李欢回头,摇了摇头,似是有些不满:“君宁,你别闹!” “别闹别闹,我像坏人么?”卫君宁大力磨着墨说道。 “像啊。”那边的侯胜子回头回了一句,屋子里响起了几声轻笑。 卫君宁抱着双臂斜眼看着众人,冷哼了一声。 现在是习字的时候,屋子里很安静。 握着笔写着“卫君宁”歪歪扭扭的三个字,卫君宁咬着笔杆,心道:我会写字了呀,为什么还要写? 正这般想着,经过看也不看他一眼的黄石先生突然抚掌叫了一声“好”。 “好字!” 黄石先生站到了小童的身边,看着那一行工整的楷书,赞叹道:“笔迹劲瘦,转折处锋芒毕露,若是大字,想来会更妙!” 有那么好么?卫君宁凑过去看,黄石先生却回过头来,指着他鼻子怒道:“你看看他,再看看你,你这写的什么东西啊?” 黄石先生说着拿起张解跟卫君宁的字向大家展示,饶是有所准备,众人还是倒抽了一口冷气。 “卫”“君”“宁”三个字歪歪扭扭,鬼画符一般写在纸上同一旁那工整漂亮的楷书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正文 第一百八十九章 夫人 “当真上天入地之感!”侯胜子连连摇头,“一个在天,一个在地,诶,不比也罢!” 黄石先生把字还给了卫君宁:“你六姐不用你考科举,四书五经你都不必学,只需练字,你这练的什么东西!”边说边摇头,“朽木不可雕也。” 也许一开始训斥卫君宁是有些私心,但现在黄石先生的话却是出自真心的。那丫头跟个人精一样,都是她的弟弟,这差别也太大了吧!难怪人道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这个小子文的不行,武的也好不到哪里去,力气倒是不小,要不干脆去码头上做个挑夫算了。 …… 今天六姐心情似乎很是不错,卫君宁耷拉着脸,向她告状:“六姐,那个看春宫册的先生说我。” “说你什么了?”卫瑶卿愣了一愣。 “说我字写的不好看,说我朽木不可雕也。”卫君宁气愤道。 呃,这个,卫瑶卿哭笑不得:“你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么?” “不明白,但大家都在笑,想想就是骂人的话!”卫君宁握了握拳头,“有本事比打架呀!” 卫瑶卿没有理会他这一句,只道:“把你写的字给我看看。” “我带着呢!”卫君宁说着从腰间的袋字里取出揉成一团的纸递了过去。 待到看清那三个字,卫瑶卿沉默了许久,却还是道:“前朝有个姓颜的书法家,或许比较适合你来练。你只要会写你的名字,其他的字不需要你来学,一会儿回去了,我把那三个字写给你,你带着练,明白吗?” 卫君宁点了点头,巴巴的看着她:“六姐,我们什么时候出去玩啊!” “上次教你的练箭有一直练么?” 卫君宁摇了摇头,拿眼睛偷瞄她:“练了段时日,后来觉得无趣了,就未练。” “打拳呢?” 卫君宁摇了摇头。 卫瑶卿:“……”怎么办,她觉得朽木不可雕也还真没说错。 连做个纨绔都做不到最好,简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 城东的朱雀坊一带是城中富户高族聚集的地方,正中有一处,红亭白塔,假山池水,雕栏玉砌,华丽无匹。这是长安城中的老牌贵族,世袭的怀国公薛府的宅邸,也是自大楚开国就建立的老宅子了,每几年翻修一次,是以看起来不见旧,反而青砖白瓦,很是漂亮。 薛府的后院开满了各色嫁接的梅花,老怀国公薛行书喜好摆弄花花草草,是个富贵闲人。其实说起来薛行书这个名字同第一任怀国公,陪太宗皇帝打天下的薛行衣有几分相似,想来当年取这个名字的时候是有几分希冀的。奈何老怀国公薛行书却与这个名字的希冀截然不同,成了富贵闲人。 奴仆从正堂中走了出来,带上了房门,坐在正堂中一言不发的怀国公世子薛瑾瑜孤坐了许久,却猛地一推,茶盏落地,四分五裂。 “好……好!”薛瑾瑜握着纸张的手青筋暴起,“一个青楼的婊子也敢欺我!是抱着崔家的腿不肯放了么?” “世子,大小姐来信了。”心腹吴管家在外禀报。 “进来。” 这一声含着“怒意”的进来让心腹愣了一愣,却还是走了进来,掩上了房门,将手里的信递了上去:“这是大小姐的来信。” 薛瑾瑜青着脸撕开封口抽出信纸看了起来,心腹有些忐忑的抬头,却见世子并没有如以往接到大小姐来信那般认真的看,反而嘴角尽是冷笑。 “联合联合联合!”薛瑾瑜一掌击在案几上站了起来,“我姓薛的是缩头乌龟不成?” “世子息怒。” “薛止娴既然要忍那就让她在并州呆着吧,我怀国公府能捧出一个大小姐就能捧出一个二小姐、三小姐,止慧什么时候到?” “禀世子,算算日程,三小姐两日后便能到长安。” “很好,让芷柔来见我!”薛瑾瑜舒出了一口气,复又看了他一眼,“瞒着老国公,知道么?” “是。” 吴管家应完,正要退下,薛瑾瑜又开口了:“夫人呢……最近有没有闹?” 吴管家摇头:“不曾听人禀报过。” “下去吧!”薛瑾瑜不耐烦的摆了摆手。 吴管家退了出去,关上了正堂的房门,才走出没几步,便见侍婢匆匆行来:“不好了,吴管家,夫人……夫人磕到了头。” “去看看。”吴管家皱了皱眉,去往薛宅东苑的方向,才一走进,吴管家便抬手遮了遮眼,入目所见的一切摆设都是纯金打造,踏入其中,颇有种金碧辉煌的感觉,有些晃眼。 这是一座金屋。 只是颜色看的人有些眼花,适应了片刻,吴管家翻帘而进:“夫人怎么样了?” “起床急了,不小心磕到了头。”说话的是个嬷嬷,神情木然,“已经让夫人去歇着了。” “嗯,没事就好。”吴管家说着遮了遮鼻子,满室一股说不出的味道,“若是夫人有什么意外,你们也不必活了。” “是。”嬷嬷同旁边两个婢女连忙跪了下来,应声。 谁也没有注意到,床上放在绣金被褥上的手突然动了动,就在嬷嬷同两个婢女跪下的功夫,被子里的人突然坐了起来,披头散发赤着脚就往一旁的柱子上撞,还好吴管家及时反应过来,挡在了面前。 那人似是用上了蛮力,撞得吴管家后退了两步,跌到了地上。 吴管家疼的倒抽了一口冷气,还好还好,若是这股大力撞到了墙上,估摸着离死也不远了。 那披头散发的人被那嬷嬷同两个婢女架住了动弹不得,口中发出无意义的尖叫声,竟是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挣扎间露出了大半张脸,不施半点粉黛,却容色倾城,奈何脸色狰狞,双目赤红,疯狂的想要往柱子上撞去。 吴管家捂着肚子,挥了挥手:“把夫人请回床上去!” 女子疯狂的挣扎着,那嬷嬷从一旁拿出几条绳子,跟着两个婢女把女子绑回了床上,口中还道:“夫人,您别为难奴婢了,您若是不听话,只能这样绑着了。” 手脚被绑住的女子发出尖叫,有婢女从外端了碗黑色的汤药进来,绑在床上的女子眼里疯狂的挣扎着,但到底还是被灌了进去,喝下药之后,女子渐渐安静了下来,昏睡了过去。 吴管家摸了摸额头,一头的冷汗,还好没出事,不然就糟糕了。 离去之前,留了句话:“看好夫人,若是夫人出事,你们也不必活了。” 正文 第一百九十章 条件 (月票660+) 穿过修竹长廊,崔璟抬手行礼:“祖父,魏先生。” 两人应了一声,还在落子,因着在下快棋,棋子落盘的声音不绝于耳。 崔璟抬手站在一旁,并未观棋,目光却落在手里那张拜帖上。 待到一局终了,崔远道轻啜了两口茶,才缓缓开口道:“何事?” “王老太爷的拜帖。” 崔远道把手边似是随手一放的一摞纸拿了过来:“会仙阁八成的干股已到手,可以见王翰之这老儿了。” “祖父。”崔璟却未立刻离开,“您能猜到是为什么事吗?” “卫家那个小丫头带着王翰之跟谢纠两个老儿闯会仙阁不就是想要借王翰之的手讨回自由么?”崔远道,“可以,但是就看这筹码,王翰之这老儿肯不肯出了。” 崔璟沉默了片刻,又道:“祖父,我觉得筹码还不够。” “嗯?”崔远道扬眉。 “卫六的身价不止这些,那个七安先生也要算在其中,如此看的话,自然远远不够。”崔璟,“若是王家真的肯为她出的了这筹码,璟倒是真佩服王老太爷这份魄力了。” 崔远道眯眼:“九郎,你倒是比祖父开的条件还要大。” …… “欺人太甚!”收到回信的王翰之冷哼了一声,“如此大开口,他崔远道还不如去搬几座金山银山来的更快!” 谢纠将王翰之拍在桌上的回信拿了起来,待看清楚上头开的条件时也愣住了:“崔远道……崔远道这老儿竟然开得了这样的口?” “是啊,你说这老儿狂不狂?我崔王谢三家几百年的交情,他如此枉顾,狮子大开口,岂不是欺人太甚?他敢开得了这样的口,他崔远道有本事一辈子不要求到我王家头上来!”王翰之勃然大怒。 谢纠也支着头不解:“他怎么开得出这样的口?” “所以我与你说了,咱们这位菩萨可不是什么好人,假慈悲倒是满满的。”王翰之怒道。 谢纠也觉得崔家开的筹码有些过分了:“如此不顾忌两家的交情,确实有些过了,那你准备怎么办,答应这个要求么?” “话都说出去了,叫老夫如何收口?”王翰之恼怒,“崔远道这老儿欺人太甚。” “若是不适合的话,寻个借口不出头便是。”谢纠说道,“为了个非亲非故的丫头,实在没有必要。” 一阵沉默。 许久之后,王老太爷拍案而起:“不就是赌一把嘛,我王家家大业大,还出得起!就算不为这个丫头,为她身后的七安先生,我也出了。”说罢开口喊人,“来人,去封信,让如顾这小子进京!那么多钱不能白花!” 一声令下之后,王老太爷嘴里骂骂咧咧的出门了。 …… 跳窗而入,把空食盒带了进来。 黄石先生手脚伸直半躺在椅子上,做挺尸状,一旁的裴宗之突然出声:“明日,你跟着陛下去上朝。” 卫瑶卿脚下一顿:“轮到我了么?” “嗯。”他应了一声,没有说话。 “知道了。” …… 送走了那个丫头,黄石先生起身,踱着步出了门,那些孩子正在广场上散着步。 卫家那个傻小子抓到了一只雀儿,拿绳子拴着,溜着雀儿在玩。 “这小子,没出息成这样的,我还是头一回看到。”黄石先生连连摇头,“还好不是我儿子,不然非得气死不可。”想到这里,便忍不住进屋子去看一看另外那个孩子。 果不其然,他进屋的时候,那个孩子正在认真的看书。 “天壤之别,天壤之别啊!”黄石先生摇头叹道,“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偏偏那傻小子运气忒好,能怎么办呢?” …… 夜色沉沉,寒风料峭,狂风从紧闭的门窗中钻进来,发出一阵古怪渗人的吟唱。 一盏孤灯在油液中微微晃动。 孤灯,茅屋,火盆中跳跃的火光,白衣披发的少女。少女一张一张的撕着纸往火盆里添加烧料。 隔着门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景象。 跟画本子上的鬼怪奇谈一样,王栩拽紧了衣裳,心道,回身将马车里的两个老爷子搀扶下来。 推门入屋,风卷起衣袍乱飞,恍若群魔乱舞。 王栩拍了拍胸脯,莫名有种恐惧而阴森的感觉。 “你这丫头在做甚?”王老爷子走了过来,同谢老爷子一左一右的坐在她的两边,王栩自然就坐在了她的正对面。 四人坐在茅屋里,对着火盆发呆。 少女撕着纸一张一张的烧着,许久之后,终于抬头:“天真冷啊!” 哦,原来是因为冷才烧的纸啊!几个人表情有些古怪。 谢老太爷拿起她烧剩下的半本书看了眼:《阴阳十三科基础总纲》,如今撕的只剩半本了,真是一个爱读书的“好孩子”啊! “下一回老夫寻你就直接去王府吧,不用呆在这地方了。”王老太爷看着这破败的草堂,皱眉,“本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我王翰之用个人不必如此避讳。” 真是怪了,今天怎么脑袋一热答应她到这茅屋里来见她了,这地方跟个山精野怪休憩的地方似的。这般想着,拉紧了衣袍。 少女幽幽的出声了:“我见七安先生就是在这个地方。” 王老太爷脸色陡变,瞪着眼睛看着双眼发亮的谢老太爷:“你这老儿,这可是我买来的消息,你……你怎能听了去?” 谢纠哈哈大笑:“我又不是故意的,怪我咯!” “听去也无妨,你们要见七安先生总要我先同意了才行,不然七安先生是不会见你们的。” 王老太爷这下舒坦了,眯着眼睛看着谢纠。 “这七安先生莫不是山野精怪吧,”谢纠看看这茅屋,“一般人也不会住在这里啊!” 山野精怪?其实也没说错,原来的明珠儿早死了,她就是一缕孤魂复生在卫瑶卿的身上,只不过天时地利人和,她的灵魂与这具身体格外的契合。 少女笑了笑,很快便敛了笑容:“王老太爷会传讯于小女,想来事情已经办妥了吧!” 正文 第一百九十一章 依您 (月票690+) 王老太爷看着她冷笑,而后抬了抬手。 王栩去马车上端下来一只木盒,神色有些凝重。 王老太爷将木盒放在自己的身前,打开木盒:“这是损失的名花阁的干股……” “山西矿场的三分干股。” “东海盐场的两分干股。” “海口的出海凭证。” “西京路商道上王家的祖产。” …… 王老太爷冷着脸一个个的报了出来,便连谢老太爷都倒抽了一口冷气。 直到拿出最后两张,王老太爷斜着眼,“啪”一声拍在木盒上,看着她:“这是你这臭丫头的婚约同你这丫头的身契,你祖父订下的,卫家三代为崔家家臣。” 眼前的少女神色平静,直到最后露出些许错愕又意料之中的表情:“三代?为何只有我一人的契约,我姐弟父母祖母他们的呢!” “他们与我有什么相干?臭丫头不要得寸进尺,有你自己的已经足够了。”王老太爷,骂骂咧咧。“草他祖宗的崔远道,狮子大开口啊!” “你这丫头知道我损失了多少么?” 少女神色有些复杂,却还是回道:“想来金山银山也不止。”她不是原身的卫瑶卿,她知道这些东西的价值。 “你知道就好啊!”王老太爷指着她的鼻子道,“我王家自第一代家主至今八百六十一年,崔远道一下子啃了我王家四分之一的家产啊!老夫告诉你,为你一个人丢掉的家产,够我最看重的七郎娶上十几二十个夫人了!” 七郎指的是王栩,他在此一辈中排行第七。 “老太爷息怒。”卫瑶卿看着王老太爷手里卖身契,任王老太爷发脾气,她确实没想到崔家这个口开的这么大,王老太爷居然还同意了,这一刻,对王老太爷的感激是认真的,“王老太爷,王栩娶十几二十个夫人享受的是他,不是您啊!” 两位老太爷在场,说这样的话,王栩难得的脸色一红:“栩读圣贤书,不明白卫六小姐的意思。”脸都红了,不明白? 不过卫瑶卿还是从善如流的说道:“我的意思是,娶十几二十个老婆,带出去有面子,心里舒坦。”她只是个十三岁的少女,天真单纯,怎么会听得懂呢?是这些人乱想哦!不纯洁。 原来是说心里舒坦,众人点头,明白了。 “心里舒坦是王栩舒坦,王老太爷为小女丢下了如此重的家产,小女感激涕零,无以为报,自然也要让王老太爷心里舒坦。”说罢就见眼前的少女,手捻兰花,眼角风流的清唱了起来,“我铁口直断,神机妙算,为人消灾解难,你有所求,我定叫你心想事成……” 语调一波三折,居然唱的还不错,却也不知是哪地的唱腔,总之不是秦地的秦腔。 王老太爷看了她片刻,手里的卖身契扔入了火盆中,火光跳跃,那张价值王家四分之一家产的纸转眼化为了灰烬。 王老太爷口中骂骂咧咧:“我真不想给你啊,干脆自己留着好了。但一想崔远道那菩萨手上有这张纸那么多年,却用不到你,可见这一纸凭证终究是虚的,还要看你愿不愿意了。” 虽是骂骂咧咧,手上却没含糊。少女笑了起来,笑容多了几分暖意,双手交叉高高抬起,而后伏地趴倒在地:“愿为王老太爷排忧解难,王老太爷大恩,您所求,小女定竭尽全力,为您排忧解难。” “排忧解难好说。”王老太爷点了点头,“那先来壶酒吧,天怪冷的。” 原本也只随口一说,少女却点了点头,道:“既是王老太爷想要的,便依您。” 她起身,从不远处墙边堆的茅草中,抱出几壶酒来。 不是吧,他就随便说说的。王老太爷愣了一愣,不过没想到她还当真做到了,一人一壶,似乎还暖着的黄酒下腹,一股暖意涌上心头。 王老太爷似乎不胜酒力,指了指外头连点月光也无的天,今儿真是月黑风高的好日子,他犟着脖子道:“老夫要星星要月亮。” 这就是纯粹在无理取闹了,也不知道王老太爷是真醉还是装醉。王栩脸色红红,低声叫了声“祖父”,要星星要月亮这个就有些过分了。 没想到这酒那般烈,就连谢老太爷也是脸色红红的,半睡半醒的打着盹儿。 只面前的少女,目光依旧亮亮的:“既是王老太爷想要的,便依您。” 未喝完的酒在她手里倒了三圈,也不知道手上在做着什么,看着有些复杂,王栩甩了甩有些混沌的脑袋,看到少女,五指在火光里跳跃,一声响指声。 周围所见,已是满目星海,群星璀璨,目之所见,群汇聚成一条闪闪发光的星河似乎能直通世界的尽头。 何其美哉! 头顶一轮圆月,如此昳丽的景象当真是见所未见。 “妙哉,星空图!”谢老太爷酒也醒了大半怔怔的看着。 “既是王老太爷所求,便依您,上能九天揽月,下能入海追星。”少女手指一指指向天际,一颗大如明斗的星子,随着她手指的移动而挪移,看着就好似她能指挥着星辰的走向一般。 王老太爷抬头,伸手抓紧又松开,松开又抓紧,半晌之后不耐烦的甩了甩手:“星星月亮不要了,来点实打实的。” 一声响指,周围星空幻海顿时消散殆尽,他们四人还在那个破旧的茅屋里,烤着火盆。 “虚的不要了。”王老太爷摇了摇头,似是觉得有些无趣,“老夫又不是孩子,哪及实实在在的来得重要?” “实在啊,好说。”面前的少女点了点头,撕了几张纸扔入火盆里,“王老太爷看不惯谁?定为王老太爷排忧解难!” “说得跟真的一样。”王老太爷瞥了她一眼,大手一挥,“陈家兄弟我看着不舒服,你去废掉一个,让我舒坦舒坦呢!” 面前的少女笑容不变,开口还是那句话,“既是王老太爷所求,便依您!” 这要求都敢答应?众人一愣,倒是谢老太爷最先开口了:“丫头啊,你这有点精明啊,废掉陈家兄弟,一年废掉是废,十年废掉也是废啊!等陈家兄弟老死也是废。” “谢老太爷您的意思是立个期限?”少女侧了侧头,似乎在思考。 谢纠点头,大手一挥:“不错,不如就以三个月为期吧!” 这有些强人所难了吧!王栩皱眉,刚想说好,就听女子的声音响起,“不好。” 确实不太好,王栩刚要说话,少女接下来的话成功将他噎住了。 “三个月太长,一个月足矣!” 正文 第一百九十二章 库房(月票720+) “一个月?”王老太爷盯着眼前的少女看了半晌,“我王家不会插手的。” “自然不需要王老太爷您插手。”少女神色一脸,忠诚至极的模样,“老太爷的仇人就是我的仇人,老太爷的要求便是我的要求,惟老太爷马首是瞻!” 这副样子,她溜须拍马起来,当真没有旁人什么事了。 谢老太爷摸着下巴:“佞臣一般!” 王老太爷胡须吹得高起,摆了摆手:“算了算了,只是说笑而已。有事我自会寻你,不可推脱,明白么?” “小女明白。”少女往前一趴,扑倒在地。 这副溜须拍马的功夫,王栩侧过头,他都看的有些看不下去了。仿佛方才坐在那里看上去聪明狡黠的少女只是错觉一般,女子当真是一种极其怪异的动物。 …… 送走几人之后,卫瑶卿起身,顺手落了锁,离开了茅屋,不容易啊,这么破旧无主又不引人注意的地方,她也是费了不少功夫来找的好么? 第二天需起早,今日轮到她当值了。 她执笔于旁,安安静静的记下早朝的内容。 盛蔽理要留京了,下朝之后需颁圣旨。 “臣有本奏!”出列的是新任的户部尚书傅冀之。 “西南侯于并州城遇刺,整顿养伤已月余。日常兵马花销所需均从并州府支出,并州并不适合耕种,所需皆来自四海商人,是以西南侯兵马所需花费甚大,目前已支出万两白银。臣恳请陛下下旨,令西南侯即日启程进京。” 真是当家不知柴米贵。这前任的户部尚书前不久才掉了脑袋,他傅冀之新上任自然抓得紧。西南侯陈善带着兵马没有半点想要挪动的迹象,支出甚大,这用的并州府的钱,到最后还不是国库掏钱。 更何况,受伤了就走慢点,有必要停在并州城么?并州城那个地方连地都少的可怜,本就做的是旅人生意,西南侯的那些马所需皆是高价收购。说起来一个个都是战马,还不能养差了。 傅冀之终于忍不住上奏了,心道,西南侯的兵马若来了长安,大不了就在长安城外驻扎嘛,原本长安城外就有守军,跟着守军一起开销,也能省却不少花费。 并州啊,卫瑶卿认认真真的记了下来。傅冀之的上奏合情合理啊,难道西南侯真要进京了么? 官员各抒所见,议论纷纷,各持一理。堂上天子时不时的点着头。 还有一个月左右便要过年了。今年多事之秋,殿上被称为文渊阁十儒之一的陈硕陈先生上奏年表。 陈硕一方大儒,文采飞扬,三甲出身,正在堂前认真的念着年表。 在他的年表里,这一年,水患可救,谋逆者死,阴阳司很快就步入了正轨,虽降灾祸,却是人祸,贪官污吏,午门正法,以慰民心。将星出事,却有奇人现世,救回将星。 在他的年表里,这一年,大楚四海升平,太平盛世。 群臣拜服:昭和元年,一个盛世隐隐在望。 一声细长阴柔的“退朝”声中,百官退朝,天子起身离朝。 抱着记录议案,穿过人群,朝人群中同程厉胜寒暄的王老太爷点了点头,她向前走出了金銮殿。 殿内的王老太爷不多时便走了出来。 “丫头,何事啊?” “老太爷,我拿钱做事,自然要替您消灾解难。”她说着,“若我没猜错的话,您是不是一会儿要与程相一同回去?” 王老太爷看着她眯眼:“嗯,不可以么?” “是的,不可以。” 少女的声音柔柔的,却让王老太爷瞪圆了眼,“你说什么?”这世上敢同他王翰之说不可以的小辈他还没见过呢,不由瞪着眼睛看着她。 “不可以。”少女脸上的表情没有那一日的古怪,也没有那一日谄媚,神色冷淡而漠然,“程厉胜印堂发黑,黑云罩顶,可能今天最晚明天要倒霉的,老太爷,不要跟一个倒霉蛋一起回去。” 居然是这样?王老太爷诧异间少女已朝他点了点头,向内宫走去了。 不管王老太爷替她拿回那份契约之心是真是假,他都做到了,她卫瑶卿不是不识好歹之人。恩也报,仇也报。 从金銮殿入陛下与后宫嫔妃、公主等女眷的内宫查的很严,她抱着议案在南书房外等候,接过李德全从南书房拿出的圣旨,跟着李德全身边的小太监福安去库房。 太监本无根之人,人体欲念一除,难免会对旁的生出欲望。就譬如说眼前这个福安,好财。 “咱家是为陛下办事的,上一回啊,你们钦天监那个,那个孙监正你知道么?给了咱家一只老大的鼻烟壶,咱家都不好意思拿,还有那个谁……” 卫瑶卿听明白了,只是笑,在福安越来越难看的脸色中到了库房,而后从绣袋中取出一包银子放到了福安手中:“还望福公公多美言美言。” 你美言?你连话都搭不上还美言?李德全说这话还差不多。 “诶,这怎么行?卫监正你太客气了。”福安说着将那包银子塞入绣袋中,脸色也变得好了起来。 “将陛下圣旨誊抄完毕便交予咱家,咱家去宣旨。”那包银子打开了福安这条路,福安笑眯眯的用钥匙打开了库房的大门。 一股夹杂着灰尘的气味涌来,福安捂着鼻子一通咳嗽:“咱家就在门口等你了,卫监正,你进去吧!” 卫瑶卿笑了笑,走了进去。 库房很昏暗,一封封案卷备案都依次放在书架上,库房里满是尘封的味道。 她这一回是要誊抄陛下的圣旨入库的。 一边的桌上有纸笔墨,她写的很快,方才圣旨的内容,她已经记了下来。 待到备案的圣旨写完就要入库了。 按照书架的排列顺序,她很快找到了并将备案的圣旨放了上去。 昭和元年十一月,往下是昭和元年十月,再往下是昭和元年九月…… 卫瑶卿的手指颤了颤,深深的呼出了一口气,张家出事是在七月里,七月十五,传说中的中元节。若非中元节,张家举族的冤魂怎会被困在锁魂大阵之内? 整个七月里圣旨并不算多。 卫瑶卿伸手咬破手指,隔空虚画了几道符印。 通阴阳,断生死,往轮回,分两界,开。 她想要看一看这个七月的所有圣旨。 正文 第一百九十三章 钥匙(月票750+) 从开蜡到又封口到看不出痕迹,这点手段她还是有的。 七月下过的圣旨不算顶多,有封妃的,有令赏的,有受罚的。 一卷一卷看完,少女的脸上有片刻的茫然,不过很快,她便转身走到了库房的后方一堆备选的案卷中。 那一堆案卷比起前头的要凌乱不少。 她看的很快,只是越看脸色却越发凝重了起来。 福安一个激灵,醒了过来,醒来却见那位钦天监的监正就站在他的身边。 “咱家睡了多久了。” “半个时辰了,福公公,不过好在没什么人经过,我叫您了,但公公大抵太累了,所以未曾喊醒。” “哦,这样啊!”福安站了起来,许是蹲的久了,手一哆嗦,一串钥匙落了地。 一只手先他一步捡起了钥匙,递给福安。 福安轻哼了一声,拿走了钥匙。 那边那个钦天监的小监正打了个招呼,转身走了。 福安摸了摸绣袋里的银两,给的倒是不少呢! …… 回来的时候还不到用午膳的时候,卫瑶卿一脚踏进了钦天监的大门,便见不少人向她看来。 看她作甚? 卫瑶卿愣了一愣,朝众人点了点头回座位上坐了下来。 方才坐下,便有人探过头来:“卫监正。” 是林甫,卫瑶卿愣了一愣,朝他笑了笑。 但他脸色却很奇怪,不止林甫,卫瑶卿抬头看向四周,不少人都时不时的拿眼睛在瞟她,眼里有些复杂,同情有之,旁的亦有。 “怎么了?”卫瑶卿看向众人,有些诧异,认真想了想今天好像不曾做什么,便认真的问道。 她这一问,终于有人先开口了:“卫监正,我们都听说了。” “听说什么了?”她问。 不少人走了过来。 “想不到崔司空如此美名,却也会做这样的事。” “就是啊,没想到崔司空居然是这样的,平日里看崔九公子芝兰玉树的模样,外表生的如此好看,却怎的做出了这样的事。” “也不过是一个探花而已,第三名罢了,我们卫监正这次考得可是第一,真真是,诶!” 卫瑶卿有些惊讶的看着众人。 见她睁圆双眼,一脸震惊的模样,有人有道:“卫监正,没了一个崔九公子,咱们还能有别人。崔九公子也就皮相生的好看一点罢了,我们卫监正也生的好看,比他考得还好,若不是家里地位比不上崔家,指不定谁甩谁呢!” 卫瑶卿大概明白怎么回事了。估摸着王家放出风声了,如此,她自然成了被崔家解了婚约的那个“受害者”,一部分人会高兴,觉得理所当然,但也不是所有人,看钦天监监生们的表现就知道了,崔家看样子也见不得好,担上个势力的名头。看来王老太爷不甘心啊,并没有脸上表现的那么豁达! “就是啊,咱们卫监正就家里地位比不上崔家被耽误了,若是比得上了,指不定谁甩谁呢!” 看来这些日子一同当值的感情没有白费,若是从前,恐怕大家只会认为本该如此,卫瑶卿深感欣慰。不是因为她的身份,而是她这个人,大家在为她抱不平。 正午的时候,卫瑶卿提着食盒,跟黄石先生读书的孩子们都出去了,偌大的临时学堂里只有一个孩子乖乖巧巧的坐着。卫瑶卿走过去,拿起食盒。 张解不声不响的在一旁吃饭,食不言寝不语,他会自己夹菜了。 吃完饭便是练字,听她说说《水经注》中的内容。看着年纪小小的解哥儿认真乖巧的模样,卫瑶卿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七八岁的孩子正是最好玩的年纪,她这个年纪的时候虽然跟着庙远先生外出游历吃了些苦头,但即便吃苦头,她也会用着还不算熟练的手法,剪出一个纸人陪自己玩耍。但是解哥儿,她却从未见过他玩耍的时候。 “累了的话要休息,知道么?”卫瑶卿有些难过,原本从稚童到懂事会有数年的光阴,可解哥儿却一夜之间长大了,她找到解哥儿时太晚了,解哥儿最痛苦的时候,她并不在,如今也没有资格去替解哥儿做出选择,让懂事的孩子重新变为稚童么?她再如何厉害也做不到,惟一能做的,就是解哥儿想要如何,她竭力相帮罢了。 张解点头。 卫瑶卿起身,准备离开。 甚少出声的张解却在此时叫住了她:“卫……卫家姐姐,谢谢!” 何须言谢啊,你是我的亲弟弟啊!眼眶有些发红,见到了解哥儿之后,她似乎也变得容易掉眼泪了。 …… 回去的时候,卫瑶卿没有坐马车,只换了马车中备着的外袍,脱去冠帽,制止了要同她一道下来的卫君宁:“二弟,你跟老蔡回去,我有点事要做。” 她正了脸色,卫君宁虽也想跟着一起下来,但到底没有再坚持,乖乖的跟老蔡走了。 从宫门向家走去,长安城入夜了,她走向路边的锁匠铺子。 “帮我打把钥匙。” 三十来岁的锁匠抬头看了眼她:“有模子么?” 她从身边的袋子里取出一块泥递了过去,泥上钥匙的印记清晰可见。 “半个时辰后来取。” 她点了点头,“那我先去吃个饭。”转身离去。 锁匠抬头瞥了一眼那离去的少女,一身普普通通的藕荷色厚袄外袍,裙子倒是挺长的,快拖到地上了,连鞋子都看不到了。不过一般着这种拖地长裙的姑娘,很少来这闹市,要来也是匆匆下来,买些东西便回马车上了,多是怕这地方脏乱,弄脏裙子的。 这少女倒是不介意,穿着长裙,也不提着裙子,慢悠悠的走着,只盘了单髻在脑后,长长的辫子躺在胸前,头上半点珠花也无。看起来素净乖巧。除了一张脸有些漂亮之外,普通的很。 少女说去吃饭,是真的去吃饭。 长安京师,各地慕名来京的数不胜数。有别地的商人,也有别地的流民,靠着手艺,就在这脏脏乱乱的闹市摆着小摊。 少女走到卖螺蛳粉的摊前,要了一碗螺蛳粉,胃口不错,吃了大半进去,起身掏钱,又在街边买了些柿饼,甄糕,提着一小壶甜甜的不算烈的石榴酒,慢悠悠的往锁匠铺走去。 “让开让开!”女子的声音不错,却带了几分趾高气昂,一个身着胡服劲装,披着斗篷的女子带着不少人纵马过市,撞倒了街头的小贩。 正文 第一百九十四章 路闹(月票780+) 有个摆着竹器摊的老人来不及收拾,被马蹄带出的边风撞倒在地,圆滚滚的竹器皿滚了一地,马蹄不小心碰了一碰,一个踉跄,险些摔到地上。 被险些摔到的少女头戴繁杂的鎏金宫冠,额头上贴着时下最流行的花黄,手里鞭子一甩,甩的一手好鞭法,鞭子一下子捆住了那个老人。 一身惨叫,老人滚落几圈,跌倒在地,疼的浑身颤抖。 少女见状哈哈大笑了起来,有人想要出头,却被一旁的行人拉住了。 “别去,这是青阳县主。” “就是那位青阳县主?”想要出头的行人脸色变了几变,终究还是叹了口气,直摇头。 老人似是伤了腿,痛苦的在一旁抱着腿,一条帕子落到了老人腿上,有人帮忙在老人伤着的腿上包了一下。 “谢谢,谢谢。”老人道了两声谢,“你快走吧!” 这是个拎着柿饼甄糕石榴酒的少女。 “多管闲事!”一条鞭子横空甩来,拎着柿饼甄糕石榴酒的少女一个转身,眼疾手快的闪了过去。 眼见鞭子甩空,青阳县主勃然大怒,在看清眼前的少女时顿时哈哈大笑了起来:“我当是谁呢?卫六,今日感觉怎么样啊?” 少女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就你这德性,哪一点跟崔九郎配了,他是我的!”青阳县主冷哼了一声,一条鞭子甩了过来,少女闪了闪,又避了过去。 青阳县主双眼圆睁,鞭头指向卫瑶卿:“贱人,你还敢闪?” “县主,我是朝廷命官,官列从六品,县主不能对我私自用刑!”少女神色不卑不亢,“便是告御状也是我有理。” “管你几品,你算什么东西?少拿皇帝舅舅来压我!”青阳县主冷笑,鞭子甩了过来,这一回鞭子直接被人接到了手里。 “县主,你不要任性。” 这说教的口吻累的青阳县主当即跳下了马冲了过来:“贱人,你算什么东西?也敢来教训我!来人,给我上!” 青阳县主身边的侍卫仆从犹豫了片刻,也知道眼前这个看起来普普通通的少女是钦天监的监正,有一句话还当真没说错,她是朝廷命官,别说县主了,就是公主,也不能对朝廷民管滥用私刑。 “愣着干什么,你们不想活了!” 但是不动手,青阳县主就要发怒了,比起来,他们情愿事后挨朝廷的板子也不想挨青阳县主的鞭子。 “县主,你不要闹了。九公子就在前头不远处会仙阁里,小女也想去会仙阁里讨个说法!” 青阳县主脸色大变,她当然知道会仙阁是什么地方。 “来人,把卫瑶卿给我捆走!” 卫瑶卿双手被反剪在后,一巴掌甩来,她侧了侧头,避过了大部分的掌力,却仍挨到了这一巴掌。 “贱人!”青阳县主冷哼一声上马:“走,去会仙阁,看哪个贱人敢勾了九郎的魂!” 一场慌乱之后,青阳县主一行人纵马而过,留下一地狼藉。 众人这才舒了口气。 “这个县主……”有人比了比手势,嫌恶的摇了摇头,虽说不敢明说,脸上却写的明明白白。 “老丈。”有人过去看了看老丈的伤,叹了口气,“你去医馆看看吧!” “诶,那姑娘可怜的。”有人感慨,“也不知怎的惹到了青阳县主,看着人倒是挺善良的。” “怎么惹到青阳县主?”一旁血肠摊上有个三四十岁的中年男子侧过了身,指了指青阳县主一行人离去的方向,“没听到咱们这位县主刚刚叫那女子什么吗?卫瑶卿,姓卫啊!” “姓卫?”有人来不及反应过来。 中年男子叹了口气:“怎的还没明白过来?崔司空报恩之事前段时间不是传的沸沸扬扬么?” “这……不是说两家亲事取消了么?怎的县主还要找人家小姑娘的麻烦?”有人不解,“我看人家卫家的姑娘人挺好的,心肠也好,听说也考上了钦天监,被封了监正。女子能做到这一步已经很不错了。” “再不错哪比得上金枝玉叶的县主?”男子摇了摇头,“没看到卫家姑娘被捆走了嘛,真真可怜见的。” “这卫家姑娘真真可怜,亲事丢了不说,还要受这一遭罪。”行人感慨了一声,“这县主还真无法无天了。” “那能怎么办呢?”中年男子瞥了一眼皇城的方向,“人家是县主。” “这县主真真是草菅人命,听说前一段时间啊……” …… 眼下那位无法无天的县主人又不在这里,众人议论纷纷的散去了。 “诶,真是好可怜呐!”一旁围观了大部分的中年男子打包了一份血肠提在手里,笑着走了,嘴里嘟囔了几句,忽地又撇了撇嘴,“那丫头也不是什么好东西,都不是省油的灯,今天晚上会仙阁又要热闹了。” …… 夜幕将起,会仙阁开始热闹了起来,王会仙站在大堂中,看着正中的舞台搭建了起来,彩绢早已经挂好了,一篮一篮的花瓣备在二楼。 王会仙摇着团扇看着客人从门口涌入带着笑容在门口打趣。 “哎呀,刘官人,香香姑娘等你好久了。” “宁大人,今天李琵琶可是要上台弹奏的,一会儿您记得给面子啊!” “张大人,你……” 一团人影飞来撞到了王会仙身上。 王会仙吃痛的叫了一声,大怒:“哪个不长眼的……” 门口一个头戴金色发冠,妆容艳丽的女子提着鞭子冲了进来,带着一脸的煞气。 压着王会仙的人回头,刚想发作的王会仙看到这人的长相时也愣了一愣:“你……” 这不是那天带着王老太爷谢老太爷杀上门来的丫头么? “青阳县主来了。”那丫头神色淡淡的,“去上头告诉一声王家的人,青阳县主把我捆了。” 这么一说,她才注意到这个丫头,两手被人捆了反剪在后。 青阳县主?王会仙脸上变幻莫测,想也不想便打了个手势给楼上的阿丑。 二楼包厢里,几位老爷子同程相在应酬,她才把干股交到了崔老爷子手中,眼下有人杀上门来,正好交给崔老爷子处理,反正她也处理不了。 青阳县主的名头谁不知道,她王会仙再厉害,遇到这种有权又不讲理的女人也没有办法 正文 第一百九十五章 行刺 包厢里觥筹交错,几位老爷子在里头议事,,阿丑凝着脸色走到包厢门口,不出意外的被侯在外头的人拦住了。 “出事了,妈妈叫我来说一声,青阳县主带着人上门来了。” 守在门口的人神色未变,“程相吩咐了,谁也不得打扰,且先在外头候着。” 阿丑跺了跺脚,没想到守在外头的居然是程相的人,心里一急,青阳县主的名头谁不知道,放任她下去,今天会仙阁非得被砸个光不可,是以扬声道:“卫六小姐被人捆了扔了进来,她说要同王家的人说一声,还望传个话。” 守在门口的人才变了脸色,门便开了,王栩从里头走了出来,叹了口气:“我下去看看。” 那被捆的结结实实的卫六小姐被王会仙扶着站了起来。 堂下滚了不少知客,一群侍卫守在一旁,堂中的桌椅横七竖八的散落一地,客人不是吓走了,就是跑到一旁躲避了起来,青阳手里晃着鞭子一下又一下的想要去打被捆成一团的卫六小姐。 哪知她虽双手被反剪,人却灵活,青阳的鞭子没抽到卫六小姐,却把王会仙抽了两鞭,一鞭还打到了脸上,王会仙脸色自然不会好看。 “青阳县主。”王栩高喊了一声,“且住手!” 青阳拧着眉头看了过去,手里的鞭子顿了顿:“王栩,你来的正好,我要寻崔九郎,他在哪个包厢?若是不告诉我,我就一个一个包厢的找。” 说话间,王栩已经下了楼,走到堂中,伸手去替双手被反剪在后的卫瑶卿解了绳子。 “你干什么?”青阳瞪着他,“不要以为我不敢对你动手。” “县主女中豪杰,栩自然是相信的。只是还希望这一次给老太爷一个面子,不要为难六小姐。”王栩皮笑肉不笑的说道。 青阳县主冷哼了一声,看着王栩带着卫瑶卿走至一旁,却没有出声阻止:“崔九郎在哪里?哪个贱人勾了他的魂?” “崔璟并未招人作陪,县主多虑了。”王栩说道,回头对王会仙说了一声:“去同崔老爷子说一声这里的状况吧!” 同卫瑶卿走到一旁,王栩自然看到了她脸上有些红肿,转眼就明白她怕是挨了一巴掌,看来这丫头再邪乎,碰到青阳这种不讲理的也没有办法啊! 想到这里,他便叹了口气,低声道:“你先回去吧!” 卫瑶卿却摇了摇头:“让王老太爷下来,我今天同他说得话,他忘记了么?” 王栩脸色有些尴尬,压低声音道:“你是说程相印堂发黑要倒霉这件事?老太爷今天下午都未出门,晚上实在推不开,吃完饭就走。” “让老太爷快下来。”少女木着一张脸坚持着。 王栩有些不满的看着她:“也不急于一时啊,老太爷恐怕走不开。” “人有三急,老太爷要如厕,程相还能拦着不成?” 这理由,王栩瞪了她一眼,她反瞪了回去,半晌之后,却还是叹了口气,回二楼去,不多时,王老太爷便绷着脸下来了。 远远的自然看到了她脸上的巴掌印,王老太爷看着她:“就吃个饭的功夫。”更何况,他身边也有王家养的暗卫,吃个饭的功夫而已,还不会怎么样。 “看到过东浅公子了么?”卫瑶卿却反问王老太爷。 王老太爷点了点头,脸色有些差:“确实是个高手。” 青阳县主站在堂中,拿着花瓣篮子的知客战战兢兢的从她身边绕过。 等了半日,不见崔九郎身影的青阳县主勃然大怒,眼下方才被她甩着鞭子发泄的卫六被王家的人拉到了一边,她无处发泄,干脆甩着鞭子对那知客一顿抽。 那知客抱着脑袋,在地上打滚,惨叫连连。 “青阳县主。”冷着脸的程厉胜崔谢两位老爷子并崔璟总算出现了。卫瑶卿也看到了出现在程厉胜身边的人,东浅公子应当是提前走了,倒是当日看到的那个俏丫鬟莺莺姑娘同一个老者伴随在程厉胜的左右。 看到崔璟出现的那一刹那,青阳县主双眼一亮,喊了一声“九公子”当下高兴的想要走过去。 便在这时,会仙阁正中挂着的彩绢突然落了下来。 “危险!”几道异口同声的声音响起。 有人伴着彩绢滑了下来。 现场刀光剑影。 崔谢两家的暗卫现身,那个莺莺姑娘娇喝一声,一鞭子甩了出去,老者也挡在了程厉胜的跟前。 卫瑶卿同王栩跟王老太爷躲到了一旁。 行刺的刺客中有人高呼了一声:“替张大天师报仇雪恨!” 程厉胜脸色大变,勃然大怒:“拿下!” 看着脸色微变的王栩跟王老太爷,卫瑶卿凉凉的说了一句:“早跟你们说了,程厉胜印堂发黑要倒霉,老太爷,这下您相信了吧!” 她在一边说风凉话,或许是没在人群当中,王老太爷看了她一眼,还回了她一句:“这次倒是多亏你了,只是连累你为见老夫多挨了一巴掌。” “没想到路上遇到青阳县主罢了。”卫瑶卿摇头,着怪不得别人。 倒是王栩叹了口气,压低声音道:“要不要帮忙参青阳县主一本,好叫陛下把她关起来。” “不必,这是小事。”女孩子神情淡漠。 平白无故挨了一巴掌是小事,王栩看了看她,但总觉得对这丫头来说,不是小事,可见她神情不似作假,在认真的看着那一片刀光剑影。 崔谢两家的暗卫,行刺的江湖中人,青阳县主的侍卫,保护程厉胜的莺莺姑娘跟老者早已混战在了一起,看的人眼花缭乱。 一声短促的鸣笛声。 淅淅索索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涌入的是一大群黑乎乎的甲虫,背鳍上莹莹的发着绿光。 这么一大群涌来,看得人头皮发麻。 “这是何物?”王老太爷脸色微变。 “蛊虫,低级的蛊虫,看着是有点恶心,但不是什么要命的小东西。”卫瑶卿将手里的石榴酒酒塞咬开,对着王栩、王老太爷还有她三人围在一起,用酒倒了一圈:“站在里面别出来啊,这酒我掺了料了。” 尖叫声四起。 会仙阁里涌入这么一大群怪东西,不少在房中正行好事的嫖客妓女光着身子冲了出来。 白花花的一片,看到有身材不错的,卫瑶卿吹了几声呼哨。 王老太爷跟王栩看了她一眼。 正文 第一百九十六章 蛊虫 “站在里面,那些东西就不会进来么?”王栩头皮发麻,似是觉得这些东西十分恶心。 “是啊!”卫瑶卿点了点头,石榴酒还剩下了一点,她便往嘴里倒去。 王栩忍着恶心回头看她:“你就这么喝了啊!” 这石榴酒似乎能防蛊虫,他同王老太爷站在圈里,确实那些蛊虫避过了圈子涌向四面八方。 卫瑶卿神色怪异的看着他:“不然呢?我保护你与老爷子就行了,其他人与我何干?” 这话面上说着虽说有些不近人情,但听起来至少王老太爷跟王栩心里很是舒坦。 上头的程厉胜与崔谢两位老爷子早就冲散了。虽说没带魏先生在身边,但卫瑶卿看到崔璟手里拿着烛台烧那些蛊虫时,就点了点头:“崔璟还是挺聪明的嘛!” 这蛊虫怕火。 眼下正是客流的高峰期,百胜楼里人声鼎沸,几个月前那一场发生在百胜楼里的惨案早被人忘到了脑后。一旁的酒墨居里也是坐满了酒客。 眼下正是长安夜市方起最热闹的时候。 端着饭菜的小二在楼里穿梭忙碌。 喧哗声突然响了起来,呼哨声笑声不绝于耳,端着酒菜忙的飞起的小二不耐烦的回头看了一眼,这一看,却也瞬间惊呆了。 从对面会仙阁里冲出了一群赤条条白花花光着身子的妓女嫖客。 “这会仙阁发生了什么?”有人大笑起来,“倒是饱了眼福!” 有古板的老者大怒:“有伤风化,有伤风化!” “哟哟哟!”在百胜楼中的食客口哨连连,“妓女嫖客夜下光着身子在黄天道上裸奔的事情,当真是大楚开国四百年来从未听闻过得事情,哦,不,简直旷古绝今,想来就是后人也做不出此等事来。” “李生,你他娘的敢嫖妓,老娘打死你!”有光着屁股冲出来的嫖客正撞上了家里的大妇,大妇当场大怒,揣着扫把就冲了上去,追着一顿暴打而去。 此情此景,正在百胜楼中同人应酬的大理寺卿狄方行看的目瞪口呆。耳边隐隐听到有人在说“程相、崔司空、谢太尉、王司徒什么的”,想了想,他当下便招来了小吏:“去放个风声给石御史!” 小吏一时没有听明白。 狄方行白了他一眼,只得干咳两声说得明白一些:“上一回民众火烧我大理寺牢狱的事情没让石御史上奏,本官甚是过意不去,”说着狄方行指着对面名花阁冲出来的一群赤条条的男男女女,“去把此间的事放个风声给石御史,这一回上奏的事就让给他了。” 小吏总算听明白了,应声而去。 百胜楼里人声鼎沸,有人从一旁的酒墨居走了进来,手里拿着抄好的诗句分发了起来。 有人大声读了出来。 “一钩浑玉削,红绣帮儿雀。这个文雅!” “绛绡缕薄冰肌莹,雪腻酥香。这一句也不错!” 食客大笑着念着手中的诗句:“今儿酒墨居里那群酸书生怕是有的写了,来来来,看这一句。解带色已颤,触手心愈忙。那识罗裙内,消魂别有香。” “我这里有一首完整的。销薄春冰,碾轻寒玉,渐长渐弯。见凤鞋泥污,偎人强剔,龙涎香断,拨火轻翻。学抚瑶琴,时时欲剪,更掬水、鱼鳞波底寒。纤柔处,试摘花香满,镂枣成斑。时将粉泪偷弹,记绾玉、曾教柳傅看。算恩情相著,搔便玉体,佳期暗数,划遍阑干。每到相思,沈吟静处,斜倚朱唇皓齿间。风流甚,把仙郎暗掐,莫放春闲。” “这一首不错,谁写的。”有人吹了声口哨。 “署名石黄先生!” 在百胜楼里吃饭的文渊阁十儒之一的陈硕先生脸色难看至极,楼下的食客在吟诵着隔壁酒墨居传出的淫。词。艳。曲,大怒之下,陈硕先生起身拂袖而去。 “石黄先生又来了一首!悄偷窥,亭亭玉体,宛似浮波菡萏,含露弄娇辉。轻盈臂腕消香腻,绰约腰身漾碧漪。明霞骨,沁雪肌。一痕酥透双蓓蕾,半点春藏小麝脐。爱杀红巾罅,私处露微微。” “还有这一首,也是石黄先生的。粉香汗湿瑶琴轸,春逗酥融绵雨膏。浴罢檀郎扪弄处,灵华凉沁紫葡萄。”哄笑四起。 会仙阁中一场恶战过后,会仙阁中死去的,受伤的不计其数。 莺莺姑娘娇喝一声:“呸,蛊虫!”双指间符纸落地,一处一处的烧了起来 王会仙急的直跳脚:“我的会仙阁啊,别烧了。” 莺莺姑娘不屑的哼了一声:“不烧如何赶出这些蛊虫!” “你赶出蛊虫,我的会仙阁也没了!不能烧!”王会仙情急之下,想要冲过去阻拦,“等你赶出蛊虫,我的会仙阁也要叫你烧没了,你赔得起么?” 俏丫鬟大怒:“你当我想替你赶出这些蛊虫啊,不识好人心!” “你这好人心要将我这会仙阁烧光了。”王会仙勃然大怒,几个知客冲上去想要拦住那个莺莺姑娘,却被那莺莺姑娘一鞭子抽了出来。 “你……你如此放肆,司空大人!”王会仙也急了,崔远道转头看向一旁脸色发白的程厉胜,“程相,你若不叫这个江湖女子住手,今日会仙阁损失之物的账单会送到府上去!” 程厉胜干咳了一声,虽说没有受什么严重的伤,但方才那群刺客行刺之间都是冲着他来的,几次三番险些要了性命,眼下颇有几分心力交瘁。是以,他摆了摆手:“好了,莺莺姑娘,你退下吧!” 俏丫鬟一脸愤愤:“不识好人心!” 被蛊虫咬到,蛊虫入体的人在堂中痛苦的打着滚,方才出事之时,谢家的暗卫就去阴阳司请扁问同秦越人了。 “想来两位小天师很快就到了,诸位只能先忍忍了。” 正中打滚惨叫的最响亮的正是先前大闹会仙阁的青阳县主。王会仙揉着脑袋,只觉得脑仁都疼了,这一晚上的又是县主夜闯,又是行刺,又是蛊虫冒了出来,眼下会仙阁一片狼藉,王会仙只觉得气急攻心,抓着廊柱才不至于昏了过去。 正文 第一百九十七章 血溅(月票50+) “去看看县主如何吧!”程厉胜摆了摆手,走近青阳县主,才一开口,“县主……” 便听青阳县主一声惨叫,捂着脸就地打滚,“人呢,扁问跟秦越人呢,快来!” “县主!”回过神来,未受重伤的侍卫上前,想要服气青阳县主,却被她踢到了一旁。 “滚!” 直到此时,众人才见青阳县主那张精心描画过得脸上凸出了一块鼓鼓囊囊的东西,肉眼可见的,那鼓包在皮下挪动。 如她这样的还有不少,皆是方才来不及躲避被蛊虫钻入体内的人。 眼下的青阳县主近乎歇斯底里,与这个受尽宠爱的县主糜烂的私生活齐名的是她的容貌,一个如此看重容貌的女子碰到这样的事几乎瞬间便崩溃了。 青阳县主的尖叫声同众人的呻吟声混杂在一起,程厉胜也在混乱中被踢到了一旁。 那个莺莺姑娘见状,娇喝一声:“你……” 程厉胜连忙开口制止了:“莺莺姑娘,且先退下吧,应当没事了。” “那是你自己说的啊,出了事可与我无关。”那莺莺姑娘冷哼了一声退到了一旁。 程厉胜走过去,低头看打滚尖叫的青阳县主:“县主,你……” 变故陡生,在一旁被撞翻在地打滚的知客突然暴起:“奸相,受死吧!” 血溅三尺。 王会仙捧着脸发出了一声尖叫之后软软的倒了下去。 …… “今日酒墨居里热闹了,这么多赤条条的同白斩鸡一般冲出来。”酒足饭饱还有热闹可看的食客兴奋的在对面的百胜楼里嬉笑。 冷不防听到里头一声惨叫。 而后有人抬着一位官员从会仙阁里走了出来。 “今晚的会仙阁好是热闹。”街边看热闹的食客探出身去,“这又死了谁了?” 一旁有人忽地惊咦一声:“程相!” 一语引起轩然大波。 “怎的啦,程相也在会仙阁里狎妓?”有人大声询问。 还有人接话道:“程相也光着身子出来了吗?倒要看看,程相与我等寻常人有什么区别?是不是三头六臂!” 话一出,哄堂大笑。 在百胜楼里应酬的大理寺卿狄方行直皱眉:“当朝宰相,岂容旁人这般放肆!” 一旁的宾客叹了口气:“在这百胜楼用饭的,不是那等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就是手里有权有势的,自是比旁人放肆。” “不对,”有人矫正了,“程相遇刺了,听说重伤不治了。” “天耶,那怎么办?” “胡扯,程相只是遇刺了,受了伤,人还好好着呢!” “难说,都躺着出来了,我看那脸色白的跟张纸一样,瞧着都吓人。” …… 青阳县主愣在了原地,狼狈至极,方才程相过来的一瞬间,一旁一个知客突然跳了起来,因离的近,速度快,而且不曾防备之下,程相被一刀刺入胸口,血喷了她一身。 好在程相身边的两个人连忙拔刀祛毒,一番慌慌收拾之后,程相身边的人执意要回相府医治。根本拦不住。 王会仙被阿丑掐醒之后,面如死灰,一旁的阿丑踢了踢她:“莫担心,崔司空那八成干股不是白收的,今日一切说起来,皆是因着程相遇刺引起的,其中崔司空自会在其中调和,你只需说你不知如何是好了,去崔司空那里哭诉一番便可以了。” 扁问秦越人总算赶来了,两人行色匆匆,冠帽都未来得及带上,显得颇有几分狼狈。 青阳县主在堂中尖叫:“孙公呢,要你们两个废物来作甚,他不是回京了么?” 被这般大庭广众之下骂作废物,不管是扁问还是秦越人脸色都很是难看,他们是阴阳司的小天师,也享朝廷俸禄品级,虽然与正一品大天师无法相比,但品级也不低。出门在外,不管何时都有人 “孙公两天前出去还未曾归来。”秦越人僵着一张脸答道,“县主,可要替您先将蛊虫取出?” 任青阳县主生的如何貌美过人,看着蛊虫在她面上钻来钻去,这等感觉还是有些怵得慌。 “快点!”青阳县主尖叫,被蛊虫钻入体内,疼是肯定会有的,单页不至于像青阳县主这般尖叫,她的尖叫本身还是因着那蛊虫在面皮里翻腾的触感,着实忍不下去。 秦越人从身旁的药箱中取出一把刀走了过来:“县主,请忍耐一二。” 看着他拿着那把刀,青阳县主再次发出了一声尖叫:“你算什么东西,你若赶在我脸上动刀,我杀了你!” 秦越人青着一张脸,直着身子看着她:“那县主,请恕秦某才疏学浅,不大会旁的方法,不如问问扁小天师吧!” 那头的扁问,刚从一旁一人的腿上划出一条蛊虫,见状愣了一愣:“县主,这不划开,如何救您?” “我不管,敢划伤我就杀了你们!” 扁问跟秦越人的脸都青着站在原地,又要让他们施救,又不准动手,这让人如何来做。 堂中的青阳县主不停的发出尖锐的叫声。 卫瑶卿却看着一地的尸体,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为祖父报仇的人么? 刺杀的刺客在刺中程厉胜的那一瞬间便服毒自尽了。王老太爷同王栩倒抽了一口冷气,见一旁的少女看着刺客神情怔忪,似乎在出神。 “喂,怎么愣着了?” 一旁的少女垂下眼睑,再抬眼看他二人便是一声轻哼:“老爷子,早说过了,程厉胜今天就是个扫把星,跟他走的近了就要倒霉。您看看人家会仙阁今天这一出闹的。” 确实,往日的会仙阁何等繁华,而现在的会仙阁,不说被烧的一片狼藉,就说方才冲出去的那么多光溜溜的嫖客妓女,想想今日长安城就有的热闹了,不过干咳了一声,他还是要问一问正事的:“程厉胜会出事么?” 卫瑶卿看向王老太爷跟王栩,压低了声音:“我的话自然是巴不得程厉胜出事呢,不过他请来的人应当也有几分手段,可能不会死吧!” “我只要您没事就行了,其他人的死活与我无关。”话音刚落,青阳县主又发出了一声刺耳的尖叫,卫瑶卿捂了捂耳朵。 那头的秦越人跟扁问自然先把旁人身上的蛊虫取了出来,本不是什么大问题,只是恶心了一点,两人下手干脆利落。一个一个的挑,旁人哪有青阳县主这般作的,一个口子一划拉,很快便取了出来。 同王老太爷跟王栩说话的时候,身旁正巧有人在打滚,卫瑶卿蹙了蹙眉,蹲下拉住那人,狠狠的一巴掌甩了出去。 被打的人只觉一瞬间头昏脑涨,鼻子一涨,什么东西从里头冒了出来。 一只官靴踩了上去,一声不大却清晰的响声,官靴挪开,留下蛊虫被踩扁的尸体。 这样打出了蛊虫,倒是不需要再如何用刀划拉了,就是这一巴掌委实力道有点大,那知客摸着肿起来的脸,倒抽了一口冷气,道了声谢。 正文 第一百九十八章 巴掌(月票100+) 离她最近的王栩跟王老太爷脸色瞬间变了。 或许是那一巴掌打出蛊虫太过骇人?亦或许是蛊虫落了出来太过恶心?更或许是那一脚踩在蛊虫上没有半点犹豫,干脆利落。 那让人害怕惊慌的蛊虫软趴趴的趴在地上,扁了。 她神情依旧没什么变化,安安静静的,像在做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一般,却偏偏令人毛骨悚然了起来。 或者说多数时候,她都是安静而乖巧的,有时会有些顽劣,那也是对于不怀好意的人来说的。就像出入钦天监时的吕监正,就像龙门会那一日,女子间嬉闹的两位吴家小姐一样。 但不知道为何,王老太爷还是本能的觉得有点不对劲,一个莫名其妙的念头涌了出来,她不适合这样安静乖巧的模样,更适合那几次顽劣不堪的样子。就像一个本不是活泼的人,强自压着自己活泼一样。这念头一出,王老太爷就被自己吓了一跳,不安静乖巧还能如何?难道顽劣才是她的本性么? 他花费了金山银山换回来的人,只救他,不顾他人,这个一般人或许觉得不对劲,但他王翰之心里很舒坦,这也是高看她一头的原因。可是为什么还是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呢。 方才那一巴掌如此响亮,是以早就引来了众人的注意。 她倒是缩回了手,退到了一旁,似是随手为之一般。 青阳青着一张脸皮看了她半晌,开口:“你过来,帮我把蛊虫打出来。” 那边的少女低着头,一副上不得台面的样子,置若罔闻。 上不得台面的东西,青阳县主狠狠地呸了一口,皱着眉:“你过来!卫瑶卿!” 听到名字,那少女抬头看了过来,对着她有恐慌,有畏惧,还有强作的镇定。 青阳县主冷哼了一声:“卫瑶卿,过来帮我把蛊虫打出来。” 少女瞳孔一缩,似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一般,浑身一抖:“县……县主,这……您金枝玉叶,我不敢。”她一边说着一边瞟着她的模样。 青阳县主摸着在皮下钻着的蛊虫有些难忍,她自然知道少女不敢的意思,真要从脸上打出来,那是要结结实实的甩巴掌的,瞧着方才打出来的力道,估计这一巴掌力道不会小。 “让你打就打。”青阳一声怒吼,“听到了没有。” “我……我不敢,您会报复。” 青阳县主不怒反笑,还真说对了,等她把蛊虫打出来之后,她定要甩她十个八个巴掌泄愤的,只是得哄了她先帮她把蛊虫打出来再说。 “不会。”青阳县主翻了个白眼,蛊虫在面皮里翻腾的模样让她恶心的想吐,是以不由怒吼,“快点!” 她这一声怒吼,仿佛吓到了对面的少女一般,少女一个踉跄,尖叫着“不要”向后跌去。 好在被一旁的王栩及时拉住了。 这副尖叫跌撞的样子好像她青阳把她怎么样了一样。 “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你快点!” “我……我不敢,县主,您找别人吧!” “你过来!” “啊——”少女的声音有些尖锐的叫着向后缩去。 …… 她吼大声一点,卫瑶卿就干嚎。 不知道的以为她把她怎么样了呢!她这副畏缩害怕的样子,自然不会引起青阳县主的怜悯,只是蛊虫还在她面皮里动,她还没动手呢,她就干嚎死叫着。连过来碰一下她都不敢。 “你这没用的,上不得台面的东西。”青阳县主怒骂,“打个人不会啊!” “我不敢。”她又开始干嚎起来。 青阳气急伸手想要抓她,她嚎的厉害,躲得厉害,就是不肯打她,要她碰一碰她,跟要了她的命一样。 旁人的蛊虫早被挑干净了,扁问跟秦越人起身:“青阳县主,这蛊虫不易在体内逗留,需尽快取出。” 谁高兴一只虫子在身体里乱钻的,偏偏这个上不得台面的东西连碰她一下都不敢。 青阳县主捂着似乎越来越大的蛊虫,看向王老太爷:“王司徒,让她过来帮我打出来。” 王老太爷眯了眯眼,没有说话,倒是一旁的王栩看了眼身后仿佛惊魂未定,被吓坏了一般的卫六,叹了口气:“县主,不如您给个保证吧!” 她这副畏畏缩缩害怕的样子看的青阳县主又气又倒胃口,实在无法,便胡乱的点了点头:“让她过来吧!” 她走了出来,神情有些害怕,青阳县主翻了个白眼:“快点!” 一只手轻轻碰上了她的脸,碰了一碰,连忙缩了回去。 青阳县主大怒:“你不会用力。” “我不敢!” “都答应王老太爷了,我今日定不会动你!” 说罢这话,青阳县主便看到眼前的卫六,眼珠子往崔九郎的方向不断的看。方才盛怒之下,没反应过来,现在反应过来,蛊虫在面皮里爬,崔九郎还看着呢,这般越想脸色越是青红交加,最最难堪的时候,他就在场。 青阳县主气急之下,抓着眼前那个畏畏缩缩的卫瑶卿的手就往脸上招呼:“你快点!” 如此难堪的时候被九郎看到了,她当真想死的心都有了。 招呼了两下,眼前的卫六似乎总算冷静了下来,颤颤巍巍的说道:“县主,可能有点疼,您忍着点。” “快点!”青阳县主几乎是咬牙切齿的从牙齿里说出了那两个字。 卫六闭了闭眼,似是咬紧牙关一般,一巴掌甩了上去。 清脆的巴掌上响起,青阳县主的脸上立刻肿起了一大片,这一巴掌力道不小,但蛊虫没有被打出来,青阳县主来不及发怒,方才软脚虾一样的卫六却突然硬气了起来,紧接着又甩了几巴掌过去。 众人只看到从青阳县主的鼻子里一只蛊虫被打了出来,卫六眼疾手快,一脚踩了上去。 蛊虫被打出来的青阳县主瞬间变了脸色,卫六的反应也是快,尖叫着往王老太爷背后躲。 捧着肿起来的脸恨恨地瞪了那个尖叫的卫六一眼,青阳县主转身就走,她倒不是想放过卫六了,而是看到卫六不断的拿眼睛瞟崔九郎时反应过来,她如今如此狼狈的模样实在不想在崔九郎面前多呆了,反正收拾这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她有的是机会。 正文 第一百九十九章 迁怒 会仙阁里一片安静。 唯有王栩低声的安慰声。王会仙扶着柱子站定,不知为什么,只觉得这一幕甚是讽刺,这丫头不是省油的灯,看她被捆进来时半脸微红,就知道是挨了一巴掌,旁人不知道,她王会仙可是知道的清清楚楚,这丫头是个内家功夫的高手,要让她挨这一巴掌,可不容易,最有可能的便是以权势压人的青阳县主。 这不是个心胸宽广的圣人,甚至有才者多恃才不肯吃亏的,王会仙自诩自己看人几十载不会看错,这一巴掌,这丫头定然早就想好了讨回来了。 方才对着这个全长安城奈何她不得的县主甩了几个巴掌,还这般惊慌害怕的模样,要人安慰。估摸着多半是故意的。 打人的是她,害怕的也是她,真的是作的一手好戏。 不过无所谓了,对于青阳县主来说,不管这丫头是无意的还是故意的,这个锱铢必较,气势临人的县主都不会咽下这口恶气的。 她的会仙阁咽下一片狼籍,在这时,她突然有些庆幸,前几日交出的干股了,此事,没有崔司空的话,她还当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一旁翩翩佳公子模样的崔九公子开口了:“清点一下,回头送到府上来。” 王会仙大喜,连声道谢,眼角余光瞥了一眼那头惊慌失措的卫六小姐,许是青阳县主同她的侍卫走光了,她连作戏都懒得作了,干嚎了半天没一滴眼泪,朝王老太爷点了点头,拎着带来的柿饼、甄糕跟空的石榴酒坛走了。 送走了几位老太爷,王会仙对着一地狼藉直叹气。 赤条条跑出去的的嫖客妓女们回来了,抱怨声不绝于耳。 光着身子冲到了最繁华的黄天道上,还是最热闹的时辰,又不是长毛的野人,虽说嫖客妓女的身子早不知被多少人看过了。但在大庭广众之下光溜溜的裸奔,这种感觉当真是要叫人找个地洞钻进去了。 “妈妈,着可怎么办啊,奴家的脸可往哪搁啊!”这是光着身子跑出去的妓女正哭着。 嫖客更多的是愤怒。 “王会仙,我告诉你,爷这回脸丢大发了,你要是不给个说法,我爷不是好惹的,知道我爹是谁么?” 长安城有好处,那就是繁华无匹,叫人能看花了眼,也有坏处,那就是官员遍地走,不少人家都能拔出萝卜带出泥,弄出个官宦亲戚来。 “就是啊,王会仙你不给个说法,往后你这会仙阁不要想继续呆着了。” …… 死了一地的尸首还未来得及处理,有人踢了两脚一地的尸首,干呕了起来。 “王会仙,你怎么做生意的,这玩意儿还不快清理了。” “已经报五城兵马司了,想是就在来的路上。”王会仙扶了扶额头,七嘴八舌的声音催的她头疼。 喝了一口阿丑端过来的茶,王会仙勉强冷静了下来,看着众人:“说法?我王会仙也想让人给我个说法,你们说我这好好的会仙阁是招谁惹谁了?程相爷往我这里走了一趟,前脚来了青阳县主砸了我的大堂,后脚便有那行刺的刺客放这蛊虫,我王会仙的损失才大呢!” “那与我们何干,你收人钱财,自是该找你负责!” “哎哟,爷,您真要这样说的话,我王会仙也不是不讲理之人,这样吧,此事因程相爷跟青阳县主而起,不如这样,各位将损失记下来交予我王会仙,我王会仙呢,拿着这些字条去程相爷那里要赔偿,这样好不好?” 这话一出,登时引起轩然大波。 “王会仙,此事同程相爷有什么关系,我们只管找你,你去找程相爷作甚?”有人叫道,“我们得罪了程相爷与你有什么好处?” 王会仙也不急,她开风月场所多年,什么样的状况没见过,呃,方才蛊虫那等不作数。 王会仙轻笑:“我王会仙算是听明白了,敢情是不敢得罪程相爷,便得罪我一个青楼的妈妈是吧!”她“咯咯”笑了起来,“我王会仙能在这里站住脚,各位也不去打听打听,问过了崔司空再来让我王会仙背锅好了。” 崔司空啊,这个后台可不得了,不少人变了脸色。 王会仙见好就收,她也不能真真得罪了这些人,毕竟还要做生意的,是以笑道:“各位心里想什么,我王会仙也明白,莫着急,今日这一遭的损失,诸位先写个条子给我王会仙,此事,我自会交给崔司空处理,放心,定不会叫诸位吃亏的。” 她摇着团扇靠在楼梯口直摇头,挤着眼泪:“我一个女人家带群女儿们容易么?都是出来混口饭的,谁知道这么倒霉,碰到这等事啊!当真是想想都不知道去哪说去。” 嫖客脸上神情变幻莫测,细细说起来,还真不能怪王会仙,还真要怪程相爷,但此事又不能明说,想了想,会仙阁背后有崔司空撑腰,总比旁的青楼出了事推诿来的强。再者说来,这会仙阁的姑娘确实比旁的青楼中的女子更要上乘一些。 既然王会仙有意给个台阶,嫖客们坚持了两声,也大多服软了,搂着姑娘们回房去了。即便偶有一两个不服软的,拿钱堵或者拿崔司空吓,总有办法叫他乖乖听话。 王会仙靠在没有被砸坏的半边楼梯口,摇着团扇指挥着知客们把东西收拾起来。 “彩绢拆下来洗了。” “花瓣收拾了。” “桌子什么的都捡了。” …… 惊慌过后,她已是满脸镇定,趁着空隙回头看了眼阿丑:“还好我没有犹豫,前两天就将干股交给了崔司空,若是晚上几日,发生这样的事,崔司空不定会答应了。” “只要你背靠的人足够靠得住,便不用慌张,有崔司空做后台,自是不用担心。”阿丑看了眼王会仙,“司空这干股不会白拿,若是放到之前,崔家大爷同怀国公世子未必摆的平这样的事情。” 说话间五城兵马司已经进来了。 为首的是个人高马大的将领,一身结实的肌肉,块头不小,表情横横的,看着不大好惹。 阿丑在王会仙耳边轻声道:“来的这个是现在五城兵马司的副将林立阳,原来的护城将军,前不久同西南侯的二弟陈述将军闹了一通,被贬为副将,如今领了护城将军这个职位的是临阳长公主驸马陈工,不过你不用担心,做事的还是林立阳,驸马好美色,天天声色犬马,甚少当值。但因着是西南侯的弟弟,倒也没人弹劾他。” 正文 第二百章 食色 王会仙是个人精,自然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阿丑,你是让我小心些不要得罪陈家的人么?” 阿丑点头:“还有青阳县主,能避就避着吧,吃了亏就去崔司空那里哭诉,旁的我等小人物也做不了。” 王会仙闻言,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幽幽叹了口气:“京城,居大不易啊!”她在金陵受挫,想来长安闯一闯,哪知刚来就来了那么大一个下马威,着实让她吃了好一通训。 那头的林立阳皱眉看着这一片狼籍抬手:“把尸体搬回去,搬到大理寺,程相爷遇刺,此事交给大理寺来办。” 王会仙走过去,喊了一声:“林将军。” 林立阳瞪着眼睛回头看她,捂着自己腰间的钱袋:“作甚,我可没钱来你这喝花酒,莫要同我套近乎。” 这个人……王会仙翻了个白眼,有种深深的无力感。 叹了口气,王会仙看着林立阳:“将军,您误会了,我是想说,此事发生在这里,小民也是受害者。” 林立阳上下打量了她一会儿,冷哼了一声:“跟我讲这些屁话作甚,要说跟狄方行或者我们护城将军陈工将军说去。” 王会仙撇了撇嘴,暗道,跟陈工去说还不如直接找两个姑娘往他床上塞来得好。她看人多年,就这么三言两语就看出林立阳这个人油盐不进,王会仙也没了搭讪的心思,回去重新靠在楼梯口,等着林立阳把尸体搬走,清理会仙阁。 对面的百胜楼跟酒墨居今晚特别热闹,即便会仙阁的人已经撤出来了,还有人趴在窗口向这里望来。 “哟,五城兵马司的人来抬尸体了。”有人笑道,“我看到林立阳了。” 林立阳这张脸长安城的民众并不陌生,官品在长安城来说并不大,却人尽皆知。 “酒墨居还有没有人作诗啊,那个石黄先生呢?”多得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在那里喊着。 “石黄先生喝醉了,不过今晚倒是尽兴了,哈哈哈!”众人大笑起来。 “苏玉娘打的一手好腰鼓,没想到身材这般火辣。”有人开始点评起方才冲出来的妓女们,“李琵琶就有些干瘪了。” “那个腰臀最大的叫什么?” “是香香姑娘,素日里站在门口,长的倒是不怎么样,没想到身材还不错。” 口哨声四起。 …… “食色性也。”坐在百胜楼中角落里的一桌上除了陈硕先生外,还坐了几个人,年纪不等,却皆戴着儒帽,一副儒生的模样。 开口的是一位三十来岁男子,摇头叹了口气,“饱暖思淫,怎的闹了这么一出?” “简直有伤风化。”一个六十来岁的老者肃着一张脸,气的浑身发抖,“明日,我定要参上这会仙阁一本,青楼本就是不齿的皮肉生意,居然还做成这个样子,无耻,当真是无耻!” “可不是嘛,当街夜奔啊!”一旁一个四十来岁的男子转着眼珠,一副活络像,撇嘴冷笑,“官员狎妓,当朝左相在青楼遇刺,崔王谢三家的老爷子也一同现身青楼,当真是热闹了。”他说着话题一转,“你没说石忠堂这次会接手么?” “他接个屁!”开口的男子儒生打扮的模样,这一桌上最年轻的一个,看起来不过二十上下,长的有些俊秀,说话却是粗俗,想是脾气极大,不顾那桌上其他几人因着他这一句粗俗的话蹙眉,冷笑道,“参会仙阁有个屁用,参左相,参崔王谢三位老爷子才是重要的,你们是真傻还是装傻,分不清主次。呵,石忠堂这等沽名钓誉之辈自然不会接的,不如我等找个人来接了便是。” 这话一出,台面却是一静,无人说话。 男子冷笑:“怎的,都是贪生怕死之辈?” 他说着一拍桌子站了起来,许是到底文人没有多大手劲,又或许百胜楼里的桌子还算结实,也或许百胜楼里的食客还在争相谈论方才见到的一幕,这一掌拍下去,却并未如何引起太大的轰动,只除了偶有旁桌上的人往这里看了看又很快回过头去说笑了。 “文人傲气啊,诸位的傲气呢!”男子拍着桌子一副分外痛心的模样,“想当年陛下亲封文渊阁,个个才学过人,名动一方,祖父在世引以为傲。如今祖父去世了,我柳闵之虽不是十儒,没有诸位这等才学,却有文人的傲气,官员狎妓,宰相在妓女床上风流快活被刺,这等事情无人胆敢上报!怕谁?怕程厉胜?还是怕西南侯!” 台面上的几人脸色铁青,这年轻的说气话来也太没有遮拦了。 年轻男子自顾自的倒了一杯酒,一口灌下,继续说道:“陈硕先生,您一直不服文渊阁十儒的排号,不服徐长山文渊阁十儒之首的名声,您一直说徐长山不过是嘴皮子利索的小人,借巧舌之功,博来的文渊阁十儒之首的名头。那么您呢,您做了什么,连这等事都怕,那个口口声声自称义薄云天,不惧权势的陈硕先生去了哪里?” 陈硕白着一张脸,看着众人望过来的目光,颤动着嘴唇,叹了口气:“你说的有理,我知晓了,明日,我会上奏。” 年轻男子双目一亮,又自顾自的倒了一杯酒抬手:“陈硕先生,我敬您,若是您担忧身后之事,且放心,陈硕先生高风亮节,您的家人,就算在座的别人不照拂,有我柳闵之在,我向您保证,有我一口吃的,定然有您的家人一口喝的。” 这说的什么乱七八糟的,在座的人纷纷蹙眉,什么叫有你一口吃的,就有陈硕家人一口喝的;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什么叫在座的别人不照拂,一口饭而已,谁还会吝啬那一口饭? 是以众人纷纷表态:“闵之此言差矣,我等与先生如此交情,怎可能枉顾先生家人于不顾?” 陈硕默默地将酒喝了下去,起身:“那陈某便先走了,回去准备一二,明日上奏参程相一本。” “先生高义。”几人参差不齐的声音响起,眼里满是忧心。 席宴散去,众人起身,独自喝酒的柳闵之留到了最后,结了账出了百胜楼,却并未立刻回家,转而走到一边的酒墨居里。 一踏进去便忍不住感慨了一声:“好酒!” 酒墨居的墙上诗词无数,还有人捏着笔站在墙前提笔写着,柳闵之看了片刻,便提布,向最里面一桌走去。这一桌坐了两个人,其中一个醉醺醺的趴在桌上半睡不醒的模样。 还有一个人却是很清醒,拿酒泡着甜枣,就着小菜优哉游哉的看着众人。 这二人不是旁人,正是裴宗之与黄石先生。 柳闵之笑眯眯的走了过去:“表兄,好久不见!” 正文 第二百零一章 表兄(月票150+) 神情恣意淡然的裴宗之看了他一眼:“我的母亲同你们家没什么关系,我不是你的表兄。” “话不能这么说啊!”柳闵之笑嘻嘻的搬了张凳子坐了下来,一副自来熟的模样,“裴二爷是我姑父。裴家二房的都是我的表亲,都姓裴,你自然便是我的表兄咯。小时候裴老太爷在场的时候,我不是也喊你表兄来着么?那时候你可没这么冷漠,当真是叫人家好生伤心。”他做出一副伤心至极的模样。 裴宗之抬眼看他:“我如今是实际寺的人,化外之人,哪里来的什么表亲。” 柳闵之笑嘻嘻的想要去拿桌上的甜枣,却被裴宗之先一步端走了,扑了一空,他也不以为意,继续笑眯眯道,“表兄,不要这么小气嘛,你这化外之人又吃肉又喝酒的,也好歹给我一口肉汤接济接济啊!” “没有。”裴宗之抬了抬眼,“还有既然承认我是化外之人,你管我作甚。” “忒不讲情面了,天光大师都没有这么不将情面。”柳闵之叹了两声,“表兄啊,不要这么无情啊!” “我就是这么无情。”裴宗之道,“你要讲情面去找师父他老人家。” 柳闵之笑眯眯的趴在桌上,拇指抬了抬指向隔壁百胜楼的方向:“表兄,你知道么?我方才舔着脸参加了陈硕牵头的酒席,一开始那几个忧国忧民的老儒生不要太高风亮节啊,真是说得比唱的都好听。哈哈哈,结果你道怎么,”柳闵之边笑边指向对面的会仙阁,“对面的会仙阁冲出来一堆赤条条的白斩鸡,当时陈硕的脸都绿了,都在讲有伤风化,稍微有气节一点的说要去参会仙阁。呸,这群老家伙,揣着明白当糊涂,我看不下去,激了一激,陈硕在众人面前表态了,明天要参一本程相爷还有崔王谢三家的老爷子,哈哈哈哈,你说,我是不是很聪明?” “你能激的动他是因为陈硕真的要脸而你真的不要脸。”裴宗之凉凉的说了一句,点中了其中的关键。 被说了一句“不要脸”的柳闵之非但不生气,反而十分高兴的模样:“对啊对啊,我别的本事没有,就是脸皮够厚,脸这玩意儿,谁爱要谁拿去,反正我不要,你别说陈硕那老家伙那脸色简直快笑死我了,哈哈哈。” 裴宗之看向笑的前仰后合的柳闵之:“你是不是很闲?” “是啊。”柳闵之点了点头,“国子监的教学博士,月俸不多,却也饿不死,混混日子嘛!”柳闵之笑嘻嘻的坐了下来,大手一挥,“我又不是忧国忧民的文渊阁十儒,看陈硕他们这般忧国忧民的样子,我看不下去,就帮个忙罢了。” 裴宗之没有再理他。 柳闵之坐了会儿,站了起来,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表兄当真好狠的心,真真无情,我先去也。” 走了两步,脚下又顿了一顿:“什么时候回去了,替我向小姑问声好啊,表兄。” 裴宗之还是没有理他。 倒是柳闵之离开之后,他起身结账。 那酒保愣了一愣,指向他身旁的黄石先生:“客官,您的朋友,这……” “他醒了自己会回去的,我先走了。”说罢不过转眼就不见了踪影。 酒保摸着手里的银两,嘀嘀咕咕了起来:“这都什么人啊,又一个醉鬼要在这里睡上一整晚了。” …… 回去的时候,那锁匠正在吃饭,将打好的钥匙和泥胚还给卫瑶卿,卫瑶卿摸了银子与他,却突然惊叫了一声,锁匠本能的抬头,一眼撞进了一双漆黑的瞳子中,眼神渐渐变得茫然了起来,低头颤动着唇,在屋内转了半日,听得一声轻响,一个激灵,却发现自己傻傻的站在原地。 “我这是在作甚?”锁匠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回到位子上继续吃饭,“呀,饭菜都凉了。” …… 回去的时候在门口看到了卫瑶玉,卫瑶卿走过去喊了一声“二姐”。 “怎么回来那么晚?”卫瑶玉皱了皱眉。 卫瑶卿正想随便找个借口,卫瑶玉便叹了口气:“算了,反正也知道你不会同我说实话,我就不问了。明天寒山寺不要忘了。” 卫瑶卿点头。 “还有我给你做了两身新衣裳,你去看看合不合身、” 卫瑶卿笑着上前拉住了她的胳膊:“多谢二姐,你知道我做不来这个。” 卫瑶玉没好气的看了她一眼:“你还好意思说啊,你……那崔家的事……” 卫瑶卿哭笑不得,这一日之间,婚约取消的事情连宅门里的卫瑶玉都知道了。 “我没事,二姐。”卫瑶卿道,“你知晓的,我想做个妙真天师那样的人。” “胡闹。”卫瑶玉瞥了一眼,指了指里头的衣裳,“既然没了婚约,便不能像以前那般随意了,我做了新衣裳,明日你穿着新衣裳同我去寒山寺,听说赏梅的人有不少,也恰好可以趁机相看相看。” 好不容易送走了卫瑶玉,卫瑶卿转身走入屋中,长姐如母,卫瑶玉还当真是贯彻了长姐如母这一点,比李氏还操心她的终身大事。 屋里放着两身衣裳,针脚很密,一看就是花了心思,款式是时下长安城里最流行的留仙裙,边角处还压了翘边,是真真的好看。 爱美是天性,以往她只是不方便这么穿罢了。 是以第二天一大早,睡眼惺忪的被枣糕叫醒,卫瑶卿换上了新衣裙,特地梳了个垂寰分肖的发髻,带了珠花出了门,因着马车不够大,原本要跟出门的李氏便未跟出来,只她跟卫瑶玉还有周老夫人一人带了个丫鬟,再加上赶车的老蔡出了门。 卫君宁在门口干嚎着不想去上学想跟过来一起玩,奈何周老夫人坚持,他嚎了两声,只得作罢,被压着去黄石先生那里上学了。 枣糕身上带着一包栗子一包柿饼,一上马车,她便把柿饼跟栗子拿了出来,栗子还热乎着,很香,卫瑶卿自然当仁不让的拿了两个,连周老夫人都拿来吃了,只卫瑶玉大抵是因着紧张,死活都不肯吃东西。 正文 第二百零二章 朝堂(月票200+) 快到上朝的时辰了,上朝的官员都已站在该站的地方了,官员队列最前排的位置却有两个空位。 一个空位是乔相的,他罢朝在家养花养鸟已经很久了,还有一个位子是程相的。 “程相人呢?”有不明所以的官员惊讶不已,“怎么看不到程相的人?” “你不知道啊,昨天程相遇刺了,听说到半夜里才缓下来。”回答的官员比了比胸前的位置,“这个地方一刀。” 问话的官员倒抽了一口冷气:“那不是危险了?” “是啊,好在乔相那里有高人相助,把人救了回来,话说昨天那么大的事你不知道?”回答的官员一脸的不信,“长安城都传遍了。” “我还真不知道。”问话的官员有些尴尬的笑了笑,“昨日下朝之后就回去了,不曾出来。” “昨天啊,会仙阁里……”官员压低了声音,只时不时的几个词留出来,“都光着身子的……程相遇刺了……不少淫词艳曲……三位老爷子也在……青阳县主也在……听说原本程相没什么事……就是走到青阳县主身旁……溅了县主一身血……尸体都被五城兵马司带到大理寺了……” 金銮殿大门缓缓开启,李德全从大门里走了出来,一声细长的呼声响起:“上朝!” 官员入朝,山呼万岁之后起身,众人看不清上首明宗帝的脸色,但隐隐察觉到陛下的心情似乎不大好。 还不待有人上奏,明宗帝就开口了:“程厉胜人呢?” “回陛下,”有人出列,“正想上奏,程相昨日于会仙阁遇刺,受了重伤,奏折还未呈上。” “会仙阁是什么地方?”明宗帝冷笑。 青楼啊,而且还是近些日子长安城最红火的青楼。 “臣有本奏。”石御史脸色发红的走了出来,“臣要参这小小的会仙阁勾结刺客,伤我大楚左相,请陛下责令缉拿这青楼的主事一干人等。” 王老太爷笑眯眯的看向一旁的崔远道,心里一种莫名其妙的舒坦感:那丫头说得不错,这种舒坦感,他好些年没有过了。崔远道才拿了个会仙阁,还诓走了他王家四分之一的祖产,他心里怎么可能真正舒坦。就算把婚约取消的消息放了出去,但这些名头于崔璟来讲或许是毁誉参半,但这长安城的流言一向是来得快去的也快,所以崔家根本不惧。他崔远道不是想做这会仙阁背后的人么?被不明就里的石忠堂这么一参,看他还能不能坐得住!王老太爷有一种莫名的身心舒畅感。 爽!真爽!王老太爷得意的朝看过来的谢老太爷使了个眼色。 崔远道手里有会仙阁的八成干股,暗地里已成为会仙阁的最大股东,自然不会让石御史不由分说撞上来,是以一个眼色给身后的官员。 那身后的官员当即一声冷笑:“石御史真是好笑,刺客又不是会仙阁的人,会仙阁是青楼,做皮肉生意,可也没那么大的能耐拉着相爷往青楼里钻啊,我大楚左相在青楼狎妓被刺,这是什么上得了台面的事?”一口锅直接甩给程相就是了,谁让他倒霉! “石御史一向刚正不阿,怎么现在偏了心?查个会仙阁算什么,有能耐倒是参程相一本啊!” 出声的官员是谁的人,大家心里都清楚,石御史也不是那么笨,在官员出声的那一刻就明白了,这会仙阁背后的东家八成是崔司空了,这一不小心踢到了铁板,石御史一个哆嗦,还没来得及说话,身后的官员便接二连三的出声了。 “在妓女床上被刺这当真要立了案,可就让程相名垂青史了。” “这说出来,就是陛下也蒙羞啊!” 也有人反驳,是今日被传上朝的五城兵马司的副将林立阳。 “我老林是个粗人,不懂你们那些弯弯绕绕,不过程相被抬出来的时候衣衫整洁,应该不是在妓女的床上。”说罢这话,林立阳看了眼石御史,一副我老林够面子吧的模样。 石御史脸色铁青,这还不如没说呢! 果然那些官员立刻拿此大作文章。 “衣衫整洁就代表不在妓女的床上,这可不能这么评判。” “许是已成好事呢!” …… 这话题越来越偏了,也越来越来不对劲了,林立阳缩了缩脖子,决定闭嘴,他听不懂这些文人的意思,但看最上首的明宗帝,总觉得陛下脸色有点黑。听不懂这些人的话时,就看陛下的脸色,这是他为官多年总结的一条自己的朴素的为官之道。 崔远道手下的官员歪曲了话风,成功引得上首的明宗帝一声怒喝:“闭嘴!” 这一声怒喝下来,这群官员成功松了口气,比起妓女的事,还是程厉胜的事更能引起陛下的怒火啊! “回去告诉程厉胜,明日的早朝朕要看到他,就算抬也要把他抬上金銮殿!” 这话一出,群臣一震。明宗帝以仁政治国,有官员受伤遇刺这等事,往年都是要下诏体恤的,眼下轮到程相了,别说体恤了,连告假都告假不得,而且听说程相挨得那一刀可不浅啊! 这时有人出列:“陛下,臣有本奏。” 开口的是陈硕,一向颇有美名,众人脸上神色有些怪异,陈硕先生难道也要趟这一趟浑水。 陈硕青着一张脸,一字一句开口了:“昨日之事,臣有感而发,参为官之风。陛下仁政,官员狎妓,昨日听闻不但程相在场,崔司空、王司徒、谢太尉三位也在场,青阳县主以县主之尊大闯青楼……” 众人听的目瞪口呆,这陈硕是不是疯了?这是要把举朝的官员都得罪个遍啊!虽说官员狎妓不好,但也没有明令禁止,况且一口气把当朝一品公得罪个全,这能有好果子吃? 今天的早朝真是一场腥风血雨啊!余下的臣子皆闭口不言,缩在角落里,阎王打架,关他们这些小鬼什么事啊! 被提到的崔远道、王翰之同谢纠三人倒是不怕,说到去青楼,没有明令禁止不说,就说这没有进过青楼的官员,朝堂之上能找出几个来?若是陈硕只参一个两个还好,参这么一大片,陛下必然不可能重罚的,顶多罚闭门思过罢了!思过而已嘛,怕什么?王翰之笑眯眯的看了眼崔远道,比起他顶多思过的罪责,更该担心的是崔远道的会仙阁。这会仙阁崔远道必然是不会放手的,这假菩萨有一阵子头疼了。 在朝堂上站着发呆的王老太爷莫名其妙的想到了那个丫头:今天告了假,去寒山寺赏梅了。王老太爷暗地里“啐”了一口,听暗卫回报,她还特意打扮了一番,看样子心情不错啊!他们在这里战战兢兢,她倒是舒坦得很啊! 正文 第二百零三章 赏梅 朝堂上的腥风血雨与卫瑶卿无关,她笑眯眯的拉开车帘向外望去。马车已出了城,眼下正是赏梅的好时节,寒山寺赏梅圣地,路上总有一两辆马车经过,大多都是去寒山寺赏梅的游人。 女子们多半呆在马车里,掀开车帘一角向外望去,男子们则骑马在前头缓行。不少穿着锦衣华袍,特地打扮过一番的少年人们骑在马上,卫瑶卿拖着腮帮子,同枣糕两个人看的津津有味。 “小姐小姐,这家的公子好看!”枣糕很激动的指着。 卫瑶卿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见是个彪形大汉,惊讶不已:“原来枣糕喜欢这样的。” 枣糕也不觉脸红,小姐都看呢,她一个丫鬟为什么不能看,是以反问道:“小姐喜欢什么样子的。” 什么样子的啊!卫瑶卿想了想:人总要不断进步的,她少女情怀初动的第一个人是裴宗之,也是看过了裴宗之的相貌,以至于对于其他少年人,甚至崔璟,她除了看看之外,都不至于生出少女遐思来,所以这至少要比裴宗之好看吧!不过还没看到就是了。 “总之要好看的,非常好看的。”卫瑶卿点了点头。 枣糕惊讶不已:“小姐,男人好看有什么用?有出息就行了啊!” “出息有什么用?比得过我么?”卫瑶卿斜睨了她一眼,“样样都比不过我,若是连好看的美色都没有,我要他来干嘛?” 这……好像有点道理啊!枣糕点了点头,深以为然。 卫瑶玉拉长着一张脸看着卫瑶卿:这对主仆的话,她都快听不下去了,什么乱七八糟的,想来过两年六妹妹长大一点,就不会这么乱想的,现在的话,大概还是童言无忌吧,虽然这个童好像有点大。 听着卫瑶卿跟枣糕这一对主仆胡说八道了一路,几人走下了马车,进了寒山寺。 寒山寺以景,香火倒是一般,不过卫瑶卿还是执意拉着卫瑶玉跟周老夫人去拜了拜神佛。 信阴阳十三科的人,神佛还是拜的。 从上香的主寺里走出来经过一座浮桥就到了赏梅的梅林了。随处可见铺着垫子赏梅的游人。 紫鹃、枣糕跟青桔帮着铺好了垫子,周老夫人跟卫瑶玉坐了下来,应当是约好的在这边等了。卫瑶卿在一旁站了会儿,吃着柿饼看着这一片梅林。 景很美,大片大片的梅林远远望去,有一种月华笼枝的美感。不过她看的却不是景,是人。穿着华服锦袍的少年公子,曼妙衣裙的妙龄少女,还有玩闹的小童,这一切的一切有一种莫名的热闹感。 远处走来一行人,为首的妇人三十来岁的模样,贴着景致的花钿,发髻盘的高耸入云,拖地长裙,身边跟了几个俊秀的男子,但最最引人注意的却是她身边两个穿着长裙的美人,这两个美人身形比一般女子摇高挑的多,容貌绝色,不过最引人注目的是她们生的一模一样,这是一对双生的美人。 枣糕兴奋的拉了拉卫瑶卿的袖子:“小姐小姐,那两个小姐长的真好看。” 卫瑶卿没有说话,只是待这一行人离开之后,才缓缓开口道:“枣糕,这两个不是小姐,是男子。” “不会吧!”不但枣糕,就是卫瑶玉跟周老夫人也吃了一惊。 卫瑶卿却道:“那个妇人就是临阳长公主,那些俊秀的男子应当就是她的面首,听说近些时日,她得到了一对尤物,虽是男子,容貌却雌雄莫辩,水旱通路……” “小姐,水旱通路什么意思?”枣糕不解。 卫瑶玉也睁大眼睛望着她。 卫瑶卿有些尴尬:大家都如此天真无邪,就她一个人这么不纯洁的么? 唯有周老夫人瞪了她一眼,干咳了一声:“好了,你们莫用知道了,既然知道是临阳长公主,离远一些就是了。” 卫瑶卿点了点头,又道:“祖母,二姐,我想出恭!” 待周老夫人点头了,卫瑶卿转身就走,枣糕跟了上去,待走到小道口,卫瑶卿拍了拍枣糕:“你在这里等着我,莫要乱跑。” 枣糕早已熟悉了自家小姐的性子,让做什么就做什么,不要自作聪明,自以为是,是以乖乖的点头表示明白了,走到一旁发起呆来。 一个闪身小姐便不见了踪影。 枣糕蹲在地上,捡着一截树枝划拉了起来。 划拉了片刻,便觉眼前暗了一暗,枣糕抬头,正对上了卫瑶玉,连忙起身喊了声“二小姐”。 “六妹妹人呢?” “六小姐叫奴婢在这里等着。”枣糕老老实实的回道。 叫你等着你就等着啊!卫瑶玉看着这木头一样的丫头有些说不出话来。这主子滑不溜手,丫头像个木头。 …… 寒山寺的后院有不少厢房,供客人休息。 远远的就看到了守在厢房外的护卫,卫瑶卿晃了会儿,便见有人过来了,也是个熟人——临阳长公主驸马陈工,陈工手里一手搂着一个细腰丰臀的女子,走了过去。 “还有空房么?”陈工在外大大咧咧的问道。 守着的护卫点了点头,把陈工引了进去。 卫瑶卿想了想,踟蹰了片刻,转身走远了一些,待看到周围无人,便叉着腰喊了起来:“王家的!王……” 第二句还没喊完,一个一身劲装,容貌平凡的跌进人堆里都找不出来的男子就出现了:“卫六小姐,请您不要乱喊,司徒公让我跟着您是为了您的安全。” 就知道他会这么说,卫瑶卿也懒得拆穿他,明明是王老太爷不放心她好么?不过她干脆将错就错看了他片刻:“你是王老太爷戏班里的丑角吧!” 男子没有任何反应,王家的暗卫训练的很好,任何情况之下不动声色。 “杀李淳鱼的是你吧!”下一刻,少女笑吟吟的话脱口而出,伸手比了比,“用的是一根银针。” 男子脸色骤变,双目本能反应的眯了起来。 “我看到了。” 一手袭去,却被她躲了开来。 瞬间的慌乱之后已经冷静下来了,男子看着她:“卫六小姐,这等话最好不要随意说出来,我会控制不住动手的,若你没有武艺傍身,现在就已经是个死人了。” 少女点了点头:“没有武艺傍身,我也不敢离你那么近说出这样的话。” 正文 第二百零四章 丑一 卫瑶卿看着他:“名字?” “丑一。”男子回道,“卫六小姐有什么事么?” 卫瑶卿拍了拍他的胳膊:“别哭丧着脸,你的本事不错,伪装的也好,只不过恰好碰到了我而已,我比较厉害,被我看穿是很正常的。” 如此自夸?丑一看着她不说话了。 插科打诨之后,卫瑶卿肃了脸色:“我要你帮我个忙。” 司徒公没让他多理会卫六小姐,只让他禀报卫六小姐行踪而已,丑一没有理她。 “你若是不帮忙,我就大喊,到时候抖出你杀了李淳鱼的事情。”卫瑶卿笑眯眯的说道。 丑一看了她一眼:“卫六小姐,没有证据的事,您不要胡说。” “就算没有证据,大天师李修缘会怀疑吧!”卫瑶卿摊了摊手,“到时候会很麻烦。” “卫六小姐,您如此行事,是不是有些……”丑一看着她,话并未说完,但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不讲道理,我知道。不过丑一,论不讲道理,谁比得上王老太爷。我只要你帮个小忙,回头你将此事告诉王老太爷也成,不然的话,我就大喊了,到时候你反而不好收场。”卫瑶卿抱着双臂,靠在一旁,斜倚着一条腿,笑眯眯的看着他,“通融通融,我给你考虑的时间。” “卫六小姐,司徒公为您散尽四分之一的家财,您这般坑他,不好吧!”丑一看着她,脸色发寒。 “我答应王老太爷的是凡他有所求,我尽力相帮,你看老太爷提的要求我哪里说过一个‘不’字?”卫瑶卿笑看着丑一,“可我没答应王老太爷不坑他。” 眼看丑一脸色越发难看了起来,卫瑶卿见好就收:“好了好了,把那张青皮脸收起来吧,我真没打算坑王老太爷,是你丑一不肯帮忙通融罢了,若是王老太爷在这里,定然也会同意的,所以不要这么小气嘛,你好我好大家好。” “那等属下回去禀告过后再……” “等你禀告完黄花菜都亮了,听话是好事,不知变通就不是好事了。” 丑一看着她冷笑:“卫六小姐,您教导您身边那个丫头的也唯有听话二字,怎的到了我这里就变成变通了,卫六小姐,请您不要为难属下。” “双标嘛,说得好像王老太爷不是这样的人一般。”卫瑶卿摆了摆手,“别啰嗦了,帮忙不帮忙?不帮忙我就喊了,大不了事后你将这里的事告知王老太爷便是,就说我逼迫你,胁迫你,无所不用其极,无比恶毒,怎么想的就怎么说,在王老太爷面前,脸面这玩意儿永远比不上实力来的重要。” …… 碰到这么个不讲理的泼皮无赖,对峙了半晌过后,丑一看着她:“卫六小姐,您要做什么?” “去厢房里看看,把长公主房里的一对双生美人引到驸马陈工的房里。” 丑一看着她,正要说话,卫瑶卿从绣袋里摸出一包药粉递给他:“撒到那两个美人身上,他们会乖乖听你的话,你只消把人引到陈工房里就行了,你快些去,小心点,不要被发现,我在这里等你。” “你为何自己不去?”丑一捏着药粉,“看卫六小姐方才的身手要躲过侍卫也并非不可能吧!” “有你在,我为什么要自己去。”少女抱着双臂,打扮的漂亮可爱,但是同乖巧听话完全不搭边,抱着双臂冷笑着看着他。 丑一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去。 卫瑶卿站了片刻,转身提起裙角就向寒山寺主寺的塔庙的最高处行去。 待到整个人站到塔庙的最高处向下望去,入目所见卫瑶卿不由感慨了一声:“好景象!” 寒山寺顾名思义,修建在寒山上的寺庙。寒山原本是一座高山,大楚开国以后一次地动,将寒山拦腰一断一分为二,整片整片的青坡从半山腰横斜出来,而寒山寺就在青坡之下,照理说,这样的地方是不该建立寺庙的,但是匠作局的人百般考察,却发现阴差阳错之下,寒山寺所处的青坡之下竟意外的稳固。 后来证明匠作局的人眼光还是不错的,确实稳固的很,寒山寺建立四百余年,一直都不曾出过什么事。 后来经张家有一代家主亲自相看,让寒山寺外挂上了九九八十一枚八卦铜镜,所以青坡看起来就像是斜插在山坳里的巨大的河蚌一样,在日头好的白天或者月圆的夜里,寒山寺远远看来夺目闪光,就似一颗硕大的珍珠。 这个地方的喝名叫仙蚌含珠,寒山寺的底下有一座地宫,喝名的张家先人神机妙算,早算到有朝一日能在此处修建皇陵。 所以,卫瑶卿看着脚下,塔顶处落着天地方圆的铜板,上书“杨筠松”三个字。 看来,这就是杨公找的风水佳地之了,可以这么说,这是长安城首屈一指的皇陵之地,在此入葬,能保李家江山延绵后世。 她倒挂而下,待到回去之时,不出意外的看到丑一铁青的脸色:“卫六小姐,您去哪里了?” “出恭,这个总不要你跟着了吧!” 丑一脸色一僵,没有再问。 等了片刻,听得厢房里一阵喧哗声响起,临阳长公主的尖叫声,陈工的怒吼声夹杂着乒乒乓乓的声音响了起来。 …… 来往寒山寺赏梅的游客只见寒山寺的僧人们突然执着木杖向着厢房的方向行去,人人脸上严肃自危,似乎发生了什么事一般。 不明所以的游客纷纷出声询问:“发生了什么事?” 卫瑶玉带着枣糕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直皱眉,几乎是出自本能直觉的,出声道:“去那里看看,说不准能找到六妹妹。” 话音刚落,便听身后一道声音响起:“卫二小姐。” 卫瑶玉回头,却见是崔家的崔琮带着崔琰,两人一身轻便打扮,似是也出来赏梅的,看到她的那一瞬间,崔琰环顾了一下,便出声了:“卫六不在么?” “六妹妹同我们走散了,正要找她。”卫瑶玉胡乱捏了个措辞。 崔琰闻言眉头直皱,崔琮却笑了笑,似是明白了什么一般,也不说破,只伸手指向前头:“好像发生了什么事一般,这般热闹,想来六小姐见了也会过去看上一看的,我们也过去瞧瞧吧!” 正文 第二百零五章 血珠(月票250+) 过去的时候,已围了不少人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看的人望而却步。 琐碎的谈话声传来。 “临阳长公主同驸马大打出手。” “听说是为了两个绝色的小倌打起来了。” “驸马脸都被抓花了。” “长公主也好不到哪里去,发髻都被扯了。” “嘘,轻声点,莫被人听到了。” “做都做了还怕人说不成?” …… 原来是遇上了长公主同驸马打架啊,卫瑶玉看了眼崔家兄弟,脸色有些尴尬,正想说什么,却忽然听到一道尖叫声响起。人群动了动,崔琰趁机带着崔琮和卫瑶玉钻了进去,到了人群前方,自然看到了那头狼狈不堪的临阳长公主同驸马陈工,那道尖叫声似乎是从最偏的那间厢房里发出来的,而后便见两个婆子揪着一男一女从里头走了出来。 那一男一女似乎正在行好事,男的衣服都来不及穿上,女的身上只裹了个肚兜。 发髻散乱,没有半点之前架势的临阳长公主冷笑:“哟,我来看看这是谁?这不是你陈工的爱妾么?哈哈哈哈,你也有今天!” 一道惊呼声响起:“谈哥儿。” 卫瑶玉转头向出声的那人看去,脸色微变。 那是一个站在周老夫人身边的老夫人,一脸不敢置信的看着那连衣服都来不及穿的男子。 几乎不用再猜了,男子的身份已然明了:这就是图博士家的那位公子么? “二小姐,你没事吧!”许是她脸上的表情太过怪异,那不知是哭还是笑的表情卫瑶玉不用看也知道有多难看,朝一旁询问的崔琮挤了个尴尬的笑容:“没事。” 崔琰想问什么来着,却被崔琮拍了拍脑袋,这才默默的吞下了原本想要问的话。 …… 走出寒山寺,向一旁的栈道上走去,她走着走着,走了两步,突然向旁一跃,这着实让身旁跟着的丑一吓了一大跳:“你做什么?” “放心,我不会寻死的,我惜命得很。”卫瑶卿摆了摆手,人已经站定,原来这边有一片生出的平地,但因地质颜色特殊,一时间,很容易让人忽略掉。 她捡了一根树枝,在这平地上来回走动了片刻,突然停下了脚步,手里一用力,将树枝正插在平地上,手握拳敲了敲,树枝一矮,一声轻响,整根树枝似是掉入了一片偌大的空旷之处。 “地窖?”是丑一的声音。 卫瑶卿翻了个白眼,从绣袋里摸出一包药粉撒了进去,一瞬间,洞里亮如白昼。 “你身上到底带了多少东西?”还是丑一的声音,似乎看她一会儿摸出一点东西,一会儿摸出一点东西有些渗人,丑一出声询问。 “毒死人不偿命的药都有不少,其他的更多,所以,你最好听话一点。”卫瑶卿拍了拍手,转身很轻松的翻上栈道,“我让你帮小忙同你把我的事情告诉王老太爷这并不冲突,对不对?” 没有回应,卫瑶卿也不在意,反正知道这些暗卫能听到就是了,她继续道:“不然,我很可能一个不高兴让你就这样消失哦!” 威逼恐吓,信手拈来,走入主寺,她同每一个普通的游人一般,听说了热闹,向厢房的方向行去。 看到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卫瑶卿笑了笑,正要走近,一声惊叫突然响起。 她却瞬间停住了脚步,猛吸了一口气,眉头皱起:“人血。” “有人死了。”只闻其声,不见其人,是丑一的声音。 “怎么死的?”卫瑶卿也不奇怪,问道。 “驸马的爱妾与人私通被抓了,长公主同驸马一人杖杀了一个。”还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这下真出大事了。”她脸色骤变。 “寺庙见血,不吉嘛!”丑一道。 “这里再如何不吉与朝堂里那些高高在上的人都没有多大关系,”少女脸上嘲讽之色毕现,“但是人呐,切中自身利益就要跳脚了。这风水佳地被血染了,原是仙蚌含珠,现在是血珠死蚌,这里的风水佳地是杨公亲自选的,现在风水佳地变成了煞地,你说是不是出大事了?” 没有回应,卫瑶卿也不以为意,继续自言自语:“若仅仅如此,倒也无妨,大不了换个地方罢了,但是大楚皇室的九龙棺已经抬到脚底下了,都入葬了,你说,这是不是要出大事了?” 很多风水学术语丑一不懂,但即便再不懂的人都知道自家的祖坟要建在好地方,现在大楚皇室的九龙棺葬到了煞地,不出大事才怪。 这个先前还神色自若的暗卫早已变了脸色:“那该如何是好?” 少女倒没有说什么“与我无关”之类的话,只是带着凉凉的笑,抱着双臂:“还能怎么办,当然是看热闹去咯。” …… 寒山寺的主持已经过来了,一对男女当场被打死,血流如注,血迹从死去的男女身下蔓延出来,这模样,卫瑶卿莫名想到了自己刚来时的样子,定然也是如此可怖吧! 青阳县主打死了原来的卫瑶卿,这对父母又一人打死了一个,还真当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啊!就这般打死了人,不管是驸马陈工,还是临阳长公主,脸上都没有半点慌张失措,只是冷笑着看着众人,仿佛是在看着一群蝼蚁。 一个背靠西南侯,一个背靠皇室,这般草菅人命么?是晾他们这群蝼蚁也不能拿他二人如何? 确实,这群蝼蚁不能拿他们怎么办,但是,今天情况有些特殊啊! …… 寺庙见血,不吉又如何?临阳长公主挥了挥手:“处理了,本宫乏了,回去吧!” “长公主留步,驸马留步。”寒山寺的主持带着手提木杖的僧人赶了过来,“请二位在这里休息上几日。” 临阳长公主脸色瞬间大变:“你这秃驴,胆敢拦我?知道我是谁么?” “阿弥陀佛,不管是何人,既是两位杖杀了人,小僧就要留下二位。”寒山寺的主持双手合十,道了一声“阿弥陀佛”。 “作出这副悲天悯人的样子给谁看,像是方才求本宫捐香油钱的不是你一般,给本宫让开。”临阳长公主冷哼道。 正文 第二百零六章 事情 “请长公主不要为难我等。”寒山寺主持变了个人一样油盐不进。 长公主恼怒:“你敢不让?” 陈工走了上来:“怎么?秃驴,你是要为这两个死人出头?想出头的人多着呢,不差你这一个!”他冷笑,“你耐我二人如何?” “请驸马与长公主在寒山寺休息。”主持低头念了一声阿弥陀佛,寺里的武僧倾巢出动,将看热闹的游人往外赶去。 “卫六。”慌乱中崔琰看到了卫瑶卿,连忙喊了一声,“你跑哪儿去了。” 卫瑶卿自动掠过了这个问题,看了一眼身后的陈工和临阳长公主:“驸马同长公主在寺庙里杀人?” 这话一出崔琰便轻哼了一声,方才的问话被他忘到了脑后,压低声音道:“一个是陈驸马的爱妾,一个是图博士家的公子。” 图博士家的?卫瑶卿双目睁圆了一些,却没有打断崔琰的话,崔琰继续道:“原本是驸马同长公主打架的,可巧长公主身边的婆子发现了他二人,而后两人争吵间就将那爱妾同图博士家的公子失手打死了,这寺庙见血,不吉啊!” 原来是这样,这倒是有些出乎她的意料之外,虽说有些残忍,但事情朝着这个方向发展,对她而言是一件好事,只是,总是人命啊! 而且崔琰不知道的是,这已经不仅仅是寺庙见血不吉的问题了。寺庙不吉与高高在上的皇亲贵胄没有多少关系,但是若祖坟之地被毁那才叫真真的抓住了痛脚。 点风水的术士常言“子孙相争百年,不如祖宗躺的好”,可见祖坟风水的重要性,阴阳十三科,风水一科是最古老玄奇的一科,甚至在阴阳十三科出现之前就已有零散出现。历朝历代的帝王对风水之说的信任无以复加。眼下风水宝地成了不毛的煞地,这一对夫妇不吃点苦头才怪。就算陛下肯忍,皇亲宗室也不会忍了。 等到崔琰说完,却见眼前的少女神色淡淡的,想了想又道:“其实今日,我同八哥是特地来寻你的。” “寻我做什么?”少女回头看他。 “你……你跟九哥的事情……”崔琰低着头,挠了挠脑袋,“对不起,外头都传了,是九哥他抛弃……” “同你们没关系,我没生气。”卫瑶卿拍了拍少年的脑袋,其实崔家同卫家的事情说起来很难说清楚谁欠了谁。这一纸婚约的目的从开始到结束都不单纯。 “真的没生气啊,那……那我们还是朋友么?”少年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她。 卫瑶卿点点头,问他:“我二姐同你八哥呢?” “在前头呢,卫二小姐好像心情不大好。” “今日我祖母带二姐过来相看的,就是那位图博士家的公子。” “呀!”崔琰吃惊的看着她,愣了半晌,“卫二小姐这亲事还当真有些坎坷。其实不管容貌还是旁的,卫二小姐都是不错的,就是这运气不怎么好。” 说话间却见卫瑶卿看向前方,也不知道崔琮同卫瑶玉说了什么,卫瑶玉笑了笑,点了点头,看了她一眼:“我先去陪着祖母了,你们先聊。” 原本还以为要费上一些口舌劝一劝卫瑶玉的,没想到,她似乎已经看开了,沉默半晌,卫瑶卿叹了口气:“你八哥很厉害。” “是啊,”少年说话间与有荣焉的模样,“我八哥人聪明又好,只是腿脚不太方便。”崔琰说这话时神色有些落寞。 “这才了不起啊,很多人遇到同你八哥一样的遭遇会变得阴沉,但你八哥却不是,所以这才了不起啊。” “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他站在阳光下看到的也是阳光,不是阴影。” 卫瑶卿说着走了上去,崔琰倒是很会看崔琮的脸色,找了个笨拙的借口去一旁望天。 “你同我二姐说了什么,竟已经说通了?”卫瑶卿开门见山。 崔琮笑了起来:“卫二小姐其实人还是不错的,她的亲事坎坷,但其实你与老夫人也做了很多,我只是点了一点,她就明白了,毕竟,她是姐姐啊!为人姐姐与为人兄长是一样的,这一点,我比你更明白。自然知道怎么去宽慰她,她一直想做个合格的姐姐,一时想岔了,也是情有可原。” “那我就不问了。”其实她也是做过长姐的,只是解哥儿这般听话,主事的祖父睿智,张家在面对她时,更多的是和睦。所以啊,前十五年,她过得惬意而又幸运,是很多人终其一生也到不了的幸运,所以现在开始偿还了么? 她叹了口气,转而看向崔琮:“若是你同崔琰担心的一样的话,我觉得你不必说了,我没有生气。” “我知道,”崔琮点了点头,“我只是想告诉你当年崔卫两家的事情,你或许会有兴趣知道。” 卫瑶卿看着他。 “卫六小姐,您的祖父卫烈出生长安近郊一家普通的农户,自幼有神力,恰逢征兵,他便应召入伍,但他应召的是长安守兵,他除了一身蛮力,别的什么也没有,要出头何其艰难?”崔琮笑道。 卫瑶卿抬手,暂时制止了他继续说下去,转而开口道:“那我猜猜看,无权无势,又不是乱世,没有出头的机会,想要出头太难了,若是一直这般下去,我祖父到头了也只是个小兵,想来他虽大字不识,但眼光还是有的,所以他就想办法想要搭上这长安城的贵人。他眼光不错,选中了崔司空,却也不知用了什么办法,成了崔司空的家臣,既然成了崔司空的人,自然就有了提拔对不对?虽然只是个小小的武官,但对于一个出身普通农户的庄稼汉来说,这一辈子,他已经尽力了,至少在这长安城,也谋了个官身。” “卫六小姐是真的聪明!”崔琮赞许的点了点头,“猜的差不多了,只是即便是祖父的家臣,也不是轻易就能接纳的。你知道令祖父是怎么入了我祖父的眼么?” 卫瑶卿摇头:“我不知道,但应该不是什么救了司空大人这等事情,崔家的暗卫武艺应当要高出祖父太多,让崔司空背救命之恩这等机会不是什么时候都有的。” 正文 第二百零七章 当年 “你祖父入武时不会半点拳脚功夫,他便偷师,从一个什么都不会的农户变成军中的武状元,这一点,卫六小姐这般聪慧,应该知道有多不容易。”崔琮道,“至少他那等出身,他在想办法出头,做到最好。” 卫瑶卿点头:若是这样的话,她倒真真要高看一番这位死去的便宜祖父了,每个人不同,他一直在争,看着不显眼,但于他自身而言,他已经努力做到最好了,至少卫家已从农户变成了官身。 “成为武状元之后,他拿捏着这样的筹码主动求见我祖父,愿以卫家三代为崔家家臣,换得我祖父的提携。他虽没读过多少书,却敏锐的察觉到这长安官场之上,若非乱世又没有机会,便只能自己去寻求机会。”崔琮有些感慨,“可以这么说,令祖父若不是一个普通的农户,出身再高一点,读的书多一些,想来也会是个做大事的人,你猜我祖父有没有给令祖父这个机会。” “自然是给的。”卫瑶卿回道,且不说她已经知道了答案,就是不知道答案,“我祖父身上有一股劲,这股劲可大可小,于崔司空来说只需小小的提携,但我祖父一家却有一飞冲天的可能。我若是崔司空,自然不会吝啬这个机会。” 崔琮点了点头:“不错,我祖父给了这个机会,令祖父倒也罢了,你的伯父中书令大人倒有些出乎祖父的意料,虽说还没将此事告知中书令大人,但他胆敢自荐这一点其实倒真有几分肖似令祖父,不过中书令大人是文臣,我祖父手下不缺文臣,便先观望着,直到卫六小姐你的出现,我祖父又在你的身上看到了中书令大人的影子,也是这般行事大胆,只是没想到王司徒会愿意花这么大的心力为你换取自由身。” “那一纸婚约是怎么回事?”卫瑶卿反问。 “是令祖父求来的,”崔琮叹道,“卫六小姐,你若没有这般出色的话,卫家三代皆是我崔家家臣,但这纸婚约,可以让卫家女嫁与我崔家郎,那纸身契自然也不作数了,而且搭上我崔家的话,卫家同崔家就是姻亲,以令祖父的出身学识,考虑的够多了。至少于一个农户来讲,能让后代成为官身,成为崔家的姻亲,这是他能做到的最大的努力了。令祖父是个很善于汲取经营的人,虽说书读的不多,但这些出自本能。” 卫瑶卿点头:便宜祖父的生平倒是个底层小人物的奋斗史,其实站在他的角度,也能明白他做这些事的意图。因为出身不一样,她真正的祖父出身贵胄,是阴阳司的大天师,受人尊崇,所见所行自然与这个便宜祖父卫烈不同。 “卫六小姐,你自己就懂相人之术,想来也知晓你的相貌是少年早夭之像,”崔琮叹道,“魏先生一早便算出来了,所以便替九郎选了你,你若不能跨过那道坎,九郎会为你守三年,恰巧也能避了青阳县主,你若是能跨过那道坎,但凡古往今来能跨过命坎的人都非常人,他自然也会娶你。” “所以所有的一切都在崔司空的掌控之中,我就是其中一个棋子?”卫瑶卿反问。 崔琮叹了口气:“是啊,想来他们也未想到你不但跨过了命坎,而且还借王司徒脱离了控制。小九跟祖父不是不知道你的价值,但是崔家手下已经有魏先生了,所以愿意放手,比起崔家,王司徒更需要你。崔家现在求稳,所以魏先生就已经足够了。这些理由很充足,但是没有人愿意做棋子,此事我虽然不知晓,呃,知晓了也没什么用,但我到底姓崔,所以我要向你道歉。” “你不必道歉。”卫瑶卿摇了摇头,原来的卫瑶卿都已经死了,她没有资格替死去的卫瑶卿来接受歉意,更何况若真要算起来,崔家同卫家到底是谁利用了谁还很难说,这笔账很糊涂,但崔家确实没有欠她什么东西,因为但凡惹她的,她多是当场就讨回来了。崔家做的,顶多就是袖手旁观罢了,崔菩萨那样庙里供奉的泥菩萨会做这样的事不是很正常么,毕竟相由心生啊!她也没有这么大的魅力让所有人都来帮助她,有来有往,她与王家就是这样的交易。 说开了就好,崔琮笑了笑,看向那被武僧逼进厢房中的陈工同临阳长公主:“他二人定没想到今天走不出去了,只是寺庙见血么?” 果然要想瞒过聪明人就是不太容易,卫瑶卿笑了笑:“左右也早晚会知道的,我便直说了,杨公看皇陵的事情知道么?” 崔琮点头,随即蹙起了眉头:“该不会是……” “是啊,就是这里。”卫瑶卿笑道,“而且皇室的九龙棺都已经抬进来了,眼下风水宝地成了大煞地,寒山寺的主持就算是拼了命也会将这二人留下的。”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崔琮感慨了两声,半晌之后,忽然回头望了一眼那头仍骄纵的不可一世的公主和驸马,人这一生还是与人为善与己为善来得好,因为没有谁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站在崖边,谁知道下一脚会不会踏空? “我们走吧,总与我们无关便是了。”明白之后崔琮笑了笑,倒是想起了什么,“离年关也近了,今年祖父要带小辈回乡祭祖,我腿脚不便,应当没办法跟着了,到时候可否来讨一杯酒喝?” “倒是没有什么问题,只是我家的酒可没有崔家的那么好,到时候,你可别嫌弃。”卫瑶卿道。 崔琮笑了笑,笑容有些苦涩:“不会啊,有的吃就很好了。” 卫瑶卿没有多问他笑容中苦涩的意味,人总有秘密,她的好奇心只在该有的时候有,不该有的时候不会有。 …… 踏上马车,远离是非之地,寒山寺如何除了在长安城多出一条谈资外,对普通人来说影响并不大。从寒山寺到家,马车里很安静,打了个盹儿的功夫就到家了。 …… 寒山寺发生的一切还未传到朝堂之上,朝堂之上文武百官皆跪倒在地。 堂下只有一人站着:“程相爷的遇刺要细查,牵扯在里面的官员,三位老爷子,青阳县主,每一个人都要查。” 说话的是在朝堂上当了五年透明人的吏部尚书蒋忠泽。 正文 第二百零八章 夺权(月票300+) 吏部,掌管天下官吏的任免、考课、升降、勋封和调动等各种事宜,而一部尚书,这个职位怎么看怎么都不应该是一个在朝堂上当了五年透明人的蒋忠泽。 但事实确实如此,蒋忠泽在朝堂之上很少发言,多是谨从圣谕,听命行事。虽说朝堂之上甚少发言,但手里的事宜却没有半点含糊,这些年不出错,久而久之也就没人挑他的毛病了。 大理寺卿狄方行突然抬头,瞪了眼前头出列的蒋忠泽。 前头的蒋忠泽一字一句的开口道:“臣愿替陛下效劳,请陛下将此事交臣来办。” “蒋大人,”狄方行站不住了,主动走了出来,“这断案是大理寺的事情。” 蒋忠泽瞟了他一眼:“哦,狄大人的意思是此事你愿意来办?” 他当然不愿意,但一来那些死去的侍卫尸体还在大理寺放着,二来,涉案的人不是位高权重就是皇亲国戚,他不想打马虎眼才怪。 只是出声的是蒋忠泽,换了旁人的话,他说什么也不会出头,但是蒋忠泽的话,这个权他是要夺回来的,这几年审理官吏的案件都由大理寺掌管,都约定俗成了,蒋忠泽突然跑出来插一脚,任谁也不会愿意。 狄方行还来不及说话,蒋忠泽便晃了晃脑袋继续说了下去:“此事涉及的皆是官员,既然是官吏的事,自然该由我吏部主办。” “蒋大人。”狄方行瞪着蒋忠泽,“即便是官吏的事,程相爷遇刺也是案件,此事还是该由我大理寺……” “狄大人,吏部主管官吏的一切事宜,此事该由我吏部接手,再者说来,我吏部也有专门掌管审案的官员,就不劳狄大人费心了。”蒋忠泽说道,“狄大人审案审多了,习惯该改改了,不是什么案件都能接的。” 狄方行脸色难看了起来:“蒋大人,你……” 原本无人肯揽的案子因着蒋忠泽插了一脚进来,狄方行反而认真起来了,主动愿意接手了。若是今日这一遭开了头,那么往后,但凡涉及官吏的案件,大理寺都不要想拿回审理权了,所以今日,他不能退却,哪怕这次的事情会得罪三位老爷子,会得罪程相爷,会得罪更多的人,他也不能退却。人先要站直了才能考虑更多的事情。 “狄大人,”蒋忠泽继续道,半闭着眼的模样看起来有些不屑,“这件案子牵连甚广,恐怕你没这个胆量,我手下之人却没这个顾虑,一切自有蒋某负责。” “蒋大人,我狄方行能官至大理寺卿,本就不畏强权之人,此事,还请陛下交由大理寺接管。” …… 双方僵持不下,等到末了,明宗帝只是扔出一个“再议”早朝便匆匆结束了。 天子离开之后,官员依次退了出去,今日的早朝时间有些长,快到午时了,朝廷大员们出了金銮殿,王老太爷朝谢老太爷打了个招呼,正要说话。 一声巨响。 晴空霹雳,方才还一片晴好的天气瞬间暗了下来,飞沙走石,大雨倾盆而下,不少来不及躲避的官员被淋了一身。 “怎的突然下起了暴雨?” “这钦天监也没说什么白日会有暴雨的事情啊?” “阴阳司的人搞什么,冻死人了。”被淋了一身的大人们冷的直哆嗦,“老朽一把年纪的人了,这多淋几次骨头都散了。” 得得的马蹄声自远极近而来,有人在宫内骑马穿行,众人脸色微变,在宫内骑马穿行却未被阻拦,除非是密旨圣谕,这……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来的是三位穿着黑袍,头戴斗笠的男子,一双厚底靴上满是泥污,却来不及擦拭,匆匆下了马,直追前头的李德全去了。 “怎么回事?”几位老太爷因为腿脚慢,走在最后,倒是避免了被突然淋了一身,眼下一个个站在廊下,满目的不可思议。 崔远道看了会儿那三人:“是三位发丘中郎将。” 发丘中郎将?这个官职名称一出,却有不少人云里雾里的模样:“这是什么官,怎么未曾听闻?” “嘘,说起来好像是有这么一个官职,但确实从未有人见过。听说啊……”细细琐碎的声音不绝于耳。 “太神秘了,只有传闻,如今发丘中郎将的老大姓温,神出鬼没的,听说是在棺材里睡觉的。” “骗人吧,之前都未听说过。” “似乎是盗墓的。” “不仅仅盗墓,还有皇陵的事情,他们也掺和的。” “这个知道的人太少了,实在不清楚。” …… 有人惊疑了一声:“蒋大人统管吏部,天下官员任免,他应当知晓啊!” 这话一出,不少人向蒋忠泽看去,蒋忠泽只是看了眼众人:“诸位做好分内事就好,往后官吏的赏罚调动都将由我吏部接手,我吏部今年增了不少酷吏,这等事情以后就不牢大理寺费心了。” “你……蒋大人!”一旁的狄方行脸色大变,“你敢……” 蒋忠泽看着他:“当年那个不畏强权的狄大人已泯然众人,既然如此,这等权利我吏部自然要收回,我手下的几个酷吏个个是一等一的人才,想来会纠妄过行,还诸位大人一个朗朗乾坤。” 周围噤若寒蝉,蒋忠泽漫不经心的摸了摸手上的玉扳指,双手放在身前,等待雨停。 不多时,便见李德全冒雨捧着圣旨出现了。 “哟,诸位大人还没走啊,巧了,那正好,咱家在这里宣旨了。” 这时候宣旨?众人一脸古怪的跪了下来。 听着李德全读完了圣旨,众人山呼万岁之后起身,表情怪异。 程相爷遇刺的事情要重查?崔、王、谢三位老爷子被勒令闭门思过一月,青阳县主被勒令思过三月,案件被同时交予大理寺与吏部? 这下好了,大理寺跟吏部相争,这一查,恐怕不管哪一方都要卯足了劲了,此事注定不会善了了,多事之秋啊! 参为官之风的陈硕先生被下令重新编纂出一套新的整治律条,上至皇亲国戚,下至朝中九品小吏,都要涉及,由一个人编纂完成,为期一月,这是要逼死陈硕的节奏啊!真是要呕心沥血而为之了。 有人看了眼御书房的方向,偷问:“到底怎么回事,陛下怎的突然之间变了态度?” 正文 第二百零九章 赶人 “谁知道呢?也不知道那三个发丘中郎将来作甚?”有人接话道。 “多半跟他们有关。”说话的人看了看越来越大的雨,“这雨越来越大了,怎么回去啊?” 有人试着踏出了一脚,而后一脚踩在了水塘里。 骂了两声娘,提起湿漉漉的鞋子收了回来。 “搞什么啊,本官要回家!” “要回就回啊,没有谁拦着你们!”有淌着水过来的侍卫冷哼一声,“过会儿李德全来赶人了,难道还准备留在这金銮殿不成?” 雨似乎激起了众人的脾气,侍卫发怒道:“就算想呆在这里也是不可能的,快走快走,过会儿要关宫门了。” “这侍卫是谁,好生无理。”有人恼怒,“这般驱赶我等,将我等当成什么了?” “哟,好大的官谱啊!”那侍卫冷笑,“陈硕先生,这为官之风是要整治整治了,一个月之内一定要将新的为官条律交出来啊!至少这样摆谱的官员,不拉下去打个十几二十个棍怎么成?” 周围一静,而后谢老太爷突地“哈哈”大笑起来,真真提起袖子挡住了脑袋快步走入了雨帘。谢老太爷这一走,仿佛解禁一般,众人皆接二连三的向外走去,抱怨也有,只是低了不少。 看着一群朝廷大员被赶入雨帘,侍卫冷笑了一声:“瞧这副德行,不整治整治怎么成?” “大哥,”一旁跟着的侍卫似乎有些犹豫,“得罪了这些人会不会出什么问题。” “会出什么问题啊!”那侍卫一巴掌拍了过去,“咱们这是奉圣命行事,明白么?” “啊?什么圣命?”一旁的侍卫似乎还没反应过来。 “什么圣命?”侍卫冷笑,“圣命就是这群人得罪了圣上,圣命就是让他们查案不能轻饶了皇亲国戚,陛下心里不舒坦,看谁先明白圣心咯!” “那几个中郎将……”一旁的侍卫正要继续说下去,却见那三个在宫中骑马行走的男子重新出现在了视野之中,仍然是黑袍加身,带着斗笠,来去匆匆,看不到他们的模样,只觉得经过身边时,周围有一种刺骨的寒冷,那种寒冷与一般的寒冷不同,就像……就像是死人的味道一般。 三个男子重新上马,打马出了宫门,无人胆敢阻拦。 淌着水巡逻的侍卫往御书房的方向行去,远远看到一队打扫的宫女太监进御书房打扫了起来。 侍卫皆习武,匆匆一瞥,便瞥见御书房之内红毯上泥泞的脚印。就这样大喇喇的进了御书房?陛下也不生气么? 晃了一晃,便看到有人远远走来,撑着一柄黑漆漆的伞,宽大的素袍白靴,在雨里行走,侍卫睁大了眼睛,只觉得那素袍白靴之上似乎连丁点被雨打湿的痕迹都没有。 仔细看了片刻,却见那人一脚踩下,周围的雨水好似被一道看不清的屏障隔了起来。 “这是怎么做到的?”侍卫喃喃。 一旁的侍卫点了点脚尖,捏着衣摆,想试一试,才迈出了一步,一道惊雷闪过,吓了一大跳。 “别装了,小心被雷劈。”回过神来的侍卫叹了口气,意味深长的模样,“装也是要实力的,这是个内功高手。” 一旁的侍卫慌乱的点了点头,还保持着方才的动作,这动作,叫人看的一阵发寒,侍卫摸了摸胳膊上的鸡皮疙瘩:“你要装能来个男人一点的装法么?这般点着脚尖,翘着小指捏衣摆真真叫人恶心。” 那人撑着伞,在御书房门前把伞交给了一旁的小太监,小太监脸色微变,咬着牙,足足两三个人才捧住了那把伞。 “这是谁啊?”一旁的侍卫看了片刻,一脸的艳羡之色。 “裴先生呗,看那张脸就知道了。”侍卫叹了口气,“人家是世外之人,可能跟咱们这种俗人不太一样。” 跟俗人不太一样的裴宗之走入御书房,喊了一声陛下。 坐在御书房中的明宗帝抬头,看着他,一脸倦怠之色,“先生,出事了。” “我皇室九龙棺入葬之地变成了煞地。” “杨公选的风水宝地我看过,已稳健四百余年,应当不会出事,仙蚌含珠,理当福泽子孙后代。”裴宗之道,“应当不会有差错才是。” 明宗帝恨恨地一拳击在桌案上:“李临阳同陈工那两个蠢货在寒山寺杀了人,如今……如今却已是血珠死蚌,若是还未葬进去倒也罢了,关键是这九龙棺已经进去了,求先生助我。” “这……”裴宗之眉头蹙起,“杨公可有办法破解?” “九龙棺已经抬出来了,但沾了血,这可如何是好?”明宗帝问道,“杨公也无法,只能将九龙棺暂且想办法挖隧道进入渭河水中,以渭河之水清洗,但能不能奏效还两说。” “陛下,此事可大可小,若是能解决自然好。若是不能的话……” 明宗帝直起了身子,睁大眼睛看着裴宗之:“先生,若是不能,那当如何?” 裴宗之神色未变:“自然是大楚国运衰落,有异星突起,夺大楚江山!” “陈……可是陈家的人?”明宗帝眼中惊疑不定。 裴宗之抬手,似是想掐算一二,半晌之后,却还是摇头:“不知。” “可恶!”明宗帝一掌拍在案桌上,“陈家……陈家如此欺我,简直欺人太甚!” “陛下,遇生变死,向死而生,大楚国运还不明朗,既然有所怀疑,自该早日防备才是。” “防备?”明宗帝起身,来回踱了数步:“是了,防备。” “对,先生说的对,我可尽早防备一二。” “陈家兄弟不是兄弟情深么?朕倒要看看陈善肯为陈工做到何等地步?” “多谢先生了,还是先生一语惊醒梦中人。” …… 裴宗之站在那里:他可什么都未说,天机不得泄露。 …… 从御书房走了出来,裴宗之撑起铁伞,步入雨帘,跨出宫门之后,一辆马车在那里等了他许久了,他踏上马车,马车里的黄石先生手里抓紧了车帘,身上湿了大半,口中抱怨道:“你这一去也去的有点久啊,都多久了,跟陛下出什么主意了?” “没有。”裴宗之将铁伞轻轻放下,安安稳稳的坐在马车里,“我什么都未说,天机不可泄露。” “真的假的?”黄石先生看着他,脸上写满了不信。 “我很惜命,泄露天机会受天谴的。” “可是要是乱世将起,那样会生灵涂炭。”黄石先生挥着袖子,一副悲天悯人的模样,“诶,到时,百姓流离失所,你忍心么?” “人都是要死的,早一点晚一点而已。”裴宗之木木地回道。 “你……你,天光大师就是慈悲为怀的人,你怎么……” “那你去跟他说。”裴宗之抱着双臂,靠在车壁上假寐,“一个人拯救苍生?这是师尊可能会做的事,不是我要做的事。再说了,师尊不是还在呢么?他既然还在,身体也好,武功也愈发精进,那自去拯救苍生就是了,我又不拦着他。” 黄石先生怒瞪着他:“你……你怎可……” “你说那么多没用的,为什么你自己不做,光说不做么?”裴宗之摸了摸腰间的袋子,“还有,我的糖吃完了,一会儿在小食铺前停一停,我要买一些。” 正文 第二百一十章 想通 “多大的人了,还吃糖!”黄石先生瞪了他一眼。 “你瞪我作甚,我吃糖又未花你的银子。”裴宗之说道,“还有,不要这样看着我。苍生不负我,我亦不负苍生。我裴宗之从未作过任何于苍生有损的事,这今日发生的一切,同我并没有关系。好好的风水宝地为什么成了煞地?若非陛下一再容忍,会发生这样的事么?眼下就算杀了他们都无济于事。” “为什么这世间有这么多的人这般能说,总觉得某一些厉害的人该去拯救苍生,那一些厉害的人不去拯救苍生就是不对。又不是欠他们的,他们自己这般能说为何不去?这般能说,写篇檄文,带领天下读书人在之前闹上一闹,指出陛下的不足,指出长公主同驸马的问题,今日之事未必会发生。”裴宗之说道。 黄石先生不服气的看着他:“你的意思是在说我咯。” “是啊!”裴宗之点头,在黄石先生脸色愈发难看的时候继续道,“你也不用自责,不止你一个,这样的人多着呢!” 这安慰还不如没有呢!黄石先生心道,说到檄文,莫名其妙的想到了一个人:“你是说庙远么?” “对啊!” 对啊你个头,黄石先生真想揍他一顿,奈何打不过裴宗之,不说话了。 “做错事的又不是我,为什么做错事的人不去补救,偏偏要我舍了性命去补救?我若是不补救就是藐视苍生,这么大一顶帽子要套在我头上,”裴宗之上下打量了一眼黄石先生,“你们想的倒挺美!” 黄石先生斜了他一眼,手插在袖子里:“我就随便说说的,干坏事的又不是我,你看着我作甚。” “对着陛下不能直说,不然就是大不敬,我心里不高兴,就对着你稍微发泄一二。”裴宗之道。 黄石先生翻了个白眼。 “停车,我要买些糖。”裴宗之说着,举着铁伞走下了马车。 黄石先生撩开车帘向外望去,这路边停了不知哪家的镇宅石,倒也奇怪,这偌大的水流到了镇宅石的边上晃了两圈竟然不知不觉的消失了,所以这镇宅石附近竟没有什么积水。 黄石先生看着镇宅石旁的宅子。 “卫府”二字赫然就在其上。 卫府?黄石先生脸上神色变幻莫测,怎么走到这里来了?这不是卫家的宅子么? 那座普通的家宅大门紧闭,将喧嚣隔绝在外。 黄石先生拉了拉买完糖回来的裴宗之的袖子:“喂,裴宗之。” “做什么?”裴宗之扯了扯袖子,“先放手,不要扯我的袖子,我又不是断袖。” 黄石先生没工夫跟他争论,指了指外头:“卫家。” “哦,作甚?”裴宗之没有太大的反应。 黄石先生指了指那块“卫府”的牌匾:“那个丫头的家,我们要去看看么?” “你再在这里停一会儿,我们就不大好回家了。”裴宗之说道。 黄石先生果断放下了车帘:“走!” …… 雨下的那般突然又大,路上也不知是哪里传来的风声,说是临阳长公主同驸马陈工在寺庙杀了人,惹怒了佛祖,所以才下了大雨。 众人敢怒而不敢言,只得默默先回去了,一趟好好的赏梅,赏的如此惊天动地还当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到家之后,枣糕去烧水准备洗漱了,卫瑶卿站在门口,看着卫府经过她手的改造,并未积起雨水,很是满意。想了想,出声道:“丑一啊,我准备去洗漱了,反正你呆在这附近也没什么事了,就先回去禀报一声王老太爷今天的事情,我若是没猜错,老爷子可能被禁足了,你去关心关心他,免得老爷子把你忘了。” 丑一翻了个白眼,只是周围再也没有轻微的衣衫摩擦声。 还是蛮听话的嘛,慢慢就习惯了,听话跟不听话都可以慢慢训练,习惯是一种很可怕的东西,她在教丑一习惯如何钻王老太爷命令的空子。 洗漱过后,卫瑶卿惬意的趴在桌上,整理着她的朱砂、符纸之物。 分门别类整理好之后,卫瑶卿抱着双臂,坐在凳子上,隔空操控着一支笔在纸上移动。罗盘压在纸张的东南角,指针剧烈的晃动着。 这一看就是看了一个下午,晚间时候,是饭菜的香味将卫瑶卿唤醒的。 “还没吃东西吧,”卫瑶玉端着饭菜走了进来,对着那腾空直起的笔愣了一愣,将饭菜放在一旁,压低声音道,“你还在忙么?” 卫瑶卿松手,笔落在了桌上,摇摇头:“倒是饿了。” 卫瑶玉把饭菜递过去:“我看不懂你在做什么,但我知晓你的天赋比父亲好多了。我自诩比二弟懂事,我自诩自己是姐姐要照顾你与二弟,到头来,却什么都未做好。” “二姐。”卫瑶卿舀了一勺饭看着她。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或许只是我命定之人还未到呢!强求之下,龙门灯会上我惹来了崔家小姐的鄙夷,若没有六妹妹你,那我就要吃个哑巴亏了,图博士家的公子说来也是我整日心心念念想要求高嫁,祖母想办法为我挑来的,但知人知面不知心,图博士家的公子是个这样的人,祖母心里也不好受。”卫瑶玉说着拍了拍卫瑶卿的手,“有时候想想,还是六妹妹想的透彻,你之前同九公子有婚约,人人艳羡,但是吃了多少苦呢,有一次还险些去了,放心,我已经想明白了,不会再犯傻了。” “我为人长姐,一直自以为嫁得高嫁就是对弟弟妹妹的帮助,却焉知这是不是你们想要的。”卫瑶玉叹了口气,“八公子说得对,六妹妹不是寻常的女子,不需要我这般赔了自己一生的高嫁,二弟的想法又简单,也没有这般大的志向,我以为我做对了,实则,这并非是你们想要的。” 卫瑶玉脸上的表情不似作假,想通是一回事,能这般容易就想通,很有可能还是因为说话的那个人,崔琮生的温润如玉,或许是因着腿疾,又或许是因为其他,即便生于世族,他行事依旧风光霁月,温柔和善,确实极容易让人生出好感来,卫瑶卿笑了:“二姐,你觉得崔琮怎么样?” 卫瑶玉一下子站了起来:“六妹妹,你别说了。八公子这般通透的人,若非腿疾,他的名声在长安城不会输于崔九。你们做的事,很多我都看不明白,与他相比,我太肤浅了,看到的只有眼前,怎配得上他?” 眼看卫瑶卿还想说话,卫瑶玉抬手制止了她:“你别说了,我是长姐,我的事你别操心了,这些与你要做的相比应该都是小事吧,我自己会做好,只要你把事情做好,什么求不来?” 卫瑶卿笑了笑,明白了。是啊,她若做的足够好的话,卫家门槛足够高的好,自有好儿郎踏门槛而来,以后崔琮也好,旁人也罢,卫瑶玉才有足够的底气去做她想要做的事。 正文 第二百一十一章 出行(月票350+) 雨一直在下,卫瑶卿早早爬起来,看着瓢泼的大雨不说话。 “小姐。”枣糕揉了揉眼睛,大雨天总是让人懒得起床懒得出门的,端着清粥小菜放到了桌上。 “小姐,这么大的雨,今天还要去钦天监么?”枣糕叹了一声,“不少人家都不出门了,对面的铺子今天都没开。” “地窖里的菜还够,厨房的人也懒得出来了。”枣糕将筷子递给卫瑶卿,边说边道,“二公子又不想上学了,赖在床上不肯起来。” “那今天就别去了,你去同他说一声,保证立刻就起来了。” 枣糕闻言也笑了:“那奴婢一会儿就去说,二公子定然很高兴,小姐呢,出门么?” “我啊,出门。”卫瑶卿笑了笑,低头喝了一口粥,枣糕顺带去卫君宁那里说了一声,回来的时候却焦急的出声道:“小姐小姐,听说城里淹起来了,水都漫到这儿了,”枣糕比了比腰的位置,“有人拿着洗澡的木桶出的门。” “父亲呢!”卫瑶卿想了想,问道。 “二老爷啊,”枣糕愣了一愣,想了想,“听说昨晚二老爷回来就在锯木头,做什么东西。” “那就好。”卫瑶卿笑了,眨了眨眼,“父亲匠作局那里比我们得消息要快得多,咱们可能过阵子要坐船出门。” “坐船?”枣糕眼睛都亮了,长安并非多水地带,旱鸭子不少,枣糕也是,听说出门能划小木船眼里满是雀跃,也不知道,她有没有这个机会划上两下玩玩。 “改天吧!”到底还小,十三四岁的小丫头还是喜欢玩闹的,卫瑶卿拍了拍枣糕的肩膀,撑起一把伞,穿着一双鹿皮小靴出了门,“我要出门一趟。” “小姐还回来吃饭么?” “吃饭?不了,去外头蹭顿午饭。”卫瑶卿摆了摆手,提着一个空空的竹篮子出了小院,见小花园正中水流都顺着奇石方向流了下去,卫府没有积水,很是满意。卫府的家宅她重新弄的不错,关键是风水好,养人,积水流入的越多,卫府的运气也会越好。 鸿运自来啊! 向着城中的方向行去,水越来越多,眼看大水已没过脚踝,卫瑶卿起身,干脆跃到屋顶上行走,不少实在无法出门的人拿着自家的澡桶,人坐在澡桶里,拿着木板划着出门,看起来有些滑稽,又有几分可笑。但是再如何可笑,总要过日子跟出行啊! 大人们愁眉苦脸,这大水一涨不仅是出行日常不便了,家里的屋子也被水侵蚀着,不懂事的孩童坐着木盆在水面上嬉戏,喜欢玩水是不少人的天性。愁眉苦脸的大人们的抱怨声夹杂着孩子们的嬉闹声,说不出的古怪。 水面浑浊,夹杂着漂浮的树叶纸张木头之流,看起来脏兮兮的,但是玩水的孩子们兴致不减,掬着水玩的时候,只觉身边一阵风闪过,而后只见一道红影飞快地从身边掠过,一只棕色的鹿皮小靴在漂浮的树叶上轻轻一点,就像画本子里的武林高手一样跳到了一旁的屋顶上。 一身大红色的斗篷在寒风里张扬的漂浮着,精致的容貌隐在斗篷里,发丝飞扬,她就在这里站了片刻,又转身不见了踪影。 玩水的孩子们张大了嘴巴呆呆的愣着,半晌之后,人不见了踪影才发出了一声感慨:“好厉害啊!” 模仿是孩子的天性,有人学着一脚踩在树叶上而后跳起来,“噗通”一声掉到了水里,狼狈不堪。 发觉这边动静的大人怒吼了一声:“铁蛋!又皮了是不是?” 大人的怒吼与孩子的嬉闹讨饶夹杂在一起,天灾人祸之下,普通百姓还是要过日子的。 卫瑶卿路上稍稍歇了歇,今日并没有去当值,只是转身摸着王家的祖宅而去。 也懒得敲门了,跨过门房,站在屋顶上,饶有兴趣的看着低头行走王家仆人,还没站多久,丑一就出现了,许是怕她又冒出什么奇怪的主意,丑一主动告诉了她:“老太爷在阁楼上。” 卫瑶卿点了点头,跟着丑一去往王家的阁楼之上。 王家的祖宅已经设计的不错了,但地势低洼的地方,还是漫了些水出来。 卫瑶卿跟着丑一走入阁楼,越往上越暖和,看着床榻桌案之流都备齐了,卫瑶卿暗道:老爷子倒是会享受,直接跑到阁楼里来住了。 过去的时候,王老太爷正坐在摇椅上,手边放了一壶茶,晃着身下的摇椅,手捏着指清唱着小曲。 卫瑶卿走过去,喊了一声“老太爷”便在一旁的摇椅上坐了下来,捏着指跟着唱。 这一段曲叫《九顾》,说得是太宗皇帝礼贤下士,九顾济南,终于请来了亚父张鲁道摔全族出山相助,最终夺下大楚江山的事情。 王老太爷用的是秦地的唱腔:“先帝已是第九回来这济南寻人……” 卫瑶卿跟着接口,“九顾之恩,总算叫他见到这济南奇人……” “但见先生姿容秀美,目有乾坤……” “足不出户,指点天下……” “张氏族人,得天独厚,避世修行……” 少女捏着兰花指,目光灵动,“先帝曰,先生助我,天下可得……” 王老太爷轻哼了一声,却没有再唱,只是将曲子念了出来:“本是偏居一隅,避世仙人,奈何为报九顾之恩入尘世泥沼,亚父之恩,后世不忘。” 少女也跟着将《九顾》的最后一句念了出来:“是故天下奇人张鲁道率举族出山,助太宗夺天下江山。正所谓天下风云出我辈,一入浮尘岁月催。皇图霸业笑谈中,不胜人生一场醉。” 两人一唱一和唱完了。 王老太爷白了她一眼:“唱的什么东西,真难听。” “老太爷唱的也不好听。”少女笑眯眯的说道,不顾身后众人瞬变的脸色,继续道,“你我都不是唱戏的,唱戏有唱戏的戏班,你我二人就这么随便来两句就可以了。” 王老太爷斜着眼看着她:“你来干什么的,看好戏的吗?老夫一把年纪的人了,被陛下勒令思过,你是来看老夫笑话的么?” “怎么会呢?这是陛下体恤老太爷,长安城不少地方都淹了。这个天正好不用上朝了,不然老太爷如何去上朝?划船出行?”卫瑶卿笑了笑,很自然的伸手替自己倒了杯茶,“来得急,有些渴了,老太爷,我就不客气了,讨杯水喝。” 王老太爷哼了一声:“小心水有毒。” 正文 第二百一十二章 疑惑 “没事,毒不死我。”少女笑眯眯的,也不在意,“再说了,若真有毒,我连老太爷人情都没还完,老太爷不会看我被毒死的。” “你还不完,我就将卫家的人抓起来,”王老太爷冷笑了两声,“卖血都给我还完为止。” “没关系,你尽管抓。”少女摊了摊手,“反正两眼一闭,啥都不知道了。” 王老太爷无耻,她就耍赖。 王老太爷冷哼了一声,重新躺回摇椅上:“来干嘛的?” “我猜王老太爷会想要见我,问一问事情,我便自己来了。”少女笑嘻嘻的说道,“是不是很主动?” “主动个屁,谁要见你啊,走走走!”王老太爷挥着手一副嫌恶的样子。 卫瑶卿回头看了眼楼梯口站着的一堆少年公子,一个个长的姿容俊秀,吹了吹口哨,坐了下来:“我知道老太爷要面子,不好意思直说,没关系我明白的。嗯,顺便看看你们王家传说如琳琅美玉一样的子弟。” “我看你看他们是真,来寻我是假。”王老太爷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少女见状,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老太爷,小心水有毒。” “没事,毒不死我。”王老太爷原话奉还,下巴抬了抬,指向楼梯口那群王家的子弟,“诺,因为你,他们娶媳妇的钱都不知道在哪里呢,眼下只能讨好老夫,做得好的给钱娶媳妇,做的不好的没有。” “原来老太爷担心的是这个。”少女恍然的模样,而后大手一挥,“诶,多大点事,他们嫁不出去,我都娶了不就行了嘛!” 王老太爷睁圆了眼睛,手不住的在胸口顺着气,指着她,怒道:“你想的倒挺美。” “日子过得不顺心还不准人想的美一点啊!”少女摊了摊手,“只要是王老太爷所求,我自然要依您的。” “你哪儿不顺心了?”王老太爷冷哼了一声,“赏梅赏成你这样的还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啊,我怀疑你是不是个扫把星。” “这跟我没什么关系,她们做错了事与我无关。”少女撑着下巴叹了口气,“我不顺心可能会做些我自己也想不到的事哦!” “比如呢?”王老太爷戳了一口茶,“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比如那天青阳县主打了我一巴掌,您不帮我出头,我就只能自己来了哦。”少女说着手里放下了一只小小的黑色甲虫模样的虫子,虫子的尾部有莹莹的一点绿色。 旁人不知晓,王栩却大步走了过来,顺带让人暂且将其他王家子弟带下了阁楼,看清楚那只虫子的那一刹那,王栩脸色微变。 “别摆出那么难看的脸色嘛!”少女安慰了他们一句,“我以为你们早就猜到了呢,如果是刺客放的蛊虫定是有毒的,哪有这么可爱陪你们玩玩啊!” 王老太爷斜睨了少女一眼,倒没有王栩这么大的反应,只是问:“你最近哪里不顺心了?” “最近还好。”少女收走了蛊虫,点点头,“今天是真的主动上门答疑的,老太爷有什么问题赶紧问吧,问完了咱们好吃饭,听说王家的饭食很是精细,我想尝一尝。” 王老太爷瞪着她,指着她怒道:“你……你好不要脸。” 少女羞怯的抬头看了他一眼:“老太爷,在您面前,我还真不好意思应下这一句话。” 王栩默默地低下了头,替眼前两个不要脸的家伙一人倒了杯茶。 “丑一也说不清楚,你且说说是怎么回事?” 卫瑶卿也敛了脸上的笑容,认真了起来:“杨公替皇室的九龙棺选的入葬地是寒山寺,那个地方原本是难得一见的风水宝地,仙蚌含珠,天生天成之势。寺庙之中又不杀生,此地温养四百余年,是难得的好地方。若祖坟迁入其中,必将福泽后世。但是临阳长公主同驸马在那里杀了人,如今寺庙染血,已成血珠死蚌,关键是九龙棺已经入葬了,如今染了血的九龙棺被人抬了出来,”少女轻啜了一口茶,继续道,“我若是杨公的话,得赶紧去了九龙棺上的血,长安之地最好的去龙血的地方乃是渭河龙王墓,即便惊扰龙王墓也在所不惜,眼下长安城大雨漂泊,就代表我的猜测是正确的,陛下手下的发丘中郎将应该是挖出了通往渭河龙王墓的一条道。” “民间有云,龙王发怒,水淹主城,这雨还得下。” “不淹半个长安城不会停。” “陛下手下的发球中郎将是盗墓高手,但即便是高手,渭河龙王墓也是险些叠生,万一出了什么事,那才叫损失惨重。” “因为那两个蠢货,出了这么大的事,老太爷您说陛下心里什么想法?” …… 王老太爷看着她,一脸慎重:“你为何知道的这么多?民间奇闻,阴阳十三科乃至陛下手下隐秘的发丘中郎将你都清楚。” 少女笑了:“因为我是天命神授,生而知之。论阴阳十三科,我有自信不会逊于任何人,所以老太爷,以后您就明白了,这一笔花费的不亏。” 哼了一声,王老太爷翻了个白眼:“你当我不知道啊,定是那个什么七安先生在背后帮你。” “也算吧!”少女点了点头。 王老太爷又道:“不过老夫也要承认,你这丫头确实有几分能耐,瞧着比崔远道家里的魏先生还要厉害几分。” “那是自然,崔司空得来魏先生相助所花费的怎能跟王老太爷相比,我既然收了这么多的钱,就该值这个价,您说对不对?” 王老太爷干咳了两声转回了话题:“陛下定然想杀了他们。” “但是眼下杀了他们也无济于事,诺,泄愤是可以的。关键想办法如何补救才是真的。”卫瑶卿坐直了身子,“九龙棺的事情不能大白于天下。” 一旁的王栩很快便反应了过来:“若是知晓大楚皇室的九龙棺染了血,刘姓皇族要蠢蠢欲动了。” “还有便是用盗渭河龙王墓的方法在去血污,水淹长安城是因为为去九龙棺上血污而起,若是百姓知晓这样的事情,恐怕会引起民乱。刘姓皇族中能人异士甚多,九龙棺染血的事情传出去,我能猜到用的是盗渭河龙王墓的方法,他们也能。”少女说道。 正文 第二百一十三章 龙骨 “其实要杀驸马同临阳长公主泄愤,随便安个什么罪名就可以了。”少女说起这等事情来,脸色不变,神情从容。 王老太爷闻言摇头:“陛下不是这样的人,陛下更会……”他说着皱起了眉,“陛下更会一边向西南侯示弱,一边拿陈工和临阳长公主向西南侯谋取些什么。” “是啊,陛下喜欢向西南侯示弱,自己不敢主动对上西南侯。”少女说道,“其实陛下有这个能力,只是陛下习惯了以弱势见人,或者说,事实上,陛下是对西南侯有些畏惧的。” “听闻西南侯很重兄弟感情,就看这一回西南侯肯为陈工做出什么样的让步来。”少女眯着眼睛,对朝堂之上的事情似乎也很清楚。 王老太爷突然想起什么一般,瞪向卫瑶卿:“你这丫头,先时同我开玩笑说要让陈家兄弟一个月之内废掉一个,不会就指这个吧,这个不能算!”王老太爷摆着手,“这个算哪门子废掉啊!” “放心,这个确实不算,我自然有别的办法。”少女笑了笑,不等王老太爷发问就继续道,“您别问了,山人自有妙计,咱们先来说眼前的事。” “陛下要的无非就是西南侯手里的兵马,但是南疆确实离不得西南侯,所以,老夫猜测,”王老太爷手里的石球一碰,发出一声脆响,“定是西南侯的几路兵马,陛下会派个得用的人前往统帅其中一路兵马。” “但是西南侯不会畏惧。”少女的声音很肯定,双目微微眯起,“陈善是个不世出将星,是个绝顶厉害的人物。他能走到今天,能在大楚拥有这等权势,能让陈工在长安城如此嚣张,是因为他有足够的倚仗,这大楚,离了他不行,这大楚没有人能够代替他。” “这样的倚仗足够了。”王老太爷叹了口气,指了指下头,“我琅琊王氏纵横历朝历代八百六十一年不倒,靠的是无数王家先辈的经营,但陈家能有今日,靠的几乎就是陈善一人,所以说他是个人物。” “即便是对手,也不得不承认。”卫瑶卿点了点头,对这个对手,她是肯定的。 “常言道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我等文人为求长远,不被扣上乱法的名头,所以兢兢业业,一步一行,揣摩圣意,其实走的很是辛苦。但是陈善不惧。”王老太爷叹了口气,“娘的,看他真不爽,要不,你去杀了他,让我心里舒坦一下吧!” “好。”少女点了点头,在王老太爷脸色还未来得及变化的时候,又道,“但是要给我时间,要杀陈善,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拖字诀嘛,王老太爷翻了个白眼,没有理会少女什么都好的回答。 “对了,黄少将军怎么样了?”说到武将,王老太爷想起了这些天一直低调行事的黄少将军,“既是七安先生为他治的手,能恢复到原来那样么?” “七安先生说过,到底是有些影响,力道会不如从前,但即便如此,暂时镇压镇压匈奴还是够了,”少女答道,“这驻守边疆的又不是黄少将军一个人,难道那些死去的匈奴都是黄少将军一人杀的么?论武力,丑一武功也不错啊,但是他就做不了将军,可见将军不是说谁会打架谁就是的,更别说将星了。” 在暗处待着的丑一脸色微变,却还是什么都未说。 “好了,谈了那么久,我肚子饿了。”少女站了起来,“王老太爷,您不会吝啬一顿饭吧!” “我吝啬你拿我如何?”王老太爷撞着手里的石球看着她。 卫瑶卿笑了:“反正总有办法吃到的,明的不成就来暗的,反正我鼻子好,已经闻到厨房的位置了。” “对了,那渭河龙王墓……”王老太爷哼了一声,走了几步,耐不住好奇,“真有龙王么?能拿一截龙骨出来玩玩么?” 卫瑶卿停住了脚,看着他:“王老太爷,这个有点难啊!” “这不是知道难才找你的嘛,简单的话找丑一去就行了啊!” “其实龙骨确实带在身边能镇退污秽之气,邪祟不近。”卫瑶卿边说边点着头,“确实是个好东西。” “那你去给老夫拿一截出来呗,”王老太爷有些兴奋的在胸前比划了一下,“老夫就戴在脖子上,崔远道跟谢纠那两个老匹夫,一个脖子上挂了雪狼骨,一个在手上带上了狼王戒,老夫怎能落后他们?老夫想好了,就要一小截,一点点就好了。” 原本也没抱多大希望那丫头会同意,毕竟估摸着很危险的事情,熟料那丫头想了想竟然点头了。 这下轮到王老太爷吃惊了。 “也好,”卫瑶卿点了点头,王老太爷不说,她原本也有计划走一趟渭河龙王墓的,偷几截骨头出来,顺便就给王老太爷一小截让他带着去老爷子们面前炫耀一番好了,“但是老太爷,您得给我一些人。” “你要谁啊?”王老太爷蹙眉,反而犹豫了,“若是太过危险就不要了,原本也就取着玩的。” “有我呢,莫用担心。”卫瑶卿说道,“十个人,机灵点的,会不会武功无所谓,只要不是老弱病残就行,”说着她看了眼一旁生的清秀文雅的王栩,“前提是都要长的好看的,就像老太爷您的孙子们那样好看的。” 最后一句一出,王老太爷成功黑了脸,指着卫瑶卿怒骂:“你是找人帮忙还是挑小相公啊,不行!” 暗地里的丑一摸了摸自己长的平凡的脸,成功舒了口气,还好他长的不好看。 “老太爷,反正只要不是老弱病残就行,当然是要挑长的好看的。而且啊,去过渭河龙王墓的,或多或少总能沾上龙王的福气,这对子孙后代也是好事啊!要不是老太爷您年纪太大,怕您腿脚不便,我是要您去的,好么?” “五个,再多没有了。” “五个就五个,记得要包括王栩跟丑一啊!”丑一脸色大变,他长的又不好看,怎么还要他跟着去? 王老太爷闻言,也看了眼王栩:“有好看的,干嘛非要挑他们?” “丑一力气大,王栩机灵啊!”少女笑眯眯的说着拍了拍一旁苦笑的王栩,“保证叫你们终身难忘,不是什么时候都有这等机会的哦,”少女说着扬起嗓子喊道:“上好的朱砂、符纸、铲子、飞虎爪、罗盘,还有辟邪之物都备足了!” 正文 第二百一十四章 不该(月票400+) 同王老太爷坐在一桌之上用饭,还好少女虽然行事古怪,但规矩之上却挑不出一点岔子,吃的还颇有几分优雅。 王老太爷的那群孙子一个个的过来同王老太爷问安,少女一边吃饭一边在一旁大喇喇的看过去。王老太爷的脸却越来越黑,瞪了眼那群问过安之后缩在一旁有意无意的躲避着少女视线的王家子弟。 一气之下,王老太爷干脆撇去了王家食不言寝不语的教导,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你们是男人吧,被女的看了眼做出这副羞涩的表情作甚?” 卫瑶卿放下手里的碗筷,眼睛笑的都眯成了一条线。 王老太爷翘着拇指指向一旁的卫瑶卿:“她又不丑,被看说明你们生的好看啊,身为男子理当为美啊,一个个跟小媳妇似的缩在角落里,什么出息!” 王老太爷说着大手一挥,把那群王家子弟赶下了阁楼。 一顿饭吃完,卫瑶卿惬意的坐在椅子上捏着小点心吃着玩着。 王栩在一旁帮忙端着点心走了过来,卫瑶卿似乎吃的有些噎住了,抬手想要去拿桌上的茶,手伸至一半,突然变了方向,直直的向王栩袭去,王栩本能反应矮了一矮,一个转身避了过去。 还不待他有所反应,面前的少女就笑了起来:“果然。” “果然王家子弟会武,看样子王栩的武功还不错,唱的什么角啊?”少女笑眯眯的问出了口。 王栩沉默了片刻,看了眼一旁的王老太爷,出声了:“武生。” “常言道,书生手无缚鸡之力,但那是一般的读书人,”卫瑶卿脸上笑容不变,“君子六艺有射御,如崔王谢三家的读书人,就算不会武,却也不会是什么手无缚鸡之力的。王老太爷,王家子弟会武还长的好看,为什么不给我十个王家子弟呢?” 王老太爷冷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长的好看很有用,就是那些东西看到了好看的也会手下留情。”卫瑶卿比划了一下,“渭河龙王墓,我们要走水路,我这里有闭气符,这个不用担心,但是那水里面怪东西不少啊!” “我要是一个人护不过来那么多人,他们稍微牺牲一下色相,也能给大家争取一下时间。” 王老太爷脸色越来越黑:“五个不能再多了。” “好吧,”少女叹了口气,妥协了,“五个就五个。” “真的不危险么?”王老太爷似乎有些犹豫。 “危险的事情,有发丘中郎将做了。”卫瑶卿道,“咱们投机取个巧,偷点东西出来而已,就是水里面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很多,得找胆子大的,我再厉害,再能保证大家的安全,那等胆子小被吓死的,也不能怪到我头上来。” “知道了知道了。”王老太爷摆摆手,“回去等消息吧,你列个单子,需要的东西我会备足的,什么时候准备好了,什么时候叫你。” 卫瑶卿点了点头,起身:“那就恭候老太爷的消息了。” …… 是夜,蒙着面纱的少女伸手将烛火挑亮了一些,提笔写字,神色认真而从容。 “大小姐。”嬷嬷端着一碗银耳羹走了过来,“吃些东西吧!” 薛止娴看了嬷嬷一眼:“先放下吧,待我将这封信写完。” “渭河水涨,路被水淹了,三妹被阻在了长安城外,父亲已经带人过去接了。”少女声音很好听,优雅悦耳。 “长安暴雨连绵,这个天,母亲的身子骨定然不舒服,得让父亲记得替母亲那里重新烧一烧地龙。” “到年关了,为母亲再打造一套头面吧,她最是爱美了。” “让家里的大夫记得替母亲诊脉,我被留在这里,鞭长莫及,便只能靠书信提醒大家了。” “二妹妹,三妹妹粗心,不会记得母亲的,我为人长姐的,总要记得。” …… “大小姐。”一旁的嬷嬷叹了口气,“夫人当年做下那等事情,若非大小姐的话,早就……” “她是我母亲啊,她做什么都是我的母亲。”少女弯了弯唇角,神色温柔,“不管二妹妹、三妹妹做什么,我记得她是我的母亲就够了。” 一旁的嬷嬷有些不忍,大小姐总是这般心善,若非这些年大小姐惦记着夫人,夫人的日子能过的那般惬意?诶,偏偏夫人还不知足,真是的,她要有个像大小姐这般懂事的女儿,真真做梦都要笑了。 “嬷嬷,将我的斗篷拿来,我要出门。”少女起身,拿起桌上一封开口的回信,“我要去城外见一见侯爷。” 嬷嬷闻言,于心不忍:“西南侯此人可不好糊弄,小姐,怕是……” “没事。”少女拍了拍嬷嬷的手,“我是薛家的女儿,这一点永远无法改变,有些事不得不做,但是我会小心的。” …… 并州城驿站的小吏坐在门口打了个哈欠,眼皮越来越疲倦的耷拉了起来,迷迷糊糊间,似乎有人出了门,宽大的斗篷在黑夜里看起来像只古怪诡异的蝙蝠,提着一盏灯走远了,剩下的他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迷晕了小吏的嬷嬷跟了上去。 即便已是夜半,并州城外的军营还是灯火通明,随处可见换班巡逻的士兵。士兵并未对她们多看一眼便回去禀报了。 “西南侯果然治下严明。”少女幽幽叹了口气,捏紧了手里的灯笼,不多时,便有士兵前来带他们进去了。 正中主营就是西南侯陈善所在的军营,士兵将她引到门口便离开了,薛止娴深吸了一口气,抬手要撩开帐门的那一刹那,有一只手先她撩开了帐门。 同样的夜半来客,一样隐在宽大斗篷中的身形,一个照面之下,薛止娴只来得及看到那半张美丽的脸,描摹精致,带着岁月痕迹的妇人脸,这是一个极美且保养的极好的美妇人。 她记忆很好,虽说只在几年前见过两回,却从未忘却她的模样。 她浑身一颤,抬眼看到了坐在帐中的西南侯,正处盛年,风姿伟岸,岁月添与男子的是别样的魅力,令人心折。 薛止娴垂下眼睑:她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东西。 正文 第二百一十五章 浑水 坐在帐中的男子面白无须,眉飞入鬓,双目锐利,五官硬朗,这是一副极具男性魅力的长相,虽人到中年,看起来却没有丝毫臃肿之态,一切都恰到好处。西南侯陈善,军中又被称为儒将,看起来温文尔雅,却比一般的读书人更多了几分气势。 薛止娴叹了口气,让嬷嬷留在门口,自己走了进去,几乎不用问也知道,方才他一定是故意的,故意让她看到不该看到的东西。 “侯爷,何必呢?” 陈善笑了笑:“我只相信自己人,薛大小姐,请坐吧!” 要想与他合作,自然先要踏入这趟浑水。 薛止娴看了他片刻,在他面前坐了下来。 在陈善面前耍心眼么?薛止娴苦笑了一声,把手中的几封信件递了过去:“明人不说暗话,在侯爷面前,我就开门见山了,我来寻侯爷是为了合作。” 陈善扫了一眼桌上的信封:“怀国公府来的消息么?” “是。还有一些是崔九公子那里来的消息。” “崔家可信么?”陈善坐在白虎皮的躺椅上看着薛止娴,“薛大小姐,你对你的魅力有多少把握?” “我与九公子都不是孩子了,即便幼年有几分交情,这么多年也早就淡了,我与他是交换。”薛止娴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我与他是利益的交换,他给我的情报自然是我出多少,他给多少。侯爷,以情惑人或者以色惑人,对待好色之徒或许可以,可但凡成大事者,即便好色又有哪个是将色这一字放在首位的呢?这一点,相信侯爷比我更清楚。” 陈善不置可否的看着她:“你能给我什么?” “朝堂之上,新任户部尚书弹劾侯爷,无非为的就是侯爷这些兵马的花销,要将兵马养好,花销自然不小。这一笔花销我能为将军解决。” “可以。”不等薛止娴继续说下去,陈善便点了点头,“你想要什么?” “纵小女看的明白,但家中父亲糊涂,我要先在怀国公府站稳脚,才能做下一步的事情。” “后宅的事还用我插手?这等事你搞不定么?”陈善看着她道 “再明白,主事的父亲糊涂,我也做不了什么,所以,我希望侯爷帮我给父亲提个醒。” “好。”陈善点头。 …… 嬷嬷在账外并未等多久,便看到自家小姐走了出来。 “嬷嬷,我们回去吧!”小姐的手伸过来,嬷嬷一个哆嗦,只觉得小姐的手寒的刺骨,连忙伸手暖住了小姐的手,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军营。 “嬷嬷。”才走出军营,嬷嬷便觉得身上一重,小姐的身子大半压在了她的身上,仿佛被抽空了力气一般。 “小姐,”嬷嬷有些担忧的问道,“可是那西南侯为难你了?” “没有,侯爷一点都没有为难我,连质疑都没有。”薛止娴轻笑了一声,“但是我看到了……” “看到什么了?”嬷嬷不大懂其中的弯弯绕绕,但她时常能看到自家小姐伏案疾书到深夜,她知道旁人口中艳羡的薛家大小姐过得并不容易,姐妹两面三刀,怀国公府前途未明,但是她姓薛啊,有些事情没得选择。 “我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东西,我还看到了一只蛰伏的白虎,他什么都不惧,谁要靠近他,都会无意涉足到他的领域之中。” 小姐平日优雅悦耳的声音有些低沉。 “真危险啊!” 声音落到耳边很快就被风吹散了,巨大的斗篷将人罩在里头,一盏灯在黑夜里发出凄冷的光芒,像一只偌大的黑蝙蝠一般,诡异而又古怪。 …… 大早上就被卫君宁的叫声吵醒了。 “六姐六姐,父亲做了好大一只船呢!”小纨绔兴奋的不得了,拉着她就往外跑,几个小厮围在船边,见她出来,卫同远笑呵呵的叫了声“六姐儿”便收了锤子:“为父出门去了,你们要走远一点,估摸着只能坐船了。” 就像没起大水的长安城,在水里淌着水玩耍的孩子们只看到了大水的新奇和好玩,看不到带来的隐患,和水里的危险。 “你几天没上课了?”卫瑶卿把卫君宁拉到了一旁,“今天吃了早饭就去黄石先生那里。” “那个黄先生自己都不去阴阳司了,”小纨绔撇了撇嘴。“不用上课了。” “黄石先生不去阴阳司,但是那些学生们都去黄石先生现在住的裴园上学了,你也去。” 卫君宁正想说着什么,就听卫瑶卿接着说了一句:“我送你过去。” 六姐亲自送他去上学,这下逃不掉了啊!卫君宁唉声叹气的感慨了半晌。卫瑶卿也觉得古怪,可能是因为她张家的孩子都是爱读书的好孩子,像卫君宁这样的小纨绔,三天两头闹着不肯上学的,她还是第一次见,新奇又觉得头疼,每天压着他去上学的样子跟上战场似的,出去玩倒是跑的比谁都快。 天师道裴园或者说原来张家的风水设计自是极佳,纵长安城被淹了大半,张家祖宅的走水还是很快,并没有淹起来的迹象。 撑着伞走入了张家祖宅,把唉声叹气的卫君宁押进去上学,果然其他的孩子都在,就这家伙,上课睡觉打哈欠还这般不情不愿。 她不敢表现的太过,只隔着窗,远远的望着屋子里坐着的小小童子。解哥儿身形坐的笔直,很认真的低头读书,台上的黄石先生摇头晃脑的在讲解书文。 看了片刻,卫瑶卿转身走向了里屋,裴宗之坐在一只躺椅上,手里的糖豆一扔,高高抛起的糖豆准确的落入了半张着嘴,接糖豆的裴宗之口中。 他一个人似乎这么吃的很高兴,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 “解哥儿的事情还是要谢谢你们。”卫瑶卿走过去道了声谢。 “不必,救他的是杨公,一个住处一口饭,谁也不会吝啬。”裴宗之半眯着眼,懒洋洋的回道。 “解哥儿这些天都跟你们住在这里么?” “嗯。” “他睡得可好?”这里毕竟是张家的祖宅,突逢大变,故地重游,解哥儿的年纪又这么小,受得了么? “头两天整日未睡,后来就没什么事了。”裴宗之道,反问,“你今天来有什么事么?” 正文 第二百一十六章 无卦 “放心不下解哥儿,来看看。”她搬来一张凳子在他身边坐了下来,“顺便来找你。” “找我作甚?” “你长的好看,我来看看你啊!”卫瑶卿随口道,说完这句话也是愣了一愣,这两天跟王老太爷插科打诨,一时没改口,对着裴宗之脱口而出了。她连忙捂了捂自己的唇,察觉到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又放下了手,板着脸:“我只是开个玩笑而已。” “嗯。”那边优哉游哉吃糖豆的裴宗之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直起了身子,摸了摸自己的脸:“看来我确实长得好看,旁人没胆量同我说这样的话,你胆子大,会说实话。” 卫瑶卿沉默了,半晌之后才道:“我来寻你其实是来问问你上回人血馒头的事情查的怎么样了?” “没有太大的进展,不过我敢肯定是邪术。”裴宗之说道,“还有孙公虽说对外称人已经离京了,事实上后来又折回来了,他这一次回长安城听说是为了一味药。” “什么药?” “海王珠草,你知道城里有个春风渡么?”裴宗之看了她一眼,随后肯定的点头,“肯定知道。” 春风渡她当然知道,一度在长安城很是有名,若非横空杀出个会仙阁,春风渡的名头会更响。眼下么,长安城没有哪一家比得上会仙阁的名头。虽然是毁誉参半,但也人尽皆知了,如王会仙这等老手自然有办法把这变成一件好事。 “前不久听说春风渡得了一株海王珠草,要拍卖来着,但最后却销声匿迹了,有人问过,结果春风渡的掌柜说那是谣传。” 海王珠草是养颜圣物,极难见到,怪不得即便是药王孙思景也被引过来了。 “孙思景会折回来,就代表他可能知道了海王珠草的下落,要不就是还在春风渡,要不,海王珠草的新主人就在长安城。”卫瑶卿反应很快,随即失笑,“碰到这样的奇物,视药如命的孙公可不会讲什么规矩道义之流,即便无所不用其极也会想办法将海王珠草弄到手。” “好了,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了。”裴宗之侧着身子看了过来,“你最近跟王家有什么打算?” “偷几截龙骨出来。”卫瑶卿也未瞒着他,“老爷子好面子,顺带给他一小截带着玩,也能退一退邪祟。” “嗯。”裴宗之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论盗墓还是要行家来,这次有行家带路,你们要把握住这次机会。对了,王老太爷要一截,我也要一截。”裴宗之也跟着向她讨要东西。 卫瑶卿睁大了眼睛看着他。 裴宗之指了指黄石先生上课的方向:“张解,我会照看一二的。” 可以说,裴宗之这一句话成功戳中了卫瑶卿的心坎。 “危险么?人手够不够?”话说开了,裴宗之重新躺回躺椅上。 “怎么?”卫瑶卿扬眉,“你要帮忙?” 裴宗之摇头:“我帮不了你,我不擅盗墓。” “那你放心,既然是为了王老太爷办事,人手自然是足的。”卫瑶卿说道,“应当不会有什么问题,最危险的事情,自有发丘中郎将去做,我们只是投机取巧而已。” “若是只有我一个人,便要想办法跟在发丘中郎将的后面进去,但王老太爷给了我不少人。”卫瑶卿想了想,笑了起来,“这样就简单了,我准备等到探明发丘中郎将的位置,直接从主墓室顶部带人进去。” “有把握么?”裴宗之有一茬没一茬的问道。 卫瑶卿点头,也不瞒他:“我幼时跟祖父进过龙王墓,那是有一年长安城旱涝的时候跟着祖父去的,也算故地重游吧,虽然当时的洞口被堵死了,但是只要进去,我就记得里头的机关跟走向。” “渭河龙王墓近百年开了两回。一次为救长安城旱灾,一次却是让百姓受苦了。”卫瑶卿感慨了一声,“还当真是世事难料。” “我来长安时,也看了一看渭河,里头脏东西不少,你要小心一点。”裴宗之道,“此一去,我等你的龙骨。” “好说。”既然能拿回龙骨就说明是成功了,这算是另类的祝福么?卫瑶卿笑了起来,转眼又看向解哥儿读书的屋子,“解哥儿就拜托你了。” “放心,张解的命格很顺,并非池中之物,你不用担心他。”裴宗之又捏了一颗糖豆塞入了嘴里,而后皱起了眉,“好酸”,谁把这一颗酸豆混进去了? “好了,既没什么事,我先走了。”卫瑶卿说着起身,摆了摆手,转身离开了。 裴宗之坐在躺椅上目送着少女离去的背影,眉头渐渐蹙起,半晌之后,取出袖中的星罗盘看了起来,看了半晌,终是摇了摇头:“一团乱麻。” 这长安城里大多数人的命盘星子都有迹可循,偏偏她不是,连他都算不出来她的未来,手里捏了几枚铜板旋转着。 “下下吉啊!” “卜了两回,一次上上吉,一次下下吉。”裴宗之自言自语的又抛起了铜板,“这一次会是什么?” “来了,这卦象,上上吉。” “再试试。” …… “下下吉。” …… 一次上上吉,一次下下吉,裴宗之仿佛发现什么好玩的事情一般来回抛着手里的铜板。 等到把那群孩子留在那里读书,偷偷溜出来的黄石先生走入主屋之时,发现那几枚铜板在空中被抛的震天响,发出了刺耳的嗡名声。 “你在干什么,裴宗之?”黄石先生惊怒之下吼了一声。 那些铜板仿佛受了惊吓一般晃了一晃,撞到了一起,而后一阵粉末撒了他一脸。 这抛铜板抛上瘾了啊,这铜板都被裴宗之撞成了粉末,还让他吃了一嘴的铜灰。 “裴宗之,你不要太过分,你不要仗着你武功高,会两手坑蒙拐骗的阴阳十三科欺负人,我告诉你我不会怕你的……”黄石先生恼怒之下一通怒吼,吼完之后,却发现坐在躺椅上的裴宗之心不在焉的模样,嘴里喃喃嘀咕着什么。 待到他冷静下来,总算听清楚他嘴里说的话。 “没有卦象,居然是无卦,奇怪了……” 正文 第二百一十七章投机 卫瑶卿看着出现在自己眼前的一行人,吸溜了一根面条,一边吃,眼睛在瞟前头的一行人,个个劲装打扮,身上背着包裹,准备的朱砂、符纸之流都放在她的面前。 “我说……各位。”卫瑶卿咬着嘴里的面条,指了指身边,“这是我的房间,女子的闺房,你们大清早的,集体出现在这里,不大好吧!” “帮你告了十日假,需要的东西都备齐了,人也备足了。”王栩说着侧了侧身,他身后站着的几个少年人清晰的出现在了她的眼前,王栩凑过来,压低声音道:“都是我的族兄弟中生的好看的,这样可以了吧!” 少女双目笑的眯成了一条线,弯弯的如同一弯浅月,点了点头,继续吸溜嘴里的面条。 “你吃什么呀?”王栩吸了吸鼻子,酸酸的香味传来,即便已是用过早饭来的,可还是被这香味引得揉了揉鼻子。 “臊子面啊,厨房大娘做的。”少女牙口好,胃口更好,那一碗面连汤都喝了个精光,这才站了起来,打了个饱嗝,“走吧!” “就这样走么?”王栩本能的脱口而出,“不需要换身衣裳么?” 少女扯了扯身上的衣裳,是一件利索的胡服,又从一旁不知哪个角落里抱出一只包袱:“准备好了,就等你们了。”边说边提了手边两只蒸好的螃蟹出了门。 …… “娘的,这等天还要出来做事情,拿个月俸我容易么我?”穿着蓑衣斗笠的林立阳骂骂咧咧的在渭水河旁帮忙。 “雨下个不停这堵起渭水有什么用?”脚上全是泥,林立阳将铲子竖在一旁,吼道,“我去歇会儿,你们继续啊!” 这个天,普通百姓都不用出门了,就他们五城兵马司的还要出来做事情。林立阳抱着双臂站在一旁,不是滋味的啧着嘴,一抬眼,却见不远处渭水河边出现了十多个人。 这种天跑出来瞎闹什么?林立阳哼了两声准备走过去,站在里头唯一一个女子却在此时突然侧了侧身,一张脸就这般清晰的映入了眼帘。 林立阳双目圆睁,瞬间停住了脚步:这个……这个扫把星! 眼看扫把星似乎有所察觉,向他这边望来,林立阳连忙捏了捏脖子里求来的平安符向后退去:这种天他们爱跑出来就跑,关他什么事。 …… “怎么了?”见她突然停下了脚步,站在不远处的王栩连忙问道。 卫瑶卿摇头:“没事。”而后拎着两只大闸蟹,手一挥:“好看的站左边,不好看的站右边。” 不多时就分成了两列人马,只除了正中苦笑的王栩,他看着她:“我站哪儿?” “你来帮我撑伞吧!” 渭河水夹杂着泥污浑浊不堪,雨还在下着,众人穿着斗笠蓑衣,最前头的王栩手里拿了把伞,不是替自己挡雨,是在替一旁的少女挡雨,而少女蹲着身子,正在啃手里的螃蟹。 站了大半天,有生的俊秀的王家子弟忍不住叹了口气:“她要在那里吃到什么时候?” “等着呗!”有王家后生接过了话头,语气中颇有几分无奈,“祖父喜欢她啊。” “是啊,我王家不是没有女儿,但还当真没见过族中哪个姐妹这般受祖父宠爱的,这般三天两头接见,同桌而食,不开心了,连祖父的麻烦都敢找,偏偏祖父不发作她。”俊秀的王氏子弟叹道,“听说祖父为了她,同崔家交涉,足足用掉了咱们四分十一的家产,别说族中姐妹了,就是七兄长都没有这般受宠。” “就是啊,比亲孙女都还宠了,若不是知晓祖父不是那等糊涂人,我都要以为她是不是给祖父灌了什么迷魂汤了。” 王家的子弟在议论,以丑一为首的暗卫却没有太大的表情,王家的家务事与他们没有多少关系。 “她出身再低又如何?祖父宠她啊,其实细细说起来,若当真能娶到她也不亏,祖父这般宠她,谁娶了她,不就等于入了祖父的眼么?”有人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的开口了,“再说了,祖父说得没错,她生的又不丑,这样算起来,好像当真不亏。” “你乱想什么呢?”有人接口,蹙了蹙眉头,压低了声音,“听说祖父准备让如顾进京了,是七兄同我说得。” “若论相貌,咱们谁也比不上如顾。你们说说看,特意把如顾唤进京来,不是为了她还能为了谁?” 王氏子弟表情古怪的细细低语了起来。 在前头一个吃螃蟹,一个打伞的人浑然不觉,那头吃完螃蟹的卫瑶卿,取了点皂角出来,王栩替她倒了水让她洗手。 待到吃饱喝足才站了起来。 “让身后的暂且跟我来吧!”王栩听了,比了个手势,身后的人便跟了上去。 卫瑶卿带着人走到一旁的桥洞里,自己率先钻了进去。 桥洞不算大,但十个人也塞得下。 王家的子弟还是头一回跑到这桥洞里来钻着,这种感觉,新奇又古怪。 吵吵嚷嚷了一会儿便安静了下来,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总算有人忍不住开口了:“卫……卫六小姐,我们就呆在这里么,什么时候下水?” “呆在这里还不好啊?”少女哼了一声,“咱们投机取巧,别人却在做危险的事情,有的呆在这里就知足吧,没事少说话,不要引起别人的注意。” “可若是要等上一两天为什么不明后天再过来?”总有人不服气,这桥洞里又小又窄,还有冷风吹过,锦衣玉食的富贵子弟什么时候过过这样的日子?新奇也就一会会儿的时间,剩余的就是抱怨了。 “人家在做九死一生的事情,我们要的是投机取巧,哪里来的资格抱怨?眼下是看他们的行动,我们跟上而已。时不我待,难不成到时候还有工夫通知你们?”少女冷笑了一声,众人皆愣住了。 一直以来,少女插科打诨,对他们也多是和和气气的,眼下突然被她出声骂了一顿,几个王家子弟一时有些没有反应过来。 少女却懒得跟他们废话:“哪个不听话的就记下来,回头告诉你们祖父去,就说替你们祖父办事,不上心。” 回去告诉家中长辈,这个办法是有些可笑,但是有用啊,既然有用,管那么多作甚。 正文 第二百一十八章 取巧 如此正大光明的威胁人啊,几个王家少爷不说话了,只敢拿眼睛瞪着她。 卫瑶卿视若未见:“回头告诉王老太爷,就说你们几个一点苦头都吃不了,不像做大事的人,哼!” 那一声冷哼让原本准备怒起争吵的人成功歇了火,一个个不声不响的坐了下来。 夜半冷风起,即便那个丫头已经用特殊的符纸挡住了风,可还是有一股说不出的寒意,有王家儿郎缩了缩身子,从睡梦中惊醒,火堆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灭了,有气无力的冒着青烟,抓紧了衣裳,地上有些寒冷,原本是找了些东西垫着的,但眼下湿湿的,好像坐在水里一样,王家子弟伸手摸了摸伸手,这一摸,却摸到了一把湿湿滑滑黑漆漆的东西。 是水草么?半睡半醒的王家子弟把那一把水草拿到了跟前,努力的睁开了眼。手里是一把湿漉漉的头发,而头发种有一抹白白的东西,他伸手,把头发挑开了一些,一张没有五官的头皮出现在了视野中。 少年人吓得魂飞魄散,一声尖锐的惊叫声将树上停留的一群乌鸦惊的扑棱了出去。 …… 有些人就习惯了在黑暗里做事情。 一柄洛阳铲下去,带上来一截湿泥,黑暗里的人比了个手势,挖吧! 于是,训练有素的众人开始挖了起来,速度很快,什么时候该曲,什么时候该折,都能很快的指点出来。 一条道挖的悄无声息却又极快,不多时,为首的三个人就抬手制止了。 “可以了。” “抬过来吧!” 雨下的很大,一只硕大的黑色棺木被六个身穿斗笠蓑衣的壮汉抬着走入了地道。 走在最后的男子跟了上去,临入墓道前男子朝边上坐着轮椅的老者抬了抬手:“杨公,你别去了,此事交由我们吧!” “温大人,老夫在这里等你们,万事小心。” 男子抬了抬手,走入了地道。 “杨公,我等要不要回去再等,您的腿。”推着轮椅的男子有些不忍,毕竟一把年纪了,又是这等天,腿上还有伤。 老者摆了摆手,拉紧了蓑衣:“最危险的事他们这些人在做啊!” 男子应了一声:“杨公,我去替您拿件遮盖之物来。” 话说完之后,男子就转身走入了帐篷,只是这一去,没有拿回衣裳却是惊叫了一声。 “发生什么事了?”坐在轮椅上的杨筠松转动着轮椅向帐篷的方向推去。 在昏暗的灯光中,看到男子身边躺着一个昏迷不醒的汉子,容貌极其平凡,平凡到一眼望去根本记不住,但壮汉身上的外裳被人剥了,穿着中衣五花大绑的扔在这里昏迷不醒。 杨公眉头蹙起:“把他弄醒。” 又是掐人中又是泼凉水的,总算将那汉子弄醒了。 “这是怎么回事?”杨公怒问。 那汉子迷迷糊糊的醒了过来:“不知晓,突然晕了,可到抬棺的时辰了?” 这话一出,两人脸色大变。 抬棺? “不好,有人混进去了。”杨公敲着额,急的不得了,“有人冒充抬棺的跟进去了。” “那怎么办,杨公?” “你快去追!”杨公拍着扶手:“不用管我。” 那被五花大绑捆起来的汉子也连忙道:“我也去。” “你当然得去。”男子瞪了他一眼,“没出息的东西,怎么中了这等圈套?” 汉子有些无奈的摊了摊手,找了件衣裳穿了,跟了上去,两人走进了地道。 男子边走边骂:“你也太不小心了,这等圈套都会中。” “也不是故意的。”汉子嗫嚅的说道,临近入水口,伸手摸了摸地道上箭刃划过的痕迹,“想是中过埋伏。” 一个专门挑棺的还懂这个?男子白了他一眼,胡乱的点了点头,心里却有些害怕,也不知道前头那些人走到哪里了,这毕竟是渭河龙王墓,听说古墓里总有些怪事怪物,真真叫人害怕。 身后的壮汉倒是不以为意,东看看,西看看。 看到前头的火把,男子深吸了一口气,连忙喊了一声:“温大人,留步!” 前头带路的发丘中郎将同抬九龙棺的人停了下来,不解的望来:“怎么了?” “有人,有人冒充抬棺的人!”男子怒道,“恐怕是要于九龙棺不利!” 那三位发丘中郎将立刻摸出身边的长刀围住了抬九龙棺的六人。 “是谁?” 男子道:“就是我身边这个,被人绑了,剥了衣裳扔在帐里。” 那被他唤作温大人的男子望过来的目光却有几分诡异,半晌之后,才幽幽开口道:“你身边没有人。” “不可能,刚刚还在我身边……”男子说着一回头,这一看,却懵了,他身边哪里来的人。 那三位发丘中郎将的长刀并未收起,却十分肯定的说:“你是一个人进这座墓室的,我敢肯定,从我们见到你开始,你就只有一个人。” “不可能,我……”男子急了,正要说话,那个温大人却眼疾手快的出现在了他的身边,而后一伸手,从他的背后取下一张纸条。 “多谢阁下,杨公就交予我等了,必善待之。” “调虎离山。”男子反应很快,转头就走,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大哥。”一旁的发丘中郎将走了过来,“我们继续吧!” 那被唤为大哥的人点了点头,又摇头:“好似……好似……” 这般来回奔波,好似一开始就被人玩弄于鼓掌之中一般。 “算了,与我等无关,我们继续走吧!”身着黑衣的男子转身,“抬到渭河水的泉眼那里,我们的任务就完成了。”男子说着咳了两声,这尸毒积的越来越深了。 待到两头奔波的男子赶回杨公那里,却见杨公好好的在原地等着他,而那个所谓的汉子就似凭空出现一般,不见了踪影。 …… 锦衣玉食的少年人,从小到大,看到的最可怕的东西也不过是戏台上那些五颜六色,诡异斑斓的脸谱,这么一个没有五官的脸皮突然出现在了视野中,少年人惊叫一声之后,就昏了过去。 正文 第二百一十九章 夜哭(月票450+) 一个无脸长发的怪东西手脚并用的爬了过来,尖叫之下,众人早已被吵醒了,丑一眼疾手快,一刀斩下那无脸怪东西的头发。 “不可。”一声女子的轻呼响起,但已然手起刀落,那被砍下的长发疯长了起来。 那疯长的长发把桥洞里的人如同蝉蛹一样裹了起来,黑色的长发让王栩怀疑自己是不是进了蜘蛛精的墓穴,黑漆漆的头发还在不断的疯长,众人只能贴着桥洞站着,眼看整个桥洞都要被撑满了。 一只火把出现了,而后是举着火把的少女,那黑色的头发仿佛是碰到了天敌一般,疯狂的向后退去,众人松了一口气,一个少年人惊慌之下哭叫了起来:“快……快将她赶走!” 众人却见这少年人背后似乎背了个东西,满头的黑色长发披在肩头,抬起来一张没有五官的面皮。 “妖怪,娘啊,我要回家!”少年的哭嚷声充斥了整座桥洞。 “不要哭了,这个东西现在不能拿下来,若没有她的话,你一会儿下水会被别的怪物袭击的。”王栩看着少女从外头走了进来,一步一步,鞋底湿漉漉,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外头穿着一件黑袍,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换的衣裳。 原先的插科打诨,甚至对俊秀少年郎的宽容尽数不见了踪影,少女皱着眉,眼底有些说不出的嫌弃:“我同老太爷说了,要胆子大的,这个是怎么回事?”少女指着那哭嚷的少年郎,满脸的嫌弃,“胆小如鼠,怎么让他混进咱们队里的。” 这副嫌弃的样子,该不会是要回去同祖父告状吧,哭嚷的少年郎惊吓之下渐渐忘记了哭泣。 “能……能不能让它下来,”少年郎咬着唇,双唇发抖的指着背后背着的东西,“别的怪物就别的怪物,不要这么恐怖的就行。” “不行。”少女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以貌取人,肤浅。” 这个时候还教训人? 众人不明所以的看着少女。 少女指了指少年郎背上的东西:“知道这是什么吗?” 他们怎么会知道这种怪物,众人摇头。 “夜哭娘子啊!” “看过《百鬼异闻录》么?”王栩笑着坐了下来,找了燧石,重新将面前的火堆烧了起来。 火光的出现仿佛叫人松了口气,众人也跟着坐了下来。 “三百年有个姓佟的文豪,想来只要读过书的都知道。” “是佟有为先生么?”王栩反应很快,“那个擅长做焖肉的诗才佟有为先生。” 卫瑶卿点了点头:“诗才也,文坛才子。佟有为在文坛上的造诣我不管,但是在阴阳十三科之中,在《百鬼异闻录》里,因为他,出现了一种鬼物,叫作夜哭娘子。” 她说着指了指少年人背上背着的那个没有五官的怪物。 “佟有为先生与妻子伉俪情深,妻子过世后一生未娶。佟先生有一篇文章叫作《念亡妻》,其中最后一句是‘妻死之年手植一颗百子树,亭亭玉立矣。’你们知道后面应该是什么吗?” “今遇妙龄娘子,笑靥如花,八分肖似吾妻,遂伐百子树煮汤,博小娘子一笑。是夜,手刃小娘子,埋于树下,慰吾妻魂。” 将学堂之上学的词藻华章这般惊悚的说了出来,众人只觉毛骨悚然。 “那位佟先生当真是唯手熟尔,死去无数妙龄女子,虽说最后佟先生得罪了当时的天子被流放客死异乡,可这些死去的妙龄女子无法回去,无法归家,记不得前尘往事,就成了夜哭娘子,当年佟先生住处的百子树被人连根拔起投入渭水之中,这些夜哭娘子也在渭河水畔终日流连不愿归去。佟先生长的俊秀儒雅,这些夜哭娘子也最是好俊秀儒雅的男子。”少女将这鬼物的来历说清楚之后感慨了一声,看向那个浑身发抖的少年人,“她会跟着你是因为你长得好看,这是一种肯定。” 那个王氏的子弟低头抹眼泪:谁要这种肯定啊! “渭河水中鬼怪之物不计其数,”少女说着,突然伸手,从面前丑一的身后捏住一只长长的毛尾巴,而后反应极快,甚至连眼睛都来不及眨一下的功夫,一身凄厉的动物惨叫声,似是猴叫又似是猪叫,那东西软踏踏的趴了下来,而后被少女一脚踢到了河里,不多时就不见了踪影。 丑一直觉的脊背发麻,没想到他的背后竟有这么一个东西,而他根本还未察觉。 “这是水猴子,也就是传说中的水鬼,拖生人入水,吸取阳气,换取生气,这是真正害人的东西。” 真正害人的东西,被她揪住尾巴一下拍在墙上拍扁了,而她坐在那里,不动声色。 有王氏子弟低声道:“那么恐怖的怪物,被她揪住尾巴,拍在墙上一下就拍死了,简直像个女罗刹,妖魔鬼怪看了都害怕!” “除了水猴子还有成精的鱼虾龟甲之流,那等被人侵了猪笼不甘愿死去的人,失足落水的,都在水里面游荡,鬼怪之物太多了,而你们要靠的只有她。”少女说着摸了摸那没有脸皮的怪物,那没有脸皮的怪物依恋的靠在那少年郎的身上。 古怪之中夹杂着莫名的温馨。 “夜哭娘子很凶的,但背在你身上不会害你,等离开了,我自会帮你们拿掉,但是入水,还当真要靠她们。” “原来如此啊!”少年郎渐渐安静了下来,似乎也察觉到那个怪物并没有伤害他,虽说还有些害怕,但只是吞了口唾沫,“原来她们也曾是妙龄女子啊!” “说不定还很好看,只是现在记不得前尘往事了。”少女说着在一旁坐了下来,大喇喇的扫了一圈众人,片刻之后,突然失笑:“长得好看的,还当真是一人身上背了一只啊!” 众人脸色微变,却见火光里,几个王家儿郎还当真一人背后背了一个东西,但方才,竟无人察觉到。 不过说开了,又或许不止自己一人背了这么一个玩意儿,少年郎们没有了之前的害怕。 “这年头,还当真是看脸,”少女感慨了一声,拍了拍一旁丑一的肩膀,“咱们长的不好看的,或者不是男子的,只能靠自己了,可惜王老太爷不肯给我十个好看的少年郎,现在我还要分心去保护你们。” 丑一握了握手里的刀:“卫六小姐,你放心,我们几人应当不会要你费出多少心力来保护的。” “希望如此吧!”少女感慨了一声回头去看王栩:“呀,王栩,你身上也没有夜哭娘子诶,心里感觉怎么样?” 感觉怎么样?王栩心道,当真是哭笑不得,这等情况,他着实不知道该哭自己没被夜哭娘子缠上的好还是该笑自己没有被怪物缠上,不过他倒也并非着眼于这些小事之人,是以连忙向她靠了靠,笑了:“看来,还是需要卫六小姐保护在下一二了。” 正文 第二百二十章 出头 “好了,我探过路了,准备准备,我们一会儿就走。”少女说着坐了下来,围着火堆烤着火。 “你什么时候探路的?”有人不解。 卫瑶卿白了那问话的少年郎一眼:“你们睡得谁都叫不醒的时候。” “你……”那少年郎正想继续说话。 却见卫瑶卿将手指顶在唇边轻“嘘”了一声:“有人。” 他们眼下呆在桥洞里,所谓的有人自然是有人打桥上路过,有人算了算时辰,眼下正在丑时,按理说应当是一天之中行人最少的时候,就是长安城,除了打更的也很少有人在这时候出来晃悠。更别说眼下渭水河畔水流高涨,这地方脏不溜秋的,就是五城兵马司的人都早回去休息了。 “谁啊?”有人压低声音问道。 一阵女子娇俏的笑声响起,夹杂着中年人的说话声。 “娘啊,吓死了。”少年人拍着胸脯,身后还背着一只夜哭娘子,“这是什么鬼?” 拿树枝翻火堆的卫瑶卿白了他一眼:“还什么鬼,这是人!” “大半夜的出来乱晃的,定不是什么良家女子。”少年人惊魂未定气鼓鼓说道。 “这个可能还真是良家,那个说话的中年人的声音,很耳熟。”少女偏了偏脑袋,似乎在很认真的听着。 下一刻卫瑶卿与王栩同时开口。 “怀国公世子。” “耳力不错嘛!”卫瑶卿赞许的看了眼一旁的王栩,“听清楚说什么了么?” “安静下来都能听清。无非是归家晚了,路上怎么样的问候声,不过听世子的口气,以及这些天早有传闻怀国公府的三小姐回京了,所以应当是怀国公府的三小姐薛止慧。”王族说道,看向卫瑶卿。 卫瑶卿抬了抬手势,众人安静了下来,桥上面的声音清楚的传来。 “父亲,这是大姐让我带给您的信。” 一阵淅淅索索的声音,似乎是怀国公世子接过了信件,打开在看信的内容。 少女娇俏的声音在说:“大姐呀,无非就是叫您照顾母亲,小心家里,记得藏拙,不要与人相争。诶,每回都是这几句,我都能背出来了。” 怀国公世子似乎笑了笑,没有说话。 薛三小姐又道:“大姐不想嫁给王家的那个公子,她觉得王家态度诡异,与王家合作等同与虎谋皮。” 想来薛三小姐也不会想到有人在桥洞底下呆着,说话也未记得遮掩,众人将目光转向了王栩,却不约而同的沉默了。 “那她想嫁谁?”怀国公世子声音里似乎有些恼怒,“做什么事都越过我去,同父亲去说,她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父亲。” “父亲,别生气,慧儿最是尊敬您。” 这般直白的给姐姐在父亲面前上眼药啊!在桥洞里的众人默默地听着。 “二姐也真是的,白瞎了这么好的相貌,蠢死了,这么傻的事情也做的出来,平白吃了青阳县主好几通亏,慧儿都听说了。”少女“咯咯”的笑了起来,声音里很是欢快。 “那慧儿若是遇到这等事,会怎么办?”怀国公世子似是随口一问。 “我若是看谁不顺眼,自然是毁掉她最重视的东西咯。对一般闺阁小姐,最是好名声,下些药,将她们与那等不堪的龌龊人,摆作一处,再引众人来看,保证怎么都翻不出天来。但对青阳县主这等就不行了,因为她不要脸,所以……” 一个王家的少年郎正认真听着,忽觉身后一阵异样,本能的想要尖叫出声,却被卫瑶卿及时捂住了嘴吧,惊吓之下,身边那一团黑影被他扔了出去,虽说也是自幼习武,但到底比不上卫瑶卿的反应,那团黑影并未被摔死,而是顺势爬上了桥,卫瑶卿同王栩追了出去,见那团黑影“嗖”的一下钻入了前头行进的一行人中,不见了踪影。 怀国公府的三小姐同怀国公世子带着那团黑影慢慢走远了。 “怎么样了,七兄长?”那黏腻恶心的手感让少年人有想吐的冲动,不停的蹭着衣角,“那水猴子跑哪儿去了。” “跟着薛三小姐那朵吃人花走了。”少女笑了笑,重新走了进来,“钻进车队就不见了,想来怀国公府有一阵忙了。” 那先前将黑影甩出去的王家少年郎吃惊的看着她:“你……你既然知道,为什么不帮忙?” “为什么要我帮忙?怀国公府的事与我何干?把水鬼甩进怀国公府车队是你又不是我。”卫瑶卿摊了摊手,“所以,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那……那也不能这样啊,这与见死不救有何区别?”那王家少年看了她一眼,眼里有明显的不赞同。 “你这把水鬼甩进去害人的都没救,我不救又怎么了?”卫瑶卿冷哼了一声。 “我是救不了,不然定会去救的。”少年人道,“但是你既有本事,就这般见死不救,不觉得太过冷漠了么?” “冷漠?”卫瑶卿拿树枝挑了挑火堆,“她又不出钱,我为什么要救?” 张口钱,闭口钱的,简直市侩,少年人皱了皱眉,但是王家的钱是从来不缺的,是以他道:“不如这样吧,我出钱,你帮忙把那个水鬼收了,总是我将水鬼甩出去的,有些于心不忍。” “好说。”卫瑶卿没有为难他,点了点头,“既肯出钱,便一切都好说,话说阴阳司出手点煞是什么价格。” 问价是要定价格么,那少年人没有阻止,好奇的听着。 “虽说没有明言的条律,”一旁的王栩看了她一眼,突然出声,“但是一般而言,找小天师帮忙的,都会事后俸上白银三千两,当然,收不收就是小天师的事情了。天师的话,事后俸上白银五千两。” “找李修缘点煞呢?”少女似乎只是好奇,随口一问。 王栩便道:“先前有人请过李大天师点煞,封了三万两白银,但是大天师并未收下。” “好说。”少女点了点头,伸出五个手指,“那我要五万两。” 五万两?她还不如去抢!那先开开口的少年睁圆眼睛看着她。 “李大天师都只要三万两,你……你以为你是谁,你比大天师还要贵一倍啊!”那少年人早傻眼了。 “我当然要比大天师贵一倍,你不肯的话找别人去就是了。”少女站了起来,踩灭了火堆,“还有我不收钱是情分,给老太爷面子,既然有额外要求,就要守本分,好好的拿出五万两白银,我就帮你去收妖点煞,否则一切免谈。” “不过我建议你想替怀国公府出头之前问问你七兄长王栩,他看着好像不太乐意啊!给食人花家里找点事做,对于王家是件好事,你给钱倒也罢了,你不给钱还要啰嗦叽叽歪歪的,我就回去告诉你祖父去。” 又告诉祖父啊!她就只会告诉祖父,偏偏还很管用,娘的。少年心里骂了一声娘,不说话了。 正文 第二百二十一章 光怪 “走了走了,啰啰嗦嗦的。”少女踩灭了火堆,将手里的符纸分了出去:“这是一堆闭气符,方便你们在水下行走。带上家伙,跟上!” 跟做贼似的,有人嘀嘀咕咕的跟了上来。 跳入水中,刺骨的寒冷扑面而来,水里黑漆漆的一片,少女五指的指尖几点幽蓝的火苗是入目所见唯一的亮光。 常言水火不容,但那幽蓝色的火苗在水中居然不受半点影响。 “没有夜哭娘子的离我近一些。”少女轻哼了一声,凭借着火苗幽蓝的光芒,向前行去,后面的人跟了上去。 那发着诡异幽蓝色光芒的火苗跳跃着,明明灭灭,鬼火一般的颜色看得人不由的将心都提了起来。 除了少女周围的那一圈幽幽的光芒,周围的黑暗似乎被恐惧无限的放大,仿佛一张张张大的嘴巴,等着将他们吞噬。 前头的少女突然回头:“水好玩么?” 好玩个屁啊!众人欲哭无泪。 少女转身拉住了一旁的王栩,空着的一只手凭空顿了一顿,而后绘起了符文。那些古老神秘的符箓文字在她的指尖一个一个的跳了出来,在她身边周旋开来。 这一幕让或嘀咕或恐惧,或惊慌或不解或不屑或难懂的众人皆停了下来,看着她的动作。 真好看啊! 众人发自内心的感慨了一声,是真真的好看,这一刻说不出的渺远,明明身处水下,周围的恐惧张大了嘴巴想要将他们吞噬,她却仿佛站在高高的祭台之上,一个一个符文,不急不缓的写了出来,幽蓝的火苗分落三处,落在王栩的左肩右肩跟头顶之上,众人安安静静的看着,两个被她凭空绘出的浅蓝色符文被王栩顶在肩头。 “我将你的三盏阳灯点亮了,莫慌。” 少女说道,没有插科打诨,没有牙尖嘴利,没有玩世不恭,认认真真做事情的少女,或者说认认真真的施展阴阳十三科之术的少女有一种说服人心的力量,能让人安安静静的看着她做完眼前这一切。 晦涩、古老而神奇的阴阳十三科,很多人都不懂,而且很多时候都无法辨别这个人到底有多少能耐,不是未曾看过旁人施展阴阳十三科的,却从未有一人能施展的同她一样好看。 没有紧张没有拘束,就似乎是在做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一般。 天生如此啊! 就像是她天生该做这样的事情一般。 这种天生,就似那等生而知之的神童才子,就像那等天生神力的不世武将,很多人将这等能力称之为天命神授。难道她也是天命神授么? 没有夜哭娘子背在身上的人,每人都被点燃了三盏阳灯,肩负两字符文,有夜哭娘子在身上的,只是在肩头顶上了两字符文。 “你们不要乱回头,尤其点阳灯的,若你肩头的两盏灯都灭了,以后很容易招惹邪祟的。”少女说着叹了口气,“其实原本想吓吓你们的,现在想想还是算了吧!” 居然……居然还想吓唬他们! 众人看着前头的少女。 “罢罢罢,我真是个好人,太纯良了。” 你还好人?你还纯良?方才眼睁睁看着怀国公世子跟薛三小姐带了只水鬼回去不肯出手相助,有人请她出手,狮子大开口五万两白银的是谁? 大家睁圆了眼睛看着她。 “你们难得来一次啊,很多人终其一生也没有这样的机会,我带你们认认这些东西吧!”少女笑了起来,“定然叫你们终生难忘。” 终生难忘?背上背个夜哭娘子,已经够终生难忘了!背着夜哭娘子的少年人们缩成了一团,往一旁靠了靠,只觉得似乎靠在了什么东西上面,这一回头却是吓的险些魂飞魄散, 一个乌发如墨的美人,脖子以下却是累累的白骨,偏偏还在动。 娘啊!吓死人了。 那个美人睁开了眼睛,幽幽绿色眸子的望了过来,这不是人的眼睛,一把粉末状的东西瞬间撒了过来,那美人沾了一脸,再一次低下了头,似乎陷入了沉睡。 “不要乱叫,说了你们有夜哭娘子的,不要乱叫乱喊,一般没有脏东西敢来攻击你们的。”少女眉头紧皱,“真被你们叫喊引来什么不该引来的东西的话……” 少女最后一个字拖得很长,神色陡变。 “死了也活该!” 死了也活该?这个女罗刹把他们带到水里来不管他们了? 少年人们还未来得及变色,就见眼前的女罗刹怒喝一声:“孽畜,我在这里也敢作乱。” 她手起刀落,甚至众人还没看清楚她的动作,只觉两畔风声起,便看到半截滑腻的尾巴落了地,不停地扭动着,她手边的水里弥漫着一团血雾。 好……好快!这动起手来还真够果断的。 “水蛇妖。”少女冷哼了一声,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水里的关系,听起来别样的清冷。 …… 从下水到水底开挖的地方只短短的一条路。但是即便很多年后,王家这些少年儿郎和暗卫们还记得今日的情形。浑浊的渭河水下像是看到了另一个世界,光怪陆离的鬼怪物在眼前呈现,他们就似是不小心闯入其中的外来者,却在那时还并不显眼的少女的带领下路过了。 光怪陆离的水下世界令人恐慌、惧怕却在那之后,无数次回想起来,总觉得有些不尽兴,却再也没有机会和勇气再去尝试一番了。 她说终身难忘,当真是终生难忘。 那一夜,《百鬼异闻录》里的鬼怪,他们见到了多少?背上没有脸皮的夜哭娘子;只有头跟骨架的白骨女妖;水中的鱼虾精怪吐着长长的舌头,尖锐的獠牙;暗夜蛰伏,吸人阳气的水鬼;镇守为何水底的千年乌龟大的房子一般大小,隔着浑浊的水流,没有人知道水下蛰伏有什么? 除了光怪陆离的鬼怪,还有成竹在胸,坦然自若,在鬼怪巢穴中闲庭阔步会阴阳十三科的少女,水中幽蓝的鬼火,人两肩跟头顶的三盏阳火,隔空绘出的图纹。 一脚踩出晦涩难懂的八卦图,这水下鬼怪再多,少女一路保驾护航,百鬼也避。多年后再回想起来,众人才明白为什么少女开口说“至少白银五万两”,这一夜所见与所经历的东西,可远远不止五万两白银。 不过当下,可没有人来得及去回味这一路所见,众人都被恐慌惊异包围着,通过渭河水下纵横交错冲刷出的水道,少女找到了正确的方位,比划出了位置:“挖吧!” 这里就是龙王墓的顶端了。 正文 第二百二十二章 墓穴 不过再如何,到底是为王老太爷自己办事,暗卫自不用说,人人一手好武力,王家的子弟也自小习武,卫瑶卿在一旁指挥着。 “这里挖深一点。” “这里这里。” …… 随着偌大的渭河水面之上一阵巨大的漩涡倒灌。 巨大的吸力吸来,来回翻折间,整个人被搅的翻天覆地。 当王栩醒过来之后,就见自己身处一座巨大的洞中。这水底有洞?当真是不亲眼所见,不敢相信。 “醒了?”少女坐在一旁的石头上啃不知道哪里带过来的烧饼。 王栩点了点头,少女递了半个烧饼过来:“还是你最机灵,不咋咋呼呼的,奖你半个烧饼。” 这烧饼,平日里他看都不会看一眼,但眼下,当真是折腾了半夜,惊惧、恐慌还夹杂着莫名的新奇跟激动感,他还当真有点饿了。 被大水冲进来的少年与暗卫们陆陆续续的醒了过来。 “这水下还当真有墓穴啊!” “真真不敢置信。” “这就是渭河龙王墓么?”有人激动地喊道,“这里以前住过龙么?” …… “好了好了。”吃完烧饼的少女站了起来,“跟来郊游似的,再这般咋咋呼呼,告诉你们祖父去。” 她还来劲了,来来回回用这一句威胁他们,少年人们瞪着眼睛看着她。 少女回给他们的是一记白眼。 “以前住没住过龙跟你们没关系,反正龙王早作古了。但是现在这渭河龙王墓里除了有人之外,还有守在这里为了沾染龙气的水里的虾兵蟹将。咋咋呼呼的,小心引来它们把你们吃了。” 有人笑了,低声对身边的兄弟道:“没事,她虽是凶巴巴的,但是方才咱们也见到了她的手段。厉害啊!” “厉害的人一般也就说说的,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的。” “那我们现在去偷龙骨么?”有人激动的说道。 “偷龙骨前,先把这里的老乌龟解决了。”少女抬了抬下吧,众人这才注意到身旁那道黑乎乎的雨洞壁几乎融为一体的巨大“石块”。 “这不是雕像么?”有人忍不住伸手摸了摸。 “蠢话,主墓室就在离这里不远的地方,你以为龙王是你,还玩雕像?它又不要做手艺人。这是守在龙王墓里的守墓乌龟,估计也有几千岁了。” 众人大惊。 几千岁的老妖怪,他们怎么能干的掉? “怕什么?老妖怪老妖怪,说到底还是个乌龟,现在是冬天,它也要冬眠的,只要不进主墓室是惊动不了它的。” 这不是一句废话么?不进主墓室,怎么拿龙骨。 “所以要你们帮我。”少女起身,“我需要十个童子身未破的男子。” 不顾身后众人复杂的眼神,少女又道:“那一天我就注意到了,哈哈哈,王老太爷教导有方,家中子弟真真洁身自好啊!” 我去,那天,那天……她跟王老太爷一起吃饭大喇喇的看他们,居然是看的这个!少年人们不由自主的夹紧了下身,脸色憋的通红,一个女的,又不是妓院里的老鸨,居然看这个,这真是有伤风化! “你们想什么呢?”少女回头,不屑地瞥了他们一眼:“我阴阳十三科是观气观出来的,又不是跟那等老鸨一样的看法。成天乱想,回去告诉你们祖父去!圣贤书都读到哪里去了?” 还好意思说他们,最不要脸的不就是她么?少年人面面相觑,有人终于忍不住了,叫了一声一旁的王栩:“七兄!”说着抬了抬下巴,指了指叉着腰的少女的方向。意思很明显,看看她,简直太不要脸了,动不动抬出祖父教训他们。 王栩笑眯眯的问:“怎么了?” 七兄装傻,少年人们垂头丧气,神色恹恹的模样。 少女转了一圈,似乎已经准备好了,一脚踩在脚底下,众人又见先前在渭河水中所见的那一幕,她脚下黑白交错,八卦阵图在她脚下显现。 “你。”少女指向了其中一个人,“去坎字坤六五的位置上坐下来。” “你,去兑字观上九的位置坐下来。” …… 少女一个一个指着,待到最后一个王栩坐下,便觉周围一阵轻微的晃动,那只千年的守墓龟似乎被罩在了一层薄茧中。 卫瑶卿拍了拍手:“好了,你们在这里看着它,我去主墓室偷龙骨,去去就来。” 把他们留在这里看乌龟,她自己去偷龙骨?眼看少年人们目露不平之色,卫瑶卿直接将目光转向王栩,见他眼中也有疑问便道:“你也想问?” 王栩点头。 “你人带少了,谁知道老太爷这么抠门,刚好十个,不然我倒是乐意带着你一起去的。”卫瑶卿说着拍了拍王栩的肩膀,“你安抚安抚他们,我去去就来。”丑一他们是暗卫,习惯了听从命令,要搞定的就只有王家那群少年郎了,要搞定王家的少年郎只需要说服王栩就行。 这一点,从一开始,她就很清楚。 王栩看着她:“你只是偷龙骨么?” 就算她说不是,王栩也不会信的。是以卫瑶卿点了点头,干脆的承认了下来:“当然不是。” “你还想要做什么?” 少女咧嘴一笑:“当然是多拿点卖钱了!” 王栩眉头一挑,明显不信这个说辞。 “你先看好你那群兄弟,他们若是乱跑,那当真不是开玩笑的,大家都会死在这里。”少女说道,“至于有什么问题的话,你可以回去同王老太爷直说,让老太爷来问我。” “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一般十三岁的女孩子在做什么?打扮的漂漂亮亮玩耍嬉闹踢毽子?或者懵懵懂懂对好看的少年人起了心思?又或者其他,但绝对不会是这样。猜不出她哪句真哪句假,一手厉害惊人的本事在手,就似习惯了江湖尔虞我诈的老江湖一般。谎话连篇是她,江湖道义也是她,活泼可爱是她,冷漠凶狠也是她。多变而行事不能以常理来论处,这对于那等善于谋划人心的谋士来说,这种人想要算出她心里在想什么,着实难得厉害。 王栩看着她:滑不溜手,不容易掌控。 少女笑着俯下身来看着他,顺手将没吃完的烧饼放在他的头上:“他们乱跑,我能逃脱,但你们会死在这里,这句话是真的。老太爷让我办的事我也会办好,多偷几截龙骨也是真的。没有骗你们什么。至于把你们留在这里,是因为那几个发丘中郎将还未离开,你们若是过去的话,人太多了,会被发现的。人家可是专业的,咱们最好不要跟他们起正面冲突。” 说罢,少女便起身向一旁的墓室里闪去。方才她说话神色诚恳,王栩的表情明显是相信了,因为她脸上的些微表情也丝毫不差,她说的这些都是真的。 只是少说了一些话而已,譬如,她想要问九龙棺借点东西。 正文 第二百二十三章 不负 渭河龙王墓,她不是第一回来了。 当年跟随祖父进入这里之时,她还小,在当年那几个还不到二十岁尚且年轻的发丘中郎将的带领下,进入了这里。彼时年少,她看到什么都觉得好奇,不过当年所见的一切并没有忘却,一直在她的脑海之中。 祖父的音容笑貌仿佛还在眼前,告诉她墓穴里的机关与暗道,告诉她什么该碰,什么不该碰。 她可以不触发任何机关的走到主墓室。 主墓室中有一堆盘曲蜷缩的白骨,若是不知晓的,还以为是一条巨蛇的白骨,但这是龙骨。任当年如何呼风唤雨,最终都不过一堆皑皑白骨。世人多以此教导旁人不要争,争来争去大家都会走上那一条路,面对死亡。但她却觉得,既然人总是要死的,为何不在活着的时候争一争,反正作古之后,有的是时候休息。 龙骨之后的石床上停着一只黑色的棺椁,棺椁之顶有一道小小的泉眼,水流不大,甚至可以说是小,就这般慢悠悠的流淌着,冲刷着,这一整条渭河的水皆来自于这个泉眼,没有泥沙的包裹,泉眼的水很是清澈。 这个看似平凡无奇的棺椁就是九龙棺。从外表看去,没有龙,也没有传说中那样金玉所制,就是个普通的棺椁,但是卫瑶卿知道,这棺椁一点都不普通。 她忽的抬手一挥,一手拿着最上等的朱砂,一手执笔,蘸了蘸朱砂,向九龙棺走去,来来回回走了数圈,当第一笔落下,九龙棺之上,黑色的棺木中尖刺不断的冒了出来,想要阻止她的动作。 少女口中念念有词。,任尖刺丛生写下鲜红的咒文。待最后一个字写下,那些尖刺顿了一顿,默默地退回了棺盖里。伏地龙王咒,不枉她当年学了那么久,少女收起笔,手掌涂满了朱砂,而后翻身一跃。 她,就这般大喇喇的坐在了九龙棺的棺盖之上,而九龙棺内,躺着的是大楚的开国皇帝太宗皇帝。 少女的脸色在黑暗中若隐若现,她“哧”笑了一声,缓缓开口了:“太宗陛下,小女来讨债了。” …… 从一旁摸了一把石子,少女打了出去,这主墓室内先前被抬棺人点燃的火把尽数熄灭,只除了九龙棺前的那一只亮着。少女的脸色昏黄而诡异。 “楚太宗李建立,兴朝十九年生。初为楚地的一个小混混,前朝末年,群雄渐起,能从没有一兵一卒,到建立大楚,你是个人物,这一点毋庸置疑。”少女声音幽幽的也不知道是在跟自己说话还是在跟别人说话又或者是在跟棺材里的那位说话。 “你九下济南,礼贤下士,能让我先祖张鲁道先生举族出山相助,可见你自有可取之处。我先祖去世,你以一国之尊的身份,拜我先祖为亚父,这一点,纵古至今,没有几个君王能做到。”少女盘腿坐在九龙棺的棺材板上,轻轻敲了敲棺材板,“该表扬的表扬,你别急,咱俩说会儿话。” 九龙棺微微晃了晃。 “太宗陛下,你做的很好,所以我张家举族尽心竭力辅佐您。不知不觉,已经四百年了。”少女笑了起来,声音有些诡异,“你说一个朝代能存在多久?” 少女说着,脑袋摇摇晃晃的说了起来。 “自夏而始,夏存十四代十七后,历经四百七十一年,商五百五十五年,周七百九十一年,秦二世而灭十五年,而后西汉一百九十四年,王莽篡权新朝十五年,东汉一百九十五年,三国挺立六十年……” 九龙棺震颤着。 少女双脚踢着九龙棺:“好了,别闹了。你问我说这些什么意思?我是觉得跟大多数朝代比起来,大楚已经存在够久了,你的子孙也累得够呛,咱们要不要换个朝代让人家也来做做皇帝呢!” 九龙棺发出了一阵嗡鸣声。 “太宗陛下,我张家自张鲁道先生之后,尽心辅佐楚朝皇室400余年,你说说看,哪里做的不好?” “臣不负君,那君呢,君可负了臣?” 九龙棺安静了下来。 “太宗陛下,您很好,所以先祖为您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该表扬的表扬,”少女的声音轻快中夹杂着古怪的笑意,“但该批评的也要批评……” 少女的声音陡然拔高,在偌大的主墓室里回响:“太宗陛下,我们张家,快死绝了啊!” 这一句显得格外的凄厉。 “若不是杨公的话,那这世上除了我这么一个命不该绝,借尸还魂的,张家就当真绝户了啊!” 九龙棺轻轻颤了颤。 少女踢着九龙棺:“太宗陛下,您说,该不该批评?” “臣四百年不负君,但是君却负了臣。”少女脸色幽幽的,似喜似悲,古怪而诡异,仿佛夹杂着无数的情感,发泄不出来,“臣不负君,理所当然,但是君负了臣呢,谁来收?没有人来帮忙,那么我就只好自己来了。” 安静了片刻,九龙棺又发出了一阵嗡鸣声。 “别叫。”少女拍了拍棺材板,训斥道,“多少岁的人了,不要乱叫。我又不是傻子,我若是傻子的话,早被你大楚皇室里某些无法无天的小辈弄死了。” “你是说李明宗没有杀我祖父?”对于当今陛下,开口直呼名讳,这天下也没有几个人敢了。 毕竟天命神授啊,对天子,一般百姓有着天生的敬畏。 “裴宗之的暗示,库房里没有那份圣旨,我大概也能猜到一二。”少女坐在九龙棺的棺材板上,踢着九龙棺,“那一晚的事情我不敢去想,因为我睡不着啊!一想到那一晚的事情,我就翻来覆去睡不着。我都睡不着,为什么你就能好好的睡着?所以我来找你咯,你都睡了那么久了,也该爬起来操心操心了。” “七月十五中元节。民间传闻行人莫乱出行,我一贯胆大,张家又天生是这等邪魅妖物的克星,所以我从来不惧,七月十五照样赶路。夜路走多了,也从来不湿鞋。”少女笑了起来,似乎很是欢快,“鬼怪弄不死我张家,能让我张家绝户的只有人。” “那一晚张家祖宅围了多少兵马?整个天师道上都是埋伏。五城兵马司的那群人,干干粗活,掀掀小摊还可以,这般训练有素的模样,所以不是五城兵马司的人,是军营里的人。” 正文 第二百二十四章 退路(月票500+) “不是五城兵马司的人,当然他们也没这么大的本事。这长安城,除了五城兵马司之外,还有哪里有这么多的兵马?”少女笑眯眯的说道,“城外练兵的云麾归德两营。” “很巧的是,当时原本分管两营的两位将军中,江寒被人弹劾了,手上动用不了兵马,所以是归德营的人。再者,从乔相之后被罢黜来看,他不是得利者。” “我不是祖父,当年我虽才到家,没有摸清楚状况,但我想过逃的。只是,后来我发现,除却埋伏的兵马,暗地里还有上百名的高手环绕在我张家祖宅四周,这是要我张家举族插翅难飞啊!” “那么多的高手,哪来的?”少女边笑边说,语气诡异而阴森,“人可以蒙面易容骗人,但是武功不会,或许是笃定我张家谁也逃不出去,那些高手并未刻意掩饰。” “那是保卫你大楚皇室的护龙卫!能调动护龙卫的当今天下只有三人,陛下太后同太子,太子早被掳走了,如果是陛下调动的护龙卫,那么库房里肯定有那份圣旨,他事后都承认了此事,没必要遮掩。所以剩下的就是太后了。” “你说说看,太后一把年纪了,不好好在后宫里享福,跑来掺和什么热闹?事后太后突然去实际寺替先帝祈福应当是陛下同太后达成了什么交易吧,陛下以此事为要挟,逼得太后放权。” “我觉得差不多是这样了,剩下的就是验证我的猜测了。若我所料不差,我张家的死,程厉胜那一派的人不用说,必然掺和其中,深宫里的老太后也插了一脚。”少女啧啧感慨,“但应该不仅仅这些人,我祖父的死牵涉甚多,除却朝堂之外,他老人家尽人臣子的本分,想着亲赴苗疆把你大楚皇室的子孙救出来,若当真让他老人家救出来了,恐怕西南侯那里也不见得高兴。诶,我祖父什么都好,就是太过纯良了,太过尽职了,臣如此不负君,到头来却是这么一个下场。” 九龙棺一阵嗡鸣声。 少女敲了敲棺材板:“怎么,你也是这么认为的?” “后宫不得干政,这是大楚建立之初就有的铁律。哎呀,要不要帮一帮你,把深宫里的老太后送来见你,你亲自教导教导她什么是规矩?” 九龙棺一阵剧烈的晃动。 少女柳眉倒竖,爬了起来,站在棺材板上踩了两下:“怎么,我帮你把老太后送来见你,你还不满意?” 九龙棺颤了颤。 少女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一般:“忠诚?没错,我张家确实有无数忠诚之后,都像极了先祖张鲁道先生。” “但是,”少女轻笑一声,“他们都死了啊!活下来的只有我,嗯,我弟弟还小,什么都不懂,不过解哥儿如此心寒,他也不可能为你大楚皇室效力了。” “知道为什么我能活着么?因为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啊!”少女边说边笑,很是开心的模样,“告诉你啊,我不是好人。祖父从小教我忠君爱国,但是庙远先生教我的是江湖险恶。我呢,他们两人的我都学了,没有偏向谁。所以我学会了一边忠君爱国,一边算计谋划。所以我学会了外表纯良,内心险恶,你说这样我是不是就能让祖父同庙远先生都高兴了?因为我都学了嘛!” “我张家的好人都死了,留下了我这么个恶人。”少女幽幽的叹了口气,“恶人嘛就该做坏事,那一晚的事情我不敢轻易去想,一想我就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凭什么我过得那么不开心,你们就睡的安稳,过得高兴。” “这样不公平,所以,我要你们也跟我一样寝食难安。”少女笑了起来,她皮相生的好看,笑容灿烂可爱,但在昏黄的火光中显得莫名的诡异,“这些天,长安城好多人都没法好好睡觉。看着那些害我张家的人过得不好,我就开心了。” 九龙棺诡异的安静了下来。 “我张家的人就是太纯良了,”少女叹了口气,“算了,你不想见老太后我就不送来了,我就先留着她,以后慢慢玩。不过老实说,听说老太后一把年纪了,保养的极好。你看先帝都故去了那么多年,当年在世时对如今的延礼太后并不宠爱,更宠爱的是被掳走的延禧太后,也不知道那些刘姓皇族的人是不是君子,延禧太后虽然年纪大了,但当年先帝如此宠爱,定是个美人,不知道刘姓皇族的人能不能把持住了……” 九龙棺晃了起来。 “别闹别闹,”少女敲着棺材板,笑容灿烂,“我还没说完呢,如果延禧太后是逼不得已的话,延礼太后跟先帝可没有多少感情。你看先帝都故去那么久了,据说延礼太后还在很认真的保养着,你说,她这是保养给谁看?可能是自己吧,毕竟女子嘛,总要对自己好一点的,延礼太后大概就是这样的人。不过也有可能延礼太后她耐不住寂寞哦,听说时常有长的壮实的公公出现在太后的寝宫里。嗯,又没有人去扒他们的裤子,看看到底是真公公还是假公公……” 九龙棺发出了一阵刺耳的嗡名声。 “噫,别闹了,”少女用力踩着棺材板,“我都快压不住你这棺材板了。先时我倒是想送老太后来见您的,但您说不用的话,我就暂时留着她吧!” 少女笑嘻嘻的坐回了棺材板上:“难怪宫里不多种绿树,原来还有这一层缘故啊!” 如此的骂人不带脏字,九龙棺震出了一层灰。 少女从棺材板上跳了下来,从身边的小袋里取出一只小瓶子,用那只涂了朱砂的手摸了片刻九龙棺,也不知道做了什么,九龙棺开出了一道小口,从九龙棺口滴落了一些暗红色的血液。 “我张家四百年为你李家大楚皇室尽忠,不过先祖张鲁道还是留了个心眼,为我们留下了一条退路。他们不愿做恶人,但是我无所谓,我喜欢做恶人。眼下呢,我不放心了。”少女幽幽的声音在主墓室里响起,“所以借陛下您一点龙血,您大楚的国脉就在我的手上。我高兴呢就让它放着,不高兴呢,就让您的子孙挪挪位子,换个人甚至换个姓的人来坐那个位子。” “说起来,我如今武艺大不如前,若放到平时,九龙棺看管之地重重把手,我未必接近得了。但现在么?能这么容易接近九龙棺,还当真要感谢长公主跟驸马啊,原本我以为极难的事情,居然这么容易就办到了。”少女捏着手指向长安城的方向作揖,“多谢长公主殿下,多谢驸马爷。” “张家的人是纯善但不是傻子。狡兔尽、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敌国破、谋臣亡,早有先人范蠡、文仲、韩信告诉我们这个道理。可能张鲁道先生当年也未想到我张家会有需要威胁陛下的一日。”少女说着起身,九龙棺已恢复了原样,她拍了拍安静的九龙棺,“太宗陛下,我若是您呢,就赶紧想办法警告李明宗,最好不要惹我生气。” “那些会考虑天下苍生存亡的张家人已经死了,他们不负天下不负君,就落了这么一个下场。现在只我这一个恶人了,我不高兴的话,什么事都做的出来哦!” 正文 第二百二十五章 约定 “太宗陛下,您也不要生气,想想,这不都是您的子孙自己做的事么?我确实是个恶人,可我什么都没做呢!”少女笑吟吟的说道。 “我的长辈都死了,所以没人教导我,我就长歪了呗。”少女拍了拍九龙棺,挥了挥手,“太宗陛下,我先走了啊,将来有机会再来看你吧!” 走到前头,在盘庚错节的龙骨里,找到了一截龙爪,又在龙头的脑袋里,找了两颗龙牙。 少女虔诚的拜了拜:“龙王前辈,借您骨一用,我去也。” 才从主墓室走出来,便有一到寒风袭来,墨色的弯刀如月,出手迅捷,卫瑶卿向后退去,举起手中的龙牙挡了挡,而后脱口而出:“温韬。” 一身黑衣隐在黑暗里,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男子动作顿了一顿。 “还记得大天师张昌明么?” 那柄墨色的弯刀并未收回,只不过人却已经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一身黑衣,带着宽大的檐帽,只露出尖尖的下巴,他侧身望来,皮肤苍白,双目幽不见底。 第一回看到这位为大楚皇室盗墓的发丘中郎将之首时,她还年幼,这位中郎将大人彼时还不到二十岁,尚且年轻,脸色也没有这般苍白。这是尸毒入体的迹象。 他似乎对寻找这等墓穴之物又天生的敏锐度,所以祖父一眼就看出他绝非池中之物,说不出十年,温韬必为发丘中郎将的顶尖人物。 但再高超的盗墓手法,尸毒入体还是免不了的。 好的发丘中郎将很少有胖子,多是精瘦反应迅捷之人,有一门缩骨技艺在手,方便逃脱。 “你是谁?”说话间温韬已正脸对上了她,清秀、瘦削苍白的仿佛那等瘦弱的不堪一击的人物,但卫瑶卿知道这只是表面所见,这些发丘中郎将反应很快,盗墓与点煞虽目的不同,但其中却有一部分共通点,那就是那些没有灵智,尸变的尸体要除去都属于点煞范畴。 阴阳十三科就是如此,彼此共通又彼此交错开来。 “我……”面前的少女微微扬眉,而后一张口,却是老者的声音,“温韬,你已尸毒入体,若不赶紧救治,恐性命危矣。老夫会以我家传点煞的方法替你除毒,待你归来之时,记得来张家一趟。” “老天师!”温韬收回了手里的刀,上下打量了眼前这个看起来年纪尚小的少女一眼,“你怎会知道?” “自然是老天师拜托我,”少女笑了笑,又张嘴,这一回,却是清朗的少年声音,“三十文,童叟无欺……那几位先欠着吧,改日见到我,再还便是。” “你是那个阴阳先生。”温韬愣了一愣,随即抬手,“多谢先生当时援手,暂缓了我兄弟身上的尸毒。”说罢抬头,看了眼眼前少女的模样,毋庸置疑,这是个易容改装的高手,却也不知,那张脸才是她的真面目。 “好说。”少女抬眼望了多来,眼里诸多笑意,“几位与老天师当年的约定依然奏效,我会替你们点煞除毒。” “当真?”温韬双眼一亮,少女知道他们与老天师的约定,那应当就是老天师的心腹了,也应当是可信的了。 “你们还住在老地方么?事了后,我会去寻你们,只是你们身上的尸毒太过,在我寻你们之前,万万不可再下墓了。”少女踱着步说道,“疼痛就用我教你们的方法暂缓一二。” 温韬点头:“我知晓,”他说着看了她一眼,“还有此间之事,我不会同任何人说起的。” 少女笑了:“那多谢温大人帮忙遮掩了,”她说着将手里的东西递给他看,“两颗龙牙,其余分毫未动。” 这倒不是什么大事,少两颗牙也影响不了什么,温韬也就不再过问了,出来之后,转身离去了。 待到卫瑶卿回到王家少年郎们与暗卫呆着的墓室时,却见不知什么时候那只千年的乌龟已经张开了眼睛,神色淡漠的看着眼前的人。 或许因着这乌龟未动,少年人们并不害怕,甚至还在那里很惬意的聊天。 “我说她呀就是故意的,”有少年人在大大咧咧的说,“原先看她长的也挺好看的,谁知道原来是这么个性格。女人嘛,宠宠可以,但是得寸进尺就不好了,毕竟这世道还是要靠男人打拼的。” 不远处的王栩笑了笑,侧头看到站在那里的卫瑶卿笑的眼睛都眯起来了。 果不其然,下一刻就见卫瑶卿走了过去,拍了拍那个坐在那里大大咧咧的少年人:“你在族中排行第几?” “十二。”少年人愣了一愣,“怎么了?” 卫瑶卿拿手背拍了拍他的脸,在他未来得及开口说话之前出声了:“原先看你长的也挺好看的,谁知道原来是这么个性格。男人嘛,宠宠可以,但是得寸进尺就不好了,毕竟这世道还是要靠女人打拼的。” 这话原封不动的还了回来,古怪却又不知为何令人发笑。 “王十二,”少女叉着腰站了起来,居高临下的看着他,“我知道了,回去告诉你祖父去。” 回去告诉祖父她说了没有十遍也有八遍了,少年人们不以为意。 那少女却突然变了脸色,伸手指向那睁眼的乌龟:“不是让你们别动么?谁动的?” “没动啊!”那个王十二说道,“我们谁都没动,没看到那只乌龟也没怎么样嘛!” “没怎么样?”少女冷笑了一声,“当我傻啊,没怎么样它会醒过来?都快成玄武了千年乌龟动一下,你还要不要命了!” “我们真没怎么样,只是不小心挪了挪,又立刻坐回去了。”王十二在看到王栩的眼神时,吞吞吐吐的说了实话,“再说了,可能是你这什么八卦没做好。” “你的人出问题,我的八卦图都不会有错。”这话显得极度自负,但少女根本没管众人的脸色,她眉头一拧,手一挥,一物甩了出来,铺在了地上,竟然是一卷长白布,足有五丈……如水般在地上铺展,室内无声。 “这是?”王栩不解地问。 少女没有理他,摸出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朱砂笔,这一幕王栩觉得很眼熟,当时在驸马府,她那袖袋里也是时不时的摸出点东西的,真真叫人好奇,她那袖袋里也不知道藏了多少东西。 少女扬手在白布上舞动,鲜红难懂的符文绘于其上,素白鲜红交错,分外的刺眼。 她裹着那卷白布,整个人拔地而起,向这边跃来,裙角在墓室里舞动,妖艳又危险,恍若勾魂使者。 原先的惬意闲适瞬间不见了踪影,在少女轻喝一声“快走”之时,王栩居然还感慨了一声“好轻功!” 正文 第二百二十六章 回来 好轻功,是真的好轻功。 而后王栩就笑不出来了,那只神色淡漠的乌龟前爪微微动了一动,彼时,那种感觉当真是终身难忘,也决计不想尝第二次了。 他自小看过无数的神话故事,传说玄武镇水之兽,动一步,翻江倒海,他算是真真见识到了,也明白为什么那丫头说要找胆子大的了,因为胆子小的,恐怕根本撑不住,那种被掀的天翻地覆,无法掌控的感觉袭来,他想咬牙苦撑,却也不过转眼,便失去了知觉。 …… 将人一个一个的拖上岸,卫瑶卿疲惫的在一旁坐了下来,半曲着腿歇息着。 一颗小石子落到了她的头上,跳了一跳,而后落到了不远处。 卫瑶卿叹了口气,站了起来,回头看了眼那一边整整齐齐排列着躺尸状还未醒过来的王家子弟和暗卫,她转头就向前走去。 此时,先前他们呆着的桥洞之内火堆已经被人生了起来,火堆中放着一只偌大的,凿出的石锅,石锅里鱼片切得极薄,撒上农家腌制的酸菜酸萝卜之流,闻得人口水直流。 而一旁坐着的那个人,虽是男子,却也应和了秀色可餐那句话。 “裴宗之,”卫瑶卿打了个招呼,在一旁坐了下来,“你跟踪我们。” “我并未下水。”这话算是默认了。 他自己在那里吃鱼,卫瑶卿看了片刻,也不客气,摸出一只碗来,夹了一片鱼肉进碗中,吃了起来。味道很不错,就是太辣了,她辣的浑身冒汗,鼻子通红,直掉眼泪。 “你倒是惬意。”一边掉眼泪一边吃鱼,看起来滑稽又可笑,“渭河里捉的么?” 裴宗之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 “跟踪我们做什么?” “你答应过的,龙骨。”放下了手里的碗筷,裴宗之看了过来,“我守在这里就是先挑一挑好的,如那个老太爷一般等着,能有什么好骨头可挑的?” “都一样啊,有什么可挑的。”卫瑶卿又吃了一口鱼肉,刀工很不错,她的刀工也不错,可以说很多习武之人的刀工都很好。 裴宗之摇头:“长的不一样。” 这理由……卫瑶卿看了他片刻,而后觉得腰间被人环了上来,转眼便松开了,而她腰间挂着的袋子也被解了下来,他打开袋子,饶有兴趣的看着:“你是拿了龙王的牙跟一只龙爪么?” 他果真很认真的挑了起来,甚至还时不时的放到胸前比了比。 卫瑶卿不由自主的放下了手里的碗筷,看着他。 半晌之后,她开口了:“你来长安城这些天,应该也有所耳闻,发生了这么多事情,你当真无动于衷么?要是打起仗来,说不定……说不定会生灵涂炭哦!” 正拿着龙爪一截指骨的裴宗之在脖子上比划着,想也不想,便答:“那是天光大师要考虑的事情,不是我。” “那你每天在做什么?” “吃饭,睡觉,玩乐,还有观察你的动向。” “为什么要观察我的动向?” “因为有趣啊!”他凉凉的说道,“一般的人都想不到的事情,你会去做。” “譬如舞弊案变成了集体舞弊,比如青楼里跑出来一群脱光光的不穿衣裳的人,没想到还可以这样的,真的是很有趣。”他说道,“很多都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壮举啊!” “我是没有办法。”卫瑶卿苦笑。 裴宗之看着她:“我是没有事做。” 这话一出,当真想将他拉过来打一顿,但是卫瑶卿知道,他说的是真的。 从初时的不了解到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她与裴宗之接触的不算多,却也差不多摸清楚了他的脾气,这是一个极简单的人,与她截然不同。 “如果可以,我还当真希望如你这般做个简单的人。”卫瑶卿苦笑了一声,夹了一块鱼肉,辛辣的味道呛得她一阵咳嗽,鼻头通红,眼泪直流。 “你的表情……”那头的裴宗之睁大眼睛看着她,似乎是在思考着措辞,“古怪、诡异又难看,流鼻涕眼泪的样子好丑。” “太辣了。”卫瑶卿摸出一块手帕擦了擦脸。 “辣到鼻涕眼泪直流跟你不一样。”裴宗之仿佛深究了起来,一只手放空做了个抓东西的动作,又放开,而后摇头,“你的表情里有别的东西,好像很痛苦一样。” “不吃了,回去吃。”卫瑶卿看了眼那边的裴宗之,“你快些挑出自己要的,王家的人要醒过来了。” 最后他挑了一截指骨,而后把东西递了过来。 卫瑶卿伸手去接,却在刹那之间,裴宗之突然出手,手心一张符纸贴到了她的手上。 两人皆是浑身震了一震,不同的是卫瑶卿除了初时的恼怒之后,面纱表情却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茫然之后便恢复如常了,而裴宗之却在一瞬间身体一颤,而后迅速撕掉了那张符纸。 “你这是什么符?”卫瑶卿蹙眉看着他,察觉到自己身上没有任何异样,便干脆瞪着他问:“怎么从来没见过,你自创的么?这是什么用途的符纸?” 裴宗之似乎有些焦躁,看也不看她,只摆了摆手:“你快走吧,那些人要醒来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符纸也敢往我身上贴,卫瑶卿哼了一声,却转身走出了桥洞。 …… 王老太爷坐在阁楼之上,俯瞰着长安城,这些天长安城阴雨连绵,都快成了水城了,还好这阁楼够高,他就趴在阁楼之上看着阴雨连绵下的长安城。有人在水里划着木桶穿行,有人在屋顶上骂骂咧咧,城中随处可见五城兵马司的人在疏通城内的水道。 临近年关了,日子不好过啊!他感慨了一声,轻啜了一口茶,他日子好过,但正是因为他日子好过,所以能在这里感慨,悲天悯人啊! 陛下的思过令倒是救了他这一把老骨头,这个天,出门可一点都不舒服啊! 站在楼里看着在阴雨中挣扎的百姓,王老太爷清唱了起来:“我说那长安城,阴雨连绵天……” 才唱了两句,就被楼梯口响起的一阵喧哗打断了。 “祖父,祖父,我们回来了。”有人激动的喊道。 零乱焦急的脚步声,王老太爷回头,丑一他们也就算了,这几个泥猴子哪来的? 正文 第二百二十七章 龙牙(月票550+) 王氏子弟如琳琅美玉,个个生的俊秀不凡,可眼下那几个黑不溜秋的,衣服上还挂了彩,跟个泥猴子似的。王老太爷皱着眉转向一旁抱着双臂的少女,她身上也有些尘泥,但不知什么原因,看起来就是比那几个泥猴子好得多。 “逃难似的。”王老太爷怒喝了一声,而后手一伸,“拿来。” 卫瑶卿把那颗龙牙放到了王老太爷的手上。 “这什么?”王老太爷不满的拿在手里看着,“跟块瓷片似的。” “龙牙啊!”少女幽幽的说道,“特地为王老太爷取的龙牙啊!” “真难看。”王老太爷上下翻转着,“我都不好意思带出去。” “老太爷不要以貌取人。”少女自顾自的在王老太爷一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对王老太爷吹胡子瞪眼的表情视若未见,“你带着这块龙牙,邪祟不侵。” 王老太爷冷哼了一声,指向她身后那群王氏子弟:“他们怎么弄成这样?” “老太爷不要以貌取人啊,”少女笑嘻嘻地捏了一块老太爷手边的茶点,“他们看着泥猴子,实际却是你的亲孙子啊!” 以貌取人是这么用的么?这么个比喻法?老太爷瞪着她,看她自来熟的样子:“事情做完了,你怎么还不走?” “吃饭啊!”少女摸了摸肚子,“我帮老太爷您做了这么大一件事,您不会小气一顿饭吧!” “我就小气了,怎么着?”王老太爷撇了撇嘴,一副不屑的模样,而后转头看向那群王世子弟,“说说看吧,看到什么了?” “老太爷,真真快吓死我们了。”有人叫道,比划着“那样子的水鬼,长的像猴子一样,有毛,尾巴长长的,吸人阳气的……” “还有还有,那个夜哭娘子,头发砍了会变得好多,背在背上的,没有脸皮的……” “那个妖怪,只有头,脖子以下都是白骨,会动的。” “还有老大老大的乌龟,一挥动,简直渭河水底都要天翻地覆了。” …… 老太爷笑着直点头,任谁都可以看得出,他眼下心情很好。 “不错不错,哈哈哈哈,好玩啊,哈哈哈哈!” …… 叽叽喳喳说了一堆,好玩?几个少年面面相觑,半晌之后莫名的生出了一种感觉:“好像……好像还当真挺好玩的。” 当时是惊慌害怕,甚至对那个脾气古怪的少女怨言颇多,但是之后呢,到现在想起来又有一种莫名的失落感。 仔细想想,好像还真是挺刺激的。 那么多的怪物,但是他们还是安安全全的会来了,说到底,还是要多亏了那个翘着二郎腿吃茶点的少女了。这般想着,不由向少女望去。 少女低头吃东西却似是长了眼睛一样知晓他们的一举一动。 “干什么?”少女冷哼了一声,“还想去?” 少年们腼腆着笑了,有人张了张嘴,想要开口,少女却突然出声打断了他们。 “想的美,有本事自己去,或者找别人去,连五万两都出不起的家伙就别来同我谈价了。” 这……这死丫头,少年人们睁圆眼睛看着她,说话这般难听。 一旁的王老太爷斜睨了她一眼:“干什么,欺负我孙子?” 少年人们愣了一愣,随即激动起来,看来老太爷还是分得清自己人跟外人的,至少这死丫头欺负他们,老太爷会来帮忙。 少女冷哼一声:“怎么,老太爷你们王家要人多欺负人少,欺负我一个弱女子么?” 她还弱女子,算了吧,哪里弱了?众人看着她。 “你哪弱了?”老太爷大手一挥,说出了众人的想法。 “你孙子甩了只水鬼进怀国公府了,自己不去把水鬼揪出来也就罢了,还想让我去,我报了价,他又出不起,什么德性!”少女冷哼了一声。 老太爷挑眉,脸上的神色有些生动:“哈?怀国公府进水鬼了?” 那之前闯祸将水鬼扔出去的王家子弟连忙出声:“是的,祖父,所以我就想请她帮个忙,谁知……谁知她竟然狮子大开口……” “男人嘛,宠宠就得了,得寸进尺就不好了。”少女抱臂冷笑,看着那出声的少年人,“王家的十二郎,呵!” 干什么?众人看着她一副想找事的模样,缩了缩身子,求助的看向王老太爷。 王老太爷哼了一声:“他怀国公府进水鬼,那是他们自己倒霉,关你什么事啊,用你来出头?” 被王老太爷训斥的王家十二郎愣住了,仍有些不死心的出声:“可是祖父……” “可是你个头啊,你出钱还是我出钱啊?用你当什么破好人!” “祖父,这样会不会不好……” “不好什么呀?我有让你们当好人么?”王老太爷冷哼。 “所以是要当坏人么?”少年们喃喃,有些不敢置信,祖父是希望他们当恶人么? “蠢哭了。”在一旁的少女捏着茶点哈哈大笑起来,“我都看不下去了。” “老太爷是让你们对自己人当好人,对外人当恶人。要分的清自己人跟外人,自己人要团结,对外人要狠的下手,否则心慈手软,必酿大祸。” …… 王老太爷点了点头,看着最先出声的王十二:“你给我滚去书房思过上几个月,没我的命令,不准出来!” 王家子弟大惊失色,还真告状啊,这状告了,祖父还当真发落了十二郎。 “一副蠢样,还是七郎聪明。”看来看去还是王栩最好了,王老太爷摆了摆手,让少年人们下去了,卫瑶卿抱着双臂,笑眯眯的看着。 打发走了王家的子弟们,王老太爷斜着眼睛看着卫瑶卿,翻折着手里的龙牙:“你说邪祟不侵,怎么证明啊?” “简单,王老太爷若是不信,往那等凶宅啊,墓地啊走两圈,记得夜半的时候,保证能看到邪祟不敢近你的模样。不过我怕老太爷看到那些东西害怕,毕竟一把年纪了……” 王老太爷冷哼了一声。 少女也收了笑容,肃然道:“王老太爷,此事我不会声张出去,您这里也记得保密啊,若是这几个人有人泄露出去,怕是有些麻烦。” 正文 第二百二十八章 有事 “知道了,”王老太爷看了她一眼,“丑一他们不必说,就我王家那几个子弟,交给老夫就是了。” “那就好。”少女点了点头,又道,“老太爷,您这龙牙得换个说辞,跟崔司空、谢太尉炫耀时,定不能说是渭河龙王骨,这世间有龙遗迹的那么多,换个地方,什么龙瑶山啊都可以,记下了么?” “这些还用你说!”王老太爷怒道,“滚滚滚!” “多说一句又不要紧。”少女不以为意,“仔细一点总是好事情。” 王老太爷耸了耸肩,斜眼问她:“这雨什么时候停?” “过几天就好了。”卫瑶卿打了个哈欠,“老太爷我回去休息一日,后天去当值。” “你倒是辛苦。”王老太爷看着她,“弄得好似老夫在混日子一样。” “哪有哪有,”少女摆了摆手,“老太爷不是奉旨思过嘛!” “你走吧!”王老太爷轻哼了一声,“娘的,每次看到你都没什么好事,希望下次不要再看到你。” “那不行。”少女笑道,“过年必然要向老太爷来拜个年的。” “来干嘛?不用,你来我怕折寿啊!”王老太爷哼道,“你别来。” “不行,总要让王老太爷得偿所愿过年,不是么?”少女摆了摆手,转身走到阁楼前,而后整个人向后倒去。 这动作看得人简直吓了一跳。 王老太爷到底不放心,看了看,见少女足尖一点,在他王家的屋顶上走了两步,整个人轻盈似羽。 王老太爷向下望去,阴雨连绵的长安城里,少女身上的污迹因着远了,反而看不真切,似乎走的极快,看起来别样的鲜活生动。 冷哼了一声,王老太爷手里的龙牙翻来覆去的看着,看了片刻,喊道:“武一!” 一个黑衣男子应声出现了。 “帮老夫把这东西串起来,老夫好带脖子上。”王老太爷说着比划了起来,武一应声,老太爷又叫住了他,“十二郎多关几个月,我记得是老三家的对吧,好好教教他。蠢,对敌人的手软就是对自己的残忍,蠢死了。” “对了,把七郎叫来,还是七郎机灵。让他洗漱完再来,跟个泥猴子似的,脏兮兮的。”王老太爷嫌弃的说道。 …… 将东西收妥,卫瑶卿出门喊了一声枣糕。 枣糕乐颠颠的跑了出来,对自家小姐突然不见踪影,又突然出现,从最开始的怀疑到现在已经习惯了,她也不知晓自己为什么习惯了,总之慢慢的就不觉得奇怪了,好像小姐做什么事情都不奇怪。毕竟是会阴阳十三科的,将来要做天师的嘛!小丫头见识不广,也不知道钦天监与阴阳司之间有多少差别,只坚信自家小姐是能当天师的。至于旁人说不可能,有什么不可能的?她家小姐可是一入钦天监就当了监正呢,定是厉害,所以陛下才会直封的。 枣糕将热水和洗漱之物,衣物都备妥,很自觉的走了出去,走到门口,关上房门,找了个小马扎坐了下来,隔着门同小姐说话。 “小姐,你不在的这些天,二公子都有认真的去上学,只除了有一天起床晚了一些,过去迟到了。”枣糕说道,“听汤圆说,有一日二公子不听话,被那个黄先生罚站了一个下午。” “怎么个不听话法?”小姐的声音懒洋洋的,似乎很是惬意的模样。 “听汤圆说,是跟个小孩子起了争执,是为了六小姐你呢,二公子说六小姐是最厉害的,有人说那小孩子的姐姐才厉害,总之争吵了起来……” 孩子似的少年人每天的争执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枣糕也不以为意,很高兴的说着。 却听房门里自家小姐的声音传来:“可有动手?” “这倒没有,毕竟孩子嘛……”枣糕愣了愣,答道,小姐是在担心二公子么?着实不用担心的,二公子力气大,只有他欺负别人的份。 “那就好。”小姐似乎轻舒了一口气。 枣糕继续说着她所见到的事情:“二公子那里除了这个也没有什么了,最近二小姐似乎心情不错,跟着夫人在做衣裳,还问了问奴婢小姐喜欢什么颜色的衣裳。夫人这两天也没出门,跟着街坊打了两次牌九,输了七两银子。老夫人一直都这样,在荣泰苑抄经书,不过听说还在帮二小姐相看人家,这一回要亲自看妥了再说给二小姐。老爷一直在往匠作局跑。厨房的张大娘去市场上转了一圈,回来说菜价疯长啊,米店的粮食价格长到千文一斗……” 卫瑶卿在屋内一边穿着衣裳,一边听枣糕琐碎细致又杂乱的叙说自己见到的一切。 千文一斗啊,这物价乱了啊,雨水再不停,长安可就真的不太平了,何太平估摸着要急的跳脚了吧!卫瑶卿想。 “还好小姐提醒的早,咱家地窖里存了不少,不过除了白菜萝卜也没有别的菜好吃了,今天早上张大娘烤了点红薯,很好吃呢,奴婢还留了两个,一会儿拿来小姐吃……” 卫家的小丫头说着自己的见闻,她不懂将来的事情,也不懂国事,只感觉到眼下:日子不好过啊! 洗漱过后,卫瑶卿坐在凳子上,枣糕一边帮着将卫瑶卿的头发绞干,一边说话。 “也不知道这雨还要下多少天,咱们长安城都成水城了……” 一直含笑听着她说话的小姐却突然出声:“快了,快了!” “快了么?”枣糕一脸欣喜的模样,对小姐的话深信不疑,“雨要停了么,小姐?” “是啊,要停了。”卫瑶卿点了点头,对上了高兴不已的枣糕,“该停了。” …… 两人正说话间,枣糕一抬眼,看到那偷偷摸摸摸进院来的小厮惊讶不已:“豆沙,你在看什么呢?” 是卫同远身边的小厮豆沙。 小厮都出现了,主人自然也很快出现了。 卫同远偷偷探出头来。 这一主一仆做贼似的,看的卫瑶卿直笑,站了起来:“父亲,怎么了?” 卫同远看了看四周,压低了声音:“六姐儿,为父有事要跟你说。” 正文 第二百二十九章 邪祟 枣糕见状,很是自觉地把豆沙拎到门口,把门关了,而后守在门口,脑袋转来转去,四处看着有没有人偷听。 “枣糕,你不是吧!”豆沙看的一愣一愣的,“跟……跟什么似的。” “你懂什么?”枣糕瞪了他一眼,“小姐说小心一点总是没有坏处的。瞧瞧你,一点点都不警醒,哼!” 老爷只是个匠作局帮忙打下手的,要警醒干啥?豆沙呆呆的看着,一天到晚除了摸那等锤子榔头,就是吃饭睡觉,老爷又不是年轻帅气的少年人,有啥好看的。 怔了片刻,回过神来的豆沙看着枣糕:“哎哟,我说枣糕,你这跟张大娘她们说得,什么皇宫内院里贵人身边的宫女还有那个什么宰相府的小厮似的,这般小心作甚?” “所以说你没有出息啊!”枣糕翻了个白眼,“我们家小姐以后可是要当大天师的,我不厉害怎么行?”身为一品大天师身边的丫鬟,那可是一品大员的贴身大丫鬟,丫鬟里的状元,跟豆沙一样整天傻兮兮的,不机灵怎么行?万一小姐看她笨把她换了怎么办。 “得了吧,还大天师。”豆沙摇了摇头,“毕竟都是自家主子,按理说不能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可这些天跟老爷去匠作局,我也不是白呆的。你知道要从钦天监到阴阳司的小天师要花多少年么?更别说后头还有天师、大天师。前些日子在长安城里转的杨公多厉害,天下有几个人不知道的?人家也不过是一个天师而已。咱们大楚建国四百多年,才几个大天师?” “你懂什么叫大天师么?官居正一品。你知道正一品多大的官么?”豆沙哼哼着,这些天跟着老爷往匠作局走,他也算是见过世面的小厮了,“相爷、三公,亲王、公主是正一品的,就连国公爷,教太子的先生太子太傅都只是从一品的,除非等太子成了皇帝,那先生成了帝师才能进到正一品。正一品是这么大的官……”豆沙张开双臂,奋力的舒展比划着,“咱们六小姐才只有六品啊!” “嗯,不过咱们六小姐也是很厉害的,才多大,都不到十四岁呢……”豆沙还在说着。 枣糕很不客气的打断了他的话,扳着手指说道:“六品到一品,就差五个手指头而已嘛,很快的,小姐才十三岁,说不定到了十五岁就成了呢!” “哎呀,我去,真是头发长见识短。”豆沙敲着额头,一副犯难的样子,“那是升官,你以为吃饭呢,五口一口一个?” “且不说能不能当上,就算小姐真能当上,你也早不是什么枣糕丫鬟了,是枣糕嬷嬷了,哈哈哈哈。”豆沙叉着腰大笑了起来,“老嬷嬷了。” 枣糕翻了个白眼,伸脚对着哈哈大笑的豆沙上去就是一脚,踢了他一个狗吃屎:“嬷嬷你个头,等我成了大天师大丫鬟,让小姐把你要到身边来,给我端茶递水。” “那我等着啊!”豆沙翻了个白眼,“等着你让我端茶递水。” “哼!”枣糕冷哼了一声,仍然警醒的看着周围。 …… 卫同远看了看四周,神色警惕:“六姐儿,你这里没人偷听吧!” “放心。”卫瑶卿笑了笑,她耳力很好,如果不是绝顶高手,在进院子的那一刻她就能发现了,如果是绝顶高手,呃,应该没哪个绝顶高手没事做,跑来监督现在的她跟卫同远,再说还有枣糕那丫头在门口看着呢! “枣糕看着呢,她很警醒的。”卫瑶卿道。 “那就好,那就好。”卫同远嗫嚅的说道,手不自觉的抓住了卫瑶卿的胳膊,“六姐儿,今天为父跟着董大师去了一趟阴阳司。” 阴阳司啊,卫瑶卿不动声色的看着卫同远,仍是一脸含笑的模样:“父亲,您别紧张,慢慢说。” “为父记着你的话,不敢乱掺和,一直跟在董大师的后头。”卫同远道,“陛下是住在乾清宫吧!” 卫瑶卿点头:“是,怎么了?” 卫同远吞了口唾沫:“阴阳司的人把乾清宫围起来了,好像……好像听说陛下撞邪了。” 天子啊,百姓对天子有天生的崇敬,真龙之子啊,照说邪祟也不敢随意接近的。 “不过听说这个邪不一般,为父听得不真切,就是陛下一睡着,那个人就托梦给他,叫什么建立的……” 卫瑶卿眉色微扬:“李建立?” 卫同远想了想:“好似是这个名字。”顿了一顿,他又有些期盼的看着卫瑶卿:“六姐儿知道这是谁?” 卫瑶卿点头:“楚太宗李建立。” “噗通”一声,卫同远吓得跌坐在了地上。 我的娘啊,太宗皇帝跑来托梦给陛下?这好端端的,太宗皇帝怎么会托梦给陛下,莫不是……莫不是天子无德,所以…… 一只手搭了上来,面如土色的卫同远抬头,而后被一道大力拉了起来。 “父亲,别担心。” 卫同远胡乱的点着头,心道,六姐儿力道真大啊! “这是阴阳司的事,你我别掺和。还有太宗皇帝并非邪祟,他在九龙棺中呆了四百多年,不是白呆的,阴阳司的人也阻止不了太宗皇帝托梦。” 卫同远不住地点头:“我知道。六姐儿同为父说的话为父都记得呢。不掺和,听到了也装作未听到,莫要好奇,不要动,就算当真出了什么事,听到什么不该听到,看到什么不该看到的,也装作不知道。” “父亲,没事了。”卫瑶卿拍了拍卫同远的手,安慰道,“请几日假吧,就说年关了,要准备过年了,眼下伯父被软禁,你是家中辈分最大的男子,就是一家之主嘛,过年自是有事的。” 卫同远应了下来:“已经告假了。”说罢他起身,脸上有些羞愧之色,“同六姐儿说过之后,为父好像就不怕了。” “那父亲去歇着吧,”卫瑶卿说着,准备将卫同远送出门。 那厢走了两步的卫同远又突然停了下来:“六……六姐儿。” “怎么了?”卫瑶卿的目光落在卫同远的身上,不错过他脸上的任何表情,有疑惑有挣扎,“父亲有什么事,同我直说好了。” “你知道那个前任大天师么?”顿了一顿,似乎是怕卫瑶卿没有反应过来,卫同远又加了一句,“就是那个出过十三个大天师的张家。” “怎么了?” “你知道张家有个叫明珠的大小姐么?” 她抬头,眼中风起云涌。 正文 第二百三十章 天生 “父亲怎会想起问这个?”垂下眼睑,风起云涌被隔绝在外。 卫同远搓了搓手:“为父去茅房的时候,听到大天师同几个天师在说什么明珠大小姐,毕竟闺阁女子嘛,自然不像前大天师那样人尽皆知,为父自是不知道这么一个人的。但为父想着六姐儿对阴阳十三科这般了解,应该晓得这么一个人。” “这位大小姐怎么了?”卫瑶卿笑了起来,仿佛在说着与自己毫不相关的事情一般。 “这位大小姐是不是很厉害?”卫同远吞了口唾沫,挠了挠脑袋,“为父听的云里雾里的,但是他们言语中对她很是忌惮,说什么多少年不出一个的,什么道骨的。” “是天生道骨。”卫瑶卿道,“学阴阳十三科特别快,而且隐于鬼神中能叫旁人分辨不出她是人还是鬼,能与鬼通,可以说是天生学阴阳之术的苗子。” “能与鬼通什么意思?”卫同远的阴阳十三科是个半吊子,学的云里雾里的。 “《山海经》中有记载,‘古人云,犀角不敢烧,燃之有异香,沾衣带,人能与鬼通。’古书记载,有一种犀牛名通天犀,有白色象线一样贯通首尾,被看作是一种灵异之物,所以叫做灵犀。烧了那等香,人能正常的与鬼神接触。这等东西价格比金还贵,但是天生道骨的人不需要用犀角,就能隐于鬼神中。” “原来是这样啊,”卫同远脸色发红,半吊子的他什么都不知道,而后想了想,道:“是不是就像那些武林高手里的天生武学奇才差不多那等人?” 卫瑶卿点头:“差不多吧,就是这个意思。” “哦,那厉害了。”卫同远连连点头,看了看卫瑶卿,又欲言又止。 “怎么了,父亲。”卫同远想什么都写在了脸上,卫瑶卿扬眉,笑问。 卫同远想了想,道:“六姐儿啊,为父想了想,你做到监正,为父已经很满意了。” “嗯?” “那个什么明珠大小姐这般厉害都没有做成大天师,出师未捷身先死了,你不要老想着当什么大天师了,为父不求这个。”卫同远搓了搓手,似乎是有些怕她给自己太大的压力,继续道,“为父不求这个,你只要好好的就行了。” 出师未捷身先死?卫同远还知道这个比喻?卫瑶卿笑了起来,觉得便宜父亲还是蛮有意思的。 “说起来,那么厉害的大小姐就这么死了,也就比六姐儿你大了一两岁,”卫同远叹了口气,有些感慨,“出身那般好,又是天生道骨,听说前大天师对这个明珠大小姐宠爱的不得了,可谁知道那样清贵的人家会出事。诶,当真世事无常啊!” “你祖母说得对,人呢,短短一辈子,谁晓得会发生什么事?你伯父这般厉害的人,说软禁就软禁起来了。我……我以为我要靠家里养一辈子了,没成想都这把岁数了,居然还有这样的机遇。可见世事无常,不必拘着自己的性子,我若是早一点敢同大家说不考了,也不会白白蹉跎这么多年。”卫同远说道,伸手摸了摸卫瑶卿的脑袋,“六姐儿,不要太勉强自己,人生在世,及时行乐嘛!” “父亲说的有理。”卫瑶卿笑着应了下来,把卫同远送了出去。 人生在世,及时行乐么?那么她的乐就是快意恩仇,让张家祖辈大仇得报。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她的乐就是如此杀气腾腾,你能奈我何?卫瑶卿看了一眼皇宫的方向,太宗手脚真快,还当真托梦了啊! 天生道骨啊,小时候,人人艳羡她天生道骨,学阴阳术比谁都快,天生能与鬼通。家中的兄弟姐妹,无一不羡慕她的。可以这么说,就算是她躺着练,都比家中兄弟姐妹要快的多。天生道骨,张家已经有四百多年没有出过这样的子弟了,她的诞生,曾一度让张家激动不已,觉得盛世再临。而张家族谱上有记载的上一个天生道骨就是那位率张家举族出山相助的张鲁道。不用勤奋,每天玩乐都比家中兄弟姐妹厉害,这种感觉当真太棒了。 后来,祖父发现她偷懒之后告诫她:人的不一样,目标自也不同,她的目标不是胜过族中的兄弟姐妹,而是统领张家甚至统领天下术士。天生道骨是上天厚爱,但是人总要做好最坏的打算,若有朝一日,没有天生道骨,你还能如何? 自此之后,她开始努力、发奋。 没有想到祖父竟一语成谶,她重生归来,真的没有天生道骨了,不过那些努力没有白费,所学所记,都在她脑海之中。也是到了现在,她才明白,努力学会的,从来不负人,所以面对血海深仇,她依旧不惧。 只是祖父告诉她要做好最坏的打算,自己却没有做好最坏的打算,他老人家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会遭此横祸么? 七月十五中元节,正是阴盛阳衰之时,鬼怪能力远胜平日,作为鬼怪的克星,阴阳术士的能力也比平时要弱,那几日,群星蒙尘,叫人看不真切,这是阴阳术士的忌讳。 不过对于天生道骨的她根本不怕,七月十五,照常夜路,路遇百鬼夜行,便混在百鬼中,同百鬼一同夜行。可以这般说,天生道骨的她看过的鬼比寻常人看过的人甚至都要多,所以根本不惧。 她无聊时也会算算,但中元节的卦象,时准时不准,那一日,她就算出了一个“无解卦”来,回去之后,便遭遇灭门之祸。 …… 既然雨要停了,卫瑶卿去了一趟荣泰苑之后出来,就叫卫府的下人将地窖里的米粮搬了大半出来售卖。 …… 王老太爷坐在阁楼上看戏。 同卫瑶卿一起去过渭河龙王墓的王氏子弟,除了关起来的王十二之外,其余的都在阁楼之上,将在水下见到的鬼怪画了出来,找了块布,玩起了皮影戏。 王老太爷摸着脖子上挂着的龙牙,看的身心愉悦,身边摆了一大盘金花生,时不时的扔出一把。 “好,赏!” “哈哈哈。” …… 武一走到老太爷身边,说了几句,王老太爷一边鼓掌一边点头:“让丑一过来吧!” 不多时,丑一就被带了过来,见礼之后,凑到王老太爷低声说了几句。 王老太爷听闻浓眉一竖,大手一挥:“嗯?臭丫头家在卖米粮?” “卖什么米粮,蠢货,哼!” 一把金花生扔了出去。 “咱们也卖!” 正文 第二百三十一章 道骨 卖完米粮的第二日,卫瑶卿换上钦天监的官袍,她要去钦天监当值了。 屋子里摆了七大罐的钱财,枣糕乐的合不拢嘴。 卫瑶卿拍了拍小丫头的肩膀:“把这些搬到荣泰苑去,自己取了三千文,这是赏你的。” “诶。”枣糕连忙脆生生的应了下来,“奴婢不会多数的。” 走了两步的卫瑶卿回头,扬眉:“你这丫头倒是多拿两个看看呢!” 枣糕忙摆手摇头:“不会不会。”六小姐会阴阳术,什么都知道,哪敢在她眼皮子底下有小动作。 到钦天监之后,卫瑶卿收了伞,将伞放到门边,走了进去。 “卫监正来了呀!” 钦天监里没有几人,林甫还在,他见到她,叹了口气:“卫监正,这雨来的莫名其妙,根本算不出来啊,都下了那么多天了,也不见停的。再下下去,当真是要连饭都吃不上了。千文一斗啊!” 物价飞涨,连带长安城周边物价都乱了,人人怨声载道。 “应当快停了吧!”卫瑶卿笑了笑,指了指外头:“总觉得今日的雨似乎比前几日小了些。” “希望如此吧!”林甫唉声叹气道,“大家都告假了。” “你为何不告假?”卫瑶卿有些惊讶,印象中,林甫似乎从来没有告过假。 林甫咳了两声:“自然是不能白受皇恩,要积极一些。”他说着叹了一声,看了眼卫瑶卿,“卫监正这般年纪就已经比我厉害了,那我这等,还不是更要发奋了?” “不一样啊,我是生而知之。”卫瑶卿摇头,“你不用跟我比。” 生而知之,是说天生奇才么?林甫傻眼了。 “最近没什么事吧!”卫瑶卿坐了下来,似是随口一问。 林甫却看了她一眼,道:“有事。”说着他拇指一翘,指了指隔壁,“隔壁阴阳司空了几天了,就皇宫里有地方出了事。” “什么地方?”少女一手捂了捂唇,似是十分惊讶的模样。 林甫凑过来,一脸神秘的模样:“乾清宫。” “不是吧,”女孩子睁圆眼睛,吃惊至极,“那可是真龙天子所在。” “听说不是妖魔鬼怪作怪,”林甫咳了两声,“阴阳司的人这几天都快忙疯了,都顾不上吃饭了。卫监正,你知道的,咱们钦天监又没什么事,我就坐在门口吃东西,恰好有个叫柳静海的小天师经过,不知道是不是饿极了,跑过来让我给他点吃的。这一吃就没停下来,吃光我的东西不说,连我的那大半坛酒都喝光了。” “这家伙酒品不太好,喝醉了嘴巴没把门的,就不小心叫我听到了。听说不是妖魔鬼怪,是太宗陛下,”林甫说着干咳了两声,压低嗓音模仿了起来。 “你做错了!你做错了!” 说罢这两句,林甫才又道,“据说,只要陛下一睡觉,就能看到太宗皇帝对他说这句话。弄得陛下连觉都不敢睡。” “这太宗皇帝可身负我大楚龙脉啊,这阴阳司的人要敢动手除了太宗皇帝,这大楚江山还要不要了?”林甫感慨,“再者说了,太宗皇帝可是躺九龙棺的,可不属于妖魔鬼怪,阴阳司的人也除不掉。” “那怎么办呢,陛下总不能不睡觉吧!”女孩子到底年纪还小,双目之中精神奕奕,支着下巴,似乎听得津津有味。 “不晓得。不过陛下好像几天没睡觉了,整个人都快病了,我看到御膳房的人把人参跟不要钱似的做着给陛下补身子,远远经过就闻到了一股参味。” “那怎么办呢?”少女这般配合的问着,极度满足了林甫想要八卦的心思。 是以林甫干咳了两声,又压低声音道:“卫监正,你知道天生道骨么?” 少女点了点头,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这不是传说中的体质么?真有这样的人?” “我原来也以为只是传说。”林甫说道,“但好像还真有这样的人。你知道咱们大楚最厉害的会阴阳术的世族是哪一族么?” 少女认真的想了想:“巴蜀唐家?族中产丹砂,阴阳术也很是厉害。” 林甫摇头:“怎么会是巴蜀唐家呢,再猜猜看!” “嗯,岐州李家,出过李淳风那样厉害的术士。”少女又道。 林甫又摇头。 “益州袁家,有出过袁天罡这样的大相师。” 林甫摆了摆手:“你说的李家袁家都是只出了个别厉害的术士,要那等代代厉害的世族。” 少女一脸茫然:“想不到了。” “笨啊,咱大楚开国之后,哪一家几乎垄断了阴阳司的?” 少女仿佛陡然受了惊吓一般,连忙捂住嘴:“你不要说了,不要乱说,毕竟谋逆啊!”“谋逆”那两个字,她没有说出声音来,只是比了比嘴型,而后连连摇头。 “怕什么?”林甫却不以为意的看了看周围,“又没有人,有什么可怕的。张家啊,别说大楚了,就我等但凡学了阴阳十三科的,谁不要拜一拜会五雷轰天印的祖师爷张陵?他的后人,才是顶顶厉害的。” “听说啊,张家自咱们大楚开国的亚父张鲁道之后,又出了一个天生道骨的。是张家的嫡出大小姐,因着一直在外,甚少回京,所以,京城里知道的人不多。”林甫说着摆了摆手,“不过可惜的是,已经死了。” “但是天生道骨的人死了之后,她的骨灰都比一般人厉害,张家不是谋逆嘛,陛下体恤,尸体不在乱葬岗上,而是就埋在了张家的祖宅里。所以陛下没法睡觉之后,就有人出主意说借这位大小姐的骨灰一用,你猜怎么着,”林甫脸上的表情生动了起来,“后来发现那大小姐的尸骨不见了。” “怎么会不见了?”女孩子无比配合的问道。 林甫看了看周围,道:“不是那个大小姐偷跑了或者成精了,是咱们李大天师把大小姐的骨灰给藏起来了,这就很尴尬了。” “这个也是那个柳静海小天师喝醉了酒,嘴上没带门说漏嘴的。你说这个大天师是不是有毛病啊,没事藏人骨灰干什么?又不是那等八字轻,不会阴阳术的人。大天师会害怕鬼怪?藏人家的骨灰,你说这不是有毛病是什么?” 正文 第二百三十二章 同心(月票600+) 黄石先生讲完经注,满意的看着那些少年们认认真真的看书习字,唯一那个不看书的,也趴在桌上乖乖的睡觉,便背着双手偷偷出了门。 一抬眼,便看到了一张侧脸,似山岳为画,安安静静的坐着一声不吭,半低着头,前头石桌上那一堆酸酸甜甜的山楂果一个未动,他只是半低着头,似乎整个人陷入了僵持中。 “你在干什么,裴宗之?”黄石先生走到他面前坐了下来,伸手拿了个山楂果,裴宗之连看都没看他一眼,仍然保持着那副模样。 “从那天回来之后就这个样子了,你到底怎么了?”黄石先生道,“不会是中邪了吧!” 说罢,不等裴宗之接话,他又自顾自的接了下去:“话说起来,听说最近陛下身子不好,罢朝了几日,阴阳司的人把乾清宫围的水泄不通,会不会是撞邪了……” “撞邪?”那厢沉默了许久的裴宗之突然出声了,“没有。” “啊?”黄石先生看的一愣。 “我没有撞邪。”裴宗之道,而后抬头一脸茫然的看向黄石先生,“我把同心符用在她身上了。” 黄石先生吓的整个人差点跳了起来,他知道同心符是什么东西。裴宗之吃饱了没事做,自创的符,也曾用在他的身上,就是将符纸用在对方身上,一瞬间能感同身受到对方情绪的符纸。 他向东街小寡妇表白被拒,嚎啕大哭的时候,裴宗之好奇用在他的身上试了试,之后却道:“真无趣!” 他的情感这般无趣? 黄石先生愤愤的想,不过一码归一码,眼下看裴宗之的样子,似乎影响很大。 裴宗之是个极简单的人,但那个丫头,却是个极复杂的人。 “让你多事,看吧,现在出事了吧!”黄石先生骂道,“你说你是不是自找的,谁让你多手的,后悔了吧?” “是我自找的。”裴宗之低着脑袋说道,“但我不后悔。” “啊?”黄石先生以为自己听错了。 裴宗之抬头,一手捂在胸前,一手似是握空想要抓住什么一般,眼神里很是挣扎:“我好奇很久了,她那样的人生,我终其一生可能也感受不到,所以我就想试试。” 裴宗之出生江南裴氏,隐居大族,又拜在化外实际寺天光大师门下,与朝中官员并无多少交流,下一任的国师。他的人生平稳而和顺,又不如天光大师那般忧国忧民,每天想的最多的事就是吃饭跟睡觉。 对于卫瑶卿这样大起大落的人生难免感到好奇。可是黄石先生没想到,他居然用同心符试了一试。一个情绪如此简单的人,一瞬间到了这般复杂的情绪,不为所动才奇怪了呢! “我说不清那一瞬间的感觉,”裴宗之眼神茫然,“伤心、悲愤、隐忍、担忧夹杂在一起,我觉得整个人一瞬间快要炸开一般,却又强自忍下。” “那些情绪,就像……就像关在牢笼里的猛兽一样,时时刻刻想要冲出来,却又不得不关起来。”裴宗之趴在桌子上,神色恹恹的,“我从未感受过这样的情绪,那一瞬间的感觉,简直无法形容。” “无法形容到我现在连糖豆都不想吃了。” 正听的云里雾里的黄石先生瞥了他一眼:糖豆都不想吃了,这么个比喻法,简直……呃,不过对于裴宗之来说,糖豆都不想吃了,可见冲击有多大。 “你说我感受一瞬间都受不了,她怎么能忍那么久的?而且居然还没有疯?”裴宗之喃喃,似是在自问,又似是在问他。 黄石先生翻了个白眼:“因为她倒霉啊!” 想了想,黄石先生又伸手推了推他:“喂,陛下现在需要你,听说陛下中邪了……” “有阴阳司的人呢,我不想去。”裴宗之趴在石桌上说道,“我还没从那种情绪中走出来呢!” “你……你这般任性。”黄石先生瞪着他。 裴宗之闭眼,只作未听见:“我要平复一下心境,不想理陛下。” 你把陛下当什么了,想理就理,不想理就不理? “自找的麻烦,还平复心境。”黄石先生干笑了两声,“你慢慢平复吧!” 看他趴在石桌上的样子,看来不平复个十天半月是不会出现了。 …… 李修缘看着面前的众人:“你们干什么?” “这话该我们问你才对,”扁问瞪着李修缘,“你干什么?没什么事,藏张明珠的骨灰干什么?” “没有规定说我不能拿张明珠的骨灰吧!”李修缘冷哼了一声,他是大天师,所有一切自有他来决定。 “你爱弄谁的骨灰与我们无关,”说话的是阴阳司的小天师柳离,“但现在陛下被太宗梦魇所缠,太宗又不是恶鬼,又不能点煞除了,眼下陛下继续不闭眼下去,身体可当真要垮了,她天生道骨,将她的骨灰撒在乾清宫一周,便能让太宗离去。” “这是我私人的东西。”李修缘有些不满,“再说难道撒了她的骨灰就有用么?” “那你能找到更好的办法么?”说话的女子四十多岁的模样,神情坚毅,这是阴阳司五位天师中唯一的女子妙真天师,她同一般女子不同,未嫁人,反而娶夫纳侍,曾被人诟病一时,后来嘛,众人便慢慢的习惯了,梁妙真又道,“不是未曾试过与太宗沟通,太宗根本不理会我等,能怎么办?” 谈到最后,阴阳司的天师们走了出来,脸色各异。有不虞的,有无所谓的,有焦急的,有担忧的,亦有看好戏的,面相罗生,精彩纷纷。 “大天师不肯,这怎么办?”尹子奇道,“不就是骨灰么,我等也知道,人一超度,就是一抔黄土嘛!” “能怎么办?”梁妙真冷笑,“放心,他会妥协的,毕竟孰轻孰重他懂的。况且他留下张明珠的骨灰也不是对她情根深重,而是执念,不是男女之情的执念,是他所谓自尊的执念。这种执念简直可笑,呵,白眼狼!” “梁妙真,大天师的事情你我不便多言。”一旁的廖易看了她一眼,有些嫌恶的模样,“你且先自重再来说大天师的事吧!” 正文 第二百三十三章 执念(金仙万赏加更) “哪有比你那看风水的本事好,我要跟谁有仇,我就拖你去看风水。”梁妙真冷哼了一声。 廖易回头怒瞪她。 吵闹过后,众人散去了。 …… 插上门闩,李修缘走到屋中坐了下来,从床下搬出一只坛子,放在自己面前的桌上,脖子上挂着的小瓶子也拿了下来,放在桌上。 他深吸了一口气,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伸手抱住了坛子。 他说:“明珠啊,别怕,我保护你。” …… 扁问跟尹子奇跟在廖易的身后,尹子奇忍不住出声道:“还是劝劝大天师吧,方才人多,我不好多说什么,一具天生道骨,对普通人来说可能值些钱,但咱们这等人是不需要的,也不知道大天师究竟为什么这般执拗。” “这话一会儿留着跟大天师说。”廖易说着,已经看到了屋内昏黄的灯光,“咱们进去找大天师。” 手刚覆上门,就听里头有声音传来,正要敲门的手顿了一顿,大天师屋里有客人么?这门是敲还是不敲。 “老师,我想您了。您总是说我天赋优厚,是学阴阳十三科的好材料,所以您尽心的教我。我也早想好了如何回报您,您视若瑰宝的明珠就交给我吧,我会好好照顾她一辈子的。” “老师,您是我最尊敬的人,您的掌上明珠我也会将她捧在手心,不会叫人伤害了她的。” …… 什么东西摔在了地上,里头李修缘的声音猛地拔高了。 “为什么明珠变成了玉珠!我要的是真明珠,灼灼其华的真明珠,您给我一颗假珠子做什么?” “玉珠跟明珠能一样么?我不要这一颗,我要真的明珠!” “为什么?为什么?给我一颗假珠子我还要感激?” “玉珠花容月貌?我又不是好色之徒,给我个美人是在侮辱我么!” “老师,我恨您!您不给我真的明珠,那我自己想办法……” …… 门外站着的扁问、尹子奇跟廖易面面相觑,这还敲不敲门啊! 三人站了一会儿,还是转身走了。 “这大天师……”扁问有些犯难的看开口看了眼廖易跟尹子奇,小心思忖着措辞,“总觉得是不是执念太深了呢?” 总不能说平时看着好端端的大天师看起来有些癫狂吧,这是对大天师不敬啊! “或……或许吧!”廖易支支吾吾的应了一声,尴尬的咳了两声,“轮到我去乾清宫守着了,我先去了啊!”说罢,转身便走了。 …… “听说他们准备用天生道骨来阻止陛下的梦魇。”黄石先生玩着手里卫瑶卿送他的乌龟,说道,“骨灰会撒绕乾清宫一周,你说有没有用?” “我在平复心境,你不要吵我。”裴宗之趴在桌上,一副非暴力不合作的态度。 但是趴着的那个人武功如此之高,能对他采用暴力手段的人太少了。 黄石先生哼了一声,正要说话,趴着的那个突然直起了身子,转头看向门口。 月光下,一个孩子站在那里,他扶着门看着这里。 呀,被这孩子听到了啊! “我能不能去看看。”那个一贯乖巧不给任何人添麻烦的孩子看着他二人,哀求出声,“就看一眼,最后一眼,看我姐姐最后一眼。” “你姐姐……”黄石先生忍不住道,“其实还在……” 张解打断了他的话,看向裴宗之:“裴先生,可不可以带我去看看姐姐?” “他们要撒了她的骨灰,我阻止不了,我就看一眼,最后一眼好不好,求求你……” “好。”直起身的裴宗之点了点头,“到时候我带你去。” 小童子重重跪在地上磕了几个头,而后才起身,退了出去。 …… “为什么不求我,反而求你?”黄石先生气的坐了下来,“我才是他的先生。” “他根本就没想跟你读书,是杨公托你照看他一二而已。”裴宗之道,顿了一顿,“而且,他很聪明,知道找你不顶用。” 黄石先生等着他,半晌之后,败下阵来,叹了口气:“找我是没什么用。但他姐姐还在啊,这种事为什么不告诉他?” 裴宗之嚼了一颗糖豆,出声了:“我觉得吧,你想啊,且不说他能不能相信跟接受自己的姐姐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就算能相信跟接受了,你觉得这等早慧的孩子会做什么?” “大仇加身,没用的人会整天怨声载道,有本事的人会想着报仇。”裴宗之支着下巴,“原先没用过同心符之前,我不知道她会怎么做。但现在,我觉得,我大概能猜到一二了。” “她很骄傲,当然也有足以骄傲的资本。一个内心极其强大的人,对待仇人自是不会手软,但对待亲人,却不是让他跟自己一起报仇,而是让他做自己该做的事情。” “你说这孩子如果没有发生这些意外会做什么?” “读书,研习阴阳十三科,像他优秀的姐姐一样。” “我觉得她想做的事就是让这个孩子足以强大起来。卫君宁跟张解都是她的弟弟,一个可以做个没出息的纨绔,一个却要有足以立足的手段。” “仇呢,她会报。这个孩子呢,也必须强大起来……” “我不懂。”黄石先生看着他,“听得云里雾里的。” “那我说简单一些,因为她足够骄傲和自信。对她来说,仇她一个人就能报,没必要赔上更多的人。张解若是没有发生这样的意外,会是什么样子的?世族的嫡出公子,努力勤奋的孩子。她要做的就是让张解回到这个轨迹上来,努力勤奋是不分场合的,张解能做到,现在也确实在做。而后便是身份了,她要的,应当是张解能堂堂正正的站到人前来,应该是张家能沉冤昭雪。” “那她要的也太多了!”黄石先生摇头,“太难,简直自找的苦头。” “汝之蜜糖,彼之砒霜。她喜欢啊!”裴宗之道,“没必要小瞧任何一个人的愿望,因为人与人不同,有些人连吃口饱饭这么简单的愿望都难以实现;有些人却能将旁人看来不能实现的愿望一一变为现实。” “等到那时候,她应当就会跟张解相认了,这是她对自己弟弟的爱护方式。”裴宗之道,“不过张解如此早慧,也不是笨人,他方才突然出声打断你,应当也是有所怀疑的。” “我是个笨蛋,不明白你们聪明人。”黄石先生斜着眼睛看着他,“那你们聪明人要做什么?是真的准备看张明珠天生道骨的骨灰洒满乾清宫么?” “是啊,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她也会去。”裴宗之道,“虽然这么说有些残忍,但其实这对于她是一件好事。她虽然能与如今的躯体很好的契合,但这世上没有哪一具躯体比张明珠原本的身体更契合她魂魄的了,若是张明珠的骨灰撒了,那这世上就当真再没有张明珠这个人了,张明珠存在的痕迹会消失,但同样的,她的弱点也会消失。” “到那时候,她就是真真正正的卫瑶卿了。” 正文 第二百二十四章 告示 昭和元年十二月初六,宜出行,晴日。 许久没有招贴告示的黄榜上招贴了一张钦天监的告示。 右下角书着“钦天监监正卫瑶卿测算”几个字,而后其上落着两枚方印,一枚“卫瑶卿”,一枚“肖舒越”。 有愁眉苦脸路过的百姓愣住了,许久之后,方才恍然:“钦天监出告示了!” 不少经过的路人,不由自主的走到告示下看了起来。 “说是雨要停了。”有人指着告示道,又感慨,“总算是要停了。” 不少人笑了起来。 “钦天监的话能信?” “说下雨,下了冰雹。” 众人哈哈大笑:“信钦天监的屁话那真是傻了。” “还有阴阳司,自从换了大天师之后,就没干过几件好事。” “诶,这换了人果然是不行啊!” …… 说起朝廷的不是,百姓们纷纷出声。 “前段时间咱们的相爷还在青楼遇刺了,这真是名垂青史了,什么鬼名声,我都替他脸红。”有卖瓜果的说道。 “也是那一日,黄天道上一群光屁股的在跑,当真是叫人都不忍心看下去了。” “有说书的给程相爷取了个外号叫光腚相爷。” “反正要是我,当真是连门都不敢出了。” …… 一群百姓在黄帮下大谈朝中要员,这时有人惊呼了一声:“林立阳来了!” 百姓们本能的弓起了身子,而后又放松下来:“嗨,来就来嘛,还怕他们不成!” “挖了几天下水道,也不知道这些五城兵马司的人学乖了没有。” 林立阳拉长了一张脸走了过来:“谁他妈给你们的胆子说朝廷的不是,仔细都将你们抓大理寺去!” “抓就抓,”有人扔了只嗖馒头过来,“大不了把大理寺的监狱给拆了。” “你们这群刁民,好大的胆子,谁给你们的胆子!”林立阳板着脸,一副诸事不顺的样子。别说他了,就是个正常人,通了那么多天的下水道,脸色也不会好看。 “就只会抓我们,有本事去抓光腚相爷啊!”有人叫道。 “快过年了啊,你们别捣乱,大家都能过个好年,不然将你们全都抓起来!”林立阳怒道。 “你抓啊,你抓啊!”在皇榜下的百姓们聚集起来,向林立阳靠拢,“饭都吃不起了,把我们都抓进去吧,咱们吃朝廷的,吃牢饭!” “你们想的倒美!”林立阳伸手挡住了扔过来的菜叶,“牢饭不要钱啊!” “娘的,吃不起饭了,咱们京城城里的都吃不起饭了,还比不上外乡的乡下人呢,早知道不当城里人了,去做乡下人了。”有挑扁担的挑夫拿着扁担激动的晃着,一个不留神,直直的晃到了林立阳身上。 平白无故的挨了一扁担,林立阳一阵暴怒:“娘的,这五城兵马司老子不呆了,这是人呆的地方嘛!” “老大!” “老大!” …… 林立阳身后跟着的五城兵马司的小吏纷纷出声:“老大,您别走!” “你们他妈叫谁老大!”林立阳道,“老子现在不是老大了,是老二,你们老大是驸马爷陈工。” “诶呦,那个老大估计光着腚在女人的床上呆着呢,还没起床吧!” “娘的,原来朝廷喜欢这样的人才,”有个卖纸扎的捧着纸扎道,“前有光腚相爷,后有光腚护城将军,那以后老子这纸扎店开不下去了,光着腚在城里跑一圈,朝廷是不是也能分我个光腚小官啊!” 百姓哈哈大笑起来。 “不要胡说!”林立阳收起了佩刀,虽是怒斥,却没有生气,这群刁民他是很讨厌,但是眼下他们取笑的是陈工那娘炮,这种感觉,真他妈爽。 是以林立阳象征性的干咳了几声:“你们这群刁民不要闹事,过年了,大家都过个好年啊!有什么事过了年,过了庙会再说……”话未说完,便被百姓们打断了。 “快看,太阳出来了!”有个卖瓜果的小贩激动不已的指着天,“雨停了!” “哇,真的耶,雨真停了诶!” “钦天监的告示说中了!” “哎哟,难得一见啊,是谁预测的天气啊?” “娘的,老子在说话,你们这群刁民能不能等我说完话再说!”林立阳怒道。 没有人理会他。 “卫……卫瑶卿监正,这个是谁?” “啊,我知道。”有个抱着折扇的老者很激动的扇着扇子,有人认出来这是城里有名的茶楼行客居的说书先生。 “就是那个今年钦天监入试考试的第一名,那个才十三岁的监正。” “大成赌坊前不久统计过,但凡盖她的章落印的预测告示,没有出过差的。” “那么厉害么?”百姓激动起来。 …… 林立阳本能的汗毛一竖:这扫把星又出现了,虽说这次不是本人出现,只是她的预测表出现,可这总感觉不是什么好兆头啊! 看了眼那群当他不存在的刁民,林立阳缩了缩脖子,但凡有扫把星出现的地方,还是缩着脑袋比较好。 这样一想,林立阳挥了挥手:“咱们走吧,下水道总算不用咱们来通了。” “老大,那群胡说八道的刁民用不用管。” “管你个头啊,再管管当心把自己赔进去。”林立阳说道,而后摸了摸眉毛,“过年之前都给老子打起劲来,总觉得要出什么事一样。” …… 大水退去,长安城的民众们奔走相告,物价一日之内跌了大半,两三日的功夫便恢复了正常。 最高兴的莫过于枣糕了。 “听小姐的果然没错,咱们家可赚了一大笔呢!” 同样高兴的还有王老太爷,阁楼里全是钱,王老太爷就坐在钱堆里,眯着眼睛笑。 “我说吧,卖米粮好吧!” “一本万利啊,算算算算,我王家卖米粮赚了多少?” 身后一大排二三十个账房拨弄着算珠,那凌乱响亮的算珠声隔着老远就能听到了。 “好听,好听,真好听啊!哈哈哈!” …… “七兄。”在外等着向王老太爷请安的王氏子弟叫了一声最前面的王栩。 王栩侧头:“怎么了?” “卖米粮咱们家赚了多少啊?老太爷这般开心?” “这个我也不是很清楚。”王栩笑道,“不过我先前进去时,还有一大半账未算完,算完的账里我等已经赚进白银二十万两。” 二十万两!!!众人皆惊! 正文 第二百二十五章 消散 “二十万两怎么了?”王栩笑道,“祖父为了她花去的可不止几个二十万两啊!” “七郎呢!七郎呢!”高兴的王老太爷四下望去,“把七郎给我叫来!” 王老太爷身边的人走了出来,把王栩叫了进去。 身后一群王氏子弟看的艳羡不已:“祖父一直都最器重七兄了!” “就是啊,七兄总是最出息的那一个!” …… 看到坐在钱堆里笑的合不拢嘴的王老太爷,王栩走过去,抄手行礼:“祖父,您叫我。” 王老太爷点了点头,抬了抬下巴,便有人端了一张椅子到他身旁放了下来。 王栩没有像那些王氏子弟一般再三询问才坐,而是一搬过来,就坐了下来。 “就知道那个丫头最是狡诈!”王老太爷笑道,“我让丑一盯着她了,有什么动向就立刻回来禀报。果然吧,一本万利的买卖啊!” “就当我先讨回的利息了。”王老太爷眉飞色舞,“把消息放给谢纠跟崔远道,让他们也眼馋眼馋,哈哈哈哈!” 王栩看了眼王老太爷胸前挂着的龙牙,从善如流的说道:“祖父英明。” “废话!”王老太爷斜睨了他一眼,“我当然英明了。我一直都知道那个丫头奸诈狡猾,跟着她学,总没有错的。” “她不是说什么天机不可泄露么?她不用泄露,我们跟着学总不会差的。”王老太爷道,“而且啊,我还知道,老夫这几年定然会平安顺遂。” “她如此奸诈,肯同我王家合作,定然是我王家今后几年的运势不说飞黄腾达,也定稳如黄钟。”王老太爷得意不已,“真是身心舒畅啊!” 一日不听戏难受的王老太爷听了几日的算盘珠子响,坐在钱堆里,这模样倒不似清贵孤傲的琅琊王氏的族长,倒似乡间的富豪乡绅一般。 “这个思过思的真是让人高兴。”王老太爷放声大笑了起来。 在阁楼外候着的王氏子弟看的眼睛都红了。 “还是七兄厉害啊,祖父笑的这般高兴。” “多少年未见了。” “听闻这几日赚得多,祖父叫人打了一大坛金花生,看谁顺眼,就扔一把过来。”有人说道,“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见到祖父呢,那些账房先生每晚出来都笑得合不拢嘴了。” …… 李修缘脸色苍白的抱着一大坛一小瓶东西站在乾清宫门口。 廖易朝身边的扁问跟尹子奇使了个眼色,压低声音道:“大天师还是知晓轻重的,毕竟是为了陛下,别说是一个死人了,就是活人也得为天子捐躯啊!” 梁妙真甩着拂尘走了过去,一阵冷笑:“大天师啊,您抱稳了,别撒了。” 李修缘没有理会她,手有些发抖,眼神之中皆是茫然:老师,我还是没有保护住明珠啊!但这是为了陛下,您应该理解我的对不对?毕竟我等为人臣子的,总是要为陛下着想的。您不是一直教导我忠君么,我这是为了陛下啊! …… 布置完毕,李修缘放下了手里的东西,打开盖子:“开始吧!” 刹那狂风大起。 围着乾清宫站着的天师们被这乍起的狂风吹得面容扭曲。 “这……这天生道骨果然厉害,呜……”柳静海原本想说话来着的,熟料说了一句,便被狂风吹散的头发堵了一嘴。 他不远处站着的胞妹柳离看了他一眼,说道:“风这么大,大哥你别乱说话!” “这什么怪风啊!”有人道,“阴森森的。” “什么怪风?”梁妙真冷笑了一声,“阴风。” “阴风,也是为这天生道骨而来。”梁妙真双目赤红,“真叫人妒忌啊!” “天生道骨活着的时候,隐于鬼神,是最厉害的点煞高手,死了的骨灰还能引得百鬼朝拜。” 狂风肆虐,夹杂着天师们的吼声。 “有没有叫人清场了?” “没点手段的,碰到这些阴风可是要送命的。” …… 符文在乾清宫上空出现。 当值的护卫远远的看向乾清宫上方,但见其上飞沙走石,旁处皆是晴好,惟那上方黑漆漆的,时不时有惊雷闪过。 “怪阴森的。”当值的护卫摸了摸手臂,打了个哆嗦,暗道让他这等七尺男儿看的都有些发寒,这般一想,护卫高呼,“都给我打起精神来,不要让人闯入其中!” 乾清宫一片的地方早已被清场了。 但若是有人往上看的话,会看到离乾清宫不远处的一座殿室的屋顶上站着三个人。 “来。” 张解抬头,看向眼前的少女,这个平日里对他多有关照的监正,似乎也是知晓他出身的知情人之一,而且对他多有照顾。 “谢谢卫姐姐。” 一截龙骨带到了他的脖子上,他虽然阴阳十三科学的并不多,却也知晓这一截龙骨的价值。 坛开,白色的齑粉夹杂着惊雷撒了出来。 他浑身颤抖,眼泪不受控制一般的落了下来:姐姐,他的姐姐,连在世上存在过的唯一的痕迹都将消散在天地间。 裴宗之也在身上挂着一小截龙骨,平素里淡漠的神情中夹杂着些许挣扎,心头一悸,当时用同心符感受到的那一瞬间的情绪似乎再次卷土重来。悲伤、愤怒夹杂着疯狂的隐忍,如猛兽被困牢笼,想要疯狂的挣脱出来。 他抬手,想要掩饰一下这一刻的失态,于是伸手抱住了同样颤抖不能自已的张解。七岁的孩童用拳头顶住自己的嘴巴,怕自己发出声响来,无声的哭泣,裴宗之只觉自己肩头似乎湿了一大片,是那孩子在不住的哭啊! 孩童张大了嘴,无声的叫着“姐姐”“姐姐”…… 比起裴宗之跟解哥儿的失态,卫瑶卿却出乎意料的平静,甚至觉得有些可笑。她曾是天生道骨,是习阴阳十三科的不二人选,是鬼怪的天敌。活着的时候,从记事起,她手中斩杀过无数鬼怪,也无数次被鬼怪所伤。死去之后,骨灰随着风起,渐渐消散。这一程,鬼哭狼嚎,阴阳眼中所见,无数妖魔鬼怪叩首朝拜。 活着的时候,百鬼避让,死去这最后一程,却是百鬼相送! 天师与鬼怪,还当真是有意思的存在啊! 正文 第二百二十六章 夜行 百鬼齐哭,李修缘坐在阵中念念有词,似乎在说着什么。 但站在这里的三个人谁也没有去管他说了什么,只是或哭或失态或淡漠的看着那些挥洒的齑粉随着朝拜的鬼神消散一空。 这世间,再没有张明珠这个人了,心里有一种莫名的钝痛,伤心么?是伤心的,但更多的是理智,她知道,洒去张明珠的齑粉,对她来讲是最好的选择,魂魄与躯体能得到最好的契合,谁也看不出来她曾经只是进入卫瑶卿身体的一缕幽魂。 自从以后,她就是卫瑶卿了,只是卫瑶卿,会以卫瑶卿的身份继续活下去,但是那些血海深仇却不会消散,她要做的事情,不会停止。 解哥儿形容哀戚,表情木然,卫瑶卿伸手抱住了解哥儿:幼年逢此大变,他不得不成长起来。 李修缘脸色苍白的站了起来,陛下身边的李德全一脸喜色的出来同他们禀报,清场的乾清宫前侍卫重新进入,一切仿佛没发生过一般,或者可以说再次鲜活了起来。 这种自己送自己最后一程的感觉,还真是奇怪呢!卫瑶卿苦笑着摇了摇头。 裴宗之抱住了张解,转头问她:“你要去哪儿?” “去找一下王老太爷。” “找王老太爷?” “嗯,让他破一下财,毕竟我让他赚了那么一大笔呢!” “你要做什么?” “夜行阴阳路。” 夜行阴阳路啊,她胆子果真大得很,裴宗之脚下顿了一顿,抬头看她:“那你还需要一个压阵的,什么时候,哪里?” “不出意外的话,今晚,就在王老太爷那里。” “我知晓了,不会迟到的。”裴宗之腾出一只手来摆了摆,算是打了个招呼,而后带着张解离去了。 这个人……居然还会同她打招呼了?卫瑶卿看的笑了笑,指间的短香落了地。 我去也。 皇宫大内,如履平地,来去自由。 …… “哈哈哈,赏!”王老太爷大笑了起来,手里一把金花生撒了出去,身旁坐着的是他最喜欢的儿孙一辈的王栩。其余王氏子弟见礼过后都在下头站着。 便在这时,有人从阁楼上翻了进来。 “王老太爷!”少女笑吟吟的喊了一声。 王老太爷登时一声怒喝:“这人哪来的?谁让她进来的?武一,你们是吃闲饭的么?” 不是老太爷您说不要拦她的么?暗卫们心道,却默契的没有出声说破。 “老太爷别怒,小女找您是有正事。”少女说到。 王老太爷冷哼:“你有个什么正事!” 少女对王老太爷的冷哼也不在意,大喇喇的走到王栩身边,王栩见状,便干脆站了起来,把位子让给了她。 “谁让你起来的?”王老太爷瞪着王栩,“给她让位作甚?” 王栩笑着站在一旁没有说话。 “老太爷,我想向您借些东西。” “没有没有。”王老太爷挥着手,还未等她说完,就开口道。 少女对王老太爷的拒绝只作未见,继续道:“我想向老太爷借一样的东西。”她顿了顿,又自顾自的说了下去,“《山海经》中有云:‘生犀不敢烧,燃之有异香,沾衣带,能与鬼通。’我要此物。” 在不停的喊着“没有没有”的王老太爷顿时睁圆了眼睛:“你还狮子大开口了啊,什么东西也敢要,你知道生犀角有多贵么?比金子还贵,我哪来给你啊?” “王老太爷您不是最近刚赚了一笔么?”少女笑着提醒他,“就是卖米粮赚的。” “我赚了还是没赚了关你什么事啊!”王老太爷说着,让人把手边的金花生撤了下去,一副一个子儿都不给的模样。 少女也不以为意,而是正色道:“王老太爷,我今日不是说笑,是真的有事?” “你有个什么大事……”王老太爷半眯着眼,打定主意装傻了。 “是陛下的事。”少女说道。 那厢方才还半眯着眼睛的王老太爷顿时睁开了双眼:“你说什么?” “陛下的事。”少女又追加了一句。 王老太爷皱着眉上下打量了她片刻,打了个手势,王栩见状,立刻带着人退了出去,不多时,阁楼里就只剩他二人了。 王老太爷撇着嘴看她:“陛下的事情用你来操心?” “王老太爷消息灵通,定然也知道了吧,太宗托梦陛下,陛下无法入眠。” “那不是有阴阳司管么?用你来多管?”王老太爷冷哼了一声,“咱们不添乱就是对陛下最好的帮助了。” “是同我们无关,但是阴阳司的办法镇得了一时,镇不了一世。” “那也跟咱们没关系。”王老太爷道,“好好当好臣子就好了,其他的事与你何干?” “与我无干啊,只不过是我想见见太宗,王老太爷,您想见么?” “见你个头啊!”王老太爷破口大骂,“太宗都故去多少年了,要见你自己见去,老夫日子过得顺心,还没活够呢!” 卫瑶卿笑了:“王老太爷,您误会了,我说的不是您以为的那个意思。” “我是说……” 少女眯起眼睛,神态慵懒,这副模样,莫名的让王老太爷想到了自己养着的那两只打盹的老虎,收了爪子,也是这般慵懒惬意的模样。 “我想夜行阴阳路,见一见阴司的太宗陛下。” …… “噗!”那边喝茶的王老太爷一口茶水喷了出来,睁圆眼睛不敢置信,“你……” “您不是听王栩他们去了一趟渭河龙王墓听得很有兴致么?渭河龙王墓您的身子骨受不了,咱们就不去了,咱们来一出夜行阴阳路,想不想见见黑白无常,想不想见见鬼怪夜行?” 王老太爷瞪了她半晌,而后倒是挺老实的说道:“想是想,但又觉得害怕。” “夜行阴阳路很危险吧,老夫虽是不懂你们阴阳十三科的东西,但老夫知道,这种与黑白无常沟通夜行的,很少有人敢做,所以,定是极其的危险。” “没事,我不怕!”少女道。 王老太爷斜眼看她:“你不怕我怕呀,你万一在我这里出个好歹,老夫的债找谁讨去?卖了你卫家上下一群老小也赔不起啊!” 少女笑了:“没事,这一回不是我一个人,我还有人压阵。” “谁啊?”王老太爷哼道,“那么没眼光,跟你一伙啊!” “裴宗之。” “裴……啊?裴宗之!”王老太爷直起了身子,“哪个裴宗之?” “还有哪个裴宗之,自然是天光大师的弟子,咱们未来的国师大人裴宗之咯!”卫瑶卿拖着下巴笑眯眯的看着他。 “那行吧!”王老太爷沉默了片刻,竟点了头。 想不到裴宗之的名头如此好用,她做了这么多事,每每劝王老太爷都要哄骗,裴宗之这家伙什么都未做过,偏偏祭个名头出来,王老太爷就允了。真是不公平啊,卫瑶卿感慨道。 正文 第二百二十七章 阴阳路 不过即便这般想着,卫瑶卿也不至于怨声载道。一则,至少目前,裴宗之不是她的敌人,二则,公平嘛,不是叫着喊着就来的,没有公平她就自己去讨要,去创造。 裴宗之的名头就是好用,王老太爷坐在椅子上,优哉游哉的说道:“什么时候要啊?” “今晚吧,我看过日子了,宜通鬼神……” “什么?今晚?”王老太爷差点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指着她的鼻子骂道:“你以为生犀角是大白菜啊,你又要如此之多,如此狮子大开口,还不如去抢……” 少女转了转眼珠:“裴宗之说的。” 正骂骂咧咧的王老太爷怔了一怔,斜眼看着她半晌之后,才烦躁的点了点头:“去吧去吧,我来想办法。” “就借王老太爷的地方用一用了。” “走走走!”王老太爷的怒吼从身后传来,伴随而来的还有抱怨:“实际寺在搞什么鬼啊,简直就是强人所难嘛,也不知道天光大师心里在想什么,现在估计要从关中一路的货行里调生犀角了……” …… 裴宗之的名头就是好用,至于用了裴宗之的名头,甩锅给天光大师这种事,让裴宗之自己解决吧!卫瑶卿耸了耸肩,下去准备去了。 …… 梆子敲了三下,夜色渐浓。 王家祖宅中烛火昏黄跳动。 虽然这等时辰了,但王老太爷并未睡觉,而是精神奕奕的睁着眼睛好奇的打量着四周,手里捏紧了脖子上那颗龙牙。 但见雾色愈发浓重。王老太爷站在一旁,看雾色渐掩城郭。整座长安城仿佛陷入了沉寂一般。 王老太爷看了眼不远处站着不动声色的裴宗之,看来那臭丫头倒没有骗他,果然是裴宗之要求的。 她抬手,提笔疾书,晦涩难懂的符文在八卦册上一一浮现。 这个丫头,每每在做这等事时,都像变了一个人一样,认真而专注,倒是能唬人! 忽而狂风起,诡秘乱祸,少女横剑立于身前,天地骤变,寒霜之色染没了整座长安城。 耳边似乎传来了丁零当啷的声音,是铃铛么?王老太爷心道,却立刻摇了摇头,暗自否认了,不是铃铛的声音,倒更像是锁链,锁住人的铁锁链。 王老太爷瞬间汗毛倒竖,那等以往听过一笑置之的民间传闻莫名其妙的出现在了脑中:传说黑白无常用那勾魂锁锁走人的魂魄,所谓“阎王要你三更死,你活不到五更”,时间上从不出差错。 人行走间带动着锁链的声音愈发响亮,铺在身边的那条符纸铺就的长路上似乎有什么人踩了上去。 王老太爷深吸了一口气,抬头望去。 目之所见,视野的尽头似乎出现了两道人影,一个高瘦,一个矮胖,那两人似乎是在走路,却看不到起伏动作,王老太爷还想定睛望去,肩上就搭上了一只手,他看向搭着他肩膀的卫瑶卿:“怎么了?” “那是黑白无常,不是人。老太爷,我先同您说一下,不然我怕您胆子小,吓到了。”少女正色道。 “我怎么会吓到。”王老太爷舒了口气,却没有再辩驳,而是压低声音道:“他们身后好像还跟了一些人。” “嗯,是今日锁走的人。”卫瑶卿道,“老太爷,他们要走近了,瘦的那个是白无常,口吐长舌,官帽写有“一见生财”四字,名讳谢必安,他是专门吸男子阴魂,散女子阴魄的;矮胖的那个是黑无常,面容有些凶悍,官帽上写有“天下太平”四字,名讳范无救,专门吸女子阳魂,散男子阳魄。我与您先说了他们的相貌,您别被吓到了。” 王老太爷点了点头,知道这丫头是怕他一把年纪吓病了,便提早与他说上一说。 说罢这话,那丫头抬手带着生犀角,跨上了那条路,走了过去。 “黑爷,白爷。”那丫头突然出声,声音却不似寻常,似乎尖锐了不少。 那吐着长舌的白无常与面相凶悍的黑无常幽幽的转了过来,王老太爷耸了耸肩,摸紧了脖子上的龙牙。 看了她片刻,那黑白无常忽然出声:“是你?” 卫瑶卿点头:“许久未见了。” 王老太爷瞪着眼睛没有说话:感情这丫头跟这两个黑白无常还是老相识啊! 白无常吐着舌头发出了一声怪笑:“这一回,又要借我等这阴路赶路回家么?” 王老太爷哆嗦了一下,往裴宗之的方向靠了靠。 “不借了。”卫瑶卿笑了笑,扬了扬手里的生犀角,“这要借的话,恐怕吃不消了。” 黑白无常互相对视了一眼:“原来如此。” 她的天生道骨没有了啊,两人恍然。 “这一回,找黑爷白爷是有事相求。”少女抄手行了一礼,“我想见个人,说两句话。” “何人啊?”黑白无常理了理手中的锁魂链,“或许已经投胎往生了也说不定。” “并没有,此人死后躺的是九龙棺,一日不从九龙棺中出来,就不会往生。” 黑无常连连点头:“我知晓你说的是谁了,可是楚太宗李建立?” 少女点头:“不错,就是李建立。” “李建立啊!”白无常翻着眼皮,沉默了片刻之后,出声道,“前些日子我看到他在忘川河西游荡,应该未走远,你要去看看他么?” 少女点头,手捏法诀:“还请黑爷白爷带路走一趟。” “好吧,你同我二人来。不过五更天之前定要回来,不然,你也要同我二人一样留在那里了。”白无常道。 “好说,万一留在那里了我便求判官让我同你们一道做事。你们黑白无常,我想想我穿个什么衣裳加进来,红衣裳?红无常?以后咱们三个去拿人。”少女笑道。 “你如此一说,我倒是想叫你留下了,范无救这厮的脸我看了几千年了,都要看吐了,正好央了判官,给我换个搭档。” “你还好意思说我啊,我看小张不如留下来同我搭档算了。” “许久不见,你这护体的无相决愈发精进了啊!” “今晚又多了几个横死的,这不在名册上啊。正好撞见了,只能带回去了,不然怕是又要在阳间作怪了。” …… 黑白无常同少女说笑着慢慢走远了。 王老太爷早看呆了,目光转向黑白无常后头跟着的那些神情茫然的鬼魂,有吐着舌头上吊死的,有浑身湿漉漉淹死的,还有骨瘦如柴病死的,更有七窍流血中毒死的…… 王老太爷转向一旁的裴宗之:“裴先生,这怎么办?小张是谁啊?” 裴宗之看着他,眨了眨眼,一脸艳羡之色:“我也想跟过去看看,你帮我来压阵好不好?” 不好!王老太爷睁圆了眼睛,瞪着裴宗之! 正文 第二百二十八章 尘缘(月票650+) “不好啊,真是可惜。”裴宗之一脸失望的模样,抬头问他,“那你要跟过去么?” 我是个正常人好不好,谁想往地府跑。王老太爷冷哼了一声,他是给实际寺面子,裴宗之要是得寸进尺就……呃,要是得寸进尺,等今晚过了再说,现在真有些吓人。 黑白无常还有那些被锁走的死人,这当真是人还没往那条路上走呢,就把黑白无常跟死后的样子看了个遍。真惨啊,一个个的跟犯人似的走在黑白无常后头,管他生前何等荣耀,都要被压去投胎了。这丫头倒是厉害了,跟黑白无常关系居然还不错。还有,小张是谁?他们的朋友吗?王老太爷一头雾水。 这条铺出来的阴阳路时不时有带着锁链的冤魂经过。那弥漫的雾气阴森森的,似乎带了地府的寒气,老太爷贴近裴宗之:“她啥时候回来?” “五更之前会回来的。”裴宗之道,语气里满满的失望,“你不跟过去瞧瞧也就算了,居然还不让我跟过去,白白浪费了这么好的机会。” “五更之前她要是回不来呢!”王老太爷皱着眉,四处看着,今晚真是太不顺心了。 “回不来啊,那就没必要帮她压阵了,我们也跟过去看看。” “可那个黑白无常不是说回不来的话会留在地府么?”王老太爷缩着脖子说道,“老夫那么大一家怎么办?” “那就做阴差啊,我们三个跟黑白无常去锁人,可比你这个好玩的多。”裴宗之叹了口气,瞥了他一眼,眼里有些埋怨。 王老太爷指着他的鼻子骂道:“好玩你个头啊!不要以为你出自实际寺,是未来的国师,我就不敢骂你,你当我们姓王的吃素的,管你国师天师呢,老夫不高兴,照骂不误!” 骂了裴宗之一通,王老太爷只觉身心舒畅。 裴宗之倒没有生气,而是沉默了半晌,幽幽开口道:“当你的孙子真可怜,你如此不讲理……” “我不讲理又怎么样?”王老太爷斜眼看他。 “那我也不讲理。” 王老太爷摸了摸鼻子,还是第一次碰到这种回答,愣了半晌之后,开口道:“你不讲理是怎么个不讲理法。” 他踩着阵往旁边走了走:“你离我远一些。” 话音刚落,便有个吊死鬼吐着舌头从王老太爷身边走过,王老太爷身边一寒,一双眼睛瞪着裴宗之:“你……你给老夫等着,过了今晚,老夫定要上一回实际寺,找一回天光大师。” “过了今晚么?”裴宗之似是有些错愕,而后开口道,“怕是不行。” “你还在思过呢!” …… 娘的,王老太爷暗骂,突然间觉得卫瑶卿那臭丫头无比可爱了起来。 这一路夜行阴阳,并不算长,卫瑶卿抬头,不远处那道阴阳两界交汇的万字门近在咫尺。 一过万字门,自此绝尘缘。 跟在黑白无常身后,她提步踏入万字门。入眼所见,无日无月,满目猩红与幽暗,耳边时不时响起凄厉之声,这就是地府啊! 曾几何时,她借天生道骨,出入地府如履平地。那时候年少不识愁滋味,她也会想如她这等天生道骨的到底是人还是鬼。可以这么说,前世,她看过的鬼比见过的人还要多。五岁跟随庙远先生大江南北的走,孩童心性,苦读闲暇时她就画纸人或者干脆同成精的鬼怪一起玩耍。一开始也会将庙远吓一大跳,后来庙远先生慢慢就习惯了。他是个读书的士人,手无缚鸡之力,偶尔有野外遇袭之时,一同玩乐的精怪也会助她一臂之力。她斩杀过鬼怪,也有为鬼怪所救之时。那样的摸爬滚打,足以让人迅速成长起来。所以十年间,练就了一身本事,也是时势所造。 “你别过去了。”黑白无常突然停了下来:“我等替你将李建立叫出来吧!” “你如今道骨已失,再往前走,不合适了。” “多谢黑爷白爷。” 等了半日,没有等来李建立,也没有等来黑白无常,却等来了判官:“你回去吧,他游走忘川河畔,也是个可怜人。如今也无颜见张鲁道后人。” 卫瑶卿看向判官。 判官叹了口气:“活着是尘世的帝王,开朝换代,万人敬仰。死了却是孤魂野鬼,不肯投胎往生,在这个地方煎熬了几百年了,忧心忡忡。也不知道这是幸还是不幸?” “张家突逢此难,举族横死,原本我等是准备去接人的,熟料有人布下了锁魂大阵。”判官叹道,“还不到往生之时。” “你虽失了天生道骨,却阴差阳错活了下来总是幸事一桩。”判官感慨道,“你该怎么做还如何去做吧,儿孙自有儿孙福,纵李建立来了,你二人相见又能如何?是你能放弃报仇?还是他一介孤魂能杀了你这等人物?” 卫瑶卿道:“眼下的我目中所见,那金銮殿的高堂之上诸多禽兽,人皮下尽是鬼魇。仇我自然不会不报。只是,我很好奇太宗到底是个如何的人物,能让我先祖放弃避世,举族出山相助。我不信如张鲁道这般的人物会看走眼。” “李建立是个人物,礼贤下士,便从他这几日肯托梦寻在世子孙便可看出一二,只是执念太过,死了都不肯投胎往生。”判官道,“相较而言,我却更欣赏令先祖张鲁道这等人。” “张鲁道来了地府也是安安静静的投胎往生了。我还记得他当年是如此说的,活着呢是江山兴废一念间,谁道书生不敢前。所以肯举族出山相助,此等人物,胸怀天下苍生,自非一般人所比。死了呢,万般孤愤也当一扫而过,一过万字门,了却尘缘事。浮世有千般不平事,哪堪事事都能如愿。这修罗狱,苦熬慢煎几百年值得么?”判官看着她,“如此拿得起放得下,真真叫人佩服。” “每一个天生道骨都是了不得的人物,我等那时候还在想下一个会是什么模样,这一等就是四百多年。” “你觉得我如何?”卫瑶卿苦笑,“还未有所建树便失了天生道骨,也不是张鲁道那等拿得起放得下的人物,是不是很失望?” “失望么?没有。”判官笑了:“你也很好,情之所至,快意恩仇。” “当年张鲁道在李建立那里放了一样东西,李建立托我交付于你。他说,是时候还给张家后人了,只是还望你来日顾念天下苍生。” “我不是屠夫,我要的是公道,一直都是。”少女的声音有些沙哑,“以德报怨,何以报德。旁人对我张家做了什么,我便对他做什么,不会过一分,却也不会少一点。” “回去再看吧!”判官将盒子递了过来,“快五更天了,你该走了!” 卫瑶卿怔了一怔,判官已经哼唱着走远了,她耳力不错,即便判官已走远,却还能听到风中传来的声音。 “大荒无垠修罗域,苦熬慢煎无人免。高堂之上皆禽兽,人皮之下是鬼魇……” 正文 第二百二十九章 土地 一声鸡鸣,要天亮了啊! 王老太爷胡子颤了颤,看向裴宗之:“她还没回来,所以……” 裴宗之转头看他,唇角弯起,眼底有些笑意:“所以我们去寻她吧!” 要寻你去寻!王老太爷气道,若说原先他不知道裴宗之是个这样的人也就罢了,但有些人,一个晚上,足以看清这是个什么人了。 王老太爷捏着胡子一颤一颤的:以貌取人不可取啊!臭丫头比他要讲道理多了。 好在两人大眼瞪小眼并未僵持多久,她已经带着一身寒气,脸色苍白的回来了,手里还抱着个盒子。 这是去地府坐了个客,还带了些礼物回来?王老太爷撇着嘴,好奇的看着她。 “东西收了吧!”少女似乎心情不大好,“今晚麻烦您二位了。” “不麻烦。”王老太爷干笑了两声,确实不麻烦,却真真被裴宗之这家伙吓了个够呛。大概是有了对比,他对卫瑶卿和颜悦色了起来。 卫瑶卿狐疑的看了王老太爷一眼:“那我先走了,下次再来寻老太爷就是来找老太爷拜年了。” “过了年再来吧!”着实每回见她都要找点事情做做,有好事,但更多的是坏事,王老太爷轻舒了一口气,他还想过个好年呢! 从琅琊王氏的宅子里走了出来,天已大亮,阳光落到她的身上,有些刺痛跟不适。长安街上热闹了起来,大水退去的长安城仿佛又回到了往日的正轨。 春联、福字已经开始叫卖了起来,年节需要的大鱼大肉也随处可见,到处是提着年货的民众,众人脸上喜气洋洋。 要过年了啊! 她在阳光下行走,裸露的皮肤初时的不适之后,已经慢慢适应了,她是卫瑶卿,长安城中一个普普通通的少女,从一个奇怪的半人半鬼的女孩子变成了一个真正的普通人。 她停下脚步,抱着盒子里的东西,看着来往的行人,眼神茫然。 有路过的民众时不时的往这边看一眼,一个生的清丽可爱的女孩子,脸色有些苍白,双唇紧抿,眼睛很好看,目光坚毅。 有路过的民众抬着布帛供奉之物从她面前经过。 “让开让开!”指挥着这一队抬贡品民众的管事在一旁凶神恶煞的嚷着:“庙会要用的东西,谁敢拦,不怕倒霉啊!” 随着他的话,众人纷纷避让,生怕唐突了土地公。 这是大年夜土地庙会要用的东西。大年夜是小庙会,正月初一大庙会,民众多前往祭拜,期望新的一年生活和睦,安居乐业。 街边嘴碎的妇人们早闲聊开了。 “这城北土地庙可灵了,听说啊,前年有个人在街上冲撞了这抬贡品的队伍,回去没两三天就死了。” “对啊,还有叫花子想要在土地庙借宿一晚,结果第二天被人发现死在土地庙里。” “都说这城北土地庙凶的很,不能不敬哦,不然要倒霉的。” …… 妇人们遇到这等事情早来了劲,聚成一堆诉起了见闻。 无一例外就是冲撞了城北土地庙的都倒霉了。 “哎呀,太灵了,改日去祭拜祭拜。”有人摸着胳膊上的鸡皮疙瘩说道,“免得被土地公嫉恨。” “只罚冲撞之人,却不赏敬畏之人,这城北土地公还真是小气,只吃不吐,我看呐,怕是个凶神。”一道女声在一旁突然响起。 听着声音,似乎年纪不大。 众人纷纷转头向那出声的人望去,见是个十三四岁模样的少女。 妇人们连忙向旁避了避,自觉地离她远了些。 有经过采办年货的百姓往这里看了一眼,只觉的场面有些滑稽。一边是个小姑娘,一边是一堆妇人,而且瞧着妇人们那样子,似乎还有些惧怕。 有妇人吓得口中一会儿念着“阿弥陀佛”一会儿念着“无量天尊”,也不知道到底信的是哪个。 细碎的声音传来。 “这个人可能要倒霉了。” “对啊,这般当街辱骂城北土地公。” “反正不管谁冲撞了土地公好像都要出什么事的。” “离她远一些,免得被波及到。”妇人们推推搡搡的向旁避让。 城北土地公?她看是一群借着土地公名头的恶霸才对!卫瑶卿冷笑了两声。 有妇人忍不住出声:“小姑娘,你别乱说,侮辱城北土地公可是要倒霉的。”看这小姑娘,生的挺好看的,身上穿的虽然简单,却亦有精致之处,想来应当是哪家官宦之后吧!从小被宠的无法无天了,连土地公的不是都敢说。 “没事,我钦天监的人习阴阳十三科,本就与鬼神打交道,他若是敢来,尽管来吧!”少女笑了。 这般……这般狂妄!妇人们睁大眼睛看着眼前这个女孩子,似乎在努力记下女孩子的样貌,且看看这个狂妄的小姑娘会不会一样倒了霉。 有快马挥鞭而来,来人马术倒是不错,在这般乱糟糟的闹市里穿行没有碰到人,但带起的风却让一旁卖纸扎的小贩筐里的纸钱币吹得满天飞。 这祭拜死人的纸钱币吹得满天飞? 有人喊叫了起来:“天煞的,哪个混蛋把这触霉头的东西乱扔!” “就是啊,大过年的!” “不吉利啊!” …… 那卖纸扎的小贩叫道:“老子整理了一早上的东西,都被那在这里乱骑马的人撞飞了!” “骑那么快,见鬼了不成!”抱怨声不绝于耳。 这时候有人出声了:“你们不要乱说话了,刚过去的那人带着绿帽子呢,来的是特使,可能有急事。” 这也是大楚朝初建时留下的规矩,当年太宗皇帝打天下之时有九路兵马,各自称王,今天结盟明天生死相搏或者今天对敌明日结盟,这等事情多的不得了。俗话说两方交兵不斩来使,但怎么区分来使呢,后来就有人根据每一支起义兵所占区域不同给来使带上了帽子。 后来大楚打下天下,这个戴帽子的传统便保留了下来,有所变更。根据地域不同,各地特使帽子也不一样。如长安这边关中关东陕地的帽子是红色的,再如江南大片区域是紫色的,蜀地是黄色的等等。 而这不太吉利的绿帽子特使是西南淮南等地的。 绿帽子特使进京了呀,这是发生什么事了么? 正文 第二百三十章 顾忌 西南侯陈善坐在最喜欢的那张白虎皮凳子上整理着文书。 “这是山西路兵马的调令文书……” “写给山西路副守兵的信也已经备好了……” “三弟,将这些让特使快马加鞭送到山西路军营。”陈善道,而后又将手边另一封信递过去,“将此信送到关中军大营,告诉贺林我会将他调回我身边,朝廷会派怀化将军黄仁德接任关中军主帅,让贺林告诫下头的人不要捣乱闹事……” 下首坐着的陈礼却是一脸的不满:“大哥,山西路的兵马也就算了,为什么关中军也要放弃?关中军所辖区域包括长安在内,可谓天子卧榻之侧的一头猛虎,怎能放弃?” 陈善勾唇笑了笑:“要让陛下放出四弟,关中军一定要放。虽是可惜,但是卧榻之侧,其容他人酣睡?陛下要的就是这个。放就放了吧!” 陈善淡然的说道,比起陈礼,他似乎根本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 书生模样的陈礼气的一掌击在了桌上:“这个孽障,若是没有他,大哥怎会主动放权?简直生来就是讨债的,早知陈工那混球今日如此,倒不如当时生出来便掐死算了。” “总是自家兄弟,能护就护着吧!”陈善说道,“对了,程厉胜怎么样了?” “陛下大怒,抬着去上朝了两日,后来伤口恶化,这才准他在家休养。”陈礼不屑的冷哼了一声,“今年程厉胜添了多少乱了?往年瞧着他素有城府的样子,今年跟中邪了似的。” “往年正常,今年中邪么?”陈善笑了,笑的云淡风轻,开口却是惊人,“往年阴阳司由张家把守,今年张家一族不是都死了么?” “大哥。”陈礼仿佛陡然受了惊一般站了起来。 陈善摆了摆手:“我早就说过,对于张家呢,做事不要那么绝。你们一意孤行,杀了张家所有人,我就知道可能会出事。” “我的原意呢,张大天师一把年纪了,亲去苗疆,老人嘛,路上出了什么意外也是正常的。”陈善道,“你们倒是厉害,直接将张家一族全杀了。” “但是大哥,”陈礼说道,“为将者不能心慈手软,杀掉一族不是比杀一个更让人放心么?” “那是一般情况,现今呢,要就事论事。”陈善轻啜了一口茶,“今年长安城乱七八糟的事这般多,不可能全是天公降祸,就算张家与鬼神关系不错,降一两个灾祸意思意思也就够了,如这般接连不断,后招连连的,必是人为。” “要么,你们漏杀了一两个张家族人,要么张家举族虽是死了,但老天师急公好义,江湖中颇有贤名,是个好人呐,总有几个想要为他报仇的,张家举族覆灭,死的太明显了,稍微有点脑子的都能想到此事与我陈家脱不了干系,你这是何必呢?” “大哥,我不明白。”陈礼不解,怎么杀一个反比杀一族更令人放心。 陈善轻笑:“张家的人死光了,为张家报仇的江湖中人就成了义举,你以为这等老世族几百年的名声是白得的么?说张家谋逆,你以为整个天下有几个相信的?不过是你们自欺欺人罢了。若非你们下手够快,先斩后奏,你以为张家真能被你们安上谋逆的罪名?眼下被安上这个罪名,是因为他们死了,死人不会开口说话而已。至少身份上,张家的人呢都死光了,即便有一两个漏网之鱼,也不能以张家族人的身份出现在人前。” “若是漏杀了一两个张家族人,那更不妙。正是因为其他人都死了,那漏网之鱼没了顾忌,等同于没了缺点跟短肋。一个没有缺点跟短肋的人从某种方面来讲是无敌的。张家族中人才辈出,一个没有缺点的,厉害的疯子会有多可怕可以想象的到!”陈善说的不急不缓,“嗯,就如现在被搅的天翻地覆的长安城一样。” “从张家一族覆灭之后,便开始祸事不断,我倒是更相信有张家的漏网之鱼在逃。”陈善说道。 陈礼早变了脸色,却仍有些不解:“为什么只杀张大天师一人会比现在好的多。” “人这一世要顾忌的东西太多了。且不说张大天师年纪大了,奔赴南疆途中有个意外很是寻常,就是有人敢怀疑是我陈家的手笔,那也只有张家的人。彼时张家人若是皆在,动起手来难免投鼠忌器。”陈善放下了手中的茶盏,“张家族人活着,是助力,却也是短肋,端看你怎么用了。” “所以说,我们做错了?”陈礼不解。 “是啊,不然太后为何要要交出手中那一支护龙卫?”陈善笑了,却伸手拍了拍陈礼的肩膀:”不过事情既然做了,就不要后悔。“ “是。”陈礼禀声道,“话说起来,其实二哥去长安之后,四弟还是懂事了不少的。以往是三天两头闹事,但二哥去之后,确实闹事的时候不多了。” “是啊,统共闹过两回,却一次比一次大。一次险些将谢家的人得罪狠了,一次在寒山寺里杀了人。”陈善看了陈礼一眼,眼里有些笑意。 陈礼却被吓了一大跳,忙道:“我立刻写信给二哥,让他小心。” “无妨。” 真的无妨么?陈礼抬头,见陈善眼中笑意不似作假。 “第一次也就罢了,左右事情已经解决了,但第二次,那些寒山寺的寺人敢扣押四弟同临阳长公主,没有陛下的默许,怎么可能?”陈善道,“所以必然不是杖杀了一两个人这么简单。” “那大哥的意思是?” “我已经叫人去查了,此事,你不用担忧了。”陈善道,“最近也不要有什么动作了,让程厉胜消停些,一切等过完年再说。” “是。”陈礼应声道。 陈善话题一转:“我的手已经好了泰半,半山上的温泉山庄我要去那里小住几日,军中的事情暂由你处理。京城有什么动向,来山庄寻我。” “是。” “婢女的话,就不用带了。”陈善笑了起来,目光清亮,五官明朗,虽人到中年却极有男性的魅力。 “山庄主人不喜欢。” 正文 第二百三十一章 年前 “陈善派特使进京两人。” “山西路兵马放弃了……” “关中军由黄少将军的胞弟黄仁德接手。” “倒是下足了血本。” …… 卫瑶卿坐在最最下首,喝着茶,捏着点心看着乔环同一派自家的官员说着这几日朝中的大事。会叫她来,便是卫瑶卿自己也有几分受宠若惊的感觉,不过似乎也只是叫她过来而已,来了之后,她便在下首吃吃喝喝,看着官员们议论朝事。 目光转了转,先看向何太平,或许是近些天长安城中事情繁多,何太平一脸疲惫的模样,神情呆滞,甚至有些缓不过来一般。再看向不远处的齐修明,他坐在那里,文雅而出挑,轻啜着茶,目光清亮,也是这里头最好看的一个。 卫瑶卿有些神游天外的想:她这算是被乔相一党认可了么,也能参加进来了么? “钦天监的事,六丫头,你便继续盯着……” 虽是神游天外,但听到六丫头几个字,卫瑶卿还是本能反应的点了点头。她的反应迅速,乔环很是满意,移开了目光,继续说了起来。 “陈善这一回可谓损失惨重。” “摊上这么个弟弟也算他倒霉。”有官员接口道。 “这也是好事。至少陈善并非刀枪不入之人,有这么一个软肋。” …… “要过年了,最近程厉胜那里也很安静,大抵是想有什么事过了年再说吧!” 不管哪一派的官员,似乎都想过个好年。 之后乔环再也没有叫过她,待到事了,乔环留人用饭,众人喝了几杯酒都放开了,男子嘛,难免有些荤话,这再留下去便不合适了,是以卫瑶卿起身告辞。 一个小丫头确实不适合再留在这里了,乔环便点头允了,正要着人送她回去,齐修明站了起来:“正好我也要回去了,一起吧!” 齐修明的府邸同卫府可是一个东一个西啊,卫瑶卿挑了挑眉,没有说破,只是跟在齐修明的身后走出了乔府,一走出乔府,卫瑶卿就开口了:“齐大人可是有什么事要与我说?” 齐修明喝的不多,只脸色有些发红,目光清亮的看着她。 一身儒衫长袍,温文尔雅,仿佛当年年幼时遇到的那个文弱书生还在眼前,一晃十年了啊!当年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已经成长为太子少傅,纵他才有千般,能从宦海中杀出的,也绝不会是简单的人物,心计手段绝非十年前能比得了的了。 “其实,也没什么事。”齐修明道,“只是不胜酒力不敢多喝,便借口将你送出来了。” “如此的话,便在此拜别吧!”卫瑶卿道,她又不是普通的弱女子,不需要旁人送她归家。 如此干脆利索的回答似乎让齐修明吃了一惊,半晌之后,齐修明道:“卫六小姐,你……一切小心。” 突然对她说这样的话?卫瑶卿抬头看他:“齐大人,可是听说什么事了么?” 只是稍有不同,她便有所察觉,果真是聪慧灵巧。齐修明笑了:”果然瞒不住你。” 语气中虽失望,脸上却是在笑:“高句丽供奉的美人让临阳长公主驸马陈工看到了,他公然上书以长公主不守妇德为由,请求陛下将高句丽的美人赐给他。这等好色之徒,我先前听闻他打过你的主意,你要小心了。” 卫瑶卿一听便乐了,陈工也算是个人才了,比他好色的没他大胆的,比他大胆的没他好色。古往今来,但凡尚了公主的哪个不是缩着脑袋做人的?唯有陈工,这驸马做的高兴也就罢了,居然公然上书长公主没有妇德。 齐修明叹了口气,眼底有些怀念:“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自古红颜多薄命。美丽又聪慧的女孩子不多,一世过得顺心的更少,卫六小姐,我这年岁虽说不算大,但也大你一轮,在我眼里,卫六小姐这样的就是个半大的孩子,总是希望你这般美丽又聪慧的女孩子能过得好一点。” “多谢,我会小心的。”卫瑶卿低头行礼,眼前的青年男子早已不是当年的文弱书生,但即便宦海浮沉,却依旧有良善之处,她知道其中有多不容易。没有想到当年自己的一次善举成全了他也回报了如今的她。 …… 不但卫府里挂了不少灯笼准备过年,就连钦天监门口都破天荒的挂了灯笼。 不少回乡祭祖的监生监正都已经告了假,来当值的人只有往日的一半了。 卫瑶卿指点了一番林甫念咒的动作便起身了:“我去一下茅房。” 林甫正沉迷于念咒,便胡乱的点了点头,是以也未注意到卫瑶卿离开之前,将桌上散乱的黄符、香灰、桃木之流拿走了一些。 …… “好久没有吃御厨做的菜了,”黄石先生打了个哈欠,“过年你要回江南的话要提前走了,不然怕是过驿站行文都难以批下。听说博陵崔氏今年要回乡祭祖,待过两日就要动身了。” “今年不回去了。”对着药皱眉发愁的裴宗之道,“今年就在长安过年,天子脚下,沾沾喜气。” “喜气?哪来的喜气啊!”黄石先生懒懒的躺在罗汉床上半眯着眼道,“天子喜气我是没瞧出来,倒霉的事情倒是一桩接一桩。”末了他又翻了个身,似是在喃喃,“有她在喜气得了才怪。” 忍着苦味,将药灌了下去,又塞进一把糖豆,裴宗之神情惬意的坐在椅子上看着面前的名册:这是在安排这几日当值的钦天监、阴阳司官员。 一个哆嗦,突然惊醒的黄石先生蓦地坐了起来开口了:“诶,对了,你最好这几日不要安排她当值了,大家都想过个好年呢!” “怕是不行了。”那里坐着的裴宗之道,“她已经轮空两回了,再轮空说不过去了。” “你……”黄石先生蹙了蹙眉,正想说话,那头的裴宗之已经先他一步开口了。 “大年夜那日,我安排她当值。” 黄石先生打了个哆嗦,看着他:“你别这样,我总觉得这个年都没法好好过了,莫名的有一种寒意。”他说着摸了摸胳膊,“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寒意?”那厢低头的裴宗之已经抬头了,“确实有些冷,有人在宫里施展通阴阳的术法了。” “这大白天的,谁那么大的胆子?” “她。” 正文 第二百三十二章 古怪 黄石先生睁着眼睛看着裴宗之,一副是不是我听错的了的模样。 “今日阴阳司只有尹子奇扁问等几个小天师在。”裴宗之道,“所以她动手了。” “她这是当尹子奇扁问等人不存在么?”黄石先生翻了个白眼,“大白天的,胆子这么大。” “胆大?”裴宗之手里的动作顿了一顿,“她做的哪件事不是胆大者才能为之的?” “那么久,你才发现么?” 黄石先生默然。 …… 库房中七月的卷宗她几乎翻了个遍,却仍然没有找到她想要的东西。她记忆很好,几乎可说过目不忘,再翻下去也无济于事,库房里没有她要的东西。卫瑶卿从库房中走了出来,锁上了门,收走了钥匙。此时,若是有精通阴阳十三科的人在这里出没的话,定会发现其中的古怪。 门前的侍卫仿佛没有一个人能看到她一般,她就从侍卫跟前经过,却似走在两个世界。 “喂,”门口的侍卫喊了一声旁边的那个:“你有没有觉得有些冷啊?” “废话,大冬天的怎么会不冷。”旁边那个不以为意,“别开小差,守好了啊!” 侍卫点了点头,茫然的摸了摸后脑勺:大概是错觉吧,总觉得方才好似一阵寒风吹过一般。 库房没有那份卷宗,皇后已有两年未有任何卷宗分发记录了,而太后的懿旨卷宗唯独少了七月一月的。似乎一切都对上了,但她还需要确认。 太后为先帝去实际寺祈福是在七月二十日,原先所住的是延寿宫。眼下太后不在宫中,延寿宫中只有打扫的宫女太监,毕竟太后身份不一般,即便太后不在,谁也不敢偷懒,延寿宫打扫的很干净。 氤氲的燃香中几个宫女太监神色茫然的打扫着太后的寝宫,她在其中穿行。 首先要看的就是太后的那张床。 …… 黄石先生趴在窗前懒懒的午睡,睡得正酣时,察觉到有人推了推他,一个激灵,立刻从睡梦中惊醒。 睁眼,入目的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女,头上戴着高高的冠帽,双唇微抿,正在打量着他。 “你怎么来了?”黄石先生睡意顿消,看着面无表情的少女,少女伸手示意他往旁边让让,而后撑着窗户跳入了屋中,顺手关上了窗户。 “你干嘛,好像搞得我二人与你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一般。”黄石先生抱怨道。 “不可告人么?”少女却勾了勾唇角,只是眼底没有什么笑意,“我与你们还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不过太后有。” “什么秘密啊?”黄石先生问道,而那边的裴宗之也很配合的抬起头向她望去。 “太后床底下有条密道,”少女说道,正要继续说下去,却被黄石先生打断了。 “你不是去查库房么?怎么摸到太后那里去了?” 少女翻了个白眼,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继续道:“虽说机关难解了一些,可还是叫我发现了。” “密道通向哪里?”裴宗之问她。 “宫外。一间看起来无人居住的三进小院,我已经记下了住址,回头你们帮忙查一下。” “你这是把我们当什么使唤了?”黄石先生不满的说道,“为什么要我们帮你来查?” “我有更要紧的事做,这种小事自然交给你们了。” “恐怕查不出什么来。”裴宗之想了想道,“未必是真正的主人出面买的,所以可能查不出什么来。” “查了再说呗。”卫瑶卿说道,“对了,我还在密道里发现了一些很有意思的东西。是女子手抄的《长相思》,字迹有些眼熟。” 裴宗之反应很快:“太后的?” 少女点头:“所以估摸着先帝的头上可能有点绿。”当时她摸进九龙棺是故意激怒李建立,也是随口一说,哪知道还真让她说中了。 卫瑶卿说着不等他们有所反应突然转向黄石先生:“除了《长相思》还有你最喜欢的东西。” “我喜欢的东西?”黄石先生不解,“《吴氏春秋》么?” “不对。”说话的不是卫瑶卿,是裴宗之,他朝黄石先生看去,脸色有些古怪,“你最喜欢的不是春宫册么?” 黄石先生一张脸顿时涨成了猪肝色。 少女干咳了两声,很明显,裴宗之说对了。 黄石先生脸上的神情很是复杂:“没想到太后……” “呃……总是女子,先帝又去世了那么多年了……” “难免可能会有些寂寞……” “太后正是如虎狼的年纪嘛,”黄石先生说着说着突然倒抽了一口冷气,“不好,那太后这般如虎狼的年纪,去了实际寺,那天光大师不就……” 天光大师啊,卫瑶卿也怔了一怔,她都没往这方面想,这般一想又是惊吓又觉得古怪,正要说话,裴宗之已经出声了:“应该不会,我师尊修习的功法要保童子身。” “我师尊的相貌应该入不了太后的眼。” “太后身边的侍卫应当都比我师尊要好。” “我师尊修身养性,修内而不理外。” “要了解我的师尊必须要花很长的时间。” “太后应该没那么多的功夫去了解我师尊的内涵。” …… 裴宗之说得头头是道,话是实话,但是这般听起来,总觉得天光大师好生可怜。 “你不是干正经事去了么?怎么找出一堆太后的私事来。”黄石先生斜睨了卫瑶卿一眼,“你的正事呢?” “我的正事需要你们帮忙!”卫瑶卿说道,卷宗记录她没找到,或许被销毁了,但是她相信一个人做过的事情,定会留下痕迹,物证没有的话,那就找人吧! “太后身边的心腹大太监长喜两个月前身染恶疾去世了,但是大太监长喜有个干儿子,叫桂子,原先是宫里头敲钟的太监,这是个闲差,也是得了长喜庇护才谋到的,长喜过世后,这个闲差自然也轮不到他了,所以他被调到了御膳房。” “那跟我们有什么关系?”黄石先生看着她道,“我们又不认识那个太监桂子。” “那个桂子是在方御厨手下做事的,”少女说着,目光转向了裴宗之,“方御厨就是每日专门为你做菜的那个江南御厨。” “一个御厨找了个原先敲钟的太监打下手?”卫瑶卿笑了,看着裴宗之,“所以我应该没有找错人。” 正文 第二百三十三章 桂子(月票700+) 屋内一下子安静了下来,谁也没有说话。 黄石先生一脸吃惊不敢置信的模样,看看裴宗之又看看卫瑶卿,眼底有疑惑有震惊、有不敢置信,总之千般情绪一一在眼底闪过。 眼前的这两个人,他看不懂。 一个家族巨变之下,执意以一力报灭门之仇。心思难以捉摸,智多近妖,手段百出,一个有智又有力的人疯狂起来,真是太危险了。黄石先生也一向是这么认为的,有行事如鬼魇般可怕,也有行事如孩童般笑闹。复杂到难以说清楚这个人。或者可以说她确实还是个孩子,如孩子一般不讲道理、凭心行事,执拗到可怕的境地。所以,她很危险,这个认知,他黄石一开始就知道。 而另一个简单到如同一张白纸,爱吃糖,行事简单似乎没有普通成人那样的复杂。在他的世界里,做任何事的理由都是简单的。每日里关注的重点也是吃喝玩乐,同个纨绔,哦,不,可以说同一个乖巧聪慧的纨绔一般。他以为裴宗之是简单的,没有危险的,事实上大多数情况下也是这样。可是,黄石先生缩了缩脖子,不由的往旁边靠了靠。这么一个看起来简单的如同一张白纸模样的人居然藏了个人,在众人的眼皮底下藏了个人,而且他还从未有所察觉。是他平素里的行事让人没有危机感么?又或者其他? 但确实无人察觉。 黄石先生摸了摸脖子:他先前怎么会有这么傻傻的错觉,觉得裴宗之这个人一点都不危险? 有人在外敲门,那两人没有人说话,不得已,黄石先生只得扯着嗓子应了一声:“谁?” “送饭来了。”外面送饭的小太监声音尖细。 裴宗之脸上的神情没有太大变化:“进来吧!” 小太监进屋,那一大食盒的饭似乎提起来有些沉,小太监佝偻着背,将食盒放在桌上。 他似乎胆子很小,不敢抬头看旁人,而后又狗搂着背,准备退了出去。 “桂子。” 有人突然出声,这一声委实太过突然,以至于众人都还不曾反应过来,那小太监已经本能的直了直腰,这是没有防备之下,有人叫唤到他的名字,一个人所拥有的本能表现。 他就是桂子。 已经不需要确认了,黄石先生倒抽了一口冷气,缩着脖子坐在角落里不说话,只瞟了一眼刚刚突然出声的卫瑶卿。 怪物啊,被他们卖了都不知道。 “我有事情要问你。” 小太监弓起了身子,趴在地上,连连道不敢不敢。 少女转头看向裴宗之。 裴宗之沉默了片刻,用筷子夹了一块糖醋排骨,这才出声道:“说实话吧!” 那佝偻着背的小太监这才抬头,看向眼前的少女,他认出来,这个好像是钦天监那个姓卫的监正。 虽然眼中又迷惑,却还是应了一声。 “我要问你干爹长喜的事情。”少女很干脆的出声道。 小太监立刻就道:“干爹在延寿宫的事情并未告诉我,这……人在宫里知道的越多,死的就越快。”说罢这话,他顿了一顿,怕眼前这个年纪很小的小姑娘不明白,是以又加了一句,“真的。” “我知道。”没想到那个少女点了点头,“我自然是要问你知道的事情。” 小太监应声:“大人请说吧!” “七月十五那一日,你干爹长喜的行踪这你应当知道吧!”少女说道。 小太监愣了一愣,似是在回想什么,便道:“中元节啊,那一日似乎也没什么特别的,太后宫里似乎挺忙的,干爹连饭都来不及吃,整整一日未见到干爹的人,到第二日早上,才看到干爹,似是忙了一日一夜,很累的模样。” “之后呢,你干爹可有什么异样的表现?”那个年纪尚小的监正问道,“从七月十五到你干爹去世前。” “干爹似乎不太想去太后宫里当差了,经常称病。”桂子说道,“尤其太后去实际寺祈福之后,干爹时常称病不出,神态惶然,还托了我出去买些纸钱回来烧,我问干爹发生什么事了干爹未说。” 少女沉默了片刻,又道:“你干爹从七月十五到去世前可发生过什么意外?” 桂子浑身一僵,脸色微变,卫瑶卿就知道自己问对了,问到点子上了。 “有三次。一次是不小心吃了个隔夜的饭食,结果干爹险些去了,好在吃的不多,最后没有出什么事来。”桂子说道,“还有一回是路上走着不小心滑倒了,后来是有人在路上泼了菜汤,没来得及打扫才会如此的,而后就是最后一次,宫里闯了刺客进来,侍卫同刺客争斗时,干爹不小心路过,挨了一刀,未坚持多久,天亮的时候就去了,因着是侍卫做事不利,传出去不好听,大家便道是干爹染了恶疾去世了。” “你干爹去世那一晚,可同你说了什么?” 桂子猛地抬头看了一眼卫瑶卿。 一旁的黄石先生搓了搓手:就知道她又问到点子上了。 “干爹一整晚都时醒时昏的,也就到快天亮时,或许是回光返照,突然说了一句要去祠堂拜拜就不行了。” “祠堂在哪儿,你去过么?”少女问他。 桂子看了一眼一旁的裴宗之,见他没有多大的反应便点了点头:“小的也觉得古怪,忍不住好奇,去过一回,但是找了半日,什么都未找到。” “那好,你带我去。” 桂子吓得脸色一白:“这……裴先生……” 裴宗之起身:“去吧,我也去看看,别惊动别人就行了。” 黄石先生裹了裹被子,干笑了两声:“我就不去了,我还想活久一点呢!” …… 桂子说的祠堂离阴阳司钦天监并不远,有阴阳司跟钦天监坐镇,没得活人不拜拜死人的,所以这个祠堂里人并不多。小太监桂子带着他二人走了进去:“干爹在这里立了不少没写名字的长生位。” “我其实偷偷来找过两回,并未发现什么特殊之处。” 正文 第二百三十四章 原来 这个祠堂供奉的是道教的人物,建立祠堂得人对阴阳道教学派脑子里似乎很混乱,祠堂里佛道两派人物零乱的供奉着,有佛教的观音佛祖,有道教的太上老君元始天尊,更有阴阳五宗的张陵、吕纯阳、王重阳、张清志跟黄洞一等人。 这么零乱的供奉法,这祠堂能弄得好才怪。 “我找过两回,里里外外都搜过了,这些供奉的长生位我都翻过了,没有什么怪异的地方。”桂子说道,“所以我才奇怪,为什么干爹一定要到这里来拜拜。” 少女在一旁站了片刻,径自走到一座供奉像前跪了下来。 桂子有些摸不着头脑,看向一旁的裴宗之。 裴宗之出声道:“她拜的是张陵,也就是张天师。” 跪了两跪,她却未起身,只是呼出了一口气,忽地用力一扯,那蒲团当下就被她扯裂了。好大的力道,这是个练家子吧!桂子惊讶的望了过来。 蒲团里塞了一堆破布,就这么胡乱的塞着,被她一扯立刻散落了一地。 站在那里的少女看了片刻,忽地低声,将一块黄布拿了起来。 “这黄布有什么奇怪的?”桂子看的奇怪。 “这是圣旨的质地。应当是烧剩的圣旨。”裴宗之说道,看着少女拿着那块黄布泼了些香灰上去,立刻就有字显现了出来。 少女神情平静,但细看的话,却见她的手在发抖。 “怎么啦?”一旁的桂子不解。 “就是这张圣旨,”少女说道,神色平静淡然,仿佛在说着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情一般,“你干爹就是因为这张圣旨死的。” 桂子脸色一白。 七月十五那一晚发生的事情由着这张烧剩的圣旨,一切谜题都解开了。 少女双膝跪下,跪倒在张陵的石像前:祖师保佑我张家,绝不受不白之冤。 七月十五,百鬼夜行,人世却也在行着一场逆天的杀戮之举。圣旨是假的,护龙卫和兵马却是真的。太后假传圣旨,调走了护龙卫防止张家有漏网之鱼外逃,京城归德营里调动了大半的兵马,或许是忌惮张家族人的能力,趁着七月十五阴盛阳衰,阴阳术士能力最弱之时,将张家一举擒杀。 她在库房虽未找到这张圣旨,却找到了一张调令,是太后身边一支护龙卫被调往天子身边的调令,时间是在七月十六。所以太后联合程厉胜、赵孟夫或许还有陈家的人先斩后奏,杀了张家一族的人。而天子得知后,也做出了取舍。不管什么时候,死人与活人总是没法相比的,所以李明宗借张家的死让太后交出了护龙卫和京中的权利,逼得太后离京,所谓的前往实际寺为先帝祈福,只是陛下掌控了京中的势力,太后被逼离京而已。 张家的谜题似乎已经解开了,每个人在里头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她都知道了。太后、程厉胜、赵孟夫、陈家或许还有更多相关的势力是让张家举族惨死的刽子手。 而李明宗呢,她心里有些复杂,客观的说,死人确实与活人是没法比的,天子得知后,用张家的死换取了一支护龙卫和太后在京中经营多年的权利,让太后被逼离京。这一招确实漂亮,或许祖父得知后也不会怪罪李明宗,反而会感慨我主圣明。但是她心寒啊,李明宗做的没有错,可是身为张家族人,忠君报国一世,却要背负“谋逆”的罪名,她心寒啊!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更何况君只是借你的死换取更有价值的东西罢了,似乎听起来没有什么错?但是,她并非接受祖父忠君爱国思想长大的,在她的眼里,君要臣死?臣就不死怎么了? 跟天子论公道么?她偏偏就要跟天子论公道,不行么?太后、陈家、程厉胜这些人是该死,但是李明宗也要做你该做的事,你该为我张家正名,你该为我张家讨回公道。一世忠臣,不该背负这样的骂名。你若是不讨回,那我就偏要你给我讨回来! 你不肯出头,我就偏要你出头,看你能躲到什么时候? …… 王老太爷坐在椅子上打了个哈欠:“崔远道那厮带着他那一群后辈启程了么?” 一旁的王栩接过小厮手里的茶递了过来:“刚走,眼下应该才到城门口。” “一把年纪了,还回去祭祖,不嫌累得慌。”王老太爷接过茶喝了一口,“这长安城动向变的如此之快,他倒是有闲情逸致,还回家祭祖?真是没事找事做。” “谢纠那老匹夫呢,最近在做甚?”王老太爷继续问道。 “听说谢太尉在学五禽戏呢!” “他家谢殊呢,长安县令当的怎么样了?”王老太爷捏着胡子笑道,“这大过年的,有没有人去他那县衙鸣冤啊?” “多是走个牛,少个鸡这等小事。”王栩说道,“也没什么大事情。最近谢殊一般到下午就回谢家了,毕竟这年节要准备起来了。” “让丑一他们排几个新戏,”王老太爷啧着嘴道,“那个戏探龙王墓,夜行阴阳路,这两出好戏,给我编好了,注意着修改,又要不失本味,还不能被人察觉出什么来。告诉他们,改得好了,重重有赏。” 王栩笑着应声:“是。” 王老太爷笑着用罢了早饭,起身动了动身子,甩了甩腿:“对了,她呢?最近在做什么?好几日没有动静了。” “每日当值下值,也无什么特殊的。”王栩想了想道,“宫里头丑一不方便跟着,毕竟里头护龙卫、侍卫都有,被发现了就不好了。但当值之后她都没什么动作,回去也早早睡了。” “那等小事也要事无巨细的禀报。”王老太爷想了想道。 王栩便又道:“也无非是帮家人挂个灯笼,教导教导弟弟,偶尔跟丫鬟奴婢们说笑,除此之外就没有旁的事了。” “那算了。”王老太爷摆了摆手,却又有些不甘地说道,“她自己答应过我的事难道不记得了?” 什么事?王栩愣了一愣,不过随即反应过来,是说要废掉陈家兄弟中的一个的事么?还有几日过年了,过了年再说吧,大家都想过个好年呢! 正文 第二百三十五章 小年 一晃便是小年夜了,长安街上摩肩接踵。 卫家的几个孩子两手都拎着一些供奉之物,今儿要去赶庙会。 卫瑶卿踢了踢脚,脚上的软靴上镶了两只软软的毛球,不止靴子上,还有袖子上,衣领上都挂了两个毛球,看起来很是可爱,她一边走一边饶有兴趣的晃着。 “好好走路。”跟在后头的卫瑶玉瞪了她一眼,“早知道你这般连路都不好好走,我就不帮你缝上这两个毛球了。”她原是看长安的女孩子都喜欢点缀些事物,偏偏六妹妹衣服是穿的工工整整,但上头连丁点镶嵌也无。女孩子不爱俏这怎么行,是以她就给六妹妹衣服上钉了几个毛球,结果就成这样了。她像找到了什么有趣的玩意儿一样,踢着毛球玩。 卫瑶卿笑了笑,看了看后头跟着的崔琮,摆了摆手。 崔琮笑了笑,走到她身边,他手里并没有什么拎什么事物,今日纯粹跟着他们出来玩的:“说起来,这庙会我还是第一回参加呢!” “往年就算不回去祭祖,因着庙会人太多太乱,我也不能出来。” “那是你家护卫没办法保护你。”在前头走着的卫君宁回头道,“像我六姐这么厉害的就没关系了。” “你懂个什么?”卫瑶玉看不下去了,连忙对崔琮道:“你别听他胡说,”顿了一顿,卫瑶玉又对前头的卫君宁道,“就你这样的,放在大街上也没人来搭理你,当然不必让谁来保护你了。” 崔琮听得直笑,却没有说什么,只是看着卫家姐弟,眼底里有些亮光闪过。不远处正说话的卫瑶玉愣了一愣,亮光么?她抬头,今日的阳光很好,或许是长安城前一段时日大雨,如今长安城已晴好多日了,是日头太盛,眼花了么? 城北土地庙前排起了长队,卫君宁在一旁上蹿下跳的:“好多人啊,六姐,咱们去玩会儿别的再来吧!” “六姐,看那边那个玩杂耍的……” “六姐,旁边有个放炮竹的……” “六姐快看那个糖人……” “六姐……” “六姐……” …… 卫瑶玉头疼的揉着耳朵:“二弟啊,这么多人排队本来就够吵的了,你不要吵好不好,吵死人了。” 卫瑶卿看的发笑,问枣糕要来一根红绳,手指翻飞,翻起了花绳,吵吵嚷嚷的卫君宁果然被吸引住了,跟她玩了起来。 在一旁的崔琮看了一会儿,觉得很有意思:“我倒也不曾玩过。” 卫瑶卿干脆就将红绳递了过去,崔琮的记忆力很好,但凡她翻过的花样,几乎都能重复出来。 有崔琮陪着卫君宁玩花绳,卫瑶玉轻舒了一口气:这臭小子总算消停了。 “二姐,我要出恭。”站了一会儿的卫瑶卿说道。 卫瑶玉瞪了她一眼,眼看还有很长的队,便摆了摆手:“就你事多,去吧去吧!一会儿记得早点回来,据说这土地公可灵验了,别错过了。” 卫瑶卿点头,让枣糕替她拿了手里的东西,便离开了。 吵吵嚷嚷等候排队拜土地庙的百姓们喜气洋洋,卫瑶卿慢慢走着,逆人流而上。土地庙离城北不远,有个后门,是专门为达官贵人所开的。 这拜土地还有三六九等?卫瑶卿勾唇浅笑,土地庙前守着几个凶神恶煞的道士,五大三粗的模样,一看就是会点拳脚的。访客录就挂在后门的门房后。 卫瑶卿转了两圈,偷偷跳到了屋顶上,而后伸手勾起了访客录。 果不其然,访客录上记录了不少达官贵人。 王老爷子的名字也在上面,他是今天下午要来拜土地庙。不但王老爷子这样的有,京中二品大员大部分都在其上,卫瑶卿翻得很快,在最后才翻到了临阳长公主同陈工的名字。 这两个人被寒山寺关了些时日,对寺庙与光头和尚正是深恶痛绝,香火钱定然是不会送给寒山寺了,除却寒山寺,过年就属土地庙人最多了,这两人约得时间是明日的午时一刻。 将访客录放了回去,她离开了土地庙。 优哉游哉的在土地庙旁看着玩着,一个吹糖人的老手艺人吹了个栩栩如生的仙女飞天糖人,立刻就被人抢了。 卫瑶卿便干脆蹲在一旁等下一个仙女飞天糖人,边等边跟老手艺人说话。 “大叔,你这吹糖画的手艺真好,这般栩栩如生,跟真的一样。”少女支着腮帮子,眨巴着眼睛,有些艳羡,“好似有真的仙女在飞一样。” “真的仙女?”老手艺人笑了起来,“真的仙女是看不到了,不过明天的话,有麻姑贺寿哦!” “麻姑贺寿?”少女似是十分惊讶的模样,“哪来的麻姑贺寿啊!” “会仙阁的花魁娘子扮演这次的麻姑,明日会坐着彩车经过土地庙,还会扔糖果子出来呢,记得出来捡哦,捡到糖果子的,来年会有好运呢!”老手艺人看她生的可爱,特意给她多吹了个桃子,让仙女糖人拿在手里。 少女扬着手里的糖人:“谢谢大叔,确实有好运呢!” “还是那么点大的小姑娘可爱。”挂着毛球晃晃悠悠的模样看的人心情都好了,老手艺人感慨了一声,继续准备吹下一个仙女飞天糖人。 土地庙周围四通八达,巷道数不胜数,看的人眼花缭乱,她举着糖人在巷道穿行,多数人也不过是看她一个可爱的小丫头经过多看两眼,便做自己的事去了。 少女转了两圈巷道,悠悠的走上了大路,在外人看来,她走的不急不缓,却似乎比旁人都要快一些。前头就是会仙阁了,会仙阁的门口停着一辆彩车,上头布满了鲜花,一个偌大的假桃子放在上面,这是明日大年夜要在长安城里穿行的彩车。 王会仙摇着扇子靠在门柱上喊道:“都给我检查好了,明日彩车游城,这头筹落到了我会仙阁那是莫大的好运,办砸了看老娘不收拾你们!” 知客们应了一声,小心翼翼的检查着彩车的状况,轮子、车底都要检查一遍。 王会仙一边看着知客们检查彩车,一边向屋里喊去:“潇潇姑娘你带着几个人将明日麻姑贺寿要跳的舞再排一遍,万万不可出什么差错来!” 王会仙一点也不介意今日如此苛刻,这么好的机会在手,自然要把握住了,怎么能出一点状况呢?还好崔司空回乡祭祖前帮了她一把,否则,这么个好机会怎么会落到她的头上。 正文 第二百三十六章 大年 会仙阁中随即便有丝竹之声响起,动听悦耳。穿着仙女白裙的潇潇姑娘画着精致的妆容在其中翩翩起舞,没选上花魁的女妓便退而求其次为她伴舞。 王会仙斜倚在门柱上,扇子指向那些女妓,挑剔着指出其中的问题:“潇潇姑娘的妆容浓艳了一些,明日要淡一点,毕竟麻姑是仙子。你们几个伴舞的也不能马虎,妆容淡一些。” “衣裙都检查好了,给我发现明日谁在衣裙上动手脚的,仔细你们的皮!”到底是风月场所的老人,对那几套风月场的绊子驾轻就熟。 “你们平日里怎么争我不管,要是明日给我整出幺蛾子来有你们好看的。” 这话一出,立时原本蠢蠢欲动的女妓便歇了心思。 “那是我会仙阁的颜面,谁敢动歪脑筋,我王会仙第一个不放过她。” “还有糖果子也要备足了,记得在糖果子上印上我会仙阁的招牌。”王会仙摇着扇子冷笑道,“这长安城的妓馆如此之多,凝香馆、醉生楼、镜花坊这些老牌的妓馆都没轮上,偏偏轮到了我们会仙阁,你们若是给我出什么岔子来,那这长安城也别想呆了!” 王会仙说得如此严重,会仙阁内众人都肃然了起来。 说完妓女又开始说彩车:“给我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好好加固我们的彩车,千万不可掉一点的链子。” 知客们一阵敲敲打打,能按三个钉子的,绝不按两个,总之怎么牢固怎么钉。 “喝点水吧!”王会仙摇着扇子,说得口舌生烟,有人递了杯茶过来。 王会仙抬眼望去,是阿丑,便接过茶,喝了一口。而后叹了口气,摸摸眉毛:“不知怎么的,我心里就是不踏实。” “你来这长安并不顺利,”阿丑安慰她道,“三番两次受阻,难免会失了信心。没事的,不用想那么多。” 王会仙深吸了一口气:“我去拜拜菩萨吧,不拜,心里总是不安。” 阿丑接过她喝过的茶盏跟在王会仙的身后,推门入屋,而后关上了房门。 屋中的桌子上只摆着一尊菩萨像和一只香炉。 那菩萨画的慈眉善目,眉心一点朱砂痣,只是比一般的菩萨似乎更男性化一点,甚至还续了须。 王会仙跪在蒲团上,双掌合拢,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头:“菩萨保佑。” 阿丑站在后面站了片刻,突然出声道:“潇潇、春芳、李琵琶这几个姑娘在外头弄了几尊菩萨来,托我送给你,你要么?总是一片心意。” 这些青楼的女妓在讨好她。 王会仙笑了笑:“不用了,信奉在专不在多,但凡有真本事,能护得住我这会仙阁的,也不会喜欢我见异思迁,所以不必了,我供奉好这一尊菩萨就好了。” “你的菩萨回去祭祖了,便是当真发生什么事,恐怕也鞭长莫及。”阿丑说道,“原是不敢,眼下他不在长安,正是眼线松懈之时,便是有什么小动作恐怕也察觉不到。” “不必了。”王会仙起身,“且稳一稳吧,人什么时候都不要得意忘形,小心一些总没坏处的。” 阿丑蹙眉:“什么意思?” 王会仙将三支香插在香炉里,说道:“如果是当年,我掌管金陵会仙阁的时候,你会想到有朝一日我的会仙阁会易主么?” 阿丑沉默。 “但事情就是发生了,以一种让人想不到的姿态。”王会仙叹道,“干我们这行的,手上怎么可能没有一点龌龊事,所以,老娘当时认输认的干脆利落,所以他们也很干脆的放了我,我这才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我王会仙从来不是什么好人,但输就是输了,老娘敢认。”王会仙上完香,翘着染好的指甲笑道,“老娘就是小人,真正的小人,搭上了这位菩萨,我会仙阁得利自然少不了他的,但是我会仙阁若是倒霉,他也不要想着这么容易抽身出去,所以我不惧。” “奇怪了,我今日怎么同你说这么多呢?”王会仙以扇遮面,打了个哈欠,“不知道是不是年纪大了,昏昏欲睡的,打起精神来,明天最好不要闹出什么事来。” “不过,就算有什么事我也不怕,天塌下来有菩萨给我顶着呢!走吧,去看看潇潇姑娘她们的编舞吧!”王会仙道。 …… 一大早是被一连串炮竹声吵醒的。 卫瑶卿起身,穿上了官服,推门,就见卫君宁拿着窜天猴在她院子里乱窜。 “六姐六姐,咱们去放炮竹玩。” “今日我还要去当值的。”没有理会卫君宁,卫瑶卿低身整理着官袍冠帽,为官者仪容总是至关重要的。 小纨绔一脸的不解:“大年夜还要去当值啊,街上好多店都打烊了呢!” “不一样。”少女朝他笑了笑,指了指皇宫的方向:“陛下都在上朝呢,我等为人臣子的,怎么能不上朝呢!更何况,今日我要跟着陛下上早朝去的。” “那能早回来吗?”卫君宁眨巴着眼睛道,“中午崔八哥会来咱们家玩,他们家的人都回去祭祖了,他一个人无聊着呢,就同我们一道玩了。” 小纨绔的话颠三倒四的,但卫瑶卿也听懂了,想了想便道:“嗯,那我中午回来吃饭,记得等我啊!” “知道了。”卫君宁立刻兴奋了起来,“中午大家一块儿吃拨霞供呢,六姐你来切肉,你切得最好,比厨房的切的都好,练过么?” 又颠三倒四的,不过她切的确实好,原因却不是练过,而是习武者的本能。 “回来同你们庆祝庆祝,大家过个好年。”卫瑶卿披上枣糕递来的斗篷,穿戴妥当之后出发了。 卫君宁还蹲在原地,似是在努力想什么,眼看就要看不到六姐的背影了,这才记起来喊了一声,“六姐,回来带点烟花炮竹,晚上放!” 已经快看不到身影的六姐抬手招了招,似乎已经听到了他的声音。 卫君宁这才高高兴兴的出了院子,向荣泰苑的祖母请安去了。 正文 第二百三十七章 殿前 “为了吃那厨子做的菜,大早上就爬起来了。”黄石先生躺在罗汉床上抱怨道,“这大过年的,也不能睡个懒觉。” “懒觉有什么好睡的。”坐在凳子上的裴宗之似是极为无聊的样子在逗一只乌龟。 逗了片刻,似乎是破功了,叹了口气:“它不肯出来啊!” “废话,乌龟怎么会探出头来?”黄石先生翻了个白眼,把那乌龟拿到手上,“大冬天的估计在冬眠呢!还有,这是那丫头送我的乌龟,你不要乱动。” 裴宗之目光转向那只乌龟:“刚刚醒了一下的,我看到它探出头来的,不过又缩回去了。我想让他重新出来,它不肯。” 黄石先生撇了撇嘴,把乌龟放到窗台上晒太阳,道:“一个乌龟,你要想让它探出头来,简直痴人说梦!” 刚说完这句话,便见一旁伸过来一只手,搭在了乌龟上,而后,也不知道她怎么做到的,两只手指就这么一拉,捏着那乌龟的脑袋就出来了。 黄石先生皱着眉看向来人:“臭丫头,你干什么?人家乌龟好好的在冬眠,把它拉出来做什么?” “我看它缩在壳里够久了,是时候晒晒太阳了”少女摊了摊手道,“好了,我去上朝了。” 说罢,人便大步离去了,可怜那只乌龟还伸着脑袋,没办法缩回去。 “这……” “定身咒,过一两个时辰就解了,小意思。”裴宗之说道,“我今天问过桂子了,今天的菜比以往还要丰盛,吃完午饭我们再走吧!” “听说长安有个李家,就是做烟花炮竹起家的,下午我们去买些烟花炮竹放着玩,往年实际寺不让放烟花炮竹,佛门清净地嘛!家里头又自诩诗书传家,嫌烟花炮竹闹腾,是以回家也看不到。这一回总算好了,没有人管我们了,我们可以多放一些。”裴宗之半躺在椅子上一脸憧憬的说道,“然后大年初一的庙会我也要去逛逛……” 黄石先生把手缩在袖子里,讷讷道:“你日子过得真舒服啊!” …… 大年夜的早朝多半没什么大事了,毕竟要过年了嘛,有什么事也多年后再开始说了。卫瑶卿站在一旁,手执笔记录着早朝之上的事情。 大殿之上,有一多半的官员回乡祭祖了,所以看起来空空荡荡的。 “有事起奏,无事退朝。”随着李德全一声尖细的唱喝,早朝开始了。 都是些零零散散的小事,卫瑶卿在一旁记得很认真。 这时候,有人出声了:“高句丽的美人到我大楚已有月余,总在掖庭放着似乎有些不妥,高句丽的勤王差人来问陛下对美人可否满意,不满意的话,定回国再寻。” 满意?满意什么呀!卫瑶卿挑眉,李明宗又不是好色之徒,那几个美人碰都没碰过。 明宗帝揉了揉额头:“将高句丽的美人赐给陈工吧!” 高句丽的美人只是个小插曲,也无人放在心上,正好陈工上书过好几次了,明宗帝也不想为难他了,逢年过节的,都想消停一些,便直接将美人赐给了他。 这也不是什么大事,直到一旁记录早朝内容的钦天监官员出声了。 “陛下,此诏可要立即颁布?”那钦天监官员掐着手指算了算,“眼下辰时正是良辰吉日……” 大殿下不少官员纷纷皱眉:这群年轻官员就是看不清楚状况。看那个钦天监官员年纪那么小,就是没有年纪大的懂事。原本陈工上书天子长公主无德打的就是天子的脸面。眼下天子肯松口将美人赐给他了,还特意要挑良辰吉日?眼下就是辰时,是要上赶着将美人送过去么? 这就不像天子恩赐了,跟舔着脸去讨好陈工何异?如此的话天子颜面岂不无存?看看上首陛下越发难看的脸色就知道了。 偏偏那个钦天监官员还在说着“方显皇恩浩荡!” 浩荡个鬼啊!没看到陛下脸都青了?这群年轻官员就是搞不清楚状况,大过年的胡说八道。 那年轻的钦天监官员嚷了半天的“要及时将陛下圣旨送达”“陛下体恤驸马”云云,或许终究是念着大过年的不宜大动肝火,明宗帝没有说话,只是青着一张脸听着。 直到那看不懂状况的钦天监官员停了下来,明宗帝才开口道:“未时再送过去。” “可是……”那钦天监官员或许是个一根筋,还想再说着什么,李德全已经及时开口了。 “堂下还有本奏么?” 这句话其实李德全说来已经有些不妥了,但再让那个一根筋的钦天监官员说下去,引得陛下发怒就不好了。 那钦天监官员被打断了,似乎有些不情愿。 她还不情愿了!众人暗道。不懂朝堂规矩,乱说话,陛下仁德,没有治她的罪已经很好了。 早朝匆匆散去,那钦天监官员似乎还站在原地。 李德全瞪了她一眼,转身走了。 大殿下的司徒王翰之没有立刻离开,只是摸着袍带站着。 待到陛下以及那个看不清楚状况的钦天监官员走远之后,才悠悠转身:“哎哟,年纪大了,转身有些慢了。” “那要不要跟老夫学一套五禽戏啊!”一旁的太尉谢纠笑眯眯的甩了甩胳膊跟腿,“一把年纪了,是要多走动走动了。” 王翰之点点头,笑道:“你不说还好,一说我也觉得身子骨有些不大利索了。” “那就抽个时间来同我学学五禽戏嘛!”谢太尉挑眉。 王翰之也笑了:“对了,老谢,我王家最近排了两出新戏,很有意思,要不要来看看?” “是么?你哪回不是这么说?要是又是那几出老戏我可不来。”谢太尉摇头晃脑的说道。 王翰之便道:“不会。”只是虽是与谢纠说话,目光却一直落到前方快要看不见她人影的少女身上,眉头不由蹙起,手无意识的摩挲着胸前的龙牙。 她,方才经过他身边时说了一句话。 她说:“王老太爷,今年我可能是第一个来向您拜年的,记得给我包赏钱哦!” 正文 第二百三十八章 游街 早朝退去,又是福安领着他去了库房,一路上抱着钥匙小心翼翼的。 卫瑶卿看到便笑了,“福公公,这般紧张那钥匙啊!” “废话!”福安捏着小指指着她道:“这库房可是重地,钥匙丢了的话就是掉脑袋的大罪,懂么?” 少女点了点头,福安翻了个白眼:“谅你也不懂,听说你今天在朝堂上胡说八道,陛下的脸都青了。” “哎哟喂,我说你能不能有点眼色啊,大过年的,要不是陛下不想见血,你这指不定还是大罪呢!”福安冷哼道。 “你是不是傻呀,陛下肯容着陈驸马还不都是忌惮西南侯,你以为陛下想啊!赐美人陛下脸上已经很不好看了,你还偏偏要定良辰吉日,上赶着给他送美人,你这是让陛下去讨好陈工啊,陛下颜面何存啊?”福安轻哼了一声,“傻!” 少女似是受了巨大的惊吓一般,方才明白过来,脸色都白了:“原来如此,难怪陛下在朝堂时脸色那般难看。” “福公公,你知道的真多。”少女眼中满是真诚和敬佩。 福安有些飘飘然点了点头:“那是,你以为我是谁?” “李德全李总管可是咱家的干爹!” 咱家都出来了,看起来,福安确实很受用啊,卫瑶卿眨了眨眼,立刻不住的点头:“是,是,福公公说得对,小的受教了。” 福安干咳了两声,白了她一眼:“你这幅唯唯诺诺的,像什么样子,好歹也是钦天监的官员,被旁人看到了不好。” 女孩子笑道:“这不是没旁人嘛!” “不可胡说。”福安虽是训斥,眉头却已舒展开来,显然很是受用。 福安还在教训着她:“非但不要选良辰吉日,还得拖晚一些将圣旨送过去,送过去时也不得对驸马府的人给好脸子,越甩脸,陛下越是高兴……” 女孩子连连点头。 “哎呀,今儿跟你说得够多了,”福安翘着小指道,“来日再教你,你赶紧进去,将圣旨誊抄一遍,做个备案。” 少女连声应是,走了进去,而后很快便走了出来。 “手脚倒是快!”福安轻哼了一声,“走吧走吧,事情做完了,你也赶紧回去吧,大过年的晚上还要吃团圆饭呢!” 卫瑶卿应了声是,又道多谢“福公公”,便退了出去。 回钦天监交班之后,女孩子便出了宫。 比起宫内的清冷,长安大街上可谓热闹不凡。 不少舞狮队在大街上敲锣打鼓,虽然明日才是大年初一,但今日便已有不少百姓穿着新衣上街闲逛了。 地上还有大人孩子吃过的瓜子皮糖果纸,夹杂着鞭炮的碎屑,空气中洋溢着一股别样的热闹,鼓声隆隆,街上吵闹,百姓说话的声音都比平日要大上不少。 街上时不时有店家扔出包了红纸的铜板、米糕、糖果、花生,意欲来年有好日子,每每洒出一把,便引得不少人争抢。 还有表演着口吞大宝剑、钻火圈、耍猴等等的杂耍。 真热闹啊,卫瑶卿感慨。街上摩肩接踵,百姓们跟随着舞狮队向前走去,一阵惊叹叫好声响起。 是游街的彩车,彩车上假桃子裂了开来,中间花容月貌宛若仙子的花魁娘子扮作麻姑跳起了贺寿舞,一边还有四个伴舞的美丽女妓。 “哇,麻姑好美啊!” “什么呀,这是会仙阁的花魁娘子潇潇姑娘!” “就是个女妓啊!” “喂,大过年的,不要乱说话,女妓怎么了,人家可是正经选出的麻姑呢!” “切,躺在我家那死男人床上的时候可没有半点冰清玉洁的样子。” “好了好了,莫乱讲了。” …… 有质疑声,更多的是息事宁人的声音,舞动着白裙素纱的女妓时不时的扔出一两把糖果子来,这些糖果子都是会仙阁专门买来的,背后还印着会仙阁的名号。糖果子很好吃,众人争抢着跟着麻姑贺寿的队伍,有等待麻姑跟仙女撒糖果子的,也有纯粹欣赏美人的。 “这潇潇姑娘可是会仙阁当红的头牌,平日里要见她一眼可不容易,没几个大钱可见不到呢!” “花魁娘子果然美貌!” …… 惊叹感慨声不绝于耳。少女跟在人群中毫不起眼,甚至还抢到了两个糖果子。 路遇街边一道巷口时少女走了进去,不多时便出来一个少年人,眉目有些清秀,嘴角还有些於痕,走路摇摇晃晃,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 这样的市井少年太多了,平日里偷鸡摸狗打架,估摸着又是到哪里打完一架刚出来的。 一旁跟着挤着跟随麻姑贺寿队伍的百姓看了他一眼,努力向前挤去。 不过转眼,便看到前方视线里有个少年,一身粗布衣裳,双手交叉抵在脑后,跟在人群里。 这怎么穿过去的,刚刚他还在我身边啊!百姓愣了一愣,揉了揉眼睛,发现眼睛没有花,就这么一会会儿的功夫,他似乎又往前了一点。 滑溜的像鱼一样,他很快便穿过人群走到彩车边上了。百姓惊呆了,努力想要学着少年往前挤,却使了劲也不过是换来前头百姓的怒目而视。 “你干什么?”前头的人怒瞪着他。 百姓叹了口气,放弃了,再抬头望去,却发现视野里已经没有了那个少年了,想来又是不知道挤到哪里去了吧! 这少年……也太灵活了,百姓暗道。 众人簇拥着贺寿的队伍向前行去。 彩车上布满了鲜花,不少百姓纷纷伸手摸了过去。 “呀,我摸到了呢!” “哈哈哈,我也是。” 杂七杂八的手伸手去摸彩车。 远远拿着千里眼在高处观望的王会仙眉头直皱:“这些人在摸彩车。” “放心,让知客们检查过了,彩车不会有什么问题的。”一旁的阿丑安慰她道。 “这百姓乱摸,还有偷偷顺走了彩车上的花的……”王会仙的千里眼没有放下,很认真的看着。 又一波百姓伸手摸向那彩车,一个少年似是没有站稳,踉踉跄跄的,便拉着彩车,靠着彩车站了起来。 “人太多了,又太乱了,偏偏彩车游街只是民间联合的表演,又非官府举办的,都没有人挡一挡拦一拦……”王会仙看的很认真,蹙起的眉头没有松开过。 又有乱七八糟的手在摸彩车,前头就是土地庙了,行程也过半了,王会仙心都提到了嗓子口。 土地庙前人更多了。 正文 第二百三十九章 踩踏 王会仙举着千里眼,看着土地庙前的人海,排队在土地庙前等候的百姓同跟随彩车游街的百姓碰到了一起。 王会仙倒抽了一口冷气:“这人也太多了。” “以前在金陵,风月地的名头已经打开了,这等麻姑贺寿的事也没少落到我开的妓馆头上,可以往都是金陵当地官府举办的,有官府的人维持秩序,如今长安天子脚下,官员繁多,大抵认为这等与青楼风月馆联合麻姑贺寿的事情上不了台面,便由民间举办,花样是多了,但也够乱的。”王会仙道。 “年年都是这样。”阿丑道,“我打听过了,你莫要慌张。” “嗯。”王会仙应了一声,手里的千里眼却没有放下,继续盯着那里,“似乎有人摔了,跟着倒了一大片。” “庙里的人也出来了……” “冲到了一起,都在往前头走着……” “潇潇姑娘到现在还未掉链子……” …… 王会仙说着松了口气,接过阿丑递过的茶喝了一口,继续拿起千里眼望去:“那倒的一大片还没站起来……咦?” “怎么了?”阿丑连忙问道,王会仙这一声惊讶似乎有些不对劲。 王会仙拿着千里眼转过头来,眉头蹙起:“我觉得不对劲。” “哪里不对劲?” “说不上来。”王会仙摇了摇头,只是眉头仍然紧缩,“我觉得不对劲,但是说不出哪不对劲,”她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捂住胸口,“我这右眼皮直跳,不是什么好兆头。” “千里眼给我。”阿丑伸手。王会仙这等人做风月生意几十年,打从会走路开始接触的就是风月生意,可以说是真正做风月生意的老手,老手的直觉很多时候是无比可靠的。就如那等老江湖的直觉一般。 王会仙把千里眼递了过去,摸着直跳的眼皮:“左眼跳财,右眼跳灾。不是好兆头啊!” 她说话间,阿丑已举着千里眼看过去了,那倒着的一大片已经慢慢站起来了,人头攒动,根本动不了:“不对,”她沉声道,“表情不对,很多人面上都惊慌失措,像是发生什么事情了一般。” “彩车被围着走不了,潇潇姑娘还在跳舞,糖果子撒出去了。” “人群动了……” “这巷道口,好多的巷道,百姓往巷道里钻去了,人群散的好快……” “有人受伤了,五城兵马司的人在往这里赶……” 阿丑把千里眼还给王会仙,脸色沉了下来。 王会仙反应很快:“是发生踩踏了么?” “我不知道,”阿丑摇了摇头,“如果是踩踏,那踩踏的也太准了点了。” “怎么说?” “躺在地上的是陈工。” “哪个陈工?”王会仙一开始没有反应过来,等反应过来也随之变了脸色:“临阳长公主驸马陈工?” 阿丑点了点头。 “这应该不是踩踏,不然的话踩踏也踩踏的太准了一点了,驸马身边又有护卫相随。”阿丑抱着双臂说道,“如陈工这样的人,干的缺德事还少么?要查起来,长安城估摸着能查出一堆有过节的来。” “而且伤的还是那个地方。”王会仙倒抽了一口冷气,从千里眼中望去,“好狠的撩阴腿啊,那玩意儿都断了。” “再联想驸马的为人,这不是有人故意下手能是什么?”阿丑摇头道。 护卫已经将陈工包围起来了,还有数不尽的人潮过去。 “人太多了,这事不好办啊!”阿丑道。 王会仙应了一声:“彩车走不动了,看来我还是得出面啊,修书一封,立刻传书崔司空大人,就说京城出事了。” “司空大人回去祭祖了,我等打扰他真的好么?”阿丑有些犹豫,“大抵司空大人也想过个好年。” “眼下不是我成心不让崔司空过好年,是有人不让崔司空过好年。”王会仙说道,“莫多说了,修书吧!不然,等着我这会仙阁关门不成?” “说起来临阳长公主也在场。” “那是他们的事,与我们无关,总要把彩车弄回来,定是有人乘乱在彩车上做了手脚。” “那这手脚够快的,定然是个老江湖,狠角色啊!” …… 林立阳带人赶到时,陈工的护卫已是一脸焦急。 “怎么到现在才来?” “他妈人那么多,除非我等长翅膀飞过来,不然怎么过来。”林立阳也有些愤怒,挥了挥手,“护城将军怎么样了?” 还护城将军?护个鬼啊,陈工从第一天当护城将军起,就没当过一天值,一直都是我老林在做事。林立阳抱怨着,待到护卫散开的瞬间顿时变了脸色。 陈工已经昏死了过去,两腿间一片血红,那玩意儿断了一截掉在他身上。 林立阳有种想吐的冲动。 “还不快找太医!”那护卫首领怒道。 林立阳面容扭曲了起来:这还找屁个太医啊,还能接回去不成?还不如找个有经验的老太监来看看,不要撑不过去死了。 忍着想吐的冲动,林立阳怒道:“谁干的?” “人太多了,总之就在那群逃走的百姓中间!”护卫手中握刀,“抓起来拷问便是。” “抓你个头啊!”林立阳看向那四通八达的巷道,“踩了人下手的百姓老早跑了,这怎么抓啊!” “都抓回来!” “那你干脆把整个长安城的百姓都抓起来算了,哪里的大牢都关不了那么多人啊!”林立阳握着佩刀,瞪着护卫,“你等是驸马的护卫,为何没护住驸马?” “人如此之多,冲散了我等与驸马,便是驸马出了什么事,我等想赶过去都不能立刻赶到。”护卫说着脸色有些发白,又见驸马身上乱七八糟的脚印,想是挨了不少脚,他刚才叹过鼻息了,驸马还活着,关键就是那最狠的撩阴腿了。那些脚印说起来都是误伤,最重要的就是那个动手断了驸马子孙根的人。 林立阳看着脸上变幻莫测的护卫冷笑:“你要找替死鬼,乱抓长安百姓随你。不过,你觉得紫金将军会满意我等随便找来的替死鬼么?” 正文 第二百四十章 问话(月票750+) 此事要是能随便找个替死鬼蒙混过去那才怪了。 林立阳握着佩刀:“驸马怎么会到这里来?”他看了看一旁脸色发白瑟瑟发抖的妓女跟坏了的彩车,“驸马会有兴致看彩车?” “驸马是同长公主一道来土地庙捐香油钱的。”护卫说着看了眼一旁跪在地上,往日里凶神恶煞的道士们冷笑。 “长公主殿下呢?”林立阳搓了搓鼻子,“驸马遭此大难,长公主殿下去哪儿了?” 护卫脸色有些犯难,正不知如何说之时,几声女子的轻笑声响起,一个美艳的妇人搂了个清秀的小道士走了出来,脸上还有些余兴未散的红晕。 “好个灵验清正的土地庙啊!”林立阳摸了摸佩刀,走过去,“见过临阳长公主。” “你是?”临阳长公主看了看他,似乎有些奇怪,目光落在他的身上,似乎在打量着什么。 林立阳强忍着恶心,开口道:“长公主殿下,在下林立阳。” “林立阳啊?”临阳长公主掩唇轻笑,“什么事啊?身材倒是不错。” 林立阳官不大,名字却几乎是长安城人尽皆知。 “驸马出事了。”林立阳道。 临阳长公主冷哼了一声,翘着鲜红的丹蔻:“死了没啊?” 林立阳侧身:“长公主一看便知。” 漫不经心的临阳长公主抬头望去,看到那厢躺在地上,人事不知,双腿间鲜红一片,还掉了半截那玩意儿在外面的陈工时吓了一大跳,拍着胸脯:“吓死我了,还好我出来的晚,没遇上推搡。他就是活该,谁让他急着回去找他那几个美人的。” 如此的夫妻啊,众人看着临阳长公主的反应。 临阳长公主揽着刚搭来的清秀小道士轻哼了一声:“那我先走了啊,咦,紫金将军,你怎么来了?” 不知何时赶来,坐在马上身后跟着一队十几人骑兵的陈述面无表情的看着她。 “哟,好凶啊!”临阳长公主上前打了个招呼,指了指躺在地上人事不知的陈工,“那死鬼出事了,将军你快去看看吧,说起来,那死鬼要有将军你一半威武就好了……” 她话还未说完,陈述便道了一声:“下马!” 这一声“下马”仿佛是咬紧牙关从牙缝中发出的一般。 “这长公主……”远远跟着王会仙过来的阿丑发出了一声感慨,“简直不知道该如何形容了。” “与你我无关,他们那等出身幸运的,比之我们自然能肆意妄为,就看他们的靠山能靠到什么时候了,眼下有的是人比我们着急。临阳长公主与驸马的问题,自有一直护着临阳长公主的太后同驸马的兄长西南侯来着急。”王会仙说着走了过去。 吓得脸色发白瑟瑟发抖的潇潇姑娘同几个女妓看到王会仙,连忙胡乱的喊着“妈妈”“妈妈”。 王会仙走向陈述:“见过将军。”以王会仙的眼力,自是一眼就看出眼下做主的是谁。 陈述瞥了她一眼没说话,只是蹲下身,蹙着眉头,一脸焦急的看着躺着人事不知的陈工。 “你是会仙阁那个老鸨?”林立阳认出王会仙来了,没好气的看了一眼一旁瑟瑟发抖的女妓,抽出佩刀道:“少他妈在老子面前做出这副楚楚可怜的样子,老子是个粗人,不吃你们这一套。你这彩车在别的地方不怀,偏偏到这里坏了,驸马遇袭,你这会仙阁脱不了干系。” “脱不脱得了干系要证据说话。”王会仙却不惧怕,“此事与我会仙阁无关。” “你说无关就无关?”林立阳冷笑,“给我带走慢慢查!” 王会仙沉下脸来:“慢着!” “你要动我会仙阁,问过崔司空再说!” 林立阳变了脸色,正要说话。 王会仙深吸了一口气又道,“昨日我会仙阁的知客们查过数遍彩车没什么问题,还特地加固了,会坏必然是游街时被人动了手脚。还有,若真是我等动的手脚,有这么明显?我楼里的头牌潇潇姑娘还在这里呢,等着被抓不成?” “你……”林立阳瞪着王会仙,早知道这等风月场所的老鸨嘴皮子利索,不是简单货色,果然三言两语,软硬兼施就把自己摘清了。 陈述起身:“先将驸马送回去医治,我随后就到。”顿了顿又看了眼一旁的王会仙:“至于有没有事,我自然会查。也会顾忌着崔司空的颜面,不会冤枉你会仙阁的。” 王会仙道了一声是。 林立阳还想说话,陈述指了指车轮的方向:“有两个很深的指印,在彩车上动手脚的人是个会内家功夫的高手,这等人可不多,也不是能随便请到的。” 陈述说着便上了马,带着陈工离开了。 “会内家功夫的高手?”林立阳重复了一句,“还用说么?没点本事的,敢这般光明正大的动手脚?” “是啊!”有小吏应和道,表情之上似乎仍有些心有余悸,“那一记撩阴腿,踢废容易,要生生踢断成两截可不是一般的力道啊!” “潇潇姑娘,”阿丑走到一旁安慰了一声,“没事了。” 潇潇姑娘同身边四个妓女胡乱的点着头。 阿丑见她们渐渐冷静了下来,便又开口问道:“当时到底怎么回事,我们隔着千里眼根本看不清楚,只看到不少人神色慌张,便过来了。” 那潇潇姑娘想了想便道:“其实我们也不明白,只知道彩车到了这里,人特别多,城北土地庙的香火一向很盛,好多排队的人,那些人同跟彩车的挤到一起,我们的彩车便不太好走了。走着走着,彩车便晃了一下,动不了了。” 妓女们插嘴道:“但我们不敢停下来,还继续跳着。” “而后好像有人跌倒了。” “倒了一大片人呢!” “有人在喊让大家都站起来。” “等大家都站起来了,就有一声惨叫,应当是驸马的声音。” “那时候大家都很慌张,”一个妓女道,“我还跳差了。” “不止你,”潇潇姑娘想起来似乎仍有些心有余悸,“我也跳差了。” “那时候太乱了,大家都慌乱,推推搡搡的,眼看要发生大片的踩踏事件了,这时候有人喊了一声让大家往巷道里去,大家便往巷道里钻了,所以就未发生大片的踩踏事件,只驸马一人受了伤。” “出声的是男子还是女子的声音?”阿丑问道,顿了顿又加了一句,“就是喊让大家都站起来的,还有喊让大家往巷道里去的这两声。” 正文 第二百四十一章 嬉闹 出声喊人的是男子还是女子啊!潇潇姑娘同几个妓女愣住了,似乎是在努力回想。 “是……是男子吧!”潇潇姑娘声音里有些不确定。 “不对,”旁边的一个妓女道,“好像是女子。” “不清楚,实在记不得了。” 女妓们一人口中一个样。 阿丑皱眉:“记不得,怎会听得清楚那两声喊?” 潇潇姑娘摇头:“不知道呢,就是声音似乎也不大,但好像我们都听见了。” “内力。”阿丑撇了撇嘴,“果然是老江湖。” “这查的到才怪,要不干脆将全城的百姓都抓了得了。”林立阳站在一旁哼了两声,“怎么办?交给大理寺啊,或者交到长安府啊,管是狄方行还是何太平,反正总有一个人要接的,我等奉命拿人就是了。” …… “崔八哥,看这个。”卫君宁手里拿着两只球顶着玩着,一蹦一跳的。 崔琮坐在一旁,笑看着他。 “你们玩这个嘛!” 崔琮摇头,脸上多了几分笑容:“没玩过,但看起来很有意思的样子。” “那当然。”卫君宁很高兴的扬了扬手里球,站在那里,年纪虽然不大,人却壮实的像小牛犊子一样,体质很是不错,“除了这些,六姐还会剪小纸人玩呢!” “不要乱说。”卫瑶玉连忙说道,而后转向崔琮,“六妹妹行事一向得体,不会跟二弟胡闹的。” 刚说完,便听一声轻笑响起“我回来啦!” 那“行事一向得体,不胡闹”的卫瑶卿手里提满了烟花炮竹,笑容满面的站在众人的身后。 “六姐回来了,吃饭啦!”小纨绔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早就饿了,见她回来,立刻嚷了起来。 枣糕上前将她手里的烟花炮竹放在一旁,吃完饭估摸着就要开始玩了。 见到崔琮,卫瑶卿上前打了个招呼:“崔八哥,怎么样,二弟没有欺负你吧!” “他敢。”特意走在前头让他二人说话的卫瑶玉侧了侧头哼了一声,“我看着他呢!” 卫瑶卿笑了,崔琮多看了她几眼,低声凑过来道:“我瞧着你现在好像是真的高兴了。” 卫瑶卿扬眉。 “原先虽然在笑,却好似身上背着包袱一样,眼下却仿佛甩掉了,哦,不,暂时甩掉了包袱一般。”崔琮感慨了一声,也不在意她不说话,继续道,“你也不用同我说什么,我这等闲人也不会管这些。来你家玩,是真心想试试过个年的。” “崔八哥果然通透。”卫瑶卿笑了笑,话题一转,果然不再提及。 厨房准备了一只大石锅,用鸡汤香菇等鲜味吊了汤底,又准备好了鲜嫩的鱼肉、鸡肉、牛肉和鲜蔬水果。准备好了或鲜或辣或酸的蘸料,闻起来让人食指大动。 “好香好香!”卫君宁叫道,“吃饭了吃饭了。” 原本是卫瑶玉同崔琮坐在一起的,卫瑶玉却不坐,定要将卫瑶卿拉来坐在中间。这举动,卫瑶卿心下了然,看了一眼崔琮:崔八郎除了腿疾,其余各方面可不是笨蛋,果然也是一副明白的样子。 卫瑶卿也不说破,坐了下来。 席上宾客尽欢,卫家小门小户,没有那么多的规矩,人也不多,下人在一旁摆了一桌,主人就在这里摆了一桌,另外软禁的长房那里也将吃食送了过去。 吃着饭,嬉笑打闹着说着家长里短。 李氏抬了抬下巴,指向西院的方向:“那西院的明日又要过来了,母亲包的压岁钱少了,她们不给好脸子看,包的多了,还要更多,真真不要脸。” 提起西院,立时有不少应和,就连下人那一桌也怨言颇多。 “以往没有修墙的时候,老想着跑咱们这里占便宜。” “占了便宜还不算,还奚落咱们东苑的。” …… 有和睦的亲情也有抱怨,生气而鲜活的百姓生活就在眼前,崔琮笑看着眼前这一家人,眼底笑意加深,同时谢过众人热情夹过来的菜。在崔家这等习惯是要被人诟病的,但是卫家就没那么多规矩了。 亲情啊,崔琮想了想,咬下一口汤里的蛋饺,没有崔家的食物那般精细,但是意外的很不错呢! 吃完饭,聊了会儿,老夫人精神不错,破天荒的跟李氏约了对门的几个妇人一起打牌九,卫同远跟着姐弟几个,帮忙将烟花炮竹摆出来,顺便一起玩耍。 卫瑶卿、卫瑶玉同崔琮走在最后,吃完了消食。 “崔家过年怎么过的?”问话的是卫瑶卿,“方才见你在桌上一直在笑。” “没有那般热闹。”崔琮很是坦然的说道,“虽食物精细,却不热闹,祖父素有美名,不能留下这样的诟病,所以便是烟花炮竹也不能多放。” “是么?”一旁的卫瑶卿也不知从哪里摸出一堆烟花棒点燃了递了过来,这烟花棒并不吓人,孩童多拿在手里玩耍。 崔琮点头:“是啊,在今日之前我都未碰过烟花棒,因为家里人说危险,不让我碰。” “那你家人也是为你考虑,毕竟这样的东西有些危险,我也不敢多碰。”卫瑶玉安慰道。 崔琮笑了,神情温和平静而认真:“二小姐说得有道理,平时也会这般做,只是偶尔还是要随心一次,放任一下自己。” 那就今日吧,不是那钟鸣鼎食,改朝历代不倒的博陵崔氏子弟,只是一个普通的少年人,如普通人一样过一次年。 烟花炮竹声起,白日里的眼花放着并不好看,崔琮脸上的笑容却未减上半分,摸了摸伤腿,他笑了,悠然而自得。旁人都道他失去了,却不知他也得到了。 祖父说世事如棋,这世间有两种身份:棋子和掌棋人。崔家子弟要努力做个掌棋人,而棋子,即便身份再尊贵,也不过是被人玩弄于掌心的一颗尊贵的棋子罢了。 今日这府外会发生什么事情,与他无关,他只是个普通的少年人,肆意嬉笑。 …… 今日长安城街上发生的一幕很快由各家探子报到了各家主子的耳中。过年是百姓们的欢呼,却不是他们这些探子、暗卫可以松懈的理由。 正文 第二百四十二章 查证 何太平皱着眉看着前头站着的林立阳,从门口走进来的狄方行匆匆忙忙的样子,帽子都是歪的,腰带也系的歪歪扭扭,一看就是从饭局上被人拉下来的。 “出什么事了?”狄方行边走边道,身上还带着酒气,嘴角也有油渍,“大年夜啊!到底什么急事,那般急?” “彩车游街到土地庙前坏了,跟彩车的人群同土地庙前跪拜的人群撞到了一起……”林立阳说道。 “可是发生踩踏了?”狄方行皱眉道,“这不是五城兵马司管的么?” 何太平看着脸色不虞的林立阳出声了:“是也不是。” “这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啊!”狄方行一边正着腰带,一边道,“什么叫是也不是。” “出事的是临阳长公主驸马陈工。”何太平道。 “陈……陈驸马?”狄方行吓了一跳,“是死了还是伤了?可有什么危险?找太医了么?” “伤了。”林立阳冷着脸站在一旁,“子孙根断了,不是一般的断,是真成两截了,比刀子下手还狠。” 狄方行一个哆嗦,不由夹了夹双腿:“那找到凶手了么?” “自然是没有找到。”林立阳自顾自的坐了下来,“找到的话就不麻烦何大人跟狄大人了啊!” “那……那快查呀!”狄方行道,也跟着坐了下来,这事怕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解决的,就不站着了,坐下来说吧,“驸马出事之时,身边的人,经过的人都查呀,总有见到的吧!” “现在大白天的,青天白日就敢行凶,这胆子真不是一般的大。”狄方行接着说道,“我就不信没人看到。” 林立阳在一旁加了一句:“哪止啊,不仅仅是青天白日,简直众目睽睽,无数人的眼皮底下动手。这胆色,啧啧,真厉害啊!” “老林。”何太平提醒他道,“不要乱说!” “一码归一码啊!”林立阳道,“你何太平跟你狄方行或许不能算绝对的好人,但我老林都跟你二人接触过,自然知道你二人是什么样的人,狄方行应酬多了点,但该注意的也知道。这个人到底怎么样大家都清楚,敢这么多人眼皮底下动手还全身而退的,绝不是简单货色。” “就是人多才好动手,但一般人没这等胆量。”何太平想了想道。 狄方行剔了剔牙:“是厉害。但现在怎么办,这人该怎么抓?” 是啊,怎么抓? “想要抓住定然是不可能了,”狄方行道,“要不,我等私下里想个办法?” 他说的私下里想个办法何太平跟林立阳都懂,便是在死囚里偷换个死囚出来,想个办法将死囚推出来,背后自然是给死囚家人一大笔银钱封口,这等方法不足为外人道也,但也不是没这么干过。 “紫金将军不肯,不好糊弄过去。”林立阳摇头,“当时我就想这么干了,你等没看到当时的状况。简直人挤人,路都走不了,我等都跟不过去,便是驸马贴身护卫都被冲散了。” “反正我老林是个打下手的,我不知道怎么抓,你们说说呢,怎么抓?” “再厉害的断案高手也没法抓,”何太平道,“除非有人目击到了。” “但是目击到的可能性极低,挤成那个样子,谁没事往下看啊!”狄方行道,“那驸马身上可有什么线索?” “身上都是脚印,这要人少一些还能查,人多成这个样子,哪个知道是谁的鞋啊!”林立阳又道,“还有驸马的子孙根被断,估摸着就是那方面的仇怨,可驸马那方面结的仇家太多了,实在是不好查啊!” “找个神探也查不了。”狄方行呼出了一口气,“反正我是没辙了,紫金将军要是有办法,不如他自己来,我等定然配合。” “这主意倒是不错。”何太平点了点头,也是一脸疲乏的样子。 …… 用过午饭的王老太爷直接在园子里搭上了戏台,王家儿孙一辈依次过来同他见礼。 虚礼过后,就开始看戏了,眼下台上演的一出是“戏探龙王墓”,据说这一出戏是新编排的,可以说第一回唱,下面坐着的王氏子弟,不管喜欢不喜欢都认认真真的在台下坐着。 王老太爷一旁是一张加上的位子,这一张位子是为王老太爷最宠爱的孙子王栩准备的,眼下那位子上空无一人。 “祖父年纪大了,喜欢热闹。”有人说着扯了扯自己朱色的长衫,“特地换上了新衣裳,老太爷果然赞不绝口。”好不好看其次,老太爷喜欢才是关键,王氏子弟都很清楚这一点。 “嘘,七兄来了。” “哦。”两人连忙坐直了身子,待王栩经过二人身边时,连忙喊了声:“七哥!” 王栩点了点头,他倒没有像这两个兄弟一般特地穿了红袍来博老太爷一笑,而是照样素雅的白袍走过去见礼,他得老太爷的宠爱从来不是因为生的俊又或者迎合老太爷的喜好,而纯粹是有用。 有用这一点可比单纯的生的俊又或者迎合老太爷的喜好要靠谱的多。 见礼过后,王栩坐了下来。 王老太爷似是心情很不错的鼓掌叫好,边鼓掌边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么?还特意出去了一趟。” “不是太重要的事,但是陈工出事了。” “哦?”王老太爷笑了两声,“怎么个出事法?” “子孙根被人断了。” “原来这就是她所谓的废掉啊,还真是废掉了,字面上的意思。”王老太爷吐了口气,没问是不是她干的这种话,而是直接问道,“怎么废的?” 王栩没有回答“估计是撩阴腿”这种蠢话,而是道,“会仙阁的彩车游街,走到土地庙,跟彩车的人群同土地庙前祭拜的人群撞到了一起。老太爷,您知道的那种场面,走的走不动,她混在人堆里动的手,而后百姓们通过土地庙那边的巷道跑了,本来街上人就多,等林立阳他们赶到的时候,就已经这样了。” “会仙阁啊,”王老太爷却笑了起来,“这丫头真是小气又记仇!崔远道那老家伙怕是祭祖都祭不踏实了,要赶回来了。”说话间台上的武生翻出了一连串的跟斗,王老太爷拍手叫好,“好!” 正文 第二百四十三章 圣明(gongjues零散打赏掌门+) “如此的小气啊!”王老太爷倒抽了一口冷气,“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孔圣人说得对。” “她今天还想来给老夫拜年?”王老太爷撇了撇嘴,“让门房注意了,不要放她进来,还有跟丑一说,她要翻墙的话也不要放进来,老夫今天不想看到她那张脸,这丫头估计得意着呢!” “不好查那就从仇家查起咯,陈工的仇家确实不少,但若是陈述硬要追究的话,她卫家也在里头。”王老太爷哼了两声,“看她怎么脱身咯!” “祖父,不帮么?”王栩问道。 “帮?帮个头!”王老太爷看着戏台上期待已久的一出戏,眼下正唱到最关键的地方,走入龙王墓,但是王老太爷脸上反而没有任何欣喜之色,只是面无表情的拍着手,“多大的人了,做事不考虑后果?惹上这种事活该!” 多大的人,十三岁的女孩子啊,明天才到十四岁,说到底还是个孩子,不考虑后果?孩子做这种事情不奇怪啊!至于惹上这种事活该的说法,这现在还不一定会出什么事呢! 王老太爷又道:“谁让她去废陈工的?我么?自己惹了事跟老夫可没什么关系,还有列好账单,她欠老夫的钱就让卫家的人替她还,哼!” 王栩笑了两声,没有说话。祖父近日来脾气也越发的生动起来了,更像个半大的孩子,很有活力。谁让她去废陈工的?可不就是祖父么?还有列账单的事更是好笑了,如此连签字都没有的账单啊! 不过,接下来,她准备怎么应对呢? …… 驸马陈工出事的事情很快长安城里便传遍了,此事不管知晓的,不知晓的,都要差人来问上一问的。国子祭酒虞世基得知消息前来的时候,堂中已聚集了不少前来问询的官员了。 “简直……简直令人发指!” “如此恶行啊!” “驸马被伤成这样,此等刁民,不罚不足以服众!” “真真狠,也不知道是谁下的手。” “让人查,定要将凶徒查出来!” …… 陈述从陈工屋里走出来,没有悲戚也没有愤怒,取而代之的是面无表情,这幅模样,却更叫人害怕,只觉风雨欲来。 他就坐在位子上,看前来闻讯讨好的官员或真或假的表示着愤怒。 虞世基看了看周围,来的官员多是他这种不上不下的,真正位高权重的,比如三公派个人来问一下便好了,根本不需要露面,低的又没有前来闻讯的资格。而他们这种不上不下的官员才是闻讯最多的。每个人脸上都是一脸愤怒悲伤之色,不管暗地里他们是无所谓也好是不屑甚至高兴也罢,面子上总要做一做的。虞世基叹了口气,也换上了一脸悲戚之色的感慨了起来。 陈述坐在那里面无表情的看着这一群官员悲戚愤慨。 一声细长的唱和响起。 “圣旨到!” 官员们纷纷惊醒,口中叹道“想来也是陛下体恤,知道了这个消息,前来闻讯了。” “是啊是啊,陛下也不会让此等凶徒逍遥法外的” “将军宽心吧,此事,陛下也会亲自过问的。” “一定能找到的。” 众人走了出去,跪在地上,陈述是最后一个执刀走出去的,还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模样,官员们的安慰声钻入耳中,他穿过人群跪了下来。 “驸马呢?”那宣旨的太监捏着兰花指看了看,随即又不屑的瞥了撇嘴,“在床上躺着呢吧!” 这语气,怎么感觉不像是陛下宽慰呢?跪在地上的官员们彼此互相交换着眼神,总觉得这跟陛下宽慰过问的状况不太一样啊! “奉天承运,皇帝昭曰……”随着太监细长尖锐的语调声,圣旨一字一句的出现在了众人的眼前,气氛越来越僵,官员们跪在地上不敢发出一点声响。虞世基也在官员中缩了缩脖子,同时抬眼向前方的陈述望去,他仍是面无表情的模样,垂在身体两侧的双手却紧握双拳,骨节发白,咯吱作响。 虞世基身体不由自主的抖了抖,陈述在军中可有万夫不当之勇,眼下的他一身的煞气,背脊弓起,彷佛随时可能暴起杀人,浑身寒意加身,虞世基身手摸了摸额头上的冷汗,太……太可怕了! 随着最后一声唱罢,太监趾高气昂的看着陈述:“将军,接旨吧!” “臣,领旨。”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中蹦出的一般,陈述目光冰冷,“谢恩!” 太监招了招手,后头的高句丽美人走了过来,花容月貌,看的人赏心悦目,但那是在平时,眼下,这群美人还是不要来的好。太监“哼”了一声转过身去,“真是不懂规矩,也不知道给两个赏钱!” 还敢要赏钱?官员们浑身发抖。 “赏钱?”陈述站起来,居高临下的看着宣旨的太监,冷声,“你的买命钱么?” 太监似乎也被吓了一跳,摸了摸胳膊:“吓死咱家了,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没有就没有嘛,走了,哼!” 宫里的一个太监都这般胆大啊,下首跪着的官员眼中惊疑不定。 虞世基感慨不已:陛下当真是越来越会下圣旨了,知道驸马不能人道了就特意送了几个美人下来,如此借赏打脸也唯有天子敢如此为之了吧! “诸位,走好,不送!”陈述大步离去。 直到看不见陈述身影的那一刻,官员们立刻三三两两的议论开来。 “原先,我倒是不知道这长安城有谁敢如此大胆,眼下倒是明白了!” “是陛下啊!”一位老年官员老泪纵横,“陛下绵里藏针,到底天子傲气啊!” “先帝啊,您瞑目了!陛下如此,我等早该想到的,原先服软只是权宜之计,天子又怎可为小人所迫?”老年官员跪在地上痛哭不已,“陛下圣明啊,这口恶气总算出了!” 一旁的官员们连忙伸手将他拉了起来,“周大人,您先起来,地上凉,起来说话!” 老年官员向着皇宫的方向重重的磕了三个头,才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陛下圣明啊!” 正文 第二百四十四章 傲气 原来陛下不是懦弱,是隐忍。 懦弱,隐忍,这两个词意味完全不同。一个是纯粹的退避,一个却是以退为进,为了有朝一日能奋起还击。 老官员跪在地上,激动的老泪纵横:陛下,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这才是我们那个英明的君主啊!陛下,老臣误会您了! 有君如此,傲气至斯!老官员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原本以为陛下懦弱,老臣便也放弃了,随波逐流,但是现在陛下傲骨仍在,老臣又怎可放弃? 老官员激动不已的离开了。 虞世基还在发愣,等回过神来,直道惊奇:“小柳大人回去了?”方才还如此激动,他还以为小柳大人会痛哭上一会儿呢,怎么一转眼就回去了。 “小柳大人说要回去写议罪书。”一旁的官员说着,神色有些复杂,“这般傲骨,倒让下官想起了柳大先生。” 柳大先生啊!虞世基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感慨。他说的柳大先生是文源阁十儒之一,一身傲骨,广为传颂,不过文渊阁十儒的名声传出来没多久便去世了。小柳大人是柳大先生的弟弟,今年也六十多了,年龄上是怎么也称不上一声小了,但这一声小,足可见纵然柳大先生已经故去多年,众人仍没有忘记他。 “话说柳大先生是不是有个孙子,也在朝中任职?”说起柳大先生,倒是让虞世基想起了一些往事,不由感慨万千,想当年,自己方才入仕之时,也曾受柳大先生提携,虞世基点着额头,努力的回想着柳大先生孙子的名字,“叫什么来着?呃,柳……柳闵之?” “就在你国子监下任教学博士啊,你自己都记不住?”一旁的官员说道。 虞世基一脸羞愧:“是我的不是,定要提携一番,报柳大先生之恩。” “只是没想到陛下居然会来这么一招。”一旁的官员脸上仍然复杂至极,“其实仔细想想,前段时日寒山寺的人把驸马同公主留在寺中就已有这个意思了,是我等愚笨啊,没有明白陛下的意思。” “真是君心难测!”虞世基摇头感慨道,“谁知道那么多年了,陛下突然就变了态度。” “但现在明白还不晚。”官员说着,心有余悸的拿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还好今天走了这一趟,方才紫金将军的样子,真是吓死我了,我都以为他要愤起杀人了。” “他可不是不敢,也不是不能。”虞世基道,“他只是还有几分顾忌而已,毕竟没有同陛下撕破脸呢!” “那现在这样,是陛下主动出手了?”官员看了看紧闭的屋门,从陈述进屋后,人便再也没有出来,“不过这等折辱,亏陛下想得到。不能人道就赐美人下来,我若是陈家的,真真要气死了。” “其实,这还挺像陛下的意思的,”虞世基道,“还记得前几个月,那个打马球引出来的事情么?那个诰命夫人伏氏不是就被赐了个旺夫人?还有之前程相爷的女婿荆云不就是会试考官,天下读书人的老师被陛下派到我国子监来读书了?陛下就喜欢如此,那么不能人道,赐美人下来,应当就是陛下的手笔无疑了。” “这样说来还真是这样,看来八九不离十了,就是陛下的意思。”官员感慨道,“天子傲气啊!” “是啊,天子傲气啊!”虞世基跟着感慨了一声,“我等旁观便是,且过了年,看看他们下一步的动作吧!天塌下来,还有三公他们操心呢!” “我等做好分内事就好了。” “是啊,能做好分内事就不容易了。” 官员们互相道了几句吉利话,很快便散去了。 陈述面无表情的坐在屋中,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狠狠地一拳击在了桌子上,桌子上迅速裂出一条缝,而后四分五裂延展开来,散落了一地。 “竖子……” “李明宗欺人太甚矣!” …… 满足的半趴在罗汉床上晒太阳,黄石先生摸了摸肚皮,自言自语:“还好今日跟裴宗之来了,今日的菜做的真好吃啊!”一边说着,一边敲着一旁的乌龟,还伸长着脑袋不动呢! “定身咒快到时间了吧,这臭丫头真够狠的,人家小乌龟想缩在壳里,偏偏把人往外拉,好可怜啊!”黄石先生唏嘘着,看着一群太医背着医箱跟几个老太监从门前经过。 “我的乖乖!”黄石先生睁大眼睛目送着这一群人远去,“这是谁出了什么事么?太医太监都这般急的模样。” “陈工出事了。”裴宗之从外头走了进来,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失踪的突然,出现的也突然。 不过,黄石先生已经习惯了。 “谁干的?我猜猜,是不是那个丫头?”黄石先生哼道,“大过年的,就她闲的慌,反正现在长安城里不管出了好事还是坏事,我的第一反应都是跟她有关。” “这么多太医去是被人打了么?缺了胳膊还是少了腿?断了左腿还是右腿……”黄石先生一股脑的说了出来。 裴宗之目中露出些许惊讶之色:“你怎么知道他伤了腿?” “哈,猜中了?”黄石先生惊讶了片刻笑了起来,“那是当然,毕竟我是黄石嘛,伤了左腿还是右腿?” “中间。” “哈哈哈,中间,啊?中间!”黄石先生嘴巴还张着,大笑的模样像是被人突然中止了一般,呆呆的望着裴宗之,半晌之后,待他反应过来,才不由喃喃,“中……中间啊,陈工这样的人,伤了中间怕是比杀了他还难受啊!” “不过,她不怕查到她头上去么?陈家兄弟除了陈工之外,各各是人中龙凤,可不好对付啊!”黄石先生叹道。 “不会。”裴宗之脸上似乎也头一次出现复杂的情绪,“陈工刚出事,陛下就赏了几个美人给陈工。” 黄石先生一噎:“陛下……陛下干嘛赏美人给陈工啊!” “陈工自己上书要求的。” 黄石先生:“……” “陈工上书求美人,这没有什么问题,陛下赏赐美人,这也没有什么问题,陈工受伤出事,这也不奇怪。” “所有都对,只是时间顺序不对!” 正文 第二百四十五章 谋心 “所有的事情都对,只是时间跟顺序有了改变,结果却天差地别。”裴宗之若有所思的说道,“没想到还能这么玩!” 是啊,没想到还能这样玩。黄石先生撇了撇一旁那只伸着脑袋的乌龟:“看来她今日一早便已有这个想法了。” “我来猜猜看,时间的问题定然是她同陛下说时间不对,让陛下特意挑那个时候传的圣旨,对不对?”黄石先生撇了撇嘴,一副看穿她想法的模样。 裴宗之却神情有些复杂的望了过来。 “怎么了,我说的不对?”黄石先生反问道。 裴宗之轻舒了一口气:“恰恰相反。” “她是今天在朝堂上,满朝文武中唯一一个要求陛下尽早传圣旨的。” “那么好心?”黄石先生受到了惊吓。 “但是陛下拒绝了。”裴宗之看着他道。 呃……这还真是……黄石先生愣住了,陛下为什么拒绝? “彼时陛下准备将高句丽的美人赐给陈工,她同陛下说要挑良辰,尽早送到,宜早不宜晚,以显示陛下皇恩浩荡。” “对啊,没问题啊!”黄石先生点头,“陛下有什么理由拒绝?” 裴宗之脸上的神情十分复杂:“我也是过后才意识到的,她虽然与陛下接触不多,但满朝文武,她真真是最懂陛下的人了。” “话对、理对,但是陛下那里不对。” “人道君心难测,但这一回,她算准了君心。陛下对陈家兄弟的态度难以捉摸,又恨又惧,不得已将美人赐予陈工是妥协,但陛下心里不甘,她又在那个时候,当着满朝文武说什么皇恩浩荡,特选良辰吉日的话,这同讨好陈家兄弟有何区别?你觉得陛下会开心么?更何况满朝文物面前,一般人都会颜面扫地,更何况天子乎?于是这圣旨就不再良辰传旨了,于是就恰好同陈工出事前后脚赏去了美人。” “那陛下怎么办?” “我不知道陛下会不会忍,但陈述可不会忍。”裴宗之摇头感慨了一声,“自古人心最是难算,这一回,她算对了。” “真真厉害啊,可惜,不是对手,若有此对手,无憾矣。”裴宗之双眼发亮。 黄石先生抽了抽嘴角,却没有发笑,而是蹙了蹙眉,半晌之后,开口了:“你还真不用这么遗憾,你与她,有朝一日或许还真可能为对手。张裴两家恩怨可以上溯四百多年了吧,太宗建朝,张裴两族相争。或许,迟早有一天,你能得偿所愿。” “但至少现在不是,而且我是化外之人。”裴宗之摇头晃脑,“走吧,我们回去吧,晚去了,我怕买不到烟花炮竹了。” “那么喜欢放烟花炮竹,你干脆买个烟花炮竹铺子天天放好了!” 两人渐行渐远,很快便再也看不清踪影了。 …… “十六,你在干什么呢?”台上戏正唱到最精彩的时候,众人纷纷叫好,台下的王氏子弟亦时不时的开口交谈两句。 被唤作十六的少年年纪尚幼,不过十一二岁的模样,生的漂亮可爱,身上却穿了一件厚厚的大红袍,看起来像小孩子偷穿了大人的袍子一般滑稽可笑。 见族中兄长们发问,王十六便兴奋的挥动着袍子,向他们展示着自己的红袍:“看,我的红袍上绣了好些脸谱,你们说,祖父会不会喜欢?” 原来是为了讨祖父欢心啊,少年们眼神互相交换了几次,没有说话。王氏的子弟,谁不想讨老太爷欢心啊,但最得老太爷宠爱的,带在身旁亲自教导的是七兄长王栩。 “咦?话说七兄长人呢?”王十六炫耀的功夫一抬头,却见原先坐在祖父身边的七兄不见了,今天七兄不见了几回了,就是吃坏了肚子也没有这般频繁的。 不过七兄不见了的话,正好,他可以去让祖父瞅瞅身上这件新做的外袍。 只是人刚要抬脚,便见王栩回来了,王十六大失所望,还是找别的时间给祖父瞧瞧吧! “又去哪儿了?”戏台上画着怪异脸谱的鬼怪在摇摇晃晃的行走着,这唱的是夜行阴阳路这一段,今日的两出戏都是新编排的,还从未见过,有趣又新颖,台下叫好声连连。 “祖父,锅有人背了。” 王老太爷挑眉:“谁?”顺带拿起一旁半温的茶盏,轻啜了两口:好茶! “陛下!” “噗——”正喝着茶水的王老太爷一口水险些喷了出来。 “祖父,您忘了今天朝堂之上,陛下要送去的美人么?前脚陈工刚被诊出不能人道了,后脚陛下的美人就送到了。”王栩一张脸看不出是在哭还是在笑,别样的生动。 “哼!”王老太爷放下手中的茶盏,“那她要更得意了,赶紧的,传令下去,今天老夫不想看到她那张得意的脸,不许放她进来。” 祖父这脾气,好似面对卫六时,总是格外的不讲道理,像个孩子一样。 王栩虽是这般想的,却还是应了下来,吩咐下去,看好门,今天绝对不能放她进来。 …… 卫府的门虽是关着,屋子里却是喜气洋洋,枣糕她们在准备着年货,糕点腊肉礼品一个篮子一个篮子的盖着,封上红纸图个吉利。 “小姐,那些年货礼品都准备好了呢,”枣糕在一旁叽叽喳喳的叫着,“奴婢都帮你列出来了呢,老夫人也特意同枣糕说了呢,人家说官场之上,有些规矩要懂,咱们不行贿,却也要知礼。” “最边上那一篮是何青天的。” “然后是乔相爷,司空大人家里还有李府牧家,朱国公府……”枣糕扳着手指,想到谁是谁的报出了名字,“小姐要去这几家拜年呢!” “好啊!”卫瑶卿点了点头,应了下来“先拿一篮出来,等得了空我先去给王老太爷拜年。”她笑着眯起了眼,“然后一家一家的走。” 玩了一下午,就到了用晚饭的时候了,长安城里烟花炮竹齐升,整座城披上了华光溢彩的霞衣,热闹了起来,即便站在钟楼之上还能听到城中的喧嚣与热闹。 黄石先生站在钟楼之上感慨:“好个繁华长安,盛世在望啊!” 正文 第二百四十六章 烟花 裴宗之抱着比自己人还高的的眼花炮竹走了上来。 前来送烟花炮竹的伙计惊讶的看着他轻轻巧巧,似是极为轻松的用手指勾着最大的烟花,放在钟楼之上。 听说有人吃饱了没事干,大年夜包了钟楼放烟花炮竹,原先还以为是哪个神经病呢,谁知道是这么一个如此好看的年轻男人。应当……应当还年轻着吧,伙计目光在裴宗之的脸上跟长发上来回游移,有些不确定。 “你留在这里,是还有烟花要送我么?”好看的年轻男子回头,认真的看着他,神情不似说笑。 伙计脸色一僵:我就在这里站一站而已,哪来的烟花送你? 黄石先生一回头,就看到了忙不迭逃跑的烟花炮竹铺伙计忍不住摇头:“我说裴宗之啊,你好好的吓人家小伙计干啥?” “我以为他傻站着不走是看我买的多要多送我一些呢,结果不是。”语气中满是失望。 傻站着可能只是没见过两个大男人买那么多烟花炮竹跑钟楼上来放的而已,黄石先生看了他一眼,暗道。剩下来的事情就不用他做了,黄石先生坐在钟楼顶上,那边饶有兴趣的裴宗之正高高兴兴的在点烟花。 “嘭——”烟花炸开,眼前绚烂夺目。 初时只有一个,而后越来越多,环绕着钟楼,无数烟花在夜空里炸开。 “有人在钟楼顶上放烟花呢!”长安城黄天道上依旧灯火通明,大年三十还来妓院嫖的客人不多,王会仙百无聊赖的靠在门口,看着不远处炸开的烟花。 真热闹啊!仿佛白日里的那场闹剧已经散去了,王会仙叹了口气,转头,妓女们靠在栏杆上摇着团扇闲聊嗑瓜子,头牌潇潇姑娘并几个妓女在说笑,早没了白日里的慌张。人呐,真是健忘啊!所以失败的人很快就会被人忘却,成功的那个只要成功一日,就能站在人前一日,为众人所记着,王会仙扬眉:所以,她想做成功的那一个。 青着一张脸的林立阳带着人从门前经过,王会仙摇着团扇喊道:“林将军,有空来玩啊,少收你钱!” 回过头来的林立阳“呸”了一声:“不要脸!”走了。 城中烟花炸开,有贵的开的精致夺目,也有便宜的就是普通的散着火星子,时不时的还夹杂着一两声鞭炮声,空气中都有烟花炮竹的味道。 开的最绚丽的还有属不远处的钟楼之上,烟花绕楼炸开,有人似乎站在屋顶上,王会仙没带千里眼,只能在烟花的余光中看到似乎有两个人影,一个坐着,一个站着的,站着的那个一头青丝仿若雪染,站在那里,仿佛历经了人世诸多坎坷的模样,样子是历经了诸多坎坷,但人呢,又会如何? 林立阳前往的方向好似就是钟楼的方向,这样五大三粗的汉子,可不会是因为烟花好看才过去的。王会仙抱着双臂大笑了起来,难得的放肆了一回:“有人要被罚钱咯!” 带着人过来的林立阳人已经走到钟楼底下了, “还挺好看的!”林立阳四顾着嘟囔了一声,随即冷笑一挥手:“进去!” 烟花再好看放多了也是要罚钱的。 那头看的饶有兴趣的裴宗之突然皱了皱眉:“我再去买些来,快放完了。”javascript: “买啥,有啥好买的?”喝了点酒的黄石先生红着脸问道。 话刚说完,便听到有脚步声传来,一回头,却见林立阳带着几个人爬了上来:“烟花放好了?没看到今天有皇榜提示么?每日烟花燃放是有定数的,你们超标了,跟我走一趟!” “啊?超标?”黄石先生愣了一愣,“我不知道啊!” “没看皇榜吗?” “看什么皇榜啊?今天土地庙那么热闹,都去看热闹咯!” 林立阳暴跳如雷,忍住了一巴掌扇死眼前这个醉鬼老书生的冲动,估摸着又是哪家连秀才都考不上的老书生在这里闹事:“带走带走,给我带回五城兵马司关几天!” “嗯?为何抓我?” 黄石先生被林立阳身后两个小吏架了起来,一个哆嗦,醒了一些酒,只来得及喊了一声:“裴宗之,记得来五城兵马司捞我!”就被带走了。 从屋檐上翻下来的裴宗之数了数钱袋里的银票:好像银票不够了呢,怎么办?要不就关着吧,反正随便关两天就放出来了,大不了每日给黄石先生送些吃得好了。 …… 城中烟火通明,卫府的孩子们也抱着烟花兴奋的跑来跑去。 不大的院子里火树银花炸开,真好看啊!崔琮看着炸开的烟花眼里满是笑意。 “八公子!” 一旁有人喊了他一声,在这里,会这么喊他的只有一人,崔琮转过头去,看着她:“卫二小姐,有什么事么?” 十五岁的少女面容在烟花带出的五色光芒中华光溢彩。 “你……”少女眉尖蹙起,似乎有些踟蹰,但到底不是藏性子的人,还是问出了口,“你的腿是天生的的还是后来变成这样的,城北有个不错的大夫,后天的话,或许便能治好……” 少女的声音他听不到了,眼前少女的身影也变得模糊了起来,记忆中有大雨倾盆,雷电交加,穿着黑衣夜行的刺客,害怕惊恐的少年,瑟瑟发抖的女眷,装饰着精致绒毯的屋子里到处都是水渍,夹杂着鲜血和孩子的惨叫,那声碎裂的声音…… 握着拐杖的手掩藏在宽大的袖袍中微微发抖,在旁人看来,他仿佛只是怔了一怔,随即便摇头四顾了一番:“太吵了,卫二小姐,你说什么?” 少女摇了摇头,并不善伪装,大概也是察觉到自己的失态了吧,她喃喃,有些紧张,仿佛意识到自己做错事了一般:“没……没什么。” 两人一人手里被塞上了几支窜天猴。 窜天猴“咻咻”的叫声在院子里乱窜,零乱,吵闹却又让二人松了口气。 “谢谢啊,卫六小姐。”崔琮朝方才在他二人手里塞了几支窜天猴的女孩子道了声谢,少女侧了侧头,摆了摆手,伸手去点燃院中的烟花。 一时眼前绚烂无比。这一对姐妹,完全不同,却都是良善之辈,崔琮笑了起来,那记忆再次堕入了无尽的黑暗之中封存了起来。 正文 第二百四十七章 真假 玩闹一直到子时,卫府便开始歇息了,崔琮今日便留在了卫府,住进了客房,下人们在院子里清扫着烟花炮竹的碎屑,脸红扑扑的,显然玩的很是尽兴。 “小姐,你要做什么?”枣糕准备进来打水伺候小姐洗漱,一抬眼,却看到小姐一副要出门的模样,“小姐,你要出门么?”枣糕不解。 卫瑶卿点了点头:“我出一趟门,你先休息去吧!”说罢看了看那里准备好的年礼,自言自语道,“年礼也不用带了。” 琅琊王氏的祖宅就毗邻黄天道最热闹的一段,地方极好,眼下城中还在热闹,映得王氏祖宅门前一块亮堂堂的,连灯都不用打。 少女翻身越上屋顶,等暗卫出现。果不其然,没过多久便出现了丑一的身影,少女咧嘴一笑,打了个招呼:“丑一,新年好啊,我来见老太爷了。” 丑一脸皮微微抽了抽:“新年好。” 卫瑶卿:“……” “王老太爷说今天不想见到你。” “为什么?”少女不解,“没有理由啊!” 丑一没有说话。 “哦,”少女一副恍然的模样,“老太爷闹小性子了?” 丑一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复又看了看她:“你回去吧,过了这两日再来吧!” 少女扬了扬眉,默默地转身,跳下了屋顶,而后离去了。 这般干脆啊,原本以为要颇费一番口舌的,没想到居然这么好说话?丑一愣了一愣,而后转身去向王老太爷禀报了:她并没有闹,很配合的走了呢! 可惜丑一离开的太快了,若是慢一点,大概会发现少女离开的巷子里不多时又走出一人,踱着步,这一回是光明正大的走到了大门前,敲了敲门。 不多时,门房便来开门了,一边开一边暗道:这该不会来的就是老太爷说的那个不让进来的人吧! 大门打开,门房抬头,待看清楚门口站着的人时,立时吓了一跳:“七公子!” “嗯。”走进来的王栩应了一声,什么都未说,提步跨过门槛,而后向前走去。 “你们说我要不要穿着这身衣裳去找祖父看看?”少年或者准确的说还是个孩子的声音清亮,穿透力很强。 另一道声音响起:“穿的祖父喜欢并没有什么用,小十六,你自己努力才行。” “可是十四哥你自己不也穿着红衣裳想讨祖父欢心?”男孩子气鼓鼓的说道。 几声凌乱的脚步声响起,而后几个王氏的公子便出现在了眼前。 看着眼前穿着黑色斗篷的王栩时愣了一愣,连忙走过来,参差不齐的打招呼。 “七兄”“见过七兄”“七兄好”…… 最小的王十六笑嘻嘻的走到王栩身边,奋力的展示着自己的衣裳:“七兄,你看我这衣裳,祖父会喜欢么?” “嗯。”王栩微笑,而后伸手捏了一把王十六的脸,“小十六,你一会儿再去,我寻祖父有些事情。” 王十六错愕的看着自己的七兄,脸上还有未散去的余温。 七兄不是一向温文尔雅,对谁都很少说重话,却也极少在族中兄弟姐妹面前表现出自己喜好的么?为什么?为什么方才却……难道七兄其实很宠爱十六弟。 只是可惜,王栩并没有再说什么别的话,只是喊住了经过的仆从:“带我去见祖父。” 王栩转身,风起,黑色的斗篷被吹起了一角很快又落了下去。 直到再也看不见王栩的身影,王家的几个兄弟还是无人说话,脸上还有散不去的震惊。 方才斗篷吹起,他们看得清清楚楚,七兄斗篷里穿的是裙子,是条缀着毛球的红裙子。 三人脸色复杂至极:原来七兄竟会穿女孩子的裙子,祖父最宠爱七兄,难道是因为这个原因? 祖父难道喜欢男孩子穿裙子?这个认知让几个少年们吓了一跳,却又有些跃跃欲试,毕竟祖父喜欢啊!裙子什么的也未必不能尝试啊! 王十六脸上闪过几丝挣扎之色:那我要不要把袍子改成裙子啊! …… “这么说,她是知难而退了?”王老太爷冷哼了一声,“没出息,也不想想办法央求央求一二,说不定老夫就改主意了呢!” 丑一站在一旁不语。 便在此时,楼梯上响起了一阵脚步声。 “谁来了?”王老太爷蹙眉,向楼梯口望去,一眼瞧见的是仆从恭恭敬敬的模样。 这是见了谁啊,这般恭敬?王老太爷蹙眉,“怎么没人禀报一声?” 仆从低身行礼:“老太爷,七公子来了!” 七……七公子! 王老太爷睁大眼睛转向一旁的王栩,王栩也是一脸错愕之色。而踏上最后一层出现在众人面前的赫然就是一个一模一样的王栩。 还不等众人分辨哪个真哪个假,那边那个后来的就脱掉了斗篷,叹气道:“老太爷啊,您也太胡闹了,怎么能让人拦着不让我进来呢!” 穿着红色毛球裙子的王栩用着王栩的声音说道。 见众人都看着她,穿裙子的王栩垫着脚尖,捏着裙摆转了两圈,发出了银铃般的笑声,用的还是王栩的声音。 王栩脸上的笑容凝滞了,本能的抬手遮住了眼睛,这是他的本能反应,他看不下去了。 他以为他已能练就到泰山压顶而不改其色,可眼下,活到那么大,头一回看到有人顶着他的模样,还是个女子,穿着可爱的毛球裙子,踮着脚,捏着裙摆在那里手舞足蹈,还用他的声音在不停地笑! 我的天,看不下去了! 王老太爷表情古怪,就连丑一都忍不住脸皮有些抽动,面无表情的面具有破裂的迹象。 穿着裙子的王栩蹦蹦跳跳,胡乱的跳着蹦着。 “够了!”王老太爷倒抽了一口冷气,“真是不想看了,看多了会折寿啊!” “老太爷您不见我嘛,我想了想七公子来去自由,人又好,便借了他的模样用用,让人带我来见您。”那“王栩”眉飞色舞道,“对了,来的时候,还碰到了几个族中的子弟,十六倒是可爱,我见他可爱,便捏了一把他的脸,穿着红袍子,怪好玩的。” 所以她是用他的模样对十六弟动手动脚?王栩扶额,那场面简直不敢想象 “你来干嘛?”王老太爷撇过去,不看她现在的模样。 “拜年啊!”这一回是少女自己的声音,“顺便给老太爷送礼!” 正文 第二百四十八章 信件(月票800+) “送礼?送什么礼啊,你别出现就是最好的礼了。”王老太爷哼声道。 少女摇头四顾了一下,见老太爷前方的书桌上摆着笔墨纸砚,写好的春联就放在桌上,似是还未来得及收起来一般。 “不如,我写幅字给老太爷拜年吧,”少女捏着笔道,“王栩都夸我的字好看呢!” 写的是不错,但是在琅琊王氏面前夸字真的好么? “前朝书圣王羲之就是我王家的族人,”王老太爷不屑的瞥了撇嘴,“在我等面前说字好看?” 话刚说完,少女也停了笔,似乎已经写完了。 写完的字也不晾一晾,直接举了起来。 众人望去,却见偌大的纸上写了“哀恸”两个字。 字确实不错。这是王老太爷看到字之后的第一反应,而后就被那个“恸”字吸引了,“恸”旁边代表心的竖心旁有点怪怪的,那两点飞在半空中,怎么看怎么都有点幸灾乐祸、手舞足蹈的味道。 “你还真是……字如其人啊!”王老太爷白了少女一眼,没好气的挥了挥手,“好了,拜过年了,你走吧!” “老太爷真小气,红包呢?” “你还想要红包?我孙子娶媳妇的钱都没有了。”王老太爷坐在位子上一副不合作的模样。 “不给红包也行,老太爷给点别的。”女孩子笑嘻嘻的顶着一张和王栩一模一样的脸坐了下来,跟王栩本人一左一右坐在王老太爷的身边,丑一转过头去:真有些看不下去啊! “你要什么?”王老太爷不看她,却出声问道。 “我很早就想问了,老太爷,前些时日刺杀陈善是你自己的意思还是上头的意思啊?”卫瑶卿收了嬉笑的模样,这幅严肃认真的模样却顶着王栩的相貌怎么看怎么一个怪。 “为陛下分忧而已。”王老太爷瞟了她一眼,“你不是早就知道了么?” “只是这样么?” 只是?王老太爷冷哼了一声,半眯着眼一副假寐的模样,分明是不想多说。 “老太爷不想说就不说吧,那我走了。”少女也看出了他不想多说,便理了理裙子站了起来,“过年有些忙,这些天可能没时间来看老太爷了,老太爷不要想我。” “求之不得。”老太爷斜眼看了她一眼,松了口气。 少女也不以为意,转身向楼下走去。 “我送你吧!”王栩跟着站了起来,一想到她如今顶着他的样子在这里乱晃就有些头疼,还是确定将她送出去的好。 她一路很是乖觉,没有一点旁的举动,走出大门甚至还朝他招了招手,打了个招呼才离开。 王栩松了口气,身后传来了一阵脚步声,一转身,就看到十六弟穿了一件大红色绣着脸谱的红袍裙子出现在了眼前,一脸羞色。 险些忘记这一茬了,王栩扶着额头,无奈的叹了口气,开口道:“十六啊……” …… 陈善睁眼,看了一眼身边人,正是夜深好梦之时,并没有醒来的迹象,便掀开被子,披着外袍走了下来,向门外走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门外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夫人,婢子是阿莫。” 无人回应。 婢子伸手推开了门,走了进来:“夫人,该喝药了。” 床上的人仍然一副好梦的模样,并未醒过来。 “夫人,可要叫水?” 床上的人仍然没有回应。 婢子转身走了出去,来去之间除了出声的那两声并没有半点声响。 …… 陈善披着外袍看着面前匆匆夜行赶来的陈礼:“三弟,幸苦你了。” 陈礼摇头,一脸疲倦担忧之色。 “大哥,我不幸苦,幸苦的是二哥,四弟出事了。” “嗯。”陈善没有多说旁的,只是低头看着他带来的急报。 “这般折辱我陈家,是可忍孰不可忍。”陈礼冷笑,“便是现在起兵,我陈家也不怕他。大不了……” “大不了拼个鱼死网破?让刘姓皇族乘虚而入?”陈善摇头,“为他人作嫁衣,不可取。” “可是……” 陈善抬手制止了陈礼继续说下去的打算:“上书陛下,四弟出事,我等身为兄长的理应上书请陛下为我等讨回公道。” “给二弟去一封信,让他莫要轻举妄动。四弟都已经这样了,只要这条命还在,就无妨,但是二弟不能出事,让他深居简出,小心行事,莫让人留下什么把柄。”陈善说道,“准备一下,过两日,我要去一趟实际寺。” “大哥……”陈礼似是也有些错愕,怎么大哥替软要去实际寺,“太危险了,实际寺在关中军所辖范围之内,我怕……” “人生在世,有些事情不得不做。”陈善将桌旁的一只箱笼抱上了桌子,“放心,天光大师不会对我不利的,只要我一日未反,他就不会动我。现在不去,我怕以后就没有这个机会了。” 陈礼看着陈善打开箱笼,箱笼里整整齐齐的摆着一叠信件,他好奇很久了,这个大哥总是带在身边的箱笼里到底放了什么,今日总算是看见了,竟然是一叠信件。 “很好奇?”早发现了陈礼目光的陈善笑了笑,“没事,你看吧!本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陈礼伸手,拿起了第一封信读了起来。 “为善义兄”抬头是这四个字。 陈善,字为善,与人为善的为善。 “为善义兄,我本有志怀天下,却被拘于一处,可悲可叹!今日张昌明同天光带了个小丫头过来,豆丁大小,身长方及我大腿,不听话且愚笨,居然还是什么天生道骨,一不顺心便号啕大哭,真真最是讨厌这等大小的孩子了……”后头就是一些抱怨的话了。 陈礼又拿起了第二封。 “为善义兄,我跟豆丁吵架了,她哭喊着要回家去,这幅样子,哪有半点当年张鲁道的模样。半夜里还同我为一只烧鸡扭打起来,她打不过我,便剪了几个纸人,带着几个纸人一起打我,可怜那些纸人一拍就扁了,哈哈,几个打我一个,我还是赢了,所以她只得吃鸡腿一个,其余则由我吃,她吃完了,舔着手指看着我吃,这真是我吃过最好吃的烧鸡了……” “为善义兄,豆丁又长大了一岁,身长已经及我腰了,我等现在在淮阴黄山游历,这里的特产是烧饼,她打架赢了我,一口气吃了五个,撑的难受无法睡觉,当真是叫人捧腹大笑,不过我故意刁难她背的书她已经背完不少了,似乎还当真没有这么差劲……” “这是……”陈礼惊愕不已,这么多年大哥竟然一直在同人通信,他却丝毫不知。 “我义弟,”陈善笑了笑,神情平静而温和。“曾经闻名天下的庙远先生。” 正文 第二百四十九章 而已 “为善义兄,豆丁又长了一岁,我们去了塞外,她黑了不少,前半个月我等在荒漠里迷路了,好不容易才找回了路。我们喝了塞外的葡萄酒,我托驿站寄了一些给你。豆丁武艺见长,如此看来,再过几年便可跻身江湖一流高手了……” “为善义兄,豆丁长到我腰间了。她发现我与你通信了,你信么?就区区几封信,她便猜出你是个什么样的人了。你说是不是很厉害?她成长的真的很快,如此看来,便是超过我也指日可待……” “为善义兄,她已学富五车,如今已不是什么豆丁了,天生道骨果然厉害,阴阳之术她掌握的很快,我教她的权谋她也学的很快。而且,令人惊奇的是她不像张大天师那般公正清明,她或许不能算是绝对意义上的好人,这性子难以揣测,也让人摸不透底限,若逢乱世,必为枭雄人物。义兄,你有对手了,你很难拿捏住她,张大天师还能通过正道忠君爱国的想法去拿捏,但是她却没有,狡猾而多端……” “为善义兄,时光如梭,一转眼,她已十五岁了,是个大姑娘了,依稀彷佛豆丁大小还在昨日,今日却已这般大了。她长大了,你我却老了,她要回去了,以后做了大天师或许也没有机会再这般肆意了。但是,我已可以预见,张家会因为她而声名鼎盛,她定会在长安城声名鹊起的。这等感觉,当真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感觉。我孑然一身,却似有了个女儿一般,心境难以言明,难道这就是为人父的感觉么?我当真很是高兴,还有些许骄傲,你说她长大了,以后还会不会记得我……” 陈礼看的很快,内心五味杂陈,又有些说不出的感慨,这种看着一个那么点大豆丁般的女孩子成长起来的感觉,光是看信件就已经感触良多了,若是长在身边,那样的感觉定然更是复杂难明了。 噫,还有一封信,陈礼伸手去拿最后一封信,一触手便明显察觉到与别的不同,里面似乎有着什么东西一般,打开信封,却是一块黄色的布帛,并不规则,倒似是…… “割下来的衣袍,我与他当年结拜时他穿的就是这件衣裳。”陈善眼神黯了黯。 “张家的事同大哥无关,是我们……” 陈善摇头:“并非无关,我可以制止却未制止,其实我与你们是一样的。” “大哥……” 陈善伸出两个手指比了比:“他空有才华不能施展难免愤懑,便写信与我交流他的一举一动。这十年间,我也看着那个女孩子,那个和张鲁道一样的天生道骨的女孩子慢慢长大。” “她可以厉害,我并非容不下一个厉害的对手。甚至棋逢对手,才不枉此生。” “只是她不可以无法拿捏,一个既不能用正道忠君爱国思想拿捏也不能用邪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想法去引诱的人,一个心思诡谲,摸不出她想法的人很危险。而且她一年比一年厉害,才十五岁的年纪就如此了,她有大把的时光去成长,我虽如今还是壮年,但与她相比时间便不够了。” “所以,不能再让她长下去了,她出身张家,张家世代保皇,此生注定会是对手。” “所以你们动手,可能引起麻烦,我却并未阻止。” “所以你们动手,太后调取护龙卫我也并未阻止,哪怕事后被陛下要挟。” “我非但未阻止,护龙卫中还有一队十二人是我训练多年的绝顶高手,张家其他人或许会慷慨赴死,她这样的人不会,事实确实如此,她曾试图逃跑过,是我的人抓住了她,途中还折损了两人,这一点更是应证了他在信中所说的那样。所以我知道,她留不得。” “但是这一切庙远先生不知道啊!”陈礼不解道,“为何?” 陈善笑了笑:“三弟,这世上的事不是你不说旁人就不知道的。我听到义弟的死讯时我就知道他猜到此事与我有关了,若是没有我插手,她未必逃不掉。” “他猜到是他每一年信中与我所言的害死了那个孩子,他猜到此事我插手了。”陈善笑容淡了几分,“利用了我与他的兄弟之情。” “但是,我既然做了,就不后悔。” “成王败寇,没什么好说的。” “我最后再走一趟实际寺,将这些信处理了,也算了结我与他这一番情谊了。” “当年他一篇檄文助我盛名鹊起,原本我善武,他善文,这天下我又惧何人?熟料,最后,他却被天光大师和张大天师劝服了,真是世事难料啊!”陈善感慨了一声,唇角勾起,“你,听够了没有?” “有人!”陈礼蓦地转身。 门外赫然有一道人的身影,也不知已站了多久了,竟然悄无声息,半点没有察觉到。 陈善伸出一掌,大门“彭”一声大开,门口站着的婢子阿莫抬手便是几支银针。 银针飞到半道被陈善的内力震到了地上。 “武功还不错。”陈善勾唇笑了笑。 阿莫神色一凝,既然被发现了,便只能放手一搏了,是以手中乱弹如花,银针铺天盖地的洒来:“乱臣贼子,纳命来!” 对着铺天盖地的银针,陈善一手将陈礼拉到身后,另一手执起桌上一支兔毫笔扔了出去,兔毫转了两圈,碎裂开来,柔软的笔毛根根分明硬如针尖散了出去。 一阵“叮咚”作响的响声之后,,银针散落一地。 阿莫一个转身,长发如丝甩了出去,陈礼微微色变,却见那长发甩至半空中,软软的落了下去,阿莫瞳孔放大,脸上得意的表情甚至还来不及有所变化便悠悠的倒了下去。 她死了。 眉心一点鲜红渐渐渗了出来,一簇软软的笔毛沾着血从伤口处飞了出来。 “竟然有人混进来了?”陈礼不敢置信的看着躺在地上的阿莫,“这是谁的人?” “你也不要太小看李明宗。”陈善吹落了身上沾到的笔毛,“他如今懦弱并不是他真的没用,而是他运气不好,对手更厉害,仅此而已。那些亡国之君也并非尽是无用之辈,运数到了,如此而已。” 正文 第二百五十章 净厄 “阿莫。”陈善没有说话,只是沉默了半晌,突然喊了一声。 陈礼回头,便见从外头走进来一个婢女,同方才死去的那个婢女竟长的一模一样。 “从今天起,你便留在这里吧!” “是。” “三弟,你也回去休息吧!” “是,大哥。” “对了,我去实际寺,你就留在这里吧,来去不过几日而已。” “是,大哥。” …… 重新回到床榻上,身旁的人翻了个身,带了几分未醒的睡意:“早跟你说了杀了阿莫,她一直在监视我。你不肯帮我,今日倒是肯了?” “之前并未准备好。”陈善盖上被子躺了下来,“新的阿莫我帮你准备好了,放心,是我的人。” “是你的人就好,只是小心阿莫跟那边的人接触不要露出破绽。” “放心。” “你办事我自是放心的,”身旁的人翻了个身,“总算帮我把阿莫这根钉拔了,可以睡个好觉了。明日我想吃野味,你亲手为我打一只好不好?”话语中有些娇憨撒娇之意。 “你找身边的人去打吧!”陈善仰面躺在床上,眼里殊无笑意,“我要外出一趟。” “去哪里啊?你一年到头才陪我几回?”身旁的人似乎有些不满了,“也就过年的时候有空,眼下还要外出,该不会是去会哪里的小情人了吧!” “我兄弟三人与四弟可不一样。”陈善说道。 “知道了,为善不好女色嘛!”身旁的人有些高兴的往他怀里钻去,“那你外出几日啊?” “不会很久,也就几日的功夫。” “去哪里啊,我陪你去好不好。” 陈善闭上了眼睛:“你问的有些多了,睡吧!” 相比身旁的人睡的慵懒而随意,陈善两手规矩的放在胸前,薄唇紧抿,睡的浅显而警醒。 …… 卫瑶卿提着一篮子年礼朝何太平行了一礼。 今日,她是来向何太平拜年的。 “其实你人来就好了。”何夫人笑着端着干果点心走了出来,看着笑眯眯的女孩子道,顺带往她手里塞了个红包,不多,贵在心意,到底她是小辈嘛! 何太平在一旁叹了口气:“你知道陈工的事情么?” 女孩子点了点头,双手规矩的放在身前,有些惊讶,又有些欢喜:“也不知道是哪家的义士做的?” 这反应倒是正常,本就与陈工有过冲突,若是得知了此事面无表情反而奇怪。应当不是她做的了,何太平松了口气道:“不清楚,也不可能查的出来,不过听老师的意思,应当就是给陈家一个体恤吧!” “听说,你是当日满朝文武中唯一一个劝谏陛下早些下旨的?”何太平看着她叹道,“若是陛下听了你的,也就没这回事了。” “我也是随便说说的。”少女神情有些羞涩,却也叹了口气,“说到底,这应当就是陛下的意思了吧!” 何太平摇头:“不知道,看着挺像的,但又不确定。反正这等事情,又不关乎百姓生死之事,我等也只能听命行事罢了。” …… 说了会儿话,卫瑶卿便起身告辞了,下一家是乔相爷家。 进去的时候,乔相有客人在,她前去,也不过坐了一坐,占了年纪小的优势,拿了一封红包,被询问了两声大伯可好,卫瑶卿答不错便离开了。 每一家都走了一圈,仗着年纪小辈分小,带回红包若干,枣糕很高兴的拆着红包记着数。 这两天一直都陪着卫军宁在玩,他自是高兴的上蹿下跳的,卫瑶卿扬眉:所以过年什么的,小孩子最喜欢了。 一晃眼便到年初五了,黄石先生在升平楼的书苑摆了一桌,请几个学生来吃饭,卫军宁也在里头,卫瑶卿自是当仁不让的陪着卫军宁去了。 “早听说升平楼是长安城最好的酒楼了。”几人高高兴兴的坐在乌篷船上,划船的船娘穿着喜庆的红衣裳,扎着红头绳说着吉利话,卫瑶卿只觉这一幕很有意思,先前易容成了船娘的模样目睹了一场暗杀,自此结交上了王家。没想到没过多久又坐上了这条船过来赴宴了。 从年初二开始长安城里便下起了小雪,银装素裹下升平楼中的三座独立的“曲”、“书”、“乐”三苑也有了别样的意境,这等年节时候能包下升平楼的书苑,看来黄石先生抑或裴宗之身后也有不少势力啊! 这一顿,自然吃的宾主尽欢,黄石先生很高兴,而且别样的大方,一旁的裴宗之则默默地捂着钱袋似乎很不开心的模样。真正做东的是谁显而易见了。 吃过饭之后,便开始送客了,卫瑶卿寻了个借口,找到了一个人独自在外坐着发呆的解哥儿。 “你在这里啊?” “卫姐姐。”张解抬头喊了一声,低头抿唇一笑,笑容有些羞涩。 将手里的红包递给解哥儿,他推拒了一番,却还是耐不住卫瑶卿的坚持,收下了。而后她便蹲下身小心翼翼的替他系上了一只小小的香包。 香包上绣着奇怪的纹路,针脚不算好,但比起原先的她已经好了不少了,她学东西还是很快的。 “净厄咒。”张解低头捧住那个香包,“张家的净厄咒。” 小小少年抬起头来,眼里还擒着泪,“卫姐姐你为什么对我那么好,你为什么会张家的净厄咒?” 少年双眼亮的惊人:“为什么你会的东西跟我姐姐这么像?” 自然是因为我是张明珠啊,我就是你姐姐啊!眼眶有些发热,面对解哥儿,她总是这么容易落泪,坚强在面对他时似乎不堪一击。 少年的眸子中放佛燃着一团火焰。 “你是不是我姐姐?” “是不是姐姐回来要同我一起报仇的?他们害死了我们的族人,我要他们也不能好过!”少年带着哭腔的声音响起,双拳紧握,眼中满是仇恨。 不行啊,这一切我一个人来做就好了。你要好好的长大,如这长安城中最顶尖的世族中最优秀的少年一样长大。这些我一个人做就好了,没必要陪上你了。等到来日,姐姐定会还张家一个公道,张家的人不该背负着谋逆的名声死去,你是张家的遗孤,是这长安城中出身最清贵一族的公子,我会让你有朝一日堂堂正正的站在人前,而不是躲在人后。 “你是不是我姐姐?”少年还在哭喊道。 “我……”卫瑶卿动了动唇。 “她当然不是你姐姐。”少年人的声音自背后响起,带了几分急迫,“这是我姐姐,臭小子,你干嘛跟我抢?” 正文 第二百五十一章 争抢 小牛犊子般壮实的少年撞了上来,一旁的张解年岁小不说,还生的清秀瘦弱,这么一撞还了得? 卫瑶卿反手抱住了张解,自己挡住了少年的冲撞。她虽是女子,却习武,又有内力加身,并无什么大碍。 “卫君宁!” “你做什么?” …… 几声惊呼响起,李欢跟侯胜子一左一右上前架住了愤怒的卫君宁。 “你做什么?为何要冲撞卫六小姐?”李欢怒道,虽说最近几个月专注于读书,和卫君宁来往的少了,但他记得先前这两姐弟还有说有笑的啊,怎么一眨眼卫君宁就去撞卫六小姐了呢,身体强壮的卫君宁撞上这么一下可不会轻,也不知道有没有撞疼她。 将张解护在怀中,卫瑶卿看向卫君宁:“二弟,做什么呢?” “这是我姐姐,这小子跟我抢。六姐,你还护着他!”卫君宁怒道,狠狠地瞪着张解,“臭小子!” “你不要闹,二弟。”卫瑶卿摇了摇头,有些无奈道,“我不准你欺负他!” “对啊!”一旁架住他的侯胜子叹道,“你不能因为张解年纪小,功课比你好,比你讨人喜欢,什么都比你好就欺负他啊,他还是个孩子呢!这可不是第一回了,你为何总欺负他?” “还不是怪你们!”卫君宁怒着转过身子,握紧了拳头,“这明明是我六姐,搞得跟他姐姐一样。说什么一样爱读书,一样爱习字,一样厉害,一看就是亲生的。” “我才是亲生的,他是野生的!” 原来就是这个原因,是这纨绔有危机感了啊,众人面面相觑,侯胜子松了手,摸了摸鼻子:“这也不能怪我们啊,你跟你六姐哪一点像了?你六姐这么厉害,你就说说你有哪一点厉害的?” “早先说要做厉害的纨绔,也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一点都不成!”侯胜子拍了拍手,“这要不说,谁知道你俩是亲姐弟啊!” 众人:“……” 实话是实话,但好似有点伤人啊! 众人沉默了下来,谁也没有注意到那厢卫君宁突然冲了出去,侯胜子已经放开,李欢一个人根本架不住他,一个踉跄,险些摔了下去,还好被侯胜子及时拉住了。 少年冲了出去,一腔蛮力撞了上来。 而后被卫瑶卿本能的伸手推了一把,当然并未尽全力。 壮实的少年倒退了三步,摔在了地上。 “二弟,你没事吧!” 少年长的壮实,疼是不疼,但是亲姐姐的举动极大的伤到了少年的自尊心:“六姐,你为了这野生的欺负我!” 少年不再听劝,撞了出去,又一下,倒退了几步,摔在了地上。 再次往前撞去…… “这地方上个茅房都如此风雅!”朱赫摸着肚皮走了出来,“章之林啊……” 话说一半截然而止,那头的章之林同跟过来的张大小姐互相扭打在了一起,脸上贴着章大小姐的拳头,章之林艰难的打了个招呼:“嗯,我姐这母夜叉又跟我打架了。” “打你个头,小混蛋,谁让你又告黑状让母亲没收了我的零钱!”章大小姐也好不到哪里去,面容扭曲的顶在那里。 “你们别打了,姐弟要相亲相爱嘛!”朱赫摸着不知哪里存下的吃食说道。 “相亲相爱,呸!”章之林怒道,“我这姐姐有了还如没有,哪比得上卫君宁那纨绔的姐姐。人家是真的对自家的弟弟关爱,从来不跟弟弟打架,哪像你……” “是不像我,还会跟你打架!”章大小姐突然放开了章之林,而后拖着他往外走,“我让你看看人家的姐姐……” 话音刚落,便见一道人影飞了出去,落在了雪地上,有些狼狈的卫君宁爬了起来再次冲了出去,几声拳脚的声音,而后那道身影又飞了出来,落在了雪地上,卫君宁再一次爬了起来…… “人家的姐姐是厉害,我也觉得我该学一学,这根本不是打架嘛,这是单方面殴打嘛,什么时候我成了这样的姐姐,我真是要高兴的笑掉大牙了!” …… “打成这样啊!”黄石先生提着打包的吃食走了出来,对站在那里看了许久的裴宗之踢了一脚:“喂,看什么呢?都不心疼钱了?谁让你这般没义气,害的我被林立阳那家伙关了好几天,大年初一在五城兵马司的牢里度过,可能要倒霉一整年的……” 裴宗之抬了抬下巴,少年再一次被打飞了出去。 “哦——”黄石先生怔了一怔,“看打架啊!头一回看到这没用的臭小子如此有干劲呢!” “八十二路铁飞拳,钦天监那个姓肖的监正的。她已经学全了,好快的速度!打的好不好暂且不论,但她已经学会了,姓肖的监正不是傻子,必然留了两手,剩余的两手应当就是她素日里看着学来的。”裴宗之感慨道,而后目光闪了闪,转向一旁的卫君宁,“这小子身子骨真壮实,虽说她有意放轻了力道,可这么多拳下来,居然还好好的,这等体质,练外家功夫真真不错啊!” “诶,你不知道这小子不行的,什么都不想学,懒得跟猪一样……”黄石先生甩着手直摇头,“只想着吃喝玩乐,关键吃喝玩乐还玩不好……” “那就只能用这个办法了。”裴宗之看过去。 壮实的少年脸上灰不溜秋的,看起来很是狼狈,一边哭一边往前扑去,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往前扑,心里只觉充斥着各种各样的情绪发泄不出来。 自己玩的最好的六姐,关系最好最亲的六姐为了个臭小子打他,这种感觉,好像自己被深深背叛了一样,壮实的少年愤怒的向六姐扑去,六姐一手护着那个野生的弟弟,而后一拳挥上了他这个亲生的弟弟,他又挨了一拳,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卫瑶卿拍了拍张解:“你先同黄石先生他们回去,改日我再来看你。” 张解点了点头,少女走上前去,一手把壮实的卫君宁扛在肩头,转身离去。 “哇!”章之林仿佛方才回过神来一般发出了一声感慨,伸手勾住朱赫的脖子,“咱六姐真厉害啊,单手就把卫君宁扛起来了。” “是啊!”朱赫感慨道,挥了挥手粗壮的胳膊,“比我力气大啊!” “你那是一堆肥肉,没用。” …… 将卫君宁带了回去,他身边的小厮汤圆看到脸上花花绿绿挂彩的卫君宁顿时大吃一惊:“六小姐,谁将咱们二公子打成这样的?”汤圆比了比拳头,“小的定要帮二公子出了这口恶气!” “我。” “哈?”汤圆愣住了。 正文 第二百五十二章 武陵 实际寺乃大楚国寺,地处大楚最正中的一座高山武陵山上,武陵山地理特殊,四周环了三座直矗云顶的山峰,唯留一面地势平坦,方便众人进出。三座山峰名为指路峰,取自仙人指路之意,而正中武陵山中国寺实际寺更是为所谓的仙人指路添上了一笔神奇的色彩。 实际寺的大门难不难进,众人不知,唯一知道的是,即便人已在山脚下,还是没有感觉到任何的阻拦。山脚下是一座山村,名为武陵村,武陵村里居住着世代在此休养生息,靠这里的山水生活的村民。 村民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安静平和的进行着每日的生活,据说这一块地方,因为毗邻有无数传说的实际寺,就连改朝换代的战火也从未被波及到。 马蹄声踏破了村里的宁静,村民们站在一旁,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注视着这一群不速之客。 这里的雪才停没有多久,或许因着还在年节,家家户户的门上、窗上都贴着热闹喜庆的春联福字,他们并没有那等见到不速之客的慌张,只是好奇的往这里看了几眼,夹杂着小声的议论。 “诺,又来了一群慕名而来的呢!” “天光大师他老人家最近身体好像还不错。” “他当家的,明日一早送上山的菜准备好了么?” “诶,自从寺里那几个喜欢偷吃荤腥的家伙走了之后,咱们的鸡鸭鹅就再也没有少过呢!” …… 这一次来的似乎是一群武人,人人身上带着刀剑,靠近便觉的凉飕飕的,骑在高头大马上。 路过的小童举着窜天猴高兴的跑来跑去,见到前来的不速之客没有半点慌张,只是吮着手指头喊道:“爹,他们好威风啊!” “再威风哪有天光大师威风!” “天光大师有什么威风的?跟村里的爷爷们一个样,一点也不威风。”小童嘻嘻哈哈的笑了起来。 另有小女孩打趣道:“上一回狗子还伸手抓花了天光大师的脸呢,天光大师直喊疼,一点都不威风。” “你们不懂!”一旁背着箩筐割菜的村民叹道,“天光大师是真的威风,你们长大就懂了。” 那个看起来慈眉善目,整天笑嘻嘻,说话和颜悦色的大师虽然从不杀生,也从不以势压人,却能令得无数厉害的人慕名前来,那才叫真正的厉害。他不动手不是因为他不能,只是不想,如此而已。 为首的男子看起来不过四十上下,生的眉飞入鬓,双目锐利,他翻身下马,引得小童一阵叫好。身后的武人只是保持着一手搭在兵刃上的动作,低着头不动。即便人不多,不过区区二十多人而已,却仿佛整装待行的军队正在原地待命。 男子笑了笑,从身边摸出了一把糖递了过去。 “谢谢叔叔!” “叔叔真好看!” …… 小童们参差不齐的道着谢,接过糖却惊奇的并没有立刻吞下去,而是将糖剥给了经过野狗吃。 野狗“汪汪”叫了两声长长的舌头卷着糖果吞了下去,依旧活奔乱跳、精力旺盛的在菜地里跑来跑去捣乱,被村民赶到了一旁。 “它是你们的朋友么?”那不速之客指着撒欢偷跑的野狗,笑道,“所以将糖分给它吃?” 高高兴兴吃着糖的童子们摇头:“不是。” “张姐姐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童子们的声音响亮而又清脆,清晰的传到了每个人的耳中。“先让大黄吃吃看嘛,大黄没事我们再吃。” 这似乎跟想象的不一样啊,原来以为是朋友间的互相分享,但现在这几个孩子做的事情却不像是善事啊! 不速之客闻言笑了:“这样的话,那糖若是真有毒,大黄不就会死了么?” “它贪吃啊!” “它啃坏我们家的菜地!” “让它看家它偷了我们家的鸡!” “它不是好狗!” “狗子家的小黄才是好狗呢!” …… 童子们叽叽喳喳的声音响了起来。 “它虽是坏狗,可也是一条生命啊,你们这样会害死它的,不会不安么?”不速之客又道。 “不安是什么?” “什么叫不安?” “不安是谁啊?” 小孩子还不懂什么叫不安啊! “如果真的有毒,害死大黄的可不是我们,是下毒的人跟它自己的贪吃害死的它,跟我们有什么关系?”童子们七嘴八舌的说着,“张姐姐教我们的呢!” 张姐姐啊,不速之客微微扬眉,弯了弯唇角。 小童子叽叽喳喳的说着自己的观点:“别人对我们好,我们也要对他好,别人对我们坏,我们要更坏!” 这观点,果然像信中的那个女孩子说出的话啊!会说出这种话的,可一点都不像张昌明那种正义之士。 割菜的村民却叫了起来:“你们好的不学学坏的!那偷鸡贼又来了吗?还有那个什么姓高的老光棍,他们是不是又来了?不好,得叫大家小心了,莫要被他们偷了鸡。” 村民说罢,进屋拿了铜锣“当当当”敲了起来:“小心咯,偷鸡贼又回来咯!” 童子们参差不齐的笑了起来:“还有白头发的哥哥老偷我们的糖吃!” 谁去管你们的糖啊,村民没理童子,只是敲着铜锣挨家挨户的通知了起来:偷鸡贼又回来了呢,记得做好防范。 童子们哈哈大笑起来:“才没有回来呢,瞧大叔紧张的。” “张姐姐上回说要去长安了,带漂亮的面人给我呢!”有童子道,“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呢!” 扎着羊角辫的女童叹了口气:“可能一走又是几年吧!张姐姐跟高大叔每回一走就是几年不回家呢!” “只是每回回来都会给我们带好多好吃好玩的。”有个童子小大人模样作出一副哀伤的样子,“上一回张姐姐拿一个糖人换了我们家一只鸡,我被爹爹打了一顿呢,明明糖人比鸡好玩多了,爹爹不懂呢!” “还有高大叔前不久给我们做的水车坏了,修了一直都没有修好。”童子们纷纷议论着,比划着水车的模样,“都不能转了呢,村里的驴可懒了,拉石磨拉的可慢了!” “下一回拿驴跟张姐姐换糖人吃。” “驴那么大,应该能换十个,哦,不,二十个糖人了吧!” “我们家的牛也偷懒,应该能换三十个了……” 不速之客却忽地出声打断了童子们的说话:“那水车坏了么?在哪里,我去看看。” “咦?叔叔,你会修水车么?”童子们惊奇的问道,却已有人迈着短腿兴奋的在前头带路了。 “看看再说吧!”他垂下眼睑,深吸了一口。 庙远先生,姓高,名庙远。 正文 第二百五十三章 水车(月票850+) 童子们说的水车就架在武陵村口村东的河里,这条河蜿蜒曲折,绕武陵山一圈环流而下,水车做的很高大,上头还有些积雪不曾消融,仿佛有一段时日未转动了。 “原先是可以转的。” “前段时日坏了,让高大叔来修。” “高大叔说修好了,实则没好,还是转不了。”童子们叽叽喳喳的说道。 “我看看。”不速之客上前,而后跳起,轻轻落到了水车上。 童子们一个个张大嘴巴,看呆了,而后恍然。 “好厉害啊!” “这个人会飞呢!” “飞人!” …… 童言无忌。不速之客耳力很好,唇角弯起,似是心情不错,在水车附近转了两圈,回到了这里。 “我看了,是卡住了。”那人飞了回来,脸上带了几分笑意。 “能弄好么,叔叔?”童子们叽叽喳喳的问道。 “可以哦!”不速之客重新飞回水车的木墩上站定,伸手扶住水车,双目微微眯起,手臂颤了颤,水车就重新动了起来。 童子们惊呼声连连。 “好了。”不速之客拍了拍手,直起了身子,看着蹦跳欢呼的童子们,“我们该走了。” “叔叔再见。”童子们叽叽喳喳的挥着手,早有孩子回去告诉大人们这个好消息了。 那群不速之客很快就走入了武陵山中,不见了踪影。 得知水车又能用了的村民们纷纷带着家中的米、麦、豆前来,水车重新带动了石磨的转动。 “那个厉害的叔叔帮忙的呢!”童子们纷纷诉比划说着,顺便爬上操控台奋力的踩起了水车。 “狗子快下来,你们有什么力气?”村民将童子们赶到一旁,自己踩了上去,做农活的汉子力气不小,水车飞快的转动了起来,被赶到一旁的童子们吮着手指头四处张望,这时有童子惊呼了一声:“看最顶上!” “狗子,最顶上有什么?” 众人纷纷望去,却见水车的最顶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块板,那块板似乎没弄好,水车的转动带动着板疯狂的晃着。 狗子吃着手指嚷道:“像扇子呢,好大的扇子!” “还扇子呢,”村民们摇头,“估计是挡板没有做好吧!” 这又不是大不了的事,没有人去管,村民们奋力的踩着水车,石磨转动的飞快,那头懒驴早被栓到一边了,白白的米粉从石磨里流了出来。 又有米粉吃了呢! 童子们抬头望着那块疯狂晃动的板:真的好像一把大扇子啊,好大的风呢,吹得一旁树枝摇摇晃晃、沙沙作响。 …… 关于实际寺的传闻不少,作为大楚的国寺,它身上附有众多传奇的色彩。奇人异士,层出不穷,逢乱世而必起。来实际寺拜访的多非泛泛之辈。 但吸引着众多访客前来的实际寺实则并没有如何宏伟传奇,同普通的寺庙别无二致,寺前两个小和尚打着哈欠提着扫把在扫地。 口中所言也是偷懒打趣的话。 “今天明明不用我来扫寺门的,戒悲这家伙又吃坏了肚子。”一个小和尚抱怨道。 “是偷懒吧,你这老好人又被他摆了一道。”一旁的小和尚吃吃的笑着,耳尖动了动:有马蹄声,看来有人牵着马上山了呢! 入目之人剑眉星目,前庭饱满,眉有英武之气。 “好相貌啊!”小和尚打趣道,“前庭饱满、英武之气,日角隆准,倒同相术书上说得帝王之相有些类似呢!” “什么帝王之相啊?”一旁的小和尚对着那说话的和尚脚下一顿乱扫,“胡说八道,你一个扫地的也去管帝王之相了?帝王在皇宫里呆着呢!” “更何况称帝又不是光有帝王之相便行的,莫要胡说八道,平白惹人非议。” “是是是。”小和尚笑嘻嘻的应了下来,干咳了两声,作严肃状。 都是习武之人,自然眼力极好,看着这两个小和尚装模作样强作认真的样子,众人纷纷摇头,不过碍于实际寺的颜面,并没有多说什么。 “阿弥陀佛。”小和尚行了个佛礼,“施主前来有何贵干?” “陈善想求见天光大师,还望小师傅引荐。” “请稍等。” 两个小和尚应声离开了,人还未走多远,便听到了两人的议论声。 “原来他就是陈善。” “果然一副好相貌。” “你给我打住啊,莫要胡说八道,好好扫你的地!” “师兄,我就随便说说嘛!” …… 再后头的声音就有些听不真切了。 “侯爷。”陈善身边的侍从说道,“想不到这国寺的小和尚同一般寺庙的小和尚也没有什么不一样,我还以为也是那等不得了的人物呢!” “本就如此啊!”陈善取下马背上的箱笼提在手中,“实际寺之所以厉害是因为人,是因为天光大师这一脉的传奇而已,同实际寺这个寺并无什么关系。” “若是没有天光大师,实际寺跟什么相国寺、寒山寺没有什么差别;若是有了天光大师,这天下无论哪个寺庙都能成为国寺。厉害的只是天光大师这个人而已,而非一座寺一地景。” “侯爷说的是,属下明白了。”侍从低头应了下来。 没过多久,小和尚便来禀报了:“施主请!” …… 小和尚带着陈善等人去了厢房。 “侯爷。”身边的侍从喊道,“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问题?”陈善摇头,“放心,天光大师不会插手我等的恩怨的。” 侍从警惕的看向四周:“只是怕旁人对侯爷不利。” “所以,”陈善轻啜了一口茶,“我要向大师亲自确认一番。” 确认?确认什么?侍从不解,陈善却不再说话了,侍从也不再多问。 不多时,天光大师便过来了。见到这位闻名遐迩的大师的第一眼,怎么说呢,侍从就生出一股失望之情。这个被传的颇有几分传奇色彩的天光大师无疑是慈眉善目的,笑容温和的,憨厚的。然而,也是普通到扔进人群都找不出来的那种。光看外表,实在看不出什么特殊之处。 直到陈善起身双手合十,弯腰向他行了一礼:“大师。” “阿弥陀佛。”天光大师低头还礼,而后出声:“他已经死了。” 除了陈善之外,众人脸色瞬变:天光大师果然不是泛泛之辈! 正文 第二百五十四章 不懂 “阿弥陀佛,高施主已经死了。”天光大师道,“确确实实的死了,坠崖而死。” “如此,那我这一趟就不算白来了。”陈善低头还了天光大师一个佛礼,“多谢大师告知。” “阿弥陀佛。”天光大师道,“他游历归来,送张小施主下山后不久就生出了厌世的念头。离群索居,搬离了原先的住处,独自在那边的山头盖了一座房子。并不再与我等来往。” “因着我等每隔三天才送些吃食过去,他坠崖之后,我等是三天后才发现的他的尸体。” “那时是夏日吧!”陈善突然出声,“阿远他是不是走的很不好看?” “但能辨认出是他。”天光大师叹了口气,却是默认了。 “阿远生前最是好形象了,这般难看,他定然后悔死了。”陈善弯了弯唇角,似是在打趣,眼里却没有一丝笑意,反而有些伤感,“其实也算是我害死了他吧!” “阿弥陀佛,望陈施主早日放下心中介怀。”天光大师低头行礼,“因他身前离群索居,我等就将他埋在了他生前居住的屋子旁。” “大师,我一会儿想去他身前住的地方看看。”陈善看向天光大师,“还望大师引路。” “这自是可以。”天光大师点头,唤了一声身边的小沙弥,“戒贪,你一会儿带陈施主过去。回来之后记得来听午课,不得缺席。” “是。”小和尚应下。 “那几位施主请便吧,”天光大师双手合十,行了个佛礼,“贫僧要去为午课做准备了。” “大师请。” …… 待得天光大师离开后,众人轻舒了一口气。 “大师如此好说话,先前的紧张倒是白紧张了。”一个侍从感慨道。 “大师是化外之人,自然不会为难你等。”陈善道,“我来寻大师也是为了确认他真的死了。”说话间似是松了口气,“他若是活着,我可不敢来见他。” “他定然恨死我了。”陈善笑了笑,只是笑容有些苦涩,“他若是活着,非得跟我拼命不可。” “侯爷,还是小心为上。”一旁的侍从有些紧张道。 陈善却摆了摆手:“其他的活人我尚且不怕,更何况死人?阿远再厉害,人也死了。一个死人又能将我怎么样?” 道理倒确实是这么个道理。 “是,侯爷说的是。”侍从们应道。 “去阿远那里之前,先去拜访一趟太后吧,君臣有别,该遵循的礼要遵循。” “是。” …… 太后为先帝祈福的地方在实际寺的北苑,往来间有侍女侍卫把守,太后专心礼佛,从未踏出北苑一步,以至于来了实际寺之后,除了第一日隔着幂帘,远远见过一回太后的凤姿,而后便再也没见到过。 众人都夸太后诚心礼佛,其心至真至诚。 陈善一行人在北苑门口等了片刻,便有太后身边的女官出来欠了欠身:“太后说她知道了,侯爷回去吧,太后心领了。” 陈善略略弓了弓身:“陈善告退!” 女官连忙墩身行礼,这是一个大礼。一边的侍卫侍女纷纷望了过来,感慨不已:太后身边最得宠的女官行了如此一个大礼,可见太后对侯爷的信任跟器重啊! 女官的礼一直行到陈善等人的身影再也看不到方才起身。 对一个侯爷,哪怕这侯爷再如何权势滔天,也不必行如此重礼的。 侍女们一边做事一边往这边看来,暗自说道:“如此重礼啊,都道女官大人懂礼,我今日算是明白了。” 路过的女官耳力似是不错,隔了不近的距离也能听到她们说话,脚下一顿,望了过来:“莫要多嘴!” 侍女们吓了一跳连忙躬身行礼:“是,莫女官!” 待到女官离开后,侍女们才轻舒了一口气:“快些将太后用过的饭食端走吧!” “自从来了实际寺,太后用的饭愈发的少了。” “是啊,太后凤体欠安,大抵是思念先帝吧!” “平日里也不怎么用饭,不过一个多月前我有幸一瞻太后凤姿,依旧绰约过人呢,这大抵就是真凤之姿吧!” “诶,不像我等……” “好了好了,不要多说了,被莫女官看到了说不定又要挨训了。” “嗯,走吧走吧,都做事去!” 侍女们谈笑着走远了…… …… 看着眼前简单杂乱的屋舍,众人都倒抽了一口冷气:名动天下的庙远先生生前最后的居所竟是这个地方么?简单而有些破败的屋舍,杂乱的篱笆扎得歪歪扭扭,篱笆外似乎垦了一小块田,田里种的什么也看不出来了,只是里头的土看起来硬邦邦的,贫瘠的厉害,木门上还破了个洞。 那个引路的小沙弥道了一声“阿弥陀佛”,估摸着也是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便解释道:“屋外我等会打扫一二,但是屋内的一切陈设还有这屋子原本的东西我等都未动。大师说人死如灯灭,这是高施主最后留下的东西,让我们不要随意乱动,或许哪一天大风大雪,这屋子就被吹了被埋了,一切顺其自染吧!” 陈善点头。 小沙弥抬头望了望天:“坏了,午课时间要到了,施主,我就将你们带到这里,该回去做午课了。” “小师傅回去吧!” 小沙弥转身匆匆跑了。 这模样也同一般寺庙里那些赶着时间做午课的小沙弥别无二致。 这座寺庙的传奇只是因为天光大师这个人,如此而已。 屋舍旁有一座隆起的土堆,土堆上插了一块牌子,没有姓名,但这应当就是那位传奇的庙远先生的衣冠冢了。 土堆前插了一支干枯的树枝,也不知道插了多久了,歪歪斜斜的模样。 这衣冠冢荒凉的就似路边没人理会的孤冢野坟一般。 陈善迳自走到衣冠冢前,放下手中的箱笼,从箱笼中取出香烛之物。手里三支香燃起青烟,袅袅升起,陈善的面容在青烟后有些看不真切。 “义弟,你生前何等出色的人物,如今却如此荒凉疾苦。值得么?”陈善似是在问他,又似是在自问,“本说好了要与我一同建功立业,你一篇檄文也已天下皆知了,为何临了却放弃了?” 陈善瞥了撇嘴,似是在自嘲:“我不懂你。” 正文 第二百五十五章 彩烟 “你我相遇于微时,以酒结识,初次见面便联手斗敌。我善武,你善文,你我二人联手,这天下我有何惧之?”陈善闭了闭眼,思绪急转,彷佛回到初见时,那是一个雪夜的酒馆,酒馆中正在进行一场刺杀,而他们都是无辜被牵连的旁观者,为自保而已,于是斗智斗勇,联手对敌,一见如故,惊喜的发现得一知己。 “我曾说,这天下最懂我的是你,你也曾说,这天下最懂你的是我。但是,现在我不懂你了。”陈善低低笑了两声,“你被天光大师同张昌明所劝服,放弃了与我共谋大业的机会。” “我不懂你。”陈善摇头,“现在不但不懂你,你一定也恨死我了吧!” 还记得信中所言:“为善义兄,豆丁真的很厉害哦!你们二人,一个是我的义兄,一个是我亲手带大的孩子。你们相对,我谁也不帮,各凭本事而已。豆丁也明白这个道理,输了她也会认,平素虽然狡诈,但是输了会认这一点还是不错的。棋逢对手,技不如人,这没什么好说的。嗯,你若问我你们二人谁胜算大一点,我也不知道,现在的话应该是你,但是豆丁的成长很惊人呢!我很期待这一场大戏,不管输赢,定然十分精彩……” “义弟,叫你失望了。”陈善弯了弯唇角,“若是十年前,我不会动手,但是现在我怕时不我待啊!” “成王败寇,我不悔。” “我也未算错你我的兄弟之情,你对我知无不言。我的人抓她的时候,折损了两人,据回来的人说,她反抗时反抗的很犀利,知道实在无法离开却也坦然的接过了白绫。确实输得起,你教的很好。” “此生,我陈善自诩从不后悔,也从不欠他人情,这一回是义兄错了。待百年之后,自会来向你道歉的,但现在还活着,自然该做陈某未完成的霸业。” “你送我的信,我都整理的很好,我平素甚少信任他人,你算一个。” 烛火舔拭着一封封的信不过转眼,便只余一地的灰烬。 这地方的风似乎很大,很快便将这一地灰烬吹的一干二净。 …… 武陵村正在水车边嬉戏的孩童们吃着糖看天。 “天上在飘什么东西呢!” “黑乎乎的,是蝴蝶么?” …… 踩水车的村民们没有理会:这个天,哪只蝴蝶那么抗冻啊? “还有烟!” “青色的。” “红色的。” “还有黄色的。” 童子们高兴的指着那飘散的彩烟喊道:“大叔,快点踩水车,我们要看烟!” 哪来的烟啊?村民抬头,却见天空澄碧如洗,一切如常。 “胡说八道,哪里来的彩色的烟。” “就是有,刚刚有,现在没了。”一个童子喊道,“爹,用力点,踩大力点,就又有彩烟了!” 村民踩着水车翻着白眼:“偷鸡贼又不在,谁有功夫弄这种无聊的东西出来啊!” “踩大力点踩大力点!” “木头大叔,踩大力点!”扎着羊角辫的女童喊道,“大力点就有烟了,红色的、青色的、黄色的,很好看呢!” 还有人叫着闹着。 被烦的不行的村民无奈的加大了力道,水车飞快地转动着,那边接米粉的妇人们脸上露出了笑意,看向大雪覆盖的农田:瑞雪兆丰年呢,明年又有好收成了。 童子们吃着糖抬头望着,那块挡板一样的扇子扇的飞快,带起的风很大,吹的一旁的树枝歪歪斜斜的。 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有彩烟出来呢? “哈,快看又来啦!”扎着羊角辫的女童指着那飘出的彩烟叫道,“这次是红的跟黄的。” 接米粉的农妇跟踩水车的村民这一回倒是也看到了:“哟,还挺好看的。” “像彩霞。” 那彩烟在澄碧的空中漂浮了片刻,方才散去。 “这一回那偷鸡贼跟姓高的老光棍倒是弄了些新东西出来。” “比那吓人一大跳的纸人,会傻笑的布娃娃好看多了。” “他当家的,踩大力点,挺好看的。” “孩子们也喜欢。” 闲聊的妇人们抬头边望天边闲聊。 “今年收成好,明年看样子也要大丰收了。” “偷鸡贼也不来了,还有那个半夜里偷糖吃惹的我家二丫大哭的也不来了。” “可能改邪归正了吧!” “是啊,都晓得变法子了,这个彩烟就挺好看的……” “又有了又有了!” 一阵欢呼响起,踩水车的村民踩的更用力了。 真好看啊,这高老光棍倒晓得弄点新东西出来了,这一把年纪还娶不到媳妇,下一回多送两筐菜去寺里,撮合撮合村里的俏寡妇和高老光棍吧!一把年纪了还打光棍,也够可怜的,村民边踩着水车边想。这聘礼就大家帮忙一起凑凑了:家里的驴跟牛可以拿出来,老光棍那么懒,估计还是要靠驴跟牛来种地,前几个月还来问怎么翻地,连翻地都不会。还得再让大家每年凑点粮食送过去…… 推门入屋,惊起一地烟尘,房檐上的蜘蛛网结了好几层了,破败不堪。 抬头正对面的是一面墙。墙上写满了大大小小的字。 即便是这等情形之下,众人仍忍不住惊呼一声:“好字!” 写满整面墙的只有三个字:意难平! 大大小小的意难平充斥着整片墙,杂乱、好看同一种不知名的的压抑感夹杂在了一起。 “所以,阿远,你是终究意难平么?” 屋里一张破床,脏兮兮的棉被,火盆,衣物,到处都脏兮兮的乱糟糟的,蒙着尘土的味道,唯有一处虽然掩着尘土,但收拾的很整齐,想来主人在世的时候这个地方也很干净:那就是主人的书桌。 “庙远先生是个读书人呐!”侍从发出了一声感慨。 “是啊,他喜欢读书。”陈善脸上神色温柔,“但是可不是书呆子。你们若是看到他的话,就会感慨,好厉害的儒生!” 屋子里乱七八糟,随意而脏乱。 本也没有什么好看的,只是义弟死了,他想来看一看,如此而已。 陈善放下了书桌上蒙着尘土,似乎被老鼠咬烂了的书:“我们回去吧!” 只是话音刚落,他便脸色微变:“不好!” 正文 第二百五十六章 难平 脚下隆隆声响起,手腕粗细的铁棍自四面八方而来,不过转眼的时间,众人所见,原先破败不堪的屋舍便脱去了脏乱的伪装,这是一座牢笼,困住了前来的众人,有侍从奋力向铁棍砍去,激起零星的火星,却分毫不动。 “精铁所制,你们砍不开的,我来。”陈善抬手制止,嘴角似是自嘲:“阿远,原来,你是为此而死的。” 钻出的铁棍戳破了破败的伪装,脱去伪装的墙面上到处都是大大小小的字,字写的很好。 大大小小的“意难平”将众人困在这里,压抑感铺天盖地袭来。一时间众人彷佛看到了那个曾名动一时的儒生在生命的最后阶段奋笔疾书,不写旁的,只是反反复复的写着三个字:意难平! 终究意难平!是对于害死那个孩子的愧疚还是对自己义兄所为的憎恨?到底哪一样多一点,他人已死,没有人知道了。众人只知他想说的话:意难平! “阿远,原来你的死不是忧伤她所逝,而是为了以死作饵,为了杀我。你未算错我二人的兄弟情,我确实来了。”陈善苦笑了两声,手却压上身边的佩刀,“就如我未算错你我二人的兄弟情一样,一人骗一次,这次扯平了。” “你知晓自己若是不死,我绝不会前来,所以不惜身死,也要诱我前来么?”陈善拔出身边的佩刀,“值得么?” 刀举至半空中,陈善却忽地手一松,佩刀“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他脸色凝起,“有毒!” 红红绿绿的彩烟从四周飘来,充斥着整座牢笼。 山下的吆喝声正在兴头上,童子们嬉笑尖叫着喊道:“加油,木头叔叔加油踩!” 水车疯狂的转动,其顶的小扇子摇摇晃晃,吹的树枝沙沙作响。 彩霞凝空,那一片的天空都染上了五色的光彩,煞是好看。 “侯爷!”侍从们环住陈善,警惕的看向四周,双手微颤。 这座铁笼乃精铁所铸,一时半会儿是无法脱困的。 陈善抿唇,支着佩刀直起身子,环顾四周:“不要运内力,不然毒发的更快!” 耳尖位动,有箭镞自四面八方而来,剑尖发黑。 “毒箭!”侍从护住握住佩刀,挥去毒箭。 这味道不是毒! “不可!”陈善连忙出声阻止,箭镞擦过屋内零零散散散落了一屋子的书瞬间燃了起来。 火光冲天! 陈善的脸色在漫天火光中白的惊人。 “阿远,你以死作饵,是真的要困杀我啊!” “我以为比起死人,活人总是更可怕的,我活人都不惧,更何况死人乎?” “但是我错了,阿远,如果那个死人是你的话,也同样不可小觑!” “已有很多年无人能够伤到我了,即便是极为擅长暗杀的杀手也无法伤到我,你却做到了……” …… “快看快看!”吃着糖的童子们指着天叫道,“好好看!” 那一片天不同别处的澄碧,彩烟若霞凝滞在半空中久久不散,天色红如火烧,艳如脂染。 “他当家的,这是不是就是跟老人家说的火烧云有点像。” 踩水车踩的满头大汗的村民呼着热气边踩边道:“这个天哪来的火烧云?” 应该是偷鸡贼跟高老光棍又弄出来的新花样吧,真是好看啊,以前从未弄的这么好看的。 扎着羊角辫的女童嬉笑道:“下次用我家的牛跟张姐姐换,不换糖人了,换这个。” “话说高大叔跟张姐姐这回一走什么时候回来呢?”狗子吃完了糖,咬着手指流口水,被一旁的村民妇人骂着不许吃手指,才抓了泥的手怪脏的。 “他们是去长安了吧,天子脚下呢,一定很热闹很好玩吧,听说有好多好玩好吃的东西,还有蓝眼睛的胡人呢!” “不知道,但一定有很多好东西,高大叔跟张姐姐早点回来就好了,大黄最近越来越过分了,像个无赖,不但偷吃,还欺负小黄呢!” 童子们叽叽喳喳的说着笑着,夹杂着村民农妇的闲聊,武陵村的生活一片红火。 …… 实际寺午课的钟声被敲响,寺里的小和尚们纷纷赶到大殿,一个个在蒲团上坐了下来,要听天光大师讲午课了呢! 最后一个小沙弥匆匆赶来,摸到了最后的蒲团上坐了下来,暗道:还好还好,还来得及听天光大师的午课! 正这般想着,便听最前面的天光大师出声了:“戒贪,去把门关了,午课要安静。” 小沙弥连忙起身,关上了殿门,而后坐回蒲团上,虔诚的看着最前面的天光大师。 大师神情温和含笑,声音徐徐而起,众人认真的听了起来。大师亲自授课,这可不是什么时候都有的。 仿若施了一层薄脂的天空凝滞了好久,童子们嬉笑打闹着玩的正欢,有人“噗通”一声跌倒在地,惹得众人一阵大笑。 “哈哈哈,狗子摔了个跟头呢!” “狗子,还不快起来,才换上的新衣裳,又要洗了!” “不要推来推去!” …… 呵斥声、嘲笑声、关切声交杂在一起,摔在地上名叫狗子的童子傻笑着准备爬起来,动了动却忽地睜圆了双眼,而后伸手,一大片雪花落到了他的手上,手心的温度很快让雪花融化成了一滩水。 “下雪了!”狗子惊讶的叫了一声,而后一骨碌爬了起来,叫道:“下雪了,下雪了!” 天空大片大片的雪花飘落下来,这一场雪来的突然又急迫,却很美。 下雪了啊,那水车踩不了了。村民们从水车上跳了下来,妇人们也赶紧将米粉装了起来,吆喝着自家的孩子:“别在这里闹了,下雪了,回家去吧!” “那我们去堆雪人!” “堆个天光大师出来!”童子们叫着,嬉闹着,有人抬头,看到那片如火烧般的天空也似脱去了脂染的妆粉,恢复了澄碧。 下雪了啊! “一花一世界,一木一浮生。一草一天堂,一叶一如来。一砂一极乐,一方一净土。一笑一尘缘,一念一清静……”天光大师的声音在大殿里回响。 寺里的和尚们听的很认真。 有大片大片的雪花从半开的天窗中飘了进来,天光大师伸手,接住雪花,看着雪花融化,眼神悲悯,双手合十,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这一回当真是天意啊! 正文 第二百五十七章 天意 侍从们扶着陈善站了起来,还好这一回带了太后赐下的解毒圣品天山雪莲。只是毒虽解了,他们却被困在这座牢笼中,火光冲天,是要将他们活活烧死么? 侍从们握着佩刀浑身发抖。 陈善白着一张脸看向天空,忽地一哂:“阿远,你真是机关算尽,要取了我的性命。只是这一局终究是我赢了,天意如此啊!” 火势好像小了不少,这场大雪来的突然而又急迫,却救了众人的命,被困在笼中的陈善与一干仆从俱是狼狈不堪,没了才来时的高头大马、意气奋发。 陈善手握在佩刀上紧了紧,双目微微眯起。 “侯爷,不可啊!”察觉到他意图的侍从连忙起身阻止,才用天山雪莲解了毒就强行动用内力,恐怕会落下病根长疾。侯爷一向身体康健,尤其一身武艺过人,万万不能留下什么病根啊! “你们劈不开这里,”陈善支着佩刀道,“唯有我可以。” “你们忘了方才那小和尚说的了么?他们一个月才来一次,别的不说,一个月太久了……”一个月的时间早饿死了。 “管不了长远了,先活在当下吧!”陈善勾了勾唇角,似是嘲讽,“阿远怎么可能算不到这一茬,就是我陈善天意相助,能离开这里,他又怎可能让我这样轻易离开?” “我眼下不得已强行动用内力劈开牢笼也在他算计之中,此伤在所难免。” 一刀挥出,刀光闪过,一阵巨响,这座牢笼轰然倒塌。陈善擦去了嘴角的血迹,转身最后看了眼这座残喘的牢笼转身离开。 脚下一个踉跄,几声疾呼响起:“侯爷!” 陈善软软的倒了下去…… 意难平,这就是你的意难平么? 还记得信中所言“为善义兄,你说心里不高兴该如何?豆丁说抱怨上一千遍一万遍,倒不如去着手做一件事来的让人高兴。想法虽然有些怪异,但是我觉得很有道理。” 所以你的意难平不是写满屋中大大小小,铺天盖地的“意难平”能缓解的,所以你直接动手了。那现在,意可平了么? “大师,我等告退了。”侍从上前行礼,来时高头大马意气奋发,离开时却一脸忧色用了马车,侯爷在马车里养伤,内伤还需尽早医治才是。 “阿弥陀佛。”天光大师神情温和的行了一个佛礼,“施主下山去吧!” 侍从跨马离开,不过转眼,这一行人便看不见踪影了。 天光大师转身走入寺庙,脸上有些悲悯:雪还在下,这当真是天意啊! …… 山下武陵村的童子们正高高兴兴的在刚堆起的雪人脸上画眼睛。 “天光大师的眼睛没那么大。” “小一点。” “还有鼻子……” 身边一阵马蹄声响起,堆雪人的童子们转头望去,还是那一行人啊,这次多了辆马车呢,那个给他们糖吃的叔叔这次没骑马呢!不过看了几眼便收回了目光,专心堆着雪人,看骑马哪有堆雪人好玩,真是的! 这一行几人行的很快,入夜便已赶到了当地的驿馆。 几个老大夫交头低语的声音同女子的哭泣声交织在了一起。 “雪莲再用一片。”为首的老大夫出声道。 女子带着哭腔应了下来:“别说一片了,一株都行,只要为善能好起来。” “夫人放心,侯爷性命无忧。”老大夫叹道,“素日里看不出什么来,只是偶尔再动用内力时胸腔间可能会引起剧痛。” “雪莲毕竟是疗伤圣药,这等剧痛并不是每回都会发生的,只是偶尔而已,夫人不必担忧。” “偶尔也不行。”女子哭道,“定要治好他!” “我等尽力为之。” “你……” “不要为难大夫了,只是偶尔剧痛已经很好了,”床上的陈善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伸手捂住胸腔,眼里却有几分笑意:“这一次,还是我赢了。” 毕竟那个孩子跟阿远两个人已经死了,但他却活着,实实在在的活着。活人还是要比死人厉害的,阿远,你或许比一般的活人要厉害,但这一回还是我赢了。毕竟,我还活着嘛! “为善。”女子扑入他怀中。 “我没事了。”陈善安慰道,“养养就好了。” …… 长安城里依旧很热闹,或者可以说,长安城一年四季都很热闹,年节尤其如此。 几声不急不缓的应门声敲响了博陵崔氏的大门,门房匆匆前去开门。拉开门闩,打开大门,入目的是一位素衣长衫,玉簪挽发,人如芝兰玉树的年轻公子。 “九公子。”门房见到来人吓了一跳,连忙弯身行礼。 “无妨。”崔璟出声道,略略侧了侧身,露出了身后的轻装简行的马车,“我与祖父先行一步,他们还要过几日才到。” “准备准备,今日祖父要宴客。” 啊?这司空大人才回来啊,就要宴客?门房愣住了,眼前的九公子虽仍然俊秀如玉,但到底能看出几分风尘仆仆赶路归来的模样,不歇息歇息,现在就要宴客么? “让人备水,我等都需要洗漱一二见客。”崔璟却没有给他反应的机会,又道。 “是。”门房连忙应下。 “对了,八哥呢,可在家?”崔璟转身,似是随口问了一句。 门房连忙道:“八公子这几日没有归家,去别家玩了。” 崔璟顿了一顿,破天荒的出声问道:“哪一家?” 门房道:“离城西挺近的,靠近葫芦巷那里的卫家。就是那个被软禁起来的中书令大人家,他家有个小姐在钦天监当值的……”说的唾沫横飞的门房忽然噤了声,他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虽说长安城事情繁多,层出不穷,不缺新鲜事,这件事也有一段时日无人提及了,但并不代表事情不存在。这个卫家小姐好像同九公子有过婚约,那件事一开始大家都说卫家小姐不要脸,九公子这么好,配不上,卫家挟恩图报云云的;后来婚约解了大家却又换了说法,说九公子甚至说崔家嫌贫爱富,说九公子不好,崔家不好之流。真真是也不知道人生一张嘴,前后两种说法怎么变得如此之快的。 不过任旁人一张嘴变来变去,当事的几个人都没什么反应。 门房惴惴不安,那头的崔璟却在片刻的的讶然之后出声了:“那就一起请了吧,找个人去寻八公子,顺带带张帖子过去,请卫家的人来吃饭,我崔家今日年节宴客!” 正文 第二百五十八章 宴客 耳边干嚎声不绝于耳,卫瑶玉舀了一勺粥入腹,眉头跳了跳,终于忍不住了,放下了碗筷:“二弟,你还有完没完了?” 对面顶着一只乌鸡眼的卫君宁还在嚎啕大哭,一边哭一边往嘴里塞吃的,吃的一噎一噎的,看样子好不伤心可怜。 “家里人都好好的,大过年的,你哭什么哭?”卫瑶玉怒道。 “六姐……六姐为了个野生的打我。”卫君宁一噎一噎的,一副伤心欲绝的模样,“还不准我动手,我要动手她定会拦着。” “那你打过六妹妹不就是了?”卫瑶玉白了他一眼,“看你人高马大的,平时又不是没打过架?” “我……我打不过。”卫君宁抽抽噎噎道。 “打不过就去练!”卫瑶玉竖着柳眉站了起来,“每日的饭就属你吃的最多,光长肉不长力气的么?”顿了一顿,又道,“还有啊,别以为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欺负一个七岁的孩子,也亏你做的出来!” “他跟我抢六姐!”卫君宁怒道,说到这里,怒火瞬时高涨,“这臭小子跟我抢,别人都说他们才是一对姐弟,说我跟六姐没一点像的。” 是没一点像的,一个太能干,一个啥也不会干。卫瑶玉心道,不过话却不会这么说,只是叹了口气,道,“那你不会努力努力啊!” “可是努力太累了啊……” 卫瑶玉:“……”她也不想跟卫君宁这臭小子多说了,是以不耐烦的摆了摆手,道,“那你想办法打过六妹妹让她不许帮忙不就行了?” “可是……” “我还有事,先走了。”卫瑶玉说着便走了出去,边走边摇头直叹:二弟什么时候长出息了太阳都能打西边出来了。才走出院门,她想了想又问了一声:“六小姐呢?” 一旁的青桔道:“一大早就出去了。” 出去了啊,应当是有什么事吧!卫瑶玉心道便转身去荣泰苑了。左右没什么事,她就去陪陪祖母吧! 进去的时候,紫鹃正在为周老夫人理着长串的璎珞,周老夫人额头之上还带了一条抹额。这模样,倒似是要出门前的打扮。 卫瑶玉还未开口,周老夫人便笑了:“二姐儿来的正好,正要去叫你呢,回去换身齐整些的衣裳,打扮打扮,祖母带你去赴宴。” 正月里大大小小的宴不少,就是左邻右舍设宴也不忘请他们的,这倒是常事。或许是同祖母交好的哪一家吧!卫瑶玉应了下来,倒也听话的回去换上了见客的衣裳,重新换了个堕马髻,镜子里照了照,觉得妥当了,才跟着周老夫人上了马车。 “去崔家,城东的博陵崔氏祖宅。”周老夫人上车便吩咐了一声,顺带查看了一番备好的手礼。 卫瑶玉却愣住了,有些惊慌失措:“祖母,怎么去崔家了?”她一贯藏不住事情,对崔家,她着实不知道要以何种态度却应对。 最开始的时候是畏惧感激,还有一些讨好的。博陵崔氏这样的门第啊,哪是一个小小的卫家所能比的?况且崔家最有名的公子,可不是二弟那种纨绔,没有嫌贫爱富,愿意娶卫家的女儿,在伯父一家被软禁,卫家的最艰难的时候可以说是卫家的支柱,她是感激的。后来知晓这份婚约没有那么简单,她亲事不顺,眼看六妹妹对这等旁人眼里看来的好亲事并不喜欢,自然百般相劝,但后来两家还是解除了婚约,她的态度便有些复杂了,原来旁人看来羡慕的婚约背后竟有如许复杂的博弈在操控。对崔家不知道是该感激还是旁的?而现在,大抵是平生第一回对一个异性的少年人产生好感,但那人是崔家的公子,卫瑶玉叹了口气,她着实有些不知如何去面对崔家,不知道是该感激还是该厌恶。 “二姐儿,莫慌,去吃个饭而已。”周老夫人笑眯眯的拍了拍她的手,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慌张,“就是吃个饭,莫要害怕。” 真是这样么?卫瑶玉紧了紧拳头。 下了马车,跟在祖母的身后,俸礼,入座,确实同一般前来做客的宾客别无二致,不同的是前来的宾客身份更高贵而已。 就比如自己身边这一位就是哪家公侯府的老夫人。 崔家礼数之上自然不会差,虽说前来与周老夫人搭话的人不多,却也不至于冷落。察觉到她的心不在焉,周老夫人叹了口气:“二姐儿,你下去玩吧!” 卫瑶玉应声起身,今日跟随前来赴宴的小姐倒是不少,不过个个身份不凡,崔王谢三族的小姐同身边的几位小姐正在说笑,卫瑶玉蹙了蹙眉,认出其中一个崔家小姐正是先时龙门会时设计她出丑的崔家小姐,好像叫崔涵。看到她时,那位崔家小姐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半点没有引荐的意思。 倒是一个王家小姐问了几回,却均被崔涵一句“王十七娘你待我说完再说”打断了,看出了崔涵的不悦,那个王家小姐便未再问,只是歉意的看了她两眼。卫瑶玉朝她点了点头,谢过了她的好意,走到一旁去了。 这个地方修缮精美,一草一木,均有其章法,何为百年世族的底蕴,大抵从这一草一木中也能感受一二。精致美丽让人挑不出差错的赏心悦目。卫瑶玉有些紧张,攥紧了袖中的双手,她跟这个地方有些格格不入。 几声清晰的脚步声响起,卫瑶玉回过神来,这才恍然自己不知何时走到这座花园的尽头了,前头是一座平屋,跟这座精致美丽的宅邸不同的是修缮的有些年份的模样,看起来旧旧的,却没有翻新的迹象。按理说不应该啊,崔家的宅邸据说每三年必翻新一次,为什么这里却没有翻新? 随着脚步声出现的是一行数位妇人,皆着朴素的旧袍,手里拎着篮子。卫瑶玉本能反应的揉了揉鼻子,拜六妹妹喜欢捣鼓香烛黄纸之物所赐,以至于近些时日闻得多了,她也能闻出几分了。 拿黑布盖着的篮子里有这些事物的味道。还未来得及躲避,那一行妇人便看了过来,为首的那一个皱着眉看着她:“你是哪家的小姐,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我……”卫瑶玉身体有些发颤,她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生出了害怕之感,一时间动了动唇,竟然说不出话来。该死,关键时候说不出话来,她恨自己关键时候掉链子,却又无可奈何。 正文 第二百五十九章 好人 “林妈,你们去吧,她是我不小心带过来的,才过来,并没有乱走。”这一声出现的突然,却让卫瑶玉松了口气,她听出是崔琮的声音了。 为首的妇人点了点头,提着篮子走入那座平屋中,关上了房门,卫瑶玉这才舒了一口气,转过身去,连忙向崔琮道谢:“多谢八公子解围,”顿了顿,她有些支支吾吾道,“我……我确实什么也未看到。” 崔琮轻笑了一声,摇头:“我自是信得,你若是看到就不会是这样的反应了。”他说着指了指脸,“卫二小姐脸上藏不住事情的,这一点跟六小姐不同。” “若是六小姐,不管看到看不到,她迟早会想办法看到的,她有好奇心,也有这个能力不被人察觉。她很厉害啊!”崔琮边说边笑,“二小姐莫要害怕。” “是。”卫瑶玉松了口气,不自觉的摸了摸额头,竟摸出了一把冷汗。 “几乎每个大族里都有几分秘密,我崔家也不例外。”崔琮说道,神情坦然,“不过你放心,我崔家的这个秘密可不会害人。” “对我来讲,它只是一段记忆,不想提及的记忆而已。”崔琮笑了笑,“我带你过去吧!” “涵娘被我大伯母宠的过头了,方才她的举动已经有人告知祖母了,你莫要担心,是她不对。先时在龙门会上也是,九弟亲自训斥过她了。”崔琮道,“她若是执意不改,以后就不能留在京城了。” 崔家的嫡出小姐不能留在京城?卫瑶玉睁圆了眼睛,这是要外嫁的意思么?她虽然知道的不多,却也知道,崔王谢三家的嫡出小姐如果不是有什么特殊的缘故或者犯了大错,是不可能的外嫁离京的。 这么严重么?卫瑶玉喃喃:“其实不必……” 崔琮却摇了摇头:“当然不止是因为二小姐你的事情,涵娘身份特殊,若是不懂事情,怕是会坏事,仅此而已。这些时日,祖母带着她在身边亲自教导,如此看来倒是学会了阳奉阴违而已。” 大族的小姐可以或高冷或活泼或亲和,可以有小毛病,但品行不能为人诟病,崔涵错的最为严重,害人却无法摘清自己,上一回龙门会祖父很生气。用这么低劣的手段去害一个与自己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对祖父来说,这是一件无聊透顶又愚蠢至极的事情,这样的错处不能容忍。 原来与自己无关啊,是那个小姐自己做错事情了啊,卫瑶玉点了点头。 那头的崔琮却看了看出声了:“六小姐今日没来?” “今日早晨,你才离去六妹妹便出了门。”卫瑶玉叹道,“想是有事情要忙吧!六妹妹总有很多事情的。” 少女脸上并没有什么异样,看来她并不知道卫六小姐就是七安先生这件事。崔琮笑了笑,没有说话。 “我也未想到祖父跟九弟他们居然会连夜赶回来,原来说好了今日要同你们一起去近郊冰场的。”崔琮笑道,“不过还是要感谢伯父特意为我做了一个适合我玩耍的冰靴。” 说起自己的腿疾,他脸上倒是没有任何的不悦,也没有回避,只是笑:“那么多年了,我都不曾想过原来我也能在冰场上玩耍,还是要感谢伯父的妙手了。” “不用谢。”卫瑶玉低下头,垂着眼睑,不敢看他的眼睛,她怕自己紧张的说不出话来,“八公子是个好人。” “嗯。”崔琮莞尔,“这评价不错,”他看向四周,“我一直在做个好人,也一直想做好人。” “离的有些久了,赶紧回去吧,老夫人看不到你怕是要急了。”崔琮劝道。 总是不忘及时提醒他人,卫瑶玉走了两步,回头看了一眼,却见他支着拐杖站在原地,目光含笑,神情温和,翩翩而立,风起,吹的枝头雪花纷纷而落。莫名的,她想到了韦庄的《思帝乡》中的那句诗“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这样的公子啊,如果没有腿疾,该有无数人称道吧,就像崔九公子一样。一时间,惋惜涌上心头。 这样的人,有腿疾我也配不上。卫瑶玉叹了口气,甩去了脑中的旖旎,向前走去。 待到少女离开,崔琮才转向一旁的侍从:“九弟去哪里了?第一番敬酒过后,我便没见到他。” 侍从行礼起身,而后道:“回八公子的话,九公子出门了,说是去城西一趟,一时半会儿可能不会回来了。” 崔琮点了点头,有些惊讶,随即释然:“我知道了。” …… 行走的马车突然停了下来,正想事情的何太平一个惯力俯冲险些撞上了车壁。 “六安,怎么停了?” 外头赶车的六安声音有些委屈:“大人,不是您说在城西豆腐花铺子面前停一停的么?”顿了一顿,六安又自以为聪明的说道,“大人,可是要吃豆腐花?小的去给您买一碗来,要吃甜的还是咸的?” “当然是咸的……诶,不对,吃什么豆腐花啊!”还好何太平及时出声喊住了六安,“七安先生在么?” “七安”这名头一出,六安眉头就是一阵乱跳,他这莫名其妙多出来的“弟弟”七安哦! “在的在的。”抱怨归抱怨,六安还是很认真的回道,顺带扫了一眼坐在那里脸上带笑的少年人,不由自主的吞了口唾沫,“大人,他在吃面呢,酸汤的,有肉有菜有……”看起来很好吃啊! “我看到了。”何太平撩开车帘看了一眼坐在那里被一圈百姓吃着瓜子花生闲聊的少年,舒了口气,喃喃自语道:“在就好,在就好,这件事情已经够乱了,她就别掺和进去了。” “走吧!”何太平道,“去大理寺吧,这驸马遇袭一事该加快进程了,本官要与狄大人共同审理此案……” 马车前栓的马一阵嘶鸣,还好他七安,呸,六安技术高超,及时勒住了马。 “大人,您没事吧!” 半晌之后,才传来何太平明显压抑着怒火的声音:“没事。” “这好端端的为何突然停下?” “有人拦住了去路。” 正文 第二百六十章 认罪(月票900+) 何太平摸着撞出包的额头,痛的倒抽了一口冷气,一转眼前他还在想七安先生就七安先生吧,跟百姓聊天就聊天吧,或者高兴了指点一二,这都不是什么大事,一个没留神,马车突然被人拦下,他就重重的撞上了车壁,一个大包出现在了额头之上。 “为何突然拦路?”何太平一边整着头上的冠帽一边问道。 “那个人说他是动手伤了驸马的人,前来伏首认罪的。” “哈?” 何太平走出了马车,那个跪在马车前的是个彪形大汉,五大三粗的模样,大冬天的穿的破破烂烂的,似个乞丐一般,头发乱糟糟的梳在身后,脸上胡子茬啦的。看到他出来,重重的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 “何大人,我来认罪的。”说话的彪形大汉声音嘶哑,仿佛破旧的风箱一般,很是难听。 何太平看着他,微微蹙眉:“你的嗓子受过伤?” 彪形大汉重重的磕了个头:“是。我这嗓子也是因驸马所伤,我的妻子也是为驸马掳走,活活折磨死的。我是奉临阳长公主跟青阳县主的命令前来害驸马的。” 何太平看着彪形大汉不置可否,沉默了片刻,出声道:“六安,带上他,我们去大理寺。” …… 一进大理寺便觉得氛围有些不对。林立阳抄着手站在外头,摸着自己身上的护身符念念有词,经过他身边时还能听到他在说。 “皇天保佑,那个扫把星尽早嫁人吧,乖乖的在家里相夫教子,不要出来了。” “出来了也不要叫我碰到,祸害别人去吧!” …… 拜什么星不好偏偏拜扫把星?林立阳是脑子被门夹了吧!何太平看了林立阳一眼,走了进去:“狄大人。” 站在里头的狄方行看不清脸上的神色,但能明显察觉到心情不大好,见到他,只是微微的点了点头:“何大人。” “我今日前来为的是驸马遇袭一事。” “我知。”狄方行点点头。 何太平又道:“你定然想不到,今日我前来途中被人拦住了去路。”顿了顿,他又道,“六安,把顺子带过来!” 六安带着个穿着破烂的彪形大汉走了进来。 狄方行上前了几步,却是一脸古怪的神色,看着彪形大汉,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 作出这副哄人的模样作甚?何太平皱眉,正要说话。 却听那头狄方行已经先他一步开口了:“你也是来认罪的?” “也”?什么意思!何太平猛地转向一旁的狄方行! “从今日早晨,我大理寺开门办公打开门开始,便已有不少人前来认罪了。据说是受临阳长公主跟青阳县主指使,伤害了驸马。” “上至八十老人,下至十岁妇孺,你这个是第二十三个了。”狄方行道,顺带看了一眼何太平。 他们都清楚,驸马的伤可不是等闲人能伤成这个样子,没一点功夫,甚至功夫不到家都伤不成这样。八十老人跟十岁妇孺都跑出来了,这怎么可能,他们就算有心也是无力啊! “人呢?”何太平眉头一跳。 “都在隔壁呢,我让人看着了。”狄方行又不是傻子,也知晓这里头会有真凶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我同他们说了妨碍公务也要被收押的,他们根本不惧!” 正在外头捏着自己的护身符,右手提着一串佛珠的林立阳突然回头,龇了龇牙:“你们不知道这年头牢饭多抢手么?没得吃饭了,牢饭也吃啊!” “被陈工迫害的不少人家破人亡,活着生不如死,”那个声音宛若破旧风箱的汉子被带了下去,神情茫然,何太平看着直摇头,“这下好了,原先是担心找不到凶手,现在是担心认罪的太多了,哪知道是真是假?” “但无一例外咬出了临阳长公主跟青阳县主。”林立阳搓着护身符念念有词,“等着他们一家子出事的多着呢!今日应该没我什么事了吧,我要去一趟城西,见一见七安先生。” “七安先生今儿来了?”狄方行似乎也来了兴致,“那正好,试着问一问先生呢!此事该如何去做?” 何太平看了一眼一旁的六安,干咳了两声:“七安先生不会管这些事情吧!” “这难说,”狄方行回头看了他一眼,语气有些高兴跟兴奋,“听说这个七安先生有两把刷子,死马当活马医,问一问呢,这种事情又不能问阴阳司的人,不问七安先生我问谁?” 林立阳也连连点头:“行啊,我问问呗。先生不答就算了。我是最近命犯扫把星,问一问有没有什么办法离扫把星远一点。” “就算问不到什么,能跟七安先生这等人物说一说话也是好的。”狄方行道,“或许智者随口一提,还能趋福避祸呢!” 两个朝廷大员对她如此深信不疑?何太平眉心一跳:“别闹了,先解决眼下的事为好。林立阳,你也在这里守着吧,毕竟是一堆认罪者,没准里头有真凶呢?要知道真凶可不是简单人物,万一暴起伤人就危险了。” 好说歹说总算劝住了林立阳跟狄方行,何太平松了口气,却仍愁眉苦脸着:这件事真麻烦啊! …… “七安先生,我家小凳儿晚上总是哭,”有个抱着孩子的妇人看着那里慢条斯理吃着面条,举止文雅的少年人出声了,“有没有什么办法啊?” 少年人还没说话,妇人又道:“是那一日,就是大年夜那一日,正好那个不行了的人出事的时候在场,小凳儿被吓到了呢!” 那个不行了的人哦,大家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那个不行了的人是谁,大家都知道,就是临阳长公主驸马陈工。最近一直在查驸马陈工遇袭的案子,就是大年夜跟正月初一,五城兵马司的林立阳都带着人挨家挨户的敲门盘查。 吃面条的少年笑了笑,看向那个啼哭不已的孩子,伸手指向不远处的铺子:“去买个破浪鼓来。” 破浪鼓? 七安先生是要动手了吗?众人高兴不已。 “大的小的?” “七安先生要好一点的还是差一点的?” “我这里有我这里有,我这个行不行?” 众人争抢着将破浪鼓递了过来。 正文 第二百六十一章 怪事 拨浪鼓啊! 少年人伸手接了过来。 “嘘,你别挤我啊,七安先生要做法了么?” “呸,乱说什么呢,跟说的先生在跳大神一样。”有人骂道,“七安先生做事情跟做法怎么会一样?” 被骂的人讪讪的笑了两声,心道七安先生更怪好不好? “那现在要做什么?” “那个孩子一直在哭,就是那个不行了的人出事的那天,估摸着是被吓到了。”有人说道。 少年伸出手指,纤细修长,很是好看,这就是读书人的手吧!有人感慨道。 手指修剪的干干净净,一只手指点着那孩子的额头,拨浪鼓的声音响起。 “醒来了哦!” 拨浪鼓的声音摇的震天的响,时快时慢,孩子的哭泣声也在拨浪鼓的声音中听不真切了。 “一唱啼三哭!”拨浪鼓有些奇怪的,好像是哪地的号子一般,有节奏的摇着晃着。 震天响的拨浪鼓声音越来越小,啼哭的孩子不知何时停下了哭泣,吮着手指头睁圆了眼睛好奇的看着晃动的拨浪鼓出神。 “噗嗤”一声孩童的笑声响起。 “诶,笑了笑了!” “真的不哭了呢!” 一旁的百姓比那被人围坐在正中的少年人跟母子更要激动的指指点点,有人学着少年的动作举止,点着旁人的额头,唱到:“醒来了哦!一场啼三哭!有没有什么感觉?” “屁,啥感觉没有。”旁人不耐烦的挥去了他的手,旋即激动的看着那个少年人:“七安先生好厉害啊!” “废话,七安先生当然厉害了!” 少年将拨浪鼓塞到了孩子的手中,孩子伸出手指,紧紧的握住了拨浪鼓,好奇的看着周围,而后张嘴,发出了一声:“鼓!” “鼓!”“鼓!”…… 孩童很高兴的发着刚学会念道的词。 “哟,小凳儿还会说话了呢!”妇人喜不自胜,“原先还不会说话的,今儿一见七安先生,竟会说话了呢!” 不管说的是什么,会说话就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不但能招魂,还会开智呢!” “还是七安先生厉害!” “这才是真正厉害的人,在娘家的时候,那些术士骗子帮个忙都要不少钱呢,七安先生只一卦三十文钱,三十文钱能干啥?” “是啊,七安先生是真真的好人呐!” …… 赞扬声中,少年坐在那里,目光坦然的看着周围,不少附近的小贩将凳子搬到了七安先生的身边坐了下来。 少年人生的好看,有真本事,不乱收钱,最重要的还是好说话,看起来平易近人。 有人问道:“先生,我的摊子生意不好,你有没有什么高招可以让我多赚些钱,就像老张绸缎庄一样?” “切,你想什么呢?人家老张绸缎庄是有徐长山先生亲笔题词的,你有什么?” “徐大先生的墨宝一字千金呢!” “话说前一段时日,徐老太爷跟徐小公子还来过呢,只是七安先生不在。” 百姓议论纷纷。 少年人只是笑,似乎并不在意。 一旁问的人不由有些意兴阑珊:看来他与七安先生是无缘了,不然七安先生何以不理会他? 熟料,刚这般想着,那七安先生突然转过头来,看着他,而后出声了,眉尖蹙起:“你……是卖纸扎的?” 问话的纸扎铺老板忙不迭地点了点头,一旁的百姓听闻也纷纷向后退了两步。 “哎呀,你干什么,踩到我的脚了!”有人叫道。 “我不是故意的。” “你没什么事倒退做什么?” “纸扎铺的。”那人拢了拢身上的红衣裳,表情有些难以言明:“不吉利啊!” 哦,纸扎铺的啊! 众人纷纷向后退去,生恐被触了霉头。这做死人生意的,不吉利啊! 那个纸扎铺老板苦笑:“我也不知我每日是该盼我生意好还是盼我生意不好。”生意好了吧,不好,生意不好了吧,他又吃不上饭了。 “问题是不小呢!”少年点了点头。 那纸扎铺老板却很是激动:“七安先生,你有没有办法帮我?” “帮?怎么帮啊!”有围观的百姓的叫道,“你不能为了你生意好就盼着这多走几个人啊,这大过年的,怪不吉利的。” “对啊对啊!晦气!”有人道,“我要回去洗洗了。” “对对对!” …… 应和声不绝于耳,纸扎铺老板苦笑,众人都不期望他这铺子生意好啊! “确实不吉利。”少年笑了笑,“白事生意呢,不用盼着来,不过你这些烧料纸钱什么的也并非卖不掉。” 纸扎铺老板闻言双目一亮:“请先生助我。”边说便从身边的袋子里取出一吊三十文钱准备递过来。 “这个不用钱,我只是指点而已。”年轻的阴阳先生看着他并没有动作,只是道:“城东那一片地方应该有些不干净,你的纸钱他们应当很是需要,不妨想办法去那里卖了。” 城东啊,那一片都是富贵地吧!众人心道。 这时候有人出声了。 “不过确实好像听说有哪个府里有什么东西作怪了。”有个百姓出声,“我兄弟家的街坊她女儿就是在城东一家姓薛的人家里做事的,听说好像跟着新回来的小姐一起回来的。府里两个小姐都吵起来了呢!” “姓薛?城东?”少年人似乎有些惊讶。 便在这时有人出声了:“薛这个姓可不多见,城东,又是姓薛的,应该只有一户吧!” “怀国公府。”早有好事的出声了,顺带得意的问少年人,“七安先生,我说的对不对?” 少年人只是笑了笑,并没有说话。 不过在众人看来却是默认了。 “不过话说回来,这种大门大户总有些这种奇怪的事情的。上回我家那货郎挑着货去城东卖,就看到有女人穿着中衣披头散发跑出来的。” “后来啊,从那屋子里跑出一堆人喊着‘夫人夫人’的就把人带回去了。出来的快,走的也快,一转眼的功夫,门前一个人都没有了,吓死人了。” “姓啥忘了,因为是后门,没写是哪家的,我家那货郎胆小,也不敢去问,怕被人害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赶紧跑了。” “还有一家绕宅子一圈撒着纸钱的,这一家更不得了,不能说不能说。”妇人捂着唇不敢说话,惊慌的看着四周,对于这等爱闲聊说笑,有些长舌的妇人,几乎没有什么能吓到她的,她若是不肯说,那便是真的那一家的家世背景大到不敢乱讲了。 众人大失所望,转头去看那个年少的阴阳先生,那少年却是一哂:“有这些怪事怎么不去寻阴阳司的人?” 正文 第二百六十二章 怪谈 对啊,旁人请不起阴阳司的人,可城东这些富户应该不会请不起吧! 众人议论纷纷。 还有眼珠乱转的妇人一副偷偷摸摸的样子说道:“听说还有人家里养小鬼呢!别说出去啊!”在这里作出偷偷摸摸的样子?众人哄笑,“你别说了,大家都知道了。” “那个不行的人的女儿,”有个卖鱼的人带着一身腥味凑了过来,挤了挤眼,比了个口型“青阳县主”,正要继续说下去。 有人捏着鼻子向后退去:“卖鱼老赵,你又吃大蒜啊,真难闻!” “哈哈哈,就好那一口。”卖鱼老赵笑嘻嘻的说道,“大冬天的,早上吃了碗羊肉泡馍,吃了不少蒜。” “今天早上,那个不行的人的女儿要吃鱼……” “不是说被关起来了嘛……”有人叫道,“还是下的圣旨思过,难道陛下的话也跟我们的话一样像放屁,放过就没了?” “关起来但是没说外面的人不准进去啊!”卖鱼老赵说着瞪了众人一眼,“还让不让我说了?” “诶诶,你说吧!”利索的吃着瓜子的妇人们皆认真的看了过来。 众人都看着他,卖鱼老赵兴奋的看了过去,在看到坐在那里望过来甚至朝他点头致意的七安先生时,那种想要迫不及待说话的欲望更强了,是以一骨碌全说了出来。 “我带了几尾鱼过去,你们道怎么回事,那个不行的人的女儿坐在那里,周围吊了十个涂脂抹粉的小郎君,脱光衣服吊在那里。哟哟哟,我看出几个就是时常伴着那个不行的人的女儿出行的,平日里趾高气昂的,那个不行的人的女儿挥着鞭子乱甩打人,他们拍手叫好的那种。”卖鱼老赵说着一个哆嗦,“那场景看的我就害怕,一个个小郎君直挺挺的挂在那里,衣服也不穿,头发披散着,身上都发紫发青了,如果不是看到几个还在动还在求饶,我都以为挂了十个吊死鬼呢!” “那个不行的人的女儿让我把鱼去了骨,切成一片一片披薄了放在那里,还让我留下来吃饭……” 百姓们倒吸了一口冷气,夹杂着一两声孩童、女子的尖叫声。 “卖鱼老赵,别说了!把我家铁蛋吓哭了!” “吓哭就把孩子带回去!”有胆大的壮汉激动的抡起胳膊,“继续说啊!” “我哪敢啊,她突然发了脾气,我吓都快吓死了,不住地磕头,她突然凑过来,只是凑过来之后,大概就是被我这一口大蒜熏的,挥了挥手,让我走了。”卖鱼老赵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我吓得赶紧跑了。” “你是说你这口臭大蒜把那个不行的人的女儿都吓跑了?”有人大笑起来,“照这么说,长的磕碜,臭还能救人不成?” “不知道啊,就是怪吓人的。” “可能只是那个不行的人的女儿又想了新法子捉弄人呢!”有人感慨道,“她总喜欢作弄我等!” “思过之前不是还在街上捆了个钦天监的官员么?” “简直无法无天!” “做了坏事迟早有报应的!”众人说着这个话题很快散去了,又来了新的话题。 长安城里总是不缺新鲜事的。 “巴蜀之地的唐家挖出了一片上好的丹砂,上供来京。据说过两日就要进京了,”有人说道,“我家那口子在驿站帮忙打杂听说了。听说那丹砂跟血一样的颜色,能练出最好的丹药。” “你这说的好像还能练成长生不老不成?始皇帝都没练成的,不是以前的阴阳司已经辟谣了么,练不出长生不老这种丹药的。” “诶,不长生不老,吃了养养身体也好啊!诶,七安先生,听说你们阴阳先生对这种丹砂都很看重,是不是?”有人问道。 坐在那里的少年人点了点头:“这个么?确实。很多阴阳术要借助朱砂,丹砂的话自然更好,不过重要的还是要看人。” “哦!” 话题一转,百姓们继续唾沫横飞的聊了起来。 时间差不多了,少年起身告辞。这一次,卫瑶卿却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看卖鱼老赵的鱼还不错,买了一条鱼。卖鱼老赵自然不肯收钱,当然,卫瑶卿还是给了。 鱼是真的不错,她提着鱼走在街上时不时的与人点头致意,两畔的人也由相识变成了不相识,差不多了吧!卫瑶卿动了动脚步,准备闪身离去,却突然停了下来,猛地回头,向后望去。 年轻的公子着素白的长袍站在那里,长袍的边角处还绣着精致的兰草,一根白玉长簪挽发而立。 崔璟?卫瑶卿有些惊讶,随即释然,就如当年的她能学到上乘的武艺、厉害的阴阳术一样,这些世族的公子只要他愿意,很多东西便能学到最好的,不管是学识、手段还是武艺。 不管是王栩还是崔璟皆有武艺傍身。君子六艺有射御两科,文人并非都是弱不禁风之辈,王家的子弟如此,崔家的子弟亦如此。 “公子,请问寻我有何事?”卫瑶卿转身,提着鱼看着他。她一时心血来潮,想带一条鱼回去,但眼下,就算动用奇门遁甲之术,她这手里的鱼和身上沾上的鱼的腥味便跑不掉了。 易容逃遁之术可从来不是简简单单变一张脸这么简单,身材高矮胖瘦,习性,声音乃至身上的味道都需要变换,她也不敢说自己做到最好,但是比一般人总要好上不少的。 既然逃不掉,那就开诚布公的谈一谈比较好。 崔璟看着她,抄手行了一礼:“七安先生。” “璟想同先生聊一聊。” 卫瑶卿提着鱼看了看四周:“天色已晚还不曾用饭。” …… 她提着一条鱼跟在崔璟的身后,眼下已到了黄天道最繁华的地方,左边是百胜楼,右边是会仙阁。 前头的崔璟停住了脚步,转过身子看着他:“先生要往哪一边?” 靠在门口揽客的王会仙自是一眼就看到了崔璟的身影,毕竟会仙阁可是有崔家干股的,而且崔璟也是崔家能主事的那个,眼看崔璟跟一个少年人在那里说话,王会仙就忍不住往这边看来。 那少年人却突然间抬头,似笑非笑的望了过来,目光在她身上打了个转儿,又收了回去。 王会仙笑意凝滞在脸上,眉头一挑,不知道为什么,有些慌张。 而后那少年人笑着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转身跟着崔璟去了一旁的百胜楼。 王会仙脸上迎客的笑容却有些干巴巴的,她没有听到少年的声音,却也看懂了少年的口型, 他说:“去百胜楼!” 吃个饭还把老娘吓一跳!王会仙翻了个白眼,摇着扇子看着来往的嫖客,笑容也自然了起来,不管怎么说人不来捣乱就好,至于旁的,关她什么事啊! 正文 第二百六十三章 闲谈 眼下正是百胜楼客流最大的时候,人来人往,很是热闹。 跑堂的小伙计在门口候着新客。百胜楼的酒食可不便宜,所以来往多非富即贵。 又来了两个少年人呢,小伙计眼前一亮,前头那个身上的衣袍看着并不显眼,然而细节处如此细致一看就不是普通人能够穿得起的,后面那个虽衣着普通,却泠泠而立。这两个,估摸着是哪家高门大族里的公子吧!常年在外迎客的小伙计早练就了一双毒眼,看人很准。 而这两人也没有令他失望,过来开口就要了一间包厢。这也没什么问题,直到伙计看到后头那年纪小一些的少年公子手上拎着的鱼,拿草绳拴着拎在手里。上酒楼,而且是百胜楼这种地方带条鱼? 小伙计尴尬的笑了笑,引人走入包厢之后便开口了:“这位公子,您的鱼要小的先替您收好么?” 吃完饭回去也没有必要带回去了,下次再找卖鱼老赵吧!卫瑶卿心道,是以将鱼递了过来:“那把这条鱼炖汤吧!” 啊?来百胜楼自带着食材?小伙计睁大了眼睛,似乎有些不敢置信,还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待那少年再说了一遍,小伙计才尴尬的开口了:“公子您可能不知道我们百胜楼的规矩,也不知道我们百胜楼后头也是有人的,你这是闹事……” “我是崔璟。”对面的公子出声了,将身上的腰牌递了过来,“这是崔家的手令,照他说的去做吧!” 崔九郎啊,跑堂的小伙计自然不可能不知道他的名头,到底不敢得罪崔家,更何况举手之劳而已,小伙计变通的很快,提着鱼便下去了。 “九公子不怕担上以势压人的名头?”对面的少年人眉头微微上挑,似是惊讶又似是在打趣。 “这些只是小事,偶尔为之,相信很多人都很乐意卖我崔家一个面子的。”崔璟说道,“七安先生,我先干为敬。”少年抬手举杯一饮而尽。 卫瑶卿也抬了抬手,一杯酒下肚,她并非不胜酒力的弱女子,相反还是能喝不少酒的。 包厢里摆了两个香炉,崔璟身边一个,她身边也有一个。 她抬手拨了拨香炉里的两个香球,看向对面的崔璟:“九公子,听闻今日崔家宴客,你不在场?怎么想到出来寻某这个闲人吃饭的?” 崔璟将桌上干果碟往中间推了推:“先生大才,璟久仰已久,一直想寻个时间能与先生聊聊。” “如此啊,”对面的少年人向一旁的窗边望去,口中却道,“九公子有什么想问,直言便好。” 百胜楼在临街的一面开了个窗口,专门卖新鲜做的和果子,卖相好,又味美,甜而不腻,不少人都喜欢。 眼下就有一队人排着队在等和果子。卫瑶卿一眼就看到了其中一头青丝仿若雪染的裴宗之正在认认真真的排队,手里还举着一串糖葫芦,吃了一半。他长得极为出色,偏偏举动彷佛稚童一般,路过的行人纷纷向他望去,他还在浑然不觉,手里攥着银两,伸长脖子在看那一个个做好的和果子。 看了会儿,卫瑶卿便收回了目光,看向对面的崔璟。 “先生大才,璟想与先生一谈已很久了,只是临到近前,却又突然不知从何说起。”崔璟自顾自的倒了一杯酒,“先生才能初起,璟便注意到了,先生将璟心中所言说的分毫不差,不管是算到的还是看破的,皆非凡人。” 对面的少年含笑看着他,笑容温和平静,似乎在鼓励着他继续说下去。 “科举三甲入朝,先生未指点之前,想来谁也不会想到这一回竟然是文书翰先我与王栩一步。这一局先生赢了。” “不是我赢了,这个办法你们不是想不到,而是只适合孤臣来做,你与王栩这等出身不适合做这样的事情。”少年神色仍然平静。 “先生与卫六小姐接触,想必也知晓我崔家与卫家的事情了吧!”崔璟握着酒杯神色平静,“虽然知晓先生不是普通人,或许早知道了,但璟还是想辨驳一二。” 少年点了点头:“我知。” “对于卫六小姐,璟也从未憎恶,也知晓六小姐并非普通闺阁女子。但此事,到底是要向六小姐说一声抱歉了。” 卫瑶卿笑了笑,没有说话。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她不是原主,甚至没有原主被青阳县主误伤致死,她也不会还魂归来。但是替原主去原谅什么人,她也没有资格。在旁观者看来崔卫两家的事情,一开始便是卫烈不甘一辈子寂寂无名,无法出头,自荐成崔家家臣,崔家呢,只是见他确有几分才能,给了这个机会而已。对于崔家,也按照原先的约定给了卫烈这个机会,而后说来,虽然身契捏在崔家手里,但不管是出于不在意还是旁的缘故,崔家确实不曾让卫家履行任何家臣需要履行的事情,这样看来一直到最后,甚至那个婚约在手,崔家对于卫家都是多有照看的。唯独只有原主,莫名其妙的送了命。这大概就是清官难断家务事?莫名的想到了这个不恰当的比喻,她自嘲的笑了笑,她也没有资格去说到底哪家欠了哪家。对于她来讲,她不欠崔家,崔家婚事的取消是她用与王老太爷间的交易换取的。她欠的是卫家,欠的是那个死去早已往生的女孩子,这一家皆是良善之辈,所以她会照顾这一家人,她有自己要做的事,但也总希望他们能过的舒心。 那个外表形如美玉的少年公子也不在意她的不出声,继续道:“先生博学,涉猎甚广,璟甚佩服。” 是真的不在意,就如她最先认为的一样。这个她睁眼第一个看到的少年公子大抵是最适应那等高门大族的公子吧,于国子监求学,才华为人称道,而后科举入仕,博探花郎的美名。然而这些品行美名的背后并不能算是一个绝对的善人,甚至这个人也从不掩饰,就如今日以势压人一般。 对于这样的人,她无所谓喜欢与不喜欢,甚至利益相通,合作也并无不可,而且她知道这样的人往往能活的最久。 正文 第二百六十四章 不同 炖的鱼汤已经做好了,在氤氲的热气中,那头的少年人还在不急不缓的出声道:“先生智谋过人,璟甚佩服,尤其奇门遁甲之术上,璟甚希望能与先生交流一二……” “你也很好,很聪明。”对面的少年阴阳先生从方才开始似乎就有些心不在焉,眼下倒是突然出声了。眼神里有些伤感,似乎在缅怀着什么故去的人一般。 “我让你佩服只是因为我学过的更多,如此而已。” “是么?”对面的少年公子似乎有些讶异,“我等世族子弟三岁启蒙,家中藏书不计其数,祖父对我等可谓倾力培养了……” “不一样。”对面的少年阴阳先生出声道,“不一样啊!” 是真的不一样,这长安城,或者甚至可能整个天下也少有祖父这样如此倾尽全力、耗费心力来培养后辈的长辈,更别说是一个女孩子了。 在崔璟这样的世族子弟没有在同辈中脱颖而出之时,崔远道对他们的培养是相同的,只有等到他真正脱颖而出的那一刻,才能得到最好的教导。而她自幼开始,自出生起就承载着族人的期望,期望她为家族带来鼎盛,祖父带在身边亲自教导,这等耗费的心力自然不是普通人所能比拟的。 这世上不缺聪明人,甚至她见过的王栩、崔璟、崔琮都是智谋过人之人,但比起她得到的,他们终究是不如的。 所以啊,月盈则亏,太幸运了,所以来了灭族之祸呢! “此次璟来,首先是不希望与先生成为敌人,这一点看来,先生是豁达明智之人,不需要璟多嘴。其次则是于奇门遁甲之上,望先生赐教。” “谈不得教不教的。”那个少年阴阳先生出声道,“我所知,你尽可发问。” “那多谢先生了。”少年公子说道,想了想,又问,“先生有什么要问的么?” “还真有。”那个阴阳先生隔着一条鱼,一手提起酒壶为自己倒了杯酒,细长的酒线在空中划出一条优美的弧线,形如弯月。 “今日与百姓谈了不少,听百姓说了不少打听来的怪事,不知这样的事,崔家有没有?”会阴阳术的公子的面容在热气中越发模糊。 “嗯?何为怪事?”崔璟脸色如常,“就我所见,没有什么怪事的。” “譬如仆妇所说的拜小鬼,在宅邸附近撒纸钱的……” “这样么?拜小鬼我是不知道的,但有家中去世的兄弟若是遭到意外横死的么,多会在族中修个祠堂供奉,并不奇怪,我就有个弟弟年少夭折供奉在家中祠堂里,逢年过节拜一拜,其余的么?倒是没什么。” 阴阳先生没有再说话,只是专注的倒着酒,细长的酒线在空中划出一条优美的弧线,形如弯月。 “七安先生?”对面的崔璟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看向对面,这浅浅的一杯酒也倒了太久了吧,伸手,越过氤氲的热气,对面的阴阳先生模糊的人影消散在空气中。 少年公子一下子站了起来,筷子沾了酒在桌上画出了几道奇怪的划痕,也是直到此时,崔璟脸上惊现了几分讶然:“坎位,六合有出么?遁龙离位。” 吸了吸鼻子,熏香中添了料。看来这个七安先生厉害的不止能力还有手段,这种在熏香中添料的手段他倒不会认为下九流,亦是办法的一种。倒是人不知何时离开的,若是就这般离开,或许会有些无礼,但他偏偏留下了一点东西,还正是他所最看重的东西。如此,倒不是无礼了,而要换一种说法了,或者说更像一个随性的大才隐士。一个看起来才十三四岁的少年么?长安城果然卧虎藏龙之辈辈出啊! 崔璟让伙计取了纸笔,将桌上的遁甲图案拓了下来。 …… 卫瑶玉搀扶着周老夫人跨过门槛,今日宴罢,已是宾客离去之时,她回头看了一眼在那里谈笑风生的三位老爷子,谢太尉、崔司空、王司徒三位老爷子长安城里稍微有点眼力见的都知道,她自然也知道。 这三位老爷子应当与她卫瑶玉毫无干系才对,只是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今日席上王老太爷往她这里看了好几眼,看的她惊慌不已。 不过好在最后,王老太爷什么也未说。卫瑶玉松了一口气,同时又有些莫名其妙。搀扶着周老夫人坐上马车,今日的宾客一个接一个的离去了,此时已是入夜,博陵崔氏好风雅,宅邸离长安城最热闹的黄天主道还有一段距离,石板路两旁的灯笼在夜灯里微微晃晃着,树上还有未曾融化的积雪。 入夜、寒风,昏黄的路灯,就连明月也来凑热闹,钻到了密云深处,伴随着一两声不知名的鸟叫,看起来莫名的阴森。 卫瑶玉抬手扣住车帘,到底是女孩子,当然六妹妹那一种除外,听着外头狂风似鬼哭狼嚎,总会觉得害怕的。 车里备着厚厚的绒毯,将毯子摊开盖到周老夫人跟自己的身上,卫瑶玉呼出了一口热气。 似乎是怕卫瑶玉担心,周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找了个话题:“二姐儿,祖母瞧着有几个后生不错……” 这个话题,卫瑶玉叹了口气,还是不提比较好。 …… 卖鱼老赵的鱼真的不错,卫瑶卿回到家已经不早了,卫家眼下除却她之外,大多都是在晚饭前到家的。走入大堂,李氏正跟几个仆妇嗑着瓜子闲聊,卫同远在看一本匠作的书,卫君宁坐在那里里抿着唇烦躁的扔着泥人。 她走过去,喊了声“爹娘二弟”,李氏跟卫同远自然是应了,只卫君宁低着头,时不时的拿眼睛瞟着她,还拿袖子擦擦眼泪,一副很伤心的模样。 “二弟……”卫瑶卿喊道。 “不在。”卫君宁闷闷的应了一声。 这样子,倒像是孩子间闹别扭一般,卫瑶卿无奈的走了过去,看着他:“我是想问祖母跟二姐去哪儿了?” 平素里最不可能在外面逗留的两个人不在家里。 “崔八哥家宴客,祖母跟二姐去赴宴了。”这般回答完,小纨绔又伤心了起来:祖母去宴客也不带我去,是嫌我丢脸么? 卫瑶卿眼下倒没有功夫去注意他内心的波动,只是蹙起了眉头:“这都什么时候了?崔八哥还有崔琰都同我们说过崔家钟鸣鼎食之家,这等人家,饭点的时间极为准时。算算时间,祖母跟二姐应当已经回来了才是,何以还未归家?” 正文 第二百六十六章 可怕 “你们……”妖娆的鬼怪伸手去拉那两个人,却在一瞬间手伸过那两个人,抓了个空。 鬼怪做了几个抓取的动作,还是空的,不由睁圆了眼睛,似乎是被吓到了。一向只有她吓别人的份,哪有活人吓她的份?这两个人怎么抓不到?莫非也是鬼魂? 那个表情怪怪的女孩子朝她咧开嘴笑了笑,笑的开怀,鬼怪缩了缩身子,看着那一大一小经过。 大的那个还在说:“六姐儿,不怕,没事的。” 小的那个形容乖巧安静,彷佛方才朝她表情古怪大笑的不是她一般,她认认真真的回道:“嗯,父亲,我不怕!” 怕?鬼怪张牙舞爪的去抓那两个人,可不管怎么抓就是抓了个空。 这是怎么回事呢?鬼怪不解。 一声尖锐的叫声响破夜空。那里行走的两个人似乎总算是被吓到了,大的那个吓得面如土色,小的那个在一旁安慰,鬼怪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她也被吓了一大跳。 从前面一户人家里冲出了一个女子,大冬天,披头散发,穿着中衣,赤着脚冲了出来。 我去,怪吓人的,把这一鬼二人都吓了一大跳。 “夫人”“夫人”…… 随着一声接一声的喊声,女子的身后冲出一堆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每个人脸上都表情惶惶,紧张不安。 跑在最前面的自然是跑的最快,体质最好的侍卫,侍卫伸手,把往前头横冲直撞的女子拖了回来。 女子似乎养的极好,被侍卫大力的向后拖去,赤着的双足与脚踝在月光下显得格外的纤细美丽,那双赤着的双足似乎踩到了石子,石子刺破了双脚,地上划出一条浅浅的血痕。 女子浑然不觉,口中发着谁也听不懂的叫声,想要奋力向前冲去。 早有力气大的仆妇抱着厚厚的狐毛斗篷帮忙裹住了女子。 纯白的狐毛斗篷没有一丝杂色,价值不菲。 女子挣扎间,散乱的头发中脸露了出来。 一鬼二人不由同时倒抽了一口冷气。唇如朱涂,目似盈盈秋水,当真是生的多一分则余,少一分则亏,即便看起来已有三四十岁的模样,可额上,眼角的细纹却并没有为她的美丽减上半分。 真正的倾国倾城。 这呼啦一下子冲出来的一大圈人把女子用厚厚的狐毛斗篷裹好,便迅速退了回去,“啪”一声关上了大门,徒留下门房上挂着的两个灯笼被这一群人来去带来的偏风吹的转了几圈。 出现的突然,消失的又迅即,却不知为何,叫人毛骨悚然。 一鬼二人同时松了口气。 鬼怪拍着胸脯:“真真是叫鬼吓了一跳呢!” 这年头,人也怪吓人的,比鬼还吓人,看看那被吓了一跳的两个人就知道了。方才还得意的朝她咧嘴而笑的丫头,眼下也是神情复杂,彷佛愣住了。 大的安慰那个小的:“六姐儿,别怕,是人。” 小的点了点头:“对啊,是人。父亲,我不怕呢!” 对啊,不怕人的,不该怕人的。 鬼怪看了眼地上划出的那一条浅浅的血痕出神,应当是没人注意到吧,不然的话,看那个女人虽然疯疯癫癫的,但穿着衣物都是极好的,想必过的很是养尊处优吧,怎么可能看到了她的伤痕不去注意?如此疯疯癫癫都有人护着,不像她。不过,她活着的时候应该也有人护过她吧,但是,不记得了呢,初初死去之时,还有一点映象,后来就不记得生前的事了呢,管他呢,反正都已经死了,赶紧寻两个活人补补才是真的。 愣神的功夫,那一大一小已经走了。 算了,反正也抓不到这两个,还是再去找找别的什么人吧! 说人来就有人来,鬼怪躲在暗处看着出现在眼前的一行人,这一行人人人身旁带着刀剑,哦,会武啊,这样的人更好吃啊!女鬼舔了舔猩红的舌头。 最前头的是一个俊秀的公子,皮相生的真好看呢,旁边的是个娇俏的妙龄女子,更别说身后的了,光光这两个就比刚才的那两个好的多了。女鬼有些跃跃欲试,正要上前,却见那俊秀公子突然抬了抬手,手里捏着一条尾巴,而尾巴的另一端是一只直挺挺翻着白眼的水鬼,一动不动,看样子已经死了。 俊秀的公子抿着唇,羞涩的笑了笑,目中含笑,看着水鬼,摇头,似乎有些不忍:“好可怜啊!” “莺莺,送它一程吧!” “如此不死不活的怪难受的呢!” “公子说的是。”俏丫鬟笑嘻嘻的应了一声,抬手一鞭子抽了出去,那水鬼一阵剧烈地抖动之后就不动了。 跟在两人身后的一群人中有人出声了:“莺莺姑娘鞭法进益不少啊,如此倒是不至于太伤水鬼的本元。” “水鬼作乱,我等路遇,自然该出手相助。”俊秀公子神情一直都是羞涩的,目光看起来干干净净,神情怜悯。 “这水鬼若是不反抗,公子当场便能一招杀了,何至于后头吃的那些苦呢!”身后的人似是感慨,悲天悯人的模样,“何必呢?” “如此受夺魄断魂之痛,也是他自找的。”俏丫鬟冷哼了一声,“也就剩下这本元能够炼药了,可惜啊,真是可惜呢!” “等唐家的后生到了,就能比试一番了,”那公子仍然一副羞涩的模样,“自然该拿点本事出来给唐家后生瞧瞧。” “这迷踪巷就是我等摆下的擂,且看他们敢不敢闯。” “公子,若是我们赢了,唐家答应给予我们一些丹砂,公子可否给我一些?”丫鬟的声音娇俏带着几分撒娇之意。 回答她的是少年公子一声轻轻的应和声。 “有几个权贵不小心闯入了迷踪巷呢,真麻烦,还要将人带出来。烦死了,没用的人死在里面算了。” “莺莺姑娘,你错了。公子布下的迷踪巷可不是谁都有资格死在里面的哦!” “对哦,脏了公子的手就不好了。” “莺莺,莫要随便杀生。今天我们才去拜了寺庙呢!” “对哦,实际寺那位不高兴,又要拿此事作文章拒绝公子了。不过暗地里没人看到应该没事吧!” …… 女鬼躲在暗处瑟瑟发抖,一动都不敢动。待到那一行人离去之后才松了口气:这年头,当真是人比鬼还可怕啊! 正文 第二百六十七章 走通 巷道错综复杂,也不知走了多久,一旁的卫同远拉了拉她的手:“六姐儿,有没有走错啊,为父走的云里雾里的,已是不记得了。” “没事。”女孩子的声音响起,很轻柔,“我记着路呢!” “哦,为父总觉得这路怪怪的,你说会不会有那种东西啊?”卫同远说着吞了口唾沫,“怪吓人的。” “父亲别多想,咱们一路走来不是什么事也没有么?” “是哦,就被冲出来的人吓了一跳,也不知道是哪家的。” “父亲,这世上的事情很多,你我管不了那么多,做好眼前事就好了。” “倒是如此,六姐儿说得对,是为父着相了。”卫同远叹了口气。 女孩子手上的力道不大不小,带着卫同远往前走去,自己却微微侧身,回头看了看黑漆漆的巷道,巷道里撒下的糯米已经不见了踪影。 真是多事之秋啊!常言道朝堂事朝堂了,江湖事江湖了。但看样子,两方都想互相插上一脚了。朝堂上的想尽办法拉江湖中人入局,江湖中的也削尖脑袋往朝堂里钻。 管他如何乱呢,只要于她有利,她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若是于她有害,那她也插一脚进来好了。 拉着她的手突然一紧,随后是卫同远欢喜的声音响起:“六姐儿,我看到他们了。” 眼前车队如龙,各家各户赶车的奴仆同主子的骂声交错在了一起。 在一群做工精细豪华的马车中,卫府的马车反而很是显眼,卫瑶卿同卫同远走了过去,赶车的老蔡把自己包的严严实实的,见他二人过来,连忙跳下来喊了一声:“二老爷,六小姐。” “母亲,二姐儿。”卫同远松了口气,喊了一声,走入车内,一脸欣喜,“那么晚不回家,怪叫我等担心的,我便跟着六姐儿过来了。” 周老夫人点了点头,同卫瑶玉对视了一眼,脸色却没有那么轻松,只是问道:“六姐儿也来了?” “是呢!”说话间卫瑶卿也进了马车。 马车不算大,不过所幸卫瑶卿同卫瑶玉年纪还小,所以挤挤也挤得下。 “这前头的怎么不走了?”卫瑶卿掀开车帘望了过去,那家的主人正对着赶车的奴仆一阵喝骂。 “不知道,好像碰上了那种东西,”卫瑶玉攥紧了拳头,压低了声音,“鬼打墙。” “不管怎么走都会走到死胡同里去,换了好几家的车夫了,不乏赶车老手都是如此。所以大家心情很是不好,话说六妹妹,你跟父亲是怎么过来的?” 卫瑶卿却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笑了笑:“这些赶车老手对京城的巷道记得可比什么都清楚,一个记差了可能是巧合,所有人都记差了,怎么可能?” “是啊,所以不少人在说鬼打墙呢!” “应该没事了。”卫瑶卿安慰了一番卫瑶玉跟周老夫人,“我跟父亲都过来了,可见这巷道已经通了。” “对啊,京里的老人常说鬼打墙只要有人走通了就自破了。”卫同远笑呵呵的说道,“我同六姐儿来时也走得云里雾里的,所幸六姐儿带的路对了,所以没事。” 卫瑶卿点头:“是啊,放心吧,我……” 话未说完,便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在外头响起:“祖父想见一见卫六小姐,不知道卫六小姐可否一见?” 是王栩的声音。 卫瑶卿朝马车内的几人点了点头,跳下了马车。 “这王老太爷都要见我家六姐儿啊,”卫同远怔忪过后发出了一声感慨,满脸的笑容,“倒是不知我家六姐儿如此厉害呢!” 周老夫人抬眼,看了看憨厚的儿子,眼皮跳了跳,终究是叹了口气,什么都未说,罢了,傻人有傻福!这样也挺好的。 王栩带着她走到王老太爷的马车前,她倒是不需要人提醒,一撩车帘就走了进去,一眼就看到了王老太爷胸前挂着的那块龙牙,不由出声道:“老太爷,您不用担心。有龙牙护体,什么邪祟也不可能近您的身的,除非是那等厉害到难得一见的。” 王老太爷摸着龙牙看她:“就是邪祟不近才不好啊,”他说着指向前面的巷道,“他们看到的鬼打墙,老夫看到的是巷子跟长了脚似的一直在变啊!”那个比起鬼打墙更吓人好不好。 “那是邪祟碰到龙牙,在老太爷您面前自动显形了呢!”卫瑶卿看向那不断变换的巷子,“脱去了伪装。” “老夫以为今日你会过来的,怎么是那个丫头陪着你家那位祖母来的?” 少女立刻摆出一副很为他考虑的模样:“老太爷您不想看到我,所以我今日特意没有来呢!” 王老太爷眼皮跳了跳:“那老夫谢谢你啊!” “应该的。”她从善如流的回道。 这一老一少的谈话出奇的融洽却又矛盾的夹杂着几分剑拔弩张在内。 “这怎么回事啊?”王老太爷也懒得跟她瞎闹腾,指了指变换的巷子道,“好端端的,怎么跟长了脚似的?” “有人动了手脚,不过应当不是困你们。”少女道,“可能摆下来是为了困住什么厉害的人吧,不过此事与咱们无关啦!” “那人发现困错了人,应当很快就会放大家出来的,老太爷别慌。” “慌个屁,老夫什么时候慌过?”王老太爷挑眉,“莫要胡说八道!” “是,老太爷英明神武,自然不慌的。” 王老太爷撇了撇嘴,看着她拍马屁也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突然觉得自己最近也真是的,没什么事情竟跟个小辈较劲,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你……”王老太爷想了想,正要说一两句软话,前头猛地响起了一阵欢呼声! 如此吵闹,成何体统?王老太爷蹙眉,面前的少女很自然的掀开了车帘,看到前头赶车的车夫都是一脸的喜色,有人点亮了两旁所有的灯,巷道里亮如白昼。 “能走了能走了!”车队动了起来,少女也乘机跳下了马车,朝他招了招手,“老太爷下回再来看你吧,有什么事,找人告诉我一声就行,我便先回去了。” 待少女离开后,王栩钻入马车内,王老太爷正在闭目养神,沉默了片刻,忽地一哂:“这长安城里还真是卧虎藏龙啊!” “天子脚下,自然群英荟聚。”王栩倒了一杯热茶递了过去。 王老太爷接过茶盏:“巷子还真能长脚不成?如此的话,也好,是鱼目还是明珠,一看便知。” “老夫也想看看,老夫平生做的最大的一笔生意到底值不值这个价!” “对了,祖父,听闻今日七安先生出现了。” “有了她,谁还去管这个?”老人的声音在风里渐渐消散,远远似有只言片语传来,“不过能钓到七安先生,这笔买卖更不亏了。我王家做买卖的盈利自然如韩信点兵一般,多多益善了。” 正文 第二百六十八章 学技 原来只是虚惊一场,什么事都没有。 说不清是该失望还是该高兴,不过人回来就好,卫家只是长安城中再普通不过的一户,不算富庶,却也衣食无忧。每日过的寻常而又温馨。 人回来之后就散去了,是该到睡觉的点了。 枣糕坐在门口打着哈欠,睁着睡眼惺忪的眼睛看向屏风上小姐的影子,规规矩矩的坐在桌子旁,时而疾书,时而停下手里的动作,思考一二。小姐不曾说一句话,只有轻微细琐的动作。 夜已经很晚了,整个卫府除却路旁零星的几个路灯都已熄了灯,大家都歇息了呢!可小姐还在做事情。她半躺在椅子上,看着仍然正经危坐的小姐突然叹了口气:小姐,其实挺幸苦的呢!她很小就被卖到卫府做丫鬟了,卫府不算富庶,但对下人还不错,没有那等有奇怪癖好的主子。几乎从记事起就是小姐的丫鬟了,她不知道别家的小姐时什么样的,绣绣花,写写字?她不知道,但她知道绝对不是小姐这个样子的。可能有阴阳眼的人是老天赏饭吃吧,小姐一点都不像个孩子,就像个大人一样,比老爷还像个一家之主的模样。 厉害的人之所以厉害从来不是完全只凭天赋,都说小姐聪明,可除了聪明,她还看到了努力。小姐如此上进,她这个丫鬟也该上进才是。谁要跟汤圆豆沙那种人一样只做个普通的小奴婢啊,就算是奴婢,她也要做奴婢里的状元。跟着紫娟那等能进老夫人院子里,心思玲珑的姐姐不一样,她没有那般玲珑的心思,甚至还有点傻傻的,所以更要努力了呢,小姐这般聪明都如此用功,她怎么能落后? 一想到这里,便不由坐直了身子,手里捏着的纸也拿在了手里,她学会了一页二十多个字了。 空下来的时候,小姐会教她写字还会同她讲一些她似懂非懂的道理。 譬如七安先生一开始不为人所知时让她做的那些事情。 “小姐有真本事为什么还要咱们唱这一出戏?” “因为要为人所知啊!取信于民是有过程的,空口白牙总是难以让人信服的,即便你当真有此大才。这个有才与被信任的过程,往大里说就如同那些厉害的幕僚与君主一样,才能再厉害,不为君主所用等同于无。” 她有些懂,有些不懂,但慢慢的在学。小姐说过,那句话怎么说来着,麻雀怎么会知晓老鹰的志向呢?这世间很多事情都是外人看着简单,实则做起来很难的。但是只有真正做了,才能说服旁人。 “枣糕这两天是不是有不少事情?”小姐的声音从屏风后响起。 枣糕坐直了身子,肃起了神色:“是的呢,小姐,你知晓的那些妇人最喜欢闲聊这等事情了。” “嗯,下九流中的消息一向传的快。” “陈驸马前些时日遇袭,听说这两日不少人去大理寺自首说自己是凶犯,大理寺都快装不下了呢!”枣糕说道。 “嗯,继续。”小姐手中动作不停。手里的动作跟听她说话是两码事,小姐做起来这般轻松,她却有些难做到呢! “还有就是最近城中的怪事,有人说城东一户姓薛的人家家里进了水鬼,闹了好一通呢,不过被路过的高人帮忙收服了。” “嗯。” “有人在家里养小鬼,大半夜的宅子附近撒了不少纸钱,不过是哪家却已经传的不知晓了。” “嗯。” “青阳县主最近行为有些古怪,听人说杀了好几个大夫跟身边的小郎君了。” “嗯。” “上一回奴婢跟小姐出去结识了一位庞小姐家的丫鬟,她们说长乐县主最近结了个兰心社,邀了不少京中贵女呢,就是一些素有才名抑或有一技之长的女子都在里面。” “长乐县主啊!”屏风后小姐手里的动作不停,却不再是一个简简单单的应声了。 同样是当今陛下的亲妹妹,长乐县主的母亲清河长公主却不似临阳长公主那般行事高调,长乐县主自也不似青阳县主传出那般的名声。比起青阳县主,长乐县主与普通的贵女别无二致,也未传出过什么不耻的名声来。 “家世算不算一技之长?” 枣糕认真的想了想:“应当也算的。” “比起青阳县主,长乐县主倒更像一个正常的县主。结社赏花吟诗赋词赴宴,偶尔玩乐也多是女孩子的玩乐。青阳县主要是像了长乐县主,也就没有这么多的事了。” “那这样说来长乐县主倒是个好人呢!”枣糕答道。 “好人么?见仁见智吧!就如我对于你来说是好人,但对于别人就未必了。”小姐笑了两声,刻意压低了声音,毕竟已经很晚了,“好人坏人又有谁说得清?我们能做的就是做任何事之前考虑一二,做了就不要后悔,因为后悔也是无用的。” “枣糕,你说长乐县主会不会邀我?” “不知晓,但是小姐没有时间吧!那些只是女子的玩乐而已。” “难道你家小姐就不是女子么?” “呃……”枣糕挠了挠后脑勺不知道如何接话了,“小姐跟别的女子不一样。” 几声轻笑响起,女孩子的声音轻柔安静,枣糕很认真的听着。 “枣糕,我告诉你哦,不要小看任何一个人,女孩子的玩乐也可大可小。不过你还真说对了,长乐县主不会邀我,就算邀我也去不了,因为我现在没有资格做个普通的女孩子……” 夜深了,小院里的灯仍然未熄,不但如此,还挑亮了些,一个在教,一个在认真的听着。 不知父母来历,自幼被人牙子贩卖,这样的丫鬟不说整个天下了,就是长安城也太多了。不出意外的话,她只会是一个普通的丫鬟,做到最好也不过是主子跟前得脸的嬷嬷,配个管事,过完这一生。但是眼下她已经会二十多个字了呢,以后还可能会更多,以前没有学到这些东西时,她觉得每日能吃饱睡好就很高兴了。但是现在学了之后,她反而想要学的更多了,她不知道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子的,但是小姐肯教她,她就想学一学,能学多少是多少,多会一点也许有朝一日就会有用得到的地方呢! 正文 第二百六十九章 入城 今日是最后一日的休沐日了,明日官员们又要开始上朝了,小姐也要出去当值了。 枣糕跟在她的后头出了门。 “今日,我要出去寻几个旧客。”卫瑶卿道,“枣糕,今日会有从巴蜀之地上供入京的商队,你守在黄天道旁帮我注意一些不同寻常的事情。” “至于何谓不同寻常,你自己看。” 小丫头一脸严肃的点了点头:她没有小姐那么聪明能记住每个人说的话,却能带着纸笔,她也不会写那么多的字,但她能画一些,能记住多少是多少,尽力就好,这就是小姐对她的要求。这个要求不难,但是何谓尽力,全在她自己了。 “晚些时候,我会到这里来接你。”小姐挥了挥手,转头就走入了人群,不过转眼便不见了踪影。 到一旁的包子铺里买了几个包子,自己吃一个还有几个给了附近的乞儿。乞儿自然千恩万谢。 “不必多谢。”她笑嘻嘻的蹲了下来,在一旁吃着啃着,“这个天真冷啊,过两个月入了春就好了。” “哪有这么快啊!”乞儿笑道,“护城河还结着冰呢,前两日我在城外乞讨,那护城河上就停着不少马车呢,这冰若是不厚,哪敢堂而皇之的把马车停在那边。” “前两日就停在城外了么,为什么不进城呢?”小丫头惊讶不已。 “送了好东西呢,要吉时进城的。”小乞儿笑道,“都是这么说的。” “是么?”一旁的老乞儿却是一脸不信的模样,“那都是骗人的,事实是那上贡的东西在城外遭了贼,好像被人偷去了一块。” “不能吧!”小丫头瞪圆了眼睛,“谁有这么大的胆量,那可是贡物!” “就是贡物是好东西才引来的贼啊,”老乞儿说道,“我听到的大晚上在喊着抓贼抓贼的。” “贡物可是早过了秤的,着要是缺斤少两可是掉脑袋的大罪啊!”小丫头惊呼,“可是都未听到什么风声呢,若是遭了贼,不早喊出来了啊!” 老乞儿表情讪讪,似乎也有道理啊,想了想,便没好气的摸了摸鼻子:“兴许自己追回来了呢!” “去去去,不提了不提了,这贡物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啊!” 说话间便已有官差敲着铜锣过来开道了。 百姓们被赶到道路两旁,长长的队伍自城门口而入。 那所谓的贡物就放在车上,红布遮掩,更引得人纷纷探出头望去。 “别挤,你挤到我了!” 百姓吵吵嚷嚷的伸出头望去。 “让我看看呀,这里头到底是什么?” “丹砂。”一旁有人说道,“你别乱挤啊!这是好东西啊,难得出现的,阴阳司的人拿来炼丹的,据说能用丹砂练出最好的丹药呢!” “不止炼丹,别的阴阳十三科的手段都需借助丹砂,所以啊,会阴阳十三科的都喜欢这等东西。” “哦!”听明白是听明白了,脑袋还是继续伸着向前探去。 “诺,看前头的几个不都带着高高的官帽呢么?应当就是阴阳司的人了。” “是也,举朝上下,旁人的官帽哪有阴阳司的人官帽高的?” “话说这些阴阳司的人为什么帽子这般高?”有人不解,“戴那么高的帽子用来作甚。” “喂,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啊!”爱说话的百姓不满的瞪了什么都问的人一眼,“说法是与天地沟通,所以帽子戴高一点嘛!” “戴的再高也碰不到天啊!”有人笑道。 在前头开路的阴阳司小天师尹子奇往这边看了一眼:“莫要喧哗!” 这边吵吵嚷嚷的声音立刻小了不少,但谈话仍在继续。 枣糕站在道路两旁向里望去。贡物两旁是好几个二十上下的年轻男子,生的也有几分俊秀,衣物穿的倒与长安本地的公子颇为不同,不过也不妨碍人家生的好看,枣糕想了想便在本子上画了辆车,周围画了四颗草。好看的男的用草代替,好看的女的用花代替。 俊秀的儿郎们骑在高头大马上往这边看来,引起一阵不小的喧哗声。 “看什么看什么,没见过男人啊!”有前头的汉子不满了,“叫什么呢?” 长安城的女子多直爽,也不管那些出声的汉子,继续爆发出了一阵惊呼声。 如此热情的阵仗,那几个年轻男子脸上也浮现出了不少笑容,不管何时,自己受欢迎总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情。 这一队人就在众人的惊呼声中走过了,这是要去宫门处等待圣山召见了。 正是大白天的,会仙阁里也没几个生意,王会仙素着一张脸站在窗前往下看去,她是老鸨,不用接客了,是以也不着急上妆,是以倒是饶有兴趣地看了好一会儿。 “这巴蜀唐家的儿郎生的倒是不错!”王会仙摇着折扇,也学着一些女子,从桌上随便拿了只香包下去,随手一扔扔的倒是准,被砸中的儿郎抬头往这里看了一眼,见到素着一张脸的王会仙当时便吓了一跳,抖了抖把香包偷偷扔了。 王会仙也不以为意,看着他们经过。 “同样是从外地来京,他们倒是来的受欢迎,这般意气风发的模样。”王会仙话语中有些酸酸的,不是滋味,想想自己来京之后遇到的一茬接一茬的糟心事,崔司空提早回京了,昨日宴客完毕,今日估摸着就要过来找她问事情了。 “真他娘倒霉,你们倒是舒服!”王会仙啐了一口,抬手“啪”一下甩上了窗户,“老娘倒要看看你们是要倒霉呢还是一直会这般顺心下去!” “来啊,给老娘上妆!”王会仙大步走出房门,提着短棍经过的知客乍见她没上妆的样子不由吓了一跳,神情慌张的退到一旁。 “退什么退啊!”王会仙吼道,“没见过家里老婆娘没上妆的样子。” 知客们纷纷点头做事,最近事情多,妈妈的心情不大好呢,别一大早触个霉头就不好了。 正发着火呢,有小奴婢过来禀报:“妈妈,林立阳来了!” “他来干什么?兜里钱也没几个,我这里的姑娘哪个他嫖得起?”王会仙吼道,“让他等着,一会儿崔司空就过来了,让崔司空亲自跟他说,烦死了,真是的!” 正文 第二百七十章 试针(1月月票加更) 黄天道上正是热闹喧哗的时候,阡陌小巷里炊烟袅袅,开始准备做午饭了。 小巷口的稚童正在跑来跑去的嬉闹,有少女手里提着篮子摇摇晃晃的走着,旁人依稀可见篮子里的酒食之物随着她的走动一晃一晃的。 正玩耍着老鹰抓小鸡的稚童们也没工夫来管着突然出现的少女,只是跑来跑去玩的的正高兴。小巷纵横交错,一天到晚经过的人不计其数,哪里值得特意去注意的? 耳畔听着小童们的嬉闹,少女稳稳的向前走去,脚下的路由石板铺就,她低头数着石板的数字。 “二百三十一。”最后一步稳稳的停了下来,她转头,看向关闭的院门,上千敲门。 未过多久,便有人过来应门。 “哪家的?” “鄙姓张,来送黄酒的。” 门嘎吱开出了一条缝,有人站在门后看着她:“进来吧!” 少女点了点头,走了进来。 门被重新落上了闩。 “我这下是真信了你是老天师的人了。”其中一人笑了起来,眼底有些暖意。 院里统共三个人,脱去了黑袍斗篷,穿着普通的长衫坐在凳子上晒太阳,小炉子上温着黄酒,三个正当壮年的男子却脸色苍白,手里捧着汤婆子取暖。 少女走过去,搬过一旁的马扎坐了下来。 “就你们三个么?没有其他人中尸毒了?” 温韬点点头:“有时候下去的人多并不好,所以常年入内的就我们三人,如今的发丘中郎不过三百多人,他们多是打下手。” “这是我的两个兄弟,温武温略。” 那两人向她点了点头。 温韬看着她,叹了口气,露出些许惋惜之色:“当真是任谁也不会想到老天师居然会……” “毕竟是张家。”温韬摇头,“我等这种人常年在外在地下奔走,当时正被困在墓中,而后好不容易出来了,便听到了这样的消息……” “我等发丘中郎将从墓中盗取的宝物都要交给上头的人。”温韬道,“或许是老天师的事情耽搁了,这一回,我们等了好久才等来了上头的人。” 这一支发丘中郎将盗取的宝物是君王用作军饷的,或许是等交接人所以耽搁了吧! “张家出事之后,护龙卫有过人手调动。军饷应当是护龙卫在用吧!”卫瑶卿取出篮中的事物,边检查边道。 盗墓的军饷养的是护龙卫这个想法也是很多人所猜测的,很合理。 但她话音刚落,温韬等人便面露古怪之色:“我们觉得可能不是。” 这倒是有些意外了,卫瑶卿抬头看着他们。 “且不说先辈发丘中郎将的成果,就我三人经手的财物,”温韬顿了顿,道,“护龙卫的数目都记录在册,如今尚在的,除却病故的一共两百零七人。” “我们经手的财物数目别说两百零七人了,就是养两万零七人都绰绰有余。”温韬道,“旁人不知道,可但凡知晓内情的都知晓,这等盗墓所得的有多惊人。当年太宗陛下打天下时,军饷便有不少是发丘中郎将盗得。怎么可能只养两百零七人。” 她思绪转的很快:“所以你们是说发丘中郎将盗取所得养的应当不是护龙卫?” 温韬点头:“当然这只是我们的猜测,委实是这数目相差太大,而且也不曾听闻那些财物入了国库,所以我们才有此猜测。” “但一切只是猜测。”一旁的温武温略说道,“左右我等只管盗墓,只将盗取之物交给交接的那个人便好了。” 是啊,一切都是猜测而已,再多言也无什么用。 氤氲的热气中,少女提起手中的银针。 …… 除毒自然是痛的,不是瞬间的剧痛,是那种附着入骨髓深处,藕断丝连的疼痛。 除毒过后的三个人皆脸色苍白的看着少女收拾,地上很干净,银针也被擦拭干净了装进酒坛里,盖在篮子上的花布依旧叠的整整齐齐的盖在上面,甚至,她的身上也没有沾上半点污迹。 这习惯,即便那种行医多年的老大夫也未必会有,偏偏她收拾的很干净。 “收拾干净一些比较好。”少女察觉到了他们的目光,解释道,“不管何时都做好临敌的打算,这样是走还是留都方便,省的匆忙之间留下什么破绽。” “过段时间我会再来的,你们就在这里先养着伤。”少女说着顿了一顿,看向这三人,“对了,巴蜀唐家的人来京了,近些时日不要乱走,有人可能要向唐家后生下战帖,不管如何,与我们无关便是了。” “唐家的人来京做什么?”想是这些时日并未外出,他们三人对外头的事情倒是没有太过关注。 “挖出了一块上好的丹砂,上贡了。”卫瑶卿的神色淡淡的,这件事情目前看来与她没什么关系,她也懒得管。 “丹砂啊,倒是祥瑞之兆。”虽学阴阳十三科的人多专攻一脉,但也并非不通其他科术,自然知晓丹砂的难得。 “如此,”温韬颇有几分感慨,“唐家这一回倒是立了大功了。” “是啊!”少女点了点头,拿起篮子挎在臂弯上,“我先走了,下一回再来。” “我送你出去。” “不必了,你们歇着吧!” …… 不过区区一个多个时辰而已,施针的手还是有些酸了,卫瑶卿换了只手挎着篮子,巷口玩着老鹰抓小鸡游戏的稚童们已经开始玩起了沙包。 穿过纵横交错的小巷,她打了个哈欠,走上黄天道的主道上。伴随着小贩们慌忙杂乱的喊声“林立阳来啦!”两旁挑着菜来叫卖的小贩纷纷向四通八达的小巷中躲去。 又是一阵鸡飞狗跳,带着一队人招摇过市的林立阳脸色很不好看,抱怨不止。 “这群刁民,越来越厉害了,自从大年夜的事情发生之后,学会了钻巷道,他娘的绕的老子头都昏了也未必抓的住一个。” “将军,这说来说去还是要找何太平啊,这是民众教化问题!” “眼下我们要去哪里?” “去会仙阁啊!”林立阳说着忽地转头看向一旁,一个挎着篮子的女孩子正在街边悠哉悠哉的走着。 “是,将军,这次王会仙若是不肯配合,小的就将她的会仙阁掀翻了。”一旁的小吏连忙适时地拍上了一个马屁,抬头笑呵呵地等着林立阳的肯定。 却见林立阳神色有些复杂的捏住了自己的平安符,放慢了脚步,“大顺,今天一定要去么?” 他看到了扫把星。 路遇扫把星,忌出行啊! 正文 第二百七十二章 永逸 林立阳带着人走入会仙阁,板着一张脸。楼里没几个客人,毕竟会仙阁做的可不是白天的生意,是晚上的生意。大堂里几个妓女在排练着歌舞,一个十一二岁的丫头在弹着琵琶,虽然年纪还小,但底子很是不错,加以调教,假以时日未必不能在风月场中谋得一席之地。但那是将来,而不是现在。 现在么,那琵琶声音弹的曲不成曲,调不成调,让人顿生烦躁之感。 “弹什么弹!”林立阳板着一张脸吼道,“就这德性,客人都要赶跑了,烦死人了!” 那才开始练琵琶的丫头还没有练出一张风月场里打滚的厚脸皮,闻言大颗大颗的泪珠往下落,被人如此不留情面的呵斥,面子还是小事要是从此被妈妈厌弃了那才是大事。 “好了好了,别哭了!”王会仙摇着团扇从里头走了出来,一扫之前素着一张脸骂骂咧咧的丧气,取而代之的是半老徐娘的风韵,扭着腰,王会仙伸手拍了拍那个哭的可怜兮兮的丫头:“下去洗把脸来接着练。” 丫头顿时不哭反笑,不管怎么说,妈妈没有厌弃她这就是一件好事,是以立时跑下去洗脸了。 王会仙当然不会因为林立阳的一两声抱怨就舍弃一个丫头,论看人的眼光,王会仙是自信的甚至到了自负的地步,风月场中的老鸨谁人不是一双好眼,那丫头年纪虽小,这风韵过两年就不得了了。 “也别他妈跟我废话了,你还有那天花车上的那几个跟我去趟大理寺!”林立阳皱着眉道,今天看过了扫把星,他着实不想节外生枝,还是尽早带了人早早交差了事的好。 “不好意思啊,潇潇那懒丫头还没起床呢!”王会仙手里的团扇摇的越发快了起来,“将军,我们可是良民,这驸马遇刺,我们也很伤心啊!”说着指了指腰间的白腰带,头上的白珠花,“这不,还系了根白腰带带了白花呢!” “人又没死,穿白的作甚,触眉头么?”林立阳往后退了一步,离王会仙远一些,他原先可是不信那等运道之说的粗汉子,可是自从碰到扫把星之后,他就信了,毕竟这种事情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这老鸨穿得一身晦气也不怕这会仙阁开不下去。 “是啊,人又没死,那么多的人去自首你不查,跑我会仙阁来捣乱作甚?”王会仙说着冷哼一声,“我楼里的姑娘手无缚鸡之力,连杀鸡都不行,别说杀人了。我警告你啊,潇潇姑娘在见客,你别捣乱!” “管她什么客人,老子这是公务!”林立阳捏着鼻子,这老鸨身上脂粉味太浓,闻的怪难受的,“赶紧的,让我带人走人,不然治你个妨碍公务的罪!” “你自己说的啊?”方才还正声拒绝的老鸨突然软了下来,转头扭着腰枝走了两步,“既然要带人,那就来吧!” 林立阳捏着鼻子跟了上去,来到房门口,还没敲门呢,那个潇潇姑娘就从里头走出来了。没有衣冠不整,甚至脸上连调笑的意味都没有,出来欠了欠身,一脸严肃之色的站在一旁。 这架势,林立阳伸长脖子向里望去。 屋里坐了几个人,正在喝茶,神情从容的望了过来,这模样倒像是在说正经事一样,不过青楼有正经事么? 林立阳大大咧咧的走了进去,其中一人回头望来。 哎哟我去!林立阳腿一软:崔司空! 扫把星果然厉害,就带个人而已,居然碰到了这尊菩萨。 林立阳颤颤巍巍的扶着门框站直了身子走过去:“见过崔司空,我……” 里头的老者微微颔首,形容慈悲:“将军这是公务,自然不该阻止。” 林立阳连忙喊着“不敢不敢”,只觉得自己有些奇怪,崔司空如此慈眉善目,语气温和,也未出声阻止,不知为何,他却觉得冷汗涔涔。 “王会仙,让她们几个跟将军走一趟,问话而已嘛,再多也不过一两个时辰的功夫,将军,是么?” “是。”林立阳缩了缩脖子,干笑了两声。 寒暄了两句,林立阳便退了出来,潇潇姑娘并那日在彩车上跳舞的妓女们都已经过来了,会仙阁如此配合,林立阳却一点都笑不出来,走出了大门。 那几个妓女则坐上了软轿由知客们抬着在后头跟着。 “娘的,又不是没有脚。”林立阳冷哼道,他们一行人站在前头,妓女们坐在软轿里在后头跟着,如此大的派头,倒跟千金小姐似的。 两边的行人不时的往这里看来,似乎也有些诧异,有人在一旁说了一番会仙阁的老鸨同林立阳的恩怨之后当时便哈哈大笑了起来。 有人道:“这老鸨倒也挺有意思的。” “是啊是啊!”有男子在一旁应和,话音刚落便结结实实的挨了一巴掌。 “有意思你个头!”是家里妇人的声音,“那要不要给你些钱,让你去会仙阁里头走一圈然后光腚出来裸奔啊!” 这话一出便是一阵哄笑。 黄天道月下裸奔的事情虽然已经过去一段时日了,总还有人会时不时地提起当时赚足了全长安城百姓眼球和话题的事情。 那妇人捏着那喊着“我关中男儿岂可雌伏妇人之下”的男子的耳朵便往家里拖去,而后关上了房门。 不多时便从屋中传出了一阵拳打脚踢声。 众人了然,哟嚯的哄笑了两声。到底是给自家男人面子,没有在街上对男人拳打脚踢的。 屋里锅碗瓢盆摔了一地,男人却不复先前在众人面前那副强作面子又懦弱的样子,女人也不再是泼辣气急败坏的模样,两人皆看着对方。 “我才打听到的消息,”男人神情肃穆,“陈善受了重伤,这正是刺杀陈善的好时机。我们还要留在这里伺机对程厉胜下手么?奸相害老天师一家是没错,但归根到底症结还在陈善身上,若是杀了陈善岂不是更好?” “如此若能得手的话……就一劳永逸了。” 正文 第二百七十三章 门后 杀了陈善,一劳永逸么? 这个提议无疑是令人心动的,只是……妇人看着男人:“陈善武功之高你我皆知,且不说他本人,就是他身边的护卫也个个武艺不凡,杀他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所以,”男人坐直了身子,“需要你的毒跟隔壁宋二他们帮忙。” 妇人愣了一愣,没有说话,男人起身甩了自己一个巴掌推开门走了出去。 “哎哟,又被打了呢!”有好事者大笑了起来,“喂,又被婆娘打了吧!” “没有。”男人捂着脸,支支吾吾道,“我自己打的。”这可是实话。 周围一阵哄笑:要面子也不是这么个要面子法的,傻瓜都看得出来是怎么回事了。 “我……我去借点油来,家里要炒菜!”男人在众人的哄笑声穿过人群,去敲对面的门。 手还未敲上对面的房门,房门大开,一个男人从门中被踹了出来,两人撞了个满怀在地上打滚。 周围哄笑声更大了,还有在街巷里玩耍的稚童蹦蹦跳跳的口出童言稚语:“怕老婆,不知羞,打了宋二有李三!” 孩子们的嬉笑与大人们的哄笑传入耳中,宋二跟李三站了起来,对面的妇人穿着围裙,手里拿着锅铲指着宋二怒道:“姓宋的,你给老娘回来!” “不……不回去。”宋二吓得跟李三跌跌撞撞往李家跑去,眼看宋嫂子一副叉着腰横眉竖目的样子,李三吓得吞了口唾沫:“我……我来借油的。” 回以他的是宋嫂子“啪嗒”一声的甩门声。 周围街坊见怪不怪了,皆哈哈大笑起来:这宋二又躲李家去了。 甩上的房门没过多久就开了,宋嫂子从里头抱着油葫芦走了出来,冷着一张脸:“今天借油,明天借米还有完没完了?” 抱怨是抱怨的,但是借起柴米油盐来倒是一点都不含糊。 一旁的闲聊看戏的妇人感慨道:“宋嫂子人还是不错的,泼辣也是没有办法,你看看宋二那德行,跟李三一样成天在街道里乱窜闲聊,也不找个正经活计,如此的懒汉家里多亏两个女人在撑着,这不泼辣一点能行么?” “我等女人泼辣都是你们男人逼得。”闲聊的妇人狠狠地“呸”了一口,转过头去。 被莫名其妙说了一顿的男人们不服气的挠了挠后脑勺:“关我等什么事啊,我等可有在好好干活,又不像宋二李三那种懒汉。还有说什么人好,我看是借送油盐的功夫乘机将宋二领回家一顿打吧!” 话音刚落,就从李家紧闭的房门中传出一阵拳打脚踢声。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的散去了,热闹看过了该干嘛还是干嘛去了,除了那些稚童还能玩闹,人嘛,还是要好好过日子的,毕竟还活着嘛! 屋里就一只四足的八仙桌,眼下桌边已坐了三个人,宋嫂子走过去坐了下来,将油葫芦放到桌上:“李娘子,你的毒虫给你养的好好的呢!突然叫我们是发生了什么事么?” 李娘子跟一旁的李三对视了一眼,开口道:“我们想杀了陈善!” “什么?”陡然拔高的两道声音响起,是宋嫂子跟宋二一时失态之下发出的,宋二随即一抬手,角落里的罐子应声碎了一地。 李娘子看的直摇头:“我这地方每回都弄的一片狼藉。” “那下次去我那里好了。”宋嫂子笑了笑,却随即敛了笑容,“你们两是说笑的么?” “是真的。”李三开口道,随即呼出了一口气,“归根到底,一切症结还是在陈善的身上,陈善若是死了,那剩下来的人也就不足为惧了。” “陈善啊,可不好杀啊!”宋嫂子叹道,“且不说能得手的可能性有多低,就算得手了,也未必能全身而退。” “就算我们杀了陈善,”一旁宋二接口道,“若是我们死了,剩下来的那群人要全部放过么?张家的死,牵连甚广,陈善确实不无辜,那其他人呢,就要放过么?我不甘心。” “老天师生前急公好义,救了那么多的人,现在所能联系到的,还活着的就只有我们几个了,上一回在会仙阁,他们太过莽撞了。”宋二摇头,“早听我一声劝,也不会送了这么多人的性命。” “若是一般的江湖高手也就罢了,只是没想到东浅公子也居然会为了钱保护奸相。”宋嫂子感慨道,“倒叫他们白白送了性命。” “所以有东浅公子等人保护奸相,现在要杀了奸相必然是不可能的。”李三说道,“而眼下陈善受了重伤,正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李三五指并刀,轻轻一划,“杀不了奸相就杀陈善。” “你的消息可靠么?”宋二道,“若是不可靠,那可就是白白送死了。” “放心,绝对可靠。”李三说道,“陈善去过一趟实际寺,过去的时候倒是挺威风的,下来却是被人抬下来的。不过此事他没有声张罢了,自然也不敢为难天光大师。” “天光大师啊,”宋二幽幽叹了口气,“不入世的人暂且不用去管了。” “那就想办法杀了陈善。”宋嫂子神情有些怅然,“只是可惜我等就算杀了这些人也只能告慰大天师在天之灵了。” “这就是我想与你们说的第二件事。”李三与李娘子对视了一眼,出声了,“张家还有人活着。” “当真?”方才还有些怅然的宋嫂子与宋二双眼顿时一亮,不过随即警惕了起来:“这个消息可靠么?” 李娘子点头:“绝对可靠,因为传消息给我的人是杨筠松杨公他老人家。” “什么?”宋嫂子与宋二大惊失色,随即激动不已,“活下来的是谁?”顿了一顿,宋二首先开口了,“是不是那位甚少在人前出现的张大小姐?” 李娘子摇头:“那位张大小姐我当年见时还是个在襁褓里的孩子,但活下来的不是她,是这位张大小姐的亲弟弟,姓张名解,今年七岁,还是个孩子。” 正文 第二百七十四章 此去 孩子啊!宋二摇头,素日里好吃懒做的懒汉形象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是神情肃穆:“他不能只作一个孩子,也没有资格成为一个孩子。” “我等为了替张大天师报仇舍弃了多少?他是张家唯一的希望,他若是……我等做这些有什么意义?”宋二肃然道,“或者当真只能告慰张大天师在天之灵了。” “可是那孩子才七岁,”李娘子道,“杨公去寻皇陵之前让我照看一二,我远远见过一眼,”李娘子伸手比了比那孩子的身高,“才那么一点点大,看起来乖巧懂事,如今正在跟黄石先生读书,很是认真刻苦,看着就像个好孩子。” “那很好啊!”宋二点头,“好孩子的话我们做事才能放开手脚,若是这一次我们能够一击得手的话,陈善一死,剩下来的这些人就要交给他了。” “让这些人受到应有的报应这就是他该做的事情。” 剩余的三人沉默了:此一去极有可能一去不复返。他们曾受张大天师大恩,张家出事之后就决定要为张大天师报仇,是以早就决心舍了身家性命,将生死置之度外。这一次不管成不成,他们活着回来的希望都很渺茫。若是成了,那么剩余的这些人和仇就要落到他的身上了,若是不成,那更糟,陈善连同剩余的那些人都要落到他的肩头。 一个才七岁的孩子啊,这一切对他是不是太重了呢? “没有办法啊!”李娘子摸着油葫芦叹了口气,“又不是张家还在的时候了,他可以好好的做个世家公子,成龙还是成虫都与旁人关系不大;眼下张家不在,他没得选择,又没有旁人来替他分担这些了。” “走之前见一见那个孩子吧!”宋嫂子抬手一拂,将额前的碎发顺到耳后,“还是让他知道我们在做什么比较好,他可以读书,可千万别傻傻的去科举入试,那太傻了,他可以做别的事情,但一切都要在报完张家的仇之后。” “反正我们也不懂那种世族朝堂杀人的手段。”宋嫂子取出身边的柳叶飞刀在手里转了两圈,“书也读的不多,只认识几个大字。但好歹还知道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别的也做不了,他们杀张家的人,我们就杀他们。一命还一命嘛!” 一命还一命啊!这是初入江湖的新手最开始就懂的江湖规矩,但在江湖中摸爬滚打多了之后,就会发现所谓的一命还一命哪有这么简单,背后的尔虞我诈经历的多了,自然就懂了。屋子里的四个人都早不是什么江湖新手了,但是自诩老手的他们眼下就要去做一件江湖新手才会做的事情。 “事情宜早不宜迟,见见那个孩子吧!”李三说道,“让他明白事情的严重性,见完之后我们就动身,猛兽重伤,这可不是什么时候都有的机会。” “走吧走吧,对了那孩子住在哪里?” “还住在原来的张家,现在实际寺的那位裴宗之住在里头,挂了个匾叫裴园。” …… 待宋嫂子跟宋二脸色不虞的从李家走出来时手里提了个空空的油葫芦,口中念叨着:“没油了,我去打些油来。” 一旁纳鞋底的妇人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发出几声了然的轻笑声:这是打架翻了油葫芦吧! 街坊领居的能有什么事情,妇人们不以为意,继续纳着鞋底,稚童们仍然在吵闹嬉笑着。 原来的张家也就是现在的裴园就在天师道旁,原先倒是长安城里难得的好地方,就在回园边上,据说风水也好,是长安城中难得的佳地。但这是之前了,张家出事之后,天师道就冷清了下来,除了住在这天师道里的,素日里也很少有人去驻足,就算是去回园打马球玩乐的富贵子弟也少有经过这里的。 提着油葫芦的宋二在天师道口顿了一顿,便走了进去,回园的马球场只要天气晴好,就很少落空,眼下走在天师道还能听到隔壁马球场传来的喧闹声。 裴园倒没有如他原先想象的那样,反而大门打开,甚至路过的行人一眼就能看到里头的情形。就在正厅前一片地方或坐或站的几个人,他看了一眼,如普通路过的好奇行人一般,但是没有看到张解。 明日就要开始恢复早朝了,如她们这些拿朝廷俸禄的官员也要开始当值了,而黄石先生大概也还会跟着裴宗之去阴阳司吧!美其名曰陛下特许。 卫瑶卿摇了摇头,不过这倒是好事,至少有裴宗之在:张解跟黄石先生应当是安全的。 张解抱着书看着她,神情谦和有礼又客气:“多谢卫姐姐。” 解哥儿很有礼貌,身上也没有刻意的乖张,无畏的矫情来应对突逢的巨变,他在很认真的做好眼前的事情,很多时候他都很乖巧,乖巧的令人心疼。 张解低着头:卫姐姐说自己跟他姐姐是好朋友,他姑且信了这蹩脚的说法,也没有去拆穿一个自幼在长安长大足不出户的少女怎么会跟他天南地北四处游走的姐姐是好朋友这个事实。张家出事之后,有好人也有恶人,有冒着危险托人将他救出的杨公也有这个并不厉害但也愿意给他一席庇护之地的黄石先生。是好人是坏人还要自己判断才是。 眼下,黄石先生、裴先生还有那个国子监的教学博士柳博士正在那里烤红薯,而他与卫姐姐离的有些远。她似乎读过很多书,很多别人不知道的东西,她都会教自己,解答一些他的疑问。 “你的阴阳眼……”抬手覆上解哥儿的眼睛,察觉到少年略略僵硬的动作,少女莞尔,“不会荒废的,一些基础口诀我会教你,但是你不可在人前动用。” 张解抬头,不敢置信的看着她,动了动唇:“你都知道?” 卫瑶卿点头:“但我答应你,这……不会很久的,总有一日你能堂堂正正的出现在阴阳司里。”她会尽全力替他扫去前方的障碍。 “张家在哪里跌倒的就该在哪里爬起来。” 少年点了点头,无声的擦着泪。 “在我面前可以哭,但在别人面前还是要坚强一些。” 少年再次点头,没有孩子似的扑入少女的怀中哭泣,很快便擦去了脸上的泪。虽然年纪还小,但磨难足够使人成长,他已经明白作为一个男子,不,不管是男子还是女子,作为张家活着的人这肩膀要能扛得起别人扛不起的东西。 正文 第二百七十五章 不去 少女梳着双丫髻,裹着厚厚的斗篷,捡了一颗烤红薯就从里头走了出来。 宋二转了两圈,与少女错身而过,这样的女孩子长安城里并不少见,也并不会多在意,所以少女好奇的看了他两眼时,他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路遇陌生人,多看几眼也是正常的反应。 宋二走到墙角,看到宋嫂子朝他微微点头,指了指墙,遂轻舒了一口气,飞檐走壁轻轻的越过了墙,那个七八岁的孩子正坐在不远处的回廊旁认真的看着书。 他们只是江湖中人,不懂阴阳十三科的手段,可是眼下,这随风而荡的黄符纸与铜铃,风一吹,铃声晃荡,莫名的让人生出不安与心酸感。地上的朱砂红艳似血,无比刺目,看着就不像什么好手段。思及当年来到这里时这里的繁华,眼下除了那三个烤红薯的人之外就只有这个孩子了。 四百年的世族,即便是这大楚未建之时,张家不曾入世也是受世人敬仰传扬的大族,竟一朝落到这等田地么?真真是心酸。 宋二走上前去,看着那个孩子。 察觉到有人走近,那个孩子抬起头来,神情平静的看着他。 没有惊慌失措,只有神情平静,不知为何,一时间他竟有些不知所措了起来,不知如何开口了。 “张解。”宋二看着他出声了,“我现在说得话我不知道你听得懂多少,但是都说你聪明,我就姑且当你听得懂吧!” “我还有几人曾受老天师重恩……” 提到老天师时,孩子的神情有了些许变化,放下了书,站了起来。 如此乖巧的模样,宋二伸手想摸摸孩子的头,手伸至一半却还是缩了回去:“原本我们的打算是杀了奸相,可奸相身边有高手相护难以得手。上一回在会仙阁我们已经折损了不少人了,如今剩余的就只有我们几个。奸相杀不得,但是我们收到消息陈善受了重伤。他武功奇高,这等机会千载难逢,所以,我们决定去刺杀陈善。” “刺杀么?”那孩子突然出声,“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像荆轲那样么?” 宋二双唇颤了颤,眼眶发红:“此一去,不管能不能成,我们活着回来的希望都很渺茫,张小公子,我们若是刺杀成功,这剩下来的仇便由你来报;若是不成,那么陈善跟这些人都要交给你了。我们管不了什么苍生了,苍生太大,我们管不了,也不想管,只晓得杀人偿命的道理。”宋二深吸了一口气,“你是张家再这个世上唯一的血脉了,这个仇就要落到你的身上……” “荆轲刺秦是失败的,并未成功。”少女的声音突然响起,宋二猛地转身,双眼眯起挡在了张解的面前。 少女梳着双丫髻,裹着厚厚的斗篷,手上的烤红薯甚至只吃了一半,就这般站在原地,看着他们。这个先前与他擦身而过,长安城里并不少见的少女站在那里,也不知站了多久,听到了多少,他居然一点都未察觉。或许有他见到张小公子激动难以自抑的原因,但更多的应当就是她敛息的功夫十分了得了。 看她模样只有十三四岁的样子,宋二本能的生出了一头冷汗。 “卫姐姐。”出声的是张解,他小大人似的拍了拍宋二的肩膀,仿佛在安慰他一般,而后转身看向卫瑶卿:“你的书落下了。” 少女点了点头。 宋二紧张的看着这两个孩子,小的七八岁,大的十三四岁,却出乎意料的沉稳和谐,反而他这个大人紧张到不能自持。 身子松了松。 “你不能去。”少女突然出声。 方才放松的身子再次紧绷了起来,宋二警惕的看着她:“你是什么人?” 张解没有说话,只是看着那个少女。 少女笑了笑,露出一对虎牙,很是可爱,人畜无害的模样:“哦,我以为你知道呢!我姓卫,是钦天监的监正,我从你家门前经过好几回了,还在你家门前不远处的面摊上吃过面,那面可真难吃。” 姓卫的监正?那个十三岁,哦,不,过了年了,已经十四岁的小姑娘,离城西挺近的,靠近葫芦巷那里的卫家的女儿。倒不算是默默无闻了,这个女孩子长安城里不少人都知道。他先前还真是眼拙了,这样的女孩子长安城里可不多见。 “你知道我?”宋二身子紧绷着看着她,甚至连落脚处都知道,真是眼拙了。 “知道,你叫宋二,哦,不,宋二也不是你的本名。妙手空空宋末与你师妹柳叶刀宋亦,对面那一家是毒娘子李氏夫妇吧!” 女孩子笑眯眯的看着他。 宋末却如坠冰窖:她将他们的底细摸得一清二楚,可笑他先前还以为这只是一个长安城中再寻常不过的女孩子。 “杀陈善么?”女孩子叹了口气,“不行。” “就算陈善躺在床上人事不知你们也不能得手,他身边有十二个厉害的护卫,呃,眼下只剩十个了。”她为挣脱牢笼当时拼死杀了两个。 “擒贼先擒王的道理大家都懂,但是那十个护卫在,你们近不了他的身的,只是白白送死而已。” “为报先人重恩而死,我等不悔,也死得其所,此是义举。”宋二咬牙切齿,掷地有声。 “明知送死还一意孤行那就是傻了。”少女垂下眼睑,“这样的义举张大天师若是……还在世的话,也不会答应的。” “你们既有心,就留在这里,等待机会。” “我们已经等过一次机会了,结果人死的只剩下我们几个了。”宋末低头,“要等一辈子么?” “自然不会。”女孩子斩钉截铁道,“但是眼下你们有更重要的事情,那就是保护解……解哥儿,还有继续你们的消息查探。” 张解抬头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你是谁?”宋末看着她问道,“我不是指卫监正,我是指除了这个身份之外的身份。” “我么?”卫瑶卿笑了笑,低头看着张解,“我是张明珠……的朋友,我会替她去做未完成的事。” 是这样么?宋末看向张解。 在二人的注视中,张解缓缓抬起头来,动了动唇,开口了,声音有些沙哑却掷地有声。 “张家在哪里跌倒就会在哪里爬起来。她……她是我姐姐的……朋友。” 正文 第二百七十六章 活着 张小公子亲自确认了啊!宋末松了口气,站直了身子,那孩子还低着头,不知是羞涩还是紧张。 到底年纪还小的缘故吧!宋末心道,重新看向眼前的女孩子:“原来是自己人,先前倒是险些得罪了。” 着实不怪他眼拙,她的年纪太小,十四岁的女孩子在干嘛?一个还未及笄的女孩子不是跟小闺蜜们弹弹琴、作诗赋词什么的就是比比身上的衣裙、头上的首饰甚至还有议论一番哪家的少年郎生的好看吧!谁知道这个梳了双丫髻,带了两个玉兔钗,吃着烤红薯的小姑娘有这等身手,这般厉害! 柔弱、年龄、人畜无害的相貌都是她的掩饰,足可见看人不能以貌取人了。 “你们留在长安城里也并非闲的无事,消息继续打听着,有事我自会来寻你们。”少女一边说话,一边替张解整了整衣领。宋末了然:这是留在张小公子身边很久了吧!当真是亲如亲姐弟一样,这位卫监正定然跟那位张明珠小姐是很好的朋友吧! “想必杨公离开之前也是让你们保护,并未让你们杀人吧!”少女笑了笑,她是当真很感谢杨公,但是杨公千辛万苦救出解哥儿为的是替张家留下一点血脉,却并不会支持他们报仇,所以此事不能同杨公说。 宋末点头,想了想又道:“我想了想这些时日的动向,我等什么也未做,却好似如有神助,是不是你在其中做了什么?” “你说说看,有些我做了,有些我没有。”少女很认真的直起了身子。 “钦天监入试考试那场舞弊案,”宋末想了想道,“是不是跟你有关?” 少女笑着点了点头:“是。” “前段时间阴阳司接连出事是不是与你有关?” 少女笑着点了点头:“是。” 宋末正要继续问下去,张解突然出声了:“其他的不必问了,就再问一件事就可以了,临阳长公主驸马陈工出事是不是你……” “是。”少女依旧点了点头,微笑。 宋末倒抽了一口冷气,随即看向一旁不知何时抬起头来的张解,那个孩子点点头:“很厉害啊,卫……姐姐真的很厉害啊!我都未曾想到呢!” “原来,杀人并非一定要在月黑风高,旁人看不见之时,也可以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不过这等胆识,我宋末是服的。” “其他的不必再问了。”宋末抬了抬手,“小公子身边有卫监正在,以后定然不俗。” “那宋末先走一步,卫监正有事请传讯于我们,其余时候,我们会保护好张小公子的。” 卫瑶卿点头,枝头微颤,眼前的宋末已经不见了踪影。 “果然是妙手空空宋末啊,这轻功当真厉害。”卫瑶卿看的直笑,随即低头看着张解,“书不是已经给你了么?什么时候落你这儿了?” “我替你找个说辞而已,免得别人不信。”张解抱紧了怀里的书,“他们原本要做的是荆轲么?你知道我很喜欢荆轲的。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何其悲壮!” “荆轲么?”少女低头摸着他的脑袋,“故去的英雄是用来缅怀的,不是学习的。大义之举当赞,但是送死就不必了,活着的人往往能比死人做更多的事情。死人再厉害终究是死了,而人活着才有希望。” “所以你要好好活着。” “我会的。”张解吸了吸鼻子,道,“卫君宁根本一点都不像你,大家都说我才像你弟弟。” 看他不言不语,原来以为解哥儿不争,原来他也会争,卫瑶卿有些惊讶。 “他这么笨,哪一点像你?”小童撇了撇嘴,“不过我宁愿大家都笨一点,有什么说什么就好了。他还是个孩子,我不会同他计较的。你上次把他打的那么惨,他回去有没有闹脾气?” “自然是有的,不过我下手有数,看着吓人,实则不要紧的。他不愿好好学,想做个纨绔。”少女叹了口气,“纨绔也不是不可以,但人总该有些优点对不对?小牛犊子一般壮实的身体可不是谁都有的,劝早劝过了,根本没用,所以干脆换一种方法好了。” “这个方法或许可以。”张解道,“接下来呢,你要做什么?。” “接下来吗?”少女笑了,“先看看大家的动向,而后见机行事呗!” “这些时日,长安城有些乱,我先看看再做决定。” 张解点头:“我会好好的在黄石先生,不,裴先生身边呆着的。”谁才是真正做主的人,他早就知道了。 摸了摸解哥儿的脑袋,卫瑶卿转身离开,路过那烤红薯的三个人时,脚下顿了顿,其中一人抬头朝她点了点头,咧开嘴角,笑容灿烂至极。 柳闵之,国子监的教学博士。卫瑶卿心道,目光在三人身上略略一滞,随即点头致意而后转身离开。 柳闵之伸着脑袋看着少女转身离去的背影有些激动:“这是谁家的小姑娘啊,长的挺漂亮可爱的啊,不知许婚了没有啊?” 话音刚落,就看到一旁的黄石先生突然抬头看了他一眼,表情好像在看傻子一般。 “黄石先生,你这么看着在下作甚?”柳闵之不解。 “好好活着不好吗?这长安城女子如许之多,你偏偏要寻她?”黄石先生摇了摇头。 柳闵之问道:“为什么?” 黄石先生感慨了一声:“此女猛于虎。” 那不是比母老虎还可怕?柳闵之一脸震惊,随即叹了口气:“这样下去,在下怕是要打光棍了。不如这样,裴家有没有未出嫁的女儿,嫁我一个嘛,既解决了女儿出嫁的问题,又解决了柳某的人生大事,一举两得嘛!表兄,你说好不好?” 一旁的裴宗之很认真的拨着红薯,只作未闻。 “他不是你表兄。”黄石先生说道,他都能猜出裴宗之想说的话了,“要认表兄去江南认去!” “我也想去啊,但现在怕是不能走了,”柳闵之感慨道,“上一回陛下高义之举惹的我家叔公写了一封陈情表,天天在家里喊先帝圣明,陛下圣明,都一把年纪了,原来好好的养狗逗鸟养老的,现在狗跟鸟都送人了。” “祭酒大人突然转了性子说让我好好做事,要提点我,不负当年祖父提携之恩。老爷子都死了那么多年了,他早不提携晚不提携,偏偏这时候提携,快累死我了,我想跟表兄吃个烤红薯,体验一番农家乐趣都不行。” “我不是你表兄。”裴宗之再次强调道。 正文 第二百七十七章 大话 “如此撇清关系啊!”柳闵之感慨了一声,站了起来,“真是不近人情,那我先走了啊,表兄。” 裴宗之没有说话。 “哦,对了。”柳闵之走了两步,从袖中取出一封信,“那个……上次那封烧了就烧了吧,这一封是寄给我的,说二表兄要来长安了。” 一旁被“表兄”两个字听得都糊涂了的黄石先生及时反应过来:“哦,你真正的表兄啊!” 柳闵之点头,顺带看了看这符纸飘荡的裴园:“那这地方也没法好好住了,早些超渡了张家的人往生去吧!诶,人都死了,困在这里作甚?收拾收拾地方也能大点,多住几个人,这宅子很不错的,你收拾出来了,给我留一间吧,我那里太小。” “不好,你表兄要来的话跟你住。”裴宗之突然出声了,“我这里没地方让他住。” “我这只是表的,你那是堂兄弟啊!”柳闵之看着他,“你都不解决,让我来解决?” 裴宗之低声道:“我是化外之人,跟谁都不是亲戚。” 黄石先生瞥了他一眼:现在又化外之人了,这个化外之人当得可真够随意的,一会儿是,一会儿不是。 “当初去往实际寺时,天光大师就已经说清楚了,更何况这些年我与裴家素无往来,也从未顶着裴家的名头行事,反而是裴家几次三番动用我的名头。”裴宗之幽幽道。 感情不是不让他认表兄,是六亲不认啊,柳闵之莫名的觉得心里平衡了,遂摊了摊手:“我只是传话而已。”看样子裴宗之跟裴家之间似乎也有些龃龉呢,不过与他何干?柳闵之对裴宗之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不以为意:“表兄,我先走了啊!” 目送着柳闵之回去的背影,黄石先生撇了撇嘴:“这脸皮,比我还厚。”顿了一顿,他又道,“不过话说回来,你真不管啊!” “不想管,也没有到非管不可的地步。”裴宗之站了起来,“反正又不是你亲戚,你也不用急。我有事出去看看,晚饭你自便吧,吃烤红薯也行。” 不过一个错愕的功夫,还没来得及反应,眼前人就已经不见了踪影,黄石先生回过头去,看见不远处的张解,孩子乖乖的坐在那里看书,这副可以看上一下午雷打不动的样子,跟个小老头似的一样老成。 “那个是少年身老年心,我这是老年,哦不,顶多中年身少年心啊,坐不住啊!” 长安城的街头巷尾错综复杂,裴宗之在街巷里走着,听说最近城东这一片风水不太好,走着走着就迷路了,昏过去了,再醒来又到原来的位置了。 百姓们都传是这里的土地公发怒了,所以进去了走不通。说到土地公,就要说说上一回驸马出事的那个土地庙了,现在已经被大理寺的人封了,据说查了一查,能将人吓倒,土地庙的主事人借着土地公的名义敛财杀人,不少所谓的触怒土地公的人都是这些人杀的。所谓的土地公子虚乌有,或者是真有但是未杀一人,所以真正杀人的还是人啊! 这里的土地庙刚被封,那边街头巷尾就出了问题,走不出去了。有人说是土地庙里的这些人太过分,触怒了真正的土地公。所以不少信神佛的百姓都纷纷前来祭拜,巷道口都俸上了香烛水果的贡品,甚至还有蒲团。 裴宗之在巷道口顿了顿,弯下身来,而后抬手拿起一只苹果,擦干净了,放在嘴里啃了起来。 在一旁玩闹的几个小童看的目瞪口呆,有孩子出声:“大叔,你吃了贡果,不怕土地公怪罪么?” 孩子们问的很认真,这么点大正是学东西最快的时候,街坊妇人在巷口摆弄香烛祭拜他们也学了十成十,甚至把土地公的故事学的有模有样的。 裴宗之回头,看着他们,而后开口了:“叫哥哥。” 看头发以为是叔叔,看脸倒是个好看的哥哥。但纠结这个做什么,他们在很认真的问他问题啊! “叫哥哥。”这个人似乎很是执着,孩童们稀稀拉拉的叫了几声:“哥哥。” 裴宗之点了点头,也认真回答起了问题:“怪罪,不怕的。”他笑了起来。 孩童们看的一怔,这个人笑的真好看啊! “真要怪罪,那就比比看嘛!”话音刚落,他便抬起了头,有一道身影从空中划过,但孩童们毫无察觉。 好看的哥哥又指了指贡果:“你们也吃吧,真要怪罪了就说是我让你们吃的,让他们来找我就是了。” 他说着走入街道小巷转眼就不见了踪影。 “能吃了呀!”到底年岁还小,看到贡果有人吃了便有些馋了,“我们也吃吧!再放一段时日会坏的。” “可是土地公会不会怪罪呢?”想吃但又畏惧,这样矛盾的心理很容易产生。 “那个好看的哥哥说怪罪了让土地公找他便是了。”舔着手指的童子叫道。 “哦,那就是说吃也不要紧了哦!”早有嘴馋的孩子伸手去拿贡果了,不多时贡果便拿了个精光只剩下光光的盘子和三支燃了不到一半的香。 孩子们高兴的吃着贡果舔着手指,不多时就有走出来的妇人撞见了,而后一声尖叫顿时响了起来:“你们疯了啊,这是土地公的贡果啊!不怕土地公报应啊!” 不少妇人寻声走了出来,指指点点,连连摇头,有人认出是自家的孩子顿时又气又怕,上前就用擀面杖一顿打。 “我叫你偷吃贡果!” “惹了土地公这可怎么好啊!” 童子们挣扎着嚷道:“有人说了,吃了找他便是了。” “还敢骗人,看我不打你!” 孩子的哭泣声,妇人的惶惶指点声与家长的害怕交杂在了一起,有个娇俏的丫鬟站在墙头看着底下的闹剧不由撇了撇嘴:“真是一群蠢货啊!求神佛不如求己。” “莺莺姑娘你……”一旁的中年男子似乎想说什么,但还是摇了摇头:“算了,要拜土地公也是他们要拜的,与我们无关。” “本就如此啊!”莺莺姑娘轻笑了两声,“不过好像当真有人闯进来了诶,那个人说不惧怪罪,还说就比比看呢!走,我们去看看到底是谁敢说这样的大话。” 正文 第二百七十八章 挟持 阴阳眼下无所遁形,眼前的巷道变化交错,那个人在前面走的不急不缓。 “老刘!”俏丫鬟叫了一声,指向前面的那个人,“都将实际寺传的神乎其神,公子想入实际寺数次被拒,你说若是裴宗之死在这里,那什么天光大师会作何想法?” “莺莺姑娘,”一旁的老刘有些踟蹰,“虽然未见过裴宗之出手,但到底是实际寺的传人,恐怕盛名之下,也有几分手段,我等看看再说。” “对啊,先试探试探再说。”俏丫鬟说着看向已到岔道口的裴宗之,他似乎有些犹豫了,是以停了下来,没有立刻离开。 一条鞭子甩了出去,气势如虹,惊起一地烟尘。烟尘模糊了众人的视线。 俏丫鬟在瞬间“咦”了一声,神色惊讶,鞭子长长的横亘在巷道中,一段捏在俏丫鬟的手中,而另一端,烟尘还未完全散去,只看到裴宗之背对着他们,鞭子穿过他的腋下,似乎就握在他的手中。 鞭子绷的很紧,微微震颤,似乎是两人在以内力相博,一旁的老刘大惊失色:“莺莺姑娘,快些放开!”虽然不知道裴宗之有多少深浅,但他那一头灰白的长发,年岁不过二十上下就已成此模样,古往今来就只有一种可能性:那就是这个人的内力修为极高,远超他这个年纪所能承受的修为,以至于华发早生。他若与莺莺姑娘内力相博,莺莺姑娘恐怕要出事的。 怔了一怔的俏丫鬟手下攥紧了鞭子,唇角却突然勾起,而后笑了出来:“什么实际寺的高人,也不过如此?这点内力,也不过与我相当罢了,甚至还不如我,哼!” 裴宗之内力不如莺莺姑娘?老刘愣住了:不可能吧,不然他何以会成这等模样? 紧绷的鞭子突然弹开,是鞭子那头另一端的人突然松手放了开来。互相以力相博,一端突然撤走,俏丫鬟来不及撤回内力,踉跄地向后跌去,倒退了数步方才站定。 “你……”俏丫鬟气的脸色通红,凤眼中满是怒意。两人内力相博,他却似个作弄人的孩子一般,突然撤走了内力,简直……简直不知该说他是无耻还是过分。 “裴宗之,你如此作为不怕给实际寺蒙羞么?” “这算哪门子的蒙羞啊,开个玩笑罢了!”一道少女的声音响了起来,她笑了两声,“还有,你怪错人了,动手的可不是裴宗之,是我!” 一个穿着厚厚斗篷的少女走了出来,也不知道她何时出现的,方才似乎站在裴宗之跟前,完全被裴宗之挡住了,竟叫人没有留意到。 “我也在这里走着玩,正巧碰到了他。” “内力不过如此。”俏丫鬟撇了撇嘴角,“还不如我呢!” “你是钦天监那个新来的监正?”老刘蹙了蹙眉,很快认出了眼前的少女。 “不一样啊,我才学了几个月的内家功夫而已。你学了多久,至少十年了吧,可眼下也不过比我高一点点罢了。”少女摇了摇头,而后是一脸的喜色,“如此看来,我当真是天纵奇才啊!” 如此……如此的自夸?俏丫鬟不敢置信,随即恼怒了起来:“呸,伶牙俐齿,骗人!” “骗你是小狗。”少女两手放在耳边扇了扇做了个鬼脸,“自己是庸才就不要不承认别人是天才了嘛!” “好不要脸,你……”俏丫鬟的怒骂孑然而止,恼怒的神情随即转为喜色,看向少女的后方,“公子,你来啦!” 卫瑶卿转身看向身后,东浅公子还是那副打扮,神情羞涩,容貌俊秀,若是不出声还会以为是哪家的世族公子而绝不会想到这是一个在江湖中大名鼎鼎的人物。 “你们都退下吧,我正好想请裴先生请教一番。”东浅公子笑了笑,仍然是那副神色,看向一旁的少女,“姑娘,你也退下吧!” 卫瑶卿摊了摊手,走到一旁。 身后飞沙走石,是那两人开始动手了。 俏丫鬟的鞭子甩了个漂亮的花式,凤目圆睁,狠狠地瞪着她。 瞪一眼又不会少块肉,你随便看,卫瑶卿笑了笑,没有说话。 白白瞪了那么久,俏丫鬟冷哼了一声,看向一旁的老刘,突然出声:“老刘!” 俏丫鬟使了个眼色,老刘愣了一愣,很快就明白了她的意思,不由犹豫了起来:莺莺姑娘是想对这个姓卫的监正下手了。 “老刘,看她似乎与裴宗之关系不错。抓了她做人质,以防万一。就算不行,用她来影响裴宗之也是好的,高手相争,刹那间的晃神足够定胜负了。” 这倒是有理,老刘被说动了,还在犹豫之时,俏丫鬟便娇喝了一声,鞭子甩了出去,老刘也拔剑挥向一旁的少女。对胜过她,他们很有信心,她的内力尚不及莺莺姑娘,更何况现在还有老刘相助。 少女抱着臂在一旁站着,似乎也没有料到他二人会突然发难,眼看就要得手,鞭子甩上那个少女,而后少女竟然扁了。 扁……扁了? 扁扁的纸人被风一吹风了出去,身边景致骤变,周围变化交错的巷道向他们压来。 “走!”老刘惊呼一声,一把拉起莺莺姑娘跃了起来,一口气提到一半,跃至半空中,两人的肩头重重的挨了一脚,“咔嚓”一声,肩胛骨脱臼的声音响了起来。 莺莺姑娘痛呼了一声,老刘咬着牙,还想动手。 一声轻笑响起:“手不要了?” 不过一怔的功夫,两人大穴被人从身后制住,身体僵住无法动弹,少女伸手,两手一手勾住一人的脖子,缓缓的落了地。 “你刚刚若是不发愣,眼下被制住的就是我了。”少女笑嘻嘻的说道,“你我又不是朋友,我与你说话你愣什么愣?” 这说的是老刘,老刘面色涨的通红,露出几分愧色,她说的确实不错,莺莺姑娘经验不足也就罢了。但他居然被她影响到了,这确实是他一时不察所致。或者说少女实力不高却有天时地利相助,将他二人短短几招便擒获了,活了半辈子,竟让一个小辈教了一通何谓江湖手段,真是失策啊! “还有你……”少女拍了拍俏丫鬟的脸,“也太差劲了,内力高过我还输成这样,我若是你家公子就趁早将你丢了,免得拖后腿。” “你想干什么?”俏丫鬟身体大穴被制,动不了,只能拿眼睛瞪着她,怒问。 “干什么?”少女笑了起来,“你们傻么?” “当然是拿你们做人质了!” “看你们似乎与东浅公子关系不错。抓了你们做人质,以防万一。就算不行,用你们来影响东浅公子也是好的,高手相争,刹那间的晃神也足够定胜负了。” 一模一样的话,就是她先前与老刘说的话,只不过眼下被制住的是他们而已,俏丫鬟的脸色瞬间变的惨白。 正文 第二百七十九章 威胁 卫瑶卿笑嘻嘻的勾着老刘跟俏丫鬟的脖子向前走去。 不管是裴宗之还是东浅公子眼下的内力修为都不是她所能比的。卫瑶卿叹了口气,一副哥俩好的模样对俏丫鬟跟老刘叹了口气:“诶,我这样的天纵奇才现在是比不过他们,但是也不会太久的,我就能追上他们了,你们信不信?” 俏丫鬟咬着牙不吭声,老刘倒是叹了口气:“今日算是受教了。”被一个小辈教了一通江湖规矩,这简直……他都不好意思说出口。 “你们应该庆幸我眼下内力不够,不然你们两个可不会是光光脱臼这么简单。”少女感慨了一声对着前方的飞沙走石喊道:“东浅公子,你的人在我手上,快些住手,不然我可不保证我会对他们做什么。” 如此正大光明的威胁? “好不要脸!”莺莺姑娘娇嗔一声,怒道。 “搞清楚谁先不要脸的。”卫瑶卿拿手背拍了拍丫鬟的俏脸,“是你们两个先动的手,眼下技不如人被我抓住了而已!” “我可不是男人,也不会怜香惜玉。”女孩子恶作剧一般捏了捏丫鬟的脸,“这般不讲道理,不知天高地厚,任性妄为。要是我的丫头做这些,早让她吃教训了,可不会由着你。在我这里你还是老实点的好,不然我一生气,可是会挠花你的脸哦!” “你……你有本事不要落到我手上,不然我定挠花你的脸!”俏丫鬟气的咬牙切齿。 “我又不是靠脸吃饭的,用这个威胁我?”女孩子挑了挑眉高喊了一声,“东浅公子,还不住手?” 这一声喊过后,面前的飞沙走石散去,裴宗之向后退至她的身边,腰间的腰袋在打斗中划破了口,腰袋里的东西糖豆、山楂果、蜜饯果子撒了一地。卫瑶卿看的眉心跳了跳,这数量还真不少。 东浅公子胸前的衣襟则划裂了开来隐隐露出里头的中衣。 “现在你们男子打架都是撕衣服扯腰带的么?”卫瑶卿脱口而出,话刚说完就觉的有点怪怪的。 被她勾着的丫鬟瞬时暴怒:“你……你疯了,你胡说八道什么,胆敢如此说公子,你……” 卫瑶卿伸手敲了她脑袋一记:“都说了我不会怜香惜玉的,你再这般唧唧歪歪多话,小心我打你哦!” “你……你敢!”丫鬟凤眼都快瞪成杏眼了。 “我怎么不敢啊?”卫瑶卿拍了她一巴掌,“威胁我不敢也要有可威胁我的东西,你又没有,叫什么叫!” “看你这个年轻的就没有这边这位老师傅听话!”卫瑶卿说着拍了拍老刘的肩膀,“跟这边这位老师傅学学吧!” 老刘一脸苦笑,眼下他们被制住,对公子来说确实已经成了累赘了。 “我这迷踪巷是为了唐家的几个后生所设,没想到今日碰到踢馆的了。”东浅公子并未看那个俏丫鬟和老刘,只是看着裴宗之,目光在卫瑶卿身上也滞了一滞,“今日到此为止了,这些时日我们的对手是唐家后生,并非你们,两位来去自便吧!” “好说!”卫瑶卿点了点头,顺带两手一推,把俏丫鬟跟老刘推了出去。 一朝得空的俏丫鬟反手就是一鞭子,鞭子破空袭来,站着笑嘻嘻的女孩子瞬间扁了,悠悠的飘了起来。 又是纸人! “我玩纸人很不错的。”少女站在墙头摆了摆手,“走了啊!还有那个丫鬟,真是不讨喜,今日就给东浅公子个面子,下一回再这么不懂事,我就不客气了。” 说完人就跳下了墙头,消失在纵横交错的巷道中。 “不能吃了呢!”裴宗之看着散落一地的糖豆、山楂果、蜜饯果子叹了口气,一副心痛的模样,“我去买吃的了。” 东浅公子点了点头,眼看他转身离去。 “公子,就这般放跑他们么?”俏丫鬟犹自有些不服气,刚刚被捏过的脸上还有两个指印,看起来滑稽而可笑。 东浅公子低头,脸上却已没有了笑容,转为淡漠:“我们如今的对手不是他们,追着他们跑做什么?今日只是心血来潮,想比一比罢了!” 老刘脸色尴尬了起来:公子想比一比,他跟莺莺姑娘却用了偷袭的手段。如果光光是用了偷袭的手段的话,那还不丢人,最最丢人的还是两人用了这等手段却还是输了,反叫自己为她所擒,这才是真正的丢脸丢大了。 “公子,我……”俏丫鬟还想说话。 东浅公子却已经出声了:“若是单打独斗,她可能连莺莺都比不上,却偏偏制住了你二人。” “公子,是莺莺的不是。”对着东浅公子,丫鬟倒是肯认错了。 “莺莺姑娘年纪尚幼,是老夫的不是。”老刘低首,满脸愧色。 “尚幼?她才十四岁,比莺莺还要小呢!”东浅公子摇了摇头,“她很厉害啊!” “武艺尚不如你二人便能制住你二人,若是武艺胜过你二人呢,你们可曾想过?” “那我们便会为她所杀了。”莺莺低头认错,“是我们轻敌了。” “杀你们?刚刚你二人大穴被制,她要杀你们易如反掌,不是杀不了你们,是不想而已。”东浅公子道,“若是武艺胜过你二人,她就有与我一敌的可能了,很厉害啊!” “就是一些不入流的手段而已,玩纸人嘛!”莺莺姑娘有些不服气,“纸人我也会。” “但是你的纸人能跟她的一样叫人分辨不出来么?”东浅公子摇头,“借口不必寻了,其实就是她很厉害而已。假以时日,未必不能成为敌手。” 莺莺姑娘恍然:“那眼下,我们要做的事是不是趁着现在,将她杀了?” “笨!”东浅公子反手敲了她脑袋一记,同样是被敲打,东浅公子敲打跟卫瑶卿敲打,对莺莺来说有着不同的意味,她脸色微红的低着头,等待训斥。 “方才我不是与你们说过了么?眼下我们的对手不是他们,是唐家的后生。你听不懂么?莺莺。” 这训斥就有些重了,俏丫鬟脸色发白的低下了头。 正文 第二百八十章 结案 回去的时候,正看到了门外停着的何太平的马车,卫瑶卿走上前去,跟赶车的六安打了个招呼:“六安!” 六安转过头来看着她,胡乱的点了点头。 “大人来我家了啊,”少女笑眯眯的跟他闲聊,“是来看祖母的么?” 六安点了点头,盯着她道:“也是来看你的。” “当真?”卫瑶卿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不是听说最近大人很忙么?要审理那个驸马遇袭的案子?还查封了人家的土地庙?” “是很忙,但是也不能忘记来看一看卫大人的家眷。”正聊着何太平呢,何太平就从屋里大步走了出来,看着她一副方才回来的打扮,“你去哪儿了?” “上街玩了。”这个年纪的女孩子上街玩玩也是常事,更何况卫家也没有那么多规矩,所以这丫头养的有些野,喜欢跑街上玩。 何太平点了点头:“明天又要开始当值了,也就没那么多功夫了。” 卫瑶卿应了一声,拿出一包蜜饯,友好的请他跟六安吃。 又不是孩子了,吃什么蜜饯!何太平跟六安摇了摇头,谢绝了这孩子式的友好。 “那我进去了啊,大人。”女孩子笑眯眯的摆了摆手,“先走了啊,大人。” 走了两步,何太平双目微微眯起突然出声:“是你么?” 少女脚步没有任何停顿,彷佛未听到一般。 “我真是……想的太多了吧!”何太平看着女孩子的背影,摇了摇头,走上马车,“走吧,去大理寺!” 六安应声,一甩马鞭,马车离去。 从门后探出一个脑袋,卫瑶卿看着两人离去,笑了笑,叹了口气:这是第二次了,何太平试探过她第二次了。没有什么证据,或许只是直觉使然,他试探了她两次。但她不会回答,她感谢何太平给了她机会,但有些事情还是不能同何太平说的。 到大理寺的时候,狄方行正在椅子上打盹,官帽戴的歪歪斜斜,脸上胡子茬啦的,他已有几日未好好休息了,眼下俨然已经累到在座位上睡着了。 门口的林立阳耷拉着脑袋念念有词,这幅神神叨叨的模样,众人已经由原先的好奇变为习惯了。 “林立阳。”何太平喊了一声。 那边念念有词的林立阳走了过来,一脸肃然,手里摸着佛珠,看着他:“什么事啊,何大人?” 这幅模样,跟要出家了似得,何太平眉心一阵乱跳,干咳了两声出声了:“那些来自首的,是不是已经放回去一些了?” “那种一看就不可能的已经放回家去了,有人证的证明事发时不在场的也已经放回去的。” 办案那么多年,都是头一回碰到这种想办法证明嫌犯无罪的事情,当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了。 “带本官去看看那些嫌犯!”何太平道。 林立阳一边念念有词,一边点头:“跟我来!” 这幅模样,跟跳大神似得,何太平腹诽了一句跟了上去。 大理寺的牢房里还剩余了十多个嫌犯。 何太平走了进去,看向这剩余的十多个嫌犯,目光在其中一人身上顿了一顿:“顺子!” 是当日那个拦住了他马车的彪形大汉,他也没有人证么?何太平伸手指向那个彪形大汉:“把他带出来,本官想提审他!” 林立阳应声打开牢门,牢门里的几个嫌犯都很安静,没有什么大的情绪波动。也是,会主动来自首的多是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了,又怎会惧死? 林立阳带着嫌犯走向牢室,嫌犯非但不挣扎,还很主动很配合的向前走去,带了那么多年犯人,头一回碰到如此好带的。 走到牢室嫌犯就跪了下来,林立阳站在一旁。 “小的见过两位大人。”被损伤过的嗓子说话着实难听,何太平叹了口气,“起来说话吧!” “顺子,你为何要对陈工下手?” “家破人亡之仇!”顺子低声道。 “我祖辈世居长安,家中开了一家粮米店。虽说不算大富大贵,却也衣食无忧,我妻子与我青梅竹马嫁与我,婚后不久便有了身孕。岂料一次外出,被陈工那淫贼看上,强掳入府,彼时我妻子已有身孕,我不知晓我妻子在他府中遭到了何等可怕的事情,但第二日,我的妻子就被陈工府上的人送到了乱葬岗上,待我去乱葬岗上寻到我妻子时,她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肉了。一日之内,我便丧妻失子,我想要去寻陈工要个说法,家里的米粮店就被人查封了,自己也被人险些打死,我的嗓子就是被那些人用热碳烫成这样的。陈工夫妇丧尽天良,却报仇无门,我便日日想着如何报仇,天幸叫我遇到了这个机会。”顺子说道,“我原本想杀死他的,但是当时身边没有刀,便把他那祸根弄断了,叫他生不如死。” “顺子……”何太平看着他,“你可有武功?那等力道,没有身手的人是踢不断的。” “大人,我已经没有家了,活着也不过是行尸走肉罢了,求大人成全。”顺子跪下来磕了两个头,“大人,如今有人承认了罪行,为何还不结案?” “接手了这个案子,总要知道真相!”何太平道。 “在如此十恶不赦的人面前真相重要么?”顺子道,“我们都不想活了,那个对陈工动手的人活着定然能比我们做更多的事情,我们的仇或许都要落在他的身上了。我们不明白,为什么他们做这么多的恶事,陛下还如此容忍!” “陛下……”何太平想了想,艰难的开口了,“或许有陛下的考量,西南侯手下有重兵,若是战祸一起,怕是会死更多的人,那些都是大楚的子民,陛下不忍吧!” “我们也是大楚的子民,也未做过恶事啊!”顺子叹道,“我们就该被牺牲么?就因为战祸若起,死的人会更多,所以我们就只能生生受了么?” “本官……本官也不知如何回你。”何太平叹了口气,很多事情都不能用单纯的对与错来衡量。 “大人,或许对驸马动手的那个人对你们来说是个穷凶极恶,极度危险的恶人,但是对于我们这些被陈家迫害的人来说,没有人天生想做恶人的,都是被逼的。”顺子站了起来,“求大人成全!” 一声巨响,何太平跟林立阳还未来得及反应,眼前如烟花般炸开,红的刺目,以至于何太平跟林立阳都忍不住倒退了两步方才站定。 何太平怔怔的看着眼前鲜血四溅的顺子,林立阳倒抽了一口冷气,上前探了探,而后摇了摇头。 不行了么?何太平看着倒在血泊里的顺子怔忪了许久,许久之后,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 “结案吧!” 正文 第二百八十一章 昏厥 狄方行是被一阵嘈杂声吵醒的,吵闹声,争执声还有官吏们的驱赶声。匆匆忙忙扶正官帽,狄方行走了出去,脸上还有久睡留下的印子,看起来有些滑稽可笑。 门外是官吏们在驱赶那些前来认罪的嫌犯。 “好了好了,嫌犯已定,你们不要捣乱啊,各回各家去!”这是官吏说的话。 “什么呀,是我们杀的啊!” “不要吵闹,不然就以妨碍公务……” “不错,我们还妨碍公务了,快将我们抓回去!” “走走走,谁跟你们闹!以为牢饭是那么好吃的?快走!” …… 到底还是官吏们身强力壮,将嫌犯们赶了出去。 这是……一个觉的功夫,结案了?狄方行惊讶不已,旋即看到了站在一边负手而立的何太平:“何大人,这是怎么回事?”狄方行抬了抬下巴,指向前头吵吵嚷嚷的的人群,他就打个盹的功夫啊! “结案了。”何太平看向前方的人群,“嫌犯畏罪自杀了。驸马遇袭案就到这里吧,可以了。” “你以为我不想结案啊!”狄方行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道,“陈述那里肯认么?” “爱认不认,左右就这样了。他要重新查的话,咱们就将驸马他们查一查,相信这定然是惊天大案,死十次都够了。咱们再在御前撞上一撞,就能名垂青史了!”何太平道。 狄方行看着他:“何太平,你没事吧,被石忠堂传染了?” “我没事。”何太平拍了拍手,“就这样吧!” “行吧,你既如此,到时候狄某可不帮你担责啊!”狄方行看了看四周,“最主要是怕陈家……不然早结案了。”相比何太平,狄方行要世故的多,对真相也没有那般重视,“其实说来陛下不是早出来揽责了么?不然何以有那道圣旨?”人嘛,得过且过就可以了,狄方行摇了摇头,这可是陛下的意思啊,人适当装下傻也挺好的。 年节已过,走入钦天监,监生监正们互相打了打招呼,寒暄一二,今日是年节后入值的第一天,初初的不适和慌乱之后,很快就适应了下来,毕竟钦天监的事情并不多,清闲之职啊! 百官入朝,山呼万岁之后开始了年节后第一日的早朝。 首先便是原本不会出现在大朝会上的何太平,驸马遇袭案了结了,犯人畏罪自杀。这个结案可结的不像何太平接手的案子,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是在和稀泥了。 众人目光落在紫荆将军陈述身上,陈述破天荒的没有什么反应。 上首的陛下脸色蜡黄,听说病了好些时日了,今日上朝也是带着病体来的。 何太平说完,便有一位老年官员出列了:“臣请上奏《陈情表》,参陈家大逆不道之罪!” 一阵哗然。 王老太爷穿着朝服在前列站着,眼皮跳了跳,看了眼朝他使眼色的谢老太爷又看了看身旁没什么表情的崔远道摸了摸眉毛,叹了口气:今日这个早朝怕是又有得开了。 这老年官员年纪很大了,这幅颤颤巍巍下跪的模样看的人胆战心惊的,深怕碰一碰就出了什么事。 有一就有二,又有人出列指责驸马行为出格之罪。 朝堂之上吵吵嚷嚷,也有与陈家交好的官员帮忙开口直言他们是落井下石的,陈述站在那里不辨不言,恍若木头人一般。 …… 钦天监真没有多少事情,不多时,手头的事情便处理的差不多了,几个玩的好的监生围着她坐着,众人开始闲聊。 林甫抬手燃了三支香:“诶,卫监正,你来看看我这个动作对不对?” 对面的卫监正脸上的表情却突然转为惊讶,伸手指向外头:“看,好多太医啊!” 是啊,一大群太医经过,这看起来快把太医署搬空了啊! 坐不住的监生们走到门口看了起来。 “不会是有人……”林甫吐了吐舌头,翻了个白眼,又拿手在脖子上比了比,表情生动。 “莫要胡说,应当没人死了吧!”有人白了他一眼,“可能是有人生了什么重病吧!” “这群老太医也真可怜!”林甫靠在钦天监的大门上叹道,指了指其中几个,“这几个年纪都这般大了,成天奔来奔去的,要是我老家的话,这么大的老人也是逗鸟养狗的时候了,哪用得着出来奔来奔去啊!” 众人目送着这一群太医远去:“是金銮殿啊,早朝还没结束么,是发生了什么吗?” “难道是又有人撞柱子了?”思及前不久看到老太医奔走似乎是状元郎撞柱子的时候,有人出声了,“这一次难道状元郎也在大朝会上。” “这就不知道了,你们谁去打听打听?”林甫指了指前面,“看着好像出大事了呢!” …… 金銮殿上乱成了一锅粥了,随着李德全的几声高呼“陛下”“陛下”龙椅上的那位缓缓的倒了下去。群臣皆惊,慌作一团,陛下……陛下这是怎么了? 太医匆忙赶来,朝堂之上让出了一条路,而后便是施针,太医高呼陛下因“忧思甚多,疲劳过度”在朝堂之上昏了过去,侍卫们帮忙将陛下抬向了内宫供太医诊治,所幸离开之前,李德全还记得喊了一声“退朝”! 朝臣们起身三三两两议论着走了出去。 “陛下龙体欠安啊!” “这可如何是好?” “陛下乃我国之基本啊!” “这当真是天子贤明,劳累所致啊!” ……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这等时候还有不忘溜须拍马之人。 三位老太爷走在最后,谢太尉指了指不吭一声走出去的陈述,摇了摇头。 “何太平如此结案,陈述没有发难倒是奇怪了。”谢太尉道,“我还以为他会闹上一闹的。” “发难不见得是坏事,不发难也不见得是好事。”王老太爷笑了笑,笑容颇有几分意味深长。 “陈善遇刺了。”崔远道出声道,“这次是真的,或许因此低调做人?” 是么?三位老太爷不置可否彼此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回去了。 正文 第二百八十二章 亡故 “将军!”看到陈述翻身下马,侍卫连忙迎了出去。 陈述将马鞭交给侍卫,出声询问:“驸马怎么样了?” “长公主殿下来了。”侍卫说道,“与驸马争执中。” 陈述点头,走了进去,也未进屋,只是坐在屋中等着。里头陈工气急败坏的声音跟临阳长公主冷嘲热讽的声音传来,陈述坐在屋中稳稳当当的喝着茶只做未闻。 又一声瓷器落地的声音,屋子里安静了下来,临阳长公主惊慌的声音响了起来:“陈工,陈工,你别装死啊!” 半晌之后传来了陈工暴怒的声音:“你这贱人,看我不杀了你!” 又是一声瓷器落地的声音,伴随着的是临阳长公主的尖叫声:“陈工,你敢毁我容!” 房门被踢开,临阳长公主走了出来,额角还在流血,似乎是被什么打到额角蹭破了皮,看到坐在屋中喝茶的陈述时愣了一愣,扭着腰走了过来,飞着媚眼:“是二哥啊!” “滚!”陈述看着她,冷冷的吐出了一个字。 被这一声滚吓了一跳的临阳长公主当下便沉下了脸:“我呸!你那个弟弟已经废了,得意什么呀!” 回以她的又是一声冷冷的“滚”,临阳长公主呸了两声气冲冲的走了。 陈述这才放下茶盏站了起来,走入屋中。 满地的狼藉,碎裂的瓷片洒了一地,他踢开瓷片走向半躺在地上靠着床畔的陈工,陈工正骂骂咧咧的摸着后脑勺的伤口骂“贱人”。 陈述走了过去,叫了一声:“四弟!” “二哥!”看到陈述,陈工便嚷了起来,带着几分歇斯底里,“二哥,你说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这件事定是临阳那臭婆娘所为,你定要叫大哥为我做主,杀了临阳那臭婆娘为我报仇啊!” “是么?”不知是哪一句让陈述眼中闪过了一丝暗茫,他走过去,蹲了下来,看着陈工:“四弟,这些年是委屈你了。一人留在长安,与我兄弟三人分离两地。” “你们知晓就好。”陈工骂骂咧咧道,“临阳那臭婆娘,简直忍不下去了。” “你要知道,有些事大哥也得忍,更何况你?” 说到这里,陈工骂骂咧咧的声音小了些:“我知晓的。” “四弟,这些年,大哥对你好么?”陈述看着他,“当年你不肯娶临阳,做个窝囊驸马,大哥就许你做最快活的驸马,这个承诺大哥是否做到了?” 陈工点了点头:“我也知晓,这些年大哥为了我付出了不少。” “是啊,前不久,大哥放弃了几路军马将你从寒山寺换回来。”陈述说道,“大哥一直在想方设法保你,只要你高兴。” 骂骂咧咧的陈工脸上难得出现了一丝愧色:“大哥待我一向是极好的。” “是啊,长兄如父,大哥自幼就最是疼你了。”陈述拍了拍陈工的肩膀,“即使是驸马一事上他无法妥协,可对你的承诺却一直都做到了。” “你要知道,不管什么时候,只要大哥能够,便会尽力的保住你,哪怕付出极大的代价。” 陈工再次点了点头,眼眶有些发红:“我也有好多年没有看到过大哥了,不知大哥最近可好?” “不太好!大哥遇刺了。”陈述看着他道,“不过好在救回来了。” “救回来就好,救回来就好。”陈工舒了口气,随即拉了拉陈述,“二哥,我能不能离开长安去看看大哥?这些年未见了,我很想大哥呢!” 陈述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知道,你如此想他,也不枉大哥如此待你。” 陈工点了点头:“那我们什么时候走?” “不急,这长安城入城容易出城难,这一回大哥需要你的帮忙。”陈述手摸向一旁的瓷枕。 “哦?我也能帮大哥?”陈工一喜,“怎么帮?只要能帮到大哥,我做什么都行。” “二哥就知道你是愿意的。”陈述闭了闭眼,手中重重的砸了下去。 瓷枕飞了出去,落在了满地的碎瓷中,碎裂开来,陈工脸上的喜色甚至还来不及有所变化便倒了下去。 “四弟,当年你不愿做驸马,我们不得已而妥协,却也应了那声承诺,让你做最快活的驸马。这些年我们一直在努力,只要有办法,一定会竭尽全力来保你,”陈述脸上现出几分悲戚之色,“但是现在,我们保不住你了。你既然不想活了,这一回就由你来保我们吧,有朝一日事成,定会为你记上今日一功的!” “四弟!”一声撕心裂肺的惊呼响起,整个驸马府瞬间慌乱了起来。 陈工死了! 临阳长公主与陈工争执间砸伤了驸马,而后驸马不治身亡了! 消息传来,方才醒过来的陛下嗯哼了一声再次昏了过去。 狄方行脸色不虞的坐在椅子上看着前头的林立阳,拍着桌子:“我这大理寺都快成他们一家开的了!” “干脆为他们一家三口专门设个衙门算了!”狄方行气的浑身发抖,“本官今年还不到四十岁,再这样下去这条命都要交待在任上了!” “这案子不用查了!众目睽睽之下都看到了呢,临阳长公主也承认她砸伤了驸马,驸马昏厥过去,而后见驸马还能说话便未再多管,走了。谁知道过后驸马就死了。”林立阳道,“不用查了,直接抓人吧!你一声令下,我就将临阳长公主抓来,此事不就结了么?” “她是公主,代表了天家的颜面,你说抓就抓啊!”狄方行指着林立阳的脑袋怒道,“你能不能动动脑子啊!” “那就不抓呗!”林立阳摊了摊手。 “你以为那是一般的驸马啊,那是陈工啊,现在人已经死了啊!”狄方行道,“陈家能善罢甘休?” “先前何太平那样结案陈家不也没说什么?”林立阳道,“断了子孙根跟死了也没差了,陈家不都忍了么?看来还是陛下厉害啊!” “真是榆木脑子!”狄方行看的直摇头,“原先陈工没死,真要闹起来陈工身上背了几十条的命案,所以陈家只能忍了。但现在陈工死了啊,几十条命案又如何?他已经死了啊,难道还能把死人再弄死一次不成?眼下公主杀了驸马是事实,是天家理亏啊!” “那就杀人偿命,把公主抓起来!” “哪有这么容易的事情。” 正文 第二百八十三章 机会 “那你要怎么样?”林立阳看着狄方行,“抓又不行,不抓又不行,你说吧,要我老林怎么做!” “怎么做?”狄方行拍着桌子,“我也想有人来跟我说怎么做?”末了还爆了一句粗口“他娘的!” “实在不行就拖着呗!”林立阳摸了摸鼻子,拖字诀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能拖几日是几日。 “你以为我不想啊!”狄方行吼道,“陛下在朝堂上昏过去你又不是不知道,陛下若是给意见还好,若是不给意见,这不就是我办事不利么?这种事情叫谁来能办事得利啊!” “那也不用跟桌子置气啊!”林立阳摸了摸佛珠,“你是不是近些时日水逆啊,去寺庙里拜拜吧!” “你拜了有用么?”狄方行斜眼看着他。 林立阳一脸严肃:“至少求个心安。” 这副模样,更寺庙里得道的高僧似的,狄方行看的嘴角有些抽搐,半晌之后回过神来:“我看不是我水逆,是满朝文武连同陛下都水逆,干脆一起去拜拜算了。” “都水逆?”林立阳怪叫了一声,“那找阴阳司啊!来祈个福,保个平安什么的。” “阴阳司也好不到哪里去,年前事情一桩接一桩的。”狄方行摇头直叹。 半晌之后,林立阳坐在台阶上发出了一声感慨:“这年头日子不好过啊!” …… 陈工死了!这个消息来得突然却又叫人振奋,已经过了年节了,长安城里的烟花炮竹铺生意却依旧的好。 “喂,做什么呢?”路上的百姓碰到了寒暄开来。 回答道:“买炮竹呢!”彼此挤了挤眼,“我家小女儿也生的美貌,日常都不敢在街上行走,如今倒是好了,正月十五元宵节可以放心上街了。” “哦!”百姓回以意味深长的感慨声,干咳了两声,“买炮竹是提早过元宵啊!” “是啊!” 放炮竹不能庆祝谁死了,提早庆祝元宵总是可以的把! 这一回倒是好了,陈工死了,还是被临阳长公主弄死的,如果能把临阳长公主一起弄死就更好了。这是百姓的期许,但要做到并不容易。 收到消息时,卫瑶卿也有些不敢置信:陈工死了?这倒是在她的意料之外,原先在她的意料中陈工是彻底废了,但人还活着,可没想到这下来的那么干脆,陈工就这么干干脆脆的死了。 台上唱戏的戏班正在唱《空城计》,唱的悠扬婉转,一波三折。 王老太爷摇头晃脑,沉醉的跟着唱到:“我本是卧龙岗散淡的人,凭阴阳如反掌保定乾坤。先帝爷下南阳御驾三请,算就了汉家的业鼎足三分,官封到武乡侯执掌帅印,东西战南北剿博古通今……” 一阵零星的掌声响起,打断了王老太爷继续的哼唱。 王老太爷表情一肃,抬头看到有人坐在屋梁上鼓掌,双丫髻,绣了一圈毛的鹿皮小靴,摇头晃脑,手里正在鼓掌。 “来人啊!”王老太爷指向她,“将她给我抓起来!” “别这样嘛,老太爷。”卫瑶卿倒挂在屋梁上看着他,“我来看看你!” “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吧!”眼下王栩还未回来,除了戏台上唱戏的戏班,一时半会儿,他还当真找不到懂他眼色的人,王老太爷蹙着眉,抬手驱赶:“走走走!” 台上唱到兴头处“闲无事在敌楼我亮一亮琴音,我面前缺少个知音的人”的人吓了一跳,连忙不再唱下去了,弓着身退了出去。 待到人都退去了,王老太爷这才坐回了椅子上,满脸的不满:“我是让你走,该走的不走,不该走的走了!” “那您应该早点说啊!”屋梁上的卫瑶卿落了地,走到王老太爷身边坐了下来,“等人都走了再说,有什么用?” “你今天改名梁上君了?”王老太爷斜眼看她,手指着她的鼻子道,“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每一登门,都要找出些事来,而且我看都不是好事!” “怎么不是好事了,老太爷?”女孩子笑嘻嘻的说道,“不是让您称心如意了么?要不要给个大大的封赏?” “你欠我王家的钱多着呢!”王老太爷指着掌心,“我王家被你搬空了四分之一的家财啊!没见过比你更贵的了!” “这说明我身价高啊!”女孩子一脸喜色,很是高兴的模样,“大家很有眼光嘛!” “你还高兴啊!”王老太爷抱着双臂,转过头去,“陈工怎么死了?说,是不是你干的?” “虽然废了他的子孙根与陈工死了没什么区别了,”女孩子收起了脸上的笑容,肃然道,“但真不是我动的手。” “听说是临阳长公主与陈工争执间出的意外,”说正事的王老太爷也收起了原先那副神情,眉头紧皱,“长公主自己也承认了。那怎么办?古往今来,从未听说过公主失手杀了驸马,公主要因此担责的。” “陛下很难办吧!”卫瑶卿接口道,“惩罚公主,那就是天家丢了脸面,若是不惩罚的话,陈家不会善罢甘休。” “而且来日,若是陈家起兵,这就是光明正大的借口。”女孩子说着,指了指皇宫的方向,“亲弟惨死,报仇这个旗号不错。” 王老太爷斜眼看着她:“你想的可真远啊!” “不是我想的远,是事实啊!”卫瑶卿摇着椅子笑看着王老太爷,“陛下该头疼了。” “陛下倒霉,你那么高兴干什么?”王老太爷冷哼了一声,“要我说啊,管他那么多作甚,陛下毕竟是天子,陈家只能受得,大不了安抚一二啊!” “老太爷果然厉害!”卫瑶卿朝王老太爷竖了竖拇指,虽说有些霸道,但到底天子之威,万万不能低这个头。王老太爷倒是颇有几分枭雄气概,可惜陛下不是这样的人物,他担忧的过多又要面子,又担忧陈家,所以不郁闷死才怪呢! “大家都在头疼,不知道如何解决此事。”王老太爷踢了踢她座下的椅子,“看到大家头疼,你就高兴,你是不是有病啊,今日跑我这里来做什么的?” “来做什么?当然是为老太爷排忧解难了!”少女咧开嘴角笑了起来,眼弯似新月,看起来煞是天真可爱。 “老太爷,我给你个立功的机会!” 正文 第二百八十四章 险恶 “立功的机会?”王老太爷停下手里准备去端的茶盏,转头看着她,“什么意思?” “说来这个机会我倒是不想给您的,可惜,诶,我如今的身份说不了,这才让给了你!” “什么你的我的?”王老太爷大手一挥,指着她的鼻子道,“你是我搬空四分之一家财买来的,你的就是我的!分什么你和我啊,速速讲来!” 卫瑶卿竖起了拇指:“老太爷高啊!论不要脸的功夫,还是您最厉害!” “不要骂人啊!”王老太爷说着一脸嫌弃的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哪比得上你啊!” “这种事情您也不是没有做过,”卫瑶卿道,伸手在脖子上比了比,“派个人去将临阳长公主做了,陈述用刀,伪装一下总会吧!到那时两个人都死了,百姓皆大欢喜不说,陛下的问题也迎刃而解了。” “你让我派个人去将临阳长公主做了?”王老太爷拍桌而起,“臭丫头,你安得什么心啊!一国公主啊,怎么可能死的不明不白,你当仵作是吃干饭的。我告诉你,别小瞧三教九流的人物,你掩饰的再好,也总有厉害的人物能瞧出破绽。譬如何太平手下那个马仵作,看着又丑又老,本事却不小。” “我知晓。”相比王老太爷的激动,女孩子很平静,“厉害的仵作能叫尸体说话。” “知道你还提这种办法?”王老太爷不耐烦的挥了挥手,“这叫什么好办法?” “所以接下来要做的事就是不能让仵作验尸。”少女说道,脸上的神情古怪诡异,“私下里都传是紫金将军陈述动的手,这等时候陛下出面压制,不让仵作验尸,让公主直接下葬,您说外头会怎么传?” 王老太爷神情顿时凝住了。 “外人会以为陛下是顾全大局,忍了下来。”少女笑了起来,很是可爱,却不知道为什么让王老太爷生生打了个寒颤,“这也是陛下一贯的忍之道,并不奇怪。众口铄金,不管是不是陈述做的,众人都已认定了是他做的。” “万一陈述不甘,当众请陛下肯准验尸呢?”王老太爷反问她。 “那就让陛下咬定此事与陈述无关,不必验尸了。”少女笑容不减,“这件事陛下怎么说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大家怎么看,天下悠悠之口又岂是这么容易堵住的?临阳长公主一死,这罪陈述就坐实了。” “扯蛋!”王老太爷冷哼了一声,嘴上虽是不同意,却没有再反驳什么,挥了挥手,“知道了,我即刻进宫,面见圣上。” “那老太爷……”卫瑶卿笑了笑,还想说话。 王老太爷却不耐烦的摆了摆手:“我知道了,不会忘记你这一功的,这一回算老夫欠你一个人情。” “我说的不是这个,不过老太爷要记我这个人情,我也不会拒绝。”少女走到王老太爷面前,“方才那些都只是小事。” 找人把临阳长公主做了是小事?王老太爷眉心跳了跳,看着她:“你还有什么事么?” “从临阳长公主同陈工起了争执到陈工死了,中间还有一个人。”少女的表情难得的郑重,“长公主也说了,驸马挨了一下还有力气骂她,甚至打花了她的脸。” “若是临阳长公主打伤了驸马,驸马并未死呢?” “你什么意思?”王老太爷已经站了起来,表情里满是不可置信。 “那么驸马是因为什么而死的?”少女回头看着王老太爷,轻轻的吐出了两个字,“陈述!” “这……怎么可能?”王老太爷一甩衣袖,“你知道陈家兄弟感情有多好么?上一回为了将陈工换出来,陈善交出了两路兵马的兵权!” 将在外,君命有所受有所不受。文以儒乱法,武以侠乱禁。陈善最重要的倚仗就是这些年他在军中无可比拟的声望,这不是光光夺了虎符便能化解的。且不说南疆刘姓皇族的人,就说这些兵马,多以陈善马首是瞻。逼急了陈善,这些兵马会不会听陛下的还很难说,到时候兵马成了起义造反的乱军,皇室绝对受不住,更遑论还有刘姓皇族在一旁虎视眈眈。所以明宗帝不敢轻易越过雷池。 让陈善主动交出两路兵马,派自己的人将这些兵马收服,这就是明宗帝想要做的事:徐徐图之。 “对啊,外人都道不可能,所以大家都觉得杀驸马的一定不是陈述。”少女在“大家”二字加重了语气,“就像我方才提议中的一样,众口铄金,很多时候,真相往往没人相信,大家相信的才是真相。” 顿了一顿,没去看王老太爷复杂的脸色,少女躺回椅子上,神情慵懒:“这世道人心险恶,谁知道真假啊!” 王老太爷没好气的白了她一眼:“我看是你心险恶,所以看人皆恶。” “好吧好吧,我心险恶。”卫瑶卿枕着双臂,一副优哉游哉的模样,“若是真叫险恶的我说对了,陈述杀了陈工,老太爷觉得何等情况下,陈述才会杀了陈工。” “弃子。”王老太爷嘴上说了她一通的险恶,却还是很快就出声了,“陈工已是弃子,但是这些年,陈家必要留一个在长安城中为人质,就如这些年驸马再如何过的快活,也不能离开长安府范围之内一样,走到城外寒山寺就是最远的距离了。” “陈工若死,那么谁就该是质子了?” “陈述。”王老太爷脸色凝重了起来。 “那我心再险恶一点,陈述这等人物,可不像陈工那样可有可无,他若是不想为质子呢?” 王老太爷斜眼看着她:“那就要逃了!” “眼下大家的注意力都在驸马跟临阳长公主的事情上,他又表现的如此愤怒,若是当真有这样的想法,倒是趁着大家松懈,逃离长安的好时机啊!而且若真叫他逃走的话,陈工也死了,长安也没有什么能控制的住陈家的了,正好揭竿而起,堂而皇之造反了。谁赢了史书就由谁来书写,王家历经朝代更迭,应当比我更清楚啊!”少女翘着二郎腿惬意至极的摊了摊手:“没办法,我这个人就是内心险恶了点,什么坏事都想得到。” 人被王老太爷从椅子上拉了起来。 “干什么?老太爷您拉着我做什么?”少女惊呼。 “出门!” 正文 第二百八十五章 旁观 “出门?为什么要出门?” “年轻人哪那么多问题?” …… 王栩踏进家门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一幕,这一老一少,一个在前面拉,一个在后面被人拖着走。两边的侍从早就回避了,就他来的不巧撞了个满怀。 “祖父,这……”王栩看的目瞪口呆。 王老太爷白了他一眼:“还愣着干什么,把她给我拖上马车!” 这副强盗一般的模样哪还是那个琅琊王氏百年大族深不可测的族长? 不过王栩是个听话的晚辈,两人终于将她拖上了马车,王老太爷轻喝一声:“进宫!” 少女坐在那里踢了踢腿,王栩还在疑惑:“祖父,这是怎么了?” “怎么了?人心险恶啊!”王老太爷轻舒了一口气,转而看他,“今日怎么提早回来了,跟这丫头一样三天两头请假不当值?” 王栩连忙否认,而后出声道:“并非如此,我回来是见崔璟同崔司空二人火速进宫了,所以回来知会一声。” “娘的!”王老太爷骂了一句浑话。 一旁少女笑了起来:“看来险恶的不止我一个人啊,大家都满险恶的嘛!” “但他险恶的程度未必有你厉害!”王老太爷白了她一眼,靠在车碧上不说话,做假寐状。 王栩听的云里雾里:“怎么了?” 卫瑶卿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人心险恶啊!” 这还用她教?王栩还是摸不着头脑,来回打量了一番这一老一少脸上的神情,马车很快就到宫门了,宫门前还停着一辆马车,而马车上的族徽,正是博陵崔氏专属的族徽。 王老太爷冷着脸走下马车,瞪了他二人一眼:“在这里等着!” 王栩点了点头,卫瑶卿没有说话。 两人相对无言坐了片刻,听到了外头的响动声,卫瑶卿便深受拉开了车帘,头探了出去。 这一探,正见有人在一旁看着她。 冰髯雪鬓,华发苍颜,眉间一点朱砂痣,美名大楚传扬,人人都道他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卫瑶卿看着眼前的老人笑着打了个招呼:“见过崔司空。” 眼下这位崔菩萨目露些微的惊讶之色:“是你!” 或许是看见王家的马车,便走过来打个招呼,但没有想到马车里坐的是她。 “正是小女。”卫瑶卿点了点头,“王老太爷进宫了,就跟您前后脚呢,不知您路上碰到了没有。” “这倒是不曾。”崔远道审视着她。 这不是他第一回见她,也不是才发现这个少女与想象的不一样,却是头一回如此仔细的打量她。 少女已经从马车里走了出来,梳的是很寻常的双丫髻,头上带着珠花,一袭小袄裙,足踏鹿皮小靴,身上还穿着小斗篷,养的不算顶精细,却也不错。笑容明媚,眼弯似月,看起来很是漂亮可爱。 但这样漂亮可爱的少女,长安城从来不缺,而且还有不少。 卫瑶卿。这个名字第一次进入他的眼底是魏先生看出此女有早夭之像,时九郎被青阳县主缠的有些麻烦,想到了那一纸婚约,便选择了此女。一来她年纪是卫家姐妹中最小的,二来早夭之像于九郎其实是一件好事,因为九郎的亲事,他并不想这么轻易的就定下来。青阳县主飞扬跋扈,纵有崔家看着,也难保许婚的女孩子不发生什么意外,与其找个健健康康,鲜活的女孩子,不如便选了她。不管从哪方面看,她都是最合适的人选。 第二次见她是在周老夫人入殓的时候,都以为周老夫人一口气憋过去死了,结果半夜里,她跟那个纨绔子弟站在那里,披头散发的,很是渗人。古怪诡异,这是他第二次见到这个丫头。 后来就见得更多了,也听到的更多了,与七安先生的出现有关,习得一手好的阴阳十三科,处处好似没有她多少事,又处处仿佛有她的身影。 这个女孩子,不简单,而且绝对不是表面上看上去的那般人畜无害。 至少一个能说得动王翰之那老儿为她出头的人绝对不简单,而他也知晓她的不简单,不过思来想去还是放弃了拉拢。将来合作或许可以,但拉拢,崔家目前要走的路是维稳,这个古怪的女孩子让他生出琢磨不透的感觉,有些危险,所以没有必要。 只不过他很好奇,不知道这个女孩子将来会走到何等田地。 今天是难得的好天气,毕竟已过了最严寒的时候,春天也不会太远了。日光昳丽,落在女孩子的身上,她的容貌在日光中有些看不真切,穿的很厚实,近些时日似乎养的不错,身姿娉娉婷婷,脸上并非原先那般瘦的下巴尖尖,有了些肉,因此面部的线条更为柔和,看起来也愈发的无害,让人不会生出警惕之心。 少女朝他欠了欠身,转身回了马车之中,崔远道在原地站了半晌,也回了崔家的马车之中。 “祖父,”车中坐着的是崔璟,目光清亮而冷静,不管什么时候,都能保持理智,这便是他看重九郎的地方。 崔远道应了一声,整了整身姿,坐在那里。与洒脱不羁的琅琊王氏,豪放不拘小节的会稽谢氏相比,博陵崔氏则姿容工整,在于一言一行秉承世族教导。即便疲倦,即便年长如崔远道也时刻正着风姿,这是已融入骨髓的教导。 将一块黑色的令牌放在两人面前的方形案几上:“一支护龙卫暂且由你调动,他若是不逃也就罢了,若是逃了,此事就全权由你负责,不得让他离开长安城。” 崔璟点头应下:“是。” “不要轻敌!”崔远道想了想,又道,“这一次,可不单单是陈述与你的较量。若是他有此打算,陈善万万不可能没有下手。陈善才是你的对手,记住,切莫不要放跑了陈述!” “孙儿明白!”崔璟收起了令牌。 崔远道坐了片刻,再次出声了:“写封信催魏先生早先回来吧,最近听说祠堂有些闹腾,家里头一些胆小的妇人奴婢传的人心惶惶的,好像我崔家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一般。” “是。”崔璟应了下来,顿了一顿又道,“我也听说了,不过孙儿去看过祠堂,同以往一样,并无什么特殊之处。当初立祠堂也不过是供奉供奉家中去世的族人而已,魏先生离开之前还特意看了一番的,难道还当真有邪祟敢在我崔家作乱么?” “作乱之说,多半因人而起。”崔远道神情淡淡的,“老夫倒要看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正文 第二百八十六章 练兵 看着王老太爷骂骂咧咧而来,卫瑶卿就笑了出来:“老太爷,怎么不顺心了?” “崔远道那老儿险恶啊!”王老太爷叹了一声踏上马车,靠在车壁上,满脸的不满,“真是可惜,叫他抢先一步。”顿了一顿,又转向卫瑶卿,“我说臭丫头,你动作就不能快点啊,就差那么一会会儿的功夫啊!” “老太爷您少听两场戏就够了!”女孩子耸了耸肩,“那个办法呢?崔司空应当还没说吧!” “是啊!”王老太爷拉长着一张脸靠在车壁上,“陛下说知道了。” “想不到陛下如此重情义,”少女一脸感动落泪的模样,“到底兄妹情深啊!” “兄妹情深个屁!”王老太爷脸皮抽搐,“就是打不定主意而已!” 少女了然:“哦,优柔寡断!” “好了,老太爷,那就等陛下打定主意再说吧!”少女枕着车壁看着王老太爷,“咱们回家去吧!” “那是我家不是你家,信不信老夫这就将你赶下车?” 车外的景致在飞快的向后退去,到底是王家的马车,又到底是王家族长坐的马车,真是又快又稳,女孩子向车外看去,任车内的祖孙两个在说话。 “祖父,此事也急不得,只能等陛下想通了再动手了。”王栩叹道,“我等只能等了。” 王老太爷点了点头,又道:“崔远道那老狐狸将此事之功揽到了崔璟身上,今次之事一成,崔璟的官途至少连晋两级。” “是七郎无能。”王栩道,一脸愧疚之色。 王老太爷摆了摆手:“这与你没什么关系。你们这些议郎难道还能因为修书修的好坏升官或者贬官么?说到底,这一回是我们慢了一步。”说到一半,便看到少女抱着双臂在一旁好整以暇的看着他们。 “看什么?”王老太爷回头瞪了她一眼。 少女坐直了身子:“感慨啊!同样是祖父,他,”少女伸手指向王栩,“他仕途有您惦记着帮忙,我呢,祖父不在了,只能靠自己啊!真是可怜!” “你那钦天监有什么能升的?”王老太爷斜眼,“顶天了就是监正,怎么,你还想升大天师不成?别做梦了!” “至于祖父么,”王老太爷啧了啧嘴,“你那祖父要是还在,再给你弄个身契回来,可再没有人散尽四分之一家财替你赎回来了。” “所以说,”卫瑶卿朝王老太爷竖了竖大拇指,“王老太爷眼光不错,我奇货可居啊!” “你哪奇了,捣乱倒是一茬接一茬的。”王老太爷哼声道。 少女也不以为意:“我要真是没用,王老太爷您会忍我这么久?” “我是看在七安先生的面子上而已。”王老太爷冷哼. “那不是一样嘛!”少女笑盈盈的说道,还不待王老太爷说出那一句“哪一样了”,忽地变了脸色,喊了一声“停车!” 马车一个急缓,停住了,来不及感慨王家车夫的好本事,她便跳下了马车,“老太爷,不劳您赶了,我搭他们的马车回家去吧!” 王老太爷一脸不善的对上了马车上转头望来的何太平和齐修明,嘀咕了一句:“他们的马车哪有我王家的好,什么眼光!”末了,不等王栩出声安慰,就又道,“准又打什么坏主意了。” 王栩了然,起身:“那孙儿也去。”说罢也跟着跳下了马车。 何太平与齐修明两人看到突然拦停马车,走进来的少女时都愣住了。 何太平看着她扶了扶额头:“我二人只是去城外云麾营看看江寒,你来做什么?” “那我也一同去吧!”少女坐了下来,一本正经的模样,“同僚嘛!官场上都要有这一套的。” “你钦天监叫个什么官场?”何太平一脸无奈的看着她,还要再说话,齐修明却笑了:“一起去吧,确实同僚嘛!” 这个女孩子很厉害,他们一开始就知道,并不能因为她生的漂亮可爱就掉以轻心。可明明知晓她的厉害,还是会因为她的模样把她当成一个普通的小姑娘。 何太平叹了口气,正要说她两句,从外头又走进来一个王栩,同两人打了个招呼,坐了下来。 这下连询问都免了,何太平摇着头,无奈的喊了一声:“走吧,去云麾营。”云麾营什么时候那么吃香了?一个两个的都跟着去了。 云麾归德两营就驻守在长安城外,护京师安宁。归德驻地在城西,云麾驻地在城北。 被带进去的时候云麾营刚好结束了操练,主将江寒这才有空招待他们。 一套客套寒暄过后,何太平出声了:“也没有旁的事,我与齐大人就是来看看你的,路上碰到了他们,跟着一起来的。” 江寒笑了起来:“我这云麾营又不会躯客,无妨。只是怕你们在我这里,待不习惯。毕竟军营嘛,万事从简。” 卫瑶卿看了眼浑浊的茶汤从袖中摸出一把铜钱。 “既然来了,喝了江将军这杯茶,我便送将军一卦吧!” “无妨无妨,”江寒摆了摆手,笑看着眼前的女孩子,并不在意什么卦,“真正说来是我欠了你的人情,一杯茶算什么?”这个女孩子走入众人眼帘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玩闹似的打闹将他从困境中救了出来,重新执掌了云麾营,他对她是真的感激。 “我也不大会说话,但是卫小监正的恩情牢记在心,有什么用的到本将的地方,定然义不容辞!”江寒起身,拱手一礼,卫瑶卿连忙起身还礼。 两人这一行礼一还礼倒是显得小小的营帐多了几分格外的大气。 “那就不算卦了,”女孩子笑盈盈的说道,“我在钦天监做事,做的就是看风雨算天晴雨雪的事情,这件事我做的还算不错,我看将军和那些将士急着练兵,是不是又要来操练演习了?” 江寒点了点头,略有几分惊讶:“没想到卫小监正还懂这个,我云麾营确实要操练演习,日子定在十七号,便是元宵节过后的两天进行操练演习。也就七八日光景,是以最近练的不少。” “十七号吗?”少女却蹙起了眉头,掐着指尖,似乎在算着什么,越算眉头越紧。 这副模样,看的众人也不由将心提了起来:“可是有什么问题?” “将军,改一改日子吧,十七号落暴雨,不适合练兵,而后几日都是如此。不如早一日,十六号正是难得的好天气!”少女含笑看向众人。 十六号么?一旁的王栩握着茶盏的手一紧:是陈工出殡的日子,好巧啊! 正文 第二百八十八章 生死 陈述颓然的坐在灵堂中,除了周围几个亲信,并没有旁人。 “将军,一切准备妥当了。” 陈述点着头,手覆向一旁未封口的棺材,看着里头的陈工叹了口气。 “节哀啊,将军!”亲信见状,连忙劝道,“逝者已矣,将军,眼下还不到松懈的时候!” 陈述应了一声,神情哀戚的叹道:“封棺吧,明日就要出城了!” 亲信应声,连忙道:“一切已经准备妥当了,只要离开长安府的范围,便即刻有人接应我等。” 陈述点头,拿起身边的刀,细细的擦拭了起来,刀面上很干净,一尘不染,人影倒映在刀面之上,闪过一丝肃杀。 …… 并州城外。 “大哥,还未睡啊!”陈礼走进营帐,看向坐在白虎皮椅子上的陈善,“莫用担心,二哥不会有事的,至于四弟,诶!” “原本是不该这么快的,但是眼下确实有了一个极好的机会。”陈善起身,“四弟出事,这当真是现成的借口。” “放心,大哥。那里已经准备妥当了。”陈礼道,“更何况以二哥的身手,你我放心就是。” “不管什么时候都要做好最坏的打算,若是二弟逃不出来,那便徐徐图之。”陈善道,“一切我已经安排好了。” 陈礼愣了一愣:“大哥,我觉得二哥应当没问题的。” “这世上没有十成把握的事情。”陈善说道,神情从容,“我们能做的,就是尽可能的接近十成。” “对了,去给薛大小姐送封信,明日本侯邀她来营帐喝茶。” 陈礼不解:“请她做什么?这件事情跟这种娇滴滴的大小姐又有什么关系?” “不要小看女子。”陈善道,“她跟崔璟关系不错,这件事崔远道放手交给小辈去做了,道听途说来的消息毕竟不准确,所以我们要听得更多一些,崔璟其人是个什么样子的人,我倒想听听这位薛大小姐怎么说。” …… 十六日,宜安葬。 随着哭五更的调声响起,是驸马出殡的时候了,陈述走在最前面,脸色悲戚。 按理说这等出殡队伍应当是众人退避才是,而如今,却从出殡开始炮竹声不断。 “如此热闹,我还以为是元宵的烟花没有放完接着放呢!”围观的百姓指指点点,“搞了半天是出殡啊,是要欢送一下!” 城内炮竹声不断。 陈述走在其中没有说话。 两旁的亲信神情愤愤,狠狠的瞪着围观的百姓。 “管他们做什么?只是一些百姓而已。”陈述及时唤住了亲信,“这些天你们还没看明白么?长安城的变幻一向是极快的,四弟的事情他们也会很快忘记,同百姓争执没有什么意义。” 在炮竹欢声中,这个出殡队伍出了城。陈工的墓地在城外的墓园。 一行人不紧不慢的走着。 有人站在高处,举着千里眼向这一群出殡的队伍望来。 “最好是我们多想了。”卫瑶卿举着千里眼没有放下,“陈述老老实实的最好了,不然的话,我听闻陈述有万夫不当之勇,你们谁能是他的对手?” “一个不行就两个,两个不行就三个。”崔璟的声音传来,不急不缓,“只要不让他离京,过程并不重要。” 回以他的是少女微微上挑的眉。 “快到墓园了。”崔璟回头吩咐身后的护龙卫,“那边的人手已经备妥了,我们下去看看。” 至于卫瑶卿,她只是一个旁观者,崔璟不会招呼她,当然若出什么事也不会管她。是以,她悠悠的走在最后,并不急。 墓园那边的出殡队伍已经停了下来,棺材也放在了地上。 崔璟顿时警惕了起来:“跟上去,情形不妙!” “长安这边送葬有停棺三次的习俗,”少女的声音懒洋洋的响起了,“这等习俗我们比你熟悉,九公子大概还未参与过这等送葬吧!这是习俗,按理来说并不奇怪。” “如此啊,倒是先前不曾听闻。”虽说这等事情之前没有考虑到,但是崔璟也不急,“你也说了,是按理。我的任务是扣住陈述,就算打破这个习俗也无妨。”说罢,便轻喝了一声,“戒备!” 卫瑶卿眉心一挑,转身看到了藏在暗处一排排的护龙卫,最高处的是弓箭手,低一些的执刀手,随时准备一触即发。 转头看向崔璟腰间的火药,卫瑶卿倒吸了一口冷气:“你真够狠的,若是扣不住陈述,准备炸死他么?”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陈述有万夫不当之勇,若是让他逃回去了,于陈善可谓如虎添翼。”崔璟脸上的表情没什么变化的,“我是要将他扣住,活着的最好,不行就要死的。不管如何,都不能让他逃回去!” 冷静、大胆、心细、果决而且够狠,果然啊!这个人做事也是如此,崔家有他在,下一代无忧了。崔远道看人的眼光还是不错的。 少女踢了踢脚下的泥沙,崔璟出声:“你的动静小一些,不然的话离我们远一些。” “好说,我也正有此意。”少女起身,突然笑了起来,从袖袋中摸出一截鞭炮。 “你干什么?”崔璟皱眉看着她,“我同意你来是准许你围观,不是让你捣乱的。不然的话,我不介意叫来两个护龙卫看住你。” “捣乱?你想多了。”少女摇了摇头,“看着有些危险,我就先闪了。为了感谢九公子,我送你个礼物。” “礼物?” 说时迟那时快,那截点燃引线的鞭炮就被扔了出去,落到了棺材板上。 崔璟顿时色变,来不及阻止,便抽出身边的佩刀拦住了少女的去路:“你是同党?” “同党在那里!”少女抬了抬下巴,鞭炮噼里啪啦炸了开来。 那只沉重的棺材板飞了出去。 这边的一幕引得来墓园的另外几支送葬队的百姓发出了一阵尖叫,慌乱推搡着向外跑去。 “诈尸啦!” 墓园里混乱不堪。 原先拦住她的佩刀早被崔璟指向了陈述的方向:“好他个陈述,今日根本就没打算来送葬!” 哪来那么多的诈尸?今日陈述根本就没有安葬陈工的打算,棺材里的是几个藏起来的精英护卫,陈述一开始就想逃! “放箭,生死不论!” 正文 第二百八十九章 纵火(月票50+) “陈工加上入殓之物的重量哪有这么沉?”少女间接回答了她为何会知道棺材里的不是陈工而是几个护卫,随即躲到了一旁的石头后面。 这副避之不及的模样看的一旁几个护龙卫朝她看去。 “看我做什么?小心陈述跑了!”少女灵活的又跳到了另一颗石头后面。 “不用管她!”崔璟出声道,手势落下,“放箭。” 他们此刻站在高处,与被吓得混乱不堪的四处乱跑的普通人不同,陈述站在那里,面无表情的看着高处的人。 站在高处的弓箭手居高临下的望来,将不大的墓园团团围住。那个素日里似乎与陈家毫无交集的年轻公子眼下一身不起眼灰色衣袍,带着斗笠站在高处看着他们,面无表情,手高高举起落下。 随着一声“放箭!”万箭齐发,嗡嗡声破空而来。 密布的箭雨袭来,而站在里头的陈述与他的亲信并没有成为想象中的刺猬。 “好小子!”带着巨大内力的一声轻笑,陈述的周围隔开一道无形的屏障,手中的刀并未动,身边的亲信皆挥刀抵抗,惊起片片刀光。 在刀光中无数箭镞被斩断。 “好身手!”躲在石头后的少女轻呼了一声,竖起了拇指。 一个在一旁待命的护龙卫的执刀手不满的看了她一眼:“你到底哪边的?” “事实嘛!”少女笑了笑,“听说陈述的武艺之高几乎可与陈善匹敌,可以说陈述是陈善手中最得用的一把刀,如今看来,所言非虚啊!” 这都什么时候了,她还在夸赞陈述?执刀手看了她一眼:“你到一边去,别捣乱!” “我没有捣乱啊!只是说出了事实让大家心慌而已。”少女看向墓园中推搡惊慌的普通人,有些诧异,“你们的弓箭手真是神箭手啊,普通人居然没有一个人受伤。” 崔璟举起左手,卫瑶卿这才注意到他的左手之上居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柄绿色的棋子。 墓园之中隆隆作响,看着那竖起来的乱石,卫瑶卿的脸上现出几分惊讶之色:“阵法?这就是你要我看的东西?” 崔璟看了她一眼算是回应。 少女趴在巨石后面看着,或许是她刚刚那一句“普通人居然没有一个人受伤”提醒了崔璟。 他出声:“那些送葬的有问题。” 阵法启动,整个墓园封闭了起来。送葬的有问题不假,但一早准备好了阵法,不管这些送葬的是普通人也好,还是陈家的人也罢,他都已做好了封闭墓园瓮中捉鳖的准备。 那些混乱推搡的送葬人纷纷从抬过来的入殓箱中取出兵器,有近战用刀剑枪的,也有擅长远攻的弓箭手,以墓碑挡住了自己的,开弓射向高处的护龙卫。 “死者为大啊,你们这简直是……”少女自言自语的嘀咕了几声,一旁的护龙卫只作未闻。 箭镞如雨,撤去了伪装的送葬人同样也是以一敌百的好手,刀光剑影之下组成了一道密不透风的遁甲,箭镞与兵器相击,铿铿锵锵。 陈述手下的弓箭手不比护龙卫差多少,箭雨袭来,落入巨石之中微微颤了颤。卫瑶卿伸手拔起了浅浅落入巨石中的羽箭,箭镞泛黑,这是涂了毒啊! 又一箭射来,落入她身边的泥缝中没入了大半的箭身。 “真危险啊,我先跑了!”少女弯腰而下,不管是性别还是年岁,做这个动作并不费力,事实上比起男子的孔武有力,女子多是以巧劲取胜的,她整个人从山顶提着一口内力直向下而去。 随着崔璟又一道手势,令下如山倒,箭雨再次袭来,仿佛撕开了一切,破空而来、 遁甲再起,陈述的亲信环绕住陈述,以手中的兵刃,劈开了一道密不透风的遁甲。 两边的箭雨都少了不少。 当崔璟再一次抬手时,一旁的护龙卫道:“崔大人,箭空了。” 崔璟的手并未落下,神色依旧没有太大的变化:“无妨,他们也没有箭了。”说罢他换了个手势,在草丛里备了许久的执刀手出现,拔刀而出,刀光白晃晃的一片。 陈述也同样拔出了腰间的佩刀,那一柄佩刀在阳光下现出森森的寒光。 是要近身战了么?看看护龙卫与陈家亲信到底孰高一筹了么? 崔璟的手势迟迟未落,却忽然变了姿势,取过身边弓箭手的弓,而后将腰间最后一支羽箭取了出来,那羽箭的箭头处涂了些不同寻常的事物。 他沉声:“点火!”同时拉开了弓,燧石打出的火点燃了箭镞,一箭飞出,不是向陈述,似是只是向着墓园中随意一个方向。 陈述脸色微变:“不好!” 火势隆隆,如龙般迅速蔓延开来。 那些箭雨的箭镞处都带上了火油,就算只是一簇火,也足以将这里烧成灰烬。那些箭雨不仅是为了杀人,更是为了这一刻做准备。 已经走到山下的卫瑶卿瞬间察觉到了什么一般,猛地回头望去,却见那一片已然火光冲天。 “平时倒是看不出来,崔璟脾气真大啊!”她叹了口气,“一不顺心就纵火。” 看样子,陈述若是走不出墓园,真要交待在这里了,真够狠的!少女走到路边的树下小憩,虽说对于陛下来说活的陈述更有用,但对于她来说,明显死的更好嘛,崔璟敢动手,她都想摇旗呐喊了。事情太复杂了,有时候简单也挺好的。 少女捡起路边的树枝,写了两字:陈述。而后在名字上打了个大叉,脸上的笑容多了起来,真是没来由的好心情呢!他们欠张家的债,又讨回了一笔,当贺! 少女起身,小靴子在地上划拉了两下,模糊了她方才随手写出的“陈述”二字,打壶酒,找宋二他们喝一杯吧!讨债这条路是漫长的,偶尔也要来点鼓励嘛,不然岂不凄苦? 还未抽芽的树枝沙沙作响,透过干枯如线条般的枝叶,大路的尽头出现了一大片黑影,渐渐地马蹄声清晰了起来。少女嘴角的笑容渐渐凝固。 陈善,你大爷的!就知道没这简单! 正文 第二百九十章 动手 路途上有行人不奇怪,路途上有骑马的行人也不奇怪,但这么一大片骑马的行人出现,足以引起众人的注意。 人并不算太多,她站在树枝上,举着千里眼粗粗数了数,五六十个而已,只是行进起来整齐划一。这些人出身军伍,是士兵,至少当过士兵,受过无比精良的训练,而且是上过战场杀过人的那种,就算在战场上,想必也是难得的好手。甚至仿佛还能从马蹄声中闻到血腥的气味,这可与城里头的护城将军林立阳那种掀小摊贩,到处打杂抓人的士兵不同。 很厉害啊!她从不敢小觑陈善,甚至若是没有张家的仇恨,这样的人物,即便是对手,也厌恶不起来,因为他确实有足以自傲的资本。至少到达他这个位置上的人,如崔、王、谢三家,那都是经过了数百年的底蕴积累而成,站在无数前人的肩膀上达到的,但是陈善却以一己之力与之比肩。不对,这么比也不对,文臣与武将不同,武将起的比文臣要快的多,所以能看到十八岁的少将军,却很少看到十八岁的三品文臣大员。 她站在高处,看着那一队人渐渐走近。 为首的那个,身形矫健,身着紧身的黑色甲胄,更显双腿修长,长发利落系在脑后,一束马尾垂到腰间。在看到脸时,她眼睛睁的更大了一些:五官深刻而硬朗,俊的出奇,而且是完全男子的俊朗,长的真好看啊!眼睛深邃,长眉很浓,只是左眉为断眉,似是曾受过伤所至。 这种带着雄性气息的好看,在文官林立的长安城并不多见,她便多看了两眼。 卫瑶卿站在高处的树枝上,屏气噤声的看着这一队人走近。孤胆英雄以一挑百么?那可不是她眼下要做的事。所以,她不会出手,只是站着,在那里不发出任何一些响动。 那一队人走到她所在的树下,或者可以说是为首的那一个走到她所在的树下,突然向她看来。 过来的可不仅仅是目光,还有身上暴涨的杀气,跟臂膀上的弩箭。 我去,我只是路过而已。少女向后跌去,柳眉倒竖:不要以为长的好看,我就不敢打你!我连裴宗之那种程度的美色都会动手,更何况你? …… 眼前火势如龙,陈述当下挥刀而出,这是他挥出的第一刀,借着火势劈开了巨石,那样的巨石拦腰一断,便是一旁的护龙卫也看的手里一抖。 “别慌!”崔璟及时喝住了众人:“不要放走陈述!” 呆在这里只能被活活烧死,所以定要走。阵法么?陈述不懂,但是蛮力破阵这是长久作战中产生的本能。 有折损的亲信,也有跟着陈述冲出火海的亲信。 崔璟脸上些微的错愕之后,很快便镇定了下来,抬手,烟火直冲天际而后炸开。 “还好早有准备。”他脸色凝重了起来,“我已埋伏好了人手,两面夹击,追!”令罢便带人追了上去。 陈述冲出火海直向大路上行去。 “这个崔璟咬的真紧!”一旁的亲信举起千里眼看向不远处追来的崔璟,“倒是小瞧这些晚生后辈了。” 陈述虽有错愕,却也并不慌张:“还好有大哥接应。豫中军的主帅是大哥的亲信,到豫中军范围内便安全了。而且,大哥也派了人来接应我。我收到消息,前两日,大哥的人已与豫中军汇合,会先一步前来接应我等,算算路程,只要再往前逃一段路就安全了。” 亲信顿时振奋了起来:“也不知前来接应的是何人!” “大哥的义子西南一路军主将钟黎。” “钟将军武艺不凡,智谋过人!”亲信们听闻顿时大喜,“有钟将军接应再好不过了。” …… 弩箭射出,少女向后跌去,一阵哗啦的声音,树枝被凌空斩断,落了一地,本来就有些光秃秃的树枝更是秃了一片。 而少女也不是好惹的,向后跌去的瞬间,什么东西从袖中扔了出来,落入了人群中。 那点燃的引线还来不及被斩断就炸了开来。 噼里啪啦的,是炮竹的声音。 原本以为是火药,没想到只是不痛不痒的炮竹,这一队人马退了一退,很快便复又向她涌来。 她是真的恼火,原本这一次没打算动手的,毕竟她分得清轻重,也怕一个万一不小心交待在这里那就太冤了,是以才会站在树枝上屏气凝神,不言不语。熟料这个人竟先她一步动了手。 老虎不发威,当我是病猫么?我不来捣乱,你们反而来惹我了?小心不弄死你们! 少女一身轻功不错,向后跃去,因主将钟黎没有发话,所以他身后的那群兵马只是跟了过来,并未抬起臂膀上的弩箭。 钟黎追了过来,身边的弯刀并未出鞘,而是直接用拳向她打来,少女挥出的拳头待到中路突然矮了矮身,由拳变掌,拳掌相击,因着她这一矮身躲掉了大部分的力道,借着钟黎拳风,向后退去。 女子武艺的巧劲数招间可谓淋漓尽致。 现在还不是这个上来一言不合就动手的人的对手。虽然不知道这个人具体是谁,可是此人腰间佩戴的“西南”二字的腰牌身份已然昭然若揭。估计是陈善手下的哪一路将领。 武艺倒是厉害,至少现在的她不能硬碰硬。 迎面抬头刀光乍现,是一排护龙卫,想不到崔璟居然在这里还埋伏了人马,是做好陈述跑出墓园的打算,所以在这里埋下的人马么?果真是心细如发,够难缠的。 “救命!这些是来接应陈述的人!”卫瑶卿边喊边向护龙卫冲去,一边跑一边大义凛然的喊道,“你们不是他们的对手,快走!回去报信!” “护龙卫岂有退缩之理?”这一排埋伏的护龙卫中为首的是一个黑脸大汉,他一脸凝重的挥刀指向追过来的钟黎,“大胆狂徒,还不束手就擒!” 等的就是你这句话!说话间,少女已经一个弯腰再次借着钟黎的拳风瞬间退出了数十步,落入护龙卫中。 她喊道:“那你们先挡着他们,我回去报信找人来救你们!” 咦?什么?正一脸凝重之色的护龙卫愣住了。 不是应该互相大义凛然一番,互相留下断后么?这个回答跟想的不一样啊! 正文 第二百九十一章 逃脱 “想走?”那个一言不合就杀人的将领冷哼了一声,“放箭!” 我去!卫瑶卿回头,看到箭镞闪着森森的寒光,铺天盖地而来。 …… “放盾!”护龙卫的将领一身令下,一排排的铁面盾牌落下,地面为之一颤,她躲到了护龙卫的身后。 那个黑脸大汉的将领看也不看她一眼,对上了西南侯的人。 眼下倒是走人的好时机,只是可惜她才走了两步,就有弩箭破空而来,卫瑶卿一个闪身,脚下落下了一排弩箭。不跟你一般见识,你还来劲了是吧! 眼看她又退了回来,那个黑脸大汉的将领看了她一眼:“怎么不回去报信了?”语气中有些鄙夷。 “怎么能如此不讲义气?我在这里挡住他们,你们快走!”少女说着蹲了下来,缩到了遁甲后面。 “你倒是跑啊,不讲义气看看呢?”黑脸大汉白了她一眼,这种时候谁跑的了?顿了顿,又兀自摇了摇头,“真是越活越回去了,跟个小女子讲什么道义?” 那个小女子缩在遁甲后面时不时的探出头去看看那边追来的将领,每每探出头去,收获的就是一枚弩箭。 这时候一道烟花直冲天际,黑脸大汉脸色一凝:“是崔大人的讯号,我们得赶回去伏击陈述!” “这怎么赶得回去?”小女子抬着小巴指了指袭来的箭雨,“不是我们走不走的问题,是根本走不掉的问题。” “且不说赶不回去,就算赶回去了,也要与这些人正面交战!”黑脸大汉一咬牙,“走不了就拦住他们的救兵!” 这下好了,护龙卫跟西南将领正式开战了,卫瑶卿缩在遁甲后面,警惕的看着周围。 西南将领的装备不凡,护龙卫的装备也丝毫不逊色。躲在遁甲后的弓箭手拉弓射箭,箭雨如潮。,黑脸大汉抬手一记信号烟花发了出去 “他们遇上了陈述的救兵!”崔璟冷声道,“追!只有靠我们了!”说罢比了比距离,手里就握上了一枚火炮,点燃引线扔了出去。 一阵剧烈的震动,脚下的官道都颤了颤,山道上的石子泥沙滚了一地。 “这个崔璟!竖子欺人太甚尔!”陈述吃了一嘴的灰,有来不及躲避的亲信死在了他这一枚火炮中。而崔璟手边明显不止一枚火炮。 但现在不是愤怒的时候,来不及管死去的亲信,陈述带着剩余的人冲了出去。 “追!” …… 女孩子的容貌隐在巨大的帽檐之下,她低头而来,大部分的容貌都为帽檐所遮掩,众人只看得到她抿着唇,唇色有些发白。 来来往往的士兵对女孩子的出现只作未见。多年军伍生涯的教导,他们是大楚最出色的将领之一西南侯陈善一手带出来的兵马,他们清楚每一道军纪,也恪守着每一道军纪。他们要做的只是服从和执行,没有质疑,也没有好奇。所以对这个出现在军营中的女孩子,没有人多看一眼。 如此严明的军纪啊!女孩子脚下慢了一慢,似乎也有些诧异。不过随即便举步向正中营帐中走去。 有人掀开营帐的帐门,她走了进去,抬手拉开了檐帽,看向坐在白虎皮椅上的人:“侯爷。” “薛大小姐!”白虎皮椅上的人微微颔首,指向面前的座位,“坐吧!” 女孩子轻舒了一口气,镇定下来,走到座位上坐下,而后开口了:“不知侯爷寻小女有何事?” “问你一个人。” “不知侯爷要问的是什么人?我未必熟悉。三年前我就离开了长安,去岭南为我祖母守孝,三年的时间,足以让人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更何况我又是闺中女子……” “薛大小姐,你的理由本侯都知晓。”白虎皮椅上的人脸色未变,“但我问的不是这个。” 不是这个?那是什么?薛大小姐惊讶的看着他。 “我问的人你一定清楚。” “谁?”摆在双腿上的手不知何时握紧了拳头。 “崔璟。” 女孩子抬头,不敢置信的看着他。 陈善笑了笑,再次出声了:“崔璟。” “我……这我也有三年未见他了,更何况我们也只是年少见过几次,好友而已。”女孩子神色有些惊慌,“侯爷问小女这个,小女怕是回答不出来的。” “本侯既然问你自然是询问你知道的事情,莫用慌张。”陈善说着取出一封信,推过去,“这是世子给本侯的信,薛大小姐看一看吧,本侯不会为难自己人的。” 女孩子伸手去拿那封信,手指不由的颤了颤。 “侯爷,怀国公府如今的当家人是祖父,父亲的话不作数的。”薛大小姐看完信,重重的舒出了一口气,抬头看向陈善,“侯爷何必要拉我怀国公府趟这趟浑水呢!” “薛大小姐不想与本侯多深交,但是令尊似乎不是这么认为的。”陈善笑着看着她,“想必薛大小姐孝悌,不会令世子为难是不是?” “侯爷。”薛止娴放下手中的信看向陈善,“我怀国公府除了祖上庇佑的虚职之外,什么都没有,侯爷何必紧咬我怀国公府不放呢?侯爷要合作,我怀国公府也不是上好的人选。” “薛大小姐不必妄自菲薄,”陈善对薛止娴的拒绝并没有什么意外,“而且是令尊主动找的本侯。令尊有此心是好事,本侯定会重用他的。” “古往今来,为了那个位子主动站队的多数没什么好下场。”薛止娴看着那封信,垂头敛眉,“侯父亲只是一时走错了路,迷了眼,还请侯爷放过我怀国公府!” “薛大小姐是聪明人,不要提这种蠢问题。”陈善说道,没有看那个眉头紧皱,双手发抖的女孩子一眼,“本侯想你会想明白的。” 营帐中安静了下来,营账外的士兵似乎在操练,耳畔铿锵的刀枪声络绎不绝,让人凭空生出了几分寒意,半晌之后,女孩子出声了:“侯爷想知道崔璟哪方面的事情,我知道的也不多,他对我也有防备。” “我二弟离京,我接到消息,是崔璟带兵拦截他。本侯想知道,依你看,我二弟能甩掉崔璟顺利逃脱的机会有几成啊?” “崔璟是个聪明人,而且一旦咬上一人会咬的很紧,很难逃脱开来。”薛止娴低声道,“要甩掉崔璟不容易。”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二弟逃不掉了?” 正文 第二百九十二章 偷袭 “侯爷自有把握。”薛止娴低头,“小女不敢妄言。” “把握?任何事情都没有十成的把握,虽说现在结果还不知晓。”陈善起身,“但是我已有所准备。” 薛止娴抬头看了陈善一眼。 “二弟若是这次逃回来,那就当真是手底下见真章了,本侯不会惧怕任何人。”陈善说着,唇角勾起,“怀国公府只管坐在那里静待结果就是,赢了他就是功臣,输了他还是大楚的怀国公世子。” “但若是逃不回来……”陈善转头去看薛止娴,“就需要怀国公府相助了。” 薛止娴摆在身前的双手颤了颤。 “薛大小姐回去吧,你我静待结果便是了。” 薛止娴起身,欠了欠身,拉上帽檐同来时一样出了营帐。 “小姐。”身边的嬷嬷察觉到小姐走的飞快,忍不住喊了一声。 而后便看到走的飞快的薛止娴停住了脚步,而后带了几分愤怒的声音响起:“爹他是疯了吗?我先时不得已与陈善有交易还不是祸根出在自己家里?好不容易与西南侯交易结束了,他倒好,主动趟了这趟浑水?” “从龙之功哪是这么容易立下的?” “不到最后关头鹿死谁手谁人可知?” “人家慌着忙着不要沾惹进来,他倒好这使劲往里跳!” “西南侯若是输了,他就是谋逆的罪臣,赢了是功臣不假,可这变节小人的名头,民间不会传么?” “怀国公府的嫡长小姐,功臣之后,听着倒是好听,呵!家里姐妹与我相争,外头爹还心心念念着从龙之功?” “怀国公府鼎盛,我这个嫡长小姐福不一定享得到;怀国公府若是出了事,我这个嫡长小姐祸是肯定少不了的。” “我看爹他就是疯了!” “那小姐要不要写封信给怀国公?” “这还写什么?上船容易下船难。想下船你问问西南侯同不同意!”女孩子满口的怒气,抱怨着走远了,“而且爹对我如此不满意,看重二妹与三妹,我能做什么?” …… 情况不太妙啊! 卫瑶卿躲在护龙卫身后叹了口气,“你们护龙卫不是很厉害吗?为什么到现在还没弄死他们?” “你以为陈善这西南侯是溜须拍马出来的西南侯?”那个黑脸大汉怒瞪了她一眼,虽说有些脏乱,吃了不少灰,但因为生的黑,看不出什么来,反而比卫瑶卿看起来要精神的多,没有少女看起来那般狼狈。 “是打出来的西南侯。”少女幽幽叹了口气,原本白白净净漂亮可爱的小脸眼下灰不溜秋的,看起来脏乱而狼狈,她叹了一口气,“要是溜须拍马出来的就好了。” 是啊,如果是溜须拍马出来的西南侯哪有这么难对付。将领也跟着叹了口气,不过随即反应过来:不对,怎么能有这样的想法?是希望陛下多提拔提拔溜须拍马的人么?这是大不敬啊! 眼下崔璟的人在追陈述,估计两方人马已经碰到过数回了,一个要抓,一个要逃,就看谁胜过一筹了。而他们也在这里与西南侯派来的救兵碰上了,陷入了苦战。 从遁甲的缝隙中看向那一身黑色甲胄的将领,少女叹了口气:“这个人很厉害啊!” “别看他长的像小白脸,人可不是。”黑脸大汉愁着一张脸居然还有工夫来回答她的话,“西南一路军主将钟黎,听过么?西南侯收为义子亲自传授武艺,武艺不凡。” “看出来了!”少女趴下身子从遁甲的缝隙中向外看去,“原来叫钟黎啊,名字我记下了。” 这举动看的黑脸大汉一脸怒气:“老子们在拼命,你这种时候还在看小白脸?若不是没法赶,老子真希望你赶紧走人,别在这里捣乱!” 这话一出立刻响起了几声应和声。 “别吵,干正经事呢!”少女却在此时突然抬起了臂膀,从缝隙中,一枚寸许长的银针自她衣袖中飞出。而后直接射向钟黎。因着银针太过细小,又是夹自箭雨中而来,钟黎一刀斩断一堆箭镞,也未留意到一根银针夹杂其间,破空而来,直接刺入了臂膀的甲胄连接处的缝隙中。 偷袭得手。 “我好好的站在树顶上,让他偷袭我!”少女重新躲回了遁甲后,“女子嘛,小气一点应该的。这仇能报就当场报了。” 黑脸大汉点了点头,破天荒的给了少女第一个笑脸:“淬毒了么?” “没有。”少女叹了口气,“我只是闺阁女子,喊打喊杀多不好,是以银针上只是麻药,并不是毒药。” “可惜了。”黑脸大汉有些感慨和懊恼,“还有,你这个闺阁女子也不比男子逊色,能在钟黎手下支撑上那么久,撑到遇上我们的,就是男子也不多见,就不要谦虚了。” “这里太危险了,”少女愁着一张脸,“我想走!”原本就想走的,哪知道不巧路上遇到了钟黎这样的人。 到底左肩上中了迷药,明显察觉到这个主将没有先前那么勇猛了,毕竟左肩一时半会儿是抬不起来了。 箭雨渐渐稀疏。是可以溜的时候了,卫瑶卿起身做好了准备。 所有人耳尖都动了动,有打杀声过来了。 她举起千里眼,然后发出了一句感慨:“我的娘啊!” “你娘怎么了?”黑脸大汉忙着指挥的功夫还有时间回她一句。 只是一句感慨而已!卫瑶卿翻了个白眼,伸手指向后头,“陈述杀过来了,估计是想来与钟黎汇合的。崔璟就在陈述身后不远处。这里有没有地方能躲一躲的,太危险了。” “你可以挖个地洞钻进去。”黑脸大汉白了她一眼,随即喝声:“全军戒备,一队留守对敌,二队前往夹击陈述,千万不要让陈述遇到接应的人,取刀准备混战!” 即便是这等时候都不忘这次出队的主要目的是陈述,护龙卫的执行力倒是不错。 在继续留守与钟黎对抗的一队跟前往夹击陈述二队间,她很快做出了取舍,跟上了前往夹击陈述的二队。 这到底是长安城,不是西南侯的大本营,就人数上而言,还是护龙卫更胜一筹。 正文 第二百九十三章 叛徒 看到了前方陈述的队伍了,被追的有些惨,狼狈不堪,卫瑶卿看到陈述抬手间将离他最近的护龙卫抓到手里,护龙卫人人武艺不凡,即便是被陈述抓到手里的亦是如此,当下便弯了弯身,一脚踢了出去,陈述徒手抓住了那个护龙卫的脚,便听那护龙卫发出了一声惨叫,而后被陈述扔了出去,真真有些骇人! 护龙卫已经个个是武艺高强的高手了,但是还是比不上他。 虽说前来接应的只有一半,但也足以让崔璟带着大部队赶到了。 一片混战,少女退到了最边上,在人高马大的护龙卫与陈述带来的人马中,看起来愈发的瘦小和不起眼。崔璟没有动,被三个护龙卫看护在身后,脸色沉沉的看着眼前的混战。他会武不假,但也是为了儒生的武,说到底,他是个文臣。所以崔璟不是什么高手,与护龙卫也没法比,他只是在一旁看着,随时准备指导战局。 站在边上的少女脚下有一个才死去的护龙卫,护龙卫的刀落在身边,她弯腰,捡了起来。一时半会儿要杀陈述这样的人,用阴阳术的方法是做不到的,只能动武。 也不知道疲于奔命之下的陈述眼下有几分水准,她在混乱的人群中穿梭。近在咫尺了,少女一矮身,挥刀砍向陈述的下盘。自陈述身上挥开的气流涌来,瞬间震麻了双手,少女向后退了数步站定。 而后抬手,几簇火苗飞向陈述。 “崔大人!”保护着崔璟的护龙卫见状,连忙出声,“要不要阻止卫监正的举动?太危险了。” “无妨,她自己的选择。”半晌之后,崔璟出声了,“而且,我们的目的从始至终都只有一个,那就是抓住陈述,不论死活。” “让她动手!” “是。” “小技尔。”这点手段,陈述还没放在眼里,一刀便砍灭了这几簇火苗。 少女脸上的神情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是人猛地拔地而起,整个人跃至半空中挥刀砍下,这一刀比方才那一刀要更靠近陈述几分,足以证明第一刀只是试探而已。 这一刀可比方才的力道大了不少,陈述瞪眼转向少女,一拳挥出打向刀面。 “哐当”一声,少女及时松开了手,刀落地,没入地中大半,微微震颤。 这样的程度,看的崔璟连同保护他的几个护龙卫同时变了脸色。 这惊奇是对于双方的。陈述反手一拳,只是打在刀面上而已,就能让刀落地插入大半刀身,可见力道之大。而对于这个少女也同样惊奇,这样大的力道,若是她当时没有松手,这手定然就算不断,骨折什么的是必然的了。但她反应极快,迅速扔掉了刀。 这还没有结束,扔掉刀的少女随后整个人灵活的黏在了陈述的背后,双腿扣住陈述的后背而后挥拳打下。 “这拳法是八十二路铁飞拳?”这是外家功夫中极有名的八十二路铁飞拳,军旅中的好手有不少习的就此拳,力道惊人,护龙卫中也有几个习八十二路铁飞拳之人。但是但凡习此拳者多数都是人高马大,身强力壮,身体肌肉健硕的男子,女子打来明显要比男子要逊上很多。眼下少女一边使着力道极强的八十二路铁飞拳,一边扣住陈述的后背却柔软如蛇,攀附其上对着陈述全身大穴一同乱拳挥出。 蛇要缠住一个人那该是何等的难受,更遑论还有乱拳加身。陈述脸皮颤了颤,发出了一声大吼,整个人身边似是弹起了一道无形的屏障,攀附在他身上扣住他后背的少女也被他的内力震了出去,空中做了两个翻滚,落地退后两步站定。 少女没有受伤,只是脸色越发的凝重了起来。这一回,她没有再出手,只是站在一边,仿佛远远的躲着众人,盯着陈述看着,抿唇不语。 “这卫监正该如何是好?”方才动手不知道如何处理,眼下不动手,也同样不知道如何处理了。 崔璟神色不变,紧紧的盯着这里的一举一动:“若无意外的话,陈述的体力已不如先前了,我们的人手更多,到最后应当能捆住陈述。” 话音刚落,便听陈述轻啸一声,而后开口了:“竖子小儿,你以为你赢定了么?” 而后便见场中忽然有个护龙卫被人扔了出来,落在地上,滚了两圈,吐出了两口血不知死活。 “护龙卫中有叛徒!” 这一声引起了轩然大波,便连一直胜券在握的崔璟也瞬间变了脸色。 谁是敌人?便连自己人也有可能随时会拔刀砍向自己,一直训练有素,目的明确,绝对服从的护龙卫队伍发生了混乱,眼下又不能将护龙卫集合起来看清是谁下的手。 此一招可谓釜底抽薪。 又是一道信号烟花,这次是陈述队伍发出的信号。 陈述带着剩余的亲信向一旁的岔道口冲去,他没有准备再向前去与接应队伍汇合,而是发出了一道信号,让钟黎带着接应队伍撤退,他改走另一条道。 “不要慌张!”又是一声令下,护龙卫似乎安静了下来,但随即又有一声惨叫响起,一位护龙卫被扔了出来,吐了两口血唾沫,躺在地上不知死活。 片刻的安静之后,护龙卫陷入了更大的恐慌中。 到底是谁?有多少叛徒?护龙卫举着刀惊慌失措的看着同伴,已无暇去顾及逃走的陈述。 这一招真够狠的!平心而论,以崔璟的年岁做到这样已经很是不错了。甚至险些就能捉住陈述了,但是谁能料到护龙卫中有叛徒?这错不在崔璟,而在于先前陛下交给他的护龙卫中就已经不安全了。 崔璟神情颓然,这时候的护龙卫已成了一盘散沙,互相猜忌,这种来自于同伴的危险远比来自于陈述的更要可怕。 没有办法了么?也是头一回在这一位长安城中人人称道的翩翩佳公子的脸上看到了无比愤怒又夹杂着颓然的神色。 便在这时,一道少女的声音突然响起:“咦?陈述走的这条道啊!” 陈述走的这条道怎么了?众人看向那突然出声的少女。 正文 第二百九十五章 鬼胎 “卫监正,在看什么?”从茅房出来的林甫看到站在钦天监门口的少女打了个招呼。 少女朝他点了点头:“我在看雨。” “看雨啊!”林甫看着这淅淅沥沥的小雨叹了口气,“没多久就要入春了,春雨贵如油啊!” 这样的感慨引得少女一阵哈哈大笑。 笑过之后,便见林甫走到她身边的台阶上坐了下来:“卫监正,其实我也想在这里看看。听说啊,今日朝堂之上要审理的是驸马被害一案,陛下亲审。” “这跟我们也没有什么关系啊,在这里我们又看不到。”少女摇了摇头,“不知道殿上是何等动静。” “我知道啊,只是好奇这一回太医署太医们又会不会被急招过去。”林甫指着门口宽阔无人的广场道,“看到过好几回了,听说今日上朝,陛下还是带着病体的,你说这太医署的太医不得准备好了?” 卫瑶卿看了看他:林甫这个人也蛮有意思的。 “哦,对了,卫监正,你听说了么?崔司空他们家里最近好像有些不太平。”林甫说道,“请了阴阳司的人去看,结果看了半日并没有看出什么来,反而在经过青阳县主的青阳园时,大天师发现青阳县主那里有问题。” “什么问题啊?”卫瑶卿一脸惊讶的看着他,“不会吧,这毕竟是县主啊!” “咱们的县主你又不是不知道,又不是什么好人,这坏事做多了总有报应啊!”林甫挤了挤眼,“卫监正,您知晓的,前不久我跟阴阳司的小天师柳静海有了点交情,他喜欢到我这里喝两盅,喝醉了嘴上就不带门的,什么都说了。” 你嘴上也不带门,卫瑶卿这样想着,也跟着压低了声音:“可是出了什么事?” “青阳县主怀孕了!”林甫压低声音道。 而后便见少女神色有些古怪:“这县主好男欢女爱,有这种事情不是挺寻常么?” “是啊!”林甫道,拉着卫瑶卿走到一旁,抬头四顾,小心翼翼的看着周围,“听太医署那个擅长妇科的女医说服过好几次堕胎药了,吃完了那等虎狼之药再用上好的药大补,每回都是如此,也不知道这位县主怎么想的。呃……不过这位县主平时行事作风一贯让人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 少女听得似懂非懂的点着头,看着他,恰到好处的问出了那句话:“然后呢!” “卫监正,你说啊。咱们打个比方,这屋子好好的,它死过好几个人在里面,是不是就是凶宅了,风水就不好了?” 卫瑶卿点头:“是。古往今来凶宅都是如此判定的。” “那么县主的肚子呢?”林甫摊了摊手,“有些女子是身子原因没有办法,这不是她们的错。咱们这位县主养得好,自幼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自己灌了好几次堕胎药进去,你说这不就等于那肚子就是个凶宅么?” “不可胡说。”少女扳着脸训了他一顿,“为人母生儿育女这等事情可不能开玩笑。” “我知道我知道,这不是对咱们这位县主的行为觉得匪夷所思么?”林甫连忙道,“这比喻是不对,我道歉。而且我这对人不对事,就是这位县主的做法委实有些……诶,再加上行事肆无忌惮,年纪轻轻手上沾了不知多少人的性命,所以报应来了,她怀孕了。” 女孩子忽地歪头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林甫被她看的有些发毛:“怎么了?” 少女踱了两步:“你这般神秘,这代表青阳县主定然不是普通的怀孕了。” “是啊!”林甫挤了挤眼,“卫监正,不是我说啊,你定然猜不到是怎么回事。” 少女撇了撇嘴,而后轻轻的吐出了两个字:“鬼胎!” 林甫顿时睁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她:“卫监正,你是如何猜到的?” 如何猜到的?先看看林甫这副神神秘秘的样子,就知道青阳县主的怀孕定然有些问题,再联想先前的坊市传闻,青阳县主将身边的面首郎君吊起来折磨,虽说这举动她做起来也不奇怪,但这等煞气腾腾的做法,更像是折磨人吸收精气神。 若是寻常人突然做出这样的事情,定然早就被人发现了,可不妙就不妙在青阳县主寻常也是这样的作风,是以一直没有人发现,直到大天师李修缘看出她怀了鬼胎。 一般呢,怀了鬼胎之后,就会想要折磨人吸收精气神,这变化如此之大,自古发生这样事情的多半都会及时发现,而在前十五天发现就能用阴阳术的方法落胎。但因为青阳县主平时就是这副样子,所以估摸着发现时已经晚了,很难落胎了。 “先前这位县主玩弄俊秀郎君也就罢了,”林甫一边说一边心有余悸的摸了摸自己的脸,“这长的不好看还是有好处的,至少不会被人惦记上。” “现在居然都玩上了鬼郎君,真是不可理喻。”林甫接着道,“这口味如此之重简直闻所未闻。” “那麻烦了吧!”少女道,“阴阳司的人都出动了吧!” “是啊,隔壁阴阳司都空了好几日了。前两日柳静海小天师还向我诉苦来着,快累死了。”林甫叹道,“这驸马被临阳长公主误杀了的事情还没完,县主自己就怀上了鬼胎,这一家子简直太折磨人了。” “小心隔墙有耳。”卫瑶卿提醒他,“不过青阳县主怕是要吃苦头了吧!” “自然,那可是鬼胎啊!”林甫压低声音道,“怎么能让它兴风作浪?所以青阳园现在已经被阴阳司的人控制住了,青阳县主哪肯?可她也不看看现在什么时候了,她还以为自己是先前那个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县主啊,谁管她肯不肯啊,解决了她肚子里那个才是关键。” “自古以来这解决鬼胎的办法就两种,要么生下来再说,要么肚子里就……”卫瑶卿五指并拢作刀划了划,“那天师们准备怎么弄呢?” “这我就不知道了。”林甫摊了摊手,“但是我知晓,青阳园附近的人都被暂时疏散了,可惜啊,看不到此等状况了,不然定然能习得一二的。” “还是别去了。”少女似是听够了,拍了拍他的肩膀,“热闹好看,但是这种热闹可是一不小心就要出人命的啊,我们还是不要去看了。” 正文 第二百九十八章 原委 也是临阳长公主倒地的那一瞬间,她才明白明宗帝说那句话的意思。 “此事有些麻烦,但总拖着也不好,今日总要商议出一个结果来。”这句话不怪,但是观明宗帝以往的性子,再看今日朝堂之上的状况,他不再议,而是说出这句话就有些奇怪了。 不过众目睽睽,大庭广众么?少女挑眉,看来她的动手方法提醒了王老太爷啊!杀临阳长公主嫁祸陈述的办法是她提的,但是实施确实由王老太爷来实施的。就算是不想承认也不得不承认,这个办法实施的委实太妙。超出了她的意料,在众目睽睽之下,将此事嫁祸给陈述确实是个好办法。一举两得,既表明了陛下的态度,又有如许多证人在场,这个软禁的名头不但名正言顺,还能凸显天子宽仁。至于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人到底是谁杀的不重要,重要的是天下人认为是陈述杀的就可以了。 这真是神一样的盟友啊!卫瑶卿感慨了一声,如此事情就顺了。今日退朝之时,明宗帝脸上难得的浮现出了几分笑意。或许是心情不错,原本等圣旨的话,她应当在御书房外等候李德全将圣旨拿出来,而后再前往库房记录一番的,今日竟是允许她一道进了御书房。 天子用黄色,因为赤黄近似日头之色,日是帝皇尊位的象征,“天无二日,国无二君。”故赤黄(赭黄)除帝皇外,臣民不得僭用,大片大片的明黄色晃得人眼睛有点花。 而在这一大片明黄色中,她一眼就看到了桌子上那块形态古怪的奇石。鼻头莫名其妙的一酸,这是祖父亲自相看的镇运石,能镇运,保大楚国脉永昌。保他娘的大楚国脉,她冷冷的盯着眼前坐在那里提笔疾书的明宗帝,袖袍中的手颤了颤,他似是心情不错,仿佛一吐多年的闷气,运笔如神,畅快不已。 李德全上前接过圣旨,卫瑶卿看着明宗帝伸手摸了摸镇运石,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一般,畅快的笑了两声。 “跟我来吧!”李德全上前叫住了那个似乎怔住了的监正,催促道,“别愣着了。” “是。”那监正低头应了一声,跟在了他的身后。 去库房誊抄完毕之后,李德全走了两步,似乎想起了什么一般,回头叫住了她:“那个……卫监正,这几日都由你跟着陛下上朝吧,阴阳司的人在青阳园里忙着呢,估摸一时半会儿是来不及抽身的了,就算抽身,再来个廖天师那样的殿前失仪委实太过不妥。” 卫瑶卿点头应下,而后疾步如飞转头离去。 李德全望着她的背影愣了一愣,原本还想交待她几句的,这倒是走的可真够快的。 “喂,等等!”有一只手搭上了她的肩头,她身形一矮拽住那只手扔了出去。 随着黄石先生一声惨叫,她这才停下了脚步。转头,见黄石先生在她三步远的地方躺在地上满脸恼怒与纠结的看着她:“你干什么?谁欠你银子啦,我隔着三丈远就感觉到了你一身的戾气。” 少女怔了一怔,虽是没有说话,脸上的表情却明显温和了许多:“有事么?” “问问你啊!”黄石先生道,“以为谁得罪了你呢!” “嗯。”少女应了一声,“没事。”说罢转身就走。 “喂,钦天监在这边,你走反了啊!” “我请假,下午不当值了。” 黄石先生还想叫住她,哪知少女已然走远了。见状,他忍不住摇头嘀咕:“这还真是……闲职当的还真是轻松,想什么时候请假就什么时候请假。” …… …… 戏台上的戏子正要开唱,王老太爷突然摸了摸头,在摸到几个瓜子壳的时候,无奈地叹了口气,摆了摆手:“你们下去吧!” 虽说有些不明所以,但老太爷的话,众人都要听的,是以不过转眼人便走空了。王老太爷这才喊道:“下来吧!” 坐在屋梁上的女孩子跳了下来:“王老太爷。” “不好好在你的钦天监当值,又翘班了?”王老太爷白了她一眼,见少女自己走到一旁主动的坐了下来,对她的举动,他已经习惯了。 少女点头:“是啊,又翘班了,所以来找王老太爷。” “想问什么直说吧!”王老太爷也懒得兜圈子了。 少女忽地一笑,眼波流转,凑上前:“老太爷,朝堂上你的人有不少吧!” “这种傻话就不要问了。”坐到这个位子上,朝堂里怎么可能没几个人。 “今天动手的是谁?” 王老太爷看着她,“关你什么事?” “好奇嘛,不说算了。”少女笑嘻嘻的摆了摆手,“不过我真的没有想到您也会用这样的办法,大庭广众下动手,厉害啊!” “你是在夸自己吗?”王老太爷摇头晃脑的哼着曲,“跟你学的。” “学的挺好的,留下了陈述,理由充足。”少女笑道,“那接下来呢,陛下准备怎么做?” “你急什么?这等事情都是慢慢图之的。”王老太爷轻哼着小曲,“陛下都不急你急什么?” “以往陛下不急无所谓,大不了百年之后把这个烂摊子交给太子,代代传承下去……” 王老太爷被呛的一阵咳嗽,这是烂摊子又不是什么好东西,还代代传承? 少女伸出一只手指晃了晃,“但现在不行啊,不主动出手,等着陈善起兵么?” “现在已经扣住陈述了,陛下自有自己的考量。而且山西路兵马跟关中军的兵权也已经握在陛下手中了,”王老太爷白了她一眼,“你放心,就算打起来,也一时半会儿打不到长安来。会给足你时间让你收拾东西跑路的。” “这话说的,好像我是那等贪生怕死的小人一般?”少女嗔怪道。 王老太爷“啧啧啧”啧了几声,上下打量着她:“贪生怕死未必,小人倒是肯定的。真有那一天,看你这臭丫头的精明样不是第一个跑的老夫姓氏倒过来写!”王老太爷说的掷地有声。 “老太爷一把年纪的人了,就不要耍赖了。”少女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了一把瓜子嗑起了瓜子,“你的姓氏倒过来还是一样的。” 正文 第二百九十九章 尽量 “一样又怎么样,谁让老夫姓王,有本事你也姓啊!”王老太爷哼了两声。 卫瑶卿看着他,一怔:“这……还真是难到我了。” “话说回来,要不是你出手把陈工废了事情也不会变成这样。”王老太爷冷声道,“下一次有什么动作前跟老夫提前说一声吧,每回你要做什么事,整个朝堂都要抖上三抖啊!朝堂上比老夫年纪大的大有人在,你就当尊老爱幼行不行?” “那我也是幼啊!”少女缩了缩肩膀,一脸羞涩的说道。 “你算哪门子的幼啊!”王老太爷指着她的鼻子说道,“明明是头老虎就不要装小猫了。” 少女摊了摊手:“王老太爷,提前跟你说了,不就没有惊喜了么?” “你那不是惊喜,是惊吓!”王老太爷没好气的白了她一眼,拍着桌子强调道,“是惊吓!” 少女点头:“哦,那就是惊吓!”顿了顿又似是想起什么似的看向王老太爷,“不对啊,老太爷。这要废掉陈工的不是您么?我这是替您做事,让您心想事成啊?” 王老太爷被呛的又是一阵咳嗽,少女主动上前帮他拍了拍背,待到稍稍和缓了一些,王老太爷就指着她的鼻子骂道:“心想事成你个头啊!” 卫瑶卿也不以为意,只是伸出手,比着手指一件一件事情的说了起来:“要废掉陈工的是您,动手的是我,而后陈工的死是临阳长公主所为,当然也有可能是陈述贼喊捉贼,决定杀临阳长公主扣押陈述的是陛下,动手的是您的人。” 少女边说边摊了摊手:“这些事情里面我只做了一件,就是废了陈工,剩余的可跟我没关系。” “说起来跟老太爷您的关系倒是更大呢!” “你……”王老太爷睁着眼睛瞪着少女:“简直……” 卫瑶卿伸手将王老太爷指着自己鼻子的手推到一边:“是事实啊,老太爷!” “您可不能不认啊!” 王老太爷沉着脸看着她,半晌之后突然出声:“你好大的胆子,敢挖坑给老夫跳!从你动手废掉陈工开始,就已经料到今日了吧!” “从你大庭广众下废掉陈工开始,而后陈工出事,你替老夫想了这么个办法,又让老夫用同样的办法杀了临阳长公主,扣住了陈述。这一切,一模一样的手法,所以天下人都会认为陈述是在报复陛下,才会让临阳长公主在大庭广众之下出事。但同样的,之前废掉陈工的事情,陛下也彻底无法摘清了。”王老太爷忽地哈哈大笑了起来,“好计谋,好胆量!” “但是丫头,你可知一句话?”王老太爷看着她冷笑,“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这话说的不错。”少女点了点头,眼波流转,灵气十足,“若此林够大,所有的树都够高,也就无所谓木秀于林而风必摧之了。” 这是在说他王翰之的树够高么?王老太爷斜了她一眼:“这马屁拍的倒是厉害。” “事实如此嘛!” “现在所有的一切都在按照你设定的轨迹行走。”王老太爷冷笑了两声,神情有些危险,“真是高啊,老夫真怕被你这后浪拍死在沙滩上。” “老太爷,您若是就这点容人雅量,我也不会找您合作啊!”女孩子笑盈盈的,不以为意。 “老夫就是只有这么点雅量,你能奈我何?” “那我走了,我去找崔司空了,相信他很乐意接纳我。”她说着就要起身。 王老太爷出声喊住了她:“坐下。” 少女再次坐了下来。 沉默了片刻,王老太爷出声了:“抓陈述的时候听说你也在场?” 女孩子点头,一副乖觉模样的看着他。 “崔璟这个人你怎么看?” 卫瑶卿摸了摸鼻子,有些惊讶的看着王老太爷:“我以为您会问我江寒将军呢,最后是江寒将军抓住的陈述呢!” “我知晓啊!”王老太爷挥了挥手,斜眼看着她,“不是你给他出的主意么?这简直走了狗屎运了,陈述直接送上门来!一看就知道有你这个丫头在里头捣鬼,倒是便宜了他,这种事情怎么不便宜便宜老夫?老夫也去捡个漏好了。” “您没有那么多兵啊,林立阳的五城兵马司就算了。眼下长安城附近有那么多兵的只有江寒跟赵孟夫两人,不便宜江寒难道还便宜姓赵的不成?他可是程厉胜的人,”她一边说一边摊着手,无奈至极,“没办法啊,他命好!天注定他要捡这个漏啊!” “你要不插一脚他也捡不到这个漏。”王老太爷道。 少女懒洋洋的半躺在椅子上:“我要不插一脚,我们现在就要收拾东西准备逃跑了。” 王老太爷当即一拍手:“看吧,果然是小人。老夫所料补差,要是打起来你就是第一个跑路的。” “至于崔璟,很厉害啊!”少女想着措辞:“胆大、心细、谨慎、够狠、心志坚定,很厉害啊!” “你这评论评的不错。”王老太爷点头,“一点不差,可见你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多谢老太爷夸奖!”女孩子抄了抄手,一副很高兴的样子。 王老太爷摸着下巴:“那我们家王栩呢?” “也不错。”女孩子点头。 “哦,”王老太爷丝毫不心疼的用力拍着那张黄花梨木桌子,“崔远道那老匹夫家的崔璟就是胆大、心细、谨慎、够狠、心志坚定,很厉害;我们家王栩就只是个不错?” “是真的不错啊,王栩只作一件事就够了。”女孩子指了指眼睛,“胆大心细这类的品质要做全可不容易,但是王栩要与崔璟比也并非不可以,他只要做好识人善用这一件事就够了。” “譬如他识了你?” 少女连连点头,眉眼弯弯很是高兴的样子:“不错!” 王老太爷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搞了半天,你还是在夸自己厉害啊!” “那当然。”少女得意的坐在椅子上晃着腿。 “好了好了,快到饭点了。”王老太爷看了看时辰,挥手赶人,“你赶紧走吧,老夫不想留你吃饭。” 少女不情不愿的起身,转身欲走。 王老太爷又喊住了她:“下次要做什么事之前尽量先通老夫说一声,老夫也好早做准备。” “我尽量。” 尽量嘛,就是量力而行,有些事情只是来不及说而已,但那也叫尽量。 正文 第三百章 来人 夜色渐浓,辅才入夜,长安城里华灯初上,卫瑶卿独自一人在街上站了片刻,但街上人来人往,莫名的热闹,随着一阵冷风吹过,又让人生出了一阵寒意。 毕竟冬日还未完全过去,初春的迹象还不明显,少女拢了拢官服,回头看了一眼关上房门的琅琊王家祖宅,嘀咕了几句这老太爷真小气,还好我顺手拿了些点心出来。这等世族的吃食是何等的精细,便是这些茶水点心做的也是极好的。 女孩子在街上慢悠悠的走着,这条黄天道上的铺子顺序她都已经能倒背如流了,会仙阁的王会仙照样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带着自己的姑娘在门口迎客,百胜楼的伙计也在外面招呼着客官要不要进来尝尝。走过黄天道最热闹的地方,街上有士兵经过,每一队都不多,十来人左右。穿着甲胄,手执长枪在城门附近走动,莫名的让人生出几分不安来,就连小摊贩都不敢靠近城门,即使知道这些人并不会像林立阳一样随意乱抓人。 这些应当就是城外云麾归德两营的士兵了。 眼下的长安平安和顺,依旧繁华。 茶馆里的说书人敲着醒木在说书,这个茶馆在长安城中算是上等的茶馆了,即便眼下正是饭点,不吃饭在这里喝茶吃点心听说书的还是有不少。 二楼正对着说书人位置的最好的包厢垂帘被拢到了一边,坐在里头的老者丝毫不介意众人的围观,时不时发出两声畅快的笑声。 “谢太尉来了!” “这个就是当朝太尉谢太尉,会稽谢氏的族长,很是厉害的人物!”坐在堂中的听客指了指上头的人,顿时兴奋了起来。 有人踟蹰着想上前拜见谢老太爷,在看到包厢门口守着的黑脸侍从时顿时被吓了回去。 “谢老太爷爱听说书。”听客们窃窃私语,“据说家里养了不少说书人,没想到,今日竟会出来听说书。” 有人抬头看向前头的说书人,顿时不解:“这说书人并不有名吧,,怎么竟引得谢老太爷前来听说书了?” “说书人确实不有名,”有好事者笑了两声,挤了挤眼,“有趣的是他说书的内容。” “今天说啥?” “讲张家!” 闻讯的人一开始没有反应过来,待反应过来,顿时变了脸色,看了看周围,压低声音问来:“哪个张家?” “天师道张家。”好事者看他一副压低声音的模样顿时笑了起来,“这么害怕做什么?” 这不是张家谋逆嘛,出事之后几个人敢光明正大的谈张家?怎么今日说书人又开始讲张家了?不解的人还真有不少。 “今天讲一讲这阴阳十三科。”说书人一敲醒木开始说了起来。 “话说这阴阳十三科的老祖宗是谁,你们知道吧!”说书人第一句开口,便让茶馆蓦地安静了下来,但随后便响起了一片不小的议论声。 在这当口有人开口了:“张陵,张天师。” “对,这是阴阳十三科的祖宗,据说自幼便能通阴阳,与鬼神言,是以民间传之为张天师,当年靠一手五雷轰天印的绝技斩妖除魔,名动天下。也是如今习阴阳十三科之人公认的老祖宗。” “那我再说一人,你们猜猜看,”说书人摇了摇手里的折扇,开口道,“此人是我大楚朝建朝最大的功臣之一,天纵奇才,百年难得一遇,太宗陛下亲赐宅邸,九顾济南,死后更是认之为亚父,你们猜猜这人是谁?” “张鲁道。”一道清朗悦耳的声音响起。 这声音委实有些好听,在嘈杂的茶馆中都能清晰的辨认出来,众人寻声望去,这一望却是不禁多看了两眼。 原因无他,只是在于这个出声的年轻人生的太过好看。面若中秋之色,色如春晓之花,鬂若刀裁,眉如墨画,目若秋波。对于美人,不管是女子还是男子,总能吸引住不少人的目光。 “这是谁啊?”有人怔了一怔,如此样貌,若是在长安城,想必早已有所传扬了,怎的好似从未见过这样的人物。 惊讶的不止大堂的里的听客,就连二楼包厢中的谢太尉都“咦”了一声,而后侧了侧身:“这个年轻人是谁?如此出色的相貌,老夫怎的好似之前从未见过一般?” 身旁的幕僚低头谈论了片刻,而后皆摇了摇头:“谢太尉,我等也不曾见过。如此相貌,若是先前见过,应当不会忘记才是,也不知道是何人?或许是刚入长安的外乡人吧!” 早已有人上前想要结交一番了。 那年轻人神情却是淡淡的,寒暄一二,便找了个空的位子坐了下来,看向说书人,一副认真听说书的模样。以至于也未注意到同桌坐着的一个女孩子看了他两眼。 “哟!”谢太尉的目光落在年轻人那一桌之上,突然笑了起来,饶有兴趣的看向楼下大堂。 年轻人容貌带来的惊艳感很快就过去了,那个说书人已经开口说了起来。他讲的是亚父张鲁道的事迹。张鲁道此人的事迹一向是长安城说书人津津乐道的素材,先前因为张家出事,好些茶馆就不再开讲了,怕被牵连。眼下却是再次提了出来,其实张鲁道不是提不得,至少张鲁道的棺椁还在皇陵之中有一席之地,因为被太宗陛下称之为亚父,是以特许入葬皇陵,这等荣耀,当年曾轰动一时。 说书人说的正是劲头上,众人听的如痴如醉。醒木拍案,说书人说道:“正是功比武侯,论阴阳如翻转保定乾坤……” 这时候有人轻笑出声。 声音清朗悦耳,很是好听。不但好听还有些熟悉,因为就在不久前,大家方才听过。 众人转头看向那轻笑出声的人。 难得一见的出色容貌,一身蓝色锦袍,金色腰带,身边垂着一块鸡蛋大小的白玉,毫无瑕疵,一看就价值不菲,仿佛是哪家世族的贵介公子,却无人知晓他的来历。 他是谁?这时候笑出声来,就算没有恶意,也绝对不会是善意的。 正文 第三百零一章 辩驳 “你笑什么?”说书人看着他,蹙起了眉头,“我说的有什么问题么?” “没什么问题。”那年轻公子笑了笑。 “那你笑什么?” “我只是笑张鲁道不过尔尔罢了。”年轻公子抬起头来,看向众人,神态不屑。 听着大堂中议论纷纷,说书人脸色变得不善了起来:“张鲁道不过尔尔?”他顿了一顿,“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 年轻公子冷笑了两声:“他才高无人能敌,名动一时,却不急流勇退,反而令张家子孙世代把持阴阳司岂不是贪恋权势?” “张家阴阳十三科的手法无人能说个不是来,南疆刘大楚张这是公认的。”有沉不住气的听客出声了,“你这话无法令人信服!” “他张家若不是贪恋权势怎会把持阴阳司?一十三位大天师,真是厉害啊!这天下最厉害的阴阳术士难道还都是姓张的不成?”年轻公子冷笑,“贪恋权势自然总有湿鞋的时候!” 大堂中议论声不绝于耳。 有觉得这年轻公子说的有理的,也有觉得张家如此厉害是实至名归的,众说纷纭。 年轻公子看着众人,举起手中的茶盏,正要入口,冷不防桌子被人推了一下,撞到了腰。这一撞还真的不轻,他放下手中的茶盏,蹙着眉头望去。却见是个小姑娘,看年纪还未及笄,不过容貌生的很是好看,眼见他看过来,顿时红了脸,低着声音说道:“公子,我不是故意的,对不住。” 一个小姑娘,而且还是个很漂亮的小姑娘,年轻公子倒是神色缓了缓,开口了:“无妨。” 女孩子红了脸,偷偷抬头看了他一眼又迅速低下了头。 这副模样,他见得多了,那等为他风姿容貌所迷的女子都是这副模样。眼前这个小姑娘还生的很是好看,年轻公子心里难免多了几分虚荣,于是他干咳了一声,问道:“你没事吧!” 小姑娘慌忙摇了摇头,脸愈发红了,而后竟是羞怯的捂着脸转头跑了。 年轻公子笑了两声,拿起桌上的茶盏,轻啜了一口,而后“噗”一下喷了出来,他猛地站了起来,喝到:“你这茶里放了什么东西?” 一股酸嗖的味道呛得他一阵咳嗽,看着穿过人群缓缓走来的伙计,气急之下,年轻公子也懒的再啰嗦,扔了银子转头就疾步走了出去。 “喂,客官!”伙计穿过人群,来到桌前才喊了一声,那年轻公子便不见了踪影。 “这……”伙计莫名其妙的看向众人,有好事者伸长了脑袋去看那茶盏里的茶水,“这茶水怎么了?我们喝得,那公子哥便喝不得么?” 说书人脸色不善的撇了撇嘴:“瞧着这年轻公子这副俊秀模样,没想到行的就是砸场子的勾当,驳我说书在前,这口吐茶水在后。我们这茶馆的茶水难道喝不得?还令他难喝到吐出来不成?” 众人哄堂大笑,有人叫道:“喝得,喝得,给我续上一壶,我们都喝得怎的就他喝不得?” 坐在二楼包厢里的谢太尉也跟着哈哈大笑了起来,同时侧了侧身,有些得意的指向楼下,对一旁的幕僚说道:“老夫看到了,那个姓卫的鬼丫头在那年轻公子的茶水里加料了,哈哈哈!” “真是忒坏了,跟王翰之那老儿简直一丘之貉,看看,看看,自从她搭上了王家这条贼船,崔远道那会仙阁出的事还少么?”谢太尉大笑道,“这干股那老鸨给的太值了,瞧瞧,数数这些时日崔远道都帮她搞定了多少事了?” 谢太尉说着拿起手中的茶盏一饮而尽,而后发出了一声感慨:“好茶!真是好茶!”一旁的侍从不解,只是最最普通的碧螺春而已,老太爷怎么就说好茶了呢? “老夫呢,眼下要做的只有一件事情。”台下的说书人一敲醒木,又开始讲了起来,众人鼓掌叫好,谢太尉跟着一同鼓掌,边鼓掌边道,“那就是坐山观虎斗!” …… …… 喝了一口酸嗖的茶水,年轻公子拉长着一张脸走进黄天道旁的百胜楼。 哟,这脸色臭的,该不会是来寻仇的吧!百胜楼的伙计立刻给旁边的打手使了个眼色,小心翼翼的上前赔了个笑脸:“客官,您几位啊?” “我找人!” 我勒个去,不会真是寻仇的吧!伙计沉下脸来。 说完话的年轻公子等了片刻,也没有听到伙计的询问,见他反而还在同一旁的人使眼色,不由怒气顿生:“你这百胜楼就是如此的待客之道?你们家掌柜呢?” 伙计干笑了两声,对他提到掌柜也丝毫不惧,只是伸手拦住他,出声提醒道:“我说您啊,寻仇可以,但别在我百胜楼的地盘上动手,”说罢,拇指指了指背后,语气骄傲,“我们百胜楼背后也是有人的!” 什么寻仇不寻仇的!年轻公子眼看就要发怒。 “表兄!”这时候有人及时出声叫住了他,走过来的也是一个年轻的公子,虽容貌不及他,却也生的清秀文雅。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柳闵之。 对面会仙阁门口揽客的妓女也在此时看到了年轻公子,顿时眼前一亮,心花怒放的挥了挥手里的彩色手绢:“好俊秀的郎君啊,要进来玩吗?”浓郁的香粉味扑鼻而来。 呛得几人打了个喷嚏。 在年轻公子发怒的那一瞬间,柳闵之及时拉住了他,回头瞪了一眼那几个挥着手绢的女妓:“我表兄作风清正,不好女色,不过我可以。” 回以他的是女妓的几个白眼,又重新回会仙阁门口揽客去了, 柳闵之摸了摸鼻子,连忙拉住脸色难看的年轻公子,对一旁的伙计道:“这是我的客人,你们误会了。我们没有什么仇,他只是今天心情不太好而已。” 哦,原来如此啊,伙计恍然,连忙赔礼,很是热情的引着两人去了包厢。 对伙计的赔礼,年轻公子冷哼了一声,青着脸走进包厢。 包厢里已有两个人坐着了,柳闵之笑嘻嘻的关上了房门,拉过年轻公子:“我表兄来了。” 坐在席上的黄石先生看了眼旁边的裴宗之:“这回是你真正的表兄来了。” “这等小事就不要计较了嘛!”柳闵之摆了摆手,坐了下来,“表兄,你也坐。” “裴羡之。”裴宗之开口了,说了今日进包厢后的第一句话,“你的脸色怎的如此难看?” 正文 第三百零二章 不妙 裴羡之喝了一口茶水,脸色和缓了些,这才开口道:“这长安百姓可真是威风,我还从未见过如此刁钻不讲理的百姓呢!” 坐在那里的黄石先生跟裴宗之看了他一眼,同时低下了头,舀着甜酒酿在吃。 柳闵之见状,干咳了两声:“这个……呃……表兄啊,吃饭吃饭!” 裴羡之却没有立刻动筷子,只是看向在那里吃甜酒酿的裴宗之出声道:“大哥,你自从去了实际寺之后,统共回过家两回,加起来不到四个时辰。大伯还有祖父他们甚是想念你,想要你多回去看看。” “我拜天光大师为师,师尊教导一刻不忘。”裴宗之放下勺子,看着他道,“这红尘白骨皆是虚妄,我早已放下,你们何不放下?” “噗!”一旁的黄石先生喷了出来,连忙擦了擦嘴,“吃的太急呛到了,你们继续!” 裴羡之看着裴宗之,脸色有些发僵,怔了半晌之后,再度出声了:“大哥,三叔公想要入仕。” 一直低头吃东西的黄石先生愣住了,一旁的柳闵之也停下了手里斟酒的动作看向裴羡之。 “祖父年纪太大,折腾不动,此事不准备管了。族里有不少人想要入仕。”裴羡之说道,“我裴氏一族藏拙藏了四百年了,还要藏到什么时候,你给句准话。我回头同族里说了之后,三叔公就准备入仕了,一旦三叔公入仕,我裴氏族人也会参加下一回的科举入仕。”这是有志举族崛起了。 “你们裴家,”柳闵之终于缓过神来了,“是准备举族出山么?” “不错。”裴羡之点头,“但我裴家虽在儒林之中名誉不凡,但到底已有四百年不曾踏足官场,如今有你这份关系在,你若是肯帮忙,于我裴家自有大益,可以省却很多弯路。” “你们可以出山,但是这跟我有什么关系?”裴宗之想了想道,“你们出山你们的,与我何干?” “大哥,别忘了你姓裴,身上流的终究是裴家的血脉!”裴羡之将手里的空茶盏扔回桌子上,“大哥是要袖手旁观么?别忘了,你是我等这一辈裴氏的嫡长子,极有可能是将来继承裴家祖业之人。” “祖业我不会继承,这世间的红尘白骨我也早已放下。”裴宗之道,“你们出山我拦不住,但是与我无关。” “你……”裴羡之不敢置信的指着他,“你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要考虑考虑大伯、伯母吧,他们一向以你为傲。” 裴宗之蹙了蹙眉,似乎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却又变了:“裴氏祖训,后代不得踏入朝堂,我记得小时候曾经看到过这一条吧,你们忘了祖训了么?” “大哥竟然还记得祖训?”裴羡之神色变得复杂了起来,终究还是叹了一声,“大哥记得的这一句没有错,但是还有后半句?” 裴宗之有些诧异的看过来。 “张家不倒,裴氏不出。”裴羡之说着神情激动了起来,“我裴氏先祖原本是助大楚开建的第一功臣,却为避张家,退而隐居江南,这一退就是四百年,我等苦读钻研多年,自然是为了登天子之堂。眼下张家已倒,正是裴氏出山之时!” “我裴家已经等了四百年,是时候了。”裴羡之沉下声来,“裴园也已经拿回来了。我倒是看不懂,大哥你究竟是哪边的?” 沉默了半晌,看到他吞了颗圆子:“我与实际寺站在一起,只站天道。” “那天道就是要张家亡,要我裴氏崛起!”裴羡之道,“如今朝堂之上空虚,右相被罢朝数月,左相又因先前遇刺之事失了圣心,眼下陛下正是想要对付陈家之时,天时地利人和,无一缺席,我想不通大哥还有什么好考虑的?” “有个变数,有个我算不到的变数。不好说呢,我还未看懂天道,你们贸然入局,若是有违天道,我不会出手的。”裴宗之盯着碗里的酒酿圆子发呆。 沉默了片刻,裴羡之出声了:“大哥,我只是来知会你一声。” “三叔公意已决,陛下的圣旨很快就要到了。” “这样啊!”盯着酒酿圆子发呆的裴宗之抬头,喃喃,“那可能要麻烦了。” “有什么麻烦的?”裴羡之不解,这一次见面,从一开始,大哥就似乎有些不太同意裴氏入仕。 “不太妙,这件事从一开始就不太秒。” “如何说来?” “你,”裴宗之一直放在桌边的手心展开,里头铺了四枚铜板,“长安与你相冲啊!” 裴羡之愣了一愣:“《论语·述而》中有言子不语怪力乱神。这些我不信。若是真那么厉害,那么张家应当得天独佑,万世永昌才对,结果并不是。” “不信者,说什么都是无用的。”裴宗之拿起筷子,夹了一筷子菜放入口中,“我们吃饭吧,饭菜凉了呢!” 黄石先生和柳闵之同时松了口气:总算能吃饭了!这顿饭的开局真是开的心惊胆颤啊! …… …… 女孩子在长安街里悠悠的走着,提着各种小吃食走向天师道,而后熟练地翻墙而过,看到坐在小马扎上举着木剑比划的孩童时这才笑着喊了一声:“解哥儿!” 如此光明正大的练习阴阳十三科?女孩子四顾了一下:“裴宗之跟黄石先生不在啊!” “他们来了客人,说吃完了给我带些吃食回来。”孩童放下手里的桃木剑走了过来,看到她手里提的吃食,吸了吸鼻子:“好香啊!”顿了顿,又看了看天,“你今日来晚了呢!” “嗯,路上碰到一些事情。”她把吃食放下,给他递了过去,又将那一壶水掐了一撮火苗帮他温了温这才将水倒了出来。 用阴阳术温酒温茶温水,从一开始看到时的错愕,到现在,张解已经习以为常了。卫姐姐说,这也算是练习的一种嘛!练的多了,就能孰能生巧。这是歪理,但歪理也占个理字,他就姑且信了。 他与她坐在一起,边吃边聊。 “你路上碰到什么事了?” “看到个生的很是好看的年轻公子。” 张解眨了眨眼:“那你上前与他说话了?” “没有,生的虽说好看,但人嘛我却不喜欢,所以偷偷在他的茶水里加了点东西。” “卫姐姐,你真是坏!”张解说道,“你先时说长的很好看,我还以为要与他交好,做自己人呢!” “长的好看,跟是不是自己人,是不是坏人没什么关系。”少女笑嘻嘻的咬了一口柿饼说道,“有些坏人长的可好看了,但内里焉坏的。所以,你以后看人千万不能光看外表。” “有些人看着无辜,柔弱又善良,却不一定真是如此。” 正文 第三百零三章 相逢 待到两人吃完,大门开了,她进来是要翻墙,而能从大门大摇大摆进来的就只有裴宗之跟黄石先生了。 黄石先生手里提着灯看着那在廊下吃东西的两人怔了片刻,而后从他后头闪出三人来。裴宗之跟柳闵之她都认识,只除了另外一个年轻公子,卫瑶卿心里叹了一声: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那年轻公子也看到了她,而后很快便想了起来:“是你啊!小姑娘,你住在这里么?” “我是他们的朋友,你是谁?”那小姑娘愣了一愣,问了出来。 “在下裴羡之,今日在茶馆,我们坐了一桌的。”裴羡之说着,问道,“那茶水你可喝了?那茶馆简直过分,以次充好。” “这个啊!”女孩子拽着自己的小辫子,摇头,“我今日倒是没喝,所以不太清楚呢!” 身后的黄石先生便在此时出声了:“裴羡之,你认识她?” 裴羡之点头:“过来的时候在茶馆坐了坐,正巧遇上了这位姑娘,不知姑娘名讳?” “卫瑶卿。” 裴羡之点头,甩着折扇,摇了摇:“哦,我记住了。” 女孩子说着站了起来,对身后的孩子叮嘱了几句,就向几人告辞离开了。 总走了小姑娘,裴羡之这才回头,却见黄石先生手里提着灯笼,那灯笼晃动的连带着众人的影子都一跳一跳,看得人眼花。 “黄石先生,我来提着灯吧!”裴羡之说罢接过了他手里的灯笼,这才注意到黄石先生脸色有些古怪,不由奇道,“怎么了?” “没事。”黄石先生摇了摇头,连连摆手,“没事。” 裴羡之不以为意,看向四周飘荡的符箓铜铃,“为何还不将这里收拾好了?我等住在哪里?” “还不到时候。”裴宗之道。 “你什么意思?”裴羡之脸色微变。 “天机不可泄露!” 这……还真是叫人无法反驳啊,裴羡之冷着脸看着他,还好这时候柳闵之及时跳了出来:“表兄啊,先去我那里住两天吧,这里阴森森的,也住不了什么人。” 好说歹说总算劝住了裴羡之,眼见柳闵之将人带走之后,黄石先生这才松了口气转头对裴宗之道:“好歹也姓裴啊,如此冷淡真的好么?” “裴氏这个节骨眼上不适合入仕,最好再等等。”裴宗之把玩着手里的铜板,将它们高高抛了起来,铜板凝滞在空中发出嗡嗡的争鸣声。 “我也看出来了。”黄石先生见张解已经回房了,这才出声道,“那个丫头跳在里头搅局呢!依我看啊,最好的入仕时机,就是等那丫头和朝堂上那群成了精的老手对个结果出来再入仕,那时才是真真坐收渔翁之利之时啊!” “但是他们等不及了。”裴宗之道,“我已劝说至此,无人肯听,真是奇怪了。” “忍了四百年,忍的越久,这反弹之力也越大,你瞧瞧今日裴羡之如此激动的模样,可见你裴氏族人早已耐不住了。”黄石先生拍了拍他的肩膀,“还是普通人最了解普通人,你这种怪人也只有怪人能懂你。” “你那堂弟应该不是来长安城闲逛的吧!”黄石先生朝他挤了挤眼,而后转身,“像我们这等没用的就没有这么多顾虑,教教学生就好了!” “人啊,真是越厉害烦恼越多!” …… 原来他是裴羡之,江南裴氏这一辈的嫡次子,裴宗之的堂弟。卫瑶卿感慨了两声裴氏真是来者不善啊!或许从一开始裴宗之将张家的祖宅挂上“裴园”的匾额开始,裴氏就已有所反应了。 她低头想事情,刚从天师道出来没多久便遇上了一条鞭子,那鞭子破空而来,她闪身及时躲了过去。 看到那对燃着熊熊怒火的凤目之时,少女啧啧啧的叹了两声,扬声道:“莺莺姑娘,好巧啊!” 那娇蛮的俏丫鬟恨恨的甩了个空鞭子:“姓卫的,总有一日我会给你好看的!” “话说得漂亮没用,等你什么时候做到了再放狠话也来得及!”女孩子摆了摆手,目光转向俏丫鬟的身旁,除了惯有的东浅公子之外,还有三个年轻的后生,是唐家的后生,来长安时还曾引起过轰动,生的很是俊俏。少女吹了吹口哨:今日路遇的美男子还真是不少。 这口哨一出,俏丫鬟更愤怒了,脸气的通红,又一鞭子甩了过来,这次不等她避开,便被一位唐家后生接住了。 “关中人都是如此豪爽的么?连女子亦是如此?” 还不等卫瑶卿说话,莺莺姑娘就跺了跺脚,出声了:“呸呸呸,才不是呢,只她一个不要脸!” “我们倒觉得挺有趣的。”唐家后生互相看了一眼,笑了出来,转头去看一旁的东浅公子:“东浅公子,你的迷踪巷不错,但是我们走出来了。” 东浅公子仍是一脸羞涩的模样,眼神清澈的点了点头:“很厉害啊!所以,接下来,你们要出手了么?” 唐家后生点头:“我们习阴阳十三科,也擅长暗器,若是单论阴阳十三科自然也是无人能与张家匹敌,但是我们的阴阳十三科与暗器手法联通在了一起,实力同样不容小觑,东浅公子,你可要小心了。” 东浅公子点头。 唐家后生抬手,将手里的铜球抛了过来,离开不远处的卫瑶卿只觉脚下一阵剧烈的晃动,如此大的晃动,引得附近的百姓都慌张了起来,两畔民舍的灯此起彼伏的亮了起来。叫骂声,不解声,惊慌声不绝于耳。 真是神仙打架,百姓遭殃啊!卫瑶卿感慨了一声,转头去看后头,已是火光冲天。 那名唤莺莺的俏丫鬟也躲了过来,就在她不远处站定,看向火光中,脸上满是笑意。这主仆两还真有意思,一个有什么都写在脸上,外表看着凶,本事没多少,另一个外表看着人畜无害,手段是真正的厉害。 “喂!”卫瑶卿停住脚步,喊了一声那俏丫鬟,“莺莺姑娘,你这么高兴是笃定你家公子赢定了?” “当然。”俏丫鬟脸上得意不已,“我们家公子赢定了。” 果然,要套这丫头的话太简单了。 卫瑶卿转了转眼珠轻哼了一声:“我看未必,唐家后生也是极其厉害的,那手暗器绝技出神入化,你怎么敢笃定你家公子一定赢?” “我家公子当然能赢。”俏丫鬟不以为意,“不管今日唐家后生是输是赢,最后赢的定然是我家公子!” 看着就没打什么好主意,这主仆二人手段之狠她不是第一次见到了,那要不…… 正想着事情时,那丫头猛地回头瞪了她一眼:“姓卫的,你不要得意,等把唐家的后生收拾干净了,就轮到你了!” 这样啊,卫瑶卿惊讶的挑了挑眉,那就不能让他们把唐家后生收拾干净了。 正文 第三百零四章 寒意(提其打赏+) 待到那个讨人嫌的姓卫的丫头离开之后,莺莺姑娘这才转向那火光之中,有些担忧却又不敢上前。 已经走出一段距离的卫瑶卿便在此时听到了身旁路人的一阵惊呼声,回头却见天幕之下,流光璀璨。幽暗的天幕之下,点点星光飞速凝聚,又绵绵如雨般落下,星点洒落,即便已隔了很远,却依然能看到视野范围之内,星落如雨。 她低头,看向离她最近的星点,落下砸出了一个大坑。 这场景真是盛大、奇异、瑰丽而危险。 真是厉害啊,东浅公子天赋确实不凡,但面对巴蜀唐家这等暗器与阴阳术结合集大成者最致命的一击来说,他还是输定了。 少女摇了摇头:没办法,唐家祖上积德啊,所以这一次,东浅公子要输了呢! 感慨虽是感慨,少女脚步却未停留,在长安夜里独行,昏黄的路杖灯笼将她的影子拉成一条直线,摇摇晃晃,莫名的诡异而殊丽。 这长安城真是有趣呢! 过上十年,她也不会觉得乏味。 …… …… 俏丫鬟莺莺早已被这一瞬间的盛大怔住了,仿佛傻眼了一般,凤目圆睁,呆呆的望着前面的火光。 待到回过神来,这才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喊声:“公子!” 从火光中走出来四个人,唐家的三位后生身上脸上除了有些脏乱之外,并无不妥。而一向如贵介公子般的东浅公子就有些狼狈了,甚至发尾还烧焦了一截,手上也有一块烧焦的痕迹。 “公子!”莺莺连忙冲了上去,东浅公子却是笑了起来,虽说狼狈,却还是眼神清澈,笑容中有几分羞涩的看向唐家的三位公子,“你们赢了,真厉害啊!这一次,多谢你们手下留情了。” 其中一位公子哈哈笑了两声扬了扬眉,毫不在意的摆了摆手:“本只是切磋而已,犯不着性命相搏,那我们先走了?” 东浅公子俯首一礼,而后起身:“多谢几位手下留情。” 待到那三位唐家的后生走远之后,俏丫鬟一下子抱住了东浅公子的胳膊,直掉眼泪。“这几个姓唐的真可恶,谁要他们假惺惺的同情,定是公子一时不察,这才着了他们的道。” “论实力,我是不输他们的,但方才那个能用阴阳术的手法控制的暗器是真真厉害。”东浅公子叹道,“有这个暗器在,我就不是他们的对手呢!” “那怎么?”俏丫鬟急的直跺脚,“他们三对一,胜之不武,不如叫上老赵他们……” “些许小事,用的着老赵他们?”东浅公子摇头,笑容清浅而羞涩,一如既往,开口却是,“既然胜不了他们,那就让他们永远都不要出现好了。” 长安夜里寒意顿生。 …… 金銮殿内,群臣山呼万岁之后起身。 李德全高喊:“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天子的仪容隐在垂帘之后看不真切,但那是对大多数而言,却并不包括站在天子左右两侧的李德全和今日跟过来记录朝议的钦天监官员卫监正。 即便仪容隐在垂帘之后不说话,明宗帝的唇角都是勾起的,心情很是不错的模样。 殿上有官员出列:“陛下,又到三年一度祭天大典之时了,臣请礼部早作准备,为陛下整理祭天大典事宜。” 礼部尚书孙思哲应声出列:“确实到祭天大典之时了,不知陛下准备将大典定在何日?我礼部也能早作准备,让户部备款。” 官员们纷纷出列议论着祭天大典之事,李德全脸色却有些古怪,他侍奉陛下多年,能成为陛下身边的第一红人,别的不说,这看眼色的功夫自是无人能及的,有时候甚至陛下自己还未察觉,他就能先一步的察觉到陛下的心情。 眼下陛下的心情很是不好,似乎是因为官员谈论祭天大典事宜引起的。 但是祭天大典想想似乎也没什么不能提的吧,这……陛下怎么了?莫非是想到了被掳走的太子跟公主?李德全转着眼珠,很多时候,他虽然能察觉到陛下的心情,却不知道如何开口劝阻,当然朝堂之上也没有他开口的地方。 眼看陛下脸色越来越沉,一旁那个记录朝议的官员出声了。 “祭天大典,今年么?” 是个女子的声音,听声音年纪还不大,应当是钦天监的官员。殿上的群臣这才注意到那个记录朝议的官员,这也不怪他们,着实是往常,这等记录朝议的官员甚少出声提醒,而且多数时候也没有什么好出声的。 “是啊,三年一度,今年要行祭天大典。”有个礼部的官员出声了,“可是有何不妥?” 那记录朝议的官员掐了掐手指,而后摇了摇头:“不妥。” “有何不妥?不都是三年一度么?怎么今年就不妥了?”礼部尚书皱着眉开口了,同时打量了一眼这个年纪看起来很小的记录官员,些许不满涌上心头。 “自然是今年不同往年。”那记录朝议的官员笑了笑,出声了,“否则我也不会出声阻止。” “理由呢?”不少礼部官员纷纷出声,吏部、户部、礼部、兵部、刑部、工部六部中礼部可谓闲职,不容易摊上事情,但同样的圣眷也不如其他五部,好不容易三年一度的祭天大典是难得的获圣眷的好时候,这个记录朝议的官员偏偏在此时发声了,怎么可能不惹得礼部官员出声询问? “今年是庚寅年,三年一度的祭天大典在我大楚朝此前遇到庚寅年的次数统共有六次。其中三次因各种缘故并未行祭天大典,三次行了祭天大典。” “在并未行祭天大典的那三年,皆风调雨顺,国泰民安。而在行祭天大典的那三年,第一次是有匈奴来犯,我大楚损失数万儿郎,第二次是宗亲政变,虽最后镇压了,但我大楚也因此损失不少人才,第三次是明惠帝当政的最后一年,原本是我大楚最贤明的君主之一,但明惠帝却在那一年英年早逝。是故可见庚寅年并不适合行祭天大典。”那记录朝议的官员朗朗出声,“此事问一问史官便可知晓了。” 众人看向史官司马宁。 看着群臣的眼神,司马宁欲哭无泪:让他想想好么?他虽读史三十年,但一时半会儿要想起来也要时间的好么? 正文 第三百零五章 警惕 群臣的目光让司马宁有一种头大如斗的感觉,这种感觉仿佛回到了当年读书时被先生拷问功课的时候,没想到他都一把年纪了,还要经历这样的苦楚。 努力回想了半晌,司马宁点头:“不错,确实有此事。” 那位记录朝议的官员笑了笑,又道:“不但如此,阴阳十三科中也有这样的说法,《张陵·自传》中有言:庚寅划水顺行。意思就是庚寅年若非不得已,不需要有大动作便能顺行。” 礼部的官员低声议论纷纷。 “今年年后瑞雪降我大楚境内,除凉州土地贫瘠,稍有不顺之外,其余各方都有兆丰年之势。”那记录朝议的官员说道,“如此乃是天佑我大楚之吉兆。” 除凉州土地贫瘠?什么意思,跟凉州有什么关系,一旁的李德全听的云里雾里的,倒是这时候,脸色缓和的明宗帝听明白了,是以顺势开口道:“如此,今年的祭天大典就暂且取消了,原本户部要拨款用于祭天大典的钱财便用于凉州济民吧!” 那个出声的记录朝议的官员连忙跪倒在地:“陛下圣明如此,真乃我大楚百姓之福!” 整个过程可谓一气呵成,李德全看的目瞪口呆:还能这样? 待到那记录朝议的官员起身之时,群臣似乎方才回过神来,齐齐出声:“陛下圣明!” 这……真是文化人拍起马屁来,还有佞臣什么事?马屁拍的如此润物细无声,提醒提的一点都不留痕迹。李德全许久之后方才回神,眼看陛下脸上笑意愈发明显,再瞅瞅不远处站着的记录朝议的官员,神色变得古怪了起来。 这古怪的神色在他将一匣子金叶子递给那监正时达到了顶峰。 “这是……”那钦天监的监正一副不敢置信惶惶的模样。 李德全干咳了一声,眼神颇有几分复杂的看着她:“陛下给你的赏赐!” …… 眼看着她抱着一匣子金叶子走远,李德全看着手里的一把金叶子莫名其妙的叹了口气,既有些无奈,却又舒心了不少:罢了罢了,这几日阴阳司的人都在青阳园闹腾着呢,就多让她在陛下身边呆几回好了,至少陛下高兴啊! 陛下今日是真的高兴,要不然也不会一下早朝就令他去赏了那小监正一匣子金叶子了。 而后一连数日,都是她出现在陛下身边记录朝议,每每朝堂之上,陛下脸色稍有变化,她便出声,难得的是每每开口都是由阴阳十三科范围内的问题入手,却最后总能替陛下分忧。这提醒提的如此毫无痕迹,赏赐也由一开始的金叶子变成金花生再变成一只一只大大的纯金摆件。 这短短几日的功夫,这个监正就靠出色的拍马之功从陛下手中拿到了近万两的赏赐,就在众人开始注意到她的存在时,廖天师身子养的差不多了,重新由廖天师跟着陛下去上朝了。 今日朝堂之上出现了一封秘信。大理寺卿狄方行拿出手中那封信,道:“这封信并无署名,是匿名投在我大理寺门口的。” “信上提到,巴蜀唐家私自扣留上供之物,藐视天威!” 明宗帝看着那封信,神色变的凝重了起来。 “丹砂难得,本是上供之物,巴蜀唐家却私自留下了丹砂,却不上供,此乃藐视天威之举!” 朝堂上的气氛一下子就变的凝重了,先前帮唐家引荐的官员开始不安:若是查到属实的话,藐视天威乃是诛九族的大罪啊! 朝堂上群臣惴惴,无人说话,明宗帝脸色变得愈发难看了起来,但这一回,任他表情如何难看,也无人开口,静默了半晌,明宗帝抬头看了一眼一旁站着认真记录朝议不说话的廖易,心头无名之火顿起,发了一通脾气之后散了早朝。 李德全倒抽了一口冷气:陛下这看着好像是听习惯了马屁,习惯了有人给他递梯子了。今日廖易廖天师表现的跟个木头人似的,陛下不发怒才怪! 麻烦了!真的麻烦了!若是没有那几日那小监正惯的陛下,倒是没什么,反正钦天监、阴阳司的官员只用记录朝议内容,这是以往朝堂之上最轻松的职务,陛下就算发火也发不到他们身上。现在好了,就算什么都没做错,也要被陛下发上一肚子火了。 这可怎么办?又不能总让那小监正跟着陛下来早朝?这于规矩不合啊?那几日能跟着陛下,已是情况特殊了。 这人啊,尝过了甜头之后,再尝苦的,定然不高兴,陛下也是如此啊! 这可怎么办?这是李德全愁的事情,是陛下愁的事情,却不是她卫瑶卿愁的事情。 她抓着一把金花生,手抬得高高的,而后“嘻嘻”一笑,手蓦地一松,大颗大颗的金花生滚落一地。 一副无所谓模样的黄石先生瞬间变了脸色,连忙蹲下捡了起来:“我这个人呢,最怕浪费了,这东西还是捡起来的好。”一边捡一边往钱袋里塞。 桌上摆着一碗红彤彤的汁液,女孩子凑上去闻了闻:“这是……山楂汁?好生粘稠,都快稠成酱了。” “裴宗之做的,每日一碗。”黄石先生说道,捡起了地上最后一颗金花生起身,而后回头。 这一回头,却是吓了一跳。 却见女孩子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直直的瞪着他,嘴角还溢出了一行血迹。 这是……黄石先生瞬间吓得瘫软在地,不敢置信的伸出手凑到她的鼻息下。 平稳的呼吸能清楚的感觉到。 女孩子眨了眨眼,做了个鬼脸,舔了舔那行“血迹”:“看来真的蛮像的,而且酸酸甜甜,还挺好吃的。这个给我吧!我让我家枣糕学学。说不定以后还有用处。” “听着就不安什么好心。”黄石先生冷哼了一声。 女孩子抬手又一把金花生扔了过来,这是准备拿金花生砸死他么?黄石先生腹诽,却不再纠结于那一碗山楂汁了,难得有人做散财童子,他自然是要把握好机会的。听说她一味溜须拍马的功力已经引起了陛下的注意,现在啊,她可不缺赏钱。 “不要告诉裴宗之啊!” 黄石先生应了一声,这丫头看似随意的一句,但是说到底,还是对裴氏起了警惕心吧! 正文 第三百零六章 帮忙 寒风吹过,这冬天好像过得格外的漫长。百姓们缩了缩脖子在街上行走,即便行人畏惧寒冷,但酒楼茶馆里谈论之声还是热闹非凡。 这两日的谈资不久前也曾作为谈资轰动一时,不同的是,那时候的谈起是艳羡,是夸赞郎君好颜色,是夸赞唐家挖到丹砂得天独佑,是羡慕唐家进长安进的如此风光。而这两日风向却陡变,是鄙夷唐家族人不懂事,私藏丹砂,犯下如此诛九族的大罪,也再没有当日夸赞郎君好颜色的百姓了。再好看的人,犯了诛九族的大罪,那还顶什么用! “这天怎么还不回暖!”王会仙站在会仙阁门口摇着一柄团扇,拢了拢衣裙,“这春衫都已经做好了,我楼里的姑娘都不敢随意穿,怕受了凉!” 正在行走的百姓纷纷退到两旁。 王会仙被人挤了挤,用团扇遮了遮胸,叉着腰大骂:“哪个不要脸的,敢占老娘的便宜!” 风月场所的女子,更何况还是老鸨,自然厉害,泼辣起来也是毫无顾忌。 众人回头,见她叉腰大骂,不由打趣道:“王会仙啊,你浑身上下哪里大家没见过啊,占个便宜怎么了?开妓院的不让占便宜?” 王会仙“呸”了一口,团扇一指,指向众人:“占便宜你们给钱了么?没给钱占什么便宜!” 众人哄堂大笑,那引得百姓退避的队伍也随着行进露出了真容,前面依旧是长安城百姓们的熟面孔林立阳,他带着五城兵马司的人,握着佩刀在前头走着,后面是一辆一辆的囚车。 囚车里男女老少皆不在少数。 “诺,就是这个唐家,原本挖出了丹砂,陛下大喜,大为嘉奖的。”早有长舌的妇人说开了,“结果好了,私心自己偷偷留了点丹砂,诛九族啊!这不是作死是什么?” “就是啊,长得倒是人模人样的,没想到会做出这种事情。”有人出声道,声音里满是费解,“你们说这是不是疯了?” …… 议论声不绝于耳。 王会仙靠在门口听着,时不时发出两声笑声,目光也跟着众人漫不经心的扫着囚车里的人,待看到囚车中俊秀的后生经过时,顿了顿,从背后摸了个香包扔了过去。被砸的后生愣了一愣,那香包就滚落入了人群中,不知所踪了。 “哎呀,真是,那句老话怎么说来着,来时这般风光,没成想却是这等结局!”王会仙耸了耸肩,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如此看来,我还算幸运的。” 囚车一辆接一辆的经过,走向大理寺的大牢,不管怎么说,这诛九族的大罪是跑不了了,区别只在于怎么死而已。 “天真冷啊!”王会仙莫名其妙的叹了口气,回头看了眼自己的会仙阁,里头的妓女正在抚琴跳舞,好不热闹。她不由自主的挺直了背,至少在这居大不易的长安城,她王会仙还活着,她的会仙阁还在。 这长安城要闯出名堂不容易啊!靠在门前漫不经心揽客的王会仙目光落到了恢复了繁华热闹的街道上,行人来往络绎不绝,她目光一扫而过,却在瞬间凝滞了片刻。 那是一个年纪不大的女孩子,手里提着一盏宫灯,容貌在昏黄的灯光中仿佛染了一层蒙蒙的光,明明近在咫尺,却似乎隔了很远,在很远的地方行走着。她的身上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总让人觉得古怪诡异摸不透。她王会仙当然认识她,第一眼见她就是穿着一身男装,不做半点修饰带着王老太爷、谢老太爷杀上门来,给她上了来长安城以来的第一课,以至于她不得不让整个会仙阁为崔司空效命。但后来的事证明,所幸她一早就知道了长安的居不易,才让会仙阁渐渐站稳了脚。 她王会仙于风月场上摸爬滚打多年,见过的女子不知凡几,却从未见过如此的女子,古怪到她不知道如何去形容。甚至她若是许久不出现在人前,甚至会让人产生一种错觉,这个女子真的出现过么? 满大街的行人,就算她生的漂亮,在昏黄的灯光中也并不明显,甚至很容易隐在满街的人潮中,但是一旦发现,却很难移开眼了。 “太奇怪了!”王会仙叹了口气,眨了眨眼,再定睛去看时,那个女孩子已经不见了踪影,她摇头四顾,“咦?人呢?” “喂!”有人自身后拍了拍她的肩膀,王会仙被吓了一跳,这般大的反应反而让拍她的阿丑吓到了:“你怎么了?” 王会仙摇头:“不知道,看到一个奇怪的女子!” 阿丑不以为意:“青楼里什么样的女子没有?” “不一样。”王会仙想了想道,“就像一本荒诞诡异的传奇话本子,在打开之前,你不会知道它给你看的会是什么?是逗趣还是诡异?” …… 街头巷尾,一只手覆上了屋舍的门环,轻轻敲了敲。 门被拉开一条缝,屋主人见是她,这才将门缝拉开了一些,让她进来。 她走了进去,将宫灯放在一旁的地上,跨了过去,看向眼前的三人:“我想请你们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为首的人开口问道,手摸向一旁的灯,将灯芯挑亮了一些,照亮了眼前的女孩子,“卫姑娘直说无妨。” 少女弯了弯唇角,在灯下看来很是温柔,只是眼底却因着这份温柔显得格外的幽暗。 “七天后,会有一批人在午门被斩首,我想请你们想办法帮我救一个人出来。” 三人脸色凝重了些:“是谁?长什么模样?” 少女笑了笑,回答却有些惊人:“不知道。” 这……不知道?三人惊讶! “到时候我会助你们一臂之力,但你们的时间很紧。随便哪一个都行,只要带一个出来就行。”少女顿了顿,“多的话很可能会暴露。” 随便哪一个都行吗?还有这样的救法? “这一场行刑会有精通阴阳十三科的高手围观,你们只有一瞬间,我的通阴阳幻境也只会维持片刻。”少女说道,“那个高手是个极擅长阴阳十三科中通阴阳幻境的高手,时间稍长,定然会发现破绽,所以你们的速度必须快。” “当然了,这么快的时间之内也只救得了一个!” 正文 第三百零七章 哀恸(月票100+) 钦天监厚重的官袍穿在女孩子的身上却也修饰出了几分玲珑,可见少女已经初初长成,娉娉婷婷,亭亭玉立。 李德全在后叫住了前头的女孩子:“那个……什么……卫……卫监正!” 少女停下了脚步,有些诧异的回头,在钦天监玄色的官袍的映衬下,容貌更显得白皙妍丽。 “李公公。”少女朝他行了一礼,起身,好奇的看着他。 看什么看啊?还不都是你?还一副如此无辜的模样!李德全无奈的想道,开口却是:“陛下厚望,明后几日你跟着陛下去上朝,记录朝议吧!” 少女点了点头,从袖中摸出一把金叶子递过去:“多谢李公公在陛下面前替下官美言。” 李德全笑了笑,却没有接过,只是推了回来:“卫监正客气了,你可千万不要辜负陛下的厚爱啊!” 少女连连点头,感激万分的模样。 “哦,对了,”叮嘱了几句转身准备离去的李德全回过身来,诧异的看着她:“卫监正,你这是去哪里?”顿了顿看天,“这还不到正午啊!” “家里有事要回去一趟。”少女说道,有些不安,“我请了假了。” 李德全挑眉,身为皇宫里的老人,他自然不会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是以抬手指了指她,哈哈大笑了起来:“去吧去吧,左右也是闲职,没什么事。” 陛下喜欢听她的马屁,至少现在他还没见过拍马屁手法比她更高的。佞臣又怎么样,陛下喜欢才是最重要的。李德全看的很明白,所以干脆的挥了挥手,放她离开了。 少女欠了欠身,转身走了。 …… 出了宫门,正午的日头有些刺眼,没了高大宫墙的遮挡,少女抬手遮了遮眼,待到适应了才放下了手。 宫门前依旧人来人往,但不同的是,眼下却有不少人都向着一个方向行去。 那是午门的方向。 少女轻舒了一口气,跟上了人潮。 今日有人将在午门被斩首。 少女挤进了人群,穿着囚服跪地的犯人神情悲戚,不复往日的风光。巴蜀唐家在巴蜀也算大族,族中之人自幼养尊处优,短短几日的功夫,就从一方独大的大族沦为了阶下囚。 重重的舒了一口气,少女转头看向人群中。天幸不管东浅公子此人虽然手段狠毒,但相貌很是不错,在人群中宛如鹤立鸡群,很快便看到了他。 那个俏丫鬟喜笑颜开的呆在他的身边抱着他的手臂打着趣,东浅公子唇角含笑,一如第一眼见到时那般,笑容清浅而羞涩。若不是亲眼看到,想必极少会有人把眼前这个人同阴险狠辣的小人联系起来。 少女发出了一声喟叹,抬手将耳边的碎发掠到耳后:没办法,小人难缠啊! 巴蜀唐家的根基远在巴蜀,且不说时日太短根本来不及准备,就说这京师长安,也不是巴蜀唐家能够放肆的地方。没有什么劫法场,更没有什么推辞,监斩官一待午时,便吩咐准备行刑了。 刽子手取下身边的大刀,灌下一大口清酒,而后喷在刀面上,刀刃之上发出森森的寒光,即便是正午时分阳光最好的时候,也让人生出寒意。 手起刀落,鲜血洒落。行刑结束,有来观行刑的孩童吓得大哭了起来,尖锐的哭泣声吵的人心烦意乱。 “怎么回事,怎么带了孩子来看这个?”不少人开口说道。 “快将孩子抱走,吵的人心烦!” 那抱着孩子的大汉连忙点头哈腰着将孩子抱走了,转头便走入街巷中不见了踪影。 看到小吏们帮忙将唐家族人的尸首搬上了板车,运往乱葬岗,卫瑶卿拢了拢衣袖,掐断了袖袍中燃了一半的香,抬手拭去额上的汗珠,却见不远处的东浅公子,神情哀恸的擦着眼泪。 她越看越觉得有趣:这大概就是所谓的猫哭耗子吧! 假慈悲啊! …… ……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从昏厥中醒来,坐了起来。这是一间不大的屋子,点了盏灯,三个男人穿着黑色的斗篷在桌边大口大口的吃着面条,一个女孩子正对着他坐着,腿一晃一晃的,似乎是在看他。 屋里烧着水,热气氤氲,以至于隔着水汽,他只能看清个大概 他闭了闭眼,待到完全适应之后,方才睁眼,肩膀上的疼痛让他倒抽了一口冷气,也看清了眼前这一切。三个男人,他一个都不认识。但是那个女孩子,见他醒了,脸上露出些许笑意,眉眼弯弯,很是可爱的模样。 他见过她。 “你醒了?”她说。 他挣扎着坐了起来,摸了摸脖子:眼前的场景,怎么都不像死后的世界啊! “我没死?”他开口,声音沙哑难听。 女孩子点头:“我们救了你。” “为什么救我?” 这次回答的不是女孩子,而是那三个正在大口大口吃面的男子,其中一个抬头:“时间紧迫,我们只来得及救一个,救得就是你。” “我见过你。”他起身看着女孩子,“与东浅公子……”提到东浅公子四个字,他牙齿咬得格外的紧,眼里满是愤恨,“与东浅公子比试的那一晚,他身边那个丫鬟对你甩了鞭子,是我接住的。” “我知道。”女孩子说道,“所以我才救你。” 她说着站了起来,踱着步来回走动。 “东浅公子对付你们手段如此毒辣,小人手段层出不穷,不得不防。对付完唐家,他就要来对付我了,我有事情要做,没有功夫与他周旋。所以我不能让他将唐家的人杀绝了,但是时间紧迫,只来得及换下你一人。” 少女说着顿了顿:“你……”似乎在想着措辞。 “唐翎。”那唐家后生报出了自己的名字,看着她“所以你救了我?” 少女点头:“瞒着没什么意思,自然便直说了。你想报仇么?” “自然想。”唐翎闭了闭眼睛,露出了一丝苦笑。 “那丹砂……”少女顿了顿,似乎想问一问,却又及时收住了口,没有说下去。 “丹砂么?我们确实有。”他接口道,“但并非私藏,而是发现时,就是一大一小两块。原本此事旁人并不知晓,是东浅找上门来,也不知从哪里得到的消息以此威胁我兄弟三人与他比试。只要我兄弟三人与他比试一番,此事就不会外传。” “可是没想到你们赢了,他却告了密。”少女扬眉,看着他,神情古怪,“你也别伤心,若是输了,你们同样活不了,我见他那日与你们比试可是动用了全力的,这等比试自然非死即伤,你觉得他会停手么?” 少女说着轻轻呼出了一口气,语气发凉:“后来的事情,你没看到。法场之上,东浅公子对着你们的尸体在擦眼泪,哀恸不已。” 这话一出,就连那边大口大口吃面的温韬三兄弟手里的动作都顿了一顿,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觉得有些冷。 正文 第三百零九章 应该 这种话跑去问崔家的人,不被轰出来才怪,逼着崔家的人喜当爹吗?是嫌命太长了? “看样子是不肯说了。”尹子奇蹲在一旁,叹了口气。“抓不到鬼父,逼不出鬼胎,那就只能剖腹取鬼胎了!” 梁妙真青着脸,事实证明一连忙了多日,谁的脸色都不会好看。 “万一动手途中没控制好,青阳县主出了什么意外怎么办?”梁妙真抱着双臂,“快折腾死了。只要靠近她就叫,碰都碰不得。” “大天师去请示陛下了,不行就只能如此了。”一旁的柳静海走了过来,眼底的黑眼圈有些重,“再者说了,县主如今……也不是原来的县主了。” 这话一出,众人便是一阵沉默。是啊,县主已经不是原来的县主了,不再是那个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县主了。 “早该如此了。有扁问跟秦越人在,应当能保住她一条性命。”梁妙真点了点头,将额前的碎发捋到耳后,“她如此不配合,什么都不肯说,好不容易肯说了,还在胡说八道。能怎么办?” “放任下去,这鬼胎出世之时,就是她命丧之日。毕竟是金枝玉叶,出了什么差池,倒霉的还不是我们?”梁妙真又道,“到时候死的可不止她一个,不定又要死多少人了。” …… …… “公子,你看!”莺莺指向青阳园上方的风起云涌,“好吓人呢!” “是啊,没想到居然有了鬼胎。”东浅公子叹了口气,侧身询问,“怎么样,那只鬼物处理掉了么?” “老赵已经处理掉了。”莺莺笑了几声,“真是没有想到崔家的祖宅祠堂里居然有这样的发现,那疯傻的县主果然入套了。” “早听说这种大族吃人不吐骨头,”她又说道,“真是没有想到,原来崔家还有个公子死的这么早呢!当年应该是横死的吧!所以还请了那么多妇人每日念经超渡,嘻嘻!” “自古以来,哪有横死的鬼物心无怨气的?”一旁的老者说道,“果然这等怨气深重的鬼怪最能拿来利用了。” 鬼胎已成,自然就不需要那个鬼物了,作为他们这等斩妖除魔为己任的江湖术士,自然是要除魔的了。除去了鬼物,自然不会留下任何痕迹了。 “你们说崔家的人能发现么?”丫鬟眨了眨眼,一副期盼的模样,“若是能发现那就好玩了。” “莺莺,你说什么傻话?”其中一位中年男子说道,“非但不会发现,反而会高兴崔家又太平了吧!” “路遇妖魔作祟,顺手除之是我等江湖术士应该做的。”东浅公子感慨了一声,“既是本分就不用向外提及了。” “而且,我也有私心,”东浅公子伸手指向青阳园,“这阴阳司的人到底有几分水准大概也能看个清楚了。” “总的来说,李修缘还是不错的,到底是张大天师当年看重的人,有几分水准。一眼就看出青阳县主怀了鬼胎,很有意思啊!” “公子,你的意思是?” “我想抽空见一见李修缘。”东浅公子转身,“现在暂且不要打扰他们,等他们将鬼胎除了之后就可以了。” …… …… “八哥!”崔琰在后头追了上来,好不容易才追上了前头的崔琮,喘着粗气,不解的看着他,“八哥,你怎么走的那么快?我追了你一路,你怎的理都不理我?来祠堂做什么?” “你不觉得最近有点怪么?”崔琮停下了脚步,看向祠堂,神色有些复杂。 “有什么奇怪的?”崔琰四顾了一番,“什么都没有啊!最近格外太平呢!” “是啊,太平呢,格外太平呢!”崔琮双唇动了动,喃喃,“十三弟,你知晓魏先生什么时候回来吗?” 崔琰摇头:“魏先生回乡过年,估摸着还在路上吧!”顿了顿又高兴的眨了眨眼,“有什么事可以去找卫六啊!八哥,你也见过的,卫六的阴阳术也很厉害呢,就是去年在百胜楼那一次!” “卫六啊!”崔琮抬头,怔了半晌,点头,“确实很厉害。”只是太厉害了,不到万不得已,他还真不想去找卫六。聪明的人总是能从一些纤枝末节中发现什么。 崔琰听到他的回答,很是高兴的连连点头:“对啊,八哥,你都说她很厉害了,有什么是她不会的呢!” “过段时间再说吧,先等魏先生回来好了。”崔琮转身离去。 崔琰不解的望着八哥的背影挠了挠后脑勺,“祠堂么?有什么奇怪的?”不是每年都跟着大家一起跪拜行礼,至于里头供奉的人,那么多谁去注意啊,想必都是崔家的先祖吧!家里太平不是好事吗?八哥真是奇怪! …… 李修缘被人带进来的时候,明宗帝身边站了两个人。其中一个是李德全,这并不奇怪,奇怪的是那个钦天监的官员,同李德全一左一右站着,甚至他进来时,还能看到陛下脸上明显的笑意,似是在说着什么趣事一般。 见他过来了,李德全连忙朝那个钦天监官员使了个眼色,两人退了出去。 “陛下,鬼胎之事拖不得了,”李修缘出声道,“县主迟迟不肯说出鬼父的下落,再如此下去,非但县主会送命,还会殃及更多的百姓。臣请陛下恩准我等剖腹取胎!” “剖腹取胎?”明宗帝脸上的笑意淡了几分,“可有危险?” “我阴阳司有两位符医在,必然可以保住县主的性命……”李修缘想着措辞。 “准。” 话未说完就准?李修缘愣了一愣,随即看到陛下抬手比了个手势,没过多久,就看到门外候着的李德全跟那个钦天监官员走了进来,陛下脸上重新现出了笑意。 仿佛方才所言不过是一件普普通通的小事罢了! 这……或许大家说的没错,县主已不再是原来的县主了,陛下待县主早不如前了,甚至提到县主如此敷衍了事,县主的地位甚至还不如李德全跟那个钦天监官员。 此事一了,这个自出生起就受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县主未来的日子不会好过了。 圣心易变啊!李修缘俯身行了一礼,退了出去。 正文 第三百一十章 信呢 天还未亮,长安城的大街上人还不是很多,除了早起,做早点生意的小贩开始准备了之外,其余商铺还未来得及开门。清扫大街的小吏一边搓着手,一边甩着扫把,时不时打个哈欠。 这个时候,很多人还未从睡眠中醒来,破晓时分,正是人睡意正浓的时候。 扫街小吏甩着扫把,却见道路的尽头出现了两个人,裹得严严实实的,其中一个话很多,边走边说。 “那么早起来做什么?” “明明可以睡个懒觉的。” “你看看,街上连个人都没有。”察觉到扫街小吏望来的目光时,说话的人又夹了一句,“我不是这个意思,是路上连行人都没有。” “那么早起来做什么呢?” “我已经有一个半月未收到信了。”回以他的是一声清亮的男声,带了些许困惑的味道。 扫街小吏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可以听得如此清楚,甚至连其中的困惑都能听得一清二楚。或许单纯是因为好听?还是因为别的缘故? 同样裹得严严实实的,那个说个不停的弓着腰,缩着肩,这个姿态算不上优美,不过也不奇怪,因为天冷,很多人都是如此出门的。本也不奇怪,但同他身旁那个人比就有些奇怪了。那个人也裹的很严实,却挺直了背,大步向前。 人走路都是两条腿,能有什么奇怪的?扫街小吏支着大扫把有些不解,但偏偏不知道为什么,他走起来却看出了几分风姿,或许是跟身边那个人做了对比? 扫街小吏甩了甩脑袋,真是一时懵了脑子,这一切关他什么事啊!他好好扫他的大街就好了嘛! …… 驿站还没有开门,黄石先生站在门口跺着脚,看向一旁的裴宗之,他站在那里,神情犹自带了几分困惑。 “喂,”黄石先生拿胳膊肘捅了捅裴宗之,“想想拿完信我们一会儿吃什么吧!” 平日里,这个裴宗之就知道吃吃吃,这次他主动提出来,裴宗之应该很高兴吧! “我没有胃口。”裴宗之蹙着眉,“你自己吃去。” 难得他这么给面子,这个裴宗之居然不给他面子?黄石先生瞪圆了眼睛。 “我不高兴,别瞪着我。”裴宗之侧了侧身,拿后背对着他。 黄石先生看的一愣一愣的:哟,他还会不高兴了!连胃口都没有了,这还真少见啊! “喂,”黄石先生不甘心的干咳了几声,拿胳膊肘捅了捅裴宗之,“你为什么不高兴啊?说出来让我高兴高兴啊!” 原本只是开玩笑的,估摸着裴宗之也不会理他。没想到他竟然深吸了一口气,出声了:“好像有些事情我不知道了,不受控制了。” “这世上不知道的事情,不受控制的人和事多了去了。”黄石先生的手指戳着他道,“你这就叫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 “不一样啊,那些事情我应该知道的,却不对劲了。”裴宗之摇了摇头,身后驿站的大门打开了,他大步走了进去,就在开门的小吏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径自走了进去。 “我的信呢?”裴宗之伸手,“滁州来的,寄给裴宗之的。” 驿站小吏看怔忪了,他本就只是一个普通人,每日来他这里取信的可不少,他自然不会每一个都记的清清楚楚。但是有些人偏生就长的出色,不管男女,长相出色的人总是更容易让人记住的。就譬如眼前这个,再譬如前不久的那个。 黄石先生干咳了两声,小吏这才回过神来:“裴……裴宗之?” “对,滁州来的,信呢?”一只干干净净的手伸到自己的面前,这是在问自己要了。 信啊,他不知道啊!小吏待到反应过来,脸色白了不少:“取……取走了!” “谁取的?” “一个……一个同你长的一样很好看的,叫裴……裴什么来着,名字跟你有点像。”小吏焦急的敲着脑袋,偏偏名字他记不清了。 “裴羡之。” “对,对!裴羡之,他说他是你兄弟。”反应过来的小吏连忙说道。 那人没有再说话,转身便走,同他一道来的人连忙追了上去。 小吏后知后觉的拍了拍胸前,眼前已晨光乍现,不过转眼,两个人的身影便一前一后大步离去了。 走的如此匆忙,仿佛一封信能引起惊涛骇浪一般。他摇了摇头,平日里信件寻附近朋友家人帮忙带的多了,有什么奇怪的么? …… …… “大表兄。”真正的表兄来了,不能再喊一句表兄了,柳闵之失望不已,改口喊上了大表兄。 眼前被他称为大表兄的人虽说脸上没有什么太大的表情,却不知为何让他心头一慌,直觉有些不对劲,转头去看一旁的黄石先生。 黄石先生朝他摇了摇头,却是什么都未说,神色有些凝重。 裴宗之面无表情的看着他:“裴羡之呢?” “出去了啊!”柳闵之一边回答,一边小心注意着他的脸色,“大表兄,可是发生什么事了?” 回以他的是一声面无表情,听不出喜怒的询问:“去哪里了?” “我也不知。”柳闵之说道,看他脸色不善,连忙又追加了一句,“不过应当很快就能回来的,他说中午等他吃饭。” “好。”裴宗之点头,走到一旁坐了下来,双唇紧抿,两手放在石桌上。 柳闵之见状,连忙寻了个措辞,去给两人沏茶去了。 沏茶沏到一半,黄石先生从门口溜了进来。 “你来的正好。”柳闵之一边沏茶,一边说道,“他怎么了?我还是第一次觉得他好像在生气。” 黄石先生拍了拍他的肩膀:“我问你,裴羡之是不是拿了他的信?” “信?什么信?”柳闵之手里的动作一顿,抬头想了片刻,猛然想起,“我想起来了,前几日他去取信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当时裴羡之说了要给他送去的,大概这几日忘了吧,能有什么大事?” “当然有,我认识他这么久,还是头一回看到他整整两个时辰没有吃一颗糖豆……喂喂喂,茶水溢出来了。”那头说话忘了手里动作的柳闵之茶水已经漫了一桌子了,两人一阵手忙脚乱的收拾,这才端着茶水走了出去。 也是出来的巧,便在此时,裴羡之推门而入,回来了。 正文 第三百一十一章 无关 “大哥。”走进来的裴羡之神情变了变,却随即若无其事的喊了一声。 裴宗之起身。 柳闵之和黄石先生往后退了退,退到了茶水间里,向外看去。 “我的信呢?”裴宗之伸手。 “我不知道。”这似乎是裴羡之的本能回答,待到反应过来,才无奈的叹了一声,又道,“算了,我进去拿给你!” “你看了么?”裴宗之向前跨了一步,挡住了他的去路。 裴羡之微微挑眉:“没有,怎么会?” “骗人!”裴宗之突然变了动作,一手往前一伸,裴羡之向后躲避,却未料到他这手上一招是虚招,一躲之下,腿上就挨了一脚,裴羡之一个不防,单膝跪地,顺带被他从胸口抽出了那封信。 蜡已划破,这封信,裴羡之看过了。 黄石先生看的直摇头:“哟,偷看哥哥的信啊!这真是……诶,毕竟裴宗之二十来岁的人了,也总有自己的想法,这偷看哥哥的信件,确实不好啊!” 柳闵之拍了拍他:“那训斥一顿就可以了嘛,但我感觉现在情况不对啊!” 确实不对,裴羡之单膝跪地,脸上的神情变冷:“裴宗之,我若是没有看到那封信,还不知道如此大的秘密。你先前为何从来不提?” “你偷看我的信。”裴宗之将信收好,“君子可不做此等举动,你刚刚去哪里了?” 裴羡之抬头冷笑了一声,站了起来:“去了哪里?自然是去该去的地方。你说我去哪里了?” 这个回答,裴宗之再次沉默了许久之后,方才出声:“你偷看了我的信,等同利用了我。” “是啊,若是没有这封信,我也不会知晓这么一个大秘密。”裴羡之看着他,神情肃然,“你姓裴,这么大的事情为何家里从来不知道?” 质问,这是在质问他。 “与你无关,我有我要做的事。”裴宗之神情淡漠而固执,再一次重复道,“这一次,你们利用了我。” “那又如何?”裴羡之突然暴怒,“本应该是谋逆之族,本应该死光了的一族居然还有人活着,你这是知情不报!” 肩膀上瞬间被扣上了一只手,裴羡之动弹不得,冷笑起来:“你要怎么样?杀了我么?” “杀?”裴羡之语调有些高,不知是在反问还是在自问,手从肩膀一路移到颈项处,扣住了裴羡之的颈项。 柳闵之连忙拉住了黄石先生:“怎么办?怎么办?我大表兄要杀表兄。” “这个么,”黄石先生挠了挠后脑勺,“大族不是经常有么?兄弟相残,为了争家产,你要慢慢看,会懂得。” “少插科打诨,你知道他们说的是什么事么?”柳闵之急的团团转,“谋逆啊,也不知道是在说什么?我等也听到了,大表兄会不会怕被人听到了,连我们也杀了?话本子上不是经常说么‘只有死人才能保密’。” “少看些乱七八糟的书。”黄石先生拍了他一巴掌,神色也有几分复杂,“先看看再说吧!裴宗之不会杀人的。” “真的么?”柳闵之松了口气。 “这个么?”黄石先生支支吾吾道,“大概是吧!” 谋逆之族,本该死光了的一族居然还有人活着,单凭这几句话,几个词,他已经可以肯定,信上的内容是关于张家的。若是说的张解,那就麻烦了,又要寻个地方藏起他来,而他自己也会成为被人通缉的重犯。杨公和他黄石,一个都逃不了;若不是张解,若……说的是她的话,那更麻烦了,都已经死去的人借尸还魂回来了。张明珠,光这个名字,就足以引起轩然大波,而她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几乎可以预见的,麻烦会接踵而来。 也不知道,裴羡之知道的到底是什么?他们发现的有些晚了,今日裴羡之出去也不知道见了什么人,总之,是瞒不住了啊!这可怎么办才好? 而裴羡之跟裴宗之也明显陷入了僵持之中。扣住裴羡之颈项的手慢慢收紧,越来越紧,待到裴羡之快要支撑不下去时却突然松开。裴羡之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待到稍稍恢复过来,那只手再次收紧,而后在他快要撑不过去的时候又一次松开。 如是再三,裴羡之终于受不了了:“裴宗之,你到底想干什么?杀还是不杀给个痛快的吧!” 别说裴羡之了,就是一旁看着的柳闵之跟黄石先生也觉得脖子一紧,这种要死不死的感觉看着就难受啊! “我在想。”裴宗之的手扣住裴羡之的颈项,没有半点松开的意思,“我要不要杀了你。” 看出来了,看出他心绪随着他手里的动作起伏不定,只是苦了裴羡之这般在窒息与不窒息间来回徘徊。 裴羡之一阵剧烈的咳嗽之后,冷笑起来:“你现在就算杀了我也无济于事,这件事现在可不止我一个人知道了,该知道的人已经知道了,你说,会如何?” “是啊,无济于事了。”裴宗之终于松开了裴羡之的脖子,转身,“这件事我也不会再插手,万事如何,这一次谁生谁死都与我无关。不过,以后你们的事不要再来寻我了,我也不会出手了。” 待到裴宗之离开之后,柳闵之走上前去:“表兄,你没事吧!” 裴羡之摸着脖子,脸色依旧难看,口中却道:“没事。” “大表兄呢?怎么办?” “大表兄?”裴羡之听闻冷笑了起来,“他有当自己姓裴么?当年把他送去实际寺不是让他六亲不认的。” “可是实际寺本为国寺,一国国师眼里自然应当是众生平等的。”一旁的黄石先生摸了摸鼻子,“他这副怪样子不是很正常么?” “可是他身上流着裴家的血……” “那当时就不要送他去嘛!”黄石先生摇头,“不送他去,不是实际寺的传人,今日他不就听话了?” 他若只是一个寻常的族中子弟,谁还会管他做什么?自然也不会有今日的质问了。换而言之,就是因为他裴宗之如今的身份,裴家才需要他出手,若没有这样的身份,早娶妻生子,该做什么做什么去了,谁有功夫去理会他? 这……还真是一个难解的结啊! 正文 第三百一十二章 小心 裴羡之摸着脖子坐在庭院里,柳闵之走了过去:“表兄,你怎的想到去偷看大表兄的信?” “我没有想去偷看他的信。”没想到裴羡之想也不想便回道。 “那怎会……” “是你。”裴羡之站了起来,“是你那一日端茶给我打湿了桌面,将信中的内容渗了出来。我看到了一些我怎么都想不到的东西。” “那信里写了什么?” 手指上夹着一张薄薄的信纸,上头蝇头小楷写满了字。 柳闵之接过那封信,看了起来:“葵未日风大,早上吃肉包子两只,豆浆一碗,穿素竹斗篷;中午吃八菜一汤,味甜,晚上食……” 流水账一样记得满满当当当的,似乎没有什么奇怪的啊!柳闵之不解:“这封信没什么奇怪的啊!” “那封信出自实际寺,和尚可不吃荤腥,就算吃也是偷吃,哪敢光明正大的写在信里?”裴羡之说道,目光发冷,“这是以备不能见人之用。你我都看不懂,只有动用阴阳术的手段才能看懂到底写了什么。” “如此的信件自然要找看得懂的人才能看懂。”裴羡之深吸了一口气,“若非我这一回出门碰到了大天师,根本不会知晓里头写了这样的东西。” “里头写了什么?” 裴羡之站了起来,目光中满是凉意:“有早就该死的人没有死。” “谁啊?” “就是只知道有该死的人没有死,却不知道是哪个。眼下,只有一句话还没有看明白。”裴羡之脚下顿了顿,突然转过身来,“不过听闻你熟读诗词,于诗词上造诣匪浅,我问你件事。” 柳闵之听的云里雾里的,却还是出声问道:“什么事?” “张籍寄崔这四个字你能想到什么?” “张籍?是指诗人张籍么?”柳闵之一头雾水的说道,“崔是指谁?崔什么?崔司空么?” “随便吧,张籍,司空你能想到什么?” 这跟猜谜似的,柳闵之来回走动,口中喃喃自叹,半晌之后,忽地出声:“其实好像真有这么一首诗。” “说说看呢!” “有一首很有名的诗名唤《节妇吟·寄东平李司空师道》。” 裴羡之肃起了神色:“你念来听听呢!” “是一首借女子口吻写的诗:君知妾有夫,赠妾双明珠。感君缠绵意,系在红罗襦。妾家高楼连苑起,良人执戟明光里。知君用心如日月,事夫誓拟同生死。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 “张籍寄崔后面是一堆数字,二三,二四,二五,六三六四,九一,十一。”裴羡之走动着喃喃自语,“这些数字的话……” 柳闵之一副摸不着头脑的模样,却见裴羡之仿佛魔怔了一般重复着“二三,二四,二五……”这些数字。 眼看快要到饭点了,柳闵之摇了摇头:“表兄,咱们出去吃饭啊!我去收拾一下就走。” “我明白了!” 便在此时,背后的裴羡之一声惊呼,柳闵之回头,却见他神情诡异,似乎带着几分不敢置信,却又欣喜哈哈大笑起来:“藏的如此用心的消息,果然是个大消息!” 他哈哈大笑仿佛魔怔了一样,柳闵之看他大步离去,不由不解道:“表兄,你还吃饭么?” “不吃了!”回以他的是裴羡之一声高亢的回应声,“你自吃吧!” …… 最近国子监祭酒虞世基抓国子监的学生抓的很紧,是以除了休沐日,他的学生们都不过来了,而走后门的卫君宁这种更是连忙请了假,所以他面对的就只有张解一个孩子了。这个孩子是个读书的料,很多时候根本不需要他来讲他来教导便无师自通了。 黄石先生真是难得的清闲,坐在阴阳司门口发呆。 这偌大的阴阳司除了他之外就只有裴宗之一个人了,眼下,也不知道裴宗之去了哪里。他感慨着无聊,看到不远处有个穿着钦天监官袍的少女走近。 粉黛不施清丽可人,还未完全长成,却已依稀可见几分未来出色的相貌。 “黄石先生。”她走近,有些惊讶的看了看他周围,“就你一人啊!” “是啊,”黄石先生百无聊赖的叹了一声,“就我一个人,陛下跟前的大红人今日怎么有空来见我?” “路过嘛!”她从腰间的钱袋里摸出一把金叶子,手伸的高高的,举在高处,“还玩么?我问你答。” “直接放到我手上更好。”黄石先生伸出手来,“我这一回是真的答不出什么来了,裴宗之的人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他做的事我都不知道。” “你若是问我这长安城哪里的小寡妇最漂亮,哪里的酒最好喝我是知道的,旁的嘛,就不清楚了。”黄石先生耸了耸肩,叹了口气,“是真的不清楚啊!” “那算了。”金叶子直接落到了他的手中,女孩子跟着一起坐了下来,“最近解哥儿还好么?” “挺好的,他比你乖巧,也不会惹事。”黄石先生道,“那么久了,从来没有给我们添过麻烦,挺好的,不像你。” “我怎么了?”女孩子摊了摊手,“最近我什么事情都没做啊,很乖呢!” “是吗?”黄石先生看了她一眼,明显不信,“那陛下是怎么回事?怎么成天到晚要你在一旁记录朝议,你都跟着去上了多少回朝了,听说有不少官员去你家送礼了?” “那是陛下厚爱,我定然会好好做事,不负陛下皇恩。”女孩子说着,揉了揉眉心,“我也很不容易呢!还有御史参我是佞臣,在朝堂上他们都欺负我这一介女流呢!” 少女说着瑟瑟发抖,神情柔弱可怜,仿佛一副被人欺负惨了的模样。 骗谁呢?黄石先生站了起来,转头走了两步,不知为何却又停住了脚步,回过身去看她,见少女站在那里,眉头紧蹙,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不由叹了口气:她的日子确实没有那么好过呢! 而且……他咬了咬牙,终究是出声了“你……最近……呃……总之,万事小心!” 正文 第三百一十四章 遇刺 黄石先生让她小心,长安城从城外调了不少兵进城,虽为数不多,但从百姓身边走过时仍能引起一阵阵的恐慌。 “发生什么事情了?” 西南侯兵变了?还是哪里闹动乱了?有人想上前向士兵们套个近乎,但来的或许是大楚最出色的营兵,不管怎么询问,就是不开口。可这愈发不开口,猜测也越来越多。 …… …… “相爷,我这里三百人已经备妥了。”江寒抬手行了一礼,“现已陆续分布在长安城的南北大门,归德营的人也已守住了东西大门,想来那些前朝余孽也能受到重创!” “这领兵打仗排兵布阵本来就是你之所长,由你来调遣的,你也最懂其中的关节。”乔环说道,“这世上没有什么都会的人,我们做好分内事就好了。” “与归德营合作,这还当真是这么多年来少见的几次。”江寒忽然一哂,“我与赵孟夫交恶多年,没有想到还有合作的时候。” “时势面前,个人喜恶也不再重要了。”乔环叹道,话题一转,“陛下下旨请我重新入朝了。” 江寒一喜:“那是好事啊,老师。” “是啊,程厉胜做的那些事情,私下与陈善的私交陛下不是不清楚。眼下既然已经撕开了面皮的一角,自然也不会重用程厉胜了。”乔环轻哧了一声,“失了圣眷,他清楚将会如何。陈善再厉害也离的太远了,所以他急需一个向陛下表忠心的机会。” “而这些送上门来的前朝欲孽就是程厉胜的机会。”乔环叹了口气,“他急需表忠心翻身,而我乔环即便不需要这个表忠心的机会,碰到这等事情,自然也不能袖手旁观。适时的锦上添花陛下会看的高兴。” “学生明白了。” “对了,”乔环顿了一顿,再次出声了,“卫家那个丫头听说最近很得圣眷?” 江寒笑了:“是有这么一回事,陛下请她记录朝议已有半个月不曾换人了,有御史参她是佞臣小人。” “佞臣小人?”乔环一笑,不置可否,“一个记录朝议的官员又能如何?这是逮不着别人,挑软柿子捏啊!” 顿了一顿,乔环侧头问身边一个同江寒一起前来的官员:“参她的御史是谁?” 那官员答道:“御史台的黄御史。” “黄御史啊,”乔环摇头,笑容中有些嘲讽,“一向自诩为官清正廉明,他的长子近些时日妓馆里包了一个女妓,你们去敲打敲打他。” “芝麻大点的小事也值得参?”乔环轻哧,“让他消停点,打狗还得看主人,更何况,一个记录朝议的官员能做什么?陛下喜欢的话,专设一个同前朝一样的起居郎的职位也是可以的嘛!” “是。” “不过话说回来,虽说记录朝议只是芝麻大点的小事,但毕竟伴架天子左右啊!也难怪有人要看的红眼了。”乔环将手里的花茶打包好,“我亲手种的,你们也给卫家丫头送去一包。” “是。” …… …… 御书房的门被拉开了一条缝,有人从外头匆匆走了进来,伏地一礼之后,站到了一旁。 李德全打趣道:“卫监正,怎么来的这么晚?” “路上遇到了阴阳司的几位同僚,便聊了一聊。”钦天监官员扶了扶冠帽,打了个招呼道。 遇到阴阳司的同僚?这恐怕不是聊一聊这么简单吧!如此圣眷,眼红的人不少呢!李德全笑而不语。 倒是那边写着诏书的明宗帝手里停了一停,抬头问她:“阴阳司的人回来了?” 少女点头:“回来了呢!” “青阳县主的事情解决了?” “解决了。”少女答道,“鬼胎已除,陛下宽心吧!” 明宗帝却并未继续写下去,只是站在那里,提着笔似乎在想什么一般,静默了半晌之后,出声了:“卫瑶卿。” “臣在。” “还记得你第一次见朕时与朕曾说过的话么?” 李德全不明所以的看着眼前的一切,只看到那官员立刻跪倒在地:“臣一刻不敢或忘。” “哦,”他意味深长的看了过来,“你一直不提,朕以为你忘了呢!” “臣不敢。” “很好,那就好。”明宗帝点头,“但此事凶险万分,若是本事不到家只有送命的份。” “臣不惧。” “很好。”明宗帝再次点头,“过段时日,朕会给你一个机会。” “臣……谢陛下。”官员浑身颤抖,激动不已。 年轻,会说话,胆量够大,也有几分真才实学。这样的臣子正是上位者最喜欢的,最重要的是她的倚仗,最大的倚仗是他,完全与陈家无关。 “中书令卫同知的案件,朕会让大理寺将此案交给蒋忠泽,他若是无罪,在你离开之前,必定能出来。”这算是给她一个保证了,意思是只要你肯替我做事,前往南疆,那么在你离京之时,你的伯父我会放出来,保你一家无忧,你尽管放心的去替我做事吧! “臣……谢陛下!” “起身吧!”御桌前着龙袍的天子伏案疾书,口中却道,“你说朕为何喜欢你来记录这朝议事宜?” “因为臣身为臣子,恪守臣之本分。”女孩子抄手行礼,颤颤巍巍的说道。 臣之本分是什么?自然是做臣子该做的事,为陛下分忧,所以陛下不想做的事,要想办法阻拦,陛下想做的事要想办法相助,即便只是一个记录朝议,唯有相冲相煞事上才能出声的官员。 又在拍马屁了,但是看陛下勾起的唇角,俨然很是受用。李德全叹了口气,他自幼净身进宫,能混到这个份上也是个人精了,可这半个月以来,他还是第一回感觉到肚子里有墨水的好处。真正是拍起马屁来都那么厉害啊! 卫瑶卿跟着李德全从御书房退出来,去库房誊抄备录的圣旨,一路和李德全互相寒暄着,却见前头不远处一队禁军急匆匆向这边而来。 李德全脸色微变,朝她做了个手势,便喊住了那个禁军统领:“贺统领,发生什么事了?” 那统领抬手行了一礼:“正要去寻公公呢,就在方才,公公离开之后没多久,陛下在御书房前遇刺了!” 正文 第三百一十五章 算卦 陛下?遇刺? 待到反应过来的李德全跟卫瑶卿连忙跟了过去。 也难为李德全了,一个身体并不算强壮,远远不如禁卫军的大内总管居然能跑的这么快。 御书房门口已被侍卫围了起来,她在李德全身后走入人群,看到明宗帝肩膀上一片血污,人已经昏了过去。 “陛下!”李德全扑了上去,却及时被禁军拉开了。 “公公,快寻太医!”卫瑶卿连忙拉住了李德全,惊慌之后的李德全也只不过初时的慌乱,很快便镇定了下来,连连点头:“对,快寻太医啊!” 趁着这功夫,卫瑶卿连忙叫住了这边的侍卫:“刺客可看清楚了?” 侍卫指了指角落里的尸首:“一击得手之后就服毒自尽了。” “知道是什么人么?” 有个侍卫站在一旁,手中剑在尸首上一划,裸露在外的肌肤上一个显眼的刺青,尸首上套着一件侍卫的官袍。 “这是……”她看的微微蹙眉。 “前朝刘姓皇族的刺青。” “这些余孽真是不死不休!”那贺统领怒道。 让人快寻太医之后,李德全看向她:“卫监正,最近事多,今次要麻烦你留下来帮忙了。” 卫瑶卿点头,这件事她无法拒绝,更何况过场询问时势必会问到李德全与她,他二人互相是对方的人证呢! 所幸匕首上的毒性并不强烈,宫中的雪莲就可缓解毒性,被刺中的也不是要害,只是普通的肩胛处,剩下来的就是等陛下醒过来了。 她同李德全站在一旁,期间皇后和后宫几位说的上位子的妃嫔来过,几位皇子也来过,但到底被太医一句需要静养请到外间去了。 原本只要李德全一人在里间就够了,不过后来李德全坚持,于是她便与他一起呆在里间。 这期间自然少不了各式各样的询问。所幸她与李德全二人的口供一致以及外出时还有不少人见到过,嫌疑暂且排除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陛下年岁已至四十上下,前些时候又大病过一场,身子不似以往,开始发起了热。这可急坏了太医署的太医,卫瑶卿跟李德全在外间来回走着,也是一脸的疲色。 “卫监正。”李德全走到她身边坐了下来,看着她,“你们这种学阴阳十三科的会算卦么?” “算卦?”少女眼睛睁圆了一些,似乎有些诧异。 虽说她同自己一样也熬了有两天的功夫了,眼神里满是疲倦,但到底年轻底子好,看上去还是跟新鲜的苹果似的新鲜水润,不像自己。李德全摸了摸自己干巴巴的脸,叹了口气:“算的准不?” “这个啊,”女孩子从袖中摸出一把铜钱来,“不好说,信的自然信,不信的自然不信。” “如此啊,那你帮陛下算一卦吧!”李德全看向躺在床上的陛下,几个太医轮流在一旁熬药,有专人看管,就怕药出了什么问题。 帮陛下算么?女孩子收起来了铜钱:“陛下是真龙天子,自然洪福齐天,不用算的。” 李德全对上了女孩子似笑非笑的神情时,蓦然明白了,干笑了两声喃喃:“是啊,陛下洪福齐天,不用算的。” 能跑到陛下面前的红人,自然也是个人精,不会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卦象若显示不好,那就是咒天子,此事可大可小,严重一点诛九族都有可能;卦象若是显示的好,天子万一出了什么事,同样严重了诛九族,因为没算好卦,是为蛊惑之罪。所以没有一丁点保障,傻子才会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呢! “那你帮咱家算一卦吧!”李德全道,“咱家心里头慌。” “公公已是大内第一人,这……用不着算了吧!”女孩子继续推辞道。 李德全跺了跺脚,伸手一指,指向她的鼻尖:“那给你自己算,总行了吧!” “我自己算么?”少女摇了摇头,“公公没听说过一句话叫作算人者不算己么?给自己算的话,不准啊!” “没事,随便算算。”李德全叹道,“咱家心里慌!” 是么?反正也没什么事,算的也未必准,一把铜钱抛了起来,李德全只看到眼前铜钱飞舞,发出嗡嗡的响声,手上的动作更是看不真切,太快了。 最后,他只看到了末了的一排铜钱按序排列。反正也看不懂,李德全问道:“这什么意思?” “用六十四卦的卦象来解就是上卦泽水困,下卦天泽履。” 李德全看着他:“什么意思?” “泽水困是说人会受困,龙游浅滩遭虾戏。” 李德全似懂非懂的点着头:“我明白了,就是说虎落平阳被犬欺的意思。” “也可以这么理解。”女孩子点头。 他嘟囔了几句,重新看向女孩子:“那这不是什么好卦象啊!” “算人者不算己,无妨。”女孩子却不以为意,笑了笑,看向卦象,“更何况还有下卦。” “下卦天泽履的意思是如履虎尾,险中求胜。” “这个是好话的意思?”李德全问道。 少女点头:“算是吧!”说罢便将铜钱收了起来,“反正也不一定准,随便看看吧!” 又是相对无言,如此干坐着等的滋味真是不好受,李德全来回走了两步,对上少女略显疲倦的面容:“算了,反正要问的也问的差不多了,你先回去歇着吧,待陛下醒了,咱家再来通知你。” 少女松了口气,显然也有些吃不消,立刻向他施礼道谢:“多谢公公了,那我先去了。” “去吧去吧!”李德全挥了挥手,转身在陛下不远处的地方坐了下来。 …… …… 陛下遇刺的消息不胫而走,虽说对外封锁了消息,但到底还是防不住传了出来,至少朝中文武百官知道了不少,这长安城又是官员关系遍地的地方,没过多久,长安城便有不少人知晓这个消息来了。 原本守在长安四面城门的营兵一队队齐齐向皇宫的方向进发。 街道两畔窃窃私语的百姓也在营兵漫不经心的视线中噤了声,不敢多话。 好多营兵啊,这是要干什么去? 营兵在,自然不敢乱说话,待到营兵离开了,百姓轻舒了一口气,正要说话,便见林立阳带着五城兵马司的人过来了,瞧着这阵仗颇有倾巢出动的意思:“没什么事的不要在街上乱走,如若不然,一律视为心怀叵测之徒给老子进大理寺吃牢饭!” 正文 第三百一十六章 名单 伴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房门被人撞开,几个人从外头走了进来。 来人似乎很急,也顾不得什么礼数,张口便问:“怎么样了?” “戊戌年甲寅月乙酉日亥时一刻出生的和有大劫在身的都在这里了。”里屋坐着的人对来人的无礼并不在意,将手里那写满名字的十几张纸向前推了推,“这是集我等合族之力能算出的所有人的名单。” 来人看向那密密麻麻的名字没好气的哼了一声:“这么多名字是要查到猴年马月么?” “当然不是。”一旁站着的另一个还不曾出声的男子开口了,“我家侯爷的意思是不用查那么多,若真是那种方法归来的话不会太远。所以我等将长安附近的这些人找了出来,一共二十一人。” 只有二十一人了?来人眼前一亮:“可以了,就这二十一个。” “名单在这里。”那站着的人从中挑出了一份,“一共二十一人注定那一刻有大劫,当然,不保证那人回来是否会藏拙。但就这二十一人里头,还真有一人会阴阳术。” 站着的那人指了指其中圈出来的一个名字:“但没有证据,不知道是不是她。” 坐着的那个笑了两声:“虽说不敢保证,但宁肯错杀不可放过,干脆将这二十一人都除了便可以了。” 来人冷笑了两声,将名单收了起来:“此事到此就与二位无关了,两位各随其主,心怀鬼胎,我们之间的交易到此为止。今日走出这个大门之后,你二位别怪我翻脸无情。” 那一坐一站的两个人各自看了一眼对方,有一句话他还真没说错,他二人确实各怀心思,所谓的联盟也一戳即破。两人转身从窗边跳了出去,不过转眼便不见了踪影。 二十一个人么?来人对着纸片刻,出了大门,径自穿过纵横交错的巷陌,向一座高宅大院走去。 在门前扣了三声门环,有人探出头来,见到他时不由一愣,连忙开门请他入内。 宅院主人似乎正在与人说话,时不时的发出两声惬意的笑声。 “程相爷。”这一声清亮悦耳。 程厉胜起身,抬手招呼:“羡之来了,坐坐坐!” 裴羡之笑了笑,眼里却没有太大的笑意,只是将那张名单放在桌上,神情淡漠孤傲:“这是可能的二十一个人。”至于程相爷身旁的那位,他根本懒得分去一缕目光。 “二十一个,也没有很多啊!”程厉胜笑着捋了捋长须,拍了拍那张纸,“最近南疆刘姓皇族入城,这些穷凶极恶的余孽连陛下都敢行刺,更别说百姓了。吩咐下去,小心看顾着这些百姓。” 这句话说得并不算难懂,裴羡之听明白了,是要杀了这二十一个人,将罪责扣到前朝余孽身上了。扣就扣吧,反正这些前朝余孽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若无他们相助,怎么可能找得出这二十一个人? 这些都不是他需要考虑的问题,这件事情他做到这里就可以了,其余的就与他无关了,杀人并不需要亲自动手,也可以借刀杀人。 “既然如此,相爷,我便先走一步了。”裴羡之起身准备告辞,却听一旁之人轻呼了一声,“咦?这个名字……” 他脚下略微停了一停,看了过去,这一次倒是认真打量了一番程厉胜身旁的那个年轻公子。一身青衫泠泠,凤眼微挑,青玉长簪斜挽乌发,光看这相貌倒有几分相似那等高门大族里走出来的翩翩公子。但从他身边的长剑还有程厉胜对他的态度来看应当不是什么普通的翩翩公子。 “东浅公子,”程厉胜似乎对这个人十分信任,捋着长须问道,“怎么了?” “这一个……”东浅公子指着名字说道,“很厉害啊!” “而且,最近已经成了陛下面前的红人,要抓住这个人,怕是不容易啊!” “如此啊!”程厉胜眯起眼睛似乎在想着什么,半晌之后,再次开口了:“你这张名单来的有点晚了,若是早上一两天,前两日陛下遇刺,这件事就可以栽到她跟李德全的头上,但现在嘛,有点晚了。” “或者,”东浅公子开口了,“只要给出一个足以能说服众人的理由,就能抓她。” 裴羡之见东浅公子看着他,不由蹙起眉头:“什么意思?” “裴先生是你兄长,只要他开口定下这个人的身份,就有无数条理由能抓住她,令她万劫不复。”东浅公子说道。 裴羡之深吸了一口气,摇头:“我不是不想这么做,而是他未必肯说话。” “那就算了,先抓住再说。”程厉胜捋着胡须笑道,只要抓住了,有没有罪,什么身份还不是他程厉胜一句话的事。 “而且,现在正是好时候。”程厉胜道,“陛下仁厚,凡事多爱琢磨,若是报到陛下面前,她若狡猾,没准陛下会被她说动。而眼下,陛下还未醒来,我等为救主,也算师出有名。正逢陛下被前朝余孽所伤,为追捕余孽,云麾归德两营的三百营兵现归我调遣,正是难得的好时候。”人只要一死,什么罪名还不是他们说了算? 死去的人永远比不过活着的人的,就如当年张家再厉害又如何?到底是死了,这笔账怎么算,只要不是头脑发热,都懂的。 “三百营兵之下,我看她插翅难逃!” “既然定下了,现在就开始吧!”程厉胜说着看向东浅公子,“东浅公子,这一回以防万一,你随我走一趟吧!”顿了顿又看向裴羡之,“阴阳司那边……” “我还未将此事告知李大天师,他前些时日为除鬼胎似乎心力用的有些过,以至于精神不济。”裴羡之皱着眉头回想着这几日李修缘的状态,“此事便不劳大天师出手了。”不知为何,他有一种莫名其妙的预感,让李修缘参与进来,可能反而会坏事。 “抓一个女子,”程厉胜起身,“也不过是一件小事而已。” 却在此时,之前还站在原地,神色淡漠疏离的裴羡之微微变了脸色。他到长安没几日,很多人都不曾去拜会。当然自称京官的长安官员也不会去注意一个尚未入仕的小子。但是那个名字,那个名单上唯一一个会阴阳术之人名字,他却记得,而且清清楚楚,就在裴宗之的身边出现过。 神情不可抑制的激动了起来,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若没有错的话,应当就是她。 但是,激动过后,脸色垮了下来,没有证据,没有足以说服人的证据。就连那封信也被裴宗之夺走了,他这里只有一份描摹的信件。 正文 第三百一十七章 诈之 身着钦天监监正官袍的女孩子伸手打了个大哈欠,手指白皙纤细,这双手同一般的闺阁女子无二,适合弹琴绣花,看起来没有半点威胁,柔软而美丽。 她神情慵懒带着疲倦,也是。作为这段时日陛下身边的红人,陛下出事,自然不能离开的。于是便熬了两夜,整个人看起来绵软无力,走路轻飘飘的。 一路走来,她已经打了好几个哈欠了。也未看着前方,只是耷拉着眼皮,一副将睡未睡的模样。虽然如此,但她能清晰的感觉到这条宫道上似乎有些不同,格外的安静。打哈欠的间隙,摸了摸直跳的右眼皮,似乎不太秒啊!格外的安静和格外的喧哗都不对劲啊! 眼下她已经出了进出森严的内宫,处在内宫外围,宫墙之内。是阴阳司、钦天监还有一些低等的太监宫女所居住的地方。这个地方属于真正的皇宫与宫外的过渡之地。严格来讲,并不算得上是真正的皇宫,是以众人又称之为外宫。 她脚下这条宫道十分宽阔,直通宫门,宫门大开之后就是黄天道,整个长安城的区域划分就极其的方正,讲究天圆地方之说,正中黄天道将长安城一分为二的同时也将整座大楚的皇宫,这座回形的宫殿一分为二。这样的建造其实很有讲究,当年大楚朝新建,皇宫的建造自然不乏能工巧匠的参与,同时也不缺风水大师的点化。其中自然少不了当时如日中天的张家族人。这条宫道将整座大楚皇宫一分为二,一面为阴,一面为阳。取自二炁交感,化生万物的意思。 风水之好另当别论,但一分为二,两面对立宛如明镜立在中央倒是真的。 她抬头,今日是难得的好天气,眼下又是一天中阳光正好的时候,她微微眯眼,阳光刺目,太阳的中央一条寻常人很难看到的银线微微倾斜。 中轴线都倾斜了,这条看似无人的宫道之后有人,而且人数至少有上百人左右,但眼前看去却是空无一人。 藏起来了么?这上百人吃饱了没事干同自己玩捉迷藏么?呸,谁有那么无聊啊!看来来者不善啊! 她的步子稍稍慢下来:如果……这时候,有个人来就好了。 也不知是不是鬼神当真听到了她的心里话,还是她这个人运气足够好。从前方不远处的侧道上走出来几个人,虽说只看到背影,但她还是认了出来,正是两个熟人,是林甫跟两个钦天监的监生。 “林甫。” 突然听到有人说话,仿佛就在耳边。这是什么?传说中的传音入密么?林甫双目圆睁,正要回头看去,却听她又道了一声:“不要回头看,继续往前走。” “我的丫鬟在宫外等我,你让她去寻王老太爷或者乔相爷,就说有人想要在宫中伏击暗杀我。” 前头的林甫似乎被吓到了,脚下一软。 “不要停,也不要同我说话,快走!”女孩子的声音高了几分,林甫软着脚向前走去。 与其叫住他们,倒不如让他们赶快离开来得好,女孩子叹了口气,前方不远处的侧道就是通往阴阳司、钦天监的地方,但是他们会放她离开这条主道么?更何况今日解哥儿还在黄石先生身边。 罢了罢了,不去侧道了,就这条路走到底吧! 眼看林甫等人出了宫门,女孩子才叹了口气,前方是两个路杖,夜晚点灯,供人夜行所用。 她走的慢了些,依旧打着哈欠,神情倦怠。 两枚羽箭破空袭来,速度极快,她来不及有别的动作,只得微微闪了闪身,而后便见羽箭牢牢的钉在了正前方的路杖上,来不及散尽的余力带着羽箭微微晃动。 她停住了脚步,神情似乎有些诧异的抬起头来。 脚步跟举动整齐划一,她抬头,看向两边的宫墙之上,穿着甲胄的营兵密密麻麻的排列着,手中的羽箭发出森森的寒光。 但刚才射箭的不是他们,她看向正前方的宫道上。程厉胜就在前方,但程厉胜并没有这样的力气和身手,出手的是他身边的人。 真是巧,也是个熟人——东浅公子。 还是那般人畜无害的表情,他射出两箭之后就将弓箭递到了一旁的程厉胜手上,站在一旁若无其事,带了几分惊讶的向她看来。 敢在这里动手,看来对方已经将一切都安排好了,难怪除了突然冒出来的林甫,这条道上她看不到其他人了。至少这里都是他的人了,对方瓮已备妥,就等她入瓮了。 而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等。 “相爷,你什么意思啊?”女孩子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失手了么?” “陛下为前朝余孽所伤,我等候命在此抓捕前朝余孽同党。”程厉胜眯起双目,扬声道,“还不快快束手就擒,张明珠!” 张……明珠么?这个名字已经很久没有人在她眼前提及了,思绪回转,想到黄石先生那欲言又止的一句“你……最近……呃……总之,万事小心!”原来是这个意思。 但是,少女的举动却是惊讶的看向身后,四顾了一番:“相爷,这张明珠在哪里?” “在哪里?你不就是张明珠么?” 少女笑了,摊了摊手,一副无奈至极的模样,“相爷,您可能年纪大了,先前为刺客所刺,陛下动怒,将您抬到朝上来,或许伤到了眼睛,总之看不清楚的原因多种多样,每一种都有可能的。相爷,我听说太医署的孙老大夫擅长治眼疾,先前壮武将军吕将军就是他治的呢,很有效啊!” 说她是张明珠么?不好意思,没有证据,不能随便承认这个道理她十一岁就懂了。因为江湖多诈,若是死在“诈”这一字上那才叫倒霉呢! 她笑的很高兴,程厉胜却气的七窍生烟了,什么意思?说他老眼昏花么?还有别的不提偏偏提之前陛下动怒的事情?至于那个吕将军确实是被孙大夫治好了,但最后的结局却不太好。一次醉酒出恭,不小心失足跌进茅坑里淹死了。这在当年有好长一段时间成为了长安城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治好了眼睛有什么用啊?眼睛好也耐不住心盲啊!照样摔进去了。 “倒是牙尖嘴利。”虽说气的七窍生烟,但程厉胜到底不是那等毛头小子,压下了心里的怒气:“休要狡辩,你就是张明珠。若是不是,你就跟我们走一趟,待查清楚了自会放了你。” 跟你们走一趟?开什么玩笑,真跟你们走了,她是还是不是不就他们一句话么? 少女神情惶惶的看向四周,扬声高喊:“我不是什么张明珠,也不知道张明珠是谁。我不明白相爷你的意思,我也不是什么余孽同党,这一点李德全公公能为我作证!” 正文 第三百一十八章 招恨 “跟我们走一趟就知道是不是了!”程厉胜看着下方的少女出声道。 “相爷,您眼里还有没有陛下了?”少女看向四周的营兵似乎有些害怕的缩了缩脖子,强作镇定的抓着那根路杖,“居然敢无诏将兵马带到这里来!” “我正是为陛下分忧而来,”程厉胜虚手向着内宫的方向一礼,“捉拿你这前朝余孽的同党。” “我是卫瑶卿,陛下钦点的钦天监监正,相爷你随便安个名字在我身上就说我是罪人?”女孩子神情瑟缩的探出头来,“那我还要说你才是张明珠呢!张明珠是谁我都不知道。” 少女似乎一连熬了几日,看起来神情憔悴,下巴尖尖,柔弱可欺的模样,尽管外表如此,但是程厉胜很清楚的知道这个女子不是省油的灯。从方才三言两语几句唇枪舌剑中就可以看出此女不是个顺从之人。就如眼下,她一边做出害怕的样子,口中所言却是想办法将罪责撇清。这是一个反应极快的人,官场之上,这种人自然很是吃香,所以她能在短短时间之内成为陛下身边的红人。 古往今来,不知多少人口诛笔伐那些佞臣,但会溜须拍马、汲汲于钻营的人多了,但成为一个成功的佞臣的屈指可数。可见要成为佞臣也不是一件轻易的事,至少他们要摸清易变的圣心。而圣心,正是许多人究其一生都看不透的。 “废话少说,”程厉胜抬手,“你不肯跟我等走的话,就休怪本相无情了。” “无情?”少女眨了眨眼,忽然笑了,扶着那根路杖从路杖后走了出来:“相爷,你要怎么个无情法,我倒是好奇的很呢!” “你这是自找的,休要怪本相!”程厉胜抬起的手落了下来,羽箭成雨般落来但站在原地的卫瑶卿并没有如料想中那般变成了刺猬。而是就站在箭雨不远处的地方,将那根路杖轻轻松松的拿在手里。 “这……”眼花了?程厉胜愣住了,立刻转向一旁的东浅公子,“东浅公子,这……” “其实就是障眼法,用的阴阳术。”东浅公子笑了笑,伸手,五指驱起,“你们继续吧,有我在,不会弄错了。” 这么大一根路杖,若是一个身材高大魁梧的武将轻轻松松拿在手里还好说,偏偏是她,这么一个看起来柔弱娇小的女子,拿的轻轻松松的,这样古怪的矛盾莫名的让人觉得诡异。 箭雨袭来,路杖在她手中如武枪者手中的枪一般旋转,惊起一道虚晃的屏障。那是一根路杖,不是枪,但这路杖虚晃的速度却更快,箭雨遍地,女孩子没有变成刺猬,甚至除却官袍上的擦破的衣袍之外,并没有受到任何伤害。 但是……她手里的路杖之上却钉满了羽箭。 “咔擦”一声,是木棒碎裂的声音。木棒?众人齐刷刷的看向场中唯一可能碎裂的木棒,那根路杖,终于承受不住碎裂开来,木碎屑落了一地。 少女脸上有些错愕,虚空着抓了抓手,而后抬头看向程厉胜:“相爷,给个兵器?” 她还想要兵器?简直做梦!程厉胜出声:“跟我们走一趟,你若不是,自然会放了你!” “那就是没得商量了。”少女摊了摊手。 程厉胜一个手势再度落下,又有密密麻麻的箭雨袭来。 开弓射出的那一瞬间,东浅公子惊呼:“等等!” 但他出声已经来不及了。 箭如雨下,落满了一地,地上还有几片落地的纸人,而本该被射的像个刺猬一般的少女却出现在了高高的城墙上,身旁就是那开弓引箭的营兵,其中一个营兵已被她抓在手里,挡在身前,夺走了箭囊和弓箭,意思很明显,她这是要抓人来挡箭了。 会抓人抵挡箭雨的从来不是什么慈悲的善人。 到底出声太慢了,白白损失了一波箭雨,东浅公子转了转眼珠,看了过来,眼底染起一丝兴奋:真是进步飞快啊,之前她可没有这么厉害,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有这样的进步,若是再给她一些时间……那还了得? 东浅公子双手交错变幻着复杂的阴阳术手势,这一块地方眼下已被他封锁起来,只能进不能出,她应当也是看出来了,所以根本没想逃跑,而是以人为盾,现在她的身边都是人,以人为遁甲的话,她的遁甲太多了。他注意到她只是粗粗看了他一眼,便转头看向程厉胜,双目微微眯起,眼神危险,这是想要杀了程厉胜么? 程厉胜在高喊:“放箭!”这是完全不顾她身前那个瑟瑟发抖的营兵了。 “不管是谁,都不用管!”是程厉胜的声音,到底是急了吧,这条道以程厉胜的手段只能封锁这一段时间,再晚一点就有交接换班的宫女太监以及地位高一些的宫人要出来走动替主子办事了。 箭落如雨。 …… …… 台上的武生翻着跟头,王老太爷拍手叫好,笑眯眯的看向身边的崔远道和谢纠:“怎么样,这出戏排的好吧!” 崔远道看他,笑着出声:“你这老儿,倒是悠闲。” “没办法,年纪大了嘛!”王老太爷边鼓掌边道,“难免力不从心了,看看戏,听听曲儿。年纪大了,出风头的事情还是让给年轻人吧!” 三人谈笑风生,这时,有侍从疾步过来在他耳边说了几句,王老太爷双目眯了眯,随即站了起来,朝崔远道和谢纠比了个手势,跟着侍从离开了。 看来是急事啊,让王翰之这老儿不得不离开。 崔远道谢纠对视了一眼,继续看台上的戏,只是再看来却明显没有先时那般专注了,开始揣测王翰之这老儿到底什么事急着离开。 “王司徒。”他才走进去,那个臭丫头身边的贪嘴丫鬟就跪了下来,“求您救我家小姐一命。” 这副样子,王老太爷看的眉头直皱:“发生什么事了,你慢慢说。” “小姐让人传话说有人想要在宫里伏击暗杀她,让我来求老太爷相助!” “该!”王老太爷哼了一声,“看看她那副样子,政敌想要杀她,自诩清正之士也想要除了这个佞臣,更别说阴阳司的人了,她占了人家的位子,走了别人的路,让人无路可走,怎么可能不招恨?” 正文 第三百一十九章 证据 “说吧,怎么救她?”王老太爷甩了甩脖子,出声道,“她还说什么了么?” “事情紧迫,小姐只来得及带出这一句话。”枣糕说道,其实小姐说了来找王老太爷或者乔相让她任选的,后来是传话的那个监生主动提出去乔相那里求救,她便来了王老太爷这里。 “什么都没说?”王老太爷皮笑肉不笑的干笑了两声,一摊手,“那让老夫怎么救?去同人打架吗?老夫一把年纪了,可打不过别人!” “老太爷这般聪明,定然有办法的。”那丫鬟狠狠地磕了个头,这个高帽子带的并不是毫无痕迹,至少不但比臭丫头的水平低,就连他王家任何一个机灵些的丫头都比这个丫鬟聪明。也不知道那丫头怎么选了这么一个丫鬟,看起来平淡无奇,也没有太激灵的样子。他还以为人精的丫鬟定也是个人精呢,然而并不是。 “算了算了,老夫走一趟吧!”王老太爷蹙了蹙眉,喊来了侍从,正要出门,忽地抬脚转向一旁,走向戏苑:“崔远道,谢纠!” 眼看那两人望了过来,王老太爷哈哈一笑:“走,跟老夫去看一场好戏去!” “什么好戏?”谢纠出声问道。 王老太爷大笑:“去了就知道了,莫急!” 将崔远道跟谢纠那两个老儿诳上了马车,王翰之出声吩咐车夫:“进宫!快!” 这时候进宫?崔远道与谢纠不解的望来。 “怎么?王翰之,你是要去看陛下么?陛下现在不准他人探视!” “不是去那里,不进内宫!”王老太爷哈哈的笑了两声催促着。 车夫的手段不错,那匹马也是难得一见的好马以至于远远的将那个丫鬟的马车甩在了后头。 “王翰之。”崔远道看向两边飞快后退的街景,不由蹙眉,“你让车夫赶车赶慢一点,莫吓到百姓!” 就知道一向讲究规矩的崔远道会这么说,王翰之不以为意,看向一旁一脸享受状的谢纠:“下一回吧,这次有急事,晚了就看不到了。” 待到马车匆匆赶到宫门前,三人方才下了马车,便看到另一辆马车疾驰而来,从那马车中走出一老者,大概走得急,根本没有注意到他三人的出现便跑向了宫门。 这还真是难为他了,这一把年纪的跑的那般块! 这个老者大家都认识,正是当朝右相乔环。谢纠感慨了两句一把年纪不要走得那么急,回头看了一眼王翰之,却发现这老儿脸色微变,似乎瞬间明白了什么一般。 正想说话,那边就响起了乔环暴跳如雷的声音。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是谁的人,给我开门!” 王老太爷也走了过去,到底不是乔环那等斯文人,这个老儿可不是什么好东西,见状,也懒得多话,比了比手势,一旁冒出两个暗卫来,当下便出手制住了那四个看门的护卫。 看到他们,乔环似是愣了一愣,但来不及多说,只略略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便用力推开了宫门。 这一开却是…… 呵!场面有些大啊! …… …… 满地的羽箭,以一个营兵为遁甲,女孩子站在宫道中央,形容狼狈不堪,玄色的官袍上看不出有没有受伤的痕迹,官袍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擦口,女孩子披头散发的站在那里,脸色苍白。那一个个的血脚印还有几个营兵的尸体看得人头皮发麻!也不知道那些血是谁的。是她的还是营兵的。 这时候,鲜少有人注意到,站在程厉胜身边的东浅公子,转身跃出了宫墙,走了。 “住手!云麾营的住手!”乔环大步入内,当即便有一半士兵放下了手中的箭。他们一百五十营兵来自云麾营,是谁的人,自己也清楚的很,先前为了抓捕前朝余孽同党暂且听程厉胜调遣,眼下乔环来了,自然是要听乔环的了。 “归德营的也住手!”乔环喊道。 但归德营的营兵根本没有反应,乔环见状冷笑道:“看住他们!” 云麾营的营兵再次拿起了羽箭,这一次,不是对着站在中央的少女,而是转向了对面归德营的营兵。 叫停了这些营兵,乔环才松了口气,转而怒看向城墙上的程厉胜:“程厉胜,你我调动营兵是为抓前朝余孽,你却用来击杀当朝臣子,如此目无天子,其罪当诛!” “乔相,我就是在抓捕前朝余孽的同党啊!”程厉胜出声道,“她就是前朝余孽的同党!” “开什么玩笑,卫监正身家青白,祖辈世居长安,这在之前已经查证过了,否则也不可能入朝为官。陛下对她信任有加,她有什么理由成为前朝余孽的同党?”乔环被气乐了,冷冷的出声道,“排除异己也不要用这种理由,程相爷!” “卫瑶卿自然身家青白,”程厉胜脸色未变,眯眼看向站在那里的少女,“但她不是卫瑶卿!” “那她是谁?” “张明珠!” 这话一出,便是一静。 程厉胜顿了顿,继续出声道,“去年举族谋逆的天师道张家,罪臣张昌明有个孙女名唤张明珠……” “张明珠已经死了!”乔环打断了他的话,“连骨灰都已洒遍了乾清宫,胡说八道也该有个限度!” “我胡说八道?”程厉胜冷笑,“别忘了,那可是张家啊!” 那个极富传奇色彩的张家啊,天下术士中最有名望的一族之一,秘术手段自然不计其数。 “借尸还魂有何不可?”程厉胜死死的盯着少女,她垂着眼睑,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卫瑶卿,戊戌年甲寅月乙酉日亥时一刻有生死大劫,本该身死,却离奇活了过来,而后便声名鹊起。是因为真正的卫瑶卿已经死了,现在站在大家面前的是张明珠!” 借尸还魂,张明珠单单这两个词就足够引起轩然大波了。 “程相爷,”少女隐在官袍中的手轻轻敲打着,计算着时间。她就是小女子心胸又如何,程厉胜如此张狂,今日他别想走出这里! 少女抬头望去,“我是好端端的人,至于声名鹊起,难道不准我藏拙么?再者说来,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如我这等大劫过后的人,开窍的人还有不少。福州有一人柳仲裁原本是个庄稼人,大劫过后突然会读书写字了,还有五岁孩童突然成了神童的,这等事情古往今来比比皆是。” “你不要胡乱揣测,拿出证据来!” 是啊,证据呢? 正文 第三百二十章 两全 “证据么,自然简单。”程厉胜扬声道,“你跟我走一趟,且看看你的神魂和你这具身躯是不是一个同一个人就知道了。” “程相爷的意思是要分离神魂吗?”少女冷笑,“且不说这分离神魂的手段是何等阴毒,一个弄不好就是要出人命的。就算分离成功了,谁知道那分离神魂之人会不会暗地里动用什么下作手段?你若是动了什么手脚我找谁哭去?” “自古以来行有行规,阴阳道也有阴阳道的规矩,不管是借尸还魂,还是分离神魂都是禁术,我为何要让你动手?” “你百般推脱不就是害怕?是真是假一看便知。”程厉胜额头之上布上了一层细汗,乔环同三位老太爷的出现让他意识到今日怕是不能将她如何了,所以该如何抽身而去才是关键。 “程相爷,不是你随口胡诌一句说我有问题就能将我分离神魂的,那我还能说你的神魂有问题,可否先让我分离神魂一观呢?”少女扬声道,“而后,我便心甘情愿听程相爷的话,跟你走一趟。” 程厉胜脸色微变:开什么玩笑,他就是单纯的想让人将她神魂分离开来以证她有问题。但她动手的话,恐怕就是想动手脚了。 “好了好了,胡说八道的话到此为止了。”王老太爷出声道,瞟了一眼不远处站着的女孩子,“什么分离神魂?这种禁术不要再提了。有没有别的办法是证明你所言非虚的?若是没有的话,程厉胜你还当真有挟私报复的行为!” “我的怀疑当然不是空穴来风。”程厉胜出声道,“我这里有一封信,是出自实际寺的手笔,而且能肯定就是实际寺所发出的。实际寺所言张明珠尚在世,根据我等百般查找所得,她很可能就是借尸还魂在这具身体之内,所以,本相才想带她回去证明一番,若是不是,自会放了她!” “空口无凭,你将实际寺的人叫来啊!”少女扬声道。 果然不肯轻易松口啊,程厉胜擦了擦额上的汗:“那好,我这就……” “不用了,”崔远道指向众人的身后,从侧道上缓缓走来一个人,逆着光而来,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问一问裴先生不就好了么?” 来的可真是巧啊!众人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他浑然不觉,走过满地箭雨,似乎想要出宫。 “裴先生。”乔环看了那个少女一眼,神色有些复杂,转向那走过来的人,“我们这里有一事相问。” 裴宗之抬头望来。 程厉胜举起手中那封信,扬声问道:“裴先生,这封信是实际寺所发出的么?” 他抬头,张口。 “不是啊!” 不……不是?警惕着握着双拳的少女愣了一愣,还以为程厉胜大张旗鼓而来是早已备妥了呢?结果……就是这样? 众人皆是一愣,程厉胜更是脸色涨的通红,对上裴宗之的目光之时,猛然醒悟过来:“这封确实不是原件,原件并不在此,这是描摹下来的。” “哦,”裴宗之点了点头,反问,“还有事么?” “原件先生可曾见过?” “不曾。”回答的干脆利索。 这……程厉胜找来的证人好像不太对劲啊! 全场寂静无声。 程厉胜额上汗如雨下,蓦地反应过来,再次问道:“先生只是没见过此信,但这并不代表这就不是实际寺所发出的信件,对不对?”顿了顿,连忙加了一句,“我是说原件,不是这份描摹的信件。” “我不知道。” 顿了顿,他再次出声:“还有事么?没事我就先走了。” 眼见程厉胜不再询问,他默默地出了宫。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人在眼前离开的关系,那剑拔弩张之态顿时松懈了不少。 卫瑶卿笑了笑,嘴角凝固着偏暗红色的血迹,看起来有些渗人:“程厉胜,恕我直言,你的证人并不能证明我就是。” “但同样也不能证明你不是。”程厉胜高声道,“你若真是张明珠,不说张家举族本就是谋逆大罪,就说你这谋逆之后,呆在陛下身边,焉知不会对陛下痛下杀手?” 虽然因着程厉胜这个证人无法证明什么,所以不能肯定她的具体身份。但这话一出,怀疑却已悄然出现了,就算她今日无事好好的离开了这里。但这个怀疑在这里,不管是江湖还是朝堂,难免都会引起某些人的想法。 今日程厉胜在这里说的话一旦传出去,隐患或多或少都会留下。 张明珠这个名字,知道的人不多,但每一个知道的人身份都非同一般。眼前的少女确实很是出色,于阴阳十三科上造诣不凡,她若真是张明珠确实是危险的存在。试想举族被灭,活着的人能做什么?越是出色确实厉害越是危险。 “程相,空口无凭。你想要借毫无凭据之言杀我么?”少女摇头,“简直可笑!” “没错,确实可笑。”这一次出声的是乔环,他望过来的目光神色有些古怪,既有隐约的高兴,又有纠结挣扎与怀疑,静默了半晌,终于叹了口气,“但程相说的也有道理,你同我回去吧!” 她若当真是张明珠,他是真的高兴,替老友高兴。但他同时也是臣子,这个孩子与他纯善的老友不同,他不敢冒这个险。正是因为知晓张明珠是如何长大的,知道老友将这个孙女视若瑰宝,他才不敢冒这个险。因为她很厉害,若随意放开她,难保她不会做出什么于大楚社稷有损的事情。举族被灭,想要报仇是人之常情,这个孩子怎么看都不像纯善之人。地上躺着的那几具被她用来当作人盾的尸体已足可看出一些她的为人处事了。绝非善类。复仇者不可怕,可怕的是厉害的复仇者。他乔环不敢赌,也不能赌。 其实虽说程厉胜没有什么证据,但这个女孩子的出现确实有些可疑,甚至他在心里已经信了五分了。所以他矛盾,有些不知该如何去做。想来想去,最好的办法就是将她看管起来,他会替她选个好夫婿,嫁人生子,平淡和美一生。她若不是,这个结果对她来讲并没有损失。她若是的话,也算既对得起老友,又对得起社稷了。 正文 第三百二十一章 逼宫 乔环的意思,她听明白了,好听些是要将她看起来,难听些就是要软禁么?或许衣食上不会缺少,甚至非但不会缺少,还会很富足。 这是乔环所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了吧! 她看着眼前的老者,背部微微弓起,满面愁容。年纪已经不小了,到了颐养天年的年纪,或许是因为某些类似,所以她的祖父会与眼前这个老者成为知交的好友。所以要清楚他心里想什么,对她来说并不是一件难事。他同祖父一样,一切以大楚社稷为重,对他们而言,某些坚持,某些底限是不能逾越的。 就如眼下她的存在一样。 她目光转向一旁有的程厉胜,从初时的强硬到现在的色厉内荏,从乔环和三位老太爷出现开始,他就清楚今日是不能拿她如何了,甚至还十分的狼狈,带了三百营兵,动用了手段,却不能将她如何,这是失败的。但程厉胜脸上仍有笑意,带着几分舒心愉悦,因为他知道,只要说出那一句“她有可能是张明珠”这样的话,他今日就不算毫无收获。 至少这一句话已经种下了怀疑的种子,至少这一句话,传扬至江湖,恐怕会引起不少人的注意。好奇者,不怀好意者,张家旧人接踵而来,眼下平淡的生活会被打破。朝堂之上,也会引起不少人的怀疑,现在是没有什么证据,不能将她如何,但迟早有一天,但就如埋下的一根钉子,以薄沙掩盖,谁也不能保证,会不会有一天,有人吹散薄沙,让这颗钉子现于人前。 就算杀不了她,但这一句话一出,足以为她引起无限可能带来的麻烦。程厉胜此人再如何不堪,官至左相,当然不会这么简单,所以在这等情况下他喊出了这句话。他也清楚乔环是个什么样的人,知道这一回甚至不用自己动手,乔环就会将她软禁起来。 或许在某些时候,眼前这个少女跟自己的老对手乔环是同一战线的,但程厉胜作为对手清楚的知道自己的老对手乔环是个什么样子的人。 这个时候被自己人所制,很难受吧!程厉胜看向少女,少女还是垂着眼睑,不发一言。是在强作镇定吧!看着这一回交锋,对手不断挨打,甚至搬来了救兵,却要另入牢笼。他心里莫名的多了几分畅快。 少女没有说话,众人却在看着她,仿佛时间被静止了一般。 在场的几人都知道张明珠这个人,似乎曾经,在张家还如日中天之时,这个名字时常入耳,也曾给人无限期待,但最后,却随着张家的覆灭而消失了,没有一点水花。 死去的人能做什么?当然什么也不能做。 所以,也就无人再关注了。只有当尔后偶尔提起时,发出一声感慨:那位曾同他们一样官至一品的同袍如此看重,视为瑰宝的孩子还来不及看一眼就没了,总是让人唏嘘的。就好像一出戏,盛名累累,也期待了许久,近十年的光阴,却还来不及一窥全貌,唱戏的人就没了,这出戏再也看不到了。 但眼下,这个记忆中的名字再次被搬到人前,与之伴随而来的,是带着几分诡异神奇的秘术“借尸还魂”,还有人言之凿凿的说眼前这个女孩子就是那个本该死去的女孩子。 众人的第一反应是好奇。真是她么?这就是那位同袍尽全族之力精心培养出的孩子么?没有证据代表她是,却也没有证据代表她不是。 第二反应是审视。审视眼前的女孩子,漂亮可爱又聪慧,京师长安这样的女孩子可不少。还会一点阴阳术,那就不多了。再思及她往日的举动,那些看似寻常,与她无关的事情仿佛也串联了起来。 好像处处有她,又处处无她。 第三反应是看眼前。满地的羽箭,断箭不计其数,光光从城墙两畔的营兵与满地的狼藉中也能看出当时的惊险。 一个人,早已埋伏的三百营兵,箭雨之下,死的是几个营兵,一根碎裂的路杖,路杖之上插满了密密麻麻的羽箭。她的手里还提着一个营兵的尸体。营兵身前插满了羽箭,她轻轻放了下来。 一个高大的汉子在她手里宛如布偶娃娃一般轻巧。 钦天监制式的玄色官袍让人看不出到底有没有染上血迹。她的两臂上有不少擦口,露出里头染血的中衣,脸色苍白,脸颊嘴角上都有些凝固的血迹。 少女舔了舔嘴角的血迹,仿佛舔到了什么美味一般,满意地啧了啧嘴。而后面无表情的看着众人。 这副模样,王老太爷莫名的觉得有些眼熟,觉得她这副不声不响,不哭不笑的模样有些阴阳怪气的! “乔相爷,”女孩子出声了,“程相爷冤枉我!”声音似乎与往日没什么不同,可王老太爷莫名的听出了几分怪怪的感觉。 对上女孩子看过来的眼神,乔环叹了口气:“我知道,但是程厉胜指控你是余孽余党,此事非同小可。” “我是冤枉的。”女孩子再次出声了,“我要回家!” “你是冤枉的自然会还你青白。但是陛下眼下昏迷不醒,所以只能先让你跟我回去了。” 女孩子低着头,似乎细想了半晌,再次抬头出声了:“因为程相爷他指控我的事非同小可,但是陛下眼下昏迷不醒,所以我不能回家,要跟您走,对不对?” 这个因果似乎没什么问题,乔环点头:“没错。等陛下醒来,你若是冤枉的,自然会放了你的。” 她点了点头,似乎明白了,也听话了。 便在此时,不远处的内宫宫门被打开,一行侍卫与太监宫女从里头走了出来,是交接班的时候了。 这满地的狼藉把人吓了一跳。 “哟,这是怎么回事啊?”李德全熟悉的尖细声音在身后不远处响起,身边跟着一队宫女,一旁还有一队侍卫,惊讶的看着出现在这里的营兵和满地的狼藉,还有那熟悉的身影:“卫监正,你怎么还没走啊?” 少女伸手以袖遮面,向他狂奔而去,随着她的脚步,一声凄厉的喊声响起。 “李公公,快护驾!程相爷带兵逼宫!” 正文 第三百二十二章 胡言 ****宫? 有一刹那,李德全以为自己听错了,直到少女疯狂的向他冲来。李德全看着向自己冲来的少女本能反应的一句话脱口而出:“护驾,快护驾!” 身旁换班的侍卫应声挡到了两人面前,还有不少内宫的侍卫赶来,对上那些营兵。 “这……这是怎么回事啊?”李德全颤颤巍巍的拉住少女的手出声了。 “程相爷带兵逼宫,这里四周守卫的侍卫已经换成他的人了,李公公,快将他拿下!”少女扬声喊道。 也是这一声,让原先还在发愣的众人回过神来。 程厉胜:“没有,不是的,我并未逼宫!”回答的声音有些焦急,颤颤带着几分说不出的恐慌。 “那这些营兵哪来的?你将这皇城的侍卫换成你的人又意欲为何?”少女声音似乎不算高,却清晰的传入了每一个人的耳中,她声音非但不高还很好听,清脆悦耳,此时听来,却莫名的夹杂了几分咄咄逼人,一边出声,一边朝李德全使眼色,“公公,快将这些程相爷的侍卫拿下,免得一会儿他借口逃脱!” 当然是为了抓你,不肯就范的话就当场诛杀,而后再安上个同党的罪名,不管是被抓走还是被诛杀,在他眼里看来,眼前的少女都将是一个死人了。众人何时见过死人自辨的?一个死人还不是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但程厉胜万万没想到,结局竟会变成这个样子。眼下不是他不放过她了,而是这个少女不愿意放过自己了。 少女是朝廷命官,他无诏带兵追杀朝廷命官本就是大逆不道、藐视天威之举。 但总比眼下被扣个逼宫的罪责好。是以程厉胜无奈的出声了:“我抓她是因为她可能是奸贼同党张明珠!” “张明珠又是谁?”少女扬声问道。 王老太爷脸色早变了,听她这么一问,瞬间明白了。就看她不哭不笑,不喜不怒,有种阴阳怪气的感觉。果然,这丫头有恩必报,但有仇亦是如此。想想今日,从开始到现在发生了什么。 程厉胜带兵埋伏,是在欺她;营兵对她出手,满地的箭雨已经足够显示当时的场景是何等惊险了,这还是在欺她;她寻人求助,乔相来了,也救了她,但要软禁她,这同样是在欺她。你看,如此欺负她,就这么算了?开玩笑,欺负人也要看欺负的是谁好么?眼前这个被欺负的对象明显不是那种肯就这么算了的人。 这要是没人在,他都能想象到这丫头会说什么,准是又作出那副委屈的表情,一边哭诉“老太爷,你看,大家都欺负我,”一边回头亮起一排牙齿,狠狠的咬回去。 “张明珠是已故罪臣张昌明的孙女,借尸还魂在你身上,本相正要将你捉拿归案!” 少女笑了笑,看向一旁的李德全:“公公,你信么?” “程相爷。”李德全高呼,“这是拿咱家当傻子耍呢?这种借口谁信?来人,看住程相爷!”张明珠的骨灰都洒遍乾清宫了,还借尸还魂?这逗他呢么? 程厉胜脸色顿变:“是真的!” 或许他说的是真的,但是这个真相普通人不会相信的,要相信或许也只有乔环和几位老太爷会相信。 太过匪夷所思的真相对普通人来说就是可笑的借口而已,因为普通人通常不会想那么多,而这世上最多的就是普通人。 “来啊,程相爷逼宫,快制住他!”李德全高呼,云麾归德两营的营兵还在对垒,程厉胜看向身边,东浅公子早不知何时不见了,他现在无人可用,本就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是以很快就被两个侍卫制住了。 程厉胜大惊失色:“你们不能对我如何,眼下陛下未醒,此事还要交予陛下……” “就是因为陛下未醒,”少女的声音有些尖锐的打断了他的话,“你才会逼宫,你想趁着陛下未醒,里应外合,投靠西南……” “你莫要胡说!本相怎会……” 少女踱着步向他走近:“你与西南侯一贯深交,这朝堂之内有谁不知?” “陛下为前朝余孽所伤,你不安分守己,为陛下忧心,反而调集了营兵入宫。” “我未入内宫,只是在这里,想抓住你这余孽同党!” “你不是未入内宫,你是不能入内宫!因为我的出现滞了你一番,”少女双目紧紧的盯着他,“而后又为乔相所阻,所以没来得及进内宫!” “你胡说!” “我没有胡说,你是想逼宫!” “我没有。” …… 这一问一答,一方节节败退,另一方步步紧逼,少女踱着步,已欺至程厉胜跟前:“你没有?那你为何无诏带兵入宫?这内外宫一门之隔,你在这里集结如此多的营兵已是大不敬之罪。” “抓我一个小女子要用三百营兵?”少女死死的瞪着他,“程厉胜,你罪当株连九族!” “程相爷,”李德全皮笑肉不笑的看着程厉胜,“劳烦您在这里呆几日了,待陛下醒了,咱家会将此事报由陛下处理的。” 看来李德全是要侍卫扣下程厉胜了。 少女轻呼了一口气,便在此时,一道声音突然响了起来。 “等等!” 是乔环的声音。 就知道会有这么一日,她探了口气,不再说话。 “乔相爷!”李德全有些惊讶,不知道为什么乔环会突然出声。 乔环眼神复杂的看了眼那边耷拉着脑袋的少女一眼,开口了:“程厉胜指控卫监正的罪责同样不小,但考虑到她是女子,那等牢狱不是干净之地……” “哎呀,”李德全出声打断了他的话,说道,“咱家知道,程厉胜这胡说八道,咱家不会相信的,放心吧!”他没记错的话,卫家好像是乔相的人吧!这个面子卖一个给乔相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乔环知道李德全误会了,正色道,“不管是不是胡说八道,卫监正总是被指控了,又不便进牢狱,不如就将她交予我暂且看管起来,待到陛下醒来再做定夺!” “行了行了,”李德全毫不在意的挥了挥手,这乔相如此耿直作甚?明眼人一看就知道程厉胜在胡说八道,乔相还偏偏要将自己人看管起来。算了,反正也就走个场。李德全点头,转身离去。 可惜,他不知道这个世上很多事情不是只有正反两种选择的,他想的还是太简单了。有些时候,即便卫监正是乔相的人,却不代表着乔环会支持她做所有的事情,甚至有时还会互相背道而行。 正文 第三百二十三章 乱语 李德全带着挣扎的程厉胜离开了。 因着程厉胜的离开,云麾归德两营也收回了手,自城墙上下来,听候乔环的命令。 少女站在原地,甚至脚下还有乱七八糟的血脚印,苍白的脸色,脸上还沾上了暗红色的血迹,黑亮的眼睛眨着,看起来柔弱惶惶。 但是没有人会忘记一刻钟之前,她是如何将当朝左相欺到那等田地的。从左相变成逼宫的重要嫌犯,就在她口中不过转眼的时间而已。 人说战国时的谋士口若悬河,舌灿莲花,言语间一口一舌足可杀人,那到底何等厉害,众人不知。但一刻之前,同样一口一舌,转眼之间就将当朝左相逼至阶下囚却是亲眼所见。 这哪里是什么柔弱少女啊!不但口舌厉害,恐怕手里功夫也不逞多让,在三百营兵的围捕下,在铺天盖地的箭雨中坚持了这么久,绝非等闲之辈。 张明珠么?若是那个孩子真的活着的话……众人不由自主的将眼前那个看似柔弱的女孩子跟那个明珠灼华的女孩子联系了起来。若是张明珠还活着的话会是什么样子的?两道身影,一道清晰眼前所见,一道却是主管臆想,却渐渐重合了起来。 或许……就是这个样子的。 不得不承认,有些人厉害不是因为她的身份地位,而仅仅是因为这个人,所以就算换了具皮囊,也照样能脱颖而出。这样的女孩子,所以张昌明将其视若瑰宝?若是自己呢?也必会看重珍爱吧!如此出色的孩子,总是让人忍不住惋惜的。 在这里的不是李德全那等普通人,自然知晓这个女孩子的危险,不多时,便有人拿来了一条铁链,乔环微微点头,铁链上前,没有半点挣扎,女孩子主动伸手让铁链将自己锁了起来。 手腕粗细的铁链看着就沉重无比,少女手上一沉,整个人仿佛承受不住铁链的重量一般弓了起来。 真是……无比的乖巧啊!令人生怜!王老太爷却看得眼皮直跳:怪了,她居然肯主动让铁链将自己锁起来,有这么乖巧的么?莫名其妙,那种阴阳怪气的感觉又来了。 女孩子乖乖的跟在乔环身后出了宫,上了马车离开了。 望着马车离去的背影,三位老太爷谁也没有说话。 半晌之后,谢老太爷忽然哈哈大笑了起来。 “谢纠老儿,你笑什么?”王老太爷斜眼看他。 “没什么。”谢老太爷摇着头,末了,又叹了口气,“后生可畏啊!” “是啊,后生可畏啊!”崔远道跟着叹道。 王老太爷也笑着出声了:“后生可畏!” “这孩子真是危险,”谢老太爷喃喃,“但如此之能,究其整个长安城也不知能找出几个来。之前我以为张明珠厉害是因为她是张家嫡传大小姐,张昌明最宠爱的孙女,天生道骨。” 崔远道微微摇头:“不是。”顿了顿了又道,“今日所见,她之所以厉害是因为她这个人,她是张明珠在先,正是因为她是张明珠这个人,所以才会成为张昌明最宠爱的孙女,张家嫡传大小姐的身份和天生道骨只是锦上添花。所以,你看,没有天生道骨,没有张家嫡传大小姐的身份,她一样不简单。” “危险的孩子,却又情不自禁的怜惜惋惜。”今日崔远道的话似乎格外的多。 王老太爷看着他轻哂,有种莫名的畅快:“那是惜才之心,人皆有之!” “王翰之你这老儿,今日这出戏总算是好看了!”沉默了半晌,谢纠再次大笑起来,“好了好了,我回去了。可惜啊,到底是被抓住了!” “我看未必。”崔远道摇头,虽是出口否定,却没有再说别的,只是继续道,“我也要回去了。” “王老太爷!”有小丫头的声音自远处而来,准备离开的王老太爷愣了一愣,转头,就见一个哭的鼻涕眼泪一大把的丫头跳下马车奔过来,“我家小姐怎么样了,她怎么样了?” 这模样,可怜兮兮的,还有半截鼻涕挂在鼻子上,真是个丑丑的傻丫鬟,也不知那个人精似的丫头怎么会选这么一个丫鬟的。难道是主子太精明了,就偏偏喜欢这种笨一点的? 王老太爷皱着眉看着她,话到嘴边,不知怎么的又换了说辞:“没什么,你家小姐跟乔相爷走了。她有点事去乔相爷作客几天,会回来的。” “哦。”小丫鬟不住地点头,谢过他,又转身跳上了马车,看着这副深信不疑傻乎乎的模样,王老太爷踏上了马车。 “喂,一个小丫鬟也要骗,王翰之你这老儿真是越来越可恨了。”谢纠朝他挤了挤眼,挪揄道。 “老夫看她怪可怜的,所以这叫善意的谎言。”王老太爷摊了摊手,看向谢纠和崔远道,“怎么,到饭点了,还不回去?准备蹭老夫家的饭?” “没有马车罢了。王翰之你这狂老儿,我等就不蹭你这顿饭了,送我等回家!” 今日所见这一出戏不但精彩,而且后戏恐怕更甚,很多事情,他们都要回去想想,谁还想要去蹭王家一顿饭? …… …… “你就住在这里吧!”乔环看着眼前的少女脸色有些复杂,不是不想亲口问一问的,但仔细想想问了又如何?且不说她肯不肯承认的问题了,就算她肯承认,他又会如何?放了她么?不行啊,看看她今日的举动,手段是有的,但是性子睚眦必报。张家满门被灭于她来说是何等的大仇,她怎么可能安安静静的呆在陛下身边?为人臣子的怎么能明知这等隐患而不去之? 但是真要杀了她的话,他又于心不忍。所以,乔环深吸了一口气,看向她:“你先住在这里,这个园子临水而建,景致优美,有什么需要的同她们说。”他指了指那一排侍女,“想吃什么,想要什么都可以问她们要。” 女孩子点了点头,粗重的铁链同纤细的手臂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乔环帮她将铁链放到一边的椅子上借力让她可以轻松一些,铁链沉重的他几乎抱不住。 他不忍再看安安静静的少女,怕再看一眼就会后悔,遂转身大步离去。 正文 第三百二十四章 夜半 今晚,注定有不少人无法入眠。老太爷回来之后就连饭也没用,就喊来了看重的晚辈。有夜半起身的经过时,还能看到书房里亮着的灯,没有一点要熄灭的迹象。 这是还在谈话啊!都多晚了啊,老太爷自从回来之后就没出来过。这样的情形不是发生在一家,而是发生在三家。 崔王谢三家。 “乔相负责善后了,今日的事除了我们几个老家伙,谁也不会传出去。活下来的营兵也立下了军令状。”王老太爷蹙着眉头说着今日所见,轻哂,“若是连控制住三百营兵的手段都没有,乔环就趁早告老还乡吧!” “营兵是小事,这些都是小事。”对面坐着的年轻公子正是他最看重的,这一辈的子侄王栩,“我觉得,她才是关键。” “啪!”王老太爷一巴掌狠狠地打在了桌子上,力道不小,以至于桌子晃了晃,“人都被乔环带走了,能怎么样?乔环又不会拿她怎么样,好吃好喝的供着,不说不会少根毛了,没准还能多出几两肉出来呢!你没看到带她走时,她有多听话,自己把手伸出去。” “自己把手伸出去?”王栩顿了顿,“我觉得有点怪啊!” “废话。你没看到她那个样子。”王老太爷哂笑,似是在自嘲,“不哭不笑,不喜不怒。” “很配合?”王栩想着形容词。 王老太爷却“啐”了一口:“呸!阴阳怪气的。就像今天她咬程厉胜之前一样,也是这幅阴阳怪气的样子。” “祖父,别生气。”王栩笑了,起身端了杯茶给王老太爷,“这世上很多事,其实仔细想想没那么麻烦。不管她是张明珠还是不是,她这个人可以合作就够了。” “说的倒轻巧。”王老太爷斜了他一眼,却没有再反驳,“她若是张明珠的话,这长安城里曾慕名前往张家问过口风提亲的不计其数,却都被张昌明那老儿给赶了出来。藏着掖着跟个宝一样……” 可不是视若珍宝么?就连王家也被回绝过。 “丑一,”顿了半晌,王老太爷突然出声喊起了丑一,当丑一现身之后,王老太爷啧了啧嘴:“去问问那丫头什么意思,欠老夫的钱不准备还了?让她早些出来还钱!” 真是亏大了,她倒是轻松,跟着乔环走了,钱是不准备还了么?王老太爷腹诽:那可不行! …… …… 大门被人甩上,惊起一地的灰尘。吃了个闭门羹的裴羡之吐出了两口浊气,到底做不出敲门赖着进入的勾当,他站在门前扬声道:“裴宗之,别怨我没提醒你,你不告诉我今日怎么回事,程相爷怎么被扣在宫中了也就罢了。三叔公过两日就到,你总要见一见吧!” 喊了半日,一阵窸窣的声响,门被拉开了一条缝,一大一小两个脑袋从门中透了出来。不是裴宗之,是黄石先生,和那个跟他们住在一起的小童子。 小童子警惕的看着他,黄石先生神情尴尬的笑了笑:“不好意思啊,裴公子,裴宗之不在家!” 不……不在家?裴羡之愣住了,“那他能去哪里?” “我不知道啊!”黄石先生继续讪笑,“你也知道,他这个人能飞檐走壁,我们就是普通人,他平时就神出鬼没的,什么时候出现什么时候不见都不知道。问我们也不知道啊!” 裴羡之眉头紧皱,虚虚一礼,道了一声“打扰了”转身离去。 等到人离开之后,黄石先生才转向一旁的张解:“小子,你干什么呢?这么晚不睡觉?以后当心长不高!” “我睡不着。”张解看了他一眼,低下头,“我……我想卫姐姐了。” 想那丫头了?笑容一下子凝滞在了脸上,黄石先生弯起的唇角垮了下来,总觉得有种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两人相对无言半晌之后,黄石先生叹了口气:“小子,既然睡不着,我们出去逛逛怎么样?” 张解点了点头。 …… …… 已是半夜了,别的地方这等时候早没有什么人了,纵使繁华如长安城,眼下也没有几家店铺开着了。多是些临街的小食肆,做的就是夜半食客的生意。 黄石先生带着张解一家一家的找着,终于在一家尚未打烊的小食肆里找到了人。 “就知道他大半夜出来没干好事。”黄石先生龇牙,“溜出来一个人吃独食呢,走,我们也去蹭一蹭。” 两人走入小食肆内。 这食肆是真的小,一共四张小桌子,坐着两个未归的食客,一个是裴宗之,还有一个似乎只是街道坊市中的普通百姓,形容邋遢的坐在那里。 进入食肆便被扑面而来呛人的辣香呛的打了个喷嚏。还未吃入腹中,空气中似乎已经蔓延着香辣的味道。 裴宗之面前摆着一只大大的锅子,里头流动的红色汤液,和浮于表面的红椒看的人一阵后怕。 这似乎是川蜀之地迁徙来长安的百姓开的食肆。 “你不是喜欢吃糖吗?怎么吃这个了。”黄石先生牵着张解在他对面坐了下来,老板连忙拿来了两套碗筷餐具。 对面的裴宗之抬头,双目、鼻头、嘴巴具是红红的。 “我不知道,我难受。”他说罢,再次低下头去,擦了擦眼睛,似乎被辣到了。 黄石先生撇了撇嘴:“真没用!”与裴宗之不同的是,一旁那个形容邋遢的汉子大口大口的吃着,似乎很习惯这种味道,他也时不时的擦擦眼睛,彷佛也在哭。 “你哭什么?”黄石先生被这眼前两个食客边吃边哭的情形吓到了。 “思乡。”与他邋遢的外表不同,汉子的声音似乎很是年轻,低头吃着。 是川蜀之地的人么?这没什么奇怪的,长安城蓝眼睛的胡人都有不少呢,毕竟大楚国都嘛,谁都想来这京师看一看。黄石先生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 夹了一筷,黄石先生热情的帮张解夹菜:“小子,放开肚子吃,今日这家伙请客。” 张解点了点头,刚吃了一口,就见对面的裴宗之站了起来,向外走去,于是连忙拉了拉黄石先生。 黄石先生不以为意的说道:“他吃的难受,可能去茅房什么地方了,会回来的。” 哦,这样啊,那就不用在意了,店内的三个食客继续低头吃了起来,老板在一旁搅动着汤发出阵阵诱人的香味。 正文 第三百二十五章 杀人 “她……怎么样?”到底还是忍不住,在书房枯坐了许久的乔环开口问道。 一旁的侍从点头:“很好。没有吵闹,洗漱完之后,正在用饭,胃口也不错,吃了不少。” 乔环点头,再次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真是个聪明的孩子。” 若是张家没有出事就好了,如此聪慧的孩子,是社稷之福。但是……没有如果。她被发现的时候太晚了,他又没来得及及时纠正,她如今的性子,已成了这个样子,带着戾气,睚眦必报,与他纯善的老友完全不同。一个孩子是不要紧的,就如他能容得下张解,能护住张解一样。但她不一样,她跟张解那孩子不同。 一个满身戾气、又如此厉害的孩子就在陛下身边,他不敢赌,也无法用陛下的安危去赌。这个孩子和她的祖父完全不是同一种人。 乔环想着摇了摇头:“将名册送去,本相会亲自为她保媒,让她自己挑选。”然后嫁人生子,幸福美满,除了……没有自由,什么都会有。只是想了想,乔环不知为何又有些烦躁了起来。 …… …… 相比乔环的烦躁,她似乎过的还不错。一口一口的啃着肉,吐着骨头,喝着汤,又让侍女们帮她将水果洗好去皮切成小块,一勺一勺的送入她的口中。 满桌的菜,她吃了不少,直到打了个饱嗝,起身,坐在软塌上,侍女很懂事贴心的送来了茶让她去去口中的油腻,还有人搬来一本厚重的名册。 少女懒懒的坐在软塌上,身上穿着一条粉色的长裙,脚不着地在空中晃悠着,显得格外的惬意,翻开名册,看着里头适龄少年儿郎的画像。和一旁的侍女们闲聊。 “这个长得不错。” “这个不行。” “那个眼睛好看。” “这个年纪轻轻怎么有胡子了” …… 时不时地发出一两声轻笑声,若是不了解的人见到这一幕恐怕会觉得莫名的温馨吧! 聊到夜深,终于困倦了,侍女吹灭了床头的灯,少女躺了下去,手规矩的放在被子上,沉重的铁链放在一旁。很快呼吸便变得绵延顺长了起来,似乎已经睡着了。 侍女走出了门,屋内只余她一个人了。 少女阖着眼,似乎睡的很像,长长的睫毛遮掩住了微微张开的双眼。 眼前一片黑暗,待适应了黑暗,依稀能看到门外不远处巡逻的护卫,而屋内,察觉到身后似乎有一双眼睛在看着自己。少女轻呼了一口气:吓死她了。哪个人大半夜的跑到这屋子里来,还没被人发觉,话也不说,也不发出声响,只在黑暗中睁着眼睛看着她。 少女似乎睡的很熟,半晌之后却突然皱起了眉,额头上冷汗涔涔,整个人似乎痛的很,挣扎着坐了起来,俯身弓起了背,无声而又痛苦地颤抖着。 那双眼睛还是没有动,似乎还在看着她,藏在牙齿里的山楂汁一口吐了出来,暗红如血迹顺着嘴角流了下来,她似乎终于支撑不住瘫软在了床上,眼神开始涣散。 那双眼睛似乎眨了眨,总算动了,轻巧的落了地,向她走来。 在手伸到她鼻息口的那一瞬间,少女瞬间跳起,手上的铁链此刻在她手里轻如无物,一脚踢向来人,而后铁链拴住了他的脖子。 虽说没有点灯,但还是借着几缕透过窗缝的的月光看清了来人。 我去你大爷的,裴宗之,老娘掐死你!就算做鬼也不放过你! 她恶狠狠的用铁链拴住了他的脖子,向外拉去,膝盖顶在他的胸前。 眼看他快撑不住了这才停住了手里的动作,压低声音瞪着他:“裴宗之,你还有什么遗言?” 他捂着脖子看着她,似乎也被她方才的动作吓到了:“你方才怎会……” “你的山楂汁啊!”少女冷笑,话中有明显的怒意,“我有今日都是你害的,我倒霉你也别想好过!我要拉你陪葬!” “我没有害你。”他捂着脖子,转了转脑袋,似乎有些难受。 “那张明珠借尸还魂怎么回事?他们怎么知道的?” 他沉默了。 一巴掌打了上来,脸上立刻肿起了一片,少女满脸怒意的看着他。 脸上顶着巴掌印,脖子里拴着随时会拉直的铁链,平日里仙风道骨的裴先生看起来有些滑稽可笑。 “感觉怎么样?”少女恶狠狠的看着他,方才那一巴掌用上了内力,用脚趾头想想就知道不会好受。 他老老实实的回道:“很痛。” 少女冷笑:“知道痛就对了,说吧,他们怎么知道的?”说着她扬起了手,随时准备一巴掌再次甩下去。 “我与实际寺每隔一段时日都会有书信来往,因为用阴阳术才能破解,再者说来,以往这些信件也没出过什么问题。所以没有防备。” “但这一次信被裴羡之取走了,他碰到了李修缘,知晓你可能回来了。应当是还找了什么人帮忙吧,这几日长安城附近莫名其妙的死了一些人,多数都是在张明珠身死的那一刻有大劫的。” 就知道没有什么实际的证据,只能无一遗漏的屠杀,少女拉起了铁链。 他连忙看过来:“我已经说了,你为什么不放开我?” “我眼下日子不好过……”少女冷笑,“要拉个人做垫背的。” “那与我何干?我又没害你!黄石先生不是提醒你要小心了么?”他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你……你快放开我!” “跟你没关系,跟裴羡之有关吧!”少女拉着铁链,阴测测的看着他, “那你去找他!” “我被关起来了,找不到他。就先拿你开刀好了。”少女声音阴测测的,“要怪就怪你也姓裴!” …… 丑一从天窗口缩骨而入时看到的就是这幅场景,少女冷着一张脸在杀人。而杀的还不是普通人,正是那位实际寺的裴先生! “你……你在干什么?”被丑一拉住的那一瞬间,铁链下的裴宗之转了个身,捏住铁链,一声不大的轻响,铁链断裂成了两截,而后连忙退到一旁,似乎还有些心有余悸,两人互相看着对方,神情警惕而古怪。 沉默了半晌,裴宗之上前,从袖中取出一只瓷瓶:“这个药水粘性不错,一会儿用这个粘一下,别让人看出来铁链断了。”说罢便跳上房梁,从天窗里钻了出去。 少女转过身,看向丑一:“你问我在干什么?看不到么?我在杀人啊!” 正文 第三百二十六章 七情(月票150+) 这么轻轻巧巧的说出杀人两个字? 丑一眉头跳了跳,看向她,说出了自己这一次来的正事:“老太爷说不要忘了你还欠着钱呢!” 少女坐在桌子上:“我都这样了,他就不用那么小气了吧!一笔勾销怎么样?” 丑一清咳了一声:“所以老太爷怕你欠钱不还,让我来问你有什么需要他帮忙的么?” “哟,”即便是在黑暗中也可以看到少女的眼睛明显一亮,“没想到老太爷居然这么够意思!” “老太爷说了他只是怕你欠钱不还!” “没事,”少女摆了摆手,“老太爷就是那样的人,我懂。” 丑一沉默了片刻,不再说话了。 “你呢,就告诉老太爷不用担心。”少女粘着铁链,声音在黑暗中听起来有些渺远,“会有人救我的,而且是一个所有人都无法拒绝的人。” “谁?” 她却答非所问,叹了一声,嘟囔了一句,重新躺回床上去了,声音幽幽的,“不然你以为我刚才为什么不提让裴宗之救我出去?他好不容易落到我手里,我就掐着他玩么?”因为没什么需要他帮忙的。 丑一在原地站了片刻,不见她说话,便知她今日是不准备理自己了,想了想,转身从天窗中锁骨离开了。 那一句嘟囔的话,他听得并不是很真切,也不懂什么意思。好像是说“时间不多了?”不管了,反正他也不懂,回去告诉老太爷就行了。 …… …… 远远的就看到一大一小和一个形容邋遢的食客站在食肆边,老板已经关上了门。 看到裴宗之远远走过来,黄石先生连忙疾步而来:“你干嘛去了?不是请我二人吃东西么?跑的倒是快,不但不请我们,还反要我请你不成?还好遇到这位小哥,对了,小哥,你叫什么名字,让他还你钱!” 那形容邋遢的食客摇了摇头,抬眼看向远远走来的人,脸上挂着个可笑的巴掌印,脖子里红红的,想是被人掐过一般,他目光亮了一亮,听着传来的谈话。 “我去做了一件蠢事。” “你干嘛去了?” “我去看她了。” “然后呢?”黄石先生笑了起来,指着他的脸上和脖子上,“这是她干的?有力气掐你看来过得还不错……” 还不错?食客转身大步离去。人没事就好,他现在要做的就是等她。程厉胜被扣,东浅公子不知所踪,很多当事人他根本没办法接触,唯一能接触到的就是她。既然她没事,那么他就在原地等着她来寻他好了。 裴宗之神情有些懊恼和茫然:“那张符,那张感同身受的符让我很不舒服。所以我做了一件蠢事。”那样强烈充斥的情感一下子让他完全无法承受,以至于想到今日离开时看到的那一幕,他终于忍不住了,于是偷偷去看了看她,也是没有想到她会对他动手,所以不曾防备。毕竟除了第一次戳穿她身份时,她在面对他时都是很冷静的。像今日这样的看起来有些不讲道理没有理智的举动还是头一回。万一他反抗了杀了她,或者他被她所杀的后果都是她很难处理的,她却偏偏做了这样的事情。 但或许就是这样不讲道理的举动才是她内心真正想做的事。就像是那一瞬间他感觉到的情感一样。心里有匹咆哮的猛兽,却偏偏亲手铸就了一只铁笼,将其关在其中,以安静乖巧理智来做掩饰。 这种复杂的情感就是七情六欲么?也是他修国祚以来,一直无法突破和明白的么? 阴阳十三科。国祚是其中最为特殊的一科,不仅仅是因为它的难,因为它的权势。更因为它涉及到无数种的卦算考量,他可以将这些卦算都算的很准,却并不是每一次都能算对。天光大师说他的卦算准则准矣,却少了七情六欲,以至于不能每一次都算对。所以他就来了长安城,这整个大楚眼下最繁华、昌盛,也是最矛盾的地方。牵一发而动全身,这里的变化很有可能会影响到整个大楚未来国运的走向。 七情六欲么?所以他如每一个长安城升斗小民一样,开始为三餐,喜好而忧心,却始终不得其解,直到不久前,那一次利用符纸感觉到的情感,强烈到承受不住,让人久久不能平静。 就如他今日会去做一件蠢事一般,人有七情六欲,有时候再理智的人也会做出不理智的举动。这是情之所至。也是无法卦算无法预测的。每一个人不理智时的举动都很难用测算去衡量。所以,这个就是变数么?原来到头来人才是所有关节中最重要的变数。 而这个变数,始终是无法测算出来的。 他站在原地怔了很久,才回过神来:“对了,那个食客呢?” 黄石先生摊了摊手:“早走了啊,在你刚才发愣的时候。”他一边说着一边认真的打量了他一番,“你发什么愣啊,欠了人家小哥一顿饭钱。不过话说回来,他长什么样子我好像都没看清。” 他看向一旁的张解:“小子,你看清了么?” 张解摇头,也不知是太过邋遢,还是有意站在了阴影里,根本无法看清他的长相。 “看得清楚也没用,”裴宗之摇头,“这个人易容了。” “哈?” “他既走了就是不要这个饭钱了,我们回去吧!” “是要回去。”黄石先生哼道,“你就顶着这么一个巴掌印出去要笑死人了。对了,今日你不在的时候,裴羡之来叫门,说你什么叔公来了,你要见一见么?” 前头行走的脚步顿了一顿,半晌之后一道声音飘来:“那就见见吧!” 哟,转性了啊!原来不是六亲不认么?现在出去挨了打回来转性了?黄石先生不解的跟了上去。 远去的食客缩着脖子在小巷里走着,这个时候,巷子里已经没什么人了,空空荡荡的小巷在夜幕的露气中显得有些诡异。 途径一家门前,他坐了片刻,起身离开,人很快消失在纵横的小巷中。 这时候,方才他坐了片刻的那一家门开了,男人披着中衣,打着哈欠,将门口的石头搬回屋里,放到窗前,卡住了被夜风微微吹动的窗户。 男人摸了摸石头上不知何时刻画上的纹路,了然。 人没事啊,那就好。 正文 第三百三十章 不巧 “三叔公,又在讲老黄历了啊!”一道轻快的男声响起,有少年从门口跨了进来,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边走边道,“睡了一路了,到了大哥这里怎么也不说一声,就我一个被扔在了马车上……” 话到一半孑然而至,彷佛被吓到了一般,少年吃惊的指着这满园的诡异,打了个寒噤,“好……好吓人啊!这怎么跟凶宅一样?还风水大宅,吓死我了。” 凶宅么?其实倒也没有说错,张家一家就是死在这里的,灵魂还未往生,不是凶宅是什么? 裴宗之目光转向那个少年:“我没见过你。” 一旁的裴羡之冷着一张脸介绍:“这是三弟,四叔家的,也是同辈的,名唤裴季之。” 原来如此,裴宗之看了两眼裴季之,点头:“他的相貌很不错。” 少年闻言立刻来劲了,凑了上来:“对啊对啊,我也觉得我生的好看。” 确实是个生的漂亮的少年郎,但是裴宗之摇头:“我说的不是这个,我是说你的面相,很不错,奇人之相。” 哦,那倒是好事,老者点头,满意的看了眼少年郎。再看看另两个,裴宗之和裴羡之无论哪一个都人才出众,老者心里有隐隐的骄傲,裴氏子弟本就不逊于任何人。 …… 是夜,繁星当空。满目璀璨彷佛被一道不知名的巨力推转一般,在空中划过一道又一道的轨迹,洒落星海。普通人看不懂这些星辰轨迹中的意思,只觉得此情此景真是美不胜收。但是会阴阳术的人却懂这些星辰轨迹带来的变动,群星摇动,天地元气震乱,无数生灵俯首。 惬意的捧着花名册吃着饭的少女正转头看向窗外,一旁的侍女早被群星摇动的美景所震撼,以至于不曾注意到少女眼中明光闪烁。 阴阳司中,不少天师正看着群星摇动,满脸震惊。 长安城的街头巷陌中有一行人来去匆匆,突然停下了脚步。 “公子。”莺莺有些担忧的叫了一声,却见东浅公子抬头,看向天际,半晌之后,突然张狂大笑了起来。他一贯以人畜无害的羞涩少年公子模样示人,鲜少有这般放肆嚣张之时,却更令莺莺担忧不已。 旁边几户人家当中传来了抱怨之声,东浅公子却唇角勾起,听着这些抱怨声,当作笑话,笑的更为张狂。 并州城外,也有人在遥望这一刻的群星摇动。陈善身边站着一人,身影隐在宽大的黑袍之中,半晌之后,出声。 “卦象中是一团乱麻,荧惑之星煞气冲天,是长安方向。不过除却荧惑之星,镇星也在长安方向。是为破而后立,死地中见生机。不过,镇星有些移位。” “长安城还真是风水宝地啊,水够深的。”陈善脸上现起了几分淡淡的笑容。 八水绕长安,早有西汉文人司马相如的《上林赋》中就言“荡荡乎八川分流,相背而异态”。是风水堪舆中难得的帝王将相地,所以大楚国都会建在此处。 风水宝地啊,帝王宝地啊,眼下荧惑之星与移位的镇星同时出现在长安城,不知道带来的会是什么呢? …… “最近国子监的授课真是太严了。” “李欢他们也转了性一样每日有家人接送来回,没有办法出去玩。” …… 少年人的抱怨声传来,有些幼稚可笑,却又别样的鲜活。 崔琮看着前头的少年笑了:“祖父不是也下了这样的命令?今日我带你出来,你可不准乱走,不然的话,我下次就带不了你了。” 这个威胁委实是吓到他了,崔琰睁圆了眼睛,这幅惊吓的模样看的崔琮弯了弯唇角,伸手拍了拍他:“祖父这么做总有他的道理……卫二小姐?” 前方的少女带着两个婢女正往这里看来,神情踟蹰,似乎想向前,却又不敢,这一声无疑给了她们勇气 “崔八公子,十三公子。”卫瑶玉朝两人点了点头,沉默了片刻,走上前来。 “卫二小姐。”崔琰回头叫了一声,想了想便出声了,“卫六呢,好久没见她了。” “二妹……最近事情有些多。”卫瑶玉的笑容有些干涩。 崔琮看了她片刻,了然,转而去叫崔琰:“十三弟,你去前面买些小吃食过来。” 崔琰并没有察觉什么,点了点头,转身大步而去。 打发走了崔琰,崔琮这才出声道;“卫二小姐,有什么事便说吧!” “我……我想请八公子帮我打听打听六妹妹的事情。”卫瑶玉担忧不已,“我已经有好些时日不曾见过六妹妹了”。 卫六么?崔琮脸上有片刻的诧异,而后了然:“不是说去乔相爷那里了么?” 卫瑶玉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我去过乔相爷府上求见,但每一回去,不论早晚,相爷和六妹妹都不在家。” 每一回都不在啊!这就有意思了。 对局势,只要不是发生在身边的或者发生在自己感兴趣的人或物身边的,他鲜少去注意。这一段时日还记得先是陛下遇刺,而后是祖父去王老太爷家看戏,那一天戏看的很晚,回来之后,祖父就直接去了书房,小九下值回来也立刻被叫去了书房,那一夜书房的灯几乎亮了一整晚,而后便是严令崔家子弟随意外出,就他这一回出来还是祖父首肯才出来的,否则也是出不来的。 现在么?卫六据说是留在乔相爷府上了,但就连自己的姐姐也无法见到,真是有意思了。 “我明白了。”崔琮笑道,面上却是不显,而是安慰道,“二小姐先回去吧,告诉老夫人这一段时日不要让家里人随意乱走。有消息的话我会让吉祥如意两个丫头传话给你的。” 卫瑶玉不由轻舒了一口气,再次谢过他,低着头走了。脸颊微红,耳尖也是红的,不敢看他,说完话就匆匆走了。这幅样子,崔琮有些惊讶,而后低头看了看自己以一种不正常的姿态弯曲着的腿片刻之后,叹了口气:现在可不是想这些事情的时候。 抱怨归抱怨,崔琰还是听话的,不敢在外多留,跟着他很快就回到了家。哄走了崔琰之后,崔琮就在主廊尽头的竹林处站着。 也未站多久,远远就看到崔璟下值归来,走的不急不缓,穿过长廊,走到自己面前时愣了愣,点头行礼:“八哥,今日倒是巧了。” “不巧,我今日就是在这里等你的。” 正文 第二百三十一章 风声 等他的?崔璟有些惊讶,半晌之后,回过神来,看着崔琮,“你想问什么?” “卫六的。” “她啊?”崔璟似乎本能的眉头蹙了一蹙,片刻之后,叹了口气,“跟我来吧!” 走入书房,关上房门,让文竹在门口守着,崔璟才开口:“你说罢!” “卫二找到我,说已经有一阵子没有看到卫六了,每回去乔相府上都碰不到人。”崔琮道,“我便来问一问你。” “这个啊,陛下未醒来之前,乔相是不会让她见外人了。”崔璟说道。 崔琮脸色微变,立刻反应了过来:“软禁?” 崔璟点头:“八哥你的问题我回答完了,你还想问什么吗?” 就知道瞒不过小九。崔琮叹了口气,再次开口了:“那一日,祖父回来与你聊了一晚上的那一日,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程相爷被扣宫中是那一日,她被乔相爷软禁也是那一日,她与程相爷本就是不同阵营的人,而与乔相才是自己人,却为何会被自己人软禁?那一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这个啊,”崔璟想了想,“让我想想如何回答你。” 静默了半晌之后,崔璟出声:“八哥,你相信借尸还魂么?” 借尸还魂?崔琮有些惊讶:“这不是秘术么?而且这种借尸还魂回来的据说叫作生魂,到底与寻常人不同,不能走在阳光下,皮肤会被灼伤,所以多半也活不久的。” 这确实是所有人,包括会阴阳术的天师们对借尸还魂这个秘术的想法。 崔璟不置可否,只是眉头蹙了半晌之后,开口道:“卫六很厉害。” “也很危险。” “所以乔相将她看起来了,一切等陛下醒了之后再做定夺。” 这不是还是什么都没说么?崔琮苦笑。 似乎是看穿了他的想法,崔璟继续说道:“至于乔相,他带兵擒杀卫六,却被卫六反咬了一口说他逼宫,所以眼下被扣留在了宫中。” “眼下多事之秋,八哥不要任着十三的性子胡来,陛下遇刺未醒,几位殿下那里也走动频频,国无储君,平日里看着安分的都跳了出来。” “祖父的意思是我们继续观望。” 观望?崔琮反应过来,不由变了脸色。 崔璟也没有瞒他的意思,直说道:“就是你认为的那个意思,总之,我等如今在朝堂上不要有大动作,也别得罪陈家,左右陈工已经死了,青阳县主那个样子与废了也没什么差别了。我们三家与陈家从来不是什么解不开的结。” “不管这天下是姓什么的,这打下天下,总要治天下,总有用得到我们三家的地方。” 这就是盘桓近千年的老牌世族。盘根错节,他们不参与这争天下,却擅长治天下,所以不管是谁家天下,崔王谢三家从来屹立不倒,因为他们玩的是政术,在敏锐的嗅到那种天下大争的味道之后,三家就开始明哲保身了。 “至于卫六,祖父和王司徒、谢太尉的意见都是一样的,持观望态度,必要时候也可以施以援手。”这是要怀柔了。 崔琮唰地一下看向崔璟。 三家老太爷去观望一个后生,更遑论还是一个女子,可以肯定的是他们的观望与她的背景毫无关系,单单就她这个人有关,如此重视,这几乎是从未有过的事情。 真是明珠难蒙尘,不管置于何地总能大放异彩。难怪老天师将她视若瑰宝,崔璟垂下眼睑,有些事情不能说出来,譬如她有可能是张明珠这件事。依照祖父的意思就是“她又没承认,眼下也没有什么证据,自然不能胡说,不然这等消息出自我等之口,是想逼死一个女孩子么?” 不过听祖父三言两语还原当时的情形,足可见其机敏多智善辩,能在营兵的层层捕杀下,撑到他们前来,手段自然厉害。最重要的是无法断定正邪,该下狠手时毫不手软,绝非纯良之辈,实在难以简单的去界定。所以祖父垂头,给出了一个三字的评价:“不简单!”而后不可避免的提到了曾经的一纸婚约。 祖父说道;“我如今委实觉得心境复杂,真是既后悔又庆幸。” 后悔自然是放开了她,这个她当然是指如今的卫六如此厉害,若是婚约还在未必不会成为一道莫大的助力;同时又庆幸解除了婚约,因为这个孩子让他觉得难以掌控,掌控的好自然是一道莫大的助力,若是反被她掌控,那就不妙了。所以既后悔又庆幸。 “好了,八哥,总之你放心吧,她的命,不是谁都取得了的。”崔璟起身,送客了。 今日话已说的够多了。 …… …… “对了,蒋忠泽那里最近有没有什么大的动作?”王老太爷打了个哈欠,逗弄着桌上鸟笼里的鸟。戏台上的戏方才落幕,他便兴致冲冲的逗起了鸟。诶,年纪大了,闲不下来了。 王栩摇头:“回祖父的话,蒋大人每一日深居简出,并没有什么举动。” “嗯,想也没有。陛下也没有下什么指令。”王老太爷说道,又问,“程厉胜被扣,归德营那里有什么变动么?” “赵孟夫这些时日出去过两回,不过很快就回来了。” “赵孟夫心思活络,怕是也收到一点风声了,这一次程厉胜悬了,他自然是要另攀高枝了。”王老太爷轻哂,“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小人,不过这样也好,小人嘛,有弱点总是好拿捏的。” 王栩道了一声“是”。 “最近城里有什么动向?” “多了不少会内家功夫的高手,有些是应几位殿下的邀请来的长安。” 王老太爷哼了一声,似是嗤笑:“毛都没长齐呢,就惦记那个位子了?这请来的是不是自己人还难说的很。” “祖父的意思是有人乘机混入了城?” “我没什么意思。”王老太爷打断了他的话,“你的眼光倒是真不错,一挑就挑出了她。老夫倒要看看,她要如何自救。” 王栩应了一声,话题一转:“对了,裴家的人前几日也入长安城了。” “哟,是要出仕了么?”王老太爷轻哂,“隐居四百年,这一次怕是来势汹汹啊!” “论理陛下一早就要见一见裴家的人了,”王栩叹道,“但是没想到生出了刺杀这一等意外。” “所以,现在大家都在等了,”王老太爷似是逗弄够了笼里的鸟,打开了笼门,笼里的鸟钻出笼门,很快便飞了出去。 “等陛下,”王老太爷看着空空荡荡的鸟笼,眯起了双目,“大家都在等陛下醒来。” 正文 第二百三十二章 离开 李德全站在一旁看着进来轻手轻脚打扫的宫女太监们,轻轻叹了一声,陛下还未醒,他哪敢甩手去休息?这些时日只敢趴在案几上打个盹儿,万一陛下醒来见不到他那就是大事了,随时可能引得龙颜震怒。陛下近臣的身份,受人艳羡,但真正做起来可一点都不容易。 待到宫女太监们打扫完毕离开,李德全这才起身,准备上前探探陛下的热度,一会儿太医就要过来了,这些太医宫女太监们能轮班,可他李德全不能轮班啊! 手上前探了探陛下的额头,似乎没有前几日那么烫了,待要缩回手,却只觉手瞬间一紧,李德全被吓了一跳,待到回过神来,发现攥着自己手的是谁时,顿时大喜:“陛下,您醒了?” 明宗帝睁开了眼睛,不知是不是因为大病初愈,看起来脸色很差,两鬓斑白,彷佛一夜之间老了不少。 “扶朕起来。” 李德全连忙上前依言扶着明宗帝半坐了起来。 “朕昏迷了几日了?” “回陛下,有十多日了。”李德全拿袖子擦了擦眼睛,“陛下鸿福,总算醒了。” 明宗帝笑了笑:“不比当年了,朕这两年身子垮的厉害,朕自己心里有数。” “李德全!” “先替朕传份旨,而后再将这几日的事情细细说予朕听听。” …… …… 即便是皇宫之内,浸淫官场的高官也有眼线在其内。 陛下醒了。 这个消息很快便通过各家的眼线传入各家主的耳中。 一连多日不曾动作的官员们都在观望,陛下醒来之后的第一份圣旨会是什么。 …… …… 檐下挂着灯笼彩绢花,原本修建的精致典雅的园子因着这些灯笼彩绢花变得鲜活了不少,做这些是因为住在屋子里的那个手上带着铁链的女孩子喜欢。 她趴在窗柩上,享受着侍女的捏肩捶腿,若是个男子的话,这举动定然要被认为是哪家的纨绔了。 少女一副享受的模样,昏昏欲睡。 捏肩捶腿的侍女目光却看向了前来的一行人,那特殊的官袍和面白无须的模样一看就是宫里的太监,而太监身边一道前来的却是神情复杂的右相乔环。 侍女见状,连忙叫醒了享受的少女:“卫小姐,相爷来了呢,可能可以出去了呢!” 少女懒洋洋的起身,眼眸中明光闪烁,嗔怪的看了她一眼:“倒是聪明。” 不管是出于好意提醒还是猜的抑或者这个侍女确实聪明,她都说的没错,这种惬意的被人好吃好喝软禁起来的日子到头了。 宫里的太监自然不会有这么大的面子能让当朝右相跪下,但是他有圣旨,对于乔环这种人来说,再大也大不过这道圣旨。她不懂也不理解这种忠臣,也不明白这种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忠臣,但她要和这样的人打交道,所以与他说再多也是无用,所有的事情都绕不过一个“君”字。 既然如此,那就不与他说了,与“君”说吧! 圣旨宣读完毕,那公公笑容可掬的将圣旨塞到她的手里,颇有几分讨好的在笑:“卫监正,这可是陛下醒来后的第一份圣旨啊,你可要谨记陛下这份心啊!” 皇恩浩荡啊,卫瑶卿拜倒在地,感激涕零,眼神真诚而无辜。 那公公随后又将目光落到了那粗大的铁链上,连连摇头:“其实乔相爷,这不需要的,快帮卫监正将这铁链取下来。哟,看着都沉!” 乔环叹了口气,想到少女站在满地箭雨中那副不喜不怒的神情,终究还是忍不住出声了:“这铁链能否暂时不取……” “这铁链不用乔相爷帮忙了。”少女声音轻快的先他一步说出了口,而后几道不大的脆响声,断裂成几部分的铁链落到了地上,少女甩了甩胳膊,看向乔环,笑着施了一礼,“多谢相爷这几日的照顾。” 乔环脸色顿变,看着她轻轻巧巧的动作,原来这条铁链根本锁不住她,不由喃喃:“为什么?” 这是在问为什么不逃么?少女挑眉,神情轻快而鲜活,看不出一点阴霾。 “怎么能让相爷为难呢?”看吧,多乖巧啊,多开朗,多活泼,让人想不到一点阴暗处的孩子,却偏偏那么危险。 乔环深吸了一口气:“我想见陛下。” 那公公愣了一愣:“圣旨上说陛下想见卫监正。” 少女适时的开口了:“放心吧,相爷,我会同陛下说的。” 乔环看着少女如花的笑靥,笑容愈发的苍白无力。 少女跟着公公越走越远,很快便不见了踪影。 侍女不明所以地站在一旁,有不解的试着询问道:“相爷,卫小姐方才说了想吃梅花糕,晚上要让厨房准备一份么?” “不用了。”老者的声音在入春的阳光中有些萧条,“不需要了,她不会再回来了。” 这个牢笼锁不住她,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他可能终究是老了,不但人老,心也老了。 …… 陛下醒来第一份旨意是将一个钦天监的监正,记录朝议的官员宣进了宫,甚至官员还未来得及换上官袍,就一身少女的常服入了宫。 收到消息的时候王老太爷正在看眼前的崔远道和谢纠下棋,闻言将茶盏重重的放下,发出了一声不小的磕碰声。 “好!” “好个屁啊!”谢纠抬头,满脸不满的瞪了王老太爷一眼,“王翰之,你这痴老儿乱叫什么?就差一子,老夫就能赢了崔远道这厮了!” “赢我?”崔远道抬头,眉间的朱砂痣在黑白棋子的衬托下显得格外的慈态,只是话出口却颇有几分剑拔弩张,“想赢我还早着呢!” “真是圣眷深厚啊,陛下醒来的第一道圣旨就是为了她。”王老太爷双目眯起,“陛下的旨意,谁敢为难?” “得失之间,必有平衡,圣眷背后必有深渊!”崔远道落下一子,“这世上从来没有平白无故的圣眷,也从来没有真正简单的事情。” 圣眷予之,想必是要她深渊取物了,就看她能不能从深渊中顺利取物归来了。 一时的圣眷并不难,难的是保住这份圣眷。 正文 第二百三十三章 是谁 少女身上的衣裙妍丽可爱,带着鲜活的味道,与他这垂垂老者截然不同,明宗帝看着少女行礼跪拜,而后起身。 “卫瑶卿。”他开口了,“还记得你第一次见朕时,同朕说的话么?” “微臣一刻不敢或忘。” 明宗帝撑着病体坐在这里,偌大的书房中只有她与明宗帝二人了。 “朕出事之后,程厉胜带兵想要截杀你?”上首的明宗帝轻轻咳了两声。 “是,程相爷无故带兵入宫,虽未入内宫,却也十分危险,逼宫之说,只是臣的猜测。” 上首的天子神情有些看不真切:“逼宫,也未必是猜测。” “朕遇刺未醒,若是当真出了什么意外,国无储君,必生内乱,还当真是个难得的机会。” “陛下圣明。” “他指证你是余孽同党?” “是。” “他还指证你借尸还魂?” “是,但是臣冤枉,尽是无稽之谈,这些时日陛下圣眷在身,惹了旁人的眼了。” 天子居高临下的望来,半晌之后,悠悠开口了。 “朕……信你。” 信她?信她不是余孽同党?信她并非借尸还魂? 少女低身惶惶:“陛下信任,臣……臣……” “原本还需要考验于你的,但是听闻李德全描述了那日的情形,程厉胜阴差阳错也算帮朕检验了你的能力。所以,朕,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你去做。” “臣……领旨。” 信她是有前提的,这些圣眷都是有条件的。 “此事非同小可,朕也部署多年。” “这里有两份圣旨,一份你带回去,一份去送程厉胜。” “待你归来,朕绝不会亏待你!” “但是,一定要快。” “因为……朕的时间……不多了。” …… “而你,首先要出的了长安城。” …… 少女捧着两份圣眷走了出来,外头阳光有些刺眼,不同于殿内散发着的奢靡腐朽的味道。 远远的看到有个妇人向这边走来,她的容貌已经不年轻了,甚至在宫里保养的也不够好,可她身上的穿着的衣袍却是后宫嫔妃人人艳羡,毕生追求的。 国母啊,郭皇后啊! 少女跪倒在地:“参见皇后!” “起来吧!”郭皇后走到她身边顿了顿,看了过来。她起身,如此近距离的看向郭皇后,她年轻时候的容貌无疑是秀美大气的,却不是后宫最美的,与明宗帝是少年夫妻,明宗帝又不是好美色的君主,自然对皇后颇为敬重。除却皇后这个身份,她还是被掳去南疆的太子与安乐公主的母亲。 这一对龙凤双生的太子公主降生时,众人称之为吉兆,天子大喜,还曾大赦天下。太子公主皆是聪明伶俐,可是没有想到居然会发生那样的事情。不知道一个母亲是如何忍受与自己的孩子分离的,而且还是在对大楚皇室恨之入骨的刘姓皇族手中。 没有人知道郭皇后在想什么,只知道这几年郭皇后迅速老去,甚至已发间染霜。 与国母的擦肩而过不过是一道小插曲,她向程厉胜被关押之处走去。 看到她手里捧着圣旨走进来时,程厉胜顿时变了脸色,这几日大概是忧思甚多,以至于清减了不少。再如何不得意,这点敏锐度还是有的。 程厉胜双唇颤了颤,看向她手里的圣旨:“陛下什么意思?” 他本借西南侯之势而起,从陛下与西南侯之间微妙的平衡被屡屡打破开始,其实他就已经意识到了,他随时可能会成为西南侯与陛下博弈的牺牲品。他坚信自己是西南侯手下的功臣,但要有那个命活到西南侯称帝。所以才会迫切的想要立功,想要借陛下刺杀之事抓住余孽,向陛下示好。陛下的性子一向宽仁,不管如何,于他来说,只要命还在就好。至于抓眼前这个女子,是他失策了,原本以为万无一失,只是一个小女子而已,三百营兵难道还抓不得她?没想到真的无法抓住她。这般火急火燎的想除去她,委实是“张家”二字让他害怕了,恐慌了。只是没想到原来以为的一个微不足道的小角色,成了最大的麻烦,甚至已经成了自己的催命符。 “陛下让我来送你上路。”不同于他的神色憔悴,女孩子像鲜花一般水灵鲜活,她拿着手里的圣旨,“不过我可以让你选择上路的方式。” 白绫、鸩酒、匕首都备齐了。 女孩子看着他,神色莫测:“你若是不愿意的话,陛下说了,将你交到刑部,刑部一百零八种刑罚你可以一一试过来。” 他还有的选择么?程厉胜双手发颤,脸色惶惶的看着她:“我的家人呢?” 女孩子还未宣读圣旨,圣旨放到了他的手上。而后背着双手,转过身去,一点也不介意将后背展现在他面前。这是在他面前绝对的自信,当然从那一日她的表现中,她也绝对有这样的实力,根本不惧他。 少女似乎是不想看这么血腥的场面,所以背过了身,踱了两步,声音有些渺远。 “程相爷,除却宗室内斗,你可曾听闻哪个人逼宫不是株连九族的?不要问这种傻问题。” “事情是我一个人做的,与他们无关啊,他们是无辜的!” “下旨的是陛下,不是我。”少女站在窗前,阳光落到她的身上,仿佛蒙上了一层蒙蒙的光,仿佛不似寻常人,随时会消失不见一般。 “这些年你在背后做了多少恶事?无缘无故残杀百姓,细细清算的话,诛九族并不过分吧!” “说到无辜,什么都未做的张家不是更无辜么?” “假传圣旨,诛杀一品大员全族,若不是太后那个身份,她死十次都够了。”少女的声音有些发寒。 程厉胜颤了颤,莫名的觉得眼前背对着他的少女不似人更似是从地府爬出来的一般,听完这话哪还会不明白:“你……你……果然是你!” 少女转身,嘴角勾起,秀丽可爱的脸上却神情诡异:“你看,我可以站在阳光下。一开始阳光落在我身上有些刺痛,后来就不痛了,越来越像个人,同普通人没什么两样了。” “你说……我是人是鬼?” 被打发的远一些的护卫也知晓卫监正持圣旨而来,甚至可以选择送程厉胜上路的方式,于是卫监正提了一提,他们就离的远了一些。 熟料里屋突然发出了一声惊恐的尖叫声,这凄厉的惨叫声令人毛骨悚然。 侍卫连忙冲进屋内,只看到卫监正有些错愕的看着程厉胜,不管是白绫还是鸩酒或者匕首,一样都未动。 程厉胜就这样躺在那里,表面没有任何伤痕,表情惊恐而狰狞。 侍卫上前探了探,又踢了踢程厉胜,不解:“死了?别是装的吧,要不要再补一刀啊!” “相爷被吓死了。”卫监正茫然的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似是有些不忍,“我要带着圣旨去刑部了,抄家这种事还是要交由刑部来做,相爷的尸首也要带过去。” 正文 第三百二十四章 起火 来时是圣旨传唤,离开时亦是携圣旨而离开。 少女双目眯起,看向正午的日头,有些刺眼,阳光照在裸露的皮肤上,很温暖,没有刺痛感了。与程厉胜说的大半都是真的,一开始她确实在太阳下待久了会不舒服,但后来就慢慢习惯了,不痛了,看不出任何与普通人的差别了,与一般借尸还魂的夺生魂完全不同。与普通人别无二致。 所以,大概,她也是个人吧! 少女抬起手臂遮了遮日头,看向一旁提着程厉胜尸首的一对侍卫,面露不忍:“这种事真是……还是交由刑部的大人做吧!” 是啊,到底还是个未及笈的小姑娘,方才一幕是将她吓到了吧!侍卫统领同情的点了点头,接过那份圣旨:“反正也要将程厉胜的是手交给刑部的,此事便由我等代劳了。” 少女莞尔,谢过一旁的侍卫,踱步揣着另一份圣旨离开。 …… …… 长安城里从来不缺外乡人,太平盛世的国都吸引着太多人的目光。各地来长安讨生活的百姓随处可见。 走在街上还能时不时的察觉到人群中投来的目光。漂亮可爱的小姑娘走在长安大街上,时不时的收到几束目光,似乎并不奇怪。 一连被关了几日,又急着进了宫,眼下才出宫,却有种久违的亲切感。 任谁都看得出她心情很好,嘴唇勾起,双目弯弯似月,她脸上的笑容遮也遮不住。若是祖父还在世的话,大概会拉住她一顿训斥吧,杀了人这么高兴,祖父又要教她分辨善恶,向善了吧!但是祖父已经不在了,没有人管她了,她自然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了。 买了肉,点心,扎了好几包提在手里,女孩子哼着曲在街上走着,一阵酒香涌入鼻中成功的提醒了她,还需要一些酒。少女向酒坊走去。 大白天是青楼的清闲时候,王会仙一觉睡到正午,耷拉着眼皮与阿丑早饭并到午饭一起吃了。 “最近不少人喜好胡人那种袒胸露乳的衣裳,让人多赶制些,这些男人喜欢什么就给他们看什么,只要给钱就行了。” “老娘可不要那些虚名,开青楼的谁还在乎那个。”风月场所最是练脸皮了,脸皮薄的也不会来做这种生意啊! 从楼下大街上传来一阵哗然的喧嚣声。 王会仙放下碗筷:“大白天的,又出什么事了?” 长安城从来不缺新鲜事,今儿这个大员的老婆爬墙了,明儿那个谁家的小姑子改嫁了,比比皆是,早就见怪不怪了。吵吵嚷嚷的不怪他们,大白天跑会仙阁附近来闹就不够意思了。这黄天道这块地方的地价本就寸土寸金,对面就是百胜楼,一共隔着一条大街,要是有人在这边一闹事,她会仙阁和百胜楼还怎么做生意啊,这损失可不是一般人担得起的。 阿丑走的比她快,已经到了窗边,探出头去。 但见不远处一间铺子前围了不少人,还有不少闲的发慌的人凑过去看热闹的。看热闹的人自然少不得经过她会仙阁的门前,于是就吵闹起来了。 青楼女子本就日夜颠倒,眼下还有不少人在补觉,被吵的纷纷打开窗户向下望去,其中少不了抱怨声。 “怎么回事啊?” “晚上还有生意呢!” “我好几日没好好睡觉了。” …… 王会仙抓起桌上的团扇,扯了一嗓子:“别看了别看了,回屋睡去,我出去看看。” 阿丑抓了一只苹果跟了上去。 出门就向着人群的方向走去。 还未挤入人群,从众人口中便已听清了个七七八八了。 原来,这酒铺子好端端的,不知道怎么回事,屋顶塌了一块下来,砸的酒淌了一地,酒铺的伙计、掌柜和几个来打酒的客人都在里面,眼下还没有人回应,现在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这怎么回事啊?” “听说是突然间砸下来的。” “这老黄家的酒铺年年翻修啊,瞧着也没什么问题,怎么好端端的塌了呢!” “不知道。” 不知是谁去叫了五成兵马司的人,林立阳带着几个小吏过来的时候,人群非但没有散去,反而还有愈来愈多的迹象。 “干什么干什么?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么?”林立阳指了指被这人群逼停的马车,“还让不让人赶路了?” “都给我散开散开,这有什么好看的……” 话到一半突然噤了声,好似什么东西与自己擦身而过,他本能的伸手去抓,却抓了个空,而后林立阳只觉的身后热浪瞬间涌来。 回头,火光冲天! 林立阳脸色骤变:“都给老子散开!” 这句话不用他说,围观的百姓已经散开了,看热闹可以,但被波及到就不喜欢了。 “快救火!”这若烧起来就不止是里头的人的问题了,两边多少商铺都要化为灰烬。 林立阳站在原地,双手双脚发凉,他清楚的看到火光中那支之前他未来得及抓住的羽箭,箭镞带火而来,先是满地的酒水,而后是火,这是早有预谋的。 “也不知道这老板惹了什么人了?”林立阳嘀咕了几句,抬头,除却看热闹的人,哪还能找到方才射箭的人?或许就在人群中,也或许早就走了。这如何去寻? 当淅淅沥沥的雨打在脸上时,林立阳才惊觉抬头:下雨了?今年开春的第一场雨来的这般突然,当小吏提着大桶大桶的水过来时,火势已经灭了一大半了。 而酒铺里的人也所幸没有什么大碍。 “这就是命啊,命好啊,眼看火势将起,人财都要烧没了,这一场雨来的如此突然!” “可见平日里做些好事还是要的。” “老板,你当真没什么事吧!” “手蹭破了皮,没事。” …… 热闹看罢,围观百姓也渐渐散去了,林立阳站在原地忽地深吸了一口气。早有预谋的火,莫名其妙的雨,还有店里客人中那个煞星,好像叫卫瑶卿?果然每回看到她都没什么好事。所幸没出什么事,自然也不好扣留住人,客人都走了,老板也去找人来修补屋顶了。 没事就好,皆大欢喜。林立阳抬头,这场雨来得快,停的也快,火被灭之后没多久就停了。真是一切都如此的莫名其妙啊!反正,他是看不懂了,做好眼前的事就够了。 离开酒铺的少女也渐渐慢下了脚步,果然啊,风声还是传出去了吧! 自她从宫门中出来的那一刻起,就被人盯上了。 正文 第三百二十五章 解禁 莫名其妙的火,突如其来的雨,不过是众目睽睽之下,无人发觉的一场阴阳术的较量罢了。 有东浅公子在,这个消息会传出去并不奇怪,也不用传的人尽皆知,只要让江湖中的阴阳术士得知就够了。在阴阳术士中,张家与张家传承的秘术无疑是极其惹眼的,但当年无人敢动她便是因为张家还在,惹一个人不怕,可怕的是惹上这一族,权势、实力皆是她的后盾,自然无人敢惹。但眼下么?自然没有这样的顾虑了,这里的消息传出去,若一开始只是试探的话,后头就很难说了。 呵……少女目光转冷,悠悠的向家里走去。 外头的事,家里人并不知晓。得知她回来了,枣糕连忙跑了过来,将手里的东西递给枣糕:“给厨房送去,多加几个菜,我去传旨。” 传旨?传什么旨?枣糕还在发愣间,她早已经走远了。 …… …… 官兵来势汹汹踢开了大门,高门之上“程府”的匾额因着这一脚不由晃了晃。 这可是当朝程相爷的府邸啊,有经过的路人看到官兵来势汹汹而来,不由停下了脚步,看的一愣一愣的: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在相府动手? 为首一脚踢开相府大门的侍卫统领抽出腰间的佩刀,刀刃在阳光下发出森森的寒光。 “抄家吧!” 抄……抄家? 随着这一声,在路人的惊异、探子的奔走与程府众人的哭喊声中,一个左相倒台了。倒了一个左相,必然会牵连党羽,几乎可以预见的,程厉胜一党也会随着这一声“抄家“接二连三的拔去。 长安城,又有些日子要不消停了。 这时有人想起了什么,偷偷出声询问:“话说,这程相爷呢?怎么也没看到人呢?” 他自以为低声,却不料站在一旁的侍卫统领却耳清目明,已经听到了。 “程相爷逼宫谋反,已被伏诛了!”侍卫统领一声轻哧,“尔等不要妄议!” 死了啊!那就是连起复的希望都没有了。程家,是彻底的完了啊! …… 何太平扒拉着碗里的饭菜,听到脚步声传来,连忙顾不上继续扒拉,就放下碗筷,匆匆走了出去:“牛仵作,怎么样?你同大理寺还有刑部的那几个仵作验尸结果如何?” 那其貌不扬的老仵作摇了摇头:“吓死的,不会有错了。表面连丁点伤痕都没有。” “听说原本是要让相爷走个体面,不杀头了,白绫、匕首、鸩酒任选其一的。”老仵作叹道,“哪知道相爷惊惧之下竟吓死了。” 本来就是要死的,怎么死的当然无所谓了。但这案子牵扯到了逼宫一说,自然就不能随意了之了。所以如何死还是要仵作来个定论了。 到底是什么事情能让程厉胜这种人吓死?何太平诧异至极,程厉胜手上沾的血可不少,要让他吓死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啊! “听说死的时候发出了一声惨叫,把里头宣旨的大人吓的不轻,以至于抄家都是让刑部的人来的。”牛仵作叹道,“对了,宣旨的大人就是那位卫监正。” 熟人啊!何太平眼皮跳了跳,想到最近莫名其妙的事情,老师似乎还有事情瞒着大家。 牛仵作说罢,正要退下,想了想,又道:“对了,大人。我等验出结果来之后,崔司空、王司徒和谢太尉都来问过程相爷的死因,想来不少人对程相爷的死都很是关注。” 何太平眼神闪了闪,而后干笑道:“到底是我大楚左相嘛,自然是要问的。” 只是吓死的这死因委实有些意外了。 这几日长安城里有的忙了,接下来必会有程厉胜核心党羽被牵连抄家。只是不知道这新上任的左相会花落何家。老师与程厉胜做了多年的政敌,自然知晓这左右相的平衡之道。没有程厉胜就会有王厉胜,李厉胜,所以程厉胜死了,对于乔相一党来说并不见得是件好事。新上任的左相到底是个什么样子的人还不知道,若是个比程厉胜还厉害的狠角色呢?所以乔相一党,并不见得有多高兴。 …… …… 鞭炮噼里啪啦的放了好一会儿,在鞭炮的响声与看热闹的人群中放完鞭炮之后,卫府的下人就出来清扫鞭炮的碎屑了。 “喂,”坐在对面商铺门口闲聊的几个妇人喊了一声那清扫碎屑的奴仆,“今日是什么好日子啊,怎的想到放鞭炮了?” 奴仆脸上也洋溢着笑容,喜气洋洋的模样:“自然是有好事了。” “哦?什么好事啊?” “我们家大老爷的禁令解了,陛下亲下的圣旨呢!” 卫家老大啊,倒是许久没提了。众人愕然,不过之前倒是提的不少,在这一带很少有这么大的官,况且中书令大人还不到四十岁,在官场上正属壮年。卫家没出事之前,前来卫家拜访的官员都有不少,后来出事之后,除了那几个,来的就不多了。而后头,二房六丫头进了钦天监,就开始说起二房六丫头的事情了,这么一来,大房更没人提了,眼下突然间,没有一点风声的,禁令就解了? 这也太突然了吧! 妇人们说笑:“原先还以为你家二房的六小姐有什么事呢!都不曾看到宫里的公公来。” “这圣旨就是我们六小姐带来的,自然用不着什么公公来读圣旨了。”奴仆说话间,已经打扫完了,又从墙角拿了架梯子,在门头上挂了两个大红的灯笼,仔细的擦拭了一番“卫府”的匾额,这才忙完重新进了门。 如此郑重啊! …… 卫瑶卿站在周老夫人身边,看向走进来的一行人,最前面是小周氏,她与周老夫人容貌有几分相似,是周老夫人娘家的侄女,嫁了卫同知为妻,身后的是她的一双儿女卫瑶宛和卫君临,再后头是大房的柳姨娘和她身边的卫瑶静,卫家人口在长安城官户中当真算是十分简单的了。 这些人里头除了大姐姐卫瑶宛,其余人都只在原主记忆中出现过,平日里也没有什么冲突往来。 人似乎来得差不多了,但最重要的那个人,她的大伯——中书令卫同知却没有来。 “同知呢?”周老夫人蹙眉,“怎么就他没来了?” 小周氏欠了欠身:“母亲,夫君说有急事出门了。” 什么样的急事,才一解禁,就匆匆出府了? 正文 第三百二十六章 出走 一顿饭吃罢,周老夫人留下了大房的人有话要说之后就散去了。 其实还当真没有什么事,看就连卫瑶玉看到她,也只是将她拉到一旁问了问“怎么会在乔相那里呆那么久,许久不回家”,这自然被她寻了个借口搪塞了过去。 卫家人口简单,所经之事也简单,既然如此,就一直这般简单下去吧,有些事情能不说就不说了,但是她还是要等一个人。 在石凳上又坐了半晌,脚步声起,先是声音,而后是人。长衫儒袍,眉目端方,眉眼与卫同远有几分相似。并不算得如何出色的相貌,只是双目却十分明亮,他从暗处走出来,看到石凳上坐着的少女时也愣了一愣。 少女起身,朝他欠了欠身,喊了一声:“大伯!” 卫同知点头,让身后的小厮去前边守着,这是有话要说了。 能察觉到落到自己身上带着打量意味的目光,少女坦然的站在原地,任他打量着。半晌之后,他终于开口了:“你猜到我会来寻你?” “是。” 卫同知笑了,少女也笑了。如此干脆也好,打开天窗说亮话。 “这些时日发生的事情我都知道了,而后去拜访了一番老师。”他说着在一旁坐了下来。“老师同我都说了,包括程相爷的死。” “那大伯以为如何?”女孩子也不怕,目光坦荡的望来:“是要像乔相爷一样因着那些莫须有的猜测软禁我么?” “真假是一回事,”他笑了,“我敬重老师与我做出什么决定是两回事。” 一个胆敢以身进谏,换得天子信任的人胆子自然不小,而且定然也不是什么墨守成规之人,会说出这样的话也不奇怪。 卫瑶卿看着他。 “凡事听是一回事,自己判断是另一回事。”卫同知莞尔,“我知晓怎么做。” “来见你就是要同你说这句话,”卫同知接着说道,“另外就是我的好奇了。” “大伯好奇什么?” “你究竟是如何说动陛下的?” “其实没什么特别的。”少女神色平静,“我做了大伯一直想做的事。” 什么?卫同知讶然了片刻:“但是陛下……的性子,今次怎会如此果决?你同我说一句实话,陛下为何会性情大变?”他说着眼神闪了闪,似是也有了猜测。 少女笑了:“大伯猜的没错,遇刺之后,陛下身子不大好了。” 卫同知了然,沉默了半晌,而后起身:“有什么事提前告知我一声。” 这是一次还算愉快的谈话,该提的提了,却也没有多提,适可而止,卫瑶卿笑了,放下心来,那很多事她尽可以放心大胆的去做了。 …… …… 卫府这几日客宴不少,相比程厉胜一党人的倒台,乔环一党自然是春风得意,而被解了禁令的中书令卫大人自然也在其中。 除却中书令,卫府二房的那个陛下面前颇为得宠的钦天监监正,还是有不少官员愿意顺带来卖个好的。不过相比卫同知的来者不拒,这位监正大人却是无人见到,一概被卫同知以不在家回绝了。 这不是借口,她确实不在家。 …… 黄石先生看着眼前祖孙和乐融融的场景眉头跳了跳。 “宗之,你是我裴家此辈第一个孩子,当时你出生时我们这些老家伙激动不已,连夜翻了好几本书总算为你取字为宗,此字寓意非凡……” 长者与小辈说话,多是从过去之事开始说起的。 裴宗之点了点头,一旁的裴羡之、裴季之也跟着点头。 “羡之、季之也是好孩子……” 如此情形真是和乐融融,但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裴宗之参与在其中有些怪怪的。黄石先生起身,寻了个借口,离开了石桌。 眼下除了张解似乎也无人可以说话了,黄石先生背着手,踱着步去看张解,廊柱上只有空空的小马扎,那想必是在屋里吧! 屋门没有关上,黄石先生顺势推门走了进去。 这一看却是吓了一跳,屋内一片狼藉,原些堆叠的书册和孩子的小包裹不翼而飞。 我的天,这是离家出走了么?黄石先生大惊,抬头,却看到了一张留下来的纸条,用石炭写着几个字:“多谢两位先生照料之恩,勿念!” 要死了!这孩子跑了!很多话他们都没有在他面前说,就是知道这孩子看着年纪小,实则像个人精一样,跟他的姐姐一个样,很多事情还特意瞒着他了,平日里就算出去也是带着他的,就怕什么人在他耳边乱说话。 这下好了,不声不响,这孩子直接跑了! 黄石先生连忙出了门,急匆匆行了两步却突然停住了脚,眼下裴宗之正在跟人做祖孙和乐融融的场景,不能过去,裴宗之也就算了,但其他裴家的人难保不起疑。 找谁呢?黄石先生一跺脚:还能找谁啊,谁的弟弟丢了找谁啊! 事情紧急,那裴家祖孙就在门前,还是爬墙来得好。他看平日里那个丫头爬墙进爬墙出很轻松的样子,怎么到他这里就那么难呢?他这等文人书生本就手脚上不利索,待到翻完墙已经摸着腰在抽气了,爬个墙,还闪到腰了。 扶着腰赶到卫家,那丫头还不在家。黄石先生无奈:那就没办法了。这个孩子精明成这样,应该不至于轻易就被拐走吧! 待回到裴园的时候,裴家的几个人已经走了,独留裴宗之一人坐在原地不动。 “你在干什么?”他摸着腰走了过去。 裴宗之眼皮抬也不抬:“做一个普通人,感受七情六欲。” “那你感受出什么来了?” “老实说,方才那样的谈话有些无趣。”裴宗之道,“你方才做什么去了,还爬了墙?” “张解那小子离家出走了,书和包裹全带走了。”黄石先生想到这就一肚子火,“我想着去告诉她一声,结果人还不在。” “他的书不少吧,都带走了。”裴宗之坐在原地岿然不动,“一个孩子怎么带的了那么多东西?她的人也不在,很巧。” 哪来这种巧合,黄石先生拍桌而起,动作太大,再一次闪到了腰,于是扶着腰直抽气。 “是她……她把张解带走了?” “我没有猜错的话应当是如此了,”裴宗之点头,“或者准确的说是藏起来了,不用找了,因为找也是找不到的,而做这些事情大概只有一个可能了。” “她要有大动作了。” 正文 第三百二十七章 送别 最近来长安城的外乡客越来越多了,看着排的长长的队伍,城门口检查放行的官吏微微蹙眉。 有脸带刀疤,凶神恶煞的,有文质彬彬,温文尔雅的,更有女子飒爽英姿……这些人无一例外的就是身带令人胆寒的兵器,那不是普通的兵器,那是兵器饮过血的味道。这些状态相貌或粗鲁或好看的都是江湖中人,甚至可以肯定的是几乎每个人身上都背了人命,不同的是通过这样或那样的方式摆平了。 守在城门口的营兵并未撤去,好在有营兵壮胆,他们这些官吏才敢在这些人噬人的目光中检查放行。 没有通缉的要犯,却看到了一堆随时可能犯下杀人重罪的江湖中人进了城。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人在江湖,谁能不挨刀?越想越是胆寒,还是要提前同五城兵马司的人说一声,得注意着这些人的动向。 相比进长安城的,出城的队伍明显要快得多。 一辆马车在官兵的检验下放行出了城。 赶车的汉子甩了两记鞭子,惊起一地烟尘与抱怨,待走得远了,彻底看不到长安城的城门时,马车才悠悠停了下来。赶车的汉子跳下马车,有人掀开车帘从马车里跳了下来。 “卫监正,你不与我们一起走么?”赶车的汉子握着马鞭,忧心忡忡,“方才在城门口的时候,你可看到了?一眼扫去,练家子就在十个以上。那个……那个消息传出去以后,其实信的人倒也没几个,不过很多人都觉得你手上应当有不少张家秘传之物,所以都想从你手上得到这些东西。” “本就是无稽之谈。”少女掸了掸衣裙上的灰尘,对上了从马车里探出头来的孩子,笑了:“解哥儿现在不能留在长安,太危险了。” 她不喜欢这般被动,眼下无人发现解哥儿的身份,无人动解哥儿,若是有朝一日被发现了呢?解哥儿是她的弱点,所以绝对不能让解哥儿留在城内。 张解看着她,眼睛大而明亮:“那你呢?”他咬了咬唇,“你会不会有危险。” “我……自然是不会的。”她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少年的脑袋,“同宋二去前头等我,这期间不管听到什么消息都不要轻举妄动。” “我没有出现之前,所有消息都是假的。”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少年看着她,双手紧紧的抓着马车车窗,力大之下,骨节发白,大大的眼睛中有一些隐忧。 卫瑶卿莞尔:“不会很久的,你同宋二在我等说好的地方等我。只记得不管听到什么消息都不要轻举妄动。” 少年点了点头,看她转身大步离开,忍不住再次出声:“姐姐……卫……姐姐,”前面的身影顿了顿,回过身来,带着几分惊讶望来。 少年握紧双拳:“卫姐姐,你……一定要好好的。” “好。” 说罢少女转身离去,宋二在一旁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只觉得在阳光下莫名的有些炫目。 直到再也看不见那个少女,宋二才叹了口气:“张小公子,咱们走吧!” 这个孩子很乖巧,很懂事,从来不会给你惹麻烦,性子也不执拗,聪明而机敏,就他所见,满眼都是优点。带着他,委实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孩子点了点头,重新坐回马车中,宋二回头,见少年在马车中拿出一本书,很认真的看着。不过七岁的年纪,如此懂事早慧,再思及方才转身而去莫名炫目的背影,不知道为什么,他的眼眶有些发热。 一个才七岁,还有一个大一些,却也未曾及笄,真是好孩子啊!他不知道那些消息到底是不是真的,毕竟她一点都不像借尸还魂归来的人。但是若没有这一遭,若是张家尚在,小公子定会是这长安权贵中最出色的孩子之一,而卫监正,以老天师的爱才之心,她也根本不用做这些事情。 少年低声的吟诵从马车内传来:“苍生涂涂,天下燎燎……” 纵身处囹圄,纵年岁尚幼,纵家仇加身,还不忘放眼天下。小公子年岁尚幼,做不了快意恩仇的事,他便做眼下最能做的事情。不知为何,宋二只觉得自己不由控制一般的弯起了唇角。 排队进城的人到天黑关闭城门之前都没检查放行完毕。 城门口的官吏拧着眉头,对着怨声载道的外乡来客恼怒:“吵什么吵?你们以为这是什么地方?这是长安,天子脚下!进城当然要检查才能放行!” 说罢便迅速转身进了城,待到大门彻底关上的那一刻,官吏才轻舒了一口子,他武艺不算顶好,好的话早去军营了,所以便来这城门口当值,为的就是以防有那等亡命之徒突然暴起。所以他是有武艺的,也因此能察觉到那些外乡客中时不时望来的带着几分危险的目光。 整整一天,战战兢兢,一群江湖侠客进城了,照这看去,是凶侠的可能性远比义侠的可能性要来的高。 城外的驿站早已客满,外乡客又哪来的居住之处?这等时候,以天为被地为席的也有不少。 不一会儿,城门口就生起了一个大火堆。不少人围着火堆坐了下来,有寻常百姓,有乞儿,也有这些靠近便令人胆寒,带着杀气的江湖侠客。 女孩子容貌隐在巨大的帽檐中,很不起眼。双腿屈起,头枕在膝盖上,仿佛困顿至极,悠悠的打着瞌睡。纵然隐在斗篷之中,依稀可见窈窕玲珑的身姿。 江湖侠客有正义之士也有那等草莽之客,女孩子独自一人昏昏欲睡,倒是引起了有些人的注意,不怀好意的两个莽客向她走近。 一声“哔啵”的轻响,火堆熄灭了,在火堆熄灭前,两个莽客看到了那隐在斗篷中的一双眼睛,明亮而狡黠。轻微的响动声在周围的鼾声中毫不起眼,突如其来的黑暗让眼前伸手不见五指。 一道裹着斗篷的黑影出现在了城墙之上,没有惊动离自己仅数步之遥的营兵,轻巧到不发出一点响动声,越过墙头,稳稳的落了地,而后离开。 …… 待到第一声鸡鸣声起,有人睁开了眼睛,似白非白的天色中已隐隐能看的真切眼前的一幕了。 在一声尖叫声中,城门再一次打开了。 正文 第三百二十八章 不知 天光大亮,墨色渐退,但正是春困时节,不少人还在将醒未醒之中不曾醒来。不过也有习惯了早起的,大早上就跑到早饭铺子里来吃早饭了。 就着早起空气露水中的味道,别有一番滋味。 氤氲的热气中,油茶麻花、肉丸胡辣汤、蜜枣甄糕、包子、豆腐脑、杂肝汤……的味道交杂在一起,莫名的勾起了人的食欲。 一队人青着脸自远处走来,被这香味滞了一滞,包走了整笼的包子,留下银钱走了。 大早上的就有如此好的生意,论理说老板该高兴才对,但老板脸上却并没有什么笑意,反而与食客们窃窃私语了起来。 “大早上的啊!看林立阳青着一张脸就知道没好事。” “这是要去掀摊子了还是有什么事了么?” “整天就看到五城兵马司的人在城里瞎跑!” 食客的好奇并未持续多久,便有人带来了答案,从城外挑着扁担来贩卖新鲜蔬菜的菜农也在这里歇了歇脚,要了点油茶麻花吃了起来,听得众人窃窃私语,想到今日早上看的那一幕。 两个靠在一起,仿佛睡着了一般的大汉,手不由一僵,勺子里的汤都洒出了不少。 “我知道。”在食客们好奇的猜测声中,菜农出声了,眼里还带了几分未曾完全散去的震惊,“有人……有人死了。” “城外有人死了。” “啊?” “那些排队等检验放行的外乡客昨晚留在城外了,有两个人死了,也不知道死多久了,总之就互相靠在那里,”菜农吞了口唾沫,思及先前看到的一幕,“跟睡着了一样。” 有两具尸体在自己身边睡了一晚上?总有人看问题的角度清奇,闻言不由怪叫了一声:“吓死了,跟死人在一起睡了一晚上。” “也有可能是杀人的人。”有人补充道,“都有可能。” 杀人的人、死人、活人谁在一起,总觉得莫名的诡异而阴森。 好吓人啊! “话说最近好像城里头事情不少吧!” “相爷都能倒台,更何况别人?我们在外头看着那些人把那些当官的家里的东西一箱一箱的往外搬,真是一看就是贪官。” “据说都充国库了!” “该!贪官污吏,死不足惜。” …… 少女坐在食客中,津津有味的咬着甜甜的蜜枣甄糕,虽说形容有些倦怠,但到底年轻底子好,看起来还是可爱。她就坐在一群人中笑眯眯的听着百姓的谈天说地。 有些是猜测,有些是事实,她听得津津有味。 最开始开口的菜农身边早围着坐了一圈的人了,大概是难得被这般重视了一回,菜农很高兴,认真回想了一番,又道:“那些外乡客里头凶的不少,很多带着兵器呢,怕是这一查就不好出来了。” 确实哦,这些人里头哪个身上不背着几条人命的? 少女起身,打了个饱嗝,付账离开。 …… 吃完包子,林立阳臭着一张脸挤开了人群,所幸有大楚营兵在这里。林立阳打了个哈欠,看着那两个靠在那里仿佛睡着了的外乡客,青白的脸色和脖子上的划痕,早已表明了人已死亡的消息。 “哟,啧啧啧!”林立阳摇了摇头,对上了一群服装各异,神态古怪、手执不少兵刃的外乡客摆了摆手,“都给老子带走!” 这话一出,不少人脸色骤变,来长安城的理由很多,有来投奔亲眷的,有来看一看这大楚国都的,这些时日的话更多了一条理由,江湖传闻,张家秘传之物出现在一个朝廷小监正手中,他们为夺秘传之物而来。 不管理由是什么,想必没有一个是想被抓进去吃牢饭的。 “这般胡乱抓人,还有没有王法了?”有人高声质疑。 林立阳闻言,冷笑,回头:“王法?抓你们就是王法!此二人死在你们身边,你们人人都有嫌疑,洗清嫌疑之后自然会放了你们!” 他在这长安城摸爬滚打多年,还不至于抓个人还会被人哄住的,林立阳抬手:“都给老子带走,胆敢反抗的就是凶手!” 这大老粗,还有没有理了?但是不管有理无理,论公,他是护城将军,这个抓人的事情就归他管;论私,两边这么多营兵可不是吃素的。顺利的抓住了人,而后将人投入大理寺大牢,就可以甩手了。一想到此,林立阳就兴奋不已,大步向大理寺卿狄方行走去。 “狄方行,人我抓来了,今天早上城外死了两个人,嫌犯带回来了,你看着办吧!”林立阳手挥了一挥,示意手下将一堆刀枪剑戟呈了上来。 “这是……”狄方行看的一愣一愣的。 “牢里头那群嫌犯的。”林立阳拍了拍手,“狄方行,你这大牢这次可得看好了啊,里头可有不少练家子,有人说死掉的两个也是呢!说不准就是江湖寻仇,可以从这方面入手。”越说越觉得就是那么回事,林立阳激动不已。 狄方行却只是目光落到那一堆刀枪剑戟上出了神:“最近长安城来了好多外乡的江湖侠客啊!” “义侠倒也罢了,那些凶侠,说好听点是江湖侠客,其实谁手上不背着几条人命?我总觉得这几日事情不会少了。”林立阳感慨了一声,“我得抽空请上峰给我批个假,别的寺庙不管用,我要去实际寺拜一拜,求个心安来。” 狄方行没管神神叨叨的林立阳,只是背负双手,踱着步在感慨:“你知道程厉胜倒下后继任的左相是谁吗?” “谁啊?”林立阳一脸茫然,“谁当左相不都那么回事么?与我有什么相干?” 狄方行一时语塞:“倒也是。”顿了顿又道,“你知晓江南裴氏么?” “收到消息了,继任的左相姓裴。” 原本也不指望林立阳回答,对上一脸茫然的林立阳,狄方行来回走动,似是在与他说话,又是在对自己说:“吏部尚书蒋忠泽师承这一辈的裴老太爷,他定是不折不扣的新相党羽,麻烦啊!我本就与蒋忠泽因着官员案子的事情争的难解难分,他又圣眷隆重。新相上台,是个什么样子的人还未可知啊!” 正文 第三百二十九章 秘密 玄色的官袍穿在身上,看起来端庄而严肃,但还是因着少女秀丽可爱的模样多了几分生气,她抿着唇站在那里,提笔疾书。她依然是天子身边的红人,伴驾左右的朝议郎,金銮殿上的常客。程厉胜的倒台,牵连的官员不在少数,或者自危,或者干脆撕破脸皮主动告发,一时间官员百态横生,让人只觉啼笑皆非。 见惯了风雨,经历了年对的老臣忍不住感慨世态炎凉:昔年程厉胜权盛胜之时,众人可不是现在这样谈程色变的。朝臣们战战兢兢,不敢多言,以为天子这一番动作会惹得西南侯陈善出手,生怕哪一天朝堂上一封急报送来,自此打破多年的平衡,陷入战乱。但令人惊讶的是,陈善并没有什么动作,至少表面上是如此的。 不过也借此看出了在陈善心里,程厉胜并没有如此重的地位,值得他动手。或许他另有考量,但结果就是如此,程厉胜死了就死了,并没有激起什么大的水花。 每日的奉旨抄家倒是充盈了国库,朝中官位有缺,更多的人将目光放在了这些暂缺的官位上,首当其冲的就是程厉胜空缺的左相一职。这个位子不会空太久,至少陛下不会让朝堂之上只一个右相独大。 今日朝堂之上,陛下又定了两个程厉胜党羽的大罪之后便退朝了。 一番记录交接,封库之后,跟李德全打了个招呼,她就出了内宫,去往钦天监走去。少女悠悠的走着,从宫廷的主道之上转向侧道后便停住了脚步,抬头看向不远处站定看了她许久的男子。 是李修缘。 平心而论,李修缘的容貌生的极其出挑,又确实颇有天分,所以祖父才会将她美貌过人的小姑姑张玉珠嫁与他,可说论容貌,两人当真算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也因此小姑姑肯同意不嫁世族子弟,嫁给了他,这是真正的低价,而且小姑姑性子柔和,待人从不说一句重话,这是低价,真正的低价。 但是,结果呢,他给张家带来了什么。卫瑶卿看着走过来的男子,深吸了一口气,生怕一个控制不住就动了手,她半垂着眼睑,声音淡漠:“见过大天师。”陛下面前的红人,眼高于顶也是正常的。 李修缘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很认真的打量着她,半晌之后,似是有些不确定的开口了:“你……你是明珠么?” “不是。”卫瑶卿神色没有半点波动,她的身上根本看不出任何借尸还魂的迹象,当真是除非神魂离体,否则很难找出确实的证据来。 “这里没有别人。”李修缘看着她,“明珠,有些事情你可能不知晓,老师的死另有隐情……” 这种诈人言语的话她十一岁就能说的眼睛眨都不眨一下,是以她摇头:“我不知道大天师在说什么,若是无事的话,我先走了。” “张家出事没有这么简单,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明珠,我知道是你。我查过卫瑶卿的命格,她的命格与你相合,若是当真如此的话,借尸还魂也并无不可。” “虽说没有证据,但是只要神魂离体,便能知晓了” “明珠,你错怪我了,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害你。我只想保护你,你跟我走,我有一个秘密要告诉你。” …… 少女脚步不停,仿佛听也不曾听到一般,直向前走去。 李修缘跟了几步,却又停了下来,神色茫然:他话都说到如此份上了,她若是明珠的话,事关老师的秘密,她怎么可能不停下来? 但是可以肯定的是她当真连停都未停一下,就这般走了,难道她当真不是明珠? 没有人回答他。李修缘微微蹙眉,似是也有些疑惑,只在原地愣愣的看着少女的背影远离越离越远。 …… …… 已经看不到李修缘了,少女轻舒了一口气,停了下来。错怪?怎么可能?李修缘怎么可能不无辜?甚至在她的心里,对李修缘的恨意,比陈家、太后更大,与陈家、太后的那些仇恨是因立场不同而起,那么李修缘呢,她张家自问对他不薄,张家救了他的名、教授他阴阳术、一手提携他入阴阳司。他不是张家的孩子,只是一个流落的孤儿,祖父待他却如师如父,一手给了他如今的地位,而他回报了什么?她气的浑身发抖,真想杀了他,但是却又清楚的知晓,眼下莽撞的去杀李修缘,杀掉他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反而可能会为他所擒。 卫瑶卿靠在墙上发了许久的呆,有人从一旁冒了出来:“喂,”来人四下环顾,眼看无人注意自己这才出声道:“那小子怎么样了?” 卫瑶卿抬眼看向面前一脸警惕模样的黄石先生,舒了一口气:“挺好的。” 黄石先生有些不是滋味的啧了啧嘴:“怎么不说一声就把他带走了?是不信任我吗?我对这小子也很好的,不信你自己问他。虽然不喜欢你,但是那小子,我是当真蛮喜欢的。” “我知道。”少女笑了两声,看了过来,将碎发略到耳际,“可以容我说说实话么?” “说吧!” “我不是不信任你,只是你是个文人,有些事情还是要武人来做。” “我不行但裴宗之行啊,”黄石先生道,“别看他那副样子,让他保护那小子,保证不会有事。” “我知道,但我不敢。”少女低下头去,“我知道裴宗之这个人或许与裴家人立场不同,但我不敢赌。你与他认识也有一段日子了,你摸得清楚他心里想什么吗?” 黄石先生神情凝滞了,片刻之后,摇了摇头:“不知。” “这就是了。”少女摊了摊手,有些无奈,“你看,他的想法不能以常人去揣度,我又怎么敢将解哥儿的性命压在他身上?他临阵倒戈怎么办?” “不太可能吧!”黄石先生道,“虽说他平时行为古怪了点,但还不至于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吧!而且他跟裴家也没什么交情,说起来还不如你我呢?” 少女轻声:“你还没看出来么?至少在他刚来长安城的时候是没有七情六欲的。不要跟他谈感情。” “不谈感情,那跟他谈钱么?”黄石先生斜眼看她。 卫瑶卿被逗笑了,片刻之后,才正色道:“跟他谈理智。”顿了顿,又道,“你不觉得一个没有七情六欲,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喜怒哀乐的人是很危险的么?” 正文 第三百三十章 准备 并州城外。 手执一柄折扇的儒雅文士穿过众人身边走向主营。 掀帐入内,迎面而来的暖意让人只觉瞬间一暖,浑身彷佛畅快了不少。 “大哥。”陈礼走进去,坐了下来。 营帐内已经坐着两个人了,主座上的正是他的大哥西南侯陈善,而他身边坐着的是个四十上下的男人,容貌倒是平平,只一双眼十分的锐利,那双眼睛太过锋芒毕露,以至于整个人增色不少,让人很容易注意到他的存在。 “先生。”陈礼唤了一声,走到一旁坐了下来。 “没有想到咱们陛下还有这样果决的时候,倒是难得。”陈善笑了笑,“如此,倒有几分明君之相了。” “他早这般果断也不会软了这么多年了。”陈礼轻哧了一声,有些不齿,“倒是当年兄长你还夸赞过陛下自有聪慧贤明,那么多年了,才贤明了一回,还真够贤明的。” “他幼时确实聪慧,只是……”陈善不知想到了什么,忽地笑了起来,笑容轻松惬意,“其实真正说起来不怪他,他也是倒霉的那个,只是忍着忍着就成了习惯了。” 陈礼还想说什么,陈善却出言打断了他:“先生,你看长安方向如何了?” “镇星移位,荧惑在后,虎视眈眈。江湖莽客,齐聚长安。金銮朝堂,时局不稳。”男人笑道,“长安不安。” 长安不安啊!陈善眼底笑意加深:“那正是我等韬光养晦之时,让各地兵马整装待命。” “大哥,”陈礼想到了什么一般,神色讳莫如深,“那关中军和山西路的兵马呢,怎么办?” 当时主动放弃的关中军和山西路兵马正是侧卧在长安附近的一头猛虎,但是现在关中军和和山西路兵马却不在他们的手中,已经换成了明宗帝的人。 “三弟,你以为我为何迟迟不起兵?”陈善反问陈礼。 陈礼怔了一怔:“怕你与李家皇朝相斗,两败俱伤,反被前朝余孽捡了个便宜。” “这只是其一。”陈善说着站了起来,于营内踱步,虽只是方丈之地,却犹如行于百万军前,气势惊人。 一旁坐着的男人开口了:“侯爷有称王辟朝之相,所谋者甚远。” “先生说的不错,”陈善说道,“即便击退前朝余孽,到时候我方亏空,勉强称帝,王朝也保不久远;更何况,没有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贸然起兵,就算是赢了,这天下悠悠之口谁能堵得?有这样的质疑,王朝必不久远。后世难保不出效仿者,如此的江山必然短数便亡,这还有什么意思?” “要称王辟朝,就要如大楚太宗李建利当年一样。”陈善声音中有些隐隐的自傲,“这天下人心都要到手,无人胆敢觊觎。正是楚太宗当年做的够好,才有了四百年的大楚底蕴。” “楚太宗当年有如许之多的从龙之臣,术有张家,朝有功臣谱二十四功臣,所以能开创如此江山,”陈善有些艳羡,“真是恨不得能生于那等时代,群雄并起,百战称王。” 如此雄心壮志,很容易激起一个男人的共鸣,陈礼只觉的胸中有股热气在沸腾,莫名的激动战栗勇遍全身:“大哥,那眼下怎么办?二哥还在京中。” “长公主之死这一招用的是当真不错。”陈善轻笑,“四弟的死不能再做文章了。但是还有别的,譬如那些前朝余孽。” “可是他们未必会……”陈礼说到一半噤了声,反应了过来,“他们不动手,我们可以假借前朝余孽的名头啊!” “三爷说的不错。”一旁的男人开口了,“前朝余孽若是再次对陛下下手呢?若是侥幸得手自然是最好的,若是不能,这长安城自然是要闭城严查的。眼下长安城乱成这个样子,闭城之后必然会生出事端来,我等只需在一旁观望,在合适的时候添把火,待烧的差不多了,就可以起兵了。最重要的是那位贵人就在我们的手中,陛下若是出事,万事不还是要那位贵人出头?” …… …… 卫瑶卿看着墙边的脚印不语,除了这个脚印还有墙边的刀痕。 “小姐,昨天晚上听到的响动,但是没看到人。”枣糕说话间,声音有些疲倦,“好几日了,厨房里还少了两条腊肉,一开始以为是耗子偷的,所以就养了一只猫,结果还是会少些东西。奴婢想守着抓来着,守了一整晚没有抓到,倒是头疼的厉害,还莫名其妙的睡着了,腊肉又少了两条。” 卫瑶卿点头:“我知道了。”她脸上神情不显,手脚却是有些发寒。 待准备的差不多了,她就要离开长安了,解哥儿她能带走。可卫家这一家老小怎么办?他们只是普通人,眼下是有人偷偷溜进来,顺手牵走了肉,若不是偷东西而是投毒呢?一想到这个可能性她就双手发凉。 不行,得想个办法。思及此,她开口问:“大伯回来了么,枣糕?” 正抱怨着的小丫头怔了一怔,“应当是回来了吧,我瞧着长房去厨房要了参茶。大老爷喜欢喝参茶的。” “我去找大伯。” …… …… 进去的时候,卫同知正在看着一张舆图出神,见她来了便开口招呼她:“六丫头来了啊,坐吧!” “大伯,这几日的事情你可曾听说了?”她开门见山。 卫同知点头:“你今日不来,我也是要来找你的。” “大伯可有办法?” “办法不少,不过总要找最配合你的那一种。”卫同知开口道,“你准备什么时候离开长安?” 她一怔。 卫同知又笑了:“陛下找过我了,他有要事要你来做,但此事不能对外声张。你如今是陛下跟前的红人,莫名其妙的失踪总会引来人的怀疑,所以需要一个理由,一个可以蒙骗过大家的理由。” “譬如……”卫瑶卿笑了,眼前这个儒雅睿智的大伯比她想象的还要大胆。 “犯了罪责被押送出京,出京之后借机逃脱;或者陛下将你软禁起来,这个办法更好,不过这个办法需要一个替身。” “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我都能找到借口让陛下派兵将我等保护起来,这一点你放心,我卫同知还不至于保护不了一家老小。”他说着再次望了过来,“你准备什么时候离开?” 正文 第三百三十一章 御赐 “陛下让我等他的命令。”少女低着头道,“还是要看陛下的意思。” 卫同知点头,目光重新落到面前的少女身上。 原先低着头,形容怯怯的少女也在此时抬起头来,向他望来,目光不躲不避,形容坦然。 眼前的女孩子是他二弟的小女儿,他的侄女,家里排行第六。但关于这个丫头,他却委实没有什么太大的印象。话不多,各方面都没有什么出色的地方,同普通的闺中女儿别无二致。除了“命好”选中了一个贵婿之外,别无其他。却在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了这样天翻地覆的变化。一个闺阁女儿,能引得王司徒那般看重,甚至不惜出手,绝非泛泛之辈。能到陛下面前自荐,能让眼下长安城的勋贵识得这么一个养在深闺的女儿,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不是简简单单的有阴阳术天赋便能做到的。只是可惜,她变化最大的时候,他身陷囹圄,无法亲眼所见。听到的总是没有亲眼所见来的深刻的。 “大伯没有什么想问的么?”眼前的女孩子歪着脑袋看着他,双眼明亮,看上去甚是可爱。 是的。可爱,漂亮这就是她的外表给人的第一印象。可就是这个女孩子,还记得老师当时对他所说的,在营兵的包围下静静地站着,满地的狼藉,箭雨,营兵的尸体还有她拿在手中,用来挡箭的尸首,染血的脚印……这一切,可爱、无害却又冷酷交杂在一起的矛盾让人心底生寒。 程厉胜是吓死的。脸上的表情还保持着生命最后一刻的惊恐。保持了几天,带着青灰色早已僵硬的尸首上惊恐的表情愈发显得狰狞,让人看的心里发毛。程厉胜生命的最后一刻是与她呆在一起的,她说了什么,程厉胜何以害怕成这样,一切的一切都是一个未知的答案,只有她知道。但只要她不想说,无人能知道。因为陛下就是要程厉胜死,至于怎么死,那就是程厉胜的事情了。 她并不掩饰她不是一个好人,你要杀我,我就拿你做盾,你要害我,我就要死的不明不白。虽说程厉胜的死并不都是她的缘故,说穿了,程厉胜也不过是陛下与西南侯博弈的一颗棋子罢了。 但是,确实的,她不是一个好人。 那么,她是坏人么?卫同知双目放空,看着眼前的女孩子,却又似是透过眼前的女孩子在看别的东西一般。他不知道,从囹圄中挣脱而出不过几天的时间,他无法去给一个女孩子下一个正确的定论。不过,就他所见。家里变的更好了,母亲没有事,身子变好了不少,二弟去匠作监做事,不再同先前一样整日愁眉苦脸。两个孩子,卫君宁那小子会跟着学学打拳习武,虽说仍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却比先前出去闯祸要好得多,二房大丫头也不像之前那样成日出去同乱七八糟的人结交了。每个人都在变的更好。 家里变好了,外头呢?至少短短数月的功夫,外人对他卫家的看法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就他所见到的,都是好的。他不知道去如何界定这个女孩子,甚至不知道她还是不是原来那个丫头,但是母亲喜欢她,家里所有人都喜欢她。家里所有人都向着好的一面而去。难道就要因为那等没有证据、匪夷所思的猜测去伤害这个女孩子么?或许她是一柄利刃,但从未将利刃对向自己人。 平心而论,他当真需要一个纯善到极致甚至到不知如何去反抗的孩子么?不需要。纯善要有,但这个世界是复杂的,有善自也有恶,一个能在他身陷囹圄之时守住这个家的孩子是决计不可能纯善的,也不容许她变成那个样子。 卫同知深吸了一口气,对上神情可爱无害的女孩子,忽地笑了:“没有。总之,你一切小心。” “嗯。” “有什么需要同我说。” “嗯。” “家里的事有我,你尽管放开手去做吧!” 女孩子笑了起来,笑容温暖:“多谢大伯。” 走出来的时候,阳光落在眼底,暖暖得令人睁不开眼睛。 这个女孩子死了,她成了这个女孩子,心有愧疚,便尽力去补偿这个女孩子的家人。 我温柔以待你们,你们亦如此待我。 真好啊! …… …… 数十双厚底官靴急匆匆的在御道上疾行。 “这群前朝余孽!”愤愤不平的声音出自其中一位官员之口,“如此放肆,当真是欺我大楚无人么?这是第二次了,距离上一回刺杀才过了多久?” 有愤愤的,自也有关切陛下安危的,“陛下有没有什么事?” “陛下并无大碍,只是躲避之时不小心磕到了手,脱臼了。” “那就好!” “好什么好,陛下龙体无恙,但这些前朝余孽如此大胆,是当真藐视我大楚国威啊!” …… 数十位官员愤愤不平的来到乾清宫前等候。 半晌之后,李德全从殿内走了出来。 “李公公,陛下如何了?”“李公公,陛下何时召见我等?”“李公公……” 在一群官员吵吵嚷嚷的争执声中,李德全甩了甩手里的拂尘:“陛下无碍了,所幸卫监正就在陛下身边,及时出现帮陛下挡了一刀,只是可惜卫监正受了伤。” “陛下无事就好。”官员们松了口气。 李德全翻了个白眼:“卫监正救驾有功,陛下有旨,特赐望月园予卫监正养伤,待伤好之后再论功行赏!” 望月园啊,倒是好地方,毗邻芙蓉园,也不大,统共只一座四层高楼,一条镜湖,但楼下镜湖的水与芙蓉园中太夜湖的水相连,是以望月园也属宗室,偶尔也有宗室中人于其上宴客,平素里大半时日是空着的,没有想到陛下竟把望月园赐给了她。 不过到底是救驾之功啊,如此赐下倒也不足为奇了。 官员们纷纷应和,站在官员中的乔环微微蹙眉,众人询问李德全陛下的伤势,李德全答是答了,却答非所问的提了不少她的事情,这也未免太刻意了,反而似是特意提及的一般。 正文 第三百三十四章 不甘 一样的百鬼哭喝,不一样的声音。这一次的百鬼哭喝带来的不是癫狂,是宁静,内心的宁静。处在最正中却仍残存着理智的丑一默默安静了下来。 一边癫狂一边宁静。泼墨天幕愈发的暗沉,每一个站在其中的术士都脸色发白,咬紧牙关,这是一场无声的对抗,一旦为另一边的百鬼哭喝声所影响,那一边就是输家。 但是,没有人想要做输家。数十个阴阳术士今日若是擒不住她,以后还如何在江湖上立足。 越来越多的鬼魅从幽暗的地底被召唤出来,而从天而降的鬼魅亦是源源不断。 时而清醒时而癫狂,两种极端的情绪左右着被影响到的每一个人。 这时候,突然有人轻“咦”了一声:“这个人怎么进来的?” 泼墨天幕深处多了一个人,一个神情恍惚,青丝染雪的男子,他双目迷茫的看着周围,也不知道在那里站了多久了。 “你是何人?”那人忍不住了,手里动作微微一滞,“你想做什么?”这个人莫不是想混进来黑吃黑吧,趁着他们两败俱伤,偷袭得手? 就是现在了,那人手里动作微滞的瞬间,一道丈高的巨大莲台的虚影出现在正中少女的身后,莲台舒展却又迅速合拢,虽是虚影,但站在正中的少女却似是被包裹在巨大莲台之中一般。 泼墨的天幕下,一道亮白的闪电划过,仿佛要将这一片乌漆漆的天幕撕裂一般,闪电四散开来,在幽暗中恍若点点星光,争先恐后绵绵落下。星点洒落而下,天幕之外亦有波及。 这一切无声、奇异而瑰丽。 雷电化星,星落如雨。这一刻说起来需大费无数周章,但实则不过转瞬之间,地上大小不等的深坑已经足以见得这奇异瑰丽的背后隐藏的是何等的危险。 从地底而来哭喝的鬼魅也在这瑰丽中化为灰烬,瞬间巨大的反噬之下,那围住他们的术士早已吐出了一口心头血,昏了过去,生死不知。 丑一颤着双唇,看着这泼墨的天幕渐渐散去,天地间复又一片晴好,仿佛什么都未发生过一般。 “这……这是什么呀?”刚才那个叫人害怕生寒的叫百鬼哭喝,这个又是什么?如此盛大、奇异、瑰丽却又危险。 这个问题是出自本能的发问,话一出口,丑一就知道自己冒昧了:这是人家的看家本事,发问确实不妥。 “没事了。”单膝跪地的女孩子咳了两声,擦了擦嘴角溢出的血迹,脸色苍白却又若无其事的站了起来,“这一次多谢你了。丑一,你回去同老太爷说一声,在长安这些日子多谢他了,但是我要走了,若是有机会再回长安的话,定会前来求见老太爷的。这里的事情,要麻烦老太爷来处理了。” 一场阴阳术士的交手之下,活着的有三个人。他丑一,方才动手的少女,还有就是站在那里依旧神色茫然的裴宗之。 她的脸色白的有些惊人,丑一终于忍不住了,问道:“你没事吧!” “我没事。”女孩子说着晃了晃身子,向前走了两步,而后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丑一连忙上前,却有人快了他一步,转身接住了要摔到地上的女孩子,脸上的神情依旧茫然。 “裴先生,她……”丑一肃了肃神色,正想继续说话。 那边脸上仍有茫然之色的裴宗之开口了:“这里的事情需要迅速处理,你快去吧!她的话,交给我吧,去望月园是么?我认识路。” “她会不会有事?”少女前些日子才养的圆润了一些的脸又瘦了不少,下巴尖尖的,脸看起来只有巴掌大小,苍白的脸色和嘴角暗红的血迹看起来触目惊心。 “不会死的。”他低头看着怀里的少女,“我看着呢,不会死的。就是伤的有些重,养养就好了。不过,她应该没有养身子的时间了,好可怜啊!” 丑一转身的脚步一滞,不知怎么的,气从心起:“她伤的那么重,你还在这里说风凉话?”说完这句话,便顿了一顿,来不及与他多说,转身离开了。这里的事情确实需要迅速处理,这些术士是活着的还是死的都不知道。 “风凉话?”裴宗之愣了一愣,喃喃:“我没有啊!” 少女很轻,在他看来还很小。那么小小的轻轻的没什么重量的一个人却有如此强烈的情绪起伏,真是奇怪啊! 他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抱着小小的女孩子可以走的很轻松,恍若无物。 七情么?这几日他试着陪伴着所谓的“家人”想感受一番七情的滋味,却始终没有什么大的波动,在他看来,人为七情所累,很多时候,做出的事情都是不理智的。 譬如,他告诉那位叔公“裴家现在不适合入仕,前途不明。”但那位叔公与他两个所谓的“弟弟”反对之声却远比他想的要多得多。 彼时,他很不理解:“你们是不是傻?” 当时那三个人怎么回答来着。两位弟弟沉默不语,那位叔公终究是叹了口气:“我们不甘啊!” 声音中似乎夹杂着极其复杂的情绪,不甘么?他不知道什么叫做不甘,只看到那位年迈的叔公得到了这个机会,仿佛枯木逢春一般,变了个人一样。是那种不甘的情绪在影响他们么? 那位叔公的声音沧桑却带着几分激动:“裴氏先祖想要的是一展其才,不是困居江南和无数的帝皇赏赐,这世上总有一些东西是金银财宝无法换来的。譬如先祖的抱负,譬如我裴氏族人四百年还不曾放弃的治国之志。” 裴家和张家的仇就这样结下了,原本是共同辅佐帝皇开创基业得功臣,一个堪为国之大术,一个堪为国之栋梁。却因为所谓的荧惑之星之说,而无法使抱负得展。 四百年过去了,张家灭族,等了这么多年,忍了这么多年,裴家怎么可能再肯等下去?就算他肯等,族人也不会答应。更何况,他也不想再等下去了。 所以这一次,不管如何,裴家是铁了心要入仕了,什么理由都无法阻止了。 正文 第三百三十六章 长安 林立阳抬了抬手,让手下继续搬运尸体,自己站直了身子,看向那一群阴阳司的天师们,不语。 为首的是阴阳司的天师廖易,他蹙着眉越过林立阳看向这些尸体。 “廖天师,”林立阳抱着双臂,看着他,“有何贵干?” “我等察觉到这里的状况便匆匆赶来了,”但还是晚了一步,廖易看着这些尸体,似是注意力全都放在这些尸体身上,以至于反应有些迟缓,“方才在这里相斗的是什么人?” 林立阳想了想上头给的说辞,道:“这些江湖人士私斗凶狠,以至于两败俱伤,不,玉石俱焚,所以都死了。” 这个答案,廖易眉头打成了一个结正要说话,他身旁的阴阳司天师梁妙真天师就先他一步开口了:“他们?不行的。” “大天师不在,我等匆匆而来,越是靠近这里,便越是看到不少还未从癫狂中恢复过来的百姓,这是阴阳术中的百鬼哭喝。这些人虽然口吐鲜血,内脏破裂,是反噬所致,但表皮却焦黑一片,受了百鬼哭喝的反噬怎可能再发出这样的大招?”梁妙真看着那些江湖术士的尸体。 “他们可不是哪等唬百姓跳大神的江湖骗子,而是却有几分真才实学。能重伤这些人全身而退的,必然是个高手。” 林立阳不耐烦的摆了摆手:“那关我什么事啊?上头的命令,有本事你去跟上头说去!我等奉命将尸体处理了,你若是拦着,便是心怀叵测之流,管你是阴阳司的小天师还是天师,一律抓进去再说。” “你……”廖易当场便坐不住了,跳起来正要说话,却被梁妙真及时拉住了:“你要进去我管不着,别把我们一起带进去了。” “你什么意思?”廖易暴跳如雷,“若不是这里情况蹊跷,我怎会同你们一道来。” “我的意思是该看的也看的差不多了。”梁妙真看着大小不等的深坑顿了下来,手比了比,“这样的战斗遗存巧得很,我记忆中不是第一次看到了,不止我,阴阳司的老人应当也不是第一次看到了,是不是啊,周耀?” 被点到名的周耀也在此时回过神来了,神情复杂的点了点头:“确实不是第一回了。” 表情如周耀一般复杂的还有不少,俱是原先阴阳司的老人。廖易看的一怔,不知怎么的,怒从心起:“你们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梁妙真看着林立阳将尸体搬上板车运走,而后将砸出的深坑填平,“尸体是被雷电所劈,却并未听到打雷的动作,地上无数深坑,不巧得很,我们正好知道阴阳术中有一术施展过后就是现在这个样子的。” 廖易目光一紧,死死的瞪着梁妙真。 梁妙真不以为意,蹲在地上看着深坑出神:“咱们阴阳术士日常所拜的始祖张陵张天师当年走街串巷,替人谋福,有一道成名绝技就是引天地雷法点煞除恶,此雷法有个大名鼎鼎的名字……” “五雷轰天印。”廖易青着一张脸说了出来。 “是啊,五雷轰天印。”梁妙真叹了口气,站了起来,“这个点煞除恶的秘术可不是一般人所能用的,也不是一般人会的。” “上一个会用这个术法的是老天师。” 话音刚落,便有人跟着说道:“这个术法是老天师三十岁那年练成的,老天师的天赋已然过人了,所以出手的人年纪一定不小。” “这个战斗残留下来的模样同施展过五雷轰天印之后的残存很是相似,应当同样属于雷法,甚至很有可能当真是五雷轰天印。”阴阳司的老人周耀眼睛红了红,而后吸了吸鼻子,“这可不是小事。” “是啊,这件事一定要同从长计议,若不是五雷轰天印的话,那个雷法能造成这么大的伤害,我等却丝毫不知,这已经足够骇人了。” “若是五雷轰天印的话更不得了了,出手的人从何处学来的五雷轰天印,今年多大了,最重要的是出手的是谁这都是需要查清楚的事情。”梁妙真说着看向那些彷佛木偶一般不言不语的填坑小吏,“算了,为难他们也没用,此事还是要大天师出面来做。” “我当真是老了么,这长安城这些时日多了不少高手我清楚,但什么时候居然出现了这样的高手,我居然丝毫不知?”梁妙真叹道,“真是老了啊!” …… …… 卫瑶卿从望月楼倒挂而下,向城门口飞奔而去,城门口排队等候检查放行的队伍排的很长。她拉了拉帽檐,没有同普通人一样排队,而是从袖中摸出一块小小的,黑色的巴掌大的手令握在手中,向城门走去。 “喂喂喂,”有检查放行的守城侍卫及时叫住了她,“回去排队去,你知不知道……” 话未说完就噤了声,黑色的手令在面前闪过,守城侍卫脸色顿变,连忙闪身让开,让她出了城。 正被检查的百姓不解:“这个人怎么不需要检验就出了城?” “懂不懂什么叫做圣命啊?”守城侍卫白了百姓一眼,“你要能的话,你也弄个圣命来,我也放你过去。”会发出质疑的的一看就是外乡人,不懂变通的家伙。 长安城最不缺的就是权贵,能让他特例放行的怎么可能是一般的权贵,愣头青一样跑出来质疑,要是碰上个脾气不好,心眼小的权贵,穿小鞋都能整死人。 不过眼下,那个“权贵”脾气似乎不错,亦或者有急事,匆匆出了城,根本没有往这里看一眼。 长安城的城门口人声鼎沸,往来百姓络绎不绝,天子之都,自然有无数人向往也有无数人在这长安发出居不易的感慨。 女孩子巴掌大的脸在巨大的帽檐下衬托的格外苍白,她重伤未愈,却还是侥幸出了城。 微微侧头,排队入城的队伍中不乏江湖侠客。做她的替身,委实是一件危险的事情,今日虽说解决了一些出头鸟,却无法一劳永逸。卫瑶玉是当真不能离开望月楼一步,不然会十分的危险,她的身上得不到这些亡命之徒想要的东西会死,得到了更会死。所幸大伯似乎很是靠谱,希望如此吧! 她分身乏术,也只能在离开之前为他们多做一些事情了。原先她想自污声名,以罪身离开,那样的话,卫家的处境会比她现在好得多,至少那些冲着她来的人就不会留在长安了;但不管是明宗帝还是卫同知都不愿做这个选择,到头来,他们还是心软了。 少女回头再次看了一眼高大的城门,“长安”两个石刻的地名在城头上显得格外的苍劲有力。 长安长安,待她来日归来,是否依旧长安? 正文 第三百三十七章 新相 日暮降临,一队官兵骑马而过,匆匆向城门口行去。 道路两边的百姓神情惶惶,纷纷猜测着是不是又出什么事了。晚间时候,一道闭城严查的命令一出,随之而来的是陛下再次遇刺的消息。 所幸这一回,陛下并没有什么大碍,有人立下救驾之功救下了陛下。有救驾之功必有重赏,望月楼这样的赏赐不算顶好,但也不差了,入夜之后,长安城的百姓纷纷挑起了此事的话头。茶楼酒肆正是众人说笑的好地方,众人带着自己的猜测说笑着这件事。 “这个卫监正之前就已是陛下面前的红人了,这样的救驾之功一出,圣眷更盛了吧!” “不过最近卫家行事很低调,中书令大人出来之后也没有什么举动。” “要什么举动啊,逆贼程厉胜都死了,朝中乔相一家独大,中书令大人又是乔相爷的门生,不需要什么举动了吧!” “不过话说回来,这当朝左相的位置也不会空太久,不知道最后会是谁……” 话到一半便截然而止了,有些朝政的话题不宜多谈,食客们彼此心照不宣的哈哈大笑了起来,略过了这个话题。 而眼下,引起这个话题的中心人物中书令卫同知正坐在这座看似寻常的书房之中。 这座书房的摆设平平无奇,但却不是等闲人能够进入的,它的特殊是因为人,这座书房的主人是他的老师——当朝右相乔环。 说起来老师的官场生涯颇为励志,可谓天下每一个读书人心目中所想的官场生涯的理想,他都做到了。少年进士,从地方官做起,兢兢业业做了三年的地方官,政绩出色,而后回调入京城。彼时,老师入京,比起那些根深蒂固,世代立于此地的京城权贵,他就这么直闯不顾,凭着一身硬骨头闯出了这片天地。被人刁难,被同僚排挤,被人背后抹黑,这些凡是可以想象的到的新任官员会受到的刁难,他都受到过。挫折过后便是青云直上,没有背景,他便一手扶植出一队自己的党羽,于是,近乎奇迹的,他做到了官至右相。如此励志般的经历自然引得天下读书人追捧。 当年左右二相,相比程厉胜的顺风顺水,背后有人扶植,天下读书人显然更乐意看到老师这样的经历。于是同为左右二相,论民间风评,程厉胜远不如老师。老师身上有太多读书人想要追求的风骨、清廉这等品格。 但再如何风骨、清廉,老师是当朝右相,是臣子这是不争的事实,他恪守臣子的操守,将忠君爱国印刻在骨子里,所以一切可能对君王产生威胁的人和事,他都要尽力的去分隔开来,譬如六丫头。 所以他挣脱囹圄之后去拜见老师,老师就将六丫头的身份质疑告诉了他,要他看住六丫头。卫同知低头笑了笑:他不但没把人看住,还亲手把人放走了。 “同知。”乔环走了进来,打断了卫同知的胡思乱想,他抬头看向老师,穿戴整齐的儒衫长袍,头发梳的一丝不苟,几十年了,一直如此。老师是个严谨肃恭的人,对自己如此,对旁人亦是如此。 起身见礼之后,复又落座。 乔环微微蹙眉,叹了口气:“那丫头还好么?我听说她受了点伤?” “皮外伤,并无什么大碍。”卫同知说道,神色淡定自若,“正好陛下赐下望月园,我便让她呆在望月楼上头养伤,养一段时间再说。” 这个一段时间就很值得推敲了。几天叫一段时间,几年亦是如此。 “望月楼上有不少书,足够她打发时间了。” 乔环点头:“那就好。”顿了顿,似是又有些犹豫,“也不必看得那么死,只要不出望月园就好。她有什么喜欢的就给她,物质之上不得有缺,有什么不好办的就来寻我,”他叹了一声,“只要这孩子开心就好。” “开心么?”卫同知喃喃,“她怕是不会开心的了,被禁锢起来的滋味不好。”他也尝过这种滋味,不太好受啊! 乔环不语,半晌之后,才幽幽开口道:“陛下如今十分信任她,杀掉程厉胜就已经摆明了他的态度了,要陛下远离她不太可能,便是我也不知道她是如何做到让陛下对她如此信任的,这才更令我怀疑她的居心。” “我不敢拿陛下的安危开玩笑,便只有将他们分隔开来。”乔环叹道,“同知,你做的很好。” 卫同知低头应了一声,心里想的却是六丫头应当已经出了城吧,临走之时那一场恶斗倒是省却了一些麻烦,但麻烦并未消除,保护好望月楼里的二丫头才是眼下最关键的事情。 “对了,听说今日城中有阴阳术士相斗,是谁接手的?” 卫同知低头看着鞋面出神:“林立阳吧,此事应当属五城兵马司管辖。” 乔环蹙眉,他要听的答案显然不是这个,眼看眼前的卫同知似乎毫不知情的样子,他再次道:“我收到消息说那些阴阳术士斗法无一生还。” “情况如此激烈么?”卫同知抬头诧异的说道,“玉石俱焚?这些江湖侠客本就几乎人人手上都沾过人命,果不其然,进长安城就生出了这样的事端。” “出事的地方在皇宫侧门到望月楼的必经之路上,”乔环也不再卖关子了,“你看看会是那个孩子做的么?” “我去的时候,她已经在楼里了,应当与她无关。”卫同知想了想道,“而且她之前救驾受了伤,要全身而退没有一段时日怎么做得到?” “希望如此吧!”乔环揉了揉眉心,再次强调道,“那孩子那里什么东西都不要短了,但凡她所求,都给她。左相的位子已经确定了。明日一早你们就能看到这位新任的左相大人了。” “老师,不知新来的相爷是哪一位?” “裴行庭。” 姓裴啊,果然如此。卫同知了然,知道这个姓就足够了。大楚开国功臣位列《功臣谱》上排行第一的人物裴无忌的后代,真正的大族啊! 更有甚者,裴行庭的入仕可能还会影响到朝中南北官员之争。原先的左相程厉胜汲汲攀升于这些事情上并不讲究,所以也没有引发什么争论。但裴行庭不同。 这官员是如何选拔出来的?除却武将,大多是科考选拔而来,所以文官的本质还是个文人。裴家无疑是南方文人儒士的代表,而乔环则是土生土长的长安人,自幼做学问习的是北方文人儒士的做派。 其实天下文章的好坏都能品鉴出来,但南北文人细节上颇有不同,可不要小看这些细节,以文入手,延伸至政事上的观点也可能产生严重的分歧。前朝就有过这样的例子,朝堂之上,南北官员相争妄图说服对方,所以每每上朝,仿若置身儒林论辩场上一般。很多时候最终的观点是相同的,却偏偏能争执不下。 卫同知暗道:这朝堂,要开始有意思起来了。 正文 第三百三十九章 业城 人坐的马车与拉货的货车夹杂着客商的说话声,各地方言齐聚一堂,有些听得懂,有些听不懂,手舞足蹈的比划着靠猜,也是烦闷的赶路途中为数不多的趣事之一。 他们这一辆马车在车队中并不显眼,交了几个钱,车队便允许他们跟着一起走了,如他们这样的还有不少,俱在车队里跟着,除了一起走之外,其余的都跟商队分开来,为的是防那些突然出现打劫伤人的劫匪。人多总是让人觉得安心的。 现在的商路已经通了。前朝之时,商路闭塞,可没有现在这样繁华热闹的商路。前朝刘姓皇族得天独厚,祖上能人异士辈出,用阴阳术的手段统治一国,民风保守,愚弄百姓。前朝末年,刘姓皇族更是为一己私欲追求所谓长生不老的梦想横征暴敛,以至于民不聊生,这才促成了当年各地的起义。楚太宗李建利就是其中的一支。 平心而论,楚太宗是个难得一见,纵观历史也难寻一见的明君,这连贯东西南北的商路就是在他的提倡下走通的,这基业打的极好,所以大楚屹立四百年而不倒。 扎着辫子的女孩子脸上稍稍修饰,比起原先的清丽可爱,如今的容貌稍有变化,显得只是堪堪清秀而已,唯有一双眼睛明亮的惊人。 “解哥儿,纵观历史,楚太宗也是个难得的明君,这条走出的运送大楚丝绸瓷器,胡人器具香料的商路就是证据,前朝可没有这样方便的商路。一码归一码,功德是不能抹去的。”女孩子看向两畔路途的风景,“当年开通商路时,百姓怨言不少,但如今看来,楚太宗当年所做的是一件苦在当下,利在千秋的大事。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能立竿见影就看到效果的,很多事情需要时间去证明。” “就譬如我眼下读的书?” 女孩子笑了起来,眼神温柔:“对,书读得多不是坏事。” 孩子却表情幽幽的叹了口气:“可惜书落在客栈里了。” “没关系,书还在这里。”女孩子指了指脑袋,“藏在这里,走到哪里都不会丢。” “从现在开始,你要读的书,我可以口述与你,但不会一遍又一遍的与你说,我没有这个时间。” “你要边看边读你的书,我也有我要做的事情。” “书我可以告诉你,但是接下来的人和事,我无法告诉你,你只有自己去看。读书可以教,但这世上更多的事是教不来的,比如做人,比如阅历还有更多。” “你要做什么事?”孩子认真的看着她,“你手上那个手令,任何城池出行无阻,这样的手令除了陛下,还有谁能给?你是不是要做什么很危险的事情?” “危险么?必然是有的。”女孩子笑了笑,眼里狡黠之色快要溢出来了,“但是首先是要确定这件事值不值得做。” 前方远远可见城池的影子了,道路两旁植了不少树,参天大树遮住了高高的日头,马车内一下子暗了下来,女孩子的脸在马车中显得有些正邪难辨,“我可不会千幸万苦去救下一个对自己有危险的人或事,所以,首先是值不值得。” “不值得该当如何?” “那就找值得的人。” “值得如何?” “那就暂且先做个好人。” 马车内一阵沉默,半晌之后,响起张解轻声的嘀咕声:“你与祖父说的不一样。” “他是个好人,我不是。” “那我呢?”张解目露迷茫之色,“我要做好人么?” 突然环上来的怀抱十分温暖:“坏事我去做就好了。” “你想的话,可以做个好人,但前提是保护住自己。做个能保护自己的好人。” “卫姐姐……”张解吸了吸鼻子,正要说话,那头的女孩子已经松开了他,“浪费了快半个时辰了,今天晚上晚睡半个时辰,记得补上。” 少年沉默了片刻之后,马车里响起了一阵朗朗的读书声。 在前面赶车的宋二叹了口气,他听不懂这些读书声,本来他们这些人也不过是些武夫罢了,为了生计而学得一身三教九流的本事。但眼下,听着少年朗朗的读书声,不知道为什么,竟觉得自己彷佛能听懂了一般。 其实也不是真的听懂了,只是在杂乱热闹的商队中,这样的读书声听起来莫名的好听,彷佛能让人心都为之一静一般。 读书声从正午响到日暮之时,城池已近在咫尺了,不比长安城那样的来往进出森严,这是一座小城池。 业城。 刻痕满满的城墙砖石让整座城池看起来格外的古旧沧桑。业城,从古至今都不是一座多么特别的城池。士农工商,业城没有任何一样出彩的地方,至于大小更是只有长安城的五分之一。 见惯了长安城的繁华热闹,不分白昼的不夜之城,再看业城就有些朴素的过头了。 商队停了下来,宋二前去交涉,没过多久就回来了。 “商队会在业城停留三日,三日之后再度出发。”宋二道,“这期间万事自理,三日后的清晨在这里聚集出发。” 卫瑶卿拉着张解下了马车。扎着麻花辫,带了朵珠花穿布裙的女孩子并不显眼,她抬头看向眼前的城池——业城。 业城啊!朴素的业城,朴素到几乎快要被人忘却的业城在史书上却因一个人而留下了一笔。 不管在正史还是野史中颇具传奇色彩的奇人张鲁道就是在业城病逝的。业城与她张家有不解之缘啊! 牵着张解的手走入城中,低矮的房舍街道,这座城池朴素而不起眼,街道中的客栈酒楼多是供来往客商歇脚用的。酒楼茶馆里随处都可以听闻本地人在大谈“张鲁道病逝业城”之说。 对于本地人,“张鲁道病逝业城”的事情他们早就听腻了,但来往客商不会腻啊,来往客商爱听啊,偌大的业城除了这件事可说,值得说,还能说些什么呢? 茶馆里穿着长衫拍着醒木说的唾沫横飞的说书先生指向城中的方向,在业城,不管从哪个方向都能看到城中那颗参天大树,高大的惊人,这是一颗树,一颗奇树。 若有人能站在最高处向下望去的话,会看到这座高大的树上一分为四,东方终年树叶长青,若春日枝叶葱葱;西方长青叶中生出果实累累,指夏日硕果累累;南方叶繁发黄,似秋日枫叶之黄;北方叶是通体透白,仿冬日雪压枝头。 一树之上四季之景。 说书先生神情激动不已的向客商讲道:“那颗就是张鲁道先生亲手所植的意为春树秋凉,参悟四季之相的四季树,是我业城的风水之源!” 正文 第三百四十章 传说 茶楼酒肆里的说书先生敲着醒木说的唾沫横飞:“听说这颗树能让天下一统,四海归一,只要你参悟这颗树上四分迹象的缘由,便能号令天下。” 南来北往的客商听的哄堂大笑。每个传的神乎其神的故事中都将其中的东西传的天上有地下无,一棵树便能号令天下?开什么玩笑。听过笑过,该做什么也就做什么去了。这世上的野史传说不少还有说能白日飞升的呢?也没见到当真有人白日飞升的啊! 客商的笑声,说书先生也不以为意,打赏没有少,笑笑也就笑笑了。看破不说破,全当故事来听,每个行业都有每个行业的准则,大家恪守着自然相安无事;若是不遵守了,强龙难压地头蛇,能在当地混迹多年的也多少有点手段。 而后是上菜吃饭,烙饼、腌菜、大块的肉不断的被端上来摆上,酒香饭菜香混合着赶路客商哈哈大笑的声音,显得嘈杂而忙碌。 一些收了钱的杂役在帮牲口添草料加水装车,业城,用那些草莽的话说就是鸟不生蛋的地方,除了过路歇脚之外,没有多少人会将这里当做路途的终点。 就连业城唯一津津乐道的奇人张鲁道也从未将这里当做终点,只是未来得及赶回长安而在这里病逝了。 扎着麻花辫的女孩子给自己换了一朵珠花,路途烦闷,女孩子爱俏,偷偷换朵珠花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这一桌人并不显眼,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一大一小两个孩子。或许是终究考虑到孩子人小,年轻男人用匕首将饼分成一小块一小块泡在汤里递给两个孩子,孩子就着同样切成小块的肉和腌菜吃了下去。 味道不难吃,也不好吃。但赶路嘛,没有挑剔的条件。孩子可以迁就照顾,因为年纪小,但若是哪家孩子这等时候乱开口挑剔的话,那就是不懂事了。这一大一小两个孩子都很懂事,斯文的吃着,安安静静的,时不时的聊一两句家常话,并无什么特殊。 不管什么地方都有原居民的,就连业城也不外如是。为数不多的当地百姓挑着自种的蔬菜瓜果以及手工物件在外叫卖,双眼巴巴的往客栈里瞧,做的就是过路生意。 这些蔬菜瓜果要价不低,明晃晃的就是想要宰一宰这些过往的商客,路途之中这种新鲜的气息总能让人更为神往的,是以明知宰客,倒也有不少人问价。 手工物件做的并不特殊,明显比蔬菜瓜果摊要冷清的多。 卫瑶卿抬头,看到面前的孩子吃完了,喝了些茶,开始默背今日的课文,双眼看向窗外,有小贩扛着一把风车百无聊赖的站在外头,神色恹恹。 客商中没有多少随着一起远行的孩子,所以好玩的物件远没有蔬菜瓜果来的受欢迎。 纵然乖巧、懂事,却也还是个孩子。是啊,是个孩子呢!少女莞尔,起身。不多时,又回来了,这时候,手里多了一只转动的风车。 张解眼睛睁圆了一些望过来,似是有些高兴却又有些不解。 “劳逸结合。”她递了过去,心里却生出了几分感慨。她当年同解哥儿一样大时跟随庙远先生远行,也正是童心未泯的时候。看到好玩的东西,庙远先生不给她买时会如何?会带着钱,自己去买,旁人不卖给她,她就偷偷拿了,留下银子跑了。真是……不像个好孩子。每每做出这等事情都能将庙远先生气的七窍生烟。 记忆中那个中年男人指着她的鼻子怒骂:“霸道、执拗、不讲道理,真是个坏东西。” “张昌明这个人是真的纯善豁达,怎么会有这么一个孙女,焉坏焉坏的。” 她是个坏东西,从小到大都是。 或许当真是天生养万物,有善亦有恶,她就是那个恶人。还记得那时候对着庙远先生气急败坏的神情,她做了个鬼脸,高兴不已:“怎么办,我这个张大恶人现在好高兴啊!” 大恶人,卫瑶卿自哂:我是个大恶人。 解哥儿是个好孩子,巴巴的玩了一会儿,就把风车放下了,继续背书,她拿在手里,举着风车,百无聊赖的在客商们兴高采烈的说笑声中等待夜幕降临。 烦闷的路途缺的是一个安稳觉,业城的夜晚没有什么好看的,饭罢没多久,客商便纷纷在客栈里歇息了,补上几个觉又要重新上路了。 客栈早已做惯了来往客商的生意,很是配合的熄了灯,整座城池陷入了安静之中,除了路边路杖上幽暗的长串灯笼,几乎没有什么亮光,夜晚正是好眠的时候。 床上的孩子小小的一团缩在被子中,即使是入睡,解哥儿还是紧抿着双唇,眉头未见舒展,小小年纪,忧思却并不比大人少多少。 卫瑶卿手里举着他喜欢的风车,哄他入睡,见那紧握的双拳渐渐松开,这才替他掖了掖被角出了门。 门外的宋二早已候着了:“卫监正,你……” “你留在这里陪他,”女孩子打断了他要出口的话,神情肃穆,“我有些事情要做,你看好解哥儿,他最近越发机灵了,”顿了顿,她嘴角便不自觉的带上了些许苦涩,“学会装睡而后偷偷跟着我出门了。” “他的好奇心用在我身上太浪费了。” 宋二本能的出口回道:“你的意思是说他想知道的,你都会告诉他,没有必要好奇你么?” “不是。”女孩子的声音十分坚决,“对于目前的他来说,他一挑眉,我就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想要跟着我出门,他脚一落地我就察觉到了。他现在与我之间差距太大。” “人都有好奇心,但对方与自己差距太大时,好奇心便要收起来藏好,至少不要让对方察觉。”女孩子说着转身,“因为不是每个人都会无限的包容和善待他的,他要学会保护自己,适当的藏拙是保护自己的一种手段。好奇可以有,但不该好奇时至少要装作不好奇的样子。” 宋二沉默,准确的说他是个贼,所以学会了极好的身法,屋内微微的响动声被他尽数听在了耳中。不用推门看,他也能猜出张小公子的动作,那孩子下了床,站了片刻而后又回到了床上,入睡了。 很是乖巧,至少表面上是如此,很听话,这是他的优点。 “你保护好他,我去去就来。”女孩子套上了一身宽大的黑色斗篷,将人隐在黑暗中,施展轻功疾行,离开了客栈。 正文 第三百四十一章 手札 一树之上四分景象,春夏秋冬,四季之景都在其上。张鲁道这个人做的每一件事都足够让后世称道,视为传奇。所以不管正史还是野史,他都是其上的常客。 隐在斗篷里的女孩子只露出一个尖尖小巧的下巴,唇角勾起弯弯的弧度,颇有几分邪气。 “有的人活着,他已经死了。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莫名的想到了庙远先生曾经出口的奇奇怪怪的话,女孩子微微颔首,“张鲁道明显就是后者。这么多年了,还活在正史野史,口口相传之中。” “厉害啊!”她走到树下,看着这颗神奇的参天大树拍了拍,“四百年的树,确实够壮实的。” 说话间斗篷翻飞,女孩子左手拿出了几样奇奇怪怪的铁器,而后颇有几分不协调的看着右手里的风车:“出来的急,忘了将风车放回去了呢!” 不协调只有一刹那而已,女孩子顺手将风车插在树杈中而后跳了下来,找准了方向:“东行十五步……” “而后向南行九步。” “今日辛丑日,对应奎木狼所住的位置。” 幽幽的月光照耀在古旧的青石板上,手中三支香没有点燃,只歪歪斜斜的插在泥缝中,而后磕了三个头。 “我张家的东西,我来取了。” …… 将形态古怪的铁器一截一截的接了起来,铁器柄瞬间变长了。这是盗墓用的铁器,从温韬那里借来的,铁器头处的直径大小都是特制的。阴阳十三科,彼此总有共通的地方,这些盗墓的器具如今拿来用酒十分顺手。选定了位置,铁器从泥缝中插了进去。一点一点的向下探去。 女孩子神情很认真,也不知过了多久,眉目突然神采飞扬了起来:“到了。” 而后一截一截的取了出来,铁器头特制的形状,箍着泥与一只表面贴着符纸的盒子带了上来。 “找到了。”女孩子收了盒子,将泥填回远处,踩实,而后走了。 今日真是出奇的顺利,女孩子轻舒了一口气,走到半道才发觉解哥儿的风车忘了拿了,不得已只得再度返回。 路还是原路。女孩子身姿轻巧,本就于身法上有所擅长,所以她的轻功恢复的极好,走的很快,几乎没有一点响动。 街道上空无一人,路杖上长串的灯笼微微的晃着。 前方不远处,却有一道影子被无限拉长,是人的影子。 来人穿了一身夜行衣,黑布蒙住了他的脸,使人看不清他的本来面目。手里用的是铲子,正在树下挖来挖去。 她挑眉,闪身躲入了一旁的小巷,看向那个黑衣人。 若没有她的折返,恐怕还当真不知道有人会在夜半与她做一样的事情。 巧合么?或许只是听那些说书先生吹得天花乱坠来看一看这树下到底有什么。但更大的可能却不是巧合。盒子藏在袖袋中紧了紧,她看向那个用铲子挖着土的黑衣人,半晌之后,转身离开。 她不知道黑衣人的实力,就算侥幸能打赢黑衣人,处理尸体又是一件麻烦事,他们只会在这里停留三天。业城,本也不是长留之地,所以不能打草惊蛇。 …… …… 晨光大亮,客栈再次开始嘈杂了起来。 张解一睁眼就看到了床头和衣而睡的女孩子。 她抱着双臂,外头裹着一件斗篷,一条腿屈起,这是一个十分方便离开的姿势,头靠在床头,是昨晚回来晚了,所以怕惊醒了他么? 张解眨了眨眼,轻手轻脚的起身,一会儿宋二就要来敲门了,莫要吵醒了卫姐姐才好。 熟料,才一动,那头和衣而睡的女孩子就瞬间惊醒了,手也本能的放到了腰间的匕首上。 如此警醒?张解愣愣的看着眼前的女孩子:她睁开眼睛的那一刹那,目光锐利的有些惊人,人也是一副时刻会暴起动手的动作,周身发寒,是杀气。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卫姐姐,张解看着她,或许这才是那个能在外行走有条不紊,经验老辣的女孩子。在旁人看来她的年纪还很小吧,却对江湖中那套规矩手段驾轻就熟,他今年七岁还有七年,能长到她这样么?好像有点难啊,张解有些泄气。同时又感慨,昨天卫姐姐在门外的话他听到了,也知道是说给他听的,如今看来,对他,卫姐姐还当真是包容了,所以允许他一次又一次的好奇心。 有些失望,还有些无形的压力加于其身,张解低下了头。 面前突然间多了一个盒子,盒子上贴的符纸有些熟悉,是张家的避世符。一只手覆在符纸上,而后轻轻一扯,符纸被拉开,盒子也随着她的动作打开了。 “这是什么?” “张鲁道的笔记手札。就是那颗四季树所谓能天下一统,四海归一的东西。给你两日的时间,你把它记住了。” 张解不解:“你要做什么?” “然后烧掉。”女孩子声音斩钉截铁。 烧……烧掉?少年被吓到了,不敢置信的看着她,半晌之后,喃喃:“这可是张鲁道的笔记手札啊!” “那又如何?”女孩子冷笑,脸上神情有些淡漠,“他为天下造福,并不负这天下,而这笔记手札是他留给自己族人的,也不负族人。眼下张家就只有你一个了,待你牢记了,自然是将它烧了。” “不然呢?留下它,等将来有一天被心怀不轨的人抢走?” “东西记在自己脑子里最有用。”女孩子说着起身,“你自己看着办,烧不烧,决定在你。” 少年睁着眼睛愣愣的看着她,她脱去斗篷出门:“想吃什么?要我去楼下买来给你端上来么?” 张解抓紧了自己手里的盒子,沉默片刻之后点了点头:“随便带一点吧!”而后翻开笔记手札,记了起来。 她出门,又关上了房门。 客栈堂中依然吵吵嚷嚷,买了些腌菜、肉、烙饼和汤,女孩子端着准备上楼,却见一队侍卫从客栈门前经过。业城并不是一个多么主要的城池,以至于城中侍卫并不多,昨日来时,她就注意了,城中侍卫连同业城县衙的小吏加起来也不过百余人。 眼下这百余的侍卫小吏却纠集了起来,齐齐的向着城中方向行去。 “这是要干什么去?”当地的百姓,客栈的客商纷纷问道。 正文 第三百四十二章 冲突 业城所有的侍卫小吏都向着一个方向而去,这个方向是业城正中那颗四季分明的奇树。过去的不仅仅是人,还有他们手里的铁铲。 这是要干什么呀?答案已隐隐可以预测,众人心头颤颤,不敢置信。 这可是张鲁道留下来的业城风水之源啊,除了与张鲁道的这一段传说,业城还有什么?当地的百姓茫然,过往的客商亦是如此。不是说不管是当地的官员还是百姓都十分照料这棵树么?所以四百年郁郁葱葱愈发繁盛。但是现在,是要铲了这棵树么? 楼梯拐角口的女孩子看了半晌,目光微闪,转身上楼进屋。这样的举动也不奇怪,来往客商非富非贵,有谁能阻止得了这些当地事?毕竟,他们只是路过,业城也不过是他们赶路途中的一个小插曲而已。 屋里的孩子正在认真的默背着笔记手札,食物的香味钻入鼻中。事情,是要做的,但是饭也是要吃的。 张解走到桌边坐下,拿起碗筷喝了一口汤。楼下吵吵嚷嚷的声音钻入耳中,实在是不想听也听到了。 “发生什么事了?”张解问道。 女孩子咬着肉含糊不清的说道:“官府里的人要来铲掉那颗四季树了,估摸着要与百姓起冲突了。” “好端端的,怎么要铲掉那棵树了?”张解不解,刚来时,听街边百姓,茶楼酒肆里的说书先生大肆的谈论,可见,业城是以张鲁道的出现为荣的,更别提他留下的所谓风水之源的奇树了。 回以他的是一只手轻轻的在他手边的笔记手札上点了点。 张解吃饭的动作一滞,半晌之后,了然:“是为了这个?你昨日出去就是为了这个么?有没有遇到什么危险?” “没有,”卫瑶卿低头分着一小块一小块的烙饼,“不过可能还有人在找这个东西。” 还有人么?张解低头:“给我一个晚上的时间,我会记下来,然后就可以烧掉了。” 她应声,而后放下手里的碗,走到窗边,推开了一条缝,隔着窗缝向楼下望去。业城的百姓吵吵嚷嚷,不多时便已纠集了不少,为首的正是昨日那个说的唾沫横飞的说书先生。这棵树倒了,张鲁道的过往意义也就没有原先那么大了,这可是生意啊。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这些人能坐得住才怪。 除了以此为生的生意人,还有当地的百姓,当地的百姓并不乐衷于教化,不仅如此,还十分的保守古板。偌大的业城只有一间学堂,卫瑶卿来时就注意到了,学堂里只有个老夫子,学生也没有几个,更多的是在外面跑,帮忙做杂役的孩子。在他们看来,与其在学堂里读书,不如早日有能力为自己换回一些口粮来得重要。他们的目光落在了眼前。 这样的百姓,自然视这等张鲁道留下的奇树为神明赐佑,这棵树长成如此茁壮的模样,与百姓的看护是分不开的。或许准确的说,这棵树已经成了他们的信仰,是供奉在家里,供奉在业城中的神佛,不容他人置喙,就连官府也不行。 百姓与官府的官吏起了冲突,手里的锄头等农具也拿在了手里,毫不退让。嘴皮子利索的说书先生走在最前面,义愤填膺:“太过分了,这是我业城百姓的神树,护佑我业城风水的神树,你们胆敢对神明不敬,神明不会饶过我们的!” 百姓总是比官兵多的。虽然不乏老弱病残,但胜在人多,一时之间双方互不相让。 “想要张鲁道笔记手札的是权贵吧,不然怎么能调动得了这里的官吏?”张解一边撕着手里的烙饼,一边说道,“这些官吏也不过听命行事罢了,真是没有想到,原来打张家主意的是这些权贵。” “想要这个东西的自然有天下一统、四海归一的野心,平民百姓日子过的好好的,谁吃饱了没事干去做这种事情,除了权贵还有谁?”女孩子秀丽可爱的小脸上多了几分与容貌不符的嘲讽,“只有尝过权势的味道,才会对权势欲罢不能。人就是这样,不知道时厌恶,知道了之后就开始食髓知味。” 张解怔怔的看着她半晌之后,伸手拉住了她的手,动作滑稽可笑,表情却是严肃认真:“卫姐姐,你不要生气。” “生气?”卫瑶卿失笑,而后摇头,“没有,我没有生气。” “是不是觉得我身上戾气太重?” 张解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对她,他一直很诚实。 “没错,我就是戾气重,你不是第一个说我如此的人,也不会是最后一个。”毫不掩饰自己的戾气,卫瑶卿说道,“我就是个大恶人,从小到大,从始至终一直都是。” “以前,我还想过慢慢改变,现在我不想了。”少女说道,“好好看书吧!”她说着把窗口拉大了一些,看向澄澈如洗的天空出神。 张解抓着手里的笔记手札轻轻颤了片刻后开口了:“你不看么?” “我看过了。”回答他的话波澜不惊。 少年低头,嘀咕:“你也可以看看,万一我记不住了怎么办?” “我么?”站在窗边的女孩子发丝被风吹的飞扬起来,眼睛眯起,似乎很是惬意,“看过一遍了,不用再看了。” 这句话可以有很多种解释,少年握紧了手里的拳头,但他知道她的意思。只要一遍就可以了,她,过目不忘,跟姐姐一样的过目不忘。他没有这样的天赋,所以只能努力。 “有的人活着,他已经死了,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少女坐在窗边喃喃,“前者是那些行尸走肉一样活着的人,后者就是张鲁道这样的。但是其实还有第三种的。” “张明珠死了,很多人却因为这个早已死去的人更害怕了。所以死了,也可以比活着更可怕,不是么?” 又背下了一段,张解抬头,看向窗边坐着的女孩子:“卫姐姐,你坐进来些,有些危险。” “危险么?没关系,我会小心的,不会失足掉下去的。”她说着望着天,手指拨转玩耍着昨日买给他的那只风车:“一炷香的时间过后,要开始下雨了。” 正文 第三百四十三章 民乱 百姓与官吏吵吵嚷嚷的,互相争执不下。 “这是上头的命令,我们也只能听命行事。”官吏蹙眉。业城鲜少有什么事发生,像这样百姓闹事的还是头一回,是以,官吏也没有耍什么心眼,直言道。 “没什么事为何要铲了我们的神树,这是要亡我业城啊!”走在最前头靠嘴皮子吃饭的说书先生嚷道:“为什么要亡我业城?” “就是啊,为何要亡我业城?” “凭什么动我们的神树!” …… 吵吵嚷嚷的声音就是客栈里也听得清清楚楚。 官吏们气急败坏却又无可奈何:“上头的命令谁能违抗,你们不要闹事! “我们不曾闹事,为何要夺走我们的神树!”百姓不肯让步。 为首的官员急的满头大汗:“上头的命令如何违抗?你们赶紧回去吧!” “这是神树,万万不能动的,动了我们就完了!” …… 这颗树只是当年张鲁道随手种下的,并没有什么风水之源一说。但彼时并无什么特殊之处的业城,张鲁道的故事也是城中百姓赖以生存的一种手段,他便听之任之了。百姓传了这些年,早已深信不疑,如今竟自发的站了出来保护这颗树。 当年民风没有教化,以愚昧来统治业城的百姓,令百姓对他们言听计从;如今这愚昧对上了自己,官员脸色发白。这时候再说这只是一颗普通的树还有什么用?百姓会听么?恐怕会以为自己在玷污这颗树的名头吧! 这里的百姓没有经过教化,不喜读书,只看眼前,只看得到自己看得到的东西,怎会去想这么多?从某方面来说,这些百姓执拗的惊人,绝对不会让步。 这时候,一个官吏一铲子落到了地上,一抔土随即被挖开。 “你们不要闹事了,速速散了吧!” “他铲了神树!” “他侮辱神树!” …… 锄头、铁锹、扫把纷纷扬起,场面可笑而滑稽,却让外来的客商纷纷蹙眉。虽说百姓手里的武器可笑,却隐隐有剑拔弩张之势。 南来北往的客商书不一定读的多,但也是识字读过两本书的,见此状况,不由轻哂:“这就叫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么?” 与这些百姓说再多,一时半会儿也是无用的,因为他们不懂,他们只认准了自己认为的真相,固执了那么多年,没有人教过他们,于是这一固执就是一辈子。 官吏们纷纷动手挖了起来,边挖边喊道:“你们不要傻了,这哪是什么神树,就是一颗普通的树。” “你们瞧,我们挖了也没有什么事,对不对?” 百姓怔了一怔,茫然的面面相觑。 官员轻舒了一口气:既然这些百姓深信神明,那就以神明之说来说服他们。人啊,果然还是有脑子的话,愚昧之人,委实太好骗了。 于是,官员又笑道:“若是当真是神树,为什么我们挖了也没有什么事……” 一声巨响,响雷撕裂天空。 这一声雷来的突然,可谓晴空霹雳。 而后,大雨倾盆而下。不过转眼的功夫,整座业城便陷入了暴雨之中。 突如其来的暴雨让官员的说笑戛然而止,百姓也被暴雨这一淋,回过神来。 客栈里的客商脸色大变,有人倒抽了一口冷气:“这下糟了!” 果不其然,随着一声怒吼“神明发怒了”,扬起的锄头、铁锹、扫把纷纷向官吏身上砸去。 “他们侮辱张鲁道先生!” “泼我业城风水之源!” “他们要害死我们了!” …… 吵吵嚷嚷的声音响遍全城。 业城,民乱。 …… …… 消息送到长安城已是三日之后了。天子大惊:这场突如其来的民乱,死伤总计,将近百人。这个数字粗看不如何,但与业城的百姓数目相比,就有些触目惊心了。 当地一半以上的百姓参与了民乱,而起因更为可笑,是因为一棵树。 “简直莫名其妙!”明宗帝在朝堂上大怒,“因为一棵树,引起了民乱!这是什么树啊,能引得百姓大乱?” 这份奏折是通过新任的左相裴行庭呈上来的,他出列:“一棵树,一颗昔年张鲁道先生亲手植下的树,原本不过是一颗普通的树。但这些年却在业城中附以神明之说传扬,说是整座城池的风水之源。官府要铲了这棵树,这才引发了民乱。” “一颗普通的树为何会附以神明之说传扬?业城县令就没有加以阻止么?”明宗帝怒道,顿了顿,又摆手,“不用你等来说朕也知道,多半是当地官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听之任之,让百姓以此神明之说来谋生。三人成虎,当时他们听之任之,才成了如今的模样,要朕说,那就是该!” 真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裴行庭应声:“陛下圣明。” “除此之外,据臣查明,业城中学堂只有一座,其中学生寥寥,百姓不重学,多以拦路客商作为收入来源,官员无所作为,这才造成了如今业城的状况。臣恳请陛下令业城造县学,教化百姓。如此可笑的民乱,百姓没有明辨的能力,究其本源是民风教化问题。”裴行庭道。 明宗帝点头,连声神色微缓:“准。” 又有官员出列:“陛下,此事显而易见,当地官员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说起来业城县令当年也是进士出身,乃乔相门生。此事绝非一日之功,乃经年日积月累,为何先前从未听闻。若是今次未生民乱,我等还被蒙在鼓里。乔相亦有监督不力之责。” 这个官员出身江南,是裴行庭的学生,并不忌讳在朝堂上站位,向乔环发难。自裴行庭任左相以来,一直未曾出招,这一次是他第一次出手。作为一个君主,并不会太乐意看到左右二相和谐共处,走的太近的场面,既然如此,那他裴行庭就跳出来好了。 左右二相相争一直都是大楚这么多年朝堂之上的惯相。 乔环似是有些惊讶的看了一眼一旁的裴行庭,动了动唇,却终究什么都未说。 退朝之后,裴行庭并未动身,只是站在原地似笑非笑的望来。 乔环上前两步,微微颔首:“裴相爷。” “乔相爷。” 顿了顿,乔环开口道:“你向乔某发难并不奇怪,只是乔某有些诧异你居然没有在张鲁道身上大作文章。” 裴张两家的宿怨他早有听闻,此事关系到张鲁道,要在其上大作文章并不难,只要裴行庭想,简直轻而易举,但他却没有。 “宿怨自然没有这么轻易了结的。”裴行庭踱了两步,出声道,“但此次入朝,我裴家为治世而来,孰轻孰重裴某很清楚。” “你呢,你清楚吗?乔相爷。”说罢这话,裴行庭就朝他略略颔首,转身离开了。 正文 第三百四十四章 他么?乔环低头:他自然也是很清楚自己要做什么的,他是当朝右相,是尽忠陛下的忠臣。为人臣子只做国君属意之事。只是这些时日关注点全在那个丫头身上,毕竟年纪大了,于其他事上有些力不从心了。 眼下,她肯好好的呆在望月楼里自然是最好不过的。但难过的永远是心坎啊,心上那道坎不好过啊。乔环蹙着眉,走出了大殿。 还未走几步,便听到身后有人在喊他:“乔相爷,乔相爷!” 那人似乎喊了他好一会儿了,方才他精神恍惚,竟然一时没有听到。乔环停下了脚步,回头,见齐修明大步而来。他心中一嗝噔,隐约猜到了他的来意。 齐修明是个真正的读书人,清秀文雅,目光明亮。他走过来,神情中有些少有的激动:“相爷,我听到一些事情,不知道真假。” 果然,问的是那个丫头的事吧!他从始至终都没有忘记齐修明因何投靠他,为的是那个孩子,当年的善意铸就了如今的果。他是个偏执固忸的人,心心念念着想要报当日施手之恩。 乔环静默了片刻,反问他:“你觉得呢?是真是假?” 齐修明摇头,激动也渐渐消散,转为茫然:“我不知道。”顿了顿又道,“但是……但是她确实很聪明,很乖巧,明珠小姐若能长到这一般大,定然也是如此讨人喜欢的模样。”他说着再次激动了起来,“她在望月楼养伤,我想去看看她,乔相爷可能安排?” 乔环叹了口气:“我安排不了,那是陛下御赐的园子,守着的也都是陛下的人。她……不出望月楼一步,我安排不了。” 齐修明忙道:“其实,也不急着一时半会儿了,”这个知礼文雅的读书人有些局促的捏紧了身上官袍的一角,莫名的紧张,“我就想仔细看看她,只请相爷递个话。她若是愿意见我,自然是最好的,若是不能,那就等伤好了,我去见她也行,反正,她总要去钦天监养伤的。” 乔环点头:“我知道了,话我会请人带到,见不见还要看她的意思。” 齐修明点头,抄手一礼而后大步离去。 乔环望着齐修明远去的背影不语;她当然聪明,但乖巧就未必了,至于讨人喜欢,只要她想,她能讨很多人的喜欢。这样的孩子,只可惜性子不明,难以捉摸。这些时日想着她的事情,到头来倒让裴行庭训了一顿。其实细想这些时日也是他着相了,魔怔一样。 裴行庭可不是程厉胜,这个左相可不简单。当时《功臣谱》上排名第一的裴无忌的后人当然不简单,史书传言,裴无忌足智多谋,除了张鲁道能压制他,群臣无人能望其项背。昔年有张鲁道压制裴无忌,如今呢,有谁能压制得住裴家的后人?他的老友已经死了,一想到此,乔环就痛心不已,那个孩子又是那样的状况。至于张解,他与杨公的想法一样,只想让他平安一世,话说起来,好久没有问过裴先生、黄石先生张解的状况了,也不知道那个孩子怎么样了?那个孩子跟那个丫头不一样,本性纯善,是真正的纯良,而不是那样捉摸不透的性子。 …… …… 黄石先生啧了啧嘴,感慨真是天工造物不公平啊,有些人就生的钟灵毓秀,有些人就普普通通。后者就如他,黄石先生摸着下巴有些不是滋味,而前者就是眼前那裴家三兄弟。生的真真是好看,原先长安城中最出众的是崔九郎,眼下却一下子多了三个不逊于崔九郎的年轻公子。还好那个劳什子青阳县主被关起来了,不然指不定又要闹出什么幺蛾子来了。不过就算没关起来,也不可能了。那个受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县主本就是联姻的产物,没撕破脸时受万千宠爱,如今自然只能缩着脑袋做人了。 “大哥,你在做什么呢?”这个说话跳脱,少年气十足的是裴家老三裴季之,看起来比他二哥裴羡之要讨喜的多,乖巧无害。 但论乖巧无害谁也比不上那个丫头,上一刻乖巧无害,说不定下一刻就翻脸不认人了,还是小心提防着点好,看人只看外表是要吃亏的,黄石先生吃过不少亏了。 裴羡之冷着脸,一言不发,自从上一回那封信的事情之后,他跟裴宗之关系就一直冷冷的,素日里也不说话,眼下只低头看着书,虽然那书许久也未翻过一页。 裴宗之趴在石桌上提笔在书上时不时的画个圈,闻言头也不抬,出声道:“我在看,长安城还有多少家吃食店我未去吃过。” 裴季之便伸长脖子凑了过来,饶有兴趣的模样:“大哥好兴致,我也想去,可以带我一起么?” 一只白皙的手掌伸到他的面前,纹路清晰手指修长,手生的很好看。 “大哥?”裴季之眨了眨眼,不解。 坐在一旁的裴羡之站了起来:“他问你要钱呢!意思是一起去可以,你付钱。你们去吧,我累了,先回去休息了。”说罢便起身离开了。 裴季之愣了愣,咬住唇,从袖袋中取出一只钱袋递了过去,唇红齿白的模样跟个兔子似的,一旁的黄石先生心不在焉的捧着书作年纪大了不高兴掺合的模样,实则一直偷偷往这里瞟来。 裴宗之看也不看他的样子,收了钱,站了起来,出声道:“走吧,去吃饭了。” 他走的不慢,早有准备的黄石先生连忙跟了出去,裴季之扁了扁嘴,一副快哭出来的模样在后面跟着,边走边道:“大哥,等等我啊!” 走出了一段路,裴宗之突然停下脚步,伸手指来:“黄石先生不会武都跟得上我,你武艺不低吧,怎会跟不上我?” 在后头小跑的黄石先生嘴角抽了抽,这……真是当面戳破啊,如此不给面子么?忍不住回头看去,果不其然兔子似得裴季之满脸的不高兴:“大哥,你就不能看破不说破么?” “装模作样太累了,你还不如裴羡之,至少他不高兴就是真的不高兴。”裴宗之望来,站在两人正中的黄石先生忍不住手指颤了颤,他从未见过裴宗之这样的表情,双眼微微眯起,是真正危险动了杀心的表情。 这表情不是对他,是对他身后的裴季之。 正文 第三百四十五章 传讯 不光是他颤了颤,被正对上的裴季之也是惊讶害怕不已:“大哥,你这么看着我作什么?好像要杀了我一样。” “杀了你?”裴宗之还是那样的眼神看了他半晌,而后转过身去,“我确实想,但眼下你什么都没做,杀你,不太好。” 裴季之扁了扁嘴,一副快哭出来的表情:“大哥,你吓死我了。” 黄石先生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胸:吓死的岂止是裴季之,他也被吓到了好么?就是出来吃个饭而已,还要来这一茬。但他是真的吓了一跳,嘴上说着快吓死了的裴季之却不尽然,前一刻还是快哭出来的模样,现在已经笑嘻嘻的跟没事人一样了。这哪里是被吓到了的模样? 裴季之兄友弟恭的拍上牵头裴宗之的肩膀:“大哥,你当真吓到我了。以后,不要开这样的玩笑。” 裴宗之没有说话。 黄石先生跟在后头神色恹恹:他所认识的裴宗之很少开玩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会对裴季之说这样的话。这一顿饭,他吃的胆战心惊,兄弟二人却是和乐融融,不管是裴宗之还是裴季之都很有默契的没有提及方才的事情。待到时间差不多了,裴季之才起身,乖乖巧巧的朝两人打了个招呼,离开了。 裴季之一离开,黄石先生这才松了口气,看着裴宗之:“他怎么惹到你了?为什么突然要杀他,方才你话一开口快吓死我了,就怕你们打起来。” “放心。”裴宗之起身,“就算打起来,也不会伤到你的,我们不会伤及无辜,他也没有惹我。” “那你为什么要杀他?”黄石先生很自然的去裴宗之跟前的盘子里抓了一把豆子吃了起来,边吃边道,“看他不爽?嫉妒他比你可爱讨长辈喜欢?” 裴宗之微微抬头,似是很认真的想了想,答道:“我确实是看他不爽,他给我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所以我想杀他。至于长辈的喜欢,我不用讨长辈的喜欢,他们自然会对我好的。” “不一样啊,他们对你好是因为你是天光大师的弟子,是未来的国师,不是因为喜欢而对你好啊!”黄石先生叹道,怜悯的看着他,“我突然觉得你也挺可怜的!” “喜欢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他们喜欢不喜欢我我又察觉不到,只要对我好就行了。至于因为我是天光大师的弟子,我本来就是啊,这是不能改变的事实。我看过我与天光大师的师徒命线,这一辈子都是,那他们也要一辈子对我好。这跟喜欢我才对我好有什么区别?甚至喜欢这种东西什么时候没有了也说不定,就像你们都说她曾经喜欢我,可现在不是看到我照打不误么?”裴宗之很认真的说道,摸了摸脸,似乎又记起那一巴掌的痛了,“我不可怜,他们才可怜,什么时候不喜欢了,就不好了,我这个不一样,他们一辈子都要对我好。” 黄石先生听的目瞪口呆:真是思想清奇,但是居然想不到反驳的理由。末了才讷讷道:“她喜欢你就跟现在长安城的小姑娘今天喜欢崔九郎明天喜欢张九郎王九郎一个道理,自然看到你照打不误。而且,你有时候委实很容易让人产生想动手的冲动,只是很多人不敢打你或者打不过你没有动手而已。”他说的很委婉了,但裴宗之应该听得懂吧! “原来如此,”裴宗之点了点头,了然,“你们想打我,但你们打不到我!” 语气中不无得意。 这还高兴上了,黄石先生豆子咬的粉碎,有些人不要跟他一般见识,气坏了自己不合算。 “乔相托人问起了张解,”顿了顿,裴宗之又道,“我说一直跟在你身边,同你说一声,不要穿帮了。” 黄石先生点头:“知道了。”顿了顿又道,“什么时候离开长安跟我说一声,我跟你一起走。” “能不说么?”裴宗之蹙眉看了他一番,有些不满,“你不会武,会成为累赘的。” “天光大师让我跟着你的,你回去同天光大师说去。”黄石先生道,“而且,你若走了,张解那里的事随时会穿帮的,你既然帮了忙,就送佛送到西吧!到时候我找个借口说出去游学,正好掩盖行踪,乔相、杨公那里好交差。” 裴宗之没有再反驳他,黄石先生知道这是默认了。 这时候周围响起了一阵稀稀拉拉的掌声,黄石先生被吓了一跳,蹙眉抬头,正看到裴宗之很认真的跟着一起拍手。桌上的饭菜酒食被撤了下去,转而的是几碟干果点心和一壶茶水。 “这是什么?” “这个醇香楼的掌柜是个女子,长袖善舞、八面玲珑与京中不少权贵家眷交好。”裴宗之道,“朝堂之上有党派之争,女子之间也有结社之说。今日是长乐县主牵头的长乐社聚会的日子,因跟醇香楼的掌柜交好,他们聚会的地点便多选在醇香楼。” 同样母亲是陛下的亲妹妹,长乐县主比起青阳县主要好得多,行事也更为低调。 “这些女子聚会做什么?”黄石先生自然一早就注意到了醇香楼外停着的不少马车,“谈论俊秀郎君么?” “或许会有,但不是主要的,她们主要是吟诗作词,提倡女子有才。”裴宗之道,“而评判者就是我们这些堂下的客人。” “你倒是挺熟悉的啊!”黄石先生斜眼看了他一眼,“来过几次了吧!” “两次。”裴宗之老实的回道,顺带看向伙计从楼上包厢中取下的诗赋,“来了。” 一叠一叠标号的诗赋经每个客人之手评判选择出认为的好诗词。黄石先生感慨:“没想到这些闺中小姐还有这样新奇的玩法,倒也有意思。” “不止,有意思的不是这个。”裴宗之摇头,有些翘首以盼的等待诗词落入自己的手中,每首诗词都有标号。 从一号开始有时候是十几,有时候是二十几,不定。 每首诗词与标号对应的那个字连起来的话,就是一句话。 业城民乱帝怒左相入局撤离不得抵抗。 这一次的是这一句话。 正文 第三百四十六章 消息 不能小看任何一个人,即使只是一个普通的弱女子。 一叠诗词在手里掂了片刻,便传到了下一桌,而后如是再三,传过一圈之后,开始评判。对这些女孩子间的玩乐,众人保持了极大的耐心和善意,闺阁权贵之后的小姑娘,不闯祸闹事,玩的风雅有趣,总是可爱的。 而后是评判唱喝,包厢里传来一阵女孩子的笑闹声,鲜活灵动。 黄石先生扣着桌子,不自觉的跟着女孩子的笑闹声弯了弯唇角:“这些小姑娘也有意思,那个丫头怎么没有跟这群小姑娘玩到一起?” “她于诗词上又没什么声名,家中也并非权贵之家,无人引荐,自然不会同她们玩到一起。”裴宗之奇怪的看了他一眼,“她又没有三头六臂,哪里做得到事事插上一脚?至于她擅长的,有几个女子能跟着她一起讨论?” 黄石先生默然,想象了一番小姑娘们围绕在一起讨论捉鬼的画面便不由抖了抖,实在不能想象。叹了口气,眼角余光一瞥,瞥到裴宗之鼓囊囊的袖袋,忍不住戳了戳他:“里头是什么?” 裴宗之拉了拉袖袋,黄石先生看到他袖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藏了几张方才传下来的诗词。不由瞪大了眼睛,真是好快的手脚,在眼皮子底下抽走了几张诗词。 又玩了片刻,两人这才起身出了醇香楼。 “你啊,不是我说你,那群小姑娘的诗词哪有我写的好,你喜欢的话我写给你几首啊!”黄石先生一想到此,便有些不满,“真的,她们写的哪能跟我的比?” 裴宗之没有说话,只是停住了脚步,抬头看向站在面前的人,开口道:“大天师。”声音干巴巴的,没有半点招呼的意思。 站在面前的李修缘也不以为意,他今天穿的是一件常服,却没有几个认出他的百姓。很多时候,这群百姓认的是他身上那件阴阳司的大天师官袍,而非他本人。 他头发有些凌乱,身上的斗篷上也沾着灰,靴子上更多了不少的泥,一脸风尘仆仆的模样,站在面前。 “裴先生。”李修缘开口道,“我才回京就来寻你了,听说前不久张家的成名绝技五雷轰天印出现了,是不是?” 裴宗之看着他,微微蹙眉。 还没等到裴宗之说话,李修缘又上前一步,“是不是她出手的,她是不是明珠儿?求先生给我一句准话!”顿了一顿,又连忙加了一句,“我不会伤害她的,我会好好照顾她的。” 这一连串的问话让黄石先生觉得尴尬不已,寻了个借口到一旁角落站着去了,心里却在暗道:你不会伤害她,她会伤害你啊! 得亏裴宗之脸上表情并不丰富,沉默了片刻之后,开口了:“五雷轰天印?我没见过啊!也不认识啊!” 李修缘一怔,思及他的年纪,这一回确实是他第一回来长安,此前也与老师没什么交情,确实不太可能见过五雷轰天印。如此,方才的这些他算是白问了? “还有,你说的是张明珠么?”裴宗之想了想又道,“不是骨灰都被你洒了么?还有什么?” “先生……”李修缘开口,顿了顿,无奈的苦笑了起来,“罢了,此事与先生无关,还望先生不要掺和。先生修国祚,目光长远。我等却要顾及眼前。” 裴宗之看着他没有说话。 说罢,李修缘转身:“不管国师还是天师,均为大楚永昌,我等本就不该有什么冲突之说,告辞。” 待李修缘离开之后,黄石先生复又挪了回来,见裴宗之从袖中取出几张诗词,而后随手揉成一团扔了出去。 乱扔东西啊!黄石先生感慨了一句,却并未动手,看向街道两边,大理寺的大牢里关了一些江湖侠客,前些时日火拼又死了十几个江湖侠客,路上背着刀剑乱晃的江湖侠客明显比前些时日少了不少。城中又因陛下的遇刺多了不少兵马戒严,随处可见一队一队营兵在城中穿行,城中百姓没有往日那般放肆,却又不自觉的松了口气,大楚的兵将,很多时候都是保护百姓的。 长安即安,至少表面上大楚的京师百姓安居乐业,还不到风起云涌时。 …… …… 马车一辆接一辆,其中夹杂着货车与南北的民俗小调,热闹而又温馨,这就是商队。 太阳不小,有些晒人,从马车中递出一只宽檐大帽子,是前两天向商队中的商人买来的,宋二接过帽子,带在了头上,挡去了不少烈日的倾袭。 马车悠悠晃晃的向前跑去,宋二能清晰的听到马车中传来的轻笑声:是张小公子在笑,这孩子最近开朗不少,想起前几日在业城遇到的那场民乱,张小公子非但没有害怕,反而睁圆眼睛看的很认真。这个样子,真是越来越像马车里的那个女孩子了。 学坏了,张小公子学坏了啊!宋二摇头感慨,想想又要多出一个那样的孩子,不知道为什么又有些想发笑,情绪没来由的奇怪。 “君舟民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就如业城之事一样。”是张小公子在说话,还在说业城的事情么?宋二竖起耳朵,听的很认真。 “水能载舟助远行,自然也能翻云覆雨作恶浪,端看怎么用了?”女孩子的声音懒洋洋的,“昔年不管,彼时之因,今日之果,报应不爽。所以做任何事情前都要想好后果是否能够承受。剩下来的事情与我们无关了,业城的事迟早会发生,不是这一回,也会是下一回。” “不过,卫姐姐,我还想问一件事。” “你说吧!” “要动那棵树是谁的命令,你知道么?” “不知道啊,不过野心总有暴露的一日,朝堂之上会有人处理的,与我们无关了。” “嗯。” “今日的书背了么?” “还没,我现在就背。” 清朗悦耳的读书声再次响了起来。 …… …… 炮筒中的纸条被抽了出来,一行字出现在其上。 “业城民乱,帝怒,入局不得抵抗!” 收消息的人叹了口气,骂道:“越来越难猜了,谁想出这么个传讯法子?旁人是截不到消息了,连我等都猜不到,有时候还真怕误解了上头的消息。”不得抵抗是说按兵不动么? 那就按兵不动吧,不过不要撤离么?万一被查了出来,可是要牵连不少人马的。 正文 第三百四十七章 所谋 昭和二年,业城民乱,左相裴行庭着手此事,牵连查处官员三十一人,清河长公主驸马宣威将军柴玉赫然在列,三日后,清河长公主与驸马和离。 “听说是柴玉下的命令要要铲了那棵树,其实说起来柴玉也是倒霉,谁让业城百姓被当地官员教化成了那个样子呢?”此时天刚蒙蒙亮,离上朝还有一段时间,队列中来的早的官员便谈论起了这两日闹的不小的业城民乱事件。 “真的是倒霉,这是裴相爷拜相后经手的第一件事。新官上任三把火,这是第一把火,烧的能不旺么?不过,听说清河长公主与驸马恩爱有加,这一回险些哭晕了过去。最后还是深明大义,知晓轻重,儿女情长怎比国家大事?陛下少不得又要补偿长公主一番了。” “是啊,清河长公主同长乐县主都是不错的,只是可惜了,其实驸马也没犯什么大罪。” 又有几个官员跟着一通感慨。 这时候有人轻笑了一声,出声了:“是么?” 这一声中的嘲讽意味委实太重,惹的不少官员纷纷向他望去。 侍中江左离。前几日在朝堂之上质疑乔相爷的就是他,师承左相裴行庭,一点都不避讳自己左相一党的身份。 业城民乱的事情是裴行庭在查,那么江左离身为最先站队的左相党应当很清楚其中的关节吧!不少官员朝他望去,还有人忍不住出声了:“江侍中,这其中是不是还有什么隐情?” 江左离一声嗤笑:“你们知道业城传言那棵树下埋着什么吗?” 不等有人开口,江左离就扬声道:“天下一统,四海归一!” 这是要造反啊!官员们大惊失色。 全场寂静无声。 …… …… 抬手将手边的灯芯挑亮了些,坐在白虎皮椅上的陈善看着信上所言静默了半晌,将信投到灯芯上,看着火光跳跃舔舐着那封信,不过转眼便将信烧的只余灰烬了。 “我早说过不要做这些事情了,我要这天下不需要张鲁道的遗物,那些莫须有的传说听听也就过了。”陈善叹了口气,“这种傻事以后让他们不要再做了,还有,这传讯方式,谁想出来的?” 陈礼上前在他耳边说了个名字。 陈善一哂:“孩子玩闹就好好玩闹,不要做这种事了,我不需要他们的传讯,这朝堂里的事情我知道的一清二楚,他们这么做,除了将自己置身于危险之地做不了其他的。” “其实……”陈礼想了想道,“这办法还真不错,就是尚需完善,譬如经手之人太多太杂了,难保不会被人发现。” “已经被人发现了。”陈善摇头,“立刻停了一切传讯。不然的话,明明传的是让他们切断撤离的消息,怎会人手齐齐的呆在城中,被裴行庭捉了个全?便宜了裴行庭?” “若非如此,柴玉也不必送了这条命,当地的官员保不住也就算了,他还是能保住的。” 陈礼肃了脸色:“会是谁?” “不知道。”陈善笑了两声,“想想最近有没有得罪什么人?被人截了消息?最近有没有截过别人的消息?” 陈礼想了想,摇头:“不太清楚,我的手下不曾截过他人的消息。” “那就换个方向,此事谁从中获益最大?”陈善道。 “裴行庭!”陈礼脸色凝重了起来,“难道是他?” “不知。”陈善也不以为意,“不过他新官上任三把火,与乔环争锋查此事,理由也是很充分的,没有任何不妥之处。” “可是大哥,我们……” 陈善摆手制止了他的话:“好了,不必多说了。”顿了顿,他轻哂,“这些都是虚的,眼下随他们斗,只要不触及我们眼下做的事就不用去管。做好我们眼下要做的事,胜者为王,败者为寇。争这些无用的做什么?他们爱闹就闹去,你做好你的事就好,其余的事情不要管。” 陈礼应声。 “而且,”陈善哂笑,“那个位子谁都想坐?我可不相信他们。” …… “二哥,我出去玩咯?”裴季之朝裴羡之摆了摆手,一旁的小厮手里抱着一只鱼缸,正巴巴的在一旁候着。 裴羡之不耐的挥了挥手:“去吧去吧!”却还是忍不住又道,“整日就知道玩,三弟,你也该懂事了。” “不是有大哥和二哥呢么?”裴季之不以为意,“用不着我啊!” “他算什么大哥!”裴羡之没好气的说道,转身又道,“你走吧!” 裴季之应声跟着小厮出门了。 裴羡之伸手推开书房门,走了进去,冷不防一旁一剑架在了脖子上,他皱眉:“你什么意思?上一回让你帮我算张明珠,我不是说过我们的交易早就结束了么?” 来人双眼发红,瞪着他:“上回的交易是结束了,那这一回呢?我们折损了多少人马?” “关我什么事!”裴羡之推开他,走到书桌边坐了下来,“我叔公也是听命行事,你们自己做蠢事怪得了我们?” “呸!”来人双目几欲喷火,“好你个裴家,口口声声说要算张明珠,实则是想要程厉胜的相位吧!难怪程厉胜带兵围宫的那一日,你不肯去。那个有大劫的丫头是死是活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程厉胜带兵逼宫,就是那个丫头不反咬程厉胜一口,你们也准备拿此事做文章,对不对?” 裴羡之翻开桌上的书册,抬头看了他一眼,嗤笑了一声:“哦?是么?还有呢?” “我今日才想明白,裴家要入仕,必来势汹汹,除了相位,还有什么位子你裴家能看在眼里?” “乔环声名在民间一向甚好,而程厉胜彼时因为陈善的关系,早失圣心,正是最好的下手对象。” “所谓的与张家宿怨只是借口,你裴家谋的就是入仕!” 裴羡之继续低头看桌上的书册:“到现在才想明白,你也不算笨。” “张家已经灭族了,就是活的张明珠我等也无所谓,更何况是个死的?这等借尸还魂的说法是真是假根本不重要,就算是真的,她的仇也不在我们身上,有何惧之?” 正文 第三百四十八章 兄弟(上月加更) “姓裴的小子,你欺人太甚!”来人愤怒的比划着手中的长剑,“我要杀了你!” “杀了我?”裴羡之冷笑了一声,随手拿起手边的笔洗便扔了出去,“你倒是杀呀!” 笔洗准确的砸中手中的穴道,来人执剑的手一松,长剑“哐铛”一声落了地,手中的疼痛席卷了全身。 那人错愕的捂住发抖的手看向裴羡之:“你会武?裴家不是诗书传家么?你……” “暗卫什么的总有不在身边的时候,还是自己会武来的更方便。”裴羡之轻哂,“自己倒霉怪我?要不是你们的人像傻子一样呆在业城不走,我叔公能这么轻易抓住你们?众目睽睽之下,我叔公就算想放你们一条生路都不行啊!” “不是你截了我们的消息我们会如此?裴羡之,你欺人太甚!” 裴羡之闻言翻了个白眼:“你们是狗急跳墙了吧,谁吃饱了没事做管你们的勾当?” “休要来烦我,滚!” “休想!” …… 书房里响起了一阵吵闹的响动声,书架倒地伴随着人吃痛的惊呼声,拳脚声,也不知多久,总算没了响动声。 屏退小厮,裴季之一手抱着一只鱼缸,一手提着一只鸟笼走到书房外敲了敲门:“二哥,我回来了!” 半晌之后,响起了裴羡之的声音:“进来吧!” 裴季之推门而入,看到书房里的一片狼藉顿时吓了一跳,而后本能的抬脚勾上了房门。 “二哥,你怎么了?” 半躺在地上低着头的裴羡之抬头,脸上挂了彩,嘴角,眼睛上都挨了拳头,一只眼睛乌眼青一样,看起来既滑稽又可笑。 裴季之连忙放下手里的鱼缸鸟笼走了过去:“二哥,怎么会这样?” 裴羡之抬了抬下巴,指向不远处昏过去的那个人:“他反应过来,自然是来寻我讨要说法来着,兔子急了也会咬人,更何况本来就是条疯狗?”裴羡之痛的倒抽了一口冷气。 “他反应过来了啊!”裴季之叹了口气,有些失望,“我还以为他想不到呢,按理说不应该啊,此事我们的计策应当天衣无缝啊!” 裴羡之连忙直起了身子,似是要说什么,因起的太快,扯到了伤了的胳膊再次“嘶嘶”的抽了抽气。 “二哥。”裴季之连忙伸手扶了扶裴羡之。 裴羡之坐直了身子,瞪着他:“是不是你?” 裴季之一愣:“什么是不是我?” “替换了他们的消息的是不是你?” 裴季之沉下脸来:“二哥,你觉得我吃饱了撑着没事做么?” 裴羡之目光落到了他带进来的鱼缸和鸟笼上,冷笑:可不是吃饱了撑着没事做么? “此事本来做的干干净净的,何必多此一举?”裴羡之怒道,“叔公查处业城民乱之事有那些人就够交差了,谁要你多手替换他们的消息的?将他们查了个干净我们有什么好处?” “眼下好了,他们怀疑到我们头上来了。” 裴季之目光沉沉,与平日里人畜无害的模样截然不同:“二哥,我再说一遍,此事与我无关。” “不是你还能是谁?此事只有你我与叔公知道!”裴羡之盛怒,“出谋划策的是你,出头做事的是我,眼下倒霉的也是我!” “我说了不是我……” 一阵敲门声自门外响起,打断了两人的争执声,裴季之起身,脸色有些难看的出声道:“什么事啊!” “大公子来拿月供了。” 裴宗之来了? 裴羡之余裴季之对视了一眼,随即互相给了对方一声冷哼。 “我脸上有伤,不方便见他。”裴羡之扶着桌子站了起来,“你去吧,给了月供就立刻让他离开吧!他这个人六亲不认,上一回险些对我动手!” 裴季之转身:“知道了,”顿了顿,又道,“二哥,你说会不会是大哥做的?” “你以为他是你啊!”裴羡之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还有,我们的事情他又不知道,上一回因为我看他信的事,他险些杀了我。” “上次他很生气啊,”裴季之想了想道,“说起来,这些蠢货最近得罪的人怕是也只有大哥了吧,通过那封信找到了那个丫头,也算是利用了他,会不会是……” “你想的太多了,他对我们的事并不知情。”裴羡之不耐烦的挥了挥手,顺带踢了踢被他打昏在地上的那个人,“把他也弄出去,看的心烦。” 裴季之拿着钱袋笑嘻嘻的走了过去,看向手里拎着大包小包的糖袋的裴宗之乖觉的叫了一声“大哥”。 “这是裴家子孙每个月能领到的月供,大哥这么多年都未拿,叔公让我给你取来。”裴季之摸了摸手里厚厚的一沓银票,“大哥有时间的话,回江南看看大伯伯母他们,他们很是挂念大哥。” 裴宗之看了他一眼,伸手接过了月供袋,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大哥!” 前头的裴宗之停住了脚步,转身看他。 裴季之咬了咬下唇:“大哥,是不是你做的?” “什么?” 裴季之动了动唇,临到头竟不知道如何开口发问。万一大哥不知道,不就将此事暴露了么?但是不问,又不甘心。可看他脸色无波的样子,实在是从他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的迹象来,有点难啊! 到最后,还是没有问出口。 目送着裴宗之离开,裴季之有些烦躁的抓了抓头发,转身回到书房内,昏过去的那个人已经被二哥扔出去了,眼下正独自一人对着镜子涂药膏。 “二哥,”裴季之走过去,也不管满地的狼藉,端了张椅子便在一旁坐了下来,“最近好生无趣。” “裴季之,你又想干嘛?”裴羡之涂药膏的手顿了一顿,“叔公让我们不要轻举妄动,眼下正是巩固朝堂之势之时,不要捣乱。” “二哥,不是很有意思么?”裴季之眨了眨眼,双目盈盈,一副无辜天真的表情,“一国左相,不过如此啊,略施小计就下台了。” “有意思你个头,”裴羡之道,“先是偷了裴宗之的信险些被他掐死,而后又上蹿下跳同傻子一般去针对一个没什么大用的丫头,这真是我平生做的最无趣的一件事了。” “可这件事让叔公得到了左相之位。” 正文 第三百四十九章 不见 “那是天时地利人和,”裴羡之道,“陛下本就不喜程厉胜了,从驸马出事开始,就已经是他人做的局,一场想要陛下同陈善彻底撕破脸的局,我等不过是借了这场局做了个小的局中局罢了,你不要闹了。” 裴季之似是在想什么一般,而后点了点头:“那就等到时候再说。” 到时候再说?裴羡之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这种局本来就不好做,他以为这种机会是什么时候都有的么? “还是让暗卫赶紧回来吧,”裴羡之道,“被那个疯子缠上了太麻烦了,别让他进裴府。” 眼下他们住的地方是陛下赐给叔公的宅子,不比江南裴氏祖宅做事方便,被缠上了就麻烦了。 裴季之想了想,道:“二哥,此事交给我处理吧,保证不让他来缠你。” 裴羡之点头,反正也是小事,便随他去了 走出书房,裴季之吩咐侍从:“让暗卫明天一早过来当差,不要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放进府来!” 侍从应声离去。 在裴府外的竹林里,裴季之很容易的就找到了之前被裴羡之打昏了扔到竹林里的人,少年撕开了暗卫背后的衣裳,图腾刺青就在背后,这是刘姓皇族的人,也是自幼有阴阳眼的奇人。他伸手扯下了他腰间的腰牌:清河刘洋。看了会儿,没什么好玩的,裴季之将腰牌扔到了一边。 …… 刘洋失踪了。 失踪了七八天了。 云鬓高耸,步摇微黄,眉心点钿,这是一个打扮的华贵端庄的妇人。她坐在窗边,却愁眉不展。 “长公主。”侍婢从门外走进来,“县主来了。” 清河长公主点了点头,看着走入门内的少女,吩咐道:“在门外守着,莫让人靠近。” 进门的少女也生的温婉美丽,却同样眉头紧皱,眼圈微红,似是心情很不好。 “母亲。”少女走过去唤了一声,在一旁的绣凳上坐了下来,“消息下来了,判了流放。” “这还算轻了。”清河长公主叹了口气,“皇兄怕是连杀了柴玉的心都有了,毕竟涉及谋反大事,虽说一棵树,但有那样的传闻又怎么能动?说他没有谋反之心,别说皇兄了,怕是连你我都不信。” “还好及时切断了一切传讯。”长乐县主低头拭了拭眼圈,“不过爹人活着就好,活着总有办法的。” “我是当真越来越不明白母后心里在想什么了,”清河长公主苦笑,“她图什么?皇兄仁厚,总不会亏待了我们,她已经是太后了,还不够么?要擅权不成?” “外祖母也不像要擅权的样子,”长乐县主说道,“我也看不懂外祖母的意思。” “本就是好好的富贵闲人,偏偏搅进这一团浑水。”清河长公主提到这个就忍不住落泪,“当时我就不该让柴玉去听母后的差遣,没得险些将一家子都赔了进去,这次若非皇兄有意放我母女一条生路,连我们都要牵扯其中。” 长乐县主手指颤了颤,有些迟疑的开口了:“母亲,我那长乐社外祖母也用来递过消息,虽说爹出事之后,我就立刻切断不做了,但是会不会……我那社里的人很多都不知情,而且真要查起来,我这长乐社里的人要查起来可囊括了长安城大半的官员,到时候会不会出事?” “你知道这事情做不得,你还帮着你外祖母做?”一提及此,清河长公主语气中就多了几分幽怨,伸手点着长乐县主的额头骂道,“你傻么?” 长乐县主扁了扁嘴:“可是外祖母要求,我怎么敢拒绝?她原本就不大喜欢我,喜欢青阳,”提到这里,长乐县主语气就忍不住酸了起来,“青阳那个样子,也不知道为什么外祖母那么喜欢她。” 清河长公主蹙眉,半晌之后开口道:“人心都是偏着长的,以后外祖母要你做的任何事情,你都不要立刻着手,先来问了我再说。” “嗯。”长乐县主应下,语气中又有些不服气,“外祖母偏心。” “你去管你外祖母偏不偏心?”清河长公主起身,“这天下总是你皇帝舅舅的,做好你的县主,不管发生什么事都碍不到你” 长乐县主应下。 顿了顿,清河县主又四顾里一番:“刘洋呢,他人跑哪里去了?我想让他带我去见见你爹,结果七八天了,也没看到他,是不是被你叫出去做什么事了?” 长乐县主愣了一愣,随即摇头:“没有啊,我没有找过刘洋,他不在家么?” 清河县主冷哼了一声:“他若在我还会找你?怪了,人跑哪儿去了?” …… …… 七八天了,脸上的伤总算好了些,只余淡淡的红印,裴羡之放下镜子,走了出去。 才一出门就看到三弟裴季之蹲在前头不远处的树下,面前放了一盆水,他似乎正在洗着什么东西。 “三弟,你在干什么?”裴羡之走过去跟着蹲了下来。 正在洗东西的裴季之动作微微僵了一僵,抬头却见裴羡之走了过去,正盯着他手里的东西狐疑地看着,看了片刻,脸色大变:“这……三弟,这是……” 裴季之无奈的站了起来,摊开手伸到裴羡之面前:一截小小的拇指躺在掌心,被他洗得干干净净,甚至有些发白。 这场景看的裴羡之胃里一阵翻腾。 “刘洋的手指。”裴季之有些委屈的说道,“我好说歹说,他不肯把他与刘姓皇族接头的消息说出来,这才动了手,我是被逼的,都怪他,我也不想的。” 裴羡之扶着树好一会儿才站住了脚,初时的震惊之后,忍不住吞了口唾沫,强自镇定下来,看着他,微怒:“不是告诉你这种事情不能做么?我让你把他赶走,你做什么了?” “赶走也太浪费了吧,二哥。”裴季之反手拉住了他,“现在就算让他来他也不敢来了,我带你去看他!” 推门进屋,裴季之熟练的拉开床板,露出床下的密室朝裴羡之招了招手:“二哥,来,我带你来看看,给你看样好东西。” 裴季之的床板下是一间四四方方的密室,密室不大,四面靠墙的书架上却摆满了瓶瓶罐罐,密室里很干净,想象中的惊悚血腥并没有出现,裴羡之轻舒了一口气。 密室正中有个十字木桩,那个先时狗急跳墙,找他的刘洋就被绑在十字木桩上,除了露在外的脸皮有些发白之外,似乎没什么不妥。 正文 第三百五十章 近乡 “你不要闹了,把他放了吧!”裴羡之皱了皱眉,摆了摆手,又道,“你什么时候弄了个密室出来?” 裴季之眨了眨眼,走到刘洋身边:“二哥,我给你看个好东西。” “他不肯说,我便想了个好办法,”裴季之说着手覆上刘洋的脸上。 而后,裴羡之便看着裴季之从刘洋的脸上扯下一块薄薄的东西,他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半晌之后,当即暴怒了起来。 “裴季之,你疯了!你怎么作出这样的事来?” “他不肯说,我们可以扮作他,人皮面具我不会做,就干脆用真的好了。” “你这是害人啊!”裴羡之跳了起来,“他是个人啊!” “害人?这长安城里谁手里没几条人命?我怎么就害人了?”裴季之手指戳了戳一旁的刘洋,满不在乎的说道,“他又没死。” “我不管了,小时候你剥兔子皮,我说了你两句,你不剥了,你现在居然剥人……”裴羡之说不下去了,都不敢看刘洋被剥了脸面的脸,“此事我不敢擅作主张,还是让叔公来做决定吧!” “二哥……” 裴羡之转身走了两步:“还有,此事千万别让大哥知道,除了我和叔公谁都不能知道。” “此事以后万万不能再做了。” “不好玩!”裴季之幽幽的叹了口气,转头看书架上的瓶瓶罐罐,心道:还好这些东西没被二哥收了。 …… …… 一路走走停停,跟着商队倒也惬意,卫瑶卿掀开车帘向外望去,这些时日不断的有跟着商队同行的人离开,是到了他们的终点,而前方就是他们的终点了。 “还有两天,就能到下一座城池了,到时候,我们就离开商队。”她放下车帘说道,声音不大不小,是说给车内的张解听也是说给车外赶车的宋二听。 长久的行行晃晃,人多少有些疲乏与麻木了,宋二点了点头,随口问道:“下一座城池是哪里?” 车内的张解拿出一旁的舆图摊在马车内的小几上很认真的看着,手指随着这一路前行的方向比划着经过的城池,最后在其中一点上停了下来,声音中不自觉的带了几分自己也没有察觉到的激动:“济南。” 济南啊!激动的不止张解,就连外头赶车的宋二都有一种头皮发麻的感觉。 这种头皮发麻的感觉涌遍全身,仅仅是因为听到那个名字:济南。 这里是著名泉城,泉眼众多,还有数不胜收的风景。但他们激动却不是为了这个,而是为了……手指无意义的描绘了起来。 左弓右长,一个张字。 张家没有入世之前就世代隐居于此,曾隐世的世族,却令天下震动,无人胆敢在张家面前放肆。 不过那是曾经了,四百多年前了。 自大楚开朝建立之后,张家便世代在长安定居了,已经很久没有张家族人回到济南了,张家人口不多,当年太宗赐下的宅邸足够张家族人世代在长安定居了。 相比宋二和张解的激动,少女神色却要平静不少,她唇角微弯,带了几分温和的笑意:“我们跟着车队到济南离开,而后要在济南逗留上一些时日。” 到底年岁还小,没有修到泰山压顶也不改其色的阶段,少年激动颤颤,不能自已。 察觉到对面的女孩子望来的目光,少年吸了吸鼻子:“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如此激动,控制不住一般。” 女孩子回答他的是一个温暖的怀抱,近乡情怯,即便那乡只是先人的乡,他们从未到过,却也忍不住浑身颤抖和激动。 阴阳术士问天地,通鬼神,转阴阳。自然相信这天地有灵,山水有知。卫瑶卿抱着张解看向窗外:不管是她还是张解,都有阴阳眼在身,天地厚爱,自然能察觉出这天地山水间的灵气。济南,冥冥之中彷佛有种无形的力量在召唤他们这些外出游子的归来。 归心似箭,在两日后的黄昏时分,商队停住了前行的脚步,一辆马车悄然离开了商队。 济南两个字在砖石城墙头落下了两个苍劲有力的大字。 卫瑶卿拉着解哥儿从马车上下来,双脚踏上了地面。脚踏实地,站在城门前。 四百年了!张家的后人再次面对上这座城池,踏上了故土。 四百年前,前朝术士祸国,为追求虚无缥缈的长生之说,以致天下生灵涂炭,民不聊生。当时驻守崇州的官员是一个从守城护卫仅仅三年便上任崇州将军的李建利,在各地起义军纷纷而起时,他也揭竿而起,成为了一方小小的起义军领袖。怀闻达天下之志,他九次从这座城门而过,拜访隐世的奇人。终得首肯,在当年张家族长张鲁道的率领下,张家举族出山,从这座城门而过,离开世代隐居的济南,投入这一方天下纷争。 这一走就是四百年。 她不知道当年先祖离开济南时是以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回望故城的,但如今作为仅剩的两个后人,他们站在故土前,生出了近乡情怯的感觉。 对一座未曾谋面的城池生出了别样的情愫。 静静地站了片刻,几人引对路引身份文书而后进城。 “我们去哪里。”进城之后,看向两畔的街道,路上的行人百姓,张解只觉激动过后,心里空空荡荡的,一阵茫然涌上心头。 拉着他的手紧了紧,少女的声音有些渺远:“我们回家!” 回……回家么?这济南还有他们的家? 地面湿滑,蒙蒙的细雨落在身上,脸上有种令人心旷神怡的清凉感。入目所见,随处可见道路两旁的树枝抽芽,换上了鲜嫩的翠色,济南的春景已入眼帘。 比起长安,济南的春天来的更早,街上的行人已经换上了轻薄的春衫,不见春寒,春暖已来。 少女解下身上的包袱,从包袱中取出一把似是用了许久的油纸伞,油纸伞以蜡封口的伞柄不知何时已经被她打开了。 从伞柄中抽出一张地契,少女吹落了地契上的灰尘,露出了地契上暗红的印章:“走吧,我们回家!” 正文 第三百五十一章 情怯 淅淅沥沥的雨打落在油纸伞面上,为伞面蒙上了一层水汽,却迟迟不从伞面上坠落而下。 地契上的房子在济南城北。 宋二牵着马带着马车在身后跟着,晃晃悠悠,走的很是悠闲,而自己,张解看向牵着自己手的那只手,白皙修长,骨节分明,一手撑伞,一手拉着他,走过济南城的老街,向城北的方向走去。 鞋子踩在街面上走的稳稳当当,溅起很小的水花。 两畔的百姓有说官话的也有说当地方言的,方言他并不全然听得懂,却听的很高兴,由衷的高兴,他自己也不知道这高兴从何而来。 听着两畔陌生又熟悉的方言,身边陌生又熟悉的卫姐姐牵着自己的手,张解只觉的心里没来由的安宁,这是他自张家出事之后心境最安宁的时候,脚下的小道延伸而去,他突然希望这条小道变的漫长起来,不要停止,不要结束,就一直如此走下去。 马车终于停了下来,这是一座老宅,宅子檐角的雕饰还是前朝的图案,依稀已经预示了宅子的年份。但并不破,似乎年年翻修,而且光从宅子外来看,打扫的很干净。 有人一直在守着这座老宅。 他们在门口站了片刻,便有经过的百姓忍不住出声喊了他们。 “喂,你们是新来的外乡人么?” 外乡人?卫瑶卿挑眉,不,其实他们是真正的故人。但是话出口却是:“嗯,今日才到的济南。” 百姓一手提着菜篮子,一手拎着两条肉似是才从集市上回来,见状不由道:“怪不得啊,别进那宅子。” “这宅子怎么了?” 外乡人就是外乡人,果然什么都不知道,百姓跺了跺脚,压低声音道:“这宅子闹鬼,只有一家看宅子的怪人,但就连这些怪人都是白天在宅子里打扫什么弄弄,晚上都不进去的。” “我小时候这宅子就在了,听老人说经过好几个风水先生都说这宅子风水不好,是实打实的阴宅,晚上进去是要死于非命的。”百姓说罢看了看天,“太阳快下山了,你们赶紧趁着天还亮着找个客栈吧!” “有人不信邪进去过,出来就疯了。” 阴宅?卫瑶卿失笑,很容易的就抓住了其中的关键:“那一家子看宅子的怪人呢?” 百姓努了努嘴:“在里头呆着呢,到晚上,他们就出来了,也不敢住里头,就住不远处的平康坊那里……” 话说到一半,门开了,从里头走出来一个五十多岁的老人,对上门前那么多人时只是怔了一怔,什么都没说,转身拎着一只大锁准备锁门。 卫瑶卿连忙出声喊道:“等等。”而后又转身向百姓道谢,“多谢相告,我找这位老人家有事。” 路过的百姓点了点头,继续往家去了。 老人锁门的动作并没有任何迟疑,继续锁上了门,眼看就要离开,卫瑶卿连忙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他身边:“等等,可是福伯?” 老人手瞬时一顿,而后抬头,便见一张地契出现在了自己眼前,暗红的印章熟悉而又陌生。 女孩子轻舒了口气,弯起唇角朝他笑:“宅子的主人回来了。” 那一霎那,老人双唇颤颤,脸上闪过诸多情绪,似是有很多话想要说话,却终是什么话也未说出来,只是抬手拭去脸上的泪痕,讷讷点头:“回来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 …… …… 此时还未完全入夜,宋二坐在角落里缩了缩脖子,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听了那个百姓的胡言乱语,他总觉得周围有点冷呢! 除了他宋二之外,还有四个人,卫监正和张小公子自是不必说,另外两个是福伯和他的儿子福伯。 是的,没有听错,两个人的名字都叫福伯,等老的去世之后,他的儿子便会成为新的福伯。 宋二嘴里嚼了一根随手拔的草打瞌睡,暗忖这个宅子连同里头的人都是怪怪的。 老福伯很激动的看着那张地契,止不住眼圈发红:“等了那么多年,总算是等来了,从先祖起,我们世代守着这个宅子,就等着你们回来的那一日。” 一旁的小福伯也很激动,他很早就知道了自己的宿命,也看到了父亲枯等无望的心酸,更知道他们世代都在守着,一守就是四百多年。如今总算等来了归人,不用如此枯等下去了。 “是你们先行么?其他人还在后头么?”小福伯激动的问道。 气氛蓦地一僵,半晌之后,卫瑶卿开口了:“没有了,这一次回来,就只有我们了。” “不可能啊,当年离去时虽说人口不多,可也算大族,怎的只剩你们了?” “出了一些事情,”她没有多说,只是伸手摸了摸张解的脑袋,似是安慰,“虽然只有我们了,但张家还在,无人胆敢小觑。” 福伯低头沉默了半晌,再度出声道:“我等与外人不敢多做接触,一直秉持当年的规矩。很多事情都是口口相传,当年张鲁道先生离去之时说此一去二十年,待国邦安定会再度回归故里,只是我等先祖等了才十二年,却等来了张鲁道先生病逝的消息。而后我一家便留下来看守张家祖宅,四百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也就过了。” 张鲁道二十八岁出山,原定要助太宗二十年,却在四十岁那年油尽灯枯而逝。当年说好助太宗打下江山,安定国邦,这江山是打下来了,国邦却不曾安定,而张家的后人也一直留在了长安,掌管阴阳司的事宜。 “今张氏子孙张解回归故里。”卫瑶卿看着神色严肃的解哥儿道,“自然不会让你们再如此枯等下去了。” 张解抬头看了她片刻,却没有说什么。 她知道解哥儿的疑问,如今的她再次归来,却是以卫瑶卿的身份站在了这里。张明珠,卫瑶卿,她如今到底是谁?这个问题真要钻牛角尖的话要想上很久,所以不想了。她只要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就够了。 “我们来时听百姓说这里是阴宅,”卫瑶卿伸手指向外头圆月入云躲避,一瞬间月黑风高,乌凄凄一片的宅子,仿佛浑身冒着一股莫名其妙的寒气,“福伯,这是怎么回事?” 正文 第三百五十二章 食香 “这宅子白日是我在看着帮忙打扫。”福伯道,“就用平康大街上几家铺子收租的钱帮着翻修宅子与过活,晚上就是它们在看宅子了。” 而这个它们,阴阳眼中明光闪过:阴宅,说的没错,这就是阴宅,夜晚便是小鬼看宅。 有阴阳眼的不止她一个还有解哥儿,两人看向宅院中,粗粗估计有数十个之多的小鬼。 在角落打瞌睡的宋二打了个寒噤醒了过来,抱着手臂摸了摸,嘟囔了一句“好冷啊!”只是眼下却还不到阴气最盛之时,所以宋二又年轻力壮,阳气旺盛,自然看不到什么东西,只觉得风吹得有些莫名的大。 福伯似是也有些害怕,道:“它们脾气不太好,晚上按理说我们要走的,眼下我们却未走,说不准要发怒了。” 它们?什么它们?宋二摸了摸后脑勺,看向四周,除了眼前这几个还有别人么? “我出去一下,你们留在这里。”眼见卫监正没头没脑的扔下了这句话,就走了出去,而后关上了房门。 在彻底关上房门的那一刹那,宋二只觉得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外头的狂风不但声音鬼哭狼嚎一般,就连形状仿佛都能看的清了,那么一大团仿佛张开了大嘴一般瞬间将卫监正的身形吞没。 周围诡异的安静了下来,半晌之后,一道不小的声音从宋二的肚子里发了出来,见众人望来,宋二也有些尴尬,只能干笑了两声,道:“这还没吃晚饭,它在抗议呢!” 小福伯闻言笑了,连忙从灶房端出饭菜来,饭菜热腾腾的。 “今日正巧烧的多,你们先吃吧!” 眼见张解眼睛眨也不眨的看向屋外,小福伯也笑了,说道:“小少爷放心,它们虽说脾气不太好,但从来没伤过一个人,放心吧!就是喜欢捉弄人。” 张解点了点头,看了眼一旁的宋二,见他也放下了手里的筷子,就知道自己若是不动筷,怕是宋二也不肯先吃了,便走到桌边坐了下来。 “我还留了饭,等小姐回来吃。”小福伯乐呵呵的说道,眼前这三人,那个角落里的应当不是一家人,这不难猜,但那个少女却自始至终没有说出自己的身份,而且也有阴阳眼,看着手段似乎也很不凡的样子,他便自动将她称作小姐了。 这两人也未反驳,想来这称呼也没错。 几人安静的吃着,时不时的说上一两句话,也未过多久,门外便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小姐回来了。”小福伯连忙跑过去开门,果不其然门外站着的就是方才出门的那位小姐。 大抵是从外头乌凄凄的走进来,才一进来,她便抬了抬手,适应了片刻,才适应了屋里的光线,而后进门,关上了房门,落了栓。 桌上的饭菜冒着氤氲的香气,少女陶醉的吸了一口,叹道:“好香啊!” 宋二看的乐了,笑道:“卫监正,你这个模样跟八百年没吃过东西似的。” “八百年?”少女摇了摇头,“没有呢,也就四百年而已。” 小福伯又将灶上留的饭菜拿过来,端到她面前:“小姐,吃吧!” 少女点了点头,却没有动筷子,只是对着饭菜嗅了好一会儿,叹道:“香,真香!” 张解抬头,看了她片刻,起身,进了灶房,出来的时候将灶房里灶王爷面前的香炉拿了过来,摆到了少女面前,而后点燃了三支香插上。 少女叹了一口气,很是欣慰的想要伸手摸摸他的脑袋,却被少年蹙眉躲了过去。 “张小公子。”一旁吃饭的宋二看着少女只直勾勾的盯着香炉出神,饭也不吃,不由奇道,“你这怪不吉利的,怎么在卫监正面前放个香炉呢?还点了三支香。” 这一般人家除了供奉先祖,哪有在活人面前上香的?这不是不吉利么? 张解正要开口说话,门外又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几人看的一愣,却见张解从凳子上跳了下来,走过去开门,门外站着一个少女。 一个和屋里这个长的一模一样的少女。 “我的娘啊!”宋二手里的筷子落到了桌子上,他也顾不得再去扒拉饭菜了,吃惊的指着身旁这个陶醉的吸着香气的少女,又指了指外头那个脸色不善的少女,“两个卫监正,这……” 张解指了指那个面前摆着香炉的那个:“她本来就是鬼,”手又指向门边,“那个才是真正的卫姐姐。” 所以,自己是与鬼同桌而食了?慢了半拍的惊吓席卷全身,宋二连忙向后跃去,一个没稳住,摔在了地上。 站在门口的卫瑶卿走了进来,脸色不善的拍了拍那个吸着香气不肯走的“自己”:“我说你跑哪儿去了呢,原来溜这里来了,别闹了,吓到人了!” 那个“少女”头也不抬,只痴痴的看着那香炉中的青烟:“再一会儿,让我吸完一会儿再走。” 不止宋二,屋里的大小福伯表情都有些颤颤,毕竟普通人看到鬼还是有些害怕的。 “放心,我不害人的,害你们也没用。”“少女”吸着香气喃喃。 “这个叫食香鬼,”张解站在一旁看着那个痴痴的抱着香炉的“少女”道,“它食了各种香气就不会觉得饿了,一般这种鬼都寄住在道观或者寺庙里,因为这种地方有香火。而且生前多为不得道的道士或者和尚。” 待到香燃尽了,那“少女”才化作一阵青烟不情不愿的出了门。 开个门,哪知道把鬼放进来吃了顿饭,到底是普通人,总觉得有些忍不住的害怕,几人对视了半晌,好不容易才再次坐了下来。 “外面的那些都是害不了人的,”少女端起碗筷说道,“就是四百年呆的久了,性子古怪跳脱了些,我已经同它们说好了,这些时日,我们就在这里住下来吧!” 还要在这里住下来?宋二神情有些怪异,这次却不等他继续说话,福伯又道,“小姐和公子要不要寻个时日去看一看同族人?” 同族人?宋二吃惊的看向张小公子:张家不是已经灭族了么,又哪来的族人? 正文 第三百五十三章 生息 张家已经灭族了,又哪里来的同族人?这不仅是宋二的疑惑,也是卫瑶卿同张解的疑惑。 …… 晨光落在济南城北的街头,此时太阳方起。为整条大街渡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泽。 街边的包子铺里散发出一阵阵诱人的香气,此时大街上还没有几个人,与京城的热闹繁华,甚至黄天道的不夜之景相比,济南要显得安宁的多。 这条大街有些奇怪,大街正中被一条弯曲的开槽出的河流一分为二,河流很窄,不过一丈的距离,每隔一段距离便在河流上架一座拱桥以供街道两旁的行人商户穿行来往。 这条大街也不算多长,至少一眼能望到大街的尽头。大街旁路杖上的幡布上“平康”两个苍劲有力的大字随着幡布飘扬。 这就是平康坊,离昨晚他们过夜的宅子并不远。 “小姐,公子,到了,就是这里。”小福伯很高兴的指着这里道,“这里是平康坊,又叫平康大街,族人就在这里。” “当年张家本族尽数离开济南前往长安,却有当时的两户张家旁支,两家九口人没有走,留了下来。”福伯解释道,“原本的张姓也在张鲁道先生的要求下更改成了章,就是‘乐竟为一章,从音从十,十数之终也。‘的那个音十章。” “那两家现在在哪里?”他们很自然的问道。 福伯却是笑了,晨光落在他满脸沟渠,已不再年轻的脸上居然温和中带了几分难言的豪气。 “当年九口人,四百年光阴变迁,修生养息,”福伯伸手一阔,抬手一揽无余,“这些都是我们的族人。” 此时他们已站了好一会儿,太阳升高,平康大街上大大小小的铺子都开了,酒坊、首饰铺、茶楼、客栈、成衣铺、铁匠铺、卖蔬菜的菜铺子、鱼肉铺……衣食住行,应有尽有。 一派怡然自得、平安和乐的景象。 “先祖传下来之言中所说,张鲁道先生曾言出山是他的主意,他不忍天下苍山生灵涂炭,不负天下,自然也不能辜负族人,所以要为张家留一条后路。自古君心难测,他能算的了十年百年,但以后呢?万一有朝一日,张家出了什么意外,这就是他留下的一条后路。” “平康坊的人尽数姓章,却留有祖上的家谱,知晓他们姓的原本应是另外那个张,祖训不忘。”福伯说道,“这平康坊和平康大街一直都是张家的祖业,地契也都在我等手中。这些人追本溯源,也都是张家的族人。” 眼前一派和乐融融,总角孩童在街道中嬉闹,即便是有所准备也会被眼前这一切震惊到,更何况原本没有预料到。 卫瑶卿站在平康大街的街头,看向这一整条街的民生安乐,也是头一回从心而出,生出无比敬佩之感。 同样天生道骨,张鲁道生前算无遗策,却还能算尽死后数百年。她确实不如他,不如他胸怀豁达、怀拯救苍生之志,不负天下不负族人。换作她,她做不到。 这一刻,她是当真生出了一种由衷的佩服。这一份礼有些超乎了她的想象,卫瑶卿觉得眼眶有些发热,低头看到正偷偷抹眼泪的解哥儿。他们来济南之前,从来不曾想到还有这一份跨越了四百年的厚礼在等着他们。 “祖训所言,济南章姓不得与长安本支有任何来往,除非长安张氏故人归来。”福伯说道,“我等四百年不离济南,自开学堂,休养生息,等待尔等归来,一切听从长安本支的命令。” “学堂里除了一般的四书五经之外,也教导习武。”福伯说着蹙了蹙眉,“不过有阴阳眼的族人四百年来一共没有几个,都靠祖上留下的几本书学习阴阳十三科,如今整个平康坊,有阴阳眼的就只有一个,就在前头不远处给人算卦。” 激动过后,福伯看向他们,终于问出了积蓄了许久的疑问:“张家是出了什么事么?为何只有你们回来了?” 身为大楚百姓,自然知晓长安张氏自大楚开国起就是世代掌管阴阳司的一族,传说中最清贵的一族。去年中元节张家出的事,到如今已有大半年了,但看福伯的样子,似乎并不知晓张家族灭的消息,这显然有些不合常理。 就算这里平康坊的章姓族人和福伯与外界接触不多,也万万不可能不知道这样的事情啊,此等事按理说是要张贴告示,以告天下百姓的,他们怎会不知道此事。 张解低头沉默了半晌:“卫姐姐,你来说吧!” 卫瑶卿点头,看向他们:“张家……出事了,距今已过半年了,你们竟一点也不知晓?” 福伯与小福伯两人大惊失色,随即连连摇头:“皇榜上不曾贴过此等消息,去年来这济南府的府尹也不让百姓谈论长安政事,有违者,是要被抓进去的,所以我等并不知晓此事。” 难怪如此,卫瑶卿了然,难怪济南这边风平浪静,未曾有一点响动。 她想了想,又道:“如今的济南府尹是何人?怎会下这种命令?” “是个年轻的官员,姓叶,生的很是清俊好看,是去年八九月份来的济南。听说还曾是金榜题名的状元,曾做过京官,也不知为何当了两三年的京官跑到济南府来了。来时还带了才成亲不久的夫人,府尹夫人姓乔,听说娘家势力不小。总之叶大人来了这济南府,当地的官员无人胆敢得罪的,平日行事也低调廉明,自他来了之后,就下了这样的命令,除了这个命令之外,也没有其他事了。”福伯道。 姓叶,卫瑶卿听到这个姓,心中便一记咯噔,仿佛有什么东西瞬间被串联起来了一般。曾金榜题名的状元,很年轻,还有个成亲不久的夫人,夫人姓乔,踱了两步。脑中明光一闪,疑团解开了。 上一届科举状元叶修远,夫人乔氏是右相乔环的女儿。他容貌俊秀,这样的人,自然也被当时受万千宠爱于一身的青阳县主看上了。当时叶修远接了外放的调令,青阳县主还未死心,当时未免夜长梦多,何太平因此肯与她合作,也是她成为卫瑶卿不久之后,青阳县主被禁足,叶修远带着夫人乔氏外放离京了。 真是没想到那么巧,叶修远外放的地方就是济南。 正文 第三百五十四章 休养 巧合么?不,不是巧合。 张家出事,即便张家已在长安四百年,这四百年间也从未踏足济南,一切的一切仿佛预示着张家与济南毫无关系了,但人性多疑乃是本性,怎么可能放过济南? 更何况张鲁道的传奇早在这天下茶楼酒肆中传扬了,再粗心,也不可能错漏济南? 按常理推断,这济南府在张家出事之后,应当会有不少官兵出现,追查搜索一切与张家有关的人或事,但听福伯所言,直到现在,济南还是风平浪静,没有半点动静。 这与一府府尹有意压制是分不开的。 济南府尹叶修远,夫人乔氏。济南府的安宁与他们两人的出现有关,甚至张家出事的告示一直未曾在济南府张贴过,明令禁止百姓谈论政事,这些都是故意的。或许这也是右相乔环的保护济南百姓的一种手段,这样的事有什么比让自己的女婿来做更让他放心的呢? 此事之上,她要感谢乔环,为济南百姓,更为这些章姓族人。 她伸手,看晨光透过指缝落到她的身上,试着抓了一抓,当然什么都抓不到。冥冥之中,仿有定数。真是巧啊! 长安张家出事了,这个消息对于福伯他们乃至章姓族人来讲不会痛不欲生,毕竟四百年了,切断联系四百年了,除了知道张家本支在阴阳司之外,对于他们来说,长安张家只是一支传闻中的族人,太大的感情没有,但也不会全然无所触动。毕竟他们的存在,从一开始就与长安张氏密不可分了。对他们而言,长安张氏能决定着自己的宿命走向,是继续休养生息还是东山再起,是准备踏入天下这一趟浑水还是重新成为那个隐世的世族,不出山却令天下不敢妄动。 震惊与一丝淡淡的哀伤过后,只余苦笑,福伯看向他们:“我们一家与这些章姓族人未来的走向由你们来决定。” “若要继续隐世,我们便还是平康坊的章姓一族。” “若张家想东山再起,如今整个平康坊连同我们在内有两百零七口人,张鲁道先生给我们每家每户都留下了一技之长,他们学的虽然不若长安本支这么全,但专于一道也能拿得出手了。” “这条平康大街上那家开医馆的擅医与制毒;铁匠铺的那一家祖传冶器之术;再往前头的钱庄擅经商,掌握着这平康大街族人们的日常开支,还年年会组织商队外出一趟,如今族里钱财不缺;再前头的是武馆,章姓族人有擅武的好苗子便去武馆学习武艺与内家功夫……” “每一家皆有所长,祖训有言,我等外似全无关系,各管各过活,实则从未分家,唯有如此,济南章氏才能强大。作为张家留在济南的最后一道屏障,我等牢记祖训:分则散,合则强,一刻不敢或忘。” 张鲁道昔年带张家出山是他一个人的选择,如今他还给张家族人的也同样是一个选择。东山再起或者隐世,都在他们的一念之间。 而这个选择,卫瑶卿低头看向解哥儿:就由他来做决定吧!不管她是卫瑶卿也好,是张明珠也罢,原本早该身死了,如今活了过来,每一日的活着于她来讲都是赚到的。 她已陷身泥沼又怎可能一尘不染?报仇这条路,她从不后悔,也会一直做下去。抓着解哥儿肩膀的手无意识的收紧了,就如张鲁道给后人选择一样,她也想给解哥儿一个选择的机会。 一时半会儿要做出选择太难了,福伯也知道选择不是片刻之间就能做下的,昔年张鲁道出山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太宗九下济南,张鲁道九次深思熟虑才做下了如此的决定。 “小姐,公子,老朽带你们看看族人们吧!”福伯与小福伯笑呵呵的在前头引路。 隔了四百年的血缘关系,却还有一丝奇妙的共鸣和熟悉感,不知是出于身体上本能的亲近还是心理的原因。医馆、铁匠铺、钱庄、武馆、客栈、酒楼、茶肆……一家一家的走过去,每一家都恍若毫无关系,但内里却又千丝万缕。四百年前,他们曾是张家的两户旁支,统共九口人,如今却已发展到如此之多了。 一家一家走过之后,最后他们在平康大街上一家小食铺里坐了下来。 小食铺卖的是济南有名的小吃油旋,福伯看向对面的三个人,那个男人自不必说,虽说是以车夫自称却会拳脚功夫,或许拳脚功夫不一定厉害,身法却是极厉害的。除了他之外,张解小公子也是乖巧伶俐,那个少女就有些看不透了,甚至到现在,他连她的姓名都不知道。若说她是张家的人,她不姓张,听那个车夫叫她“卫监正”,若说她不是,地契是她拿出来的,万事之上似乎也是她在拿主意,而她的表现也当真与张解小公子的亲姐姐没什么两样,只是为何不姓张? 少女不消他说就知道挑刚出锅的油旋放到张解小公子的面前,一眼就知道这种小吃食怎么吃才最好,不说的话,根本不知道她这是头一回来济南。 小食铺的老板笑嘻嘻的端了几碗鸡丝馄饨过来打招呼:“福伯,倒是难得,你居然带人过来了?”说这话时,老板眼神里不无探究,虽大家表面上各管各的,但实则内里都清楚彼此的身份,福伯怎么好端端的会带人过来。 而福伯也笑了,给出了他早已有所猜测却不敢肯定的答案:“长安来的亲戚呢,这是我家小公子。”福伯指了指一旁的张解,顿了顿又指向一旁的卫瑶卿,“这是小姐。”自动掠过了那个姓。 小食铺的老板眼神当下就变了变,将毛巾挂到脖子里,笑呵呵的擦了擦汗,看了看四周,平康大街上多半都是章姓族人,但也有外来人,这是不可避免的。俗话说得好,大隐隐于世,于是张鲁道先生便留训干脆造了一条街市。既然是市,就不可避免的会有外人,所以有时候说话就要注意着些,小食铺老板再次拿来几只刚出锅中间洞里磕入了鸡蛋的油旋,笑眯眯的看向那个看起来还未及笄的少女和那个年纪尚幼的孩子:“过几日三月三,祖庙里又要做法事了,福伯到时候来不来?可以带着亲戚一起来逛逛!” “本也有此意。”福伯回道,“又有法事了,人多热闹。” 老板笑眯眯的转过身子:“嗯,到时候我也会和街坊邻居一道来的。” 正文 第三百五十五章 天罚 方才在油旋铺子里一坐,福伯与老板的谈话他们听明白了。回去之后,正式从福伯手里接过一大串沉甸甸的钥匙,几人站在门前注视着这座宅邸。 虽说许久没有住人了,但这座宅邸年年翻修,是以看上去非但不破败,反而有种有别于一般宅院的美感。这座宅子建于前朝,还保留了不少前朝宅院的风格。比起如今大楚提倡的厚重朴实,前朝则更注重享受与奢靡,这种由前朝刘姓皇族带来的充斥着阴阳术的审美,也影响了前朝的百姓与宅院。不但奢靡还有种诡异的华丽,最最有代表性的就是上勾的檐角之下锤着一串铜铃铛,铃铛之上刻着貔貅与咒语,风起,叮叮当当的铃声更显诡异。 这座宅子不算特别大,正中入目的是一片宽阔的庭院,庭院之后隔着一条不大的挖槽出来的湖,而后就是四通八达串联的院落,粗粗数一下大约有五六座院落,这个大小,也就一个普通官宦人家的院落大小。 除了檐角的铜铃铛,比较特别的就是庭院之后那一条湖了,甚至不需要刻意的站在高处自上往下看,就能清晰的看到这一条呈圆形,十分正的圆形的湖,湖中央一条蜿蜒短桥将湖一分为二,每一半湖水中央都开了一口井。 这是一个极正的太极八卦外形的湖,不但两条太极鱼形状十分规则,就连中间两点都由那两口井来对应。这样的图形,一看就含着太极八卦的变化于其间。 虽说这些年这些宅院无人居住,但点缀其间的假山树木却一直有人看护打理着,眼下已是初春,枝条抽芽,依稀可从那些新绿中想象到不久之后春暖花开的盛景。 卫瑶卿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反问福伯:“这宅院里有机关密室么?” 福伯抬头看她,半晌之后点了点头:“有的,但是我等也不知道机关密室在哪里,这些都是张鲁道先生交待下来由你们以后自己来寻找的。”顿了顿,又惊讶中夹杂了几分探究,“小姐怎么会知道有机关密室?” 少女伸手一指,指向那边太极云图般的湖水:“那湖水十分清澈,不像死水,立于边上还能隐隐看到其中有鱼于其中游动,这可不是观赏用的,有几条我曾经在那等地下暗河见到过,所以那湖水定然与一条地下暗河相连。” “湖中两口井中水位有些怪异,似乎与这湖水并不同出一宗,时不时还有气泡出现。”少女道,“我站在湖中断桥上试过一番,根本触及不到那两口井,委实不知晓这两口井存在的意义是什么。这宅子里有好几口井,日常用着早已足够了,那井根本就是多此一举,难道是纯粹为了好看么?” “我相信先祖没有那么无聊,昨日夜里,你们入睡之后,我去湖边走过一趟,发现湖水附近脚下有好几处踩上去声音感觉都与旁的地方有些微的差异,所以我敢肯定那一片周围有好几间密室,要找出来相信并不是一件难事。” “会不会是从那两口井进去的?”一旁的宋二听着云里雾里的,本能反应的想道。 卫瑶卿摇头:“不可能,我去查探过了,那水……”顿了顿她便笑了,“那井里的水根本不能用,有轻微的毒性,当然一时半会儿察觉不出来,慢慢的在那井水里呆几天就能察觉到水中的问题了。” “而且若我没有猜测的话,井水底部可能还藏有大量的水银。” “水银?”福伯听得皱了皱眉,张解抬头看她,听的很认真。 “如此大量的水银,据我所知,只有一种地方会如此运用。” “哪种地方?” “阴阳十三科之一的摸金,那些王侯墓防盗就经常用到水银。以盗防盗,最厉害,最难盗的墓室很多时候都是盗墓者设计的。所以这也属于阴阳十三科摸金中的一种手段。张家本就是阴阳十三科中集大成者,会想到用这种手段也不奇怪。” “难道那湖边藏着墓室?”福伯很想当然的蹙眉问道。 卫瑶卿摇头:“张家精通阴阳十三科,将墓室藏于家宅是风水中禁忌,又怎么可能去做?所以可能性很低,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密室中定有些东西,而那两口井连同底下的水银就是以防万一,若是密室被人发现,里头的东西宁愿毁了都不能让旁人得到。” 说罢,见几人皆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她,卫瑶卿不由蹙眉:“你们看着我做什么?” …… 小福伯乐呵呵的从街上的酒铺中买来了一坛酒,跨进门便看到自己的爹同那个赶车的宋二一起坐在廊下说话,于是便抱着酒坛子走了过去:“爹,宋二,你们说话呢?小姐公子呢?” 宋二道:“去院子里转着了。” 小福伯把酒坛搬过来,又拿了几只海碗出来,给两人满上,对着空荡荡的宅院终于问出了口:“那个……小姐一直都这般聪明么?”白天的一幕听得他们一愣一愣的,根本反应不过来,不但阅历惊人,而且这般聪慧,小福伯喃喃,“也不知道是如何养出这么个人来的,真是钟灵毓秀,集天地灵气于一身。” 一旁默默喝了半晌的福伯突然出声了:“阴阳术被划分为国祚、点煞、符医、风水、摸金、测算、炼丹、通阴阳、奇门、天罚、巫、蛊、咒统共十三科,你们知道吧!” 这不是废话么?小福伯跟宋二看着福伯互相对视了一眼,摇头,喝酒去了。 “这十三科中大部分虽然普通人了解的并不全然对,却也能说个一二出来。譬如国祚主算王朝更替,符医治世救人,风水堪舆相地主福,摸金分金点穴入王墓,测算易经八卦占得先机,炼丹使人福寿延绵……但有一种却不是如此。”福伯干了一大碗酒,神情茫然中带了几分惶惶,看向天空,今夜星光熠熠是观星的好时机。 福伯打了个酒嗝,带了几分醉意看向一旁的小福伯和宋二。 “你们……知道天罚么?” 正文 第三百五十六章 天象 天罚? 宋二抱着酒碗,想当然的回道:“天降灾罚?” 小福伯也跟着宋二一起看向福伯:“爹,怎么突然有此一问?” 福伯晃悠悠的抱着酒坛子道:“是,也不是。” “这种手段多数用来让天降灾罚,所以也被叫作天罚。它带着极大的煞气,往往需要施术的阴阳术士承受一定的反噬,这一方面和同为阴阳十三科之一的咒有些相当,同样会承受人的反噬。不同的是,咒取自咒怨之力,而天罚是以己身作为献祭,与天沟通,请求天公降罚。”福伯悠悠的叹道,“可以说天罚从反噬的角度有些类似咒,从与天沟通的角度又有些类似巫,是巫与咒结合的产物,当然巫比起天罚来说沟通的更多,不仅是天,还有地与万物。这阴阳十三科的划分很是有趣,彼此有关却又各有特色。” “现在的阴阳术士普遍认为的天罚也是这么理解的,但咱们张家是什么人家?”福伯打了个酒嗝,竖起了拇指,骄傲不已,“阴阳术的老祖宗啊,论这阴阳术的传承记载,没有比咱们张家更久远和全面的了。” “其实天罚最早叫作天言,不仅用来降下灾罚,有时候也有示警的预言。”福伯醉醺醺的颤着双指道,“这四百年,到底旁支不如本支那般受上天厚爱,族人中有阴阳眼的一个手都能数的过来,如今那一个在平康大街开算命坊的不算,上一个有阴阳眼的族人出在一百三十年前,不过是个短命的,十六岁就去世了。这事还是听我爷爷说起的,那个人就天生能与天言。” “同你们说哦,他死前说……说张家以后会……” 鼾声如雷,宋二睁着略带几分醉意的眼睛看着躺在那里睡觉的福伯叹了口气:“讲到关键时候不讲了,”手又搭上了小福伯的肩膀,“你知道这件事么?福伯说过没?” 小福伯抱着酒坛子,两颊上出现了两丝坨红,摇头:“爹不与我说这个。”小福伯头靠在宋二的肩头,大着舌头道,“我是真高兴,你们来了。” “当然不是希望张家出事,而是这么多年,一代一代的守在这里,我看着我爹等了一辈子,做了一辈子的看门人就想哭啊,你们来了,我们肩头担子一松啊。就算继续隐世,但我们也能出去走走了,不用再呆在平康坊这一亩三分地上等待老死了,我宁愿有些事做,哪怕是危险的。”小福伯说着打了个哈欠,不出声了,片刻之后,一阵更响亮的鼾声响起。 宋二叹了口气,不比两个大小福伯浅浅的酒量,他的酒量很好。将两人背回屋中,宋二走出门感慨不已:日子安定的希望冒险;危险的却希望安定,还真是有意思啊! 站了一会儿,就见卫监正牵着张小公子走过来了,一大一小走来,风吹起他们的衣衫,衣袂翩翩,背后是满天星光,仿佛足踏星海而来。 一时间的奇妙瑰丽让宋二看的怔了一怔:书上说仙人厉害能翻云覆雨,转动星海或许就是这样的场景吧!使劲甩了甩头,将胡思乱想甩出脑海,宋二看向那一大一小两人,走过去:“卫监正,张小公子,怎么样了?” 张解看着他,而后扬起了一个笑脸:“我们找到了。”不等他问,又道,“一些书,一些藏书典籍,不少都是有价无市的孤本,记录阴阳术的孤本,也是最全面的孤本。”甚至比张家原有的更为全面。 “哦。”宋二点了点头,他又没有阴阳眼,这些与他没有什么关系。 不过对于天生有阴阳眼的阴阳术士来说这些应当足以开山立派,东山再起了吧! 打开密室的方法就在张鲁道的手札中:张鲁道作为有史以来最有名的阴阳术士之一,所算当真可以说是算无遗策了,一切都为他们准备好了。 “卫姐姐,你说我该怎么做?”过两天就是三月三了,张鲁道给了张家一个重新选择的机会,是东山再起,还是继续隐世,都在他的一念之间。 解哥儿虽然小,却也知道此事的严重性,一念之间或许带来的会是天翻地覆的变化。 张解坐了下来,抿着唇,抱着自己,将头埋在自己的臂膀中,喃喃:“我不知道怎么选择。” 这不是他一个人的事,这是全族的事情,不能草率。 看着解哥儿那么一点点大的身子蜷缩在一起,卫瑶卿有些没来由的心疼,伸手抱住了他:“解哥儿,你只需想你要张家重新站到人前,统率大楚阴阳司还是隐世在一旁堪问天下便足够了,其余的不要多想。” 解哥儿如今年岁还小,就算想要报仇也要等上几年。所有她会在这几年之间完成自己要做的事情,左右早将生死置之度外,也早在手上沾过鲜血了,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没有退路了。卫瑶卿看着星空发呆:祖父希望她做个好人,但她注定做不成好人了。 手指移到胸口,露出了一丝苦笑。还记得她刚变成卫瑶卿的那一段时日,时常半夜会无端惊起,反复做着一个噩梦。她站在高高的悬崖之上,面前是万丈深渊,身后虎狼环饲。没有光怪陆离的场景,这场景与她所经历的阴阳鬼怪的场景相比,并不可怕,却每每让她带着一身冷汗惊醒。 这条没有回头的路,早在一开始就已经注定了,她永不后悔。张鲁道给了她一份如此重的厚礼倒更能让她彻底放开手去做一些事情。待到安顿好解哥儿,她就要独自一人离开了。人这一世很多事情都会来不及做,但她如今重生了,却能在报酬之外,做一个尽责的好姐姐。 这些时日仿佛做了很多事,过了很久一样。其实细细算起来也不过几个月的光景,女孩子抬头看向夜空,一年之前这个时候,她还在与庙远先生在外游历未归,同普通的女孩子一样憧憬着俊秀的少年郎君,摩拳擦掌等待一展宏图。那时候她的族亲都在,庙远先生也在,她是长安最清贵的世族中地位最为尊贵的大小姐,不管是出身还是能力都能傲视世人。 如今,却真真是物是人非。她发出了一声苦笑,今夜群星闪耀,是观星的好时节,天上有一道明星闪过,少女嘴角边的苦笑还未来得及散去,眼中便出现了惊愕:这天象…… 正文 第三百五十七章 煞气 西方长安星象有变,煞气冲天。荧惑之星在长安。 长安难安啊! 放开解哥儿,她站了起来,从腰袋中取出千里眼,拉成最长,向天空望去。这等时候,出门在外,自然没有长安阴阳司中那么完备的工具和得天独厚的位置,只能借助千里眼来看,却并不能清晰的看到每一条星路的轨迹。 荧惑又名赤星、罚星、执法,有荧荧火光,离离乱惑之意。说起来,荧惑之星这等星象不可捉摸,甚少有如此明朗的时候,眼下却是难得一见的清晰。 荧惑乱世,哦,这样啊,与她又有什么关系?少女低着头,神色淡漠,仿佛没看到一般。不过今夜如此星象,阴阳司里怕是要闹起来了,说起来,近些时日这等诡异的星象不是第一次出现了,前不久群星耀动,也惹的人方寸大乱。但她眼下又不在长安,长安如何一团浑水,她也鞭长莫及,更别提,她没有祖父那样救国救民之志呢! 在观星台上记录的两个阴阳司的小天师早已一脸凝重之色了,看完星象,便匆匆走向观象台,向阴阳司中走去。眼下已是深夜,按理说早过了当值的时候,天师们也应当不在阴阳司里了。可现在阴阳司中却灯火通明,除却外出不见踪影的药王天师孙思景和看皇陵的杨公杨筠松不在之外,其余都已经到齐了。 “煞气冲天,不会有错了,星象显示萤祸之星在我长安。”观星的两个小天师郑重其事的拱了拱手,“此事非同小可,还请大天师早日定夺,尽早拿人。” 李修缘凝眉,也是一脸严肃之色:“不错,此事确实非同小可,若让荧惑之星作乱,必让天下生灵涂炭。所以定要找到荧惑之星。” “我说大天师,哪有这么多的时间让我等去一个一个慢慢找?”出声的人头发如刺猬一般怒张开来一脸的大胡子,声若洪钟,背后背着一柄巨大的宝剑,光看剑鞘一柄就顶其余长剑四五柄之宽了,粗粗看上去气势惊人。 对着李修缘大胡子完全没有半点礼数,似是根本没有将他放在眼中一般,他一步跨了上去,走到李修缘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大天师,你这本事没跟张昌明学到十分,脾气行事作风倒是跟他一样像了个十成。一点气势都没有,行事如此谨小慎微的小家子气,等你查出来,荧惑之星没准早乱起来了。” 这是同为阴阳司五位天师之一的天师胡克明,本人便是一个脾气暴躁的武林高手,天生神力,同样擅长点煞,不过同张家手段百出,各种点煞方法分门别类的精细不同的是,他面对那种点煞之物就一个字:“杀”,不管是鬼怪还是人,死于他背上那把剑下的不计其数。以至于看起来有些凶相煞气腾腾。 这模样同长相清俊,同样擅长点煞,却更讲究方法的李修缘比起来,截然不同,自然也不会令李修缘喜欢。 果不其然,李修缘皱着眉,挣脱开了他的手,沉声道:“胡天师,你无礼了。” 胡克明不以为意“哈哈哈”大笑了几声:“我老胡是一个粗人,不要跟我一般见识嘛!” 这话说得,要他行礼还是他李修缘的不对了。而且话虽如此,还是没有半点想要向他行礼的样子,李修缘看的不悦。这个胡克明一贯如此,老师在时就不肯服气,多出言顶撞,眼下换了他成了大天师,还变本加厉了,更是没将他放在眼里了。 “那依你的意思看,要如何?”李修缘皱眉,看着胡克明。 胡克明煞气腾腾的,五指并刀,虚空一划:“自然是尽早查出何人是这荧惑之星,尽早斩杀了。不过想来一时半会儿也没有办法找出来,既然如此,未免大楚根基动摇,那便只能……” “宁肯错杀,不可放过。”胡克明身上的煞气跳跃着,“只要是可疑之人,都一律斩杀!” “胡克明,休得胡言!”李修缘连忙出声阻止,“怎能行下如此不分正邪之事?” 胡克明仰天大笑,突然反手一拔,一柄巨大的带着铁链拴在他手中的宝剑就重重的砸在了地上,砸出一个不大不小的坑,巨剑剑刃处发出幽幽的蓝光,仿佛靠近便能为跳动的剑气所伤。 “老张家灭门了,你这老张家的女婿也跟张昌明一个德行,如此行事瞻前顾后,总要坏事。”胡克明冷声道,“误杀这等事在所难免,现在杀人总比到时候出了事天下生灵涂炭要死的人更多吧!” “胡言乱语!”李修缘连忙出声何止,“我阴阳司的一举一动百姓岂会不知?我等若是第一个带头行出此等事,这长安城百姓必人心惶惶,怎能胡乱杀人?” “其实说起来,近来长安城确实来了不少江湖人士,还好,前一段时间陛下下了禁令,进出严明,如今,只需瓮中捉鳖就好。”一旁的廖易开口了,顿了顿,又看了眼一旁李修缘的眼色出声道,“说到可疑人士,我倒是想到了一人。” “哦,何人?”胡克明手握上宝剑的剑柄,“说说看呢?” “朝中中书令卫同知的侄女,钦天监的监正,前不久救驾受了伤,眼下正在望月楼中养伤……” 李修缘连忙打断了他的话:“休得胡言乱语,荧惑之星同她一个女孩子有什么关系?”他脸色迅速沉了下来,分明已是不悦了。 廖易有些迟疑,目光在李修缘和胡克明之间来回逡巡了片刻,还是秦越人开口说完了:“没什么特别的,只是前左相程厉胜说她借尸还魂。” “借尸还魂?”胡克明蹙眉,“是人还是生魂,你们看不出来么?” “她就是个人,身上没有半点不妥。”李修缘说道,眉头却仍然紧缩,似乎也在想着什么。 “那就应当不是了。”胡克明将宝剑扛在肩头,“恁地说句废话作甚?” “可程厉胜指责她借尸还魂的对象可不是普通人。” “哦?”胡克明诧异,“我今日才回到京城,还未听说过此事,怎么个不普通法?” “程厉胜指她借尸还魂的是张家那位天生道骨的大小姐张明珠。” 正文 第三百五十九章 劝说 “王翰之,你要干什么?大半夜的把我们两个老头子叫来,”谢老太爷跨入大门便扬声喊了起来,“告诉你啊,我老谢要赖在你家养老了。” “不缺你这一口饭。”王老太爷站在前方不远处,接过身旁小厮手里的帕子在擦手,“你要留多久都没问题。” “找我们做什么?”谢老太爷皱眉,看着王老太爷神情端凝的样子,渐渐不说话了。 “请你们帮忙的。”王老太爷道,“随我来吧!” …… …… 少女躺在床头昏迷不醒,额头上肿了一块,似是绊倒在哪里撞出的淤青。 “这是……”谢老太爷凑过去看了半晌之后摇头喃喃,“有点像那个谁,但总觉得有些变化啊!” “是卫家的二丫头。”一旁的崔远道看了半晌后确定了,“姐妹总有几分相似,脸上又上了这么浓的妆,灯下一时半会儿看不清楚,也是情有可原的。” “啊?救错了啊!”王老太爷负着手叫了一句,随即怒目转向一旁一个容貌平凡的侍从,一顿怒斥,“我说丑一啊,你是不是眼神不好使啊,救错人了,快送回去!” “好了。”谢老太爷看不过去了,“不要装模作样了,王翰之!这都认识几十年了,我等还不知道你是什么样子的人?说吧,怎么回事?这个卫家二丫头怎么弄成这副模样,就是为了装作卫家六丫头么?” “有人去望月楼刺杀了,还好我家丑一出门办事,经过那里,顺带帮忙救了一救!” 崔远道抬眼看了他一眼:“那你家这侍从出现的还真巧啊,特意经过望月楼顶救了人。” 王老太爷被谢纠同崔远道连番打脸也不以为意,都到这个年纪了,早练出脸皮来了,笑嘻嘻的走到一旁坐了下来,“借几个人来,免得这个可怜的丫头被自家那不靠谱的妹子坑了。” “你王家又不是没有暗卫,问我等借什么借?”谢老太爷反驳道,“这种小事也值得找我们?王翰之你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没办法啊,”王老太爷叹了口气,“受人之托啊,这一本万利的买卖利息还没到手,自然还要小心行事的。” “卫家六丫头不在长安么?”崔远道在一旁坐了片刻出声了,“什么时候走的?瞒的倒是好,我等居然此前毫不知情。” “不太清楚。”王老太爷在一旁坐了下来。 谢老太爷想了想又问道:“那她人现在在哪里?” “不太清楚。” 崔远道又问:“她有说要去做什么吗?为何无故离京?” “不太清楚。” “嘭——”一声不大不小的响声,谢老太爷一巴掌拍在了手边的案几上:“诶,我说王翰之,你是不是老糊涂了?一问三不知,还帮什么帮?” “我出了本钱,利钱还没讨回来呢,自然是不能让她出什么意外的。”王老太爷悠悠的说道,“谁晓得这个人就是个天煞孤星,人都不在长安了,还有那么多人想要她死。” “这也怪你们!”王老太爷脸不红心不跳继续的说道,“知道她是个祸害,一个还高价卖予了我,一个帮忙在一旁见证。真是的,我们三家那么多年的交情,你们都不提醒我一下,现在出了问题只好找你们来了。” 谢老太爷冷哼了两声:“这怪我们咯!你自己惹下的事与我等有什么关系,是不是啊,崔远道?” 一向喜欢置身事外的崔远道却没有应和他,只是眉头紧皱,目光落到那里昏迷不醒的卫家二丫头身上时打了个转儿,沉默了半晌之后,居然点了点头:“既然如此,我等就帮你一回!” 谢太尉坐不住了,站了起来:“喂,我说老崔啊,你这……” 崔远道抬手让他且停一停,继续看着王老太爷,问道:“她什么时候走的?你最后一次看到她是什么时候?” “你该不会想找人吧?”王老太爷打量了一番神情严肃作思考状的崔远道还有那个表情同他一个模子里出来的崔璟,忍不住一声嗤笑,“要是能找到人,我还会来找你们?那丫头贼精的,找不到人。” “最后一次看到她就是长安大街上有数十个术士火拼同归于尽的那一日。”王老太爷说道,“她如此遭人恨,可怜这个卫家二丫头连点功夫都没有,要倒霉了,所以我想请你们帮个忙。” “崔谢两家暗中训练了不少女子暗卫,还有特别精通粗浅的易容之术的暗卫或者死士。我是想说有没有易容过后,或者本身长的与她有几分相似的,好顶替一番。论这些顶替人的暗卫死士,要做到以假乱真,唯有我们三家能找到,这一点就是宗室也不如我等。”王老太爷指向那还昏迷着迟迟未醒来的丫头道,“年纪大了,日行一善,让这丫头回家去吧!” “这一点倒是不难。”崔远道沉眉细想了片刻,点了点头,“我那里就有好几个长的与卫家六丫头有几分相似,易容过后几乎可以以假乱真的死士,可以即刻安排。” 这话一出,王老太爷与谢老太爷对视了一眼,而后立刻反应了过来:“好你个崔远道,当真是卑鄙……” “这不是卑鄙无耻,是未雨绸缪。”崔远道勾起了唇角,眼里难得的现出了几分愉悦,“你们也知晓,我崔卫两家曾有过一纸婚约,以防发生什么意外,这是当年就备下的。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放心,我准备了四个,你可以慢慢用。” 谢老太爷忍不住摇头:“你们两还真是好意思,王翰之,你也别说崔远道了,你自己呢?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当真如此么?还不是想换上自己人,在长安守株待兔?她来日若是归来,第一件事必然是回望月楼。到时候她离京所为何事也就一清二楚了。” “此事我已经同卫同知说过了,”王老太爷斜眼看了他二人一眼,“陛下定然也参与其中,不然望月楼是怎么回事?他们在背后有动作,我等却丝毫不知,还蒙在鼓里。”王老太爷摸着腰间的金算盘,意味深长的叹了一声,“这就是为人臣子的不是了。” 正文 第三百六十章 雕像 这天下君臣有变,朝代更替,他们三家屹立数百年不倒,真当他们这几百年是干吃饭了不成?从政的世族早有各方权势前来拉拢,自从陛下遇刺之后,不但陈家有来、刘姓皇族有来,就连宗室内部也有不消停的。他们自然不会阿猫阿狗都去理会,只是最近大楚风起云涌,各种事情举不胜数,天象有变,人心惶惶,这种时候,有些事情就免不了要好好考虑了。 崔王谢三家从来不会去做朝代更替的牺牲品,所以如何早作打算才是最重要的。这等时候就需要了解的更多了,眼下这个节骨眼上,表面看起来陛下没有什么动静,但以陛下的性子,肯让她偷偷离开长安定然是有了重任在身。 到底是何等重任,会不会影响到这天下大势,这都是一族族长所要考虑的问题。 昏迷不醒的卫瑶玉被带了下去,屋中只余几位老太爷同自家看重的小辈了。 王老太爷叹了口气:“我已经下令下去了,天下各城,只要有疑似她的人,都会盯紧的。但纵是如此,仍会有鞭长莫及的时候,所以我三家的情报网要一起启动,才能从大海中捞针。” 原来,这才是王翰之这阴险老儿那么晚了把他们叫过去的缘由。谢纠同崔远道沉默了下来,也明白了此事的严重性。 “找到又如何?”崔远道再次问道。 “不要打草惊蛇,也不能让她死,要知道她在做什么才好做打算。”王老太爷眯着眼睛,一副老态龙钟的模样,打了个哈欠,脸皮皱巴巴的不能看,眼睛却是晶亮,“最近长安城动静不小,是把我三家都当死人不成?民间的江湖术士在捣乱,各方势力蠢蠢欲动,更有不少细作潜入长安。我都为陛下捏把汗啊!” “那个位子的吸引力从来不小,这也是正常,眼下正是好时机,自然不能放过。”崔远道坐在椅子上,三人中,就数他坐的最工整,“有野心从来不是坏事,能力与野心不符,那就是蠢货,不足为虑;能力若是与野心相符,那就不能得罪了,将来之事,难说的紧。” 说这些话时,几位老太爷根本没有避讳着几位小辈,这个家迟早是要交到年轻人手中的,眼下不好好带着,等到他们当真不行了,那这个家就完了。 “老实说,咱们新上任的左相大人果然是治世的能手。”坐在位子上听了片刻的谢老太爷出声了,“你们看裴行庭此人如何?” “才自然不用说。”王老太爷笑了,“只是不晓得这忠心有几分。” “应当不会吧!”谢老太爷想了想,道,“裴家跟实际寺的关系……实际寺又是我大楚国寺,应当不至于。” “它今日会是大楚国寺,明日难保不成为别朝的国寺。这些修国祚的人,可不会当真为哪一朝哪一代卖命。四百年的时间是久了点,久到很多人不记得了。当年前朝因着本身就为术士,自然对术士百般推崇,地位水涨船高。修国祚之术的可不在少数,可你看出事之后,有几个修国祚的术士同前朝共存亡的?”王老太爷轻哂,“那种与阴阳天地沟通的术士,就是因为看的多了,眼里看的太远,才比一般人更冷情。傻乎乎卖命的阴阳术士,往往没有什么好结局,看张家不就知道了么?” 提到张家就绕不过程厉胜所说的话,就像一根刺一样,初时不显,但每每提及都会不由自主的提醒他们那个丫头的古怪。但这一回,三人出奇的谁也没有挑起这个话头,自动掠过了。 …… 济南城。 济南城的春意比长安来的要早,三月三,平康大街街尾的天师庙有庙会,住在平康坊的百姓几乎人人都前往天师庙赶庙会了。 古话说得好,到一地就拜一地的神。身为传说中张陵张天师的故乡,这城中最多的自然就是天师庙了。不拜土地,不拜神佛,只拜天师。 平康坊这座天师庙不算特别大,但也不小,中等规模,庙前的匾额上写了三个大字“天师庙”。匾额下方是一块石刻的八卦镜图案。家家户户的百姓挎着篮子走进来拜天师。 庙前的广场上有两座铜炉,冒着青烟。 带着一篮子朱砂香烛之物,他们跟着人群一尊一尊的拜过去,从三清祖师拜到张天师,最角落里还有个三尺的玉雕像,与一般庙堂里供奉的神佛像庄严宝象的样貌不同,这玉雕像前站了不少女子,有年老的还有年轻的,都在纷纷的往这边看去。 这玉雕像吸引了如许多女子的驻足,原因嘛,就只有一个,那就是这玉雕像所刻画的是一个风姿翩翩,栩栩如生的美男子。他穿着长袍,衣衫翩飞,五官眉目修长,十分的俊雅。也不知是该夸所雕刻的人生的太过好看还是该说做这玉雕的人技巧精湛,总之若不是这玉雕像才三尺长,那真是可以假乱真。 玉雕像前的牌位上空白无一字,面前的香炉中却香火十分鼎盛,甚至比庙中其余神佛像前还要旺的多。这真是人好美乃是天性啊!连供奉的雕像好看,都更能引人驻足,卫瑶卿感慨道。而后跟着前头的队伍,同解哥儿一道跪了下来,重重的磕了三个头。 宋二从一旁挤了进来,自然一眼就看到了这边的状况,不由笑道:“这真是脸生的好看就是好啊!连卫监正都往这里来了。” “不是的,”卫瑶卿说道,人却起身转了过去,“我只是觉得……”她回头看向那尊玉雕像,想起自己方才跪拜头磕到地上时,整个人身形瞬间的感觉,头晕,恍神接踵而来,虽然不过一刹那,带她起身之后,便不再有那等感觉了,但那刹那间的不适感还是让她有些恍惚。 “我……我总觉得这雕像看起来有些面善,好像在哪里见到过一样。” 雕像当然不会看起来面善,面善的是雕像所刻画的人。她自幼引以为豪的记忆力却在这时候突然间记不起来了,她只觉得这一切委实有些匪夷所思。 正文 第三百六十一章 突然 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到过一样。卫瑶卿站在原地怔了半晌,一旁的解哥儿却突然伸手拉了拉她的衣角,卫瑶卿低头看他:“怎么了,解哥儿?” “我也觉得有些面善。”张解下意识的咬了咬唇,“总觉得在哪里见到过一般。” 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后面的百姓已经在催促了,卫瑶卿看了看,拉着张解走到一旁,目光却没有移开那玉雕像,而是仔细的将这雕像的面容记在了心里。还有那一瞬间的恍惚,也不知道是不是近些时日忧思过多,太累了的缘故。好在现在甩了甩脑袋,清醒了不少。 不远处福伯朝他们招了招手,示意他们过去。他们今日可不是来逛庙会的,而是另有要事要做。 跟着福伯穿过天师庙的大殿,向后走去。再往后就是后院了,这是庙里的几个小道士居住的地方,今日庙会人多,为防有人走岔,后院的门便落了锁。 福伯掏出钥匙,开门将人带了进去,又从里头锁上了门。院内或坐或站已有不少人了,皆在低声言语,见他们来了,便纷纷望了过来。 一个七八岁的孩子,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男人走在后头,听说是跟着一起来的车夫,这个不用在意。所以众人皆将目光放到了那个孩子和那个少女的身上。 福伯指了指张解:“这是张小公子。”而后又看向卫瑶卿,他可以糊涂一下,但面对这么多人,着实不知道该怎么介绍了。 张解主动拉过了卫瑶卿的手:“这是我卫姐姐。” 狐疑的目光落在身上,卫瑶卿也混不在意,他们在看她,她便来看他们。 面前或坐或站的都是张家的族人之后,也是知道此事的。对于突然归来的解哥儿,也不知道他们是以何等心境来看待的。 “张小公子。”稀稀拉拉的声音响起,或许是考虑到这里终究不是说话的地方,有人只抄手行了一礼,并没有说话。除了对她的狐疑之外,至少对解哥儿,没有人表现出不尊重或者无所谓的态度,顶多就是好奇的打量。 “福伯,”有年轻人出声了,“你的消息我们收到了,听说张家出事了,那么张小公子眼下有什么打算呢?” 张解目光平静的看着众人,视线一一从众人身上扫过,如此平静的态度,倒惹得人高看了几分。至少这个年纪,能如此行事得体的还是少见的。 “此事,我想听听大家的意见。”少年神色平静的看着众人,“一意孤行、强人所难也并非君子所为。” 这个问题直接丢了回去,卫瑶卿察觉到攥在自己掌心里的手握紧了些,纵表面看上去不显,他还是紧张的。 “我济南张氏,受上天眷顾,傲气天成。自然不管是隐世还是入仕都要做到最好。”有人扬声道,“张小公子看着聪明伶俐,但到底年岁较小,还不足以号令我等……” “我懂,”少年看着众人,目光明亮,“给我一些时间,我能够自证,自证我张家本族后人绝非泛泛之辈。” “若是能自证,那自然是最好的。”一个老者看着他出声了,神情中多了几分赞许,“张氏旁支自然愿意听从本族的命令,但如今,张家本族只有张小公子你一个人了,年岁幼小,我等也无法确保小公子是否有足够的能力担此重任。所以这自证是必不可少的,还望小公子不要怪罪。” “不会,这是应该的。”少年点了点头,“你们光明正大的提出来,很好。” …… 平康大街的天师庙规模只是中等,平日庙会也就不过乡绅富户会在这里驻足,那等济南当地真正有权有势之人并不会到平康大街的天师庙来赶庙会。 但这一次,是个例外。 府吏开道,铜锣敲响,举着济南府尹牌子的官员走在一顶软轿旁,正在天师庙附近的百姓纷纷诧异的望了过来,待看到举牌官员时顿时惊叫了一声,纷纷跪地拜见府尹大人。 平康坊在济南大大小小的街道坊市中可不算特别,也不算繁华,简直普通的不能再普通了,这府尹大人今日怎么会到这里来。 软轿稳稳的落地,从软轿中走出一位穿着官袍带着官帽的年轻男子,容貌清俊,引得不少人纷纷抬头望来。早听闻咱们济南府的府尹曾是科举的状元郎,生的清俊文雅,如今看来果然名不虚传。只是可惜早早便成了亲,听说府尹大人的夫人娘家地位还不低。这么一看又有不少还未曾结亲的女子叹着可惜。 府尹姓叶,早有侍从口中喊着叶大人想要上前搀扶,却被年轻男子抬手制止了:“不必如此麻烦,诸位起来吧,该作甚便作甚去吧,本官今日也不过出来看一看这庙会罢了。正好途经这平康坊便来转转。” 百姓纷纷起身,虽叶大人话至如此,却还是不敢太过孟浪,叶大人有身边几位随从在旁,百姓从旁走过,不知不觉的就将叶大人身边空出一圈来。 “是我思虑不周,”叶大人叹道,“早知就不当如此出行了。” “大人心血来潮,自然不会顾虑这么多。”侍从在旁连忙说道。 叶大人笑了笑,也未说旁的,只是跟着随从走入了大殿,在庙里撞钟的小道士似是受了惊吓一般,手都抖了,钟声有些凌乱交错的响了起来。 “别急。”府尹大人走到一旁安慰小道士,“不必如此惊慌,这次本官出来也不过看看这庙会走个场罢了。”说罢便同一旁的百姓一道,买了一旁香烛摊上的香烛开始一尊一尊的拜过去。 惊吓的小道士连忙跪到地上瑟瑟发抖,看样子还真被吓到了一般。 …… 凌乱的钟声来的突然,众人脸色一凝:“不好,情况有变,速速散去!” “我叮嘱过小三子,有状况便多撞几下钟,眼下定然是出了什么事。” 这后院看着不显,暗门倒是不少,不过幸亏这些暗门,待那位府尹大人拜过一圈来到后院时,已经看不到几个人了,只几个挎着篮子来上香赶庙会的百姓在石凳上坐着歇息。 正文 第三百六十二章 画像 “百姓和乐平安,便是本官所愿。”那位年轻清俊的府尹大人在随从的簇拥下来到后院便慢下了脚步看向在这里歇息的百姓。 虽然不知道他是谁,但他身上的官袍还是有不少人认得的,待有人高呼一声“拜见府尹大人”之后,不少百姓便跟着相继倒地跪拜。 济南府尹叶修远脸上看不出喜怒之色,只是点了点头:“不必如此多礼,诸位请便吧,本官只是随便看看。” 说是请便又怎会真的请便,原些还有细碎的谈话声,眼下却一下子安静了下来,一个个低着脑袋如鹌鹑一样不说话了。 这真是……叶修远叹了口气,摇了摇头,目光在几位百姓中间一扫而过,便提步向不远处提着香烛篮子的一对姐弟走过去。 “你们也是来上香的?”声音温和悦耳。 那低着头耷拉着脑袋的姐弟这才抬起头来。 说是姐弟,可这姐弟除了神态相似外,容貌却并不相像。小一点的男孩子七八岁的样子,五官却出奇的漂亮,而大一点的女孩子有些可惜了,她长的并不像她弟弟,容貌只是清秀而已,唯有那一双眼睛灵动狡黠,很是漂亮。 十四五岁的女孩子,年纪是对上了,可容貌却同画像上那个漂亮的少女完全不同。不过画像上又说了会易容,这可怎么找。叶修远叹了一声,在一旁坐了下来,心情不大好。 心情不大好的可不止他,还有卫瑶卿同张解两姐弟,方才叶修远突然行至他们身边与他二人搭话,那才是真真的将他们吓了一跳。 朝解哥儿摇了摇头,卫瑶卿干咳了一声开口了:“回大人的话,我同弟弟是来上香的。” 叶修远回头,这一眼再一次撞入了那双眼中,不由感慨少女这双眼睛真是灵气逼人。 看这姐弟二人的穿着,似乎并不是大富大贵之家,不过也不寒碜。叶修远想了想,又道:“来求什么的?” 求什么啊!卫瑶卿脑海中转的飞快,很快便找出了最适合她这个年纪的答案:“求姻缘。”十四五岁的女孩子多的就是求姻缘,而且这个答案,他想要接话可就不容易了。 “心诚则灵。”这话头接下去就尴尬了,叶修远找不到别的什么话头,便笑了笑,起身:“算了,本官在这里,看你们如此紧张,便不多留了。” …… 府尹大人离开之后,百姓们再次热闹了起来,这一回话题却是转到了这位难得一见的府尹大人身上。 比起上一任年纪不小,容貌平凡,身材矮胖的府尹,如今这位叶大人可以算是天壤之别了,百姓们兴致勃勃的讨论了起来。 “真真没有想到这位叶大人生的如此好看,便是能嫁与他做妾也是可以的。” “你不要痴心妄想了,叶大人的夫人生的端庄貌美,而且娘家势力听说不小,怎会容许叶大人纳妾?” “哎呀,我就随便说说。再者说了叶大人怎么说也是金科的状元郎,如此年轻便已是府尹了,未来官路定然畅通,妾又怎么了?” …… 大楚民风开化,女子地位水涨船高,也就造成了如今朝中官员、富户乡绅家中妾室不多的状况,尤其是夫人娘家权势的,更是不能轻易纳妾了。和离的女子也不似前朝那般受人唾弃,二嫁的也有不少。如此民风开化,不得不说,比起前朝女子,大楚女子要好上太多了。 “你要求姻缘?”她随口胡诌的话却被解哥儿记在了心里,他认真的看着她,“是真的么?” “当然不是。”卫瑶卿笑了,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这种事情我不会去想,以前不会想,以后也不会。” “但卫姐姐的年纪确实可以考虑了,”解哥儿看向四周小声议论的女子,“你看她们都在想了。” “你卫姐姐不是普通人,”卫瑶卿说道,“不用考虑这些。” 解哥儿似乎还想说话,但看她表情坚决便默默的不说话了。若非为了他,卫姐姐何须如此?都是他不够强大,需要人保护的缘故,少年的拳头紧了紧。 …… 夜深。济南府衙。 “夫君。”乔氏接过侍婢手里的汤盅端着走了进来,“我给你炖了些汤。” 坐在桌前的济南府尹叶修远抬头看向摆到面前的汤,不由失笑:“是你炖的,还是厨房的人炖的。” 乔氏脸色一红:“我的厨艺怎么能见人,是厨房的人炖的。” “无妨。”叶修远拍了拍乔氏的肩膀,“你有这个心就好了。你本就闺中长大,十指不沾阳春水,这等事情不需要你来做的。” 乔氏垂眸,有些伤感:“我……我总想为夫君做些什么。若不是为了我,夫君又何须借调离京?这济南到底不比京城……” “这济南人杰地灵,出过张鲁道这样的奇才,济南很好,。叶修远出言打断了她,“夫人,你先回去休息吧!” “可是都这么晚了,”乔氏咬了咬唇,有些不甘,“是不是爹爹又给你来信了?也不知道爹爹要你做什么,他不将你调回京城也就罢了,怎的到了济南还……” 乔氏对父亲有些不满,她是被教养的极其固守礼教的女子,都与叶修远成亲半年了,肚子里却还是没有半点动静,心里早有些急了。最近几个月,叶修远又忙得很,哪还有与她做什么的心思。这孩子又不是她一个人能生的出来的。 “夫人,你先回去吧!”叶修远将汤盅推到了一旁,继续看公文,似乎没有与她再说话的心思了。 乔氏站了一会儿,只得无奈的退了出去。 待到乔氏离开之后,叶修远这才抽出公文底下的两封信,一封确实是岳父大人送来的,但还有一封却不是。 两封信中都有一张画像,画像中人的容貌几乎可以说是一模一样,一个漂亮的少女。不但有相貌,还有窈窕的身材,还特地标注出了她会易容,而且可能会易容成男子。叶修远拍着额头,只觉得头大:会易容这可怎么找? 正文 第三百六十三章 捣乱 “真的一个人可以么?”她很认真的看过来,问道。 张解点了点头:“先祖思虑周全,一切都考虑好了。你先做你要去做的事情,我在这里等你,顺便了解了解这平康大街的族人,还有每日的读书学习我不会忘记的。”或许平康坊的族人会因为血缘或者各种各样的关系并不会给他什么脸色看,但要真正能让大家听从他的话,唯有以实力论之,这样才能真正让族人信服,肯于听从他的调遣。 “可是……” “卫姐姐可不是拖泥带水的人,我认识的卫姐姐从来不会如此。”少年抿唇笑了起来,“这一次若非我的缘故,卫姐姐早已离开了不是么?这济南,你呆的够久了,可以准备准备离开了。” “我总有些不放心你一个人。”卫瑶卿看着眼前的少年,她可以忽视自己的年纪,忽视自己还是个孩子,却不能忽视解哥儿,他大概是自己唯一的软肋吧,所以才更为重视。 “我不会有事的。”少年笑了起来,笑容带了几分暖意,“只是别人你就不能带走了,宋二或许要留下来保护我,眼下我还需要他人保护,以后就不需要了。” 话已至此,确实没有再留的必要了。卫瑶卿莞尔:“我这两日上济南城里转转,准备一些必要的事物,待尽数备妥之后,我就离开。” …… …… 大白天的,会仙阁却不如往日那般悠闲,反而气氛有些凝重。抱着彩绢纱布的知客在小心翼翼的走着,眼中惶惶,王会仙站在一旁,眉头打成了一个结,显然心情不太好。 “吓成这副样子作甚?”王会仙一手叉腰,一手举着团扇指向那跟做贼一般小心翼翼的知客骂道,“这会仙阁是老娘开的,你们的卖身契在老娘手里,在老娘的地盘这副小心翼翼的样子作甚?” 知客们干笑了两声,纷纷应是,背挺直了一些,只是神情却依旧惶惶。 王会仙轻哧了一声:“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有一柄刀么?他一个好好的人会跑我这青楼里来,可见也不是什么作风清正之人,你们有什么好怕的?” 没什么好怕的,只是那身形高大的大胡子看起来忒凶了,又忒强壮厉害的样子,同想象中十恶不赦的草莽外形十分相似,总会让人不自觉的联想起来。 阿丑端着盘子从楼上走了下来,走到王会仙身边,王会仙侧了侧身,靠近她,嘴撇向楼上房间的方向:“说什么了没?” “叫了几个当红的姑娘,一个个如鹌鹑一样排排站着。”阿丑漫不经心的说道,“说是谈笑,实则逼问,逼问姑娘们这几日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人物来青楼的。” “来青楼的都是花天酒地的嫖客,有什么奇怪的?”王会仙冷哼了一声,“那他准备什么时候走?” 阿丑摇头:“不知道,看起来凶的很,脾气大,银子倒是没多少。” “搞了半日是准备来找茬的啊!”王会仙拍了拍手,叫上知客:“上头那个一会儿吃了霸王餐,你们能放倒不?” 知客脸色变了变,想到先前那大胡子走进来时,有知客看他穿的破破烂烂,准备上前给他一个教训的,结果被人一脚从门口踹到了台子上,断了两根肋骨的事情。 一看知客这脸色,王会仙火气就上:“老娘养你们吃干饭的啊!最近长安城里那些所谓的江湖人士就有不少跑我这里来捣乱的,我会仙阁是什么地方,让人砸了场子那还了得?” 真是江湖人士什么样的人都有,有一掷千金的江湖豪客,但也有乱七八糟捣乱的。譬如喝了酒睡了姑娘不认账,准备以武力脱身的,王会仙想到这里就狠狠地啐了一口“我会仙阁的姑娘,他们还想白嫖不成”,还有那种正义感爆棚胡乱捣乱的女侠,绑着她楼里的姑娘嚷嚷着要她们从良,织了两天布,生生将手织毛了才放回来。要赔钱吧,有些人身上还没有什么钱。 王会仙越想越气:“不是叫你们去把长安城武馆中的好手都请来么?一个个的看着五大三粗,恁地不经打,这是这个月第几回了?” 知客一脸苦笑:“妈妈,我们也没办法,要求武馆中武师保护的可不止我们,别家的青楼还有酒楼茶馆就连一些小铺子都请了人,那些走镖的镖师这些时日都不走镖了,专程来充当武师。可这些江湖人士恁地打架厉害,我们也没有办法。” 一旁的阿丑朝知客摇了摇头,示意他忙自己的事去,转而安慰王会仙:“你也不要怪他们了,这些人确实武艺高强,我看还是再请崔司空帮忙吧,左右这些时日已经叨扰过几回了,再叨扰几回也一样了。”债多不愁了。 “就是叨扰的太多了,三天两头请崔司空帮忙,崔家的管家看到我都生出不悦了,说我连这么点小事都办不好。”王会仙一脸愁容,“好不容易消停了两天,今儿又来了一个。” “但也没有别的办法不是么?”阿丑说道,“那个大胡子进来时,我就已经托人去崔司空那里求帮忙了,这也不是你一人会遇到的状况,如今长安城这样的情况可不少,崔司空会理解的。” 王会仙胡乱的点了点头,便看到两个劲装的男子从外走了进来,长相平凡,神情冷漠,这两个人这几日已经见多了,是崔家手下的人,能提出一口气飞檐走壁的内家功夫的高手,这几日每次出事,都是他们帮忙的。 连忙上前赔笑说了眼下的状况,两个劲装男子没有什么旁的表情,只是问道:“人在哪里?” 真是干脆!王会仙也干脆了起来,带着他们走向包厢,一把推开了包厢的房门,楼里几个当红的姑娘瑟瑟发抖的抱成一团,哭的眼泪鼻涕一把的,好不可怜。 这几日看了这两个小哥的武功,王会仙很有信心的叉腰站着,团扇一指指向那个大胡子:“就是这个人,过来捣乱的。速速给他点颜色瞧瞧,敢在我会仙阁撒野,也不看看这里是谁的地盘。” 正文 第三百六十四章 无踪 大胡子脸色不善的站了起来:“干什么?”说起回长安之后的状况,胡克明就憋了一肚子的火。回了长安,京城戒严,无法随意进出也就罢了,那个李修缘还硬气了一回,当众敢甩脸给他看了。最最叫人生气的还是那晚上他想上望月楼动手来着,结果临到动手时被人敲晕了过去。 在望月楼上昏厥过去,第二日醒来时就看到李修缘一行人面色不善的看着他。 人没杀到,死了几个侍卫,追责下来,他花了好大的功夫才摆脱了这件事。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李修缘临去时,脸色很不好看,“胡克明,你以为天师杀人就不用追责么?” “少来那一套!我是杀人,我承认。”胡克明看着李修缘冷笑道,“你们手上沾的人血又少了?兵不血刃,比我更可怕!而且还不承认。那个女孩子明明就很有问题……” “有没有问题也不是你随意杀人的地方。”李修缘沉声道,“好自为之,陛下已经亲自过问了,你不得靠近望月楼,老师当年能将你逼出长安,今日我一样可以。” “真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胡克明冷笑,“张昌明我是比不过,但是你嘛,要不要比比啊?” 同李修缘闹了一场,吃了一肚子的气,他便来青楼这里打听打听消息。结果还没喝多少呢,这老鸨居然带了两个人闯了进来,一看就不坏好意。 “不干什么?”王会仙笑了笑,摇着扇子走到一旁坐了下来,“同你算笔账,先给了钱,再继续嫖姑娘!” “怎么?我还会赖账不成?”胡克明脸色难看的站了起来,“你将我胡克明当成什么人了?” 王会仙摇着团扇,只作未见,在一旁优哉游哉的坐了下来,有身后两个小哥在,她现在可一点都不怕这个大胡子,一旁的阿丑适时的递过来一只算盘。 王会仙一手摇着团扇,一手拨着算珠啪啪作响:“打从你进门开始,打伤我的知客,算上请大夫的钱,喝药的钱,误工的钱还有撞坏的扶手和栏杆,以及这几位我楼里最红的姑娘……” 大胡子脸色难看:“我又没睡她们!” “那你把她们叫来聊天了呀,这可是青楼,什么不要钱!”王会仙翻了个白眼,手里拨着算珠继续道:“一共六百一十二两,给你算个整,算六百两好了。付了钱,你再要睡姑娘就是另外的价钱,你要走人也随你!” 胡克明摸了摸腰间,脸色微变。 那老鸨翘着二郎腿敲着桌子:“就看你这个样子,腰间连个钱袋都没有就知道是来吃霸王餐的。”老鸨说着拍了两下手,“来啊,给他点颜色瞧瞧,也不看看我会仙阁是什么地方,赶在这里撒野,是不想在长安混下去了是不是?” 身后的两个劲装男子走了过来,胡克明猛地抬头望来,这两个可不是楼下那群只会拳脚功夫的知客,是真正的高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青楼里的知客中竟有了这样的高手。 胡克明起身,手握向背上的刀:“区区六百两我还不放在眼里……” “那你给钱啊!”王会仙敲着桌子,“大话空话谁都会说,老娘还能说区区六千两我不放在眼里呢!废话少说,钱拿出来,不然休怪我不客气!” “钱袋落在家里了,出来的急忘了带了。”胡克明道,对上那个浓妆艳抹的老鸨眼里满是厌恶,“我回去取了就送过来。” “我呸!”王会仙朝他吐了口唾沫,“这种说辞我见得多了,你当我这会仙阁是什么地方?还落在家里了?给我打!” “等等!”眼看那两个劲装男子就要扑来,胡克明连忙伸手制止了他们,“我是阴阳司的天师胡克明,”他解下腰间的令牌放在了桌子上,神色有些倨傲,“不会差你几个钱的。” “呸!”王会仙翻了个白眼,“你当老娘傻呀,阴阳司的天师哪个我没见过,少来诓人了。”说罢随手便将令牌挥到了地上,踩了一脚,“给我打!” 这一声令下,两个劲装男子再也不迟疑动手了,胡克明反手拔刀,手却突然一软,单膝跪地。 “哟!”在一旁摇着团扇的王会仙怪叫了一声,“我还以为有多了不起呢!怕药下在酒水里被发现,嗨特地下在了熏香里。早知如此,都不用麻烦二位呢,我那几个没用的知客就能搞定!” 王会仙手脚麻利,叫来知客,当下就把昏过去的大胡子带下去了。处理完这个吃霸王餐的大胡子,王会仙带着几分讨好的笑意看向那两个劲装男子:“你们二位……” “我们两人会在这里留一段时日。”那两人说道,“你可以放宽心了。” “那就好,那就好。”王会仙陪着笑道,“那我就立刻去安排您二位住的地方,需不需要我楼里的……”青楼什么最多,自然是姑娘最多,王会仙看着两人,意味深长。 两个劲装男子却摇头拒绝了,而后其中一个捡起方才被她挥到地上,踩了一脚的令牌看了一会儿,突然出声:“这令牌是真的。” 真的?王会仙手一抖,吓呆了,待到反应过来时,顾不得两人便冲下了楼,抓住了知客:“那个……那个大胡子呢?” 知客愣了一愣,指向外头:“扔了呢,妈妈!” “平日里做事没见你们这么快,今儿手脚倒是快!”王会仙骂了一句,跟着知客的指向走了出去,却发现原地哪还有那个什么阴阳司的天师胡克明的影子。 “呀,这下糟糕了!”王会仙急的跳脚,可胡克明就像凭空失踪一样不见了踪影。 …… “二哥。”望着自己的少年目光清澈,唇红齿白,咬着唇的样子实在是太过无害,不过这对于早已司空见惯的裴羡之来说却没有什么用。 裴羡之一把拎起少年的衣领怒道:“你是不是又带了什么人回来了?” 少年偷偷瞄了他一眼,半晌之后,才不甘不愿的说道:“路过一家青楼门口,随手捡的,在下头关着呢!” “赶紧弄走!”裴羡之急道,“裴宗之找上门来了。” “为什么?”裴季之咬着唇不情不愿的说道,“藏起来就好了嘛,再说了,大哥往常对我也很好。” “你懂什么?”裴羡之急的怒吼道,“最近荧惑之星的说法传的沸沸扬扬,他老早盯上咱们自家人了!你以为杀亲正道的事情他做不出来么?” 正文 第三百六十五章 惊声 “人呢?” 开门见山的一句话让裴羡之原本准备了一肚子的话吞到了腹中,如此再辩解也是徒劳的,所幸发现的及时,那个带回来的人没出什么事。 “三弟路过的时候,见他躺地上昏迷不醒,便将他带回来了。”裴羡之看了眼一旁看起来旁若无人的裴季之松了口气,又道,“他是什么人,大哥认识?” “阴阳司的天师胡克明。”裴宗之说道,“在会仙阁闹了些矛盾,我一路见三弟把人拖上了车,便跟过来了。” “大哥,你也知道三弟性子和善,遇到这等事自然不会袖手旁观。”顿了一顿,裴羡之脸色微变,“你在跟踪三弟?” 裴宗之上前一步,在裴季之还没反应过来之前一把将他拉到身边仔细嗅了嗅。 “大哥,你做什么?”裴季之睁大眼睛不解,他这举动着实古怪的很。 裴宗之嗅了好一会儿,这才放开了他,转向裴羡之:“我有事与你说。”又看向裴季之,“你先下去。” 他跟裴宗之有什么好说的,不过裴羡之还是耐下了心里的不满,走到他身边,开口了:“有什么你就说吧!” “你对三弟了解多少?”他开门见山,没什么表情的看了过来,这模样,激的裴羡之气从心起,“你什么意思?” 也不解释,裴宗之只是默默地抛出了一句话:“让他离京!” “不行!” 三言两语,气氛顿时剑拔弩张了起来,裴羡之狠狠的瞪着他,就知道与他说不了几句话就会变成这个样子。 “真的不行?”裴宗之反问,神色凝重,“不是说我为长,你们都要听我的么?” “谁说的?”裴羡之怒道。 “裴行庭。” 裴羡之怔了一怔,神色恼怒起来:“总之不行,除非你给我一个说得过的理由。” “理由么?”裴宗之愣了一愣,随即摇头,“没有。但最近星象陡变,指示荧惑之星在长安,你若是不让他走,他出了什么事与我无关!” “你什么意思?三弟怎么可能是荧惑之星?他虽生来脾气古怪了点,但一向甚是听话,怎么可能是荧惑之星?”裴羡之逼问道,“证据呢?” “没有。” 搞了半天没有证据就跑过来逼问,裴羡之气的倒抽了一口冷气,手一伸,怒指向门口:“你走!我忍你许久了,若非叔公的意思,我根本不会待见你,有你这般的大哥么?” “你们也从未把我当成裴家子弟啊!”裴宗之看了他半晌之后,突然出声,“我一出生就将我送走,又没人问过我的意见。那么多年对我不曾过问,一入实际寺,凡尘之事都已断的差不多了,到现在又要来同我说这些,还要同我兄弟情深,我都没见过你们,如何个兄弟情深法?” 裴羡之气的跳脚:本来是责问他的,他还反过来责问家里了,还有理了。还有什么叫问他的意见?他出生之后就被送到了实际寺,刚生出来的娃娃有个什么意见。还要问个娃娃的意见么? “他如果不是荧惑之星也就罢了,如果真的是的话,那他就一定不会是你所认为的那般简单,小心引火烧身。”裴宗之道,“阴阳司在查人,赶紧放了胡克明。” “不用你说。”裴羡之呸了一口,“我会让三弟放人的!今日既然已经说到如此了,你以后就少上门来,我看到你火气就大!” 裴宗之默默地看了他半晌,转身离开,离开之前又叮嘱了他一句:“记得放人!” …… …… 夕阳西下。 街边的小食摊上坐了两三桌的官吏,认真下着馄饨面的老板神色颤颤,眼睛不住的往那里瞧。 里面的几桌散客神色也有些古怪,这等街边小食摊价格便宜,味道也不错,所以最受那些苦力伙计的喜爱,一般来这摊头上吃东西的多是这等苦力伙计。 这也是一天中最畅快的时候,收工回家,来一碗热腾腾的馄饨面,畅快的吃着,夹杂着谈话。但眼下里屋的几桌却每一桌都安安静静的,就连说话也只敢压低了声音。 有人抬了抬下巴,指向外边的那几桌官吏:“五城兵马司的人,那边坐着的那个就是林立阳!” “真是倒霉,怎么碰上他了。”有吃面的挑夫看向外头,暗暗啐了一口,“碰到这丧门星,保准没什么好事!” 五城兵马司、林立阳与百姓的关系是解不开的结,互相厌恶,乃至于吃东西碰上了都要骂上对方一句的。 屋里的吃面的散客在骂林立阳,外头坐着的五城兵马司官吏同林立阳同样也在数落着这群刁民。 “几日没掀到摊子了,现在那群刁民还学会通风报信了,我一来,整条街没一会儿就躲了个精光!” “还有那群捣乱的侠客,牢里头都塞不下了,三天两头有小铺子的老板在急的跳脚。” “烦死人了,这长安城就没个消停的时候。” …… 夹杂在中间的老板听着抱怨颤颤惊惊,屋里屋外的几桌暗自对骂,他听得一清二楚,就怕一个不小心,两边哪一个闹了起来。手里动作也不由自主的慢了下来,这时候,便听五城兵马司的官吏喊道:“老板,怎么那么慢!” 老板干笑了两声,端着馄饨面走过去。 一声尖叫来的突然,老板手里不由自主的一抖,而后馄饨面伴着海碗摔了一地,不过老板顾不得心疼摔了的馄饨面与海碗,就看到林立阳跳了起来,带翻了桌子,拿着大刀带着人就朝出声的地方冲去。 “喂,喂,钱还没给呢!”老板怔了一怔,待到反应过来,来不及去扶东倒西歪的桌椅,就连忙跟了过去,这等小本生意,若是不给钱,他喝西北风去,可不能叫林立阳占便宜占习惯了。 那地方是条巷子边角的犄角旮旯,眼下已经围了不少人了,老板冲过去,挤开人群,拽住林立阳的衣角:“还没给钱呢!” 话一说完便立时噤了声。 有个男人躺在地上昏迷不醒,胡子浓密形容邋遢,一眼望去,倒是也没有办法看出他生的何等模样,只看到他的一只手上袖子全扯了,身上不少刀割过的痕迹,每一刀伤口都不大,容易愈合,但那么多刀在一起看起来就有些触目惊心了。 这个人……是死了么? 正文 第三百六十七章 庙会 “大人认识我。”少女低了低身,有些惊讶的望了过来。似乎也是没有想到一个日理万机的府尹大人居然会认得她。 那位叶大人笑了笑,和蔼可亲的模样:“令弟呢?” 看来是真认识她了,不但知道她还记得解哥儿,卫瑶卿起身,准备跪下来行礼,却被一只手虚扶了一下,到底是谨孔孟礼教的读书人,虚扶一下她,便立刻收回了手。 “弟弟在家歇着呢,我出来逛逛。”女孩子的表现如普通百姓一般,激动惊讶过后,便自动低下了头,不敢抬眼多看这位府尹大人。虽然不知道这位府尹大人是如何认得她的,或许这位府尹大人的记忆力很是不错,又或许出自旁的原因,总之她与解哥儿是确确实实的被他记住了。 他坐了下来,少女却走到一旁站着了,普通百姓看到府尹总是有些激动惶惶的,所以不敢入座。 “无妨,坐。”府尹大人指了指一旁的位子,招呼她,顺带让他身后的两个官吏也跟着坐了下来。 走到一旁坐下,这位府尹大人来济南府没过多久,但风评还算不错,没有特别显眼的政绩,却也没有出什么事来,看样子似乎只是把她当成普通的百姓。但被他记下,这对于她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 “你的官话说的不错,”那位府尹大人说道,“听着不太像是济南本地人。” 少女回道,“大人说的不错,家里宅子在济南,家父家母从商,带着我们姐弟天南地北的走,这一回走的太远,便将我们姐弟托给这边的亲戚照顾。”进济南城的时候核对了路引和身份,虽然身份伪造过,但一府府尹若是想要查的话,很容易就能查出他们是才来济南的,所以在时间上,卫瑶卿并不打算说谎。 而且有史所记的张家祖宅位置虽说并不在平康坊,不过离平康坊也不远,这一点与实际出入并不大,更何况身为济南地方官,要查济南府的县志记录也是一件很容易的事。说她多心也好,说她胡思乱想也罢,出门在外小心谨慎才是最重要的。 如何取信别人,真话自然不能全说,假话也不尽然,半真不假最是好。 府尹大人微微颔首,很亲切的继续问道:“原来如此,初来济南觉得如何?” 谈话内容很简单,也与一般的心血来潮想体察民生的州官一样,没有什么不同。 卫瑶卿点头:“济南很好,这几日我们走了走,在城里逛了逛,还吃了不少有趣的吃食。” “庙会玩的开心么?” 她又点头:“很是有趣,还买了不少小玩意儿。”一个十四五岁的女孩子和一个七八岁的小童子逛庙会自然只会注意到有趣的玩意儿吃食,其他的自然不在眼里。 叶大人笑了,似乎在很认真的体察民生与她说话:“我济南城不拜神佛,不拜土地,只拜天师,遍地都是天师庙,发现了没有?” 少女应道:“是因为张天师么?” 叶修远肯定了她的疑问,又道,“离平康坊不远就是我济南城最大的天师祠堂,再过两日天师祠堂开堂祭会,到时候可以带着令弟一起去看看。” 卫瑶卿连忙应是,激动道:“过几日一定去。” 叶大人却没有放过她的打算,而是从袖中取出一张帖子拍在了桌子上:“本官倒是忘了,天师祠堂可不比别的庙会祠堂,没有帖子可不能胡乱进去。到时候用这帖子才能进,可以带令弟一道去看看。” 少女激动不已,连忙跪了下来:“多谢……多谢大人。” 又是几声寒暄过后,少女带着东西走了,叶修远朝身后的官吏比了个手势,官吏应声追了上去。而后便招来了铺子里的老板。 老板惶惶不安,连忙想要跪倒在地却被他及时制止了。 “你别慌,本官有几句话想要问你。” “大人请说。” “她方才买了什么东西?” “朱砂,最好的朱砂。要了不少,最近又赶上庙会,朱砂家家户户都要用,所以一时半会儿缺货,这不,刚刚到货么?” 朱砂么?叶修远抬手,伸出拇指和食指,似乎在凭空比了比距离,而后便放下了,嘴里似乎在喃喃着什么。 老板有些不安的抬了抬头,似乎听到叶大人说了几声“真巧啊”,而后便见大人离开了。 吓死他了,还以为什么事呢!老板忍不住摇了摇头,转身松了口气,他们这等不过一个普通的升斗小民,可没有什么心思掺和进官府的事情里。话说回来买朱砂有什么奇怪的,不是很正常么? …… 身后跟着两个小官吏,卫瑶卿有些疑惑,她自觉自己表现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又易了容,就算是乔相爷给叶修远下了命令,也不当那么快就察觉到才是啊!这叶修远跟着她是什么意思?还有那两张帖子,怎么看都有些刻意。要摆脱掉身后的两个官吏对她来说轻而易举,但是她能走,解哥儿怎么办?好不容易解哥儿才找到了落脚的地方,她有些不忍解哥儿躲躲藏藏,一个仍需躲躲藏藏的张家本族之后如何来号令这些平康坊的张家旁支? 毕竟四百年了,还要说感情就太傻了,归咎到底还是要解哥儿有足以令人信服的资本,他处境本就艰难,她又怎能给他带来危险? 所以这天师祠堂她还是一定要去的了。再者说来,她又不曾受到通缉,有什么可怕的?大不了暴露行踪而已。回去的时候,正见宋二伸长脖子在院子里等着她,见她回来,连忙朝她使了个眼色。 跟着宋二走到一旁,眼见无人注意,宋二才从胸前摸出一只砚台,敲碎砚台的一角从里头取出折叠成小块的纸:“长安来信了,我还未来得及看,快看!” 这是用特殊的墨汁书写的信,见光就会散去,所以更要考量一目十行,过目不忘的本事。 “这些时日有不少人上过望月楼,我二姐已经被替换下来了。我养伤将近一月不见踪影已经引起不少人的怀疑了,怀疑我的伤来的蹊跷,甚至怀疑我人不在京城。伯父让我小心。”少女轻哂,“这本就只是权宜之计,瞒不了多久,要找我的人太多了。” 有因为那个消息,不明所以,想要张家秘术的人;也有对她不放心,确认她是否还在长安城的人;更有心怀自己的目的,想要知道她在哪里的人。这些人都想知道她的所在,有些不会有所动作,而更多的却是想要她的命。 正文 第三百六十八章 巫祝 书信一目十行,伯父似乎写的很快,有些潦草,但也能看清里头写了什么。除了告诫她小心之外就是告诉她这些时日长安城发生了什么。长安有变,但帝位尚稳,下头的人闹事还影响不到天子的位置,让她放心。还有就是告诉她,二姐险些出事,而后崔王谢三家的人插手了,把望月楼里的人换成了自己的人。 卫瑶卿边看边骂:“就知道王老太爷这等人精明的很!”崔王谢三家或许暂时不会有什么大动作,但到关键时候难说的紧。 而后便千言万语总结一句话“术士一乱,城邦不安。” 长安眼下一团糟,卫瑶卿蹲在地上皱眉:她的目的从头到尾都很简单,想要报仇,想要张家沉冤昭雪。她想要杀的是一方兵权在握的名将陈善,想要杀的是地位崇高的延礼太后,至于参与其中的程厉胜与他的党羽已经死了。 而她的办法就是挑起陛下同陈善的争斗,借用延禧太后之手断了延礼太后。但是她挑起鹬蚌相争,想要借机得利,在他人眼中,她自己也不知不觉成了饵。 我以人为饵,焉知他人不会以我为饵。书信已是白纸一张,少女撕碎了洒了一地。这个局从来都是危险的,险象叠生,从前她在暗处,无人注意,自然好下手,但随着程厉胜的死,她已经走到了明处,自然没有先前这般容易了。 不过,会走到明处人前来,本就在她的计划之中,迟早会有那么一日的,或早或晚而已。 …… 济南最大的天师祠堂开堂祭会,祠堂前舞狮敲锣好不热闹,她挎着篮子同百姓一道跟着拍手叫好。叶修远说的没错,这天师祠堂可不是谁都能进的,多数百姓只能在外看着,只有拿了帖子的济南当地富户乡绅能进入其中,除却这些乡绅外,就只有被破例发了帖子的百姓能进入其中。 她执帖入祠堂,一眼就看到了祠堂前带着巫祝面具念念有词的巫,不是那等跳大神的巫,是真正精通阴阳十三科之巫的人。从他踩地的节奏和手法能看的出来,或许论精通,她比不上这等专修一道的巫,但是至少这等看人的眼力,她还是有的。 精通阴阳十三科的人本就不多,更遑论专修一道的巫,这等祠堂祭会,要请一个专修巫一道的高手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没想到他们倒是舍得。 巫正在对每一个进来的人念念有词,围着每一个人转,甚至伸手在人脸上拍拍打打。 …… 跟着前来参加祠堂祭会的人跪拜行礼,游走,一套礼下来,最前头带路的巫就离开了,绕过祠堂大门,走向后院一间小屋。推门进屋,带着巫祝面具的人就掀开了面具,露出了一张清秀的脸,一手在身边扇了扇,吐着舌头道:“水……水……” 一旁早已候着多时的叶修远连忙倒了一杯温茶递过去。 那人咕噜咕噜灌了下去,而后伸手:“再来一杯!” “有那么热么?”叶修远边说边倒了一杯再次递了过去,催促道,“快说说,怎么样,有没有易容的?我瞧着这些时日进济南城的,眼距差不多的,今日都来了。以防万一,还特地记下了他们住址,就怕遗漏。” 那人一杯水下肚,才开口道:“没有带人皮面具的,倒是手上摸了一堆的胭脂水粉,你知道的女子爱美,多爱涂脂抹粉。” “这个天,我跳完了一整场的巫祝舞,快吃不消了。”跳巫祝的术士坐没坐相的躺在椅子的靠背上,“我说大人啊,你别站着说话不腰疼,我跳了那么久,没点辛劳也有苦劳啊,”术士说着伸手,舔着脸道,“给点好不好?” “这是替官府做事。”叶修远干咳了两声,将他的手推到一边,“章宁你就不要想了,我可以替你记下,以后官府……” “少来那套虚的。”章宁摆手推开了他,“我不要名,我就要钱,你知晓的,我一天天的在平康大街上替人算命都赚不了几个钱的。跳这么一场巫祝舞,一天没了啊,我一天……” 叶修远被他嬉皮笑脸的模样逗笑了,笑骂道:“你给我少来了,我可是事先查过了,你一天赚不了几个钱,”说罢从身上取下一吊钱放在了桌子上,“你的。” 章宁连忙把那一吊钱收回腰袋中,不情不愿的说道:“这不一样啊,我算命只要动嘴皮子,你这个可是要体力啊,你看看我出了一身的汗……”他说着扒开衣领,指着自己道,“大人,你来摸一摸,你来摸一摸啊!” “少来这一套。”叶修远起身,“好了,下一回有事再来寻你吧!” 章宁挠了挠脸:“话说回来,大人啊,您要找什么人,贴张告示不就行了么?何必偷偷摸摸的呢?” “命令。”叶修远回了他一句。 “那下回还有这种命令,您再找我。”章宁抛着手里的一吊朝他飞了个妩媚的眼色。 叶修远被这个眼色恶心到了,“不会有下一次了,要找的人本也就不一定会来济南,只是查一查罢了。”说罢便转头大步离开了。 等叶修远离开后,一枚银锭砸到了章宁的头上,章宁抬头,看向坐在横梁上,脸上花花绿绿的少女,挤了个笑眼,一边捡着银子,一边道:“我说卫监正您也不用那么客气的。毕竟自己人嘛!其实这个府尹大人人还是不错的,也挺机灵的,就是还没想明白这里毕竟是济南啊!” 张家的根就在这里,没有人会想到张鲁道当年还留下了这么一招,真正的张家祖宅离县志所记虽说不远,却还是隔了一段距离的。若是换个地方,今日之事就难说的紧了。 少女朝他笑了笑,伸手:“那把银子还我吧!” 章宁连忙把银锭藏了起来:“方才说笑的,阴阳术士也要吃饭对不对?叶大人就给一吊钱太小气了。” “你的意思是他给多了,你就要将我卖了?”少女一个翻身从房梁上跳了下来,拍了拍胸脯,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还好我给的多。” “虽说有钱能使鬼推磨,但我章宁可不是那等只看钱的人!”章宁乐呵呵的跟着坐了下来,朝她挤眼色,“您也不想想,我可时正经的张家旁支,说什么也会向着张小公子对不对?” “可是都那么多年过去了,”少女朝他笑了笑,伸手径直摸向了他扯开的衣领,在章宁还来不及喊的时候及时收回了手,“你的资质很好,原先我听福伯说你只会算两个卦,装模作样跳跳大神,但今日所见,至少那一段巫祝舞跳的很好。” 少女笑眯眯的看着他:“你为何要藏拙?” 正文 第三百六十九章 有灵 “混口饭吃不容易啊!”章宁笑嘻嘻的说道,一边将银锭放在嘴里咬了咬,确定是真的,这才收了起来,“不藏拙又如何?张家权势还在之时,我离开平康坊,去长安投奔你们吗?” 顿了顿,不等她说话,便自顾自道:“那我眼下就未必有张小公子不死的命了,说不定早就死了。” “不离开平康坊的话,我再厉害又有什么用,还不如每日吃吃喝喝,混吃等死。”章宁抛着钱袋笑道,“人呐,不要想那么多,太累了。都是过一世,我这么活着,一定比卫监正活的简单。” “何出此言啊?你非我,你怎知我活的累?”少女挑眉反问,上前一步。 章宁连忙拉了拉衣领,后退了一步:“卫监正啊,我是正经的良家公子,不要动手动脚。还有看你这么点年纪,又是监正又护着张小公子到处跑就知道的累得慌,我在你这个年纪,还拿着弹弓打鸟呢!” “我天赋出众,做这些不觉得累。”卫瑶卿说道,眼睛转向章宁,“如今张家旁支中有阴阳眼天赋的就只有你一个了,对不对?” 章宁再次后退了一步,斜眼看她:“你想干嘛?我告诉你,我现在的日子过得很高兴,没有什么雄才壮志。” 少女盯着他看了半晌,直到看的章宁开始浑身不自在起来,才收回了目光:“没有就没有吧!我请你帮个忙!” 章宁想也不想就回道:“我跟你说了我现在日子过得很高兴……” “我给钱!” 冷不防的一句话立刻让章宁噤了声,顿了半晌之后,再次试探着开口道:“你……你给多少,我告诉你我可不是什么随便多少钱就收买……” 一叠银票拍在桌子上:“答应了就是你的。” “那么多钱啊!”章宁吞了口唾沫,试探着看向卫瑶卿,“你确定,都是我的么?你要干什么,危险的我可不干!” “帮我照顾解哥儿,这钱就是你的。” 章宁愣住了:“这么简单?你确定?” “确定。”女孩子瞥了一眼桌上的银票,神情淡漠,“赚钱只要你动的对脑子那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 章宁连忙将银票拿了起来:“你视金钱如粪土,我不一样,就是俗人。好说好说,不就是照顾张小公子嘛,没问题,连带着照顾福伯都没问题。” “你既答应了那就好,我也准备离开了。”少女说道,“万一,这叶大人哪天想不开又要寻我姐弟,你要在里头周旋,知道吗?” “还要做这个?”章宁有些不确定的看着她道,“一府府尹哪有这个闲工夫?再说了,我一介百姓又怎么能左右的了府尹大人。” “小心谨慎一点总是好的。”少女抬手拉住了他的衣领,在章宁惊恐的表情中,拍了拍他的脸,“放心,你的姿色,还不会有人来劫色。我不觉得能被一府府尹委以重任的会是个普通百姓,算命先生。你爱藏拙就藏着吧,我不想让解哥儿躲躲藏藏,这中间全靠你周旋,只要替我照顾好了解哥儿。将来,我许你一个天师位。” “哈?”章宁张大了嘴巴,表情滑稽而可笑,指着她夸张的笑道:“你……你给我一个天师位?你在同我说笑么?你自己就是一个跑腿的监正,拿什么来许我天师位?” “现在是,以后就不一定了。”少女对他的嘲笑似乎根本没有放在心上,悠悠的说道,“迟早有一日,我会是大天师的。” 章宁咧了咧嘴角,神情敷衍:“等几十年对不对?” “不会那么久的。”少女斩钉截铁道,“倒是你,我许了你天师位,你自己坐不稳不要怪我。” “谁给你的自信?”章宁啧嘴道,拇指一翘指向自己,“我这等天赋绝顶的人都不敢这么想。” “那就代表你天赋还没有到顶,至少……没有我高。”少女朝他笑了笑,拍了拍手,“好了,不与你多说了,我要走了。” “你倒是放心。”章宁捂紧了藏在胸口的银票,转着眼珠道,“不怕我收钱不办事吗?” “你倒是试试看啊!”少女轻笑,回了他一个背影,伸手招了招,算是告辞,“我相信一个宁愿藏拙也不离开平康坊的人是个重诺之人。” 虽然这只是第二回见面,第一回是同族人一道对着他们匆匆一瞥,等同于没见到,没想到竟有个人这么的信任自己,章宁心中五味杂陈:“你……” 少女一声冷哼传来:“你当我不回济南了?等我回来之后,若是发现你不守诺,我有无数种方法让你后悔。” 章宁一个激灵,顿了半天暗骂了一句粗话:“他娘的,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他摸着胸口的银票喃喃,“天上果然不会掉馅饼,掉了个麻烦才是。” …… 将解哥儿留在济南之后,她才算是彻底放了心,独行对她来讲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管叶修远是奉谁的命令想要追查她,管他是善意还是恶意,抑或是想要弄明白她的行踪,她都趁着今日叶修远还来不及下令禁严的时候出了城。 她的判断没有错,一切出奇的顺利。 城内天师祠堂在开堂祭会,商人还是要远行的,她出来的及时,正遇上了一队商队准备离开,守城的守卫神色疲懒,这队商人已经打通了关系准备离开,是以干脆偷懒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没好好细查。 而她就躲在了货车里,跟着出了城。如此顺利,还顺带搭上了商队,这真是少有的顺利啊!作少年郎打扮的少女躺在货车里,身下是各种各样的货物,她找了个软和的地方躺着,看日光透过五指指缝落到了她的脸上,随着车摇摇晃晃,分外的温暖。 求人不如求己,这一惯是她的处事作风,可自从来到济南府之后,所有的事似乎都是惊喜,有过惊慌,最后却还是有惊无险,在寻查她的府尹找到的帮手居然是本族的人,从睁眼重生到现在,还是头一回这般顺利。 少女回头看夕阳中的济南城,犀利的眼神渐渐柔和起来,这一方天地山水有灵,与她相合,少女拍着胸脯叹道:祖上保佑小女接下来也要如此顺利! 正文 第三百七十章 鲁商 一日之计在于晨,赶了一晚上的路,到交接的时候了,商队选在了路边的行脚店旁停了下来。 行脚店的幡布被风吹的卷在了一处,却没有人注意,这种位于官路上的行脚店通常都是日夜不歇的,为赶路的行人商队提供便利。行脚店也正是交接班的时候,忙了一晚上的伙计与清晨才赶来的伙计在行脚店里忙乱的穿行着,有些手忙脚乱。 清汤的面与干切的牛肉,行脚店里只提供这两样食物,却足以应付昼夜来行脚店里吃面的客人了。 桌上歪歪斜斜的辣椒与醋放着供南来北往的客商自行添加。肉香与面香在空气中散发出来,让人食指大动。这些热汤面可比赶路途中干巴巴的水和馍馍好吃的多了。 抢不到座位的客商干脆端着碗,蹲着吃,一边吃一边发出一阵阵夸张的惊呼声。 端面的小二皱着眉,经过那群客商时,看到中间不知何时放了个空白的碗,几枚骰子在里头滴溜溜的转。 最里头靠墙坐着的是一个身材瘦弱的少年,皮肤不太好,长的也一般,不过一双眼睛咕噜噜的转,看起来很是机灵的样子,正兴高采烈的同一帮客商玩着掷骰子。 小二见了忍不住直摇头:看这少年的样子,也不像什么好的,再过几年定是街头乱晃,游手好闲的混子一个。这种商队里各式各样的人都有,像这种混子一样的少年仆役可有不少。或许是懒得管,也或许正玩到兴头上,那些客商也未在意。 被商队里泼辣的仆役吆喝着走了几趟,小二倒有些怀念那边围成一圈的赌客了,起码没那么多事,不是么? 过去的时候面几乎都已经吃完了,每个人的胃口都是极好,吃的干干净净,连汤底都不剩,小二一边收拾着碗筷,目光也随意的瞥了进去,这样一瞥,便瞥到了每个人的身边,他这才注意到那少年身边堆了一堆银子了,虽然不算最多,但也不少了,有输有赢,他不是赢的最多的,却始终能保持每把均有进账。 也是巧合,他正仔细的盯着那少年,却见眼前一花,少年似是不经意间带过了自己身边的一堆银子,那银子数量立刻便少了不少。 我去!感情这家伙手上动作可不慢啊,说不定是个扒手呢!果然不是好东西,小二深信不疑,又盯了好一会儿,不过只见他对自己的银子下手,没有动别人的,便狐疑的不再看他了。 歇息了一会儿,添了草料和水,商队吹响了号子,又要上路了。最最前头领头的马车上竖起了一杆挂着幡布的旗帜,上面一个“鲁”字,右下还有不少商行的印章。 有这一杆旗,这个商队走遍鲁地境内都不会受到任何刁难。大楚有五大商帮,徽商、晋商、浙商、粤商和鲁商,而这一条并不算长的商队就是鲁商旗下的商队。 那边玩骰子的客商虽说还未尽兴,却也知晓不能玩了,纷纷起身,赢了不少的少年抬眼看向那杆旗帜,眼神无比的明亮:鲁商啊!真是先祖保佑。她只是随意溜进了商队,没成想竟是进了鲁商旗下的商队,这一下不但鲁地境内无碍,就是出了鲁地,官路上几乎也无人会拦。 那么眼下就要问这个商队要去往何处了。 小二收拾着碗筷,察觉到有人走近,抬头,却见正是先前同客商一道玩骰子的少年,小小年纪就好赌,长大还得了。小二暗自嘀咕了一句,本能反应的捂住自己的钱袋,好家伙,刚刚那手段,他可是看在眼里,被扒了估摸着一时半会儿都不会反应过来。 “你要干嘛?”小二警惕的问道。 扔过来一串钱,并没有想象中扒他钱袋的事情发生,小二呆了一呆,少年笑了起来,露出一口白牙:“给我包些干切牛肉,切好了,路上带着吃。” 哦,赌徒的钱就是好赚,大概是赢钱容易,所以花钱也是大手大脚的,自古以来,都是如此。小二看着他,擦了擦手,替他包好了牛肉,就见他嘴里咬着扎牛肉的麻绳,一手一只水桶,轻轻巧巧的上前帮忙。 比起那些拎着一桶,走起来摇摇晃晃的仆役简直轻快太多了。 没想到这好赌像混子一样的少年还有一副好力气。 少年生的一般,但是嘴甜,会说话,手里还有劲,帮着商队里泼辣的女孩子拎了两桶水就开始问了:“商队要去往何处啊,我急着进商队都没问过。” 泼辣的女孩子哈哈笑了起来,双手叉腰,举动有些粗鲁与豪爽,这种常年跟着商队行走的仆役都是这样的,慢慢的磨练出了一股惯有的泼辣。 女孩子指着少年的脑袋笑骂道:“偷懒去了是吧?管事不是说了么?这一回咱们走的可要长了,从鲁地出发,要走过江南大片地方,而后还要穿行两湖,到云贵地,离南疆可就只有一线之隔,害怕么?听说啊!南疆的男女老幼还会吃人,还会作法弄邪术,到那时,你可别乱跑,仔细被云贵的苗女们捉回去帮她们生崽子!” 话糙的很,也爽快泼辣的很,说起生崽子这种话丝毫没有半点变化,这要换了个大家闺秀来,估摸着要脸红了。 少年笑了笑,不以为意,商队里的仆役女孩子泼辣,男孩子也混不多让,脸皮厚的很。他穿入货车队里,不多时便已躺在了货车里,枕着手臂望天。 真是巧啊,这一路能跟着这鲁商商队一同前行了。卫瑶卿笑了笑,鲁地有山海之利,最厉害的产出就是盐铁,不过那多是官家控制,要拿到盐引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普通商队能贩盐铁的不多,多是些别的物件,特产之流。 “嗨,你叫什么名字?”一旁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她没有刻意去记,因为在她的认知里,这个声音无关紧要,只是记忆太好也不好,即便没有刻意去记,她还是记得。卫瑶卿起身,隔着货车的木栅栏看向外头泼辣的女孩子:“问这个做什么?” 是刚刚与她说话的女孩子。 女孩子梳着一条辫子,头上带了两朵并不精细的绢花,歪着脑袋看着他:“交个朋友嘛!你是第一次走这一条线吧,告诉你哦,我可不是。你不需要向导吗?过了鲁地,没多少路就到江南了,那里有好多好玩好吃的呢,还有漂亮的丝绸扇子,我可以带你去买!” 卫瑶卿摇头失笑:她敢保证,江南这块地方,她比这女孩子可要熟悉多了。 不仅如此,江南之地,她还有故人。 正文 第三百七十一章 入队 “喂,你在干什么?”女孩子拿麻花辫的发梢挠着他的脸,眼睛亮亮的看过来,“发什么呆呢,快说,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张卿。”卫瑶卿伸出食指凑到唇边做了个嘘声的动作,“我原本可不是这商队里的人,见着有趣,想跟着商队出来逛逛,便偷偷上了这货车。” “你胆子可真大!”女孩子忽闪着一双大眼睛望来,嗓音脆生生的,“还好遇到的是我,这商队的管事是我叔叔,我帮你同叔叔说一声就好了,不过……得要钱,你有么?”顿了顿,不等他开口,女孩子又道,没有的话我先给你垫着吧! “这倒不用。”少年拨了拨身边一只灰扑扑的包袱和一柄旧的油纸伞,拍了拍身上,“我有钱。” “那随我来吧!”她眨着眼睛,扭着腰肢,一边笑,身形一边随之颤着,十四五岁的女孩子,年华初长,一步步迈入一生中最美好的年华,满是鲜活的气息。 少年利索的翻下了货车,这样的身手,整个商队的仆役中也极为少见,虽然瘦弱,但看起来力气可不小,女孩子这般想着,想到他轻轻松松的替自己提了两桶水便红了脸。 “我叫红果儿。”女孩子说道,手指无意识的攀上发梢,转着眼珠,想着什么。 “好,红果儿。”少年笑了笑,喊了声她的名字。 红果儿轻哼了一声,想了想又问:“我问你,你方才特意帮我的忙是不是因为我长的特别好看?” 女孩子五官清秀,皮肤也不白,常年在外行走,晒黑是在所难免的,远算不上什么好看。她会主动帮忙是因为商队停下时听到她与管事说话,知道管事是她的舅舅,仅仅如此而已。她卫瑶卿从来不是什么好人,顺手帮忙这种事也很少做,除了偶尔的心血来潮,但这一次并不是。 可是却不能这么说,卫瑶卿笑了笑:“只是方才经过,顺手而已。” 红果儿白了她一眼:“你不要说了,我都知道的。”说罢兀自“咯咯”的笑了两声。 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正是会做梦的年纪,卫瑶卿笑了笑,她也是从这个年纪过来的。这不是她第一回经历十四五岁这个阶段,第一个十四五岁的年纪,她也像红果儿一样,走在路上看到好看的儿郎会多看两眼,会偷偷摸摸的带着珠花和绢花,会在耳垂上加点漂亮的耳坠。这个年纪啊,所以对于这样的女孩子,她只是笑了笑,什么都没说。等她再长一些再想起自己那时候做的事情,或许会觉得不好意思吧! 只是多一个普通的仆役而已,但商队的管事还是详细问清了她的来历,知晓她父母双亡,只是一个孤儿,吃着百家饭长大,这一回眼馋,便偷偷跟上了商队。还有身份的路引之类的文书都有,就没什么问题,交了几个钱,管事便允许她跟在队伍里了,或许是给红果儿面子,还特地给他找了个轻松的活计。 如此大问题就解决了,少年翻身回到货车上躺了下来,红果儿也跟了过来,看着他,想了想道:“我能呆在前头的马车里呢,晚上还有下雨时,你可以到我的马车里来避一避,前前头那一辆,看到了么?” 少年点头,想了想,将手边包扎的干切牛肉递过去:“路上带着吃。” “什么呀?” “牛肉!” 原本想推脱的,听到这两个字便吞了吞口水,接了过去,红果儿一甩鞭子,笑嘻嘻的朝她飞了个眼色,走了。 商队再次起行。 少年惬意的躺在货车里,看一只白鸽扑棱着翅膀落到她手边停了下来。 取下白鸽脚下的信筒,少年失笑,玩味道:“难为你了,飞了这么久,没出什么事。我真怕路上不小心,你被人抓去打了牙祭。” 她在外饿时,就没少干过用弹弓打鸟的过当,虽然没打过信鸽,但当时她吃着烤麻雀时就感慨过信鸽的不安全,却没有想到有朝一日,还真需要它来送信。 不知道那白鸽是不是特别通人性,听到她说打牙祭时扑棱了一下翅膀。 飞鸽传书自然就要注意传书的内容了,以防被他人所截,所以内容有些晦涩。她小指蘸了蘸朱砂,回了两个字“无碍”,装进信筒,给白鸽喂了一把豆子,让它飞走了。 解哥儿那边有宋二跟章宁看着,应当无碍。京城伯父在呢,再者说王老太爷精明成这个样子,她走之前有意透露行踪就是想要老太爷猜测。陛下势弱,看王老太爷那一把年纪没节操的样子,也知晓什么忠君爱国这种话在他那里就是狗屁。崔王谢三族都忠了多少君了。倒下的君不少,他们三家倒是还在。对于精明的老太爷来说,她若有朝一日让他看不到价值,那才是真正危险的时候,眼下因着老太爷的猜测,他们的主动插手,至少能保卫家在长安无碍。 那么眼下她要做的,就是隐去自己的行踪,独行有利有弊,但对于她来讲,利要大于弊。就连自己人除了她主动联系他们,也不能叫他们轻易知晓自己的行踪了。 货车摇摇晃晃一辆接着一辆,鲁商的商队除了为首挂着的大旗之外,每辆车上,不管是马车还是货车上打竖着一块小幡布,上头一个“鲁”字与右下角一排印章昭示着主人的身份。 半枕着手臂,一手拉着幡布仔细研究的卫瑶卿看的很认真。 今天太阳不错,是行路的好天气,卫瑶卿随着货车摇摇晃晃的行走,耳畔听着客商仆役一声接一声的号子声渐渐入了梦乡。大概是疲倦与劳顿,这一睡,一直睡到了午时,脸上一下一下轻轻柔柔的酥痒感让她睁开了眼睛,入眼的正是麻花辫,不,人家有名字,红果儿本人。 见她醒了红果儿朝她扮了个鬼脸:“懒虫,起来干活了!” 她茫然的坐了起来,车队不知何时已经停下了,她脸上还有久睡留下的印记,看起来有些滑稽,甩了甩头,醒了醒,便见红果儿笑嘻嘻的看着她:“起来了,吃饭了,你若是错过了,后头几天就只能叫干大饼了。” 卫瑶卿看了看四周,不解:“怎么停下来了?” “有批货要拿!”红果儿指了指前头的村庄道,“就在村子里,所以干脆借着这个时候,让仆役做了顿饭,你既醒了,我去拿给你,后头几天可没有这种汤汤水水可以喝了。” 正文 第三百七十二章 幸事 仆役之中会做饭的不在少数,有仆役架起了一口大锅,混合着肉干鱼干野菜菌菇的汤水,众人就着一块一块的饼吃了下去。 卫瑶卿也要了一碗,汤的味道很鲜明。鲁地近海,海味鲜美,这商队中就有几车晒干的海味,那独有的海腥气让她隔了好几辆货车就闻到了。 眼下他们停的位置确实是一座村庄,但说是村却连一般村子一半的规模都没有,只零零散散几户人家,田地应当不少,但是这村子的村民似乎在种植上并不用心,野草比庄稼还茂盛,看着倒像野田。 她一边喝着汤,一边腹诽:也不知道这里的村民如此于农作上不上心,吃什么呢!不过虽说奇怪,但她也没有想要追查的意思,普通的仆役可比胆大的仆役活的久的多,眼下可不是节外生枝的时候。 喝完汤,等了片刻,红果儿就偷偷的跑了过来,伸手戳了戳她:“嗨,张卿!” “有事么?”她回头朝她笑了笑。 红果儿转着眼珠:“牛肉挺好吃的。” “所以?”卫瑶卿看着她,挑眉。 少女干咳了一声,眼珠转向别处:“所以我帮了你一个忙。” “什么忙?”少年笑问道。 “叔叔不让我与你一辆车,不过准许你不用再呆在这种露天的货车上了,我后头那辆车里堆了些货物,你去那辆车里看着。”少女朝他干咳了一声,“装了半辆车的布,你只能睡一旁,知道么?” “谢谢啊,红果儿。”没有想到一份干切牛肉还能换回这样的好处,卫瑶卿朝她拱了拱手,抱着自己的包袱和伞谢过管事,放入了马车里,靠着马车与少女说话。 虽然有些逼仄,但比起露天的货车要好得多,夜晚还有雨天就不愁了。对这个境遇,她很满意。 “红果儿,还有多久出鲁地?” “这一路上若是天气好的话,四五天就能出鲁地了。再过几天,入江南境内,到时候就好玩了。”爽利的少女跺着脚,有些期盼,“只不过行路的这几天会很无趣,只能嚼嚼干粮和水了。” 少女说话间有些失望,嘴角都垂了下来,神色恹恹:“叔叔他们好了没有?” “与我说话这么无聊么?”少年眨了眨眼睛笑道,“让你急着想要离开。” “才没有呢!”少女瞪了她一眼,却不走,脸色微微发红,又道,“这不是没到有趣的地方么?我记得以前跟叔叔走过好几回,没有在这里停下的道理啊!” “原来商队也是头一回在这个地方停下啊!”少年似是随意的跟着她重复了一句,看向村庄的方向,“看起来有些破旧,也没有什么草料可补的,水早上也补过了,足的很,为什么要在这里停。” “就是啊!”红果儿撇了撇嘴,正与她说话间,抬手一指,“叔叔他们回来了,准备准备,我们要走了。” 同管事一道回来的还有两辆货车,管事在货车上插上了幡布,听到红果儿朝他招手喊了一声叔叔便目光错了一错,落到了她旁边的卫瑶卿身上,顿了顿开口了:“果儿,这两辆货车夹在你与张卿的两辆马车之间,记得看着啊!” 货车里的东西可不能丢,让别人看着他又不放心,想来想去,把两辆车夹在两人中间最好不过了。女孩子的心思,他一眼就看到了,到了那个年纪,这也正常。关键是有了这个心思,她定然会经常走动,这下两辆车若是有什么意外,她也能第一时间发现。 红果儿似乎有些不满,却还是听话应了下来。商队里长大的孩子,自然清楚撒娇可以,但不能忘了正事,这种送货的事情上,她从来不会违背叔叔的意思。 一声号角声起,商队再次开始行了起来。 …… …… 夜色褪去,晨光明亮,整个长安城再次变的鲜活了起来,长安城里的骡马市也热闹了开来。卖牛羊牲口的,玩杂耍的,胡人商贩卖调料与香料的,应有尽有。 每个人都尽可能扬起了嗓子,嘈杂热闹中声音不响一些生怕旁人听不清楚的。 在一片嘈杂中,却有这么一两道好听的声音在嘈杂中显得格外清晰,即便不扬起嗓子也能听得清清楚楚。 “裴二公子、裴三公子!” 裴羡之和裴季之回头看向对面的两个公子。 一个一身蓝色窄袖长衫,一个着的是月白的文人士袍,足踩锦靴朝他们望来,还伸手打了个招呼。 “穿蓝袍的是王栩,白袍的是崔璟。都是长安城老牌世族之后,注意着分寸。据说原先也相争过,不过自从叔公入仕之后,倒是又团结起来了,小心一些。”裴羡之提醒了裴季之一声,主动上前,互相抬手施礼。 在一片嘈杂忙乱中,这四个年轻公子聚在一处,仿佛置身国子监的学堂,互相施礼,与周围的忙乱热闹格格不入。因他们身上的气质太过特殊,以致不少经过的百姓行人以及街边叫卖的商贩都朝着这里望来。 王栩笑道,抬手“唰”一下打开了折扇,扇了扇,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风流之态:“两位公子也来骡马市闲逛啊!” 裴羡之笑着看向那些胡人商贩:“买些胡人的调料香料,这大楚之地,哪个地方比长安城的胡人商贩更多的呢?”说罢目光一转看向王栩和崔璟,“倒是两位,今日不用当值么?” 这两位是科举入仕的,已踏足官途,严格来说,算是正经的官员了,这一点与他们不同,官员是需要当值的。 “今日休沐。”一旁的崔璟回道,同王栩对视了一眼,抬手朝裴羡之跟裴季之施礼,“我二人还有事,就此别过了。” 互相施礼过后,两人便离开了。 裴季之蹙眉:“二哥,就这样?过来打个招呼?这些老世族的公子也忒无聊了。” “能被他们叫住打个招呼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裴羡之白了他一眼,“若非叔公最近风头正盛,他们可不会特意停下来同我们打个招呼。” “能被他们看在眼里,就说明我等有资格做他们的朋友或者敌人。” “这是一件幸事!” 正文 第三百七十三章 药王 “大早上的出现在骡马市,”王栩回头,目光穿过骡马市嘈杂的人群望去,已经看不到两人的影子,“定然有什么事情。” “你我二人不也出现在这里么?”崔璟说道,“为何你我二人来得,他们却来不得?裴家近些时日风头正盛,宾客满门,听说今日休沐,裴相爷在大宴宾客,买些香料也属正常。” 自大楚开通商路之后,长安城便多了不少胡人,胡人的饮食有些时候也影响了大楚的百姓,达官贵人宴请时,胡人的吃食也时常出现在台面上。 “这种事情找家里的下人就是了,哪用得着两个公子亲自跑一趟?”王栩摇着折扇轻笑。 “或许只是心血来潮呢!”崔璟说道,看向前方,“就如你我二人一样,休沐日突然出来逛逛。” “左右没什么事做。”王栩说道,“现在当真是哪个衙门都忙,除了我们这里不忙。” 这些时日,身居高位的忙,阴阳司的忙,长安府、大理寺的忙,就连五城兵马司的也忙,倒是他们空闲得很。 虽说早市才开不久,五城兵马司的人已经过来了,守在头尾的位置,就怕出了什么事。 “你听说了没有?”王栩将头凑到了崔璟身边,“最近长安城里不少阴阳术士遇袭的事情。” 崔璟应了一声:“还险些查到了会仙阁头上。” “怎么回事?” “胡克明遇袭,吃了不少苦头,可惜昏迷之前只对会仙阁的人有印象,好在有不少人看到会仙阁的人早将他放了,不然这可就摘不清了。” “谁那么无聊啊!不杀人,折磨人。”王栩叹道。 “所以,术道有专攻,不妨问问精通此理的人。”崔璟说罢看着他,“你知道药王在哪么?” 作为阴阳司中五位天师之一的药王孙思景,人称孙公,于阴阳十三科上造诣匪浅,尤其是符医一道,可谓境界登峰造极。奈何年纪虽大,脾气却是有些不好说。他心里没有那等大义想法,只对符医之术、百草之药感兴趣。平日里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时常不见踪影。 年前的时候出现过一回,而过后没过多久,就离开了京城。 “药王一直未曾离开京城,他离开之后,去又复返,对自己的身形容貌做了修饰,先前春风渡寻来了一味奇药拍卖时他就出现过。但后来证明那味药并没有什么用处,而后药王就失踪了。”崔璟说着看着王栩,“我想你应当知晓药王的行踪,因为药王失踪前我崔家查到他接触的最后一个人是你王家的暗卫。” 王栩笑了两声:“孙公对自己的身形容貌做了修饰,你崔家能查到他去而复返已很是不错了,”这一句是夸赞崔璟的话,并没有否认。 “孙公与我祖父关系不错,老人家嘛,只要对了他的性子,给他找些神药与古怪的症状来,他就不会走。”王栩看着前方骡马市来来往往的行人,声音低了低,“孙公在哪里,我确实知道,但我可以保证,那下手的人绝对不是他。孙公喜欢研究的是神药不是折磨人的办法。” “我想见一见孙公可以么?我有个猜测,”崔璟道,“现在非常时期,我三家当同气连枝,我所知晓轻重,不会相瞒。” 王栩“唰啦”一下收回了扇子,抵着下巴勾了勾唇角:“原来这就是你一大早约我的理由,我还以为你到骡马市来,是要买些骡马牲口呢!” “我是想买匹马,买匹千里的良驹,但看这骡马市并没有什么好马。”崔璟环顾,“我大楚地广物博,却也不是万物皆有,等什么时候边关大定,弄得到匈奴中那种能日行千里的马就好了。” “那得等到大楚内部安定之后,才能想匈奴的事情了。你要马想离开长安?”王栩敲着折扇问道,“我也想出长安,眼下这长安城这趟浑水明眼人都知道不能趟进来,除了逼不得已的,谁不想离开?但不是能轻而易举走得掉的。” “现在的长安城没多少看头,”他说着转过了身,“随我来吧!” …… 入目可见红亭白塔,玉砌雕栏,高台楼阁池水假山华丽无比,崔璟站在门口顿了片刻,指向眼前的一派奢靡,今天第一个惊讶的表情出现在他的脸上:“孙公住在这种地方?” 说话间,看到两位身姿妖娆的婢女一个手里端着小半盆水,一个手里挎着篮子,篮子里各种各样的花瓣经过,朝他们行了一礼,又施施然的走了。而后再抬头,看玉砌雕栏上悬挂的彩绢,崔璟沉默了片刻,才出声道:“你不说我还以为进了会仙阁的后院。” 华丽奢靡而浮夸,就是王老太爷本人也只是好华丽奢靡而已,没有这般浮夸。 王栩解释了一句:“那花瓣能入药。”说罢,又兀自自己忍不住笑了起来,“想不到吧,我也想不到,没想到药王他老人家竟然好这一口。” “同我来吧,他老人家就在前头。”走过长廊,掀开珠帘进了内室,眼前依旧是一片花团锦簇,倒是空气中弥漫的药味让崔璟有几分觉得没有走错了。 “大抵是常年在外奔波,累得慌了,既然能停留一段时日,自然要好好享受一番的。”王栩压低声音道,折扇一指,指向前头背对着他们,拿着药杵捣药,念念有词的锦服老者道:“这就是孙公!” 说罢上前抄手施礼:“孙公。”崔璟也跟着上前行礼。 念念有词的孙思景没有说话,王栩便直起了身子惬意的找了个位子坐了下来,还招呼崔璟一道坐下。 他伸手似乎想倒一杯桌上的热茶,手伸到中途似乎想到了什么,却又立刻缩了回来。转而扇着扇子同崔璟说话:“没事。孙公想事情时别打扰,等过一会儿,他自会看到我二人的。” “不能喝水么?”崔璟点了点头,目光落到桌上的热茶上,“从早上起还没喝过水,有些渴了。” “我劝你最好不要。”王栩摇着扇子摇头晃脑,“孙公这里的东西可不能随便吃,你没听过一句话么?叫作药毒相生,有些药也是有毒的。” “对,药毒相生。”正捣药的孙公突然重复了一句,直起了身子,提着药杵转过身来,“你们怎么来了?” 正文 第三百七十四章 说教 回了他们一句,孙思景又转过身去,捏着胡子神神叨叨了起来。 孙思景的官话说的并不利索,带了方言的官话让他看起来格外的和蔼可亲,仿佛自身带了几分朴素之感。也正是因为这种感觉,让崔璟在乍一看到他住在这等华丽浮夸的地方时,惊讶了一番。 “孙公,”王栩试探着喊道,“我们有事想问。” 孙思景扔了药杵,悠悠的站了起来,嘴里一会儿说着是,一会儿说着不是,胡子上还沾上了药屑,表情飘忽,语气敷衍的开口了:“什么事啊?” 一看就是心不在焉的模样。 崔璟看了他片刻,说道:“孙公,你信长生不老么?” “长生不老……啊?”前一刻还眼神飘忽的孙思景双眼倏地一亮,也不再敷衍了,上前一步,就坐到了两人的面前:“你说什么?” “长生不老。”崔璟道。 孙思景的表情就有些复杂了,先是翻了个白眼:“长生不老,那是做梦呢吧!”而后又神情凝重了起来,看着他,郑重道:“你问这个是什么意思?怎么会想到问这个?” 崔璟回道:“最近长安城里来了不少阴阳术士,有不少术士莫名其妙的遇袭,皮外伤不少,却不伤筋动骨,血也流了不少,因着没人死,所以大理寺也无法立案。” 孙思景表情越发凝重,想了想,比了个手势:“你们等等,我找样东西!”说罢便进了礼物的柜子前开始扒拉了起来。 也不知道扒拉了多久,扔出来一块硬邦邦的,暗红色的,带着一股酸味的石头来。 “这是什么?”王栩靠近那块石头闻了闻,表情扭曲纠结,手里的扇子摇的幅度越来越大。 “馒头。”孙思景回道,这一声成功的让王栩嘴里一阵反胃,难怪味道酸酸的,那么怪呢! “加了人血的馒头。”孙思景又加了一句,“我如何得来的就不跟你们说了。你说术士遇袭被放了血,我就想到了这个。” “有人在收集术士的血,做一件事情。”孙思景边笑边摇头,“说起来,也是可笑,做这些事情的定然也是术士,而且这种事情也不是头一回了。” “上一回有人做这样的事情是在四百年前。”孙思景摸着下巴,形容有些猥琐,眼神却十分的锐利,“前朝刘姓皇族做了一样的事情,他杀天生阴阳眼的术士,让普通百姓人力为皇族献祭,以至于民不聊生。” “史书上我们都把这个叫作术士乱国,却不知术士也是受害的那一个。”孙思景啧啧叹道,“有乱国的,也有受害的。真要治住那些术士,也唯有以术治术。” “这就是天道本源,五行相生相克,学五行用五行的术士亦是如此,能相扶也能相克。” 说了那么多,王栩和崔璟早已变了脸色,他们听明白了。 “果然是长生不老。”崔璟神色凝重道,“我家魏先生听说了此事之后,想了许久,才说此事感觉与前朝皇族做的事情有些相似,但做这些事的人却未必是前朝的人,而且很可能不止一个人。” “毕竟长生不老足以让太多的人疯狂,愈是位高权重,愈是想要长生。”王栩说着,瞟了一眼崔璟,似是有些不是滋味,“我家花钱请的术士跑路了,只能到这里来请教孙公了。” 不但跑了,而且人都不知道在哪里,偏偏还贵的很。 “那到底有没有这样的术法呢?”王栩握着折扇敲着桌子问孙思景,“孙公您觉得有么?” 孙思景撇了撇嘴,白了他一眼:“有我也不会告诉你啊!反正我是没听说过,不过前朝刘姓皇族也是得天独厚的术士大族,有些秘术或许可以做到。” “但是这样的秘术必然是邪术,而且万物阴阳相生相克,就算有这样的邪术,又好不容易做到了,也必然要受天谴,到时候没准活着还不如死了呢!”孙思景摆了摆手,“这等逆转阴阳之路,必然不好走,就算走到头也要倒大霉的,我劝你们不要想了啊。要真这么好,前头那么多术士,厉害的术士有多少?别的不说,就说张鲁道,他有多厉害?人家说他死的太早,出师未捷身先死,壮志未酬,他会不想活?若是有这种术法,他为什么不用?又不是傻子!” “所以不要乱想,投机取巧可不见的是好事。”孙思景说着感慨了几句,目光落到这两人身上,“他们专挑术士下手,定然不会找上你们的,你二人又是这家世背景,再乱,你们祖父也能保住你们。好好的在长安城里呆着,有些人铤而走险是没有办法,你们两个要是做这种傻事,那就是吃饱了撑着没事干了。” 孙思景说着坐回了原来的小几上继续拎起药杵捣药:“你们这种晚辈我见得多了,祖上积德,衣食无忧,日子过得太舒坦了,皮就发痒,要寻找些刺激来做。” 孙思景摇晃着脑袋有节奏的拎着药杵捣药:“事实证明,你们这等寻刺激的晚辈后生,多数出去被这所谓的刺激呛了个够呛;难得有几个走了狗屎运成功的,便大势渲染说后生如何如何的厉害,老夫我是过来人,好心相劝,跟着你们家祖父,崔王两家的老本够你们吃上几辈子不愁了!这世上那么多庸人,干嘛非要做个聪明人?真正的聪明人都很会做个庸人。” 结合着浓重方言的说教听起来很有意思,说话间,那两个身姿妖娆的婢女走了进来,径自跪坐在孙思景身边,一个替他捏肩,一个替他捶背,孙思景眯着眼睛一副好不享受的样子。 王栩朝崔璟使了个眼色,干咳了一声:“孙公教训的是,那我们先走了。” 孙公随意的晃了晃脑袋,以示自己听到了。 崔璟起身,跟着走了两步,却还是回过头来,说道:“孙公既要享受,捣药这种事让她们来做就是了,何必多此一举?” 他自己做活,还要两个人伺候他,与其那么麻烦,干脆让那两个人来做活好了。他的想法一向如此,不白费力气不是更好? “呸呸呸!”孙思景哼了一声,“这种粗活怎么能让她们来做,她们只要会服侍我就好了。” 老人说着望了过来,枯槁的老脸,一笑如菊花绽放:“后生,你要学的还多着呢!” 正文 第三百七十五章 出城 院子里停了一辆马车,套了两匹马,看着就养的精神的不得了。 精神的不止是马,还有赶车的车夫,穿戴的都比一般的车夫要光鲜的多,不过与一般车夫不同的是,他脖子上手上,连同小腿处都挂了两个红红的平安符,整个人身上挂了十个平安符,手里捏着马鞭笑嘻嘻的在同一旁的年轻公子说话:“您看可妥当了?” 车夫指着自己身上的平安符道:“我这个可是特地开过光,保证我们一路畅行无阻的,此一行绝对没问题。” 年轻公子点了点头,数着马车里的东西:“衣物、水都有了,然后是吃的……” 车夫跟着凑过头来,看到马车里那大包小包的吃食时不由愣住了:“裴先生,你吃的掉么?” 年轻公子再次点了点头,眼睛却盯着马车里大包小包的吃食发呆,半晌之后,转身:“少了一包。” 原先放吃食的石凳上已然空无一物,倒是一旁多了个人。 是个三四十岁的男人,背上背了两只包袱,手里拎着一包吃食,嗅了嗅:“酱板鸭,还有别的。哇,你这是回家还是……”他夸张的比划着,“水与必须的衣物以及路上所需只有那么一点点,半马车的吃食。你是要一路吃回去么?” 说话的是黄石先生,他头发梳的歪歪扭扭,一看就是匆匆忙忙起身收拾的。 “要不是我发觉你这两日买吃的买的多了些,警觉了,我都来不及收拾起来。”黄石先生拍了拍手,“我同我那几个便宜学生说好了,这次离开一段时日,过段时间回来。” 裴宗之看着他:“你要干什么?” “当然是走咯!”黄石先生看了他一眼,一脸奇怪之色,“你走我当然要跟你走啦!” “你跟着我干什么?”裴宗之蹙眉,脸上毫不掩饰的嫌弃。 黄石先生脸色也不见尴尬,只是拎着那一包酱板鸭爬上了马车:“我也要出城,天光大师让你我互相照顾,我得看着你。” “你看的住么?”裴宗之摇了摇头,也未再坚持,“你倒是运气好,裴行庭给我的手令没有写明人数,可以带你出城。” 黄石先生“嘿嘿”一笑:“我也不是为了出城才上了你的马车的,毕竟江南之地,一别多年,故地重游,那里的女子柔情似水,没准能来几段艳遇呢!话说回来,上一回在江南,我就遇上了庙远那老头子和那个丫头,哎,有些人啊,真的是一见如故,相见恨晚啊……” 车帘拉了下来,是裴宗之拉的车帘,他似乎没有兴趣听他说旧事,朝车夫比了个手势:“我们走吧!” 那身上带了十枚平安符的车夫扬鞭甩了一鞭子向城门的方向行去。 …… 黄石先生看向才走进来的裴宗之,干咳了两声:“怎么想到走了啊!” 裴宗之瞥了他一眼,嗅着鼻子在一堆包裹里闻了好一会儿,准确的找到了其中一包,抱在了手里,开始吃了起来,咬下一口,才悠悠道:“不是突然想到的,是裴行庭让我走的。” 黄石先生轻哼:“他让你走你就走啊,你什么时候那么好说话了?你不要面子么?” “面子没什么用,而且我正好也想离开。”裴宗之抱着手里的吃食道,“有他的手令可以出城,省却了那么点麻烦。” “诶?不对啊!”黄石先生想了想,道,“我记得先前裴行庭不是很看重你么?怎么突然要你离开了?” “裴羡之见我整日没什么事做,在街上晃,很生气。他说做什么事都能看到我,我阴魂不散,怕我坏事就去同裴行庭告状了。所以裴行庭就给了我这个手令,让我离开长安回江南祭祖。”裴宗之说道,顿了顿解释道,“我其实只是看看而已,并不准备怎么样。” 这个解释太过苍白无力了。 “我去,告状啊,小孩子打不过才告状呢!”黄石先生啧了啧嘴,感慨道,“我说呢,怎么突然想到离开了,说那么多,其实就是一句话,你这是被赶出来了啊。你就不生气吗?还有心情吃东西?” 说话间已经到了城门口,马车晃了晃,停了下来,黄石先生同裴宗之走下了马车。 非常时期,检查自然更为森严。 黄石先生跟裴宗之站在一旁,接受守卫嘈杂繁琐的检查。他没有裴宗之那么好的心情,还吃得下东西,只是看向两边。 一队一队的士兵在城里巡逻,道路两边的行人百姓就算说话也是压低了声音,一副人人自危的模样。 长安城戒严,即便是刻意压低了声音,却还是能从行人百姓的神情中看出几分焦躁来,这都闭了一段时日的城了,只有极少数拿到手令的能出城进城。 大楚民风开化,京师长安更是纳各地之长,百族之妙,这一点看长安集市各地物料交换的热闹就知道了。 长安很少有这样的时候,不再包容各地前来的民众,这让习惯了原本生活的百姓本能的生出了几分焦躁来,开始胡乱猜测。 检查没有什么问题之后,守卫终于放行了。 黄石先生轻舒了一口气,正要说话,忽地察觉到不远处似是目光望来,他本能的回望了过去,那几个人也并没有想要躲避的想法,只是微笑着看来,或者准确的说看的不是他,而是他身边的裴宗之。 黄石先生不解,正要说话,便听裴宗之先他一步开口了:“那是几个江湖术士,就是曾经保护程厉胜的那几个,手段可不小,为首那个叫东浅,因外形肖似翩翩公子,于是不少人卖他个面子,叫他东浅公子。” “他们不是好人。” “这一点不用你说我也看出来了。”黄石先生感受着望过来带了几分恶意的目光,尤其是其中几个手还搭在了身边的兵刃上,太明显了好不好,他哆嗦了一下,催促裴宗之,“我们快走!我看这闭城把这些人关久了,这动物关久了都要暴躁,别说人了。” 裴宗之应了一声,上了马车,在东浅公子一行人的“目送”中出了城。 长安城的大门在他们身后关闭了。 黄石先生轻舒了一口气,不知是不是错觉,只觉得城外的空气都清醒了不少,竟有一种逃出牢笼的感觉,真是怪了! 正文 第三百七十六章 管事 “张卿!”女孩子的声音有些尖细,隔了两辆货车传来,她快步走到马车边,也不管马车里的人还没探出头来,便爬了上去,少倾,便拖下一个顶着一头乱糟糟的鸡窝头,脸上还有似醒非醒的茫然之色的少年。 少年被她拖了出来,因太过突然,摇摇晃晃了好一会儿才站定,五官都快挤在一处的望了过来:“红果儿,你有什么事吗?” 红果儿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跺了跺脚,每每来寻他,都是这么一句话,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不解风情吧!她想着自己看到的话本子上的描述,心道。 但少年不懂女孩子心里的纠葛,旁的人并不代表不懂。 有好事的仆役朝红果儿挤了挤眼:“哎,这小子还小着呢!不解风情啊!” 有仆役哈哈接口道:“哪里小?” 这群商队里的仆役早练出了厚脸皮,不在意的在大庭广众之下飚着荤话。 红果儿再如何还是个女孩子,少女心有之,脸皮也有之,这种荤话却是听不懂的,闻言只是皱了皱眉,煞有其事的盯着面前的少年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点了点头:“确实有些瘦小!” 那两个一旁飚荤话的仆役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红果儿听不懂这样的荤话,也不晓得他们为何发笑,只是跺了跺脚,看向对面的张卿,哼了一声。 化名少年张卿的卫瑶卿眼下只是个半大的少年,当然也听不懂这种荤话,听懂了也装作没听懂,她又不是真正的男人,不明白男人在此事上有什么好纠结的。所以这种荤话,在她看来无聊的很。 商队自那日加了两辆马车进来便一直在赶路,这几天天气又好,商队也走的快,只每隔一段路停上一停,到水源附近补补水,让马匹休息休息,继续赶路。 这样的赶路法,自然没有多余的时间去敢路边的行脚店与驿站了,几日的干粮和水吃下来,用绿林好汉那句话讲就是“嘴里快淡出鸟来了。” 早上干馍馍配水,中午干大饼配水,晚上半个馍馍半个大饼配水。一想到嘴里吃的东西,每个人的脸色都变的蜡黄了起来。 有人拔了几根草放在嘴里嚼着,卫瑶卿也拔了两根,顺带给红果儿递过去一根。 青草味不见的好到哪里去,却是这几日口中难得的其他的味道。 卫瑶卿嚼了一根又一根,暗自叹道:真是堕落了,原本无肉不欢,现在吃草都觉得美味。 “张卿!”一旁的红果儿抓着他一只臂膀摇晃了起来,看到她回过头望去时,却又一把松开了手,哼了一声,转头看向一旁,只是这个转头转的不太彻底,少女一边转头,一边还时不时偷偷拿眼睛瞟她。 这干嘛呢?卫瑶卿不解,按理说她也是个女人啊,应当能理解她啊,但有的时候她真的不理解。怎么又莫名其妙的使小性子了。 “再过两日就能入城了,到时候你……”女孩子突然扭扭捏捏了起来,手里无意识的攥着发梢。 “下雨了。”卫瑶卿突然出声打断了她的话,抬手察觉到有雨滴落到头上,连忙起身,向车队走去。她现在可是易容的,千万不能叫雨淋到了。 方才飚荤话的两个仆役大笑着“小子不解风情”。 红果儿气的扭头跟了上去,路过张卿的马车时,到底还是没忍住,掀开车帘,狠狠地瞪了少年一眼,才转身跳下了马车。 坐在马车里收了一记眼刀的卫瑶卿舒了口气喃喃道:“女孩子真是麻烦!”她可从来没有这种叫人摸不透的举动。顿了顿,手摸向一旁那把古旧的伞。严格来说,这才是她身为张明珠时的旧物之一。 打通的伞柄里装了不少东西,以蜡封口,但更重要的是这把伞。在逼仄的空间里,她撑开了伞,不管是伞骨还是伞面都像是一把用了许久的油纸伞,看起来平平无奇。 只是……她握着伞柄转了转。“嚓”一声轻响,原先看起来平平无奇的油纸伞立刻变了,伞骨中的夹层是一排薄薄的铁片每道伞骨中都藏着一片扇形的铁面,这样一声轻响,所有伞骨中隐藏的铁面都彼此链接起来,油纸伞顷刻变成一件密不透风的盾牌。 伞柄再次转了一下,“嚓”又是一声轻响,伞骨头处冒出了一排数寸长的尖锐铁刺,发出渗人的光泽。伞柄在手中微微晃着,似乎还能转下去,她却没有继续下去,只是回转了两次,重新将它恢复成了原来的样子。 江南多雨,是快入界了,商队里的客商们检查着货车上的遮雨布,待查出没有问题之后,再次启程。 商队的管事也就是红果儿的叔叔约莫三十多岁的模样,不高不矮,不胖不瘦,容貌平凡到走在路上很少会有人向他望去。但这一路行来,这个看似普通的管事却能令商队中各种各样的人,不管客商还是仆役,都对他言听计从,从无异议,而且一路而来,行事似乎从未出过差错。 倒不是个寻常人物,卫瑶卿感慨道。这几日通过红果儿的描述,她也知晓了这看似寻常的管事,却是如今鲁商商帮中排的上号的人物。 不简单啊!至少敢将那两货车的东西放在她这个并不算知根知底的外人面前,这胆量远非寻常人可比。 那两货车的东西是管事亲自检查的,遮雨布也是他亲自安置的,足可见他对这两货车事物的看重,甚至毫不掩饰自己的看重,但整个商队中却无一人敢偷偷摸摸接近商队的。她自然也应当如此,收留一个没有好奇心的少年对管事来说无关痛痒,但若是少年好奇心足了,那就难说的紧了。 检查妥当之后,管事拎了一件蓑衣,走到她的马车边,敲了敲马车壁,而后待她掀开帘子,便将蓑衣扔了进来,看着她:“你这后生也不出去逛逛,整日呆在马车里不觉得乏闷?” 卫瑶卿回道:“得蒙管事收留,自然要看好我自己马车里的事物。” 管事笑了两声,表情柔和了不少:“我要听真话。” 沉默了一下,卫瑶卿老老实实回道:“我懒。” 确实懒,分配给这少年的活计,他经常偷懒,呆在马车里打瞌睡。 倒是诚实!笑过之后,管事看着她道:“我商队里的货物,谁敢动?” “那管事,我……”卫瑶卿拿过蓑衣,“我下次不偷懒了。” “我哪来的功夫管你偷不偷懒?”管事说着,目光转向四周,似乎是在注意着周围的动向又似乎在注意着什么人一般,边看边道,“既然偷懒,原先的活计就不用你做了,你只用帮我做一件事。” “什么事?”卫瑶卿有些惊讶的看着他。 管事说道:“你前面两辆货车上的东西,交给你看管了。”说罢,便拿起手里的号角吹了起来,商队要启程了。 车队悠悠的走了起来,卫瑶卿还保持着原先的姿势,半晌之后却是笑了:这管事还真有意思。知道她爱偷懒,还告诉她哪来的功夫管她偷不偷懒,却又让她帮忙看着那两辆货车上的东西。 如此自相矛盾的话语只是告诉了她一件事:那两辆货车上的东西或许会丢,让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要多管。而且见他之前看向四周动向的样子,似乎在小心着什么人一般。 正文 第三百七十八章 金陵 检查一路通过放行,卫瑶卿算着当日交给管事的钱,生生的觉得这个搭车费真真太合算了。 虽说这个商队里不少人都是跟随商队行走的老手,但再一次重游故地还是表现出了不小的热情,掀开车帘看向道路两边的街道小巷。 隔着细雨,入目所见的一切都变得迷迷蒙蒙了起来,仿佛雾里看花,带着一层不知名的美感。江南丝织物很是有名,如今建在金陵的江南织造坊就每年要向朝廷上贡不少贡物。 民间的织造坊实力也同样不俗,可谓遍地开花。所以到了这里,明显的察觉到了百姓好在自身衣物上下功夫,随处可见不少人这个天都提着曳地的裙摆,毫不在意的在青石板的大街上行走。 秦楼楚馆随处可见,风月地的名头果然毫不虚传。不少外来的客商喜欢到这里来沉沦一番,出门在外,受制又小,春风一度,享受了娇娘软语,却又不用担心纠缠,不少人将此美其名曰风流。 商队里就有不少客商眼睛已盯着街边探身而出的风月场娇娘寻思今晚的猎物了。 卫瑶卿还是按捺不住下了马车,进了城,商队走的很慢,不少客商都跟着在一旁行走着,更方便一饱眼福。 她走了下来,带着斗笠望去:明亮天色、潺潺河流、细雨涟漪、青石短桥、往来行人……尽皆入目。远远近近,商贩吆喝,桥头小吃飘香,春日雨水微寒,一切色彩声音和气味全都无比鲜活。 她正四处看着,前头马车上的红果儿也跟着跳了下来,气呼呼的走近她:“你不准看,她们有什么好看的?” “她们确实挺好看的,你看那些富商不都在看么?”一袭话激的红果儿几欲发怒。 卫瑶卿又及时开口了,“不过我没在看她们,我在看……” 红果儿眼睛一亮,期待着她的答案,如果是在看红果儿就好了。 不过答案也不是在看红果儿,少年笑道:“我在看风景。” 好吧,风景就风景吧,总比看这些女人好的多,红果儿跺了跺脚,冷哼了一声:“等住下来,我就带你出来玩!” 卫瑶卿心不在焉的笑了笑,没有应下。 红果儿在一旁催促了许久,也没有等到她的应声,不由大失所望,正想说的直白一些,看到眼前一幕时,却突然怔住了,而后脸迅速变红,神情也变得扭捏了起来。 这是一群年纪十六七岁的少年,皆是青衫长袍,手中或者握有书卷,或者手持竹扇,还有人腰间悬挂长笛玉箫,他们身材高矮皆有不同,却挺拔俊俏,面容白净,眉宇间皆是意气风发之气。 江南美景与俊俏少年,在红果儿眼里如同一幅奢靡的画卷徐徐呈现。 比起这群少年,容貌平凡的“张卿”自然很快被她忘到了脑后。 “这些……这些人是谁啊?”红果儿喃喃,少女一颗芳心跳动了,眼睛眨也不眨的望着,看着俊俏的少年儿郎,“我以前来怎么没看到过呢!” “是江南书院的学生。”卫瑶卿笑着说道,“如今春日正是踏春的好时节,细雨也无妨,最重要的是要那个气氛。”红果儿以前来的时候应当不是春日,时机不对,自然没有遇到这样的景象。 待到那群少年们走过,再也看不到了,红果儿才不甘不愿的收回了目光,这才反应过来:“张卿,你怎么知道?” “路边有人在说,我耳朵好,听到了。”卫瑶卿脸不红心不跳的撒着谎。 对这个回答,红果儿并不怀疑,只是双眼大亮了起来:“这些人真好看啊,江南书院在哪里?我想去看看!” 这胆子,果然大!卫瑶卿讶然了片刻,跟当年的她有的一拼,她也做过这样的事情,只要不是执着于某一个人,喜欢看俊俏少年就让她看好了。看着一路红果儿做事,虽然泼辣胆大,但也并不出格,知晓轻重。 “你去不去?”红果儿激动不已,对她也没有先前那般不可说的心思了。 没有想到自己这么快就下值了,卫瑶卿摸了摸自己的脸感慨道,不过如此更好。 卫瑶卿摇头,身为一个“少年”,怎么会对江南书院的学生感兴趣?她又不是兔儿爷。她眼下该感兴趣的是路边的这些风月娇娘。 见她转着眼珠看向路边魅色无边的风月娇娘,红果儿轻哼了一声:“张卿,你跟他们一样!算了算了,我自己去!” 卫瑶卿没有阻止,会跑去江南书院偷看的女孩子绝对不会只有红果儿一个,那些学生文人不会拿这些女孩子怎么样,甚至说不准还会刻意表现一番。 但她不能去,江南书院如今的院长是江南裴氏的族长裴东行老先生,裴家子弟不少都在江南书院读书,对于裴家人,她还是敬而远之比较好。 正细想间,前方响起了一阵轰动,卫瑶卿循声望去,看到了一个美人。 眼前所见如烟波水境的画卷般逶迤而现,街市两边店铺林立,时有鲜衣怒马飞驰而过。眼下是三月烟柳天色,细细密密的小雨从淡青天幕上洒下。不远处一座青石拱桥的桥头,柳枝窈窕,一个身着烟色长裙的女子在石桥上撑起了一柄颜色艳丽的油纸伞,仿佛晕开了一整片的金陵丽色。 也不知为何,女子明明是远远地站在那桥头,她身边人来人往,几乎就将她湮没在了人群中,却让人偏偏一眼就注意到了她。 撑着油纸伞的女子轻轻移了一步,自她腰间垂挂而下的流苏柔柔软软地随着她裙角起伏,那优雅的弧度牢牢的吸引住了不少人的视线。 这就是引起轰动的源头,美人在骨不在形,她充分诠释了这一点。 商队在前行,愈发的向她的方向走近,她侧了侧身,一张脸映入了眼帘。沦五官她并不如何好看,只是那一眼望来,眼波渺渺,仿佛积淀了无数红尘魅色的风雅。 周围不少人发出惊艳的呼声,并无性别之分,但卫瑶卿却没有。 这张脸她早就认识了,这是一个故人。 正文 第三百七十九章 洞天 风月场中的女子要出人头地何其艰难,不管是卖身还是卖艺,这一道烙印永远刻在了她的身上,难以根除。却有这么一些人,以一技名动天下,这种人往往在某一道上有常人难以企及的天赋,也付出常人难以想象的刻苦,最终被称一声大家,得以善终。 眼前的女子就是这一种人,纵她如今颠倒众生,年纪却也不小了,已然年近三十了,在秦楼楚馆,这个年纪是要被老鸨赶出来了,但她却不尽然,得以安静的享受余生。只这般站着,就能引得不少人惊艳。 她的五官从来不如何精致,若真真画在纸上,甚至可以说是寻常,是以被卖入风月场所,老鸨也不需要卖身,而是调教她走上了卖艺的道路。她是一个在画上纸上稀松平常,但看到真人,尤其是动起来一举手一投足时,美到颠倒众生的美人。美人在骨不在皮,她做出了最好的诠释。这是经年红尘风月的积累,与自身气质风华达到最完美时才能出现的尤物。 她的美在骨,倾国倾城;而在长安,也有一个美人,不过是形上近乎极致的美,卫瑶卿还记得夜半行路,被女鬼尾随时,冲出来疯疯癫癫的那个女人,就是形上极致的美。都是美人,美的却并不相同,各有味道。 她这样的身份,难得会出现在街头,所以引起了轰动。卫瑶卿也有些诧异:按理说,进城第一日就能遇到她的机会微乎其微,却居然叫她遇到了。 这就是所谓缘吧,当真妙不可言。原本以为待她再次踏足这里,那个美人已年华老去,甚至不在了,没想到来的那么快,她风采依旧。 金陵会仙阁的眉大家,也是金陵会仙阁如今真正的主人。不过她很少露面,很多事都是别人在打理。在长安也有座会仙阁,不过那里的主人王会仙才是这金陵会仙阁的第一任主人,其中自然不乏不少故事,只不过当时她只是一个围观者,庙远先生也只是心血来潮,却改变了几个人的命运。 严格来讲很多事情没有绝对的对错,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也没有绝对的好人与坏人,有的只是胜负而已。 所以卫瑶卿看了片刻,如此美丽的骨相难得一见,如普通人一样看了一会儿,就收回了目光。 管事说鲁商商帮在这里有个落脚地,其实当真是谦称了,这个落脚地可不小,典型的江南院落,精致典雅,青砖瓦黛与花草都布置的恰到好处。 分配到的屋子不大,里屋东西也不多,一张床,一张桌子,一把椅子。原本是两人一间的,她塞了些钱,成功的换到了单独的一间。钱可以解决很多无关紧要的问题,当然那种重要问题是解决不了的。 一个包袱一把伞,落脚地打扫的很干净,有专门的仆妇打扫。商帮在这里会呆上十来天的功夫,除却货物买卖交易,就是好好享受一番这份风月奢靡了。 自从那一群俊俏的少年郎从眼前走过,红果儿早就呆不住了,来找过她两回,要去江南书院,都被她推脱拒绝了,女孩子不得已,只另寻了两个人走了。 待休息过后,出门的不少,有出去寻那些风月场娇娘的,也有出去玩的,吃的,当然亦有不忘正事,一来就着手准备出货换货的。这一切都与她无关。 管事似乎彻底忘了她这号人一般,并没有管她,她休息了片刻,撑着伞出了门。 …… 她撑着伞在细雨中行走,脚下踏的是青石板街的小路,在一片秦淮风月中捡着吃食,边吃边走,卖小吃的小街尽头就是一座。 两层小楼漆着青漆,小楼檐角高翘,屋瓦朱门,直是雕梁画栋,华丽旖旎。 怎么走到这里来了?卫瑶卿轻舒了一口气,却没有立刻进去。当年他们来金陵时,就是租住的这座小楼,而小楼的主人就是眉大家,彼时她还未脱离桎梏。也是因此结识的眉大家,才有了后头的事情。 阴阳术士有言缘数为三。意思是若是有缘,冥冥注定,那就很可能会有三次机会。而她自入城开始,见到眉大家算是一,走到这里算是二了,她耸了耸肩,希望不要再有三。 嘴里叼着梅花糕转身,却在刹那间察觉身后有疾风袭来,她惊叫了一声,夸张的避了过去,像是一个趔趄没有站稳一般。回头吃惊的看向突然横空出现的几个蒙面人。 卫瑶卿暗骂了一句“要死啊,连个小仆役都不放过”。 这些天只有一件事可能会遭来这样的毒手,那就是货车里的弩机被偷走的事情了。她没有准备展现出如何厉害的功夫,所以方才三脚猫似的反应也能说得通了。 左右是死路,后头是那几个追杀的蒙面人,四方之位,堵了三路,这当真是冥冥注定啊!不管眼下小楼里住了什么人,先闯进去再说。 于是她想也不想的冲了进去,原本以为撞门要用上不小的力,谁料那门并未关上,她力道过大,三脚猫功夫的她自然不会做到收放自如,于是本能的跃了好几步,才生生收住了脚,而后看向眼前的一堆俊俏少年郎。 翩翩白衣少年,每个人的面前都放着茶具,与两三盘精致的小点心。他们的精致风雅与嘴里叼着梅花糕的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不过稍稍一愣,她想也不想就跨过一人的肩膀,借力跳到了一堆人中间叫道:“各位公子,外面有人闯进来了!” 其中一个愤怒的出声道:“闯进来的不是你……” 话到一半截然而止,那几个蒙面人冲了进来,见那么多人也愣住了,方才那个出声的旋即叫道:“你们这些人来是要做什么?” 干得好,少年!卫瑶卿目光掠过这一堆着江南书院学生特有的白裳青带衣衫的少年感慨了一句:还是有点用处的,至少这些少年学生能吃饱了没事干跑来玩复杂的品茶八味宴,可见家世非富即贵。趁着少年学生纷纷起身怒斥的空档,她跳到了众人的身后,而后一转身通过大堂旁的月门闪了进去。 一入门,里头却是别有洞天。 正文 第三百八十章 玉佩 这是一个山水俱全的景园,绕过小巧的水池假山,前方隐隐飘来潺潺的琴声和女子的声音。 随着她的走动,一切已经出现在了眼前,一个着藕荷色长裙的女子在引吭高歌,吴侬软语、俏美酥甜,弹琴的是个白衣琴师,一旁还有不少她这样的女子,身形窈窕,或着粉裙或着绿裙,眼色清新可爱,扭着腰肢似乎在练舞。 虽说此情此景,风雅秀致,却掩盖不了她们是风尘女子的气息。 卫瑶卿看的一愣一愣的,这群少年在做什么?还不到弱冠的年纪,前头品风雅至极的八味宴,后头叫上风尘娇娘。这真是外表风雅内里风流,小小年纪就如此,到弱冠还了得? 她手里提着伞,衣衫朴素,就这么闯了进来,却仿佛无人看到一般,大抵是以为她是哪个学生的小厮吧! 为何她敢跑进来,就是因为知晓外头那群学生非富即贵,这样的人家身边都有护卫,在方才旁边的里厅里就站了不少,所以她并不担心。 正想着不担心,耳尖便动了动,有不少人正穿过月门而来,人未至声先至:“刚刚那个臭小子呢,被人追杀了竟敢往我们这里跑,真是好大的胆子。” 话音刚落,便看到了站在那里抬头望来的少年。 为首的白衣少年伸手指了过来:“别愣着了,就是你!你是何居心?让我等的护卫帮你赶人?” 会说如此的话,看来是外头的事情解决了。卫瑶卿笑了笑,打了个哈哈:“我在赌坊赢了不少钱,那群人突然间跑出来要杀我,我慌不择路便跑到这里来了。” 那群少年学生们发出了一阵嘘声,了然。赌坊的做派都清楚,十赌九输,玩来玩去,最后赢的都是庄家,若是赢得少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过去了,这小子估计赢了不少。 “呸!”少年啐了一口,“也就这种下九流的地方会干出这种事了,哪如我等学院清净风雅。” “是啊是啊,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有人点头附和,而后又看向他,“好了,这一回我等帮到你了,你赶紧离开吧!”顿了顿看她一身朴素的短打,微微蹙眉,“就是我的书童都比你穿的好看,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 卫瑶卿瞟了他一眼:读了几年书,学会了骂人不带脏啊!意思就是她穿的太破,配不上这里么?不过还真要多谢这些学生的帮忙,卫瑶卿没有生气,道:“多谢几位公子,我这就走。” 才走了两步,便见有人越过那道月门出现在了眼前。 烟色的长裙曳地而行,因外头有雨,裙摆上沾了不少泥污,却并不显狼狈。 那群少年惊呼:“眉大家来了!” 眉大家微微颔首,开口声音慵懒带了几分未醒的酥哑:“这是我的私宅,我这里只到戊时便停歇了。你们若是不尽兴,大可去会仙阁里,新到的荷意、纯莲两位姑娘都是难得的佳人。” 有脸皮薄的稍稍红了脸:“我等是读书人,不会……”辩驳的话在眉大家淡漠的神情中却再也说不下去了,这景园里的风月娇娘还都在呢!若是眉大家不出现,难道他们品茶八位宴结束后就离开吗?自然不会,还是要看看娇娘的歌舞,兴致来的也有偷偷成了好事的,这种被称之为风流美谈。 “所以文人最是多情,”眉大家淡淡的扫了他们一眼便收回了目光,转向那几个眼中微亮,带了几分莫名情愫的风月娇娘,“也最是薄情。” 那几位娇娘脸色微变:这些少年公子多非富即贵,生的就算不俊秀,也看起来甚是文雅,未尝没有初入风月场的动了那种心思,就算被赎身赎回去做个妾也是好的。 这种事情在金陵风月场并不少见。 …… 卫瑶卿不自觉的蹙起了眉头:虽说已有三年多未见了,但不知道为何,她还是本能的将眉大家说的这话套到了庙远先生身上,眉大家说的不会是他吧! 当年,虽说她还小,却也长着眼睛,看得出眉大家对庙远先生是有情的,那每每看到庙远先生便发红的耳尖足可表明了什么。其实说起来,她是天生不带把,所以没有办法,但她想,她若是个男子,一定很难拒绝眉大家这样的美人。 还记得离开金陵前一夜,眉大家身着露肩旖旎的裙衫敲响了庙远先生的门,虽说什么都未说,但此举已说明了一切,令人诧异的是,庙远先生最后跑去和黄石先生挤在一起睡了一晚上。 她大概是天生学东西快,不仅阴阳术学的快,那种荤话,坏事学的更快,大早上的踹开了黄石先生和庙远先生的门,把在床上的两人吵醒了,说他们鹣鲽情深、琴瑟和鸣。结果被两人追着想要打她。 而后第二天,庙远先生就带着她不告而别了。 如此想来,还真真要佩服一下庙远先生的定力呢,真是个男人!卫瑶卿暗暗竖起了大拇指。心道,她若是个男人,未必把持得住啊! 先时站在桥头上,未完全看清楚眉大家,眼下,卫瑶卿再次扫了她一眼,却看到了她腰间挂着的一块玉佩流苏,不由愣了一愣。 这个东西严格来说是她的,是张明珠的,但当年同庙远先生出门在外,总是天大地大活着最大,所以有时候事急从权,也会当掉一些身上的事物,这块玉佩就是当年被庙远先生拿走当去的旧物,两人就为了看一场眉大家亲自跳的舞。当然,事后证明,这场舞看的是值得的。 一个主意油然而生。 她眼下这是小仆役的打扮,自然没人注意,卫瑶卿低了低头,向眉大家的方向疾走而去,撞了一下眉大家,周围立时响起了一阵怒喝声。 “你这仆役不长眼是不是?”“怎么走路的?”“把眉大家撞疼了拿你是问”…… 还来不及道歉,眉大家便一言不发的走了,或许这里的事情对她来说都是无关紧要的。 眉大家都走了,卫瑶卿道了两声歉,便迅速穿过月门,走了出去,而后出了门,拿起手上那块玉佩感慨道:“这真是跟妙手空空宋二学来的啊!” 正文 第三百八十一章 风月 跟宋二学坏了啊!卫瑶卿感慨道,看着手里的玉佩还是有些诧异:怎么会到她的手里?老实说这个玉佩并没有特殊之处,只除了玉佩的打结方式有些古怪。张家也是大族,颇有家底,这种佩带的玉佩不少,出门行走,手里总是需要钱的。黄金有价玉无价,她身上就带了不少这样的玉佩,那时候跟着庙远先生一起来这里时,为了看眉大家的歌舞,对钱财也不是那般看重,东西也多当了死当。既然是死当自然没有想着拿回来,用的也多是假名。这般巧么?这块玉佩出现在了她的身上。 卫瑶卿将玉佩收了起来,看向四周,并没有什么动静,是那群学生的护卫太尽责了么?那群蒙面人居然没有在门口守着她。 这么一闹也早没了再看热闹的心思,一路回了鲁商商帮的落脚点,路上也没有蒙面人出现。难道是一着不中,就放弃了?这可能性说出来她自己都不信。走入大门,便被管事的人叫了过去。 管事的脸上看不出喜怒的挥退了仆役,看着她道:“先前忘了交待你了,这段时日,你最好不要乱跑。” 卫瑶卿愣了一愣。 管事看着她道:“今天那群人我替你解决了,你也莫用担心,有些事情烂在肚子里的好,不要随意出去,也不要跟着红果儿疯跑,就呆在这里比较好。” 原来如此,做戏要做足,她挠了挠后脑勺,一摊手,表情茫然:“其实我什么都不知道。”那天晚上她可是中了迷烟的,当然不会知道那两辆货车里装的是巨型弩机这种东西。 管事点头:“不知道最好,你是个聪明人,不用我如何去教你。” 她应了下来。 如此配合,管事脸上多了几分和蔼之色:“红果儿那丫头没有长性的,今儿喜欢这个,明儿喜欢那个,你也不用在意。我看你这些时日的举止也是知晓轻重的,有些事我就不多提了。” 这他放一万个心好了,她绝对不会将红果儿如何的,就是想如何也没那功能啊!于是,卫瑶卿想了想道:“红果儿今日入城的时候看到了一群江南书院的学生,似乎起了兴致。” 江南书院的学?,管事回想了一下,很快便有了印象,随即失笑:“到底这个年纪了,我会找人看着她的,你回去吧,无事就在院子里逛逛,就算出门也不要走太远。”他意味深长的说道,“再远,我的手就未必够的到了。” 卫瑶卿应了下来,退了出去。 能在鲁商商帮爬到这个位子的,自然不会是什么好人,但却也不是什么坏人。真是个聪明人!她感慨着走了回去。 这么一呆就是两天。 “张卿!”一大早就被红果儿的声音吵醒,这丫头似乎还真没把她当外人,不顾她眼下“少年”的身份就闯进门来。 她神色激动不已,手指指着门外,“有……有……有……” 卫瑶卿爬了起来,套上外袍腰带,边穿边道:“红果儿,我是个男的,你如此闯进来,男女授受不亲。” 红果儿不以为意的哼了一声“我不是太激动了嘛!” “什么事啊?”卫瑶卿抬手利索的给自己扎了个揪,边动手边道,“什么事?慢慢说,桌上有水。” 红果儿连忙帮自己倒了杯水下肚,这才说出了口:“有个人来找你,大美人呢!你应当记得的,只要见过她,想必就不会忘的,就是咱们进城那一日遇到的,她今日带了幂篱,穿的朴实了一些,一开始我还未认出来。” “她居然会来找你!” “厉害啊,张卿,你怎么认识这么个美人的?” “能让她来找你,说出去好大的面子是不是?” …… 红果儿在她身边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卫瑶卿梳洗妥当,拿起玉佩走了出去:“她不是想来找我,而是有东西丢了,我替她找回来了。”说着她扬了扬手里的玉佩,“这个东西,怎么样?” 红果儿眼力还是有的,而且还很尖,见状不由笑道:“哟,瞧着水头不错,值几个钱,你怎么没有昧下呢?” “这不是人家找上门来了么?”卫瑶卿朝她笑了笑,“我去把东西还给她。” “我跟你一起去!”红果儿嚷嚷着跟在她的身边出了门。 这一次,眉大家明显不想引起什么人注意,穿着一身旧衣,就站在不远处的树下等着。 虽说还隔着厚厚的幂篱,但她还是察觉到了眉大家透过幂篱望过来的目光,两人走近,她扬起了手里的玉佩:“眉大家是来找东西的么?” 眉大家的动作顿了片刻,点了点头:“小姑娘,我有事情与这位小兄弟谈,不知你可否回避一下?” 这小姑娘叫的是红果儿,红果儿跺了跺脚,拍了拍她的肩膀,朝她竖了个大拇指,欢快的跑了。 待她离开之后,眉大家才沉下脸来,看着她:“你知道我的名字?” “眉大家的名字,整个金陵城谁人不知?”卫瑶卿晃着手里的玉佩笑道。 眉大家蹙了蹙眉尖:“小姑娘,你为何女扮男装?” 她是真不悦了,所以毫不留情的戳破了她的伪装:“又为何拿我的东西?这易容手法又是从何处学得的?” 看她年纪小小,但这易容手法是当真不错,颇有几分功底。她掀开幂篱,露出一角真容,神色有些复杂的望过来:“你……难不成……是那个孩子……”顿了顿又连连摇头,“不……不是的,不是同一个人,骨相面相完全不同。” “我是他们的朋友。”她拿起玉佩在眉大家面前晃了晃,“这个为什么会在你的身上?” 眉大家怔了一怔。 “金陵风月场有史以来最大的豪客,将会仙阁送给了你。”她笑道,“他们两个都已亡故,很多事情除了你没有人知道了。” “眉大家的魅力从来无需置疑,庙远先生却选择离开,佳人投怀相报而不要这种事情可不是他会做的,他可不是什么柳下惠,”卫瑶卿道,“所以那一场风月佳话中,你做了什么?” 正文 第三百八十二章 补偿 眉大家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怔了半晌:“你这个年纪,难道是那个小姑娘的朋友?” 卫瑶卿点头:“原先我也以为只是一桩佳话,但看到你身上这个东西,我觉得,这可能不是什么佳话,而是眉大家想要脱离老鸨的控制,一早便自编自导的一场戏。就算没有庙远先生,也会有别人,但你没想到真有人下了这么大的手笔。” 眉大家沉默了片刻,半晌,露出了一丝苦笑:“他人都死了,眼下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 一场局,一个曾名动天下的文人闯了进来,如她所愿,豪掷千金。风月场的女人轻易不动心,可一旦动心就很难回头。更遑论这样的举动手笔,与那个男人本人确实值得她动心。这一动心,便想要他留下来,可是他终究没有留下来,是察觉到什么了吧,察觉到这一场佳话不过是她的一个局。不过自始至终,他都没有说破,而是选择了离开,成全了她的脸面,却成全不了她的心。 “我原本只是个不知出身来历的风尘女子,却偏偏性子孤傲,吃了不少苦,才有了那样的地位。要在风月场里头混出头,又有谁是省油的灯?”眉大家苦笑了两声,“我……不是什么好人。” 眉大家不是,王会仙也不是。 “我只是想确认一下而已,”卫瑶卿摊了摊手,确认美人并没有看起来的那般无辜,将玉佩塞回到她手上:“东西还你吧!既然你告诉了我一直不敢肯定的答案,我也告诉你一件事。” “嗯?” 眉大家抬头望来。 “王会仙在长安也开了家会仙阁,而且做得还不错,背后也有贵人相助。” “我知道了。”愣了一愣,眉大家随即点头苦笑,“王会仙倒多少也算个人物,既然也叫会仙阁,就代表还想拿回这个会仙阁。但这一次,没有人会帮我了。” 卫瑶卿不为所动的站在原地。于她来讲,天地为熔炉,众生皆有自己的难处。曾经她眼里没有难处,于是格外的慷慨,现在,她的难处无人能相助,又哪来的闲情逸致去相助眼前楚楚动人的美人呢? 眉大家放下幂篱,转身欲走,走了两步,却又停了下来:“你……到底与他们有关,所以我提醒你一声,鲁商商帮已经分裂成了两派,背地里做的事可能有些大,与西南军有关。你自己小心吧!尽量不要搅和进去” 这天下又有哪里的消息来处能比青楼来的更快的呢? 卫瑶卿诧异了一番,看着她娉娉婷婷的走远了,即使头带幂篱,刻意穿着朴素的旧衣,那股行走的风姿还是渗入了她的骨髓,一举一动,浑然天成。 这个消息真是来的猝不及防却又恰是时候,弩机,西南军,很容易想起些什么,只是不知晓管事他在其中是个什么身份。 …… …… 从进城开始,黄石先生就下了马车,眼前的美景让他目不暇接,激动不已。 “哎,看那个,这腰肢,真是棒!” “还有那个那眼波望来简直受不了。” …… 裴宗之蹙了蹙眉,跟着走下了马车,车夫也牵着马,边走边看,这一路吃的都吃光了,马车现在空空荡荡的,牵着也不费力。 金陵风月地果然名不虚传啊!车夫边走边感慨。 “到这个地方。”一只手捏着一张纸条递了过来,纸条上写着地址。 车夫了然,而后便看到裴宗之抓起那边还在大饱眼福的黄石先生扔进了马车里,自己也跟着上了马车。 扬鞭而起,路其实修的挺宽的,就是不少人都宁愿走着,饱览两畔美景。 马车飞驰而过,地方并不远,与一旁的江南书院相比邻。 典型的江南水乡大宅,精致典雅,书香门第自然风雅,族中人的态度有礼而又疏离。 裴宗之的名字或许会时常挂在嘴边,但见到真人,对大多数人来说还是头一回。古怪却又不致让人下不来台阶,很快族人便散去了,而他也看到了自己传说中的父母。 裴家长房自然不可能将传宗接代的想法寄希望于他的身上,自然一早便有了别的孩子,不过到底还是有些疏离的,不管是兄弟姐妹,还是自己的父母。激动有之,过后便是惶惶。 如今裴氏的族长裴东行是现任江南书院的院长,儒林之中赫赫有名,年近七十,近些时日似乎养的不错,精神很好的坐在最上首。 裴氏长房夫妻正在与裴宗之说话。这不仅是他们的儿子,更是大楚未来的国师,身份非比寻常,初初离开的那两年,夫妻两是真的伤心过,而后又有了孩子,渐渐的就慢慢习惯了。 “宗之,这些年我与你母亲很是想你,你被带去实际寺的时候,还给你带了两双鞋,不少衣裳,你还记得么?” “不记得了。”裴宗之思索了一番说道,“那时我刚出生,刚出生的婴儿没有那么好的记忆。” 沉默了片刻,裴氏长房夫妻又开口了:“这些年你可受苦了?实际寺虽是国寺,但总是一切从简,到底没有那么讲究。” “没有受苦,我过得很高兴,有吃有穿有住。没有人会让实际寺的人挨饿。” 又是一阵沉默。 “宗之,”这次开口的是裴宗之的母亲,她伸手略着他夹杂着白发的发丝微微颤抖,“辛苦么?” 裴宗之转过头来看了看她的举动:“不辛苦,我头发会白不是因为辛苦是因为我天赋好,我很骄傲。” 黄石先生在一旁嘴角抽搐,憋笑的憋的十分辛苦。 问了几句,两方都彻底沉默了下来,几次有人想开口相问,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气氛略僵,最上首的裴东行终于出声了:“也不急于一时,你们有话以后再说,先下去吧!” 裴氏长房的人闻言松了口气,连忙行礼告退了,眼看他们祖孙有话要说,黄石先生借机寻了个借口退了出来。 偌大的裴氏正堂只有裴东行与裴宗之两人了。 “宗之,”裴东行喊道,“既然难得回来一次,便在这里多玩一段时日,我给天光大师去了信,知晓你爱甜,特意寻了两个这样的厨子,以后你想吃什么,便让他们做什么。” 裴宗之点了点头,看向他:“你们真是有心了,”顿了顿,又道,“是把我赶出长安的补偿么?” 裴东行笑了,也不是自嘲,而是叹了口气:果然啊!宗之还是不高兴了。 正文 第三百八十三章 出门 哟,还是有脾气的,而且脾气还不小。裴东行看着这个看起来颇为陌生的孙子,看他方才说话像个二愣子,没想到还有这么一面。 他眼下就坐在自己的下首,若是没有当年实际寺的出现,这个孩子应当是一辈中的嫡长子,被寄予厚望,从小悉心教导,必然不会像眼下这样,像块未经世俗打磨的石头一般随心所欲,长成这般不可捉摸的样子。 亲情这张牌用起来着实不太顺手,就像方才的情形一样尴尬。 “我听说你不想要他们留在长安?”裴东行咳了两声,站了起来,“当时为何不阻止?” “我说了。”裴宗之回道,“他们不听。” “说的不管用可以用别的方法,”裴东行看着他道,意有所指,“只要你想的话。” “那没必要,不能动武干涉。” 裴东行沉默了片刻,一笑:“其实老夫也不知道说什么,大家虽说早就知道你,但是到底还是陌生的,生疏惶恐以致情怯在所难免。我年纪也大了,很多事管不了那么多了,儿孙自有儿孙的福气。” “你的意思是我可以随便看,随便逛是不是?”裴宗之的反应很快。 裴东行笑了,点头,“不错,一旁的江南书院也可以去看看,族中的子弟都在书院中读书,你若是当年没有被……也应当会在那里读书的。” “好。”裴宗之应了下来。 族中的住处已经备妥,他起身,“那我先将包袱放下,而后就到处逛逛。” “有什么事可以去问管事,或者族中任意一人,甚至老夫也是可以的,”裴东行笑道,“你是……贵客。” 其实早就清楚了,这个孩子已经不属于江南裴氏了,在当年愿意把他交出去的那一刻起就不是了。那么多年,孤身在外,他早已习惯了独身,而族中的人也早已习惯了没有他的存在,不,还是有存在的,在大家的口中话语中是存在的。丢失了这么多年的亲情,怎么可能补得回来?他如今在族里还当真像个客人。 虽说书香风骨不想承认,但当年把他交给实际寺未尝不是一件交易,交出了这个孩子,交出了亲情,却借用这个孩子,实际寺的名头,裴家确实也得了不少好处。 人看的太清也不好,撕下了亲情的伪装,这只是一件交易。裴东行感慨,看到那孩子没心没肺一般的走远了。 黄石先生跟在他的身后,在这江南园林中穿行,遇到的不管是族中的仆役还是族中的亲人都会问上一句,打个招呼,恭敬有礼的退开。 “裴家的家教真是不错。”黄石先生叹道,“看看,他们多么有礼。” “他们害怕我。”裴宗之道。 这种时候说这么煞风景的话,黄石先生摇头:“你这种怪人,怕一怕也是正常的。你看看谁不怕你?除非是比你更怪的人。” “譬如那个丫头。”黄石先生夸张的叫了一声,“不过眼下她都不知道在哪里快活呢?当然以她的性子,到处惹事的话,更可能是受罪!” 前面就是安排的院落了,裴家是当真把他们当作贵客的,院落安排的极好,位置好,布置的更好,随处可见墙上挂着前人的画作。 “是李道子的真迹啊!价值连城。”黄石先生凑近看了看,“初步看来应当是真迹无疑,你家倒是舍得。” 一旁的裴宗之将包袱放下,坐了一会儿,便起身了:“出去逛逛。” 正研究着李道子真迹的黄石先生连忙跟了上去:“等等我啊!” …… …… 正坐在廊下百无聊赖的扔着手里石子的卫瑶卿抬头,看向突然出现的管事,站了起来:“管事。”这两日她听话的很,说不出去就不出去,商会会在这里逗留十日,一晃都已经五日过去了,她安安静静的呆了五天,每一日唯一的乐趣就是看红果儿每日高高兴兴的跑回来,说着书院里那些俊秀少年又作了诗赋了词什么的,再感慨留的时日太短,看不尽兴。 管事看了她半晌:“小子,随我出门一趟。” 卫瑶卿微微蹙眉,看到这个举动的管事非但没有发怒,反而脸上难得的多了几分笑意:“你是个聪明人,快些跟上。” 她是个聪明人不假,但是她胸无大志啊,就算有大志也与鲁商商帮无关,着实不必如此看重她。卫瑶卿沉默了片刻,开口了:“管事,我不想……” “很好,就是你不想,才代表你的出身干净,不是谁的人。”管事打断了她的话,“某余昊辰,你跟着我做事,我不会亏待你的。” 这管事真是好眼光!卫瑶卿从来不会妄自菲薄,这样都能把她找出来。她感慨了一声:“管事,我胸无大志,只想混混日子。” “你现在这般想,见过世面就不会这般想了。”余管事肯定的说道,“这一次的事你已经掺和进去了,只要还在金陵境内,你随时可能会被人灭口。我能替你挡一次,就能挡第二次,第三次,甚至无数次。你是个聪明的孩子,想来知道如何决断。” 这是威胁啊!恩威并施啊!明晃晃的表示她若是不听话,在金陵城这几天是睡不安稳了。 “不知管事要我做什么?” “随我出去一趟!”管事说着转身,见她跟了上来,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出了门。 外头已经停着一辆马车了,车夫恭敬的站在一旁,管事走了进去,卫瑶卿坐在马车外,如合格的仆役一般同车夫坐在一起,却被人从身后拍了拍肩膀:“你不必坐在那里,进来,我有事情交待你。” 卫瑶卿从善如流的爬进了马车。 车夫扬起鞭子甩了下去,马车悠悠的走了起来。 “今日金陵城的地下赌庄有一桩盛会,你跟在我后头。”余管事说道,见她应了下来,便忍不住又提醒她,“若非我得力的属下不在身边,我根本不会用你。这是好事,旁人想求都求不来的好事,你这傻小子平时看起来是个聪明人,怎么到了关键的时候,偏偏如此不开窍?” “地下赌庄?会不会出什么事?”卫瑶卿有些紧张的抬起头看向余管事,“小的手无缚鸡之力。” “放心,这一次,我们不是主客,你跟着我去见见世面,若是表现得好的话,以后再说。” 正文 第三百八十四章 赌 说是地下赌庄,却一点都不地下,富贵奢靡,这几乎可以说是整个金陵秦淮河上最大的一条画舫了,远远望去,仿佛秦淮河中的一座富贵宅邸。 跟在余管事的身后,在美貌婢女的引领走上了画舫。因为画舫巨大,自然比一般的小舟要稳,更遑论秦淮河也没有什么大的风浪。 金凌风月地,自然很多场合都要用到女妓,更遑论,这本来就是一场赌会,叫上女妓助兴自然也是正常的。 画舫的船头不少妓女在翩翩起舞,姿容窈窕,这些女妓的身价可不低,能请到这里来都是花了大价钱的,是以不少人都往这里看来,卫瑶卿匆匆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你倒是稳重。”前头走的余管事赞叹了一句,似乎颇为满意。 这真是误会了,她不感兴趣的原因是因为她是女子,仅此而已。 走进画舫,却是天壤之别,里头一样的奢靡辉煌,只是一桌又一桌的赌桌,和赌桌前围着的人以及牌九、骰子的声音,这一切总让人生出一种乌烟瘴气的感觉。 管事是真的没玩,甚至连看都未看一眼便带着她穿过人群向画舫的二楼走去。 进门之后,这里明显没有一楼那样乌烟瘴气的感觉,反而房间里挂了不少字画,有几个看起来或文雅或可亲的男人正对着画作评头平足。 余管事带着她上前走了过去:“沈兄!” 那个看起来最文雅,蓄着长须,仿佛哪地大儒的男子抬头望来:“余昊辰,你来了?怎么样?住的可还习惯?” 余管事从头至尾并没有为她介绍任何人,但是卫瑶卿认识这个男人。这个看起来儒雅的男人是如今的金陵首富沈责成。也不是什么小人物,原本倒是没有想起来,眼下见余管事带她来见他,倒是让卫瑶卿想起来:这位金陵首富并非金陵本地人,他祖籍鲁地,说起来最初也是不折不扣的鲁商。 看这一行人在此,显然楼下那乌烟瘴气的地下赌庄定然有他们的份。 说来也好笑,这些赌庄幕后的最大老板多半自己是从不上赌桌的,或者可以说他们也赌,只不过他们赌的不是这个。 “多谢沈兄照料,我等途中遇袭,丢了两车货,还损失了不少剑客,若没有沈兄,也不会这么快缓过来。” “应该的,我本也是鲁商商帮中人,同为鲁人,自然该出手相助,你客气了。”沈责成捋了捋长须说道,“我们在说这幅画,货车的事……” 话未说完,便见有一楼的侍从匆匆走上来,禀报:“沈爷,有人闹事,输急了拿不出钱财来了。” “何人啊?” “城东的王老爷,输了三万两。” 三万两啊,卫瑶卿在一旁听得眉头一跳:这可不是小数目啊! “真的拿不出来?”沈责成问道。 “田产宅子什么都押了,还差两万两。” “这就难办了,”沈责成感慨道,“我一直觉得寻常赌坊断人手足是最要不得的,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如此见血阴毒的办法怎么能用?还不出来,另想办法就是了,不是么?” 一旁的几位连连称是,感慨道“还是沈爷心善”! “这样吧!我记得王老爷有几个女儿,生的如花似玉,好好调教一番,定大有作为,三万两也不是什么难事啊!”沈泽成道,“来啊,去王老爷家把王家几位小姐请来,什么时候还清了,什么时候再放了几位小姐不迟。” 果然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善人?哪有这样的善人?卫瑶卿抬头看了沈责成一眼,见沈责成又感慨道:“我这已是最大的让步了,谁让王老爷管不住手呢!所以啊,这个说来说去还要怪他自己。” 开地下赌坊的在感慨赌徒管不住手。所谓猫哭耗子,不外如是了吧! 说完那个赌徒,沈责成话题又转到了余管事身上:“昊辰啊,这次也不是我说你,办事可真当不算好,若是多备几车不就没有这样的事了么?” “时间紧迫,只来得及备了两车。”余管事低头说道。 卫瑶卿了然,备几车都是无用的,都会被劫走。而看眼前两人的一问一答,她心中已有了猜测,恐怕沈责成便是那个把两辆巨型弩机运走的人吧! 金陵首富,弩机,西南军。真是好大的野心,他难道想做吕不韦第二不成? “下次多备些。” “是。” 沈责成点了点头,目光落到了余管事身后的卫瑶卿身上,半晌之后,移开了目光,突然开口道:“咱们也来赌一把怎么样?” 围在沈责成边上的几位开始惶惶不安,就连余管事也瞬间变了脸色。 沈责成笑道:“莫担心莫担心,就是突然有些好奇咱们这些跟来的小子里,哪个小子水性最好?要不要比一比啊?” 围在沈责成身边的几人顿时松了口气,不用自己出头就好。 余管事朝她望了一眼,侧了侧身:“你会水么?” 卫瑶卿立时摇头。不管会不会,先不会了再说。 余管事了然,开口道:“沈兄,我身后这孩子不会水。” “诶,谁都有不会的时候。”沈责成笑着摆了摆手道,“到那个时候自然就会了。昊辰,今日难得大家有兴致,你不要扫兴。” “可是……”余管事似乎还想说话,沈责成出声打断了他:“不试试怎么知道?不如这样吧,”他顿了顿,笑道,“他若是答应了,货车的事便一笔勾销了,如何?这就全看天意了。” 余管事看了她一眼,这一回却不再问她的意思,叹了口气,点头应了下来。 卫瑶卿倒没有余管事这么惧怕,她是会水的,水性还不错,只是从那几句机锋的话语中猜到了些什么,譬如派蒙面人追杀她的很可能就是这个沈责成。 余管事靠近她,深吸了一口气:“有些事我尽力了。你一会儿下水之后就只管离开,这里的事情有我周全。你的性命他还不放在眼里,这一次应当只是心血来潮。不过如此也好,他不追究的话,你就能放心了” 卫瑶卿瞟了他一眼,跟着几个仆役被带上了舟头,而后被人一推,落入了水中。 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她咬了咬牙,做了一会儿挣扎的动作,成功的取悦了站在舟头的某些人,而后便没入水中,憋着气,游入了不远处一堆载客的画舫群中。 正文 第三百八十五章 离城 以人命做赌取乐,卫瑶卿骂了几句,察觉到身后还有两个跟过来的一同被推下水的小厮。 “你会水啊!”那两人在她身后喊了一声,“余爷还以为你当真不会水呢,让我二人小心着你,等沈爷看够了乐子,便把你带上岸。” 见她直直的往前游,水性极好的样子,速度又快,两人追了一段也懒得追了,便在身后道:“吓成这样了?其实今日沈爷玩的真的算小了,还是看在余爷的面子上了。你水性还真不错,没事的话我二人就不跟了啊!余爷让你赶紧回去。” 卫瑶卿摆了摆手算是回应,那两个小厮也不再跟了。 脸上的掩饰估摸着早化的差不多的了,她得找个人少的地方上岸。原本混在鲁商商队里是怕过城核对身份路引的时候遇到麻烦,眼下却发现跟着这商队才是真正的麻烦,今日心血来潮推她一把下河,明天没准下的就不是河是刀山火海了。 但也不算全然无获,沈责成是吧!金陵首富,如此大的肥羊她就不信没人想啃一口。身边游过不少鱼群抢食着河上的点心碎屑。 她浮出水面准备换气,就在巧巧探出水面的那一刹那,头上一沉,好似什么东西砸到了头上。卫瑶卿顶着一头点心碎屑从水里冒了出来,本能的去抓头上的东西,抓到手中一看,却见是一块烧饼,再一抬头,饶是她自诩镇定也被眼前的两个人吓了一跳。 黄石先生跟裴宗之。这两个人怎么会在这里? 两人目瞪口呆的看着她,似是一时没有反应过来,黄石先生手里捏着不少碎点心,一旁的裴宗之手里抱着一只纸袋,纸袋里的烧饼依稀可见。 她与这两个人不算熟悉,却也不是不熟,但见到一般都会打个招呼。可从未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会在这里遇见。这两个人不是在长安么? 真是阴魂不散,想到自己满头的点心碎屑还有头上顶的那只烧饼,仿佛整个人也有了一股奇怪的烧饼味。她手一撑翻上了船。 这座画舫很小,小到只有黄石先生和裴宗之并船夫三个人,船头躺在椅子上似是睡着了一般的船夫,也不知道是真睡着还是被人打晕了。 等到反应过来,黄石先生吃惊的出了声:“你怎么会在这里?”顿了顿,又看向她身边,“张解那小子呢!” “我还想问你们两个呢?为什么会在这里?”卫瑶卿吃惊的看着他们两个,“为何离开长安?” 也不知道她问错了什么,黄石哈哈大笑起来,语速极快的将前因后果说了一遍:“如此,我们就被赶出长安了,倒是你,怎么会在这里?还这副打扮?” 她身上这身少年的短打穿着更似谁家的仆役。 卫瑶卿没有说话,目光只是落在他二人身上,转了转眼珠,“你们两个在这里等上一会儿,等我取了包袱回来。”鲁商商队她是不跟了,大不了独行嘛!只不过在离开前有些事情要做。 也未等太久,便见她换了衣服装扮,甩着一条长辫子,顶着一头易容过后的模样出现了。身上背着包袱,包袱里插着一把旧伞。 这一次,她手上多了一封信。 “这封信,”她将手上的信递向裴宗之,“送到江南书院院长裴东行手中。” “你呢?”裴宗之接过信反问,“我等夜半天黑,想办法出城。” 卫瑶卿说着看了眼船头躺在椅子上的船夫:“这船夫是睡过去了还是?” “昏过去了,”黄石先生说着看了眼一旁抱着纸袋的裴宗之,立刻就将他供了出来,“他干的。” 裴宗之没有反驳,很认真的想了会儿:“夜半天黑出城难保不被城墙上的守卫发现,还是现在就走吧,白天路好走。” “可是要核对路引。”卫瑶卿的手紧了紧,“有人在查我,我感觉得到。” “没关系,我送你。”裴宗之抱着纸袋在甲板上站了起来。 话是好话,听着也舒服,但是他怎么送?卫瑶卿瞟了他一眼:“要查路引啊!” 一块小巧的令牌出现在了眼前。 裴宗之出声道:“左相裴行庭给我的,出入城池可直接放行。” 黄石先生闻言抬了抬下巴,露出些许得色,有了这块令牌,他们一路回金陵根本不需要排队检查。 话音刚落,另一块令牌出现在了两人的面前。 “陛下给我的,此令牌可调动五城守兵。” 裴宗之蹙了蹙眉,目光在两块令牌间游移了片刻,下了结论:“那你的更厉害,但是你的不能随便用来出入城。” 他很认真的望过来:“所以,还是我的有用。走吧,我送你出城。” 说罢便上了岸,黄石先生也跟着上了岸。 而后的一切就分外的顺利,令牌出现,那守卫连问都没问一声便直接放行了。城门口一阵小小的轰动,不用盘查,直接放行啊! 有好事眼红的忍不住嚷道:“为什么他们可以直接通行?” 守卫还未说话,便有一旁一同排队等候放行的行人笑道:“你看看那位公子那个样子,一看就不是普通人,这不是废话么?” 这话一出,众人哈哈大笑,而被人称作不是普通人的裴宗之,年轻出尘的容貌与那头灰白的长发早已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 不得不承认,他的容貌生的确实好看,卫瑶卿回头看了他一眼,不管男女老幼都会不自主的望来,偏偏他仿佛不自知一般,神情自若的站在那里,或许是自小到大早已被看习惯了。 守卫呵斥了一声眼红的行人:“人家有裴相爷的令牌,你有什么?乖乖排队!” 能让守卫如此不问直接放行还帮忙辩解的身份自然不一般,果不其然,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身份啊,没有人再说话,只是看着裴宗之的目光除了感慨之外,还有些艳羡。 那三人却已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中离去了。 已经离城门口一段距离了,今日会遇到他实属意外,说不警惕是假的。重生过后,她很难再去全身心的相信任何一个人,但他今日会主动出手送她出城,还是让她很感激的。 “今日多谢了,这个恩我记下了,来日我自会相报。” “举手之劳。”裴宗之抱着一袋子烧饼道。 她不是好人,有仇恨加身,但是善恶好坏还是懂的。常言道举手之劳,无足挂齿。可举手之劳虽简单,却也不是每个人都愿意出手的。 正文 第三百八十六章 独行 “不远处有家驿站,驿站里有几匹不错的马。”裴宗之想了想道,“你可以去问问价。” 卫瑶卿点头,笑了起来,虽是易了容,但发自内心的笑容还是难得的真切:“多谢。” 黄石先生甩着一根柳枝递了过来:“意思意思,折柳相送。” “这……”卫瑶卿没有立刻伸手去接。 “没有让你真的留下来,只是意思意思而已。”黄石先生往前递了递,待到她接了过去,才满意的点了点头,“如此甚好。解哥儿还好么?” 卫瑶卿点头:“很好。” “那……我什么时候还能再见到他?”黄石先生试探着问道。 她默然了片刻:“会有机会的。” 黄石先生啧了啧嘴,看向一旁。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啊!说起来,这个丫头可不算他们的朋友,但遇到的次数不少,或许真应了那个“缘”字,冥冥之中注定,他们会再见到。 眼前的景象难得的和睦。 在一片和睦中,煞风景的话来了。 “你真要去么?”是一旁的裴宗之,他问道,“在所不惜?” 卫瑶卿看了他半晌:“你知道我去做什么吗?” “能算到一点。”裴宗之道,“我还是想劝劝你。” “不用了,我意已决。”她脸上的笑容淡了些,“这次多谢你们了,后悔有期。” “我刚刚在路上替你算了一卦你此行的卦象,”裴宗之说着摊开一只手上的铜板,“你认识卦象,不用我告诉你。你这一行不见得是什么好事,很多事情都只在你一念之间。所以最好三思而后行。” “早思过了。”卫瑶卿伸手拿走了他手上的铜板,“这一次多谢你了,告辞。” “等等。” 一旁的黄石先生明显的察觉到面前的少女眉头紧蹙,脸色有些不好看了,似乎已经忍耐了好一会儿了。 “裴宗之,你一而再再而三的如此啰嗦,我告诉你,我真的好想打你!”女孩子指着他道,“我已经三思过了,你不必相劝了,而且所谓的坏事对我来说并不见得坏。这天下的事情有你们实际寺操心,与我无关。” 裴宗之沉默了片刻,抱着烧饼的纸袋往前头递了递:“没什么送你的,路上吃吧!” 卫瑶卿一怔,见他收回了手,转过身走了。 如此举动倒是让她懵住了,发了片刻的呆,抱住纸袋,转身离去。 …… “早说了吧,裴宗之,你这个人啊,说话真是看不清场合,今天原本好好的,偏偏又要去说教,你看看她那个样子,像是听说教的人么?”黄石先生摊了摊手道,“还有京城的裴羡之他们,难怪对你恨的牙痒痒,把你赶出长安。” “我知道我在干什么,”裴宗之回道,“他们都说我实际寺该去操心天下大事,不用管他们,可我在做的就是操心天下大事啊!” “再如何相劝都不听,又不准动武,难怪师尊他老人家说国祚顺其自然,就算插手干预也未必能成功。因为那些想做这些事的人,心志坚定,根本劝不了。”他摇了摇头,“早知如此,兜兜转转还是顺其自然,那我一开始就不用费这么多心力来算。师尊他老人家真是无聊。” …… …… 踏入大门的那一刹那就见红果儿急急的冲了出来。 “叔叔,叔叔,张卿走了!”女孩子脸上夹杂着焦急和明显的生气,“这臭小子,也忒不讲义气了!” “走了?”余管事有些诧异,他知道今天的事情这小子可算是惊魂未定。但他也尽力了,尽力想保住这小子一条命。沈责成生性多疑,偏又有同吕不韦之心,一心想立绝世奇功位极人臣。 到底是今日的事情被吓到了吧!余管事心情有些复杂,他是当真觉得张卿这小子挺聪明的,原本倒是没有多在意但后来倒真生出了几分提拔的想法。 没想到这小子太过聪明以至于逃了。 红果儿跺了跺脚,一张脸气的通红:“这个臭小子,忒不讲义气了。无缘无故的就走了,就留下了一包破枣子,两个梨子。我红果儿与他这些时日的交情就只这些破玩意儿,他太过分……” “红果儿,你放才说什么?”一旁的余管事听着女孩子气的跺脚,却没有在意,反而开口问道,“张卿那小子留下了什么?” 红果儿手里拎了包撕扯的纸袋递给余管事看:“几个一点点大的小枣子,两个梨子。就是送东西也不送好的,一看就是吃剩下来的,我们一路上的交情就只这几个剩枣么?” “剩枣?”“梨”……余管事嘴里念叨着这两个词,踱了片刻之后脸色大变:“快收拾一番,我们现在就出城。” “啊?”红果儿愣住了,原本还欲闹下去,待看到管事微变的脸色之后立刻应了一声,交待了下去。 两个时辰后,商队就出了城。 剩枣与梨,谐音趁早离,不就是让他趁早离开么?管事的额头之上不知不觉的冒出了一头冷汗,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他这是头一回替沈责成运弩车,原本要他运五台,他只运了两台。这种弩车可是禁物中的禁物,沈责成要做的事情他不是猜不到,就是猜到了才愈发害怕。 眼下这个趁早离开的讯息来的突然,让他不由的心头一紧。到底是不是如此,应当很快就有消息传来了。 …… …… 裴宗之说得不错,驿站里倒真有几匹不错的马,她抱着纸袋里的烧饼,拿了一个咬了一口,味道还不错,很香。裴宗之挑吃食的眼光一向很好。她一边吃一边蹲在马厩前挑了一匹马,付了银子,又买了份舆图,以及在外必备的斗笠蓑衣,带了点干料和水,便上路了。 还是独行来得好,跟着商队也不见得安全。她伸手摸了摸包袱里备妥的朱砂符纸等事物,原本想偷个懒的,跟着车队混混日子,但真是偷懒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反而带来了更大的麻烦。 所以万事还是靠自己的好,把一袋烧饼挂在腰间,喝了点水。她跨上了马,一甩马鞭,疾驰而去! 正文 第三百八十七章 捷径 晨光渐起,站在门口揽客的小二看着眼前一辆又一辆的马车驶过,光看马车的华丽就可以想象其内的奢华。 都是贵人啊! 天子脚下,长安城,贵人是最不少的。 入春的长安城带着几分暖意,街上随处可见结伴出行的美丽女子与华服加身的俊秀公子,春日,是踏青的好时节。往年这等时候,长安城的贵人们早三三两两出城游玩了,那些国子监的书生文人们也早集体上山设宴论文了。 但今年,却没有这样的氛围。街道内随处可见的营兵让人不由小心了不少,全城戒严,没有上头的手令,一般无法出城。繁华热闹的长安城就像一座热闹的牢笼一样,关着长安的百姓与各地来往长安的流民。 一辆马车在门口停了下来,小二连忙迎了上去,干这一行的,早练出了一双看人的眼,长安城里有头有脸的大人物,他几乎认了个全,而从马车上走下来的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大人物。 当朝正一品太尉谢纠。 “谢太尉。”小二满脸堆笑的迎了上去,“王老太爷他们已经在楼上包厢里等着了。” 谢纠微微颔首,看了看门前又一队经过的营兵:“才起未多久,正好到楼里用些!” 小二嘴甜的应了一声,把人带到包厢便下去准备了。 “你这老儿,年纪一大把了,不会学那些年轻人一样早上爬不起来了吧!”王老太爷坐在里头笑道,“桌上的吃食没动几口,今日休沐,”他说着嘴巴朝桌旁另一人指了指,“崔远道赶了个早,把咱俩叫到百胜楼来了。” 谢纠坐了下来,今天几人倒是没带上年轻人。他也不客气,开门见山:“有话要谈怎么选得百胜楼?直接定在家里不是更好?”崔王谢三家的厨子手艺可不比这些酒楼的厨子手艺差。 “今日家里有宴,地方让给几个孩子了。”崔远道喝了一口茶便放下了,“我年纪大了,也不跟他们争了。” “不跟孩子争,跟年长一些的还是要争一争的,”王老太爷笑了两声,“金陵首富沈责成的消息你们收到了么?不出什么意外,明日早朝上必要提起的。” “消息出自何人?”谢纠皱眉,“怎么会突然想到去扳沈责成?” 像沈责成这种人做事定然不会全然无辜,手头肯定会有人命与腌臜事,但多数时候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本身这种巨富能站住脚,必然是身后有不小的靠山。 王老太爷手指沾了沾茶水,在桌上写了一个字。 上非下衣,一个裴字。王老太爷表情有些莫测,“听说是搜出了私造弩车的证据。” “而且不是一般的弩车,是最大的能攻城的那一种。”王老太爷说道,“那种弩车城外云麾归德两大营,一营只有一架,威力惊人,律例有严格的份例。除了黄少将军的队伍需定边关抗击匈奴所以多一些之外,其余各州营兵所拥数量都是定数,有多要的需要报批。” “喲,这胆子可真不小啊!”谢老太爷有些诧异的惊呼了一声,“真是看不出来啊!” “陛下正需要这些证据,”王老太爷笑了笑,指了指西南方向,“来日,这就是罪状啊!” “那位怎么知道这件事的?”崔远道说道,“是裴家送出的消息么?” 王老太爷点头:“敢对沈责成出手的,金陵能有几家?金陵那边已经把沈责成扣下了,而且沈责成的家底谁人不知?国库又能充盈上一大笔了,陛下自然大乐,而且听说沈责成出生的鲁商商帮有人主动高密,倒是反应得快,如此倒是不至于让整个鲁商商帮赔了进去。” 沈责成的倒往大了说可以作为天子博弈的手段,往小了说,鲁商商帮的内斗说不定也会借由此事尘埃落定。 “真是两全其美的妙计。”谢纠啧了啧嘴,“不过裴家在金陵扎根多年,沈责成在金陵站稳脚定然是跟裴家关系不错的。没想到裴家倒是心狠,反手就给了他这一招。” “这一招又怎么样?国家大义面前,裴家占尽了道理,无人会说他裴家翻脸不认人,谁让沈责成的手伸的太长了呢?”王老太爷说道,“不过倒是真出乎意料,太突然了,就像突然意起,不过也正是因为太突然,才打了个措手不及。” “这些都是在为将来那一日做准备。”王老太爷摸了摸下巴,“但最重要的还是这个,”王老太爷握了握拳头,“理由证据是给天下人看的,最后胜利了,摆出理由那就是正义,对方则为逆贼;若是不行……所有这些不还都只是一句话?” “裴行庭自上任以来便屡次立功,名头日盛,看着似乎倒是忠君。”谢纠叹道。 “他忠的不是君,是自己。”崔远道抬眼看了眼二人,“祖上的遭遇使其不甘,为的不过是证明自己。他可不怕得罪陈善,因为他忠,裴家在儒林中又有如此名声。就算将来之事,难以成说,也不能轻易杀了他,不但如此,还要重用。谁得了江山不需文治武功?要文治,就跳不过儒林的这些人。” “靠着一个给天下人看的‘忠’,他能站稳,因为他有名。”崔远道说道,“其实倒颇有几分类似我辈中人。说来说去,最最忠君的还是乔环,忠到一塌糊涂,万事皆可靠后。人是好人,就是若他当对上你的时候,你会觉得他无比讨厌。” “太得罪人了。”王老太爷玩了玩手里的扳指,给出了一个评判,“对了,有没有找到她的消息?我这里半点也无,倒是藏的紧。” “没有,我还特地给济南府下了秘信,”谢纠道,“是当真没有。而且,她那样的人,无论在哪里待久了都会出头,天生灼灼如此,一时半会儿还好,久了锋芒是藏不住的。即便是小事,她每一件都做对,总会从人中脱颖而出的。” “真是怪了。”王老太爷若有所思道,“陛下也真藏得住。” “她一个人好藏,若是多两个人就未必了。”崔远道说道,“不妨再等等,若真是你我猜的那样,到那一日就很好找了。” 若她真能做到,这天下的风云变幻没准会提早而来。 “还有陈善,他是打算赖在并州不走了吗?”谢纠想起了什么一般大笑起来。 “赖在并州的可不止一个。”崔远道看了王老太爷一眼,“你忘了薛家的孩子,说起来,那孩子也有几分聪明,若是个男子,从小如男子一般教导政事大局,未必会逊于出色的后生晚辈。只是可惜薛家心思不在正路上,家里的几个小姐如此……容色,真是……打的什么主意?没有想到后世传奇笔墨颇多的《功臣谱》上名臣薛行衣的后人竟然会选了这样的捷径?” 捷径,可没有这么好走。 正文 第三百八十八章 送信 外头下着淅淅沥沥的雨,路边的行脚店里嘈杂而喧嚣,几乎挤满了人。已经下了几日的雨了。 春雨贵如油,但是对于行人来讲,下雨就显得有些黏腻和不便了。行脚店里多是赶路的行人,冒雨而来,有的连蓑衣都不脱,就大喇喇的坐在行脚店里吃着喝着。 蓑衣上的水落到地上,激起了不少抱怨声。馒头、大块切肉和腌菜不断的被端上来,让赶路的人吃足行路的力气。平时在路上穿行没有说话的闲工夫,眼下难得有了说话的功夫,行脚店里的说笑声就始终没有压下去过。有说着家长里短的,跟多的却是路上的见闻和最近发生的时事。 “再往前就是西南府……” “那里也下了好几日的雨,我们才从云州府过来。过了西南府就是天堑山,就不算我大楚境内了,穿过天堑山就是苗人的地盘了……” 言谈声不断,坐在窗边的女孩子喝着汤,一边吃着,一边竖着耳朵听周围传来的各种各样的议论声。 这几乎是大楚现如今疆域内往南最边远的地方了。天堑山的天险横隔大楚与苗疆。而苗疆并不属于大楚境内,不但不属于大楚,关系还有些敌对,最大的原因在于传言苗疆中有不少前朝的皇室族人。 苗疆巫蛊术盛行,再加上前朝刘姓皇族得天独厚的天赋,族中会阴阳秘术的不在少数。普通人见到这等阴阳秘术总是害怕的,怕自己不明不白的出了什么事。是以苗疆之地,甚少有人敢进入其中。 “诶,你们听说了没有?江南首富沈责成出事了,哎哟,听人说啊,抄家的时候抄出来的银子快抵得上大半国库了!” “沈责成这些年在金陵一家独大,江南府无人敢惹,你们知道是谁动的手么?” “当然也只有同样在江南无人敢惹的江南裴氏了,听说是裴相爷亲自下的令,事发的时候陛下雷霆大怒啊!” “沈责成出身鲁商商帮,原本以为鲁商商帮也要完了,谁料这次据说还有鲁商商帮的人告了密,一同牵连的有不少商帮的人。” “虽说眼下鲁商商帮有点伤了元气,但养几年总会好的,眼下鲁商商帮新上任的大管事姓余……” …… 女孩子认真的听着,听到这里时不由笑了。余管事果然是聪明人,不但趁早离开了,而且还主动告了密,倒是没有浪费这个机会。原本她是打算一路搭商队的车搭到此地的,没想到金陵出了那等事,这才独自前行。独自一人有好处,走的更快,但也有坏处,就是累了点,进了西南府,她要好好休息一番再想办法走天堑山进苗疆。 又听了一会儿,来来去去就是这些事情,而后就是家长里短,说说家里的婆娘孩子了。这种家长里短,她不想听也不敢听。算算她离开济南府已经一个多月了,也不知道解哥儿如何了,离开长安更久,也不知道家里的人怎么样了。她不敢去想,也没工夫多想。出门在外行事万分小心,更何况她要做的事情这么危险,没有功夫留给她去乱想。 背着包袱和伞出了行脚店,自己的马就停留在外头,马已经喂饱了,马背上还挂了些草料和水,行脚店旁边就是驿站,她匆匆走进驿站,写了两封信。 一封直寄济南府,再往前走就是西南府,那是陈善真正的大本营,也许里头兵马不算最多,但却是真正需要小心的地方,她没打算在那里寄信。所以这将会是自己在入苗疆前寄出的最后一封信。很多事情都要交待一番。这一行,虽说她有不小的把握,却也不敢说十分,做任何事情都有危险,所以自己失败之后会如何,她要考虑到。这也是她将解哥儿带出长安,送往济南的缘由。前路生死未卜,她总想安顿好解哥儿再说。 还有一封是要寄往长安的,但她却未寄往长安,而是寄往金陵。再由金陵转向长安。长安城厉害的人物太多了,她可没有直寄长安的勇气,若是被某些心怀不轨的人劫走了信件,那才是真正将自己寄于危险之中。 办完这一切之后,她才跨上了马,雨还在下着,她脸上沾了不少泥水,有些狼狈,雨天赶路的人都是如此。少女不以为意的摸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这条官道的尽头就是西南府了,今晚之前应该能进西南府。 西南府,可以说是陈善真正的大本营。 这算不算是孤身入虎口?她笑了笑,一夹马肚,疾驰而去。 …… …… 相比长安城的戒严,金陵的奢靡,济南府显得格外的平和。宋二在平康大街上走着,去往街头的小铺里买了油旋便悠悠的向张家老宅走去。 这日子真是悠闲,闲适而安逸,街边还有踢毽子打闹的小童,此情此景,手里拿着油旋,总让人不由自主的沉迷其中。 宋二感慨着:难怪啊,这日子让他过得乐不思蜀,难怪百姓都要乞求国泰民安。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破了街头的宁静,一身驿臣衣袍的人骑着快马疾驰而过,惹得不少街边的行人都向那驿臣望去。驿臣转入前头的小巷,宋二本能的心一紧,连忙跟了上去,而后便见那匹快马在他所想的位置停了下来,下了马,而后上前敲门。 来不及细想,脚下已本能的追了过去。 等他到时,只听到那驿臣在说:“云州府寄来的,快马加急,且收好了。”那驿臣边说着边上了马,脸色有些疲乏,嘴里嘟囔着,“三百两一封快马加急,也真是够了。”说罢疾驰而去。 快马加急的信件需日赶夜赶,一日不得停歇,当然,所需付的信资也有不少。所以选择这等方式的人很少,除非天大的急事。 云州府寄来的?宋二想了想舆图上的位置脸色微变。 张小公子已经接过了信件,很认真的看了起来,看着看着便红了眼,而后竟簌簌地眼泪往下落。 写了什么?张小公子的年龄虽小,却比一般孩子要懂事的多,很少有哭的时候。信被张小公子拿在手里,宋二只看得到最后几句话:“解之,你需自立自强,家中藏书,好好习之,不负我张家声名。此一行生死难料,若是成之,大仇得报之日指日可待,若是来年不曾归来,你待得祖宅先人魂归安处,记得替我多上一炷香。” 解之是以前他同祖父还有姐姐在一起玩闹时,祖父替他取的字。说待到他弱冠时,便取解之二字。这是她第一次在他面前承认了自己的身份,却有可能是最后一次。 正文 第三百八十九章 转寄 “江南烟雨美,秦淮娘子柔,金陵如此多情,简直叫人诗兴大发,”黄石先生惬意的眯了眯眼,“为何江南多文人才子不是没有缘故的,昨日那个娇娘……” 有小厮匆匆穿过廊下而来,来到两人面前行了一礼:“黄石先生,有驿臣送来了一封加急信。” 黄石先生愣了一愣:“送给我的?”顿了顿,手指又指向一旁的裴宗之,“不是他的?” 小厮应道:“是黄石先生的。”说罢双手奉上信。 黄石先生伸手接过了信,小厮退了下去。 将信拿在手里来回看了看,黄石先生还是半信半疑,嘴里嘟囔着“真是给我的?”信右下角各地驿站的印章最上头的一个是云州府的。 “云州府?”黄石先生有些诧异,“那么远的地方送来的么?” “看看不就知道了么?”一旁的裴宗之也有些诧异,“你有云州府的朋友?倒是不曾听说” “我都没去过云州。”黄石先生摇头否认,用指甲划开了封口的信封,“云州是什么地方?西南边境啊,听说那里奇人异士不少,谁没事往那里跑啊!一不小心可能就要遭殃。” 信纸有好几页,黄石先生伸手读了一读,便立刻变了脸色,拿着信的手抖了抖,塞到了一旁裴宗之的手里。 眼见四下无人,黄石先生压低声音念出了一个名字。 裴宗之接过信仔细的看了一遍:“她让我们转寄长安啊!” “她为什么不自己转寄?”黄石先生不解,“还偏偏要我们来转寄,”他说着看向信上的内容,“这一条一条交待的,跟交待后事一样……” “不可胡说。”裴宗之打断了他的话。 “都寄到裴家来了,寄给我做什么?多此一举。”黄石先生摆了摆手,“寄给你得了。” “不管是寄给我的信还是我寄给别人的信很有可能都会落入旁人之手,”裴宗之将信收了起来,“寄往长安也要以你的名义来寄。” “为什么?” 裴宗之瞥了他一眼:“因为你的信没有被劫的价值,没人会偷看你的信。” 黄石先生骂了一句娘,蓦地又反应过来:“如此看来,她还是很相信我们的嘛!”这不容易,尤其是想到她是个什么样的人之后,如此更是不容易了。 “其实也不是相信我们,她是知道这一次她要做的事情,我非但不会阻止,还会出手相帮,所以愿意透露自己的行踪。”裴宗之说道,“因为这件事上实际寺绝对不会干涉。” “她若是真的全身心的信任我们,给我们的应当是张解的消息才对。”裴宗之又道,“待这封信寄出之后,我会离开金陵,我去一趟西南,你且在这里留上一些时日。” …… 核对路引进了城,一路之上都没有出什么差错,这是大楚境内距离南疆最近的一座城池,眼下正是多雨的季节,不便多行,她换上了女装,只在脸上稍稍易容了一番,就住进了西南府路边的一家客栈里,等雨停。入天堑山还要看老天爷的意思。 天堑山属于天险,本就不好行,更何况走过天堑山有一大片丛林,里头蛊虫密布,等闲之人不敢轻易进入。因是边境城池,所以城内到处有一队一队的营兵在巡逻,要比寻常地方森严的多。 她整个人半倚在窗边看雨中又一队营兵进了城,为首的将领甲胄加身,脸色端凝,一道断眉似是曾经受过不小的伤,不过这伤更为他平添了几分煞气,不敢轻易靠近。 卫瑶卿往里侧了侧身:眼前这个人她倒是见过一面。在长安城,陈述想要逃离时,就是他接的应,奈何到最后没有成功。 这是西南侯陈善的义子钟黎,武艺不凡。看来眼下城中主将应当就是他了,据那一日所见,武艺不凡倒是真的。她眼下独自一人还好说,麻烦的是回来之后该如何。 不过眼下,这些都是虚的,一切都要等入了南疆之后再说。 …… …… “唐翎。”温韬喊了一声,从信封中抽出一页递了过去,“这是卫监正给你的。” 温韬说着将剩余的信收了起来:“还有的是交给卫家的人的。” “你们说她会没事么?”唐翎沉默了半晌看着手里的信纸捏的紧了紧,唐家一朝事败,满门抄斩。原本他也应当是刀下亡魂的一员,可偏偏还活着。这样的活着,除了找东浅公子报仇,他想不到别的活着的意义。 “你们说,她什么时候会回来?” “不知道。”温韬伸手烤了烤火,他们身中尸毒,身上寒冷阴湿,最常做的事情就是烤火,眼下春暖花开还在烤火,屋子里有些闷热,唐翎松了松衣领,有些不习惯。 温韬烤着火:“她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呗!” “可是我不知道……”唐翎突然生出了片刻的茫然,报仇怎么报,最简单的就是直接动手。但眼下他一个人,根本无法做到。 “报仇是你的事,不是她的事。”温韬抬眼看了他一眼,火光跳跃中,常年不见光的脸色仍然有些苍白,表情冷静的出奇:“她可以教你一次两次,可以指点你,却不能总一步一步推着你,你也要有自己的主意,你又不是她的手下。” “我现在独自一人根本不是东浅公子他们的对手。”唐翎说着,苦笑了一声,“除了动手我也想不到别的办法了。” “那就慢慢想。”温韬说道,“等她回来。” “她要入南疆,这件事很危险,至少如今的阴阳司还没有人敢孤身走过。”唐翎看着信纸喃喃,“万一她回不来呢……” “那你得靠自己了,想不到别的办法就让自己变强。”温韬摆了摆手,“我们可以救你,却帮不了你。” 说完这句话,温韬便不再与他说话了,而是侧身同两个兄弟说了起来:“晚些时候将信送到卫府。” “卫府长房还是二房。” “长房。” “直接送到中书令大人的房里,卫大人知道怎么做。” …… 正文 第三百九十章 出城 卫同知收到信的时候是晚饭过后,这一封信就如此放在了他的书桌上。 来人应该武功不错,至少在如此多暗中盯着卫家上下一举一动的高手中能偷偷带入一封信。 那个孩子离开已经有一个半月了,纵然望月楼里没有什么动向,但警醒一些的都已经察觉出了什么,所以卫家附近各家的探子不在少数。有纯粹只是盯着的,还有一些则不怀好意待命的,各种尽有。 他自入朝为官以来,也算胆大,却从未想到可以玩的这么大,眼下一家老小卫家上下的举动都在不少人的窥视之中。或许准确的来说,他们想要看的并不是他们,而是不确定那个孩子的动向,所以转而盯上了他们。 其实老师也有所察觉望月楼中不对劲,但因为崔王谢三家的介入,望月楼中可以说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一切都只能凭空猜测。 凭空猜测就没有证据,除了敲打之外,也不能多说什么、 那个孩子也不是省油的灯,至少人不在长安,却还有这样的高手会为她做事。再想想她的年纪:不得不承认,他卫同知在这个年纪的时候也做不到这些。 信中的字写得有些潦草,似是有些急,但信中的内容却出乎意外的一条一条,罗列分明,语气冷静理智的出奇。 她说:此一行若是能成,卫家有大伯在朝中堪为栋梁,父亲在匠作监又颇得董大师的看好,大哥在国子监读书下一届科举,考中进士把握不小,卫家离在长安城站稳脚不远了。 若是不成,那她就是回不来了,让他将她出事的消息告诉乔相爷,乔相爷必心生内疚,大伯可借此更上一层。 她还说:她活着,乔相爷会不放心,但她若是出了什么事,乔相爷必然会生出愧疚,完全可以用之。 一字一句,即便是说着自己可能会有的身后之事,却如此冷静,浑不像一个只有十四岁,待到来年春暖花开才及笄的女孩子。 十四岁的年纪啊,如此冷静,对自己的宿命看的如此清楚,有些人或许终其一生也看不透。 这是卫家的孩子!卫同知心中莫名其妙的充斥着一股陌生涌动的情绪,若是活着归来,他可以预见到卫家的地位会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幻。但一切前提是活着,她以自己为赌,冷静的考虑着之后的每一件事,成该如何,败该如何。理智如此,却让人蓦地心酸。 小周氏的声音在书房外响起,卫同知再次看了一眼信,将信投入烛火中烧了个干净,这才出声:“进来吧!” “夫君,我给你煮了一碗汤。” 卫同知点头:“放着吧!” 小周氏欠了欠身:“别放凉了,夫君你忙吧!”说着准备退了出去。 相敬如宾,两人是真正的相敬如宾,有礼却透着一股疏离。 “等等,”卫同知想了想,出声唤住了她,“你最近是不是在帮家里的几个丫头张罗着亲事。” 小周氏点头:“大姐儿十六岁了,那林家退了亲事之后还未结,二姐儿三姐儿十五了,亲事还未定下,这些天,我与母亲她们就是在相看那些还未定亲的人家。” 这个年纪在长安城还未定亲的真不多见了,女子不比男子,挑挑拣拣到最后男子可能还能娶个不错的妻子,女子能嫁个不错的男子的可能性却是极小。大楚虽说民风开化,比前朝要好上不少,可这世道,很多时候,很多人,对女子终究没有那般宽容。再等下去,家里的几个姐儿都要被人戳脊梁骨喊老姑娘了。 卫同知却笑了:“再等两个月,这些天可以先相看着,先不要定下。” 小周氏有些讶异,但见卫同知神情不似开玩笑,这才应了下来,退了出去。 待到小周氏推出去后,卫同知神情肃然:就赌那孩子此事能成!若是此事能成,卫家地位水涨船高,自有好的亲事会等着。若是不成,再坏也不过如此了。这一赌很值得。 …… 雷声滚滚而来,城门口的土地庙里站了不少避雨的行人,空气中黏腻湿润的味道让人凭空生出几分烦躁来。 不断的有避雨的行人跑进来,不大的庙里愈发显得臃肿。蓑衣上的雨水湿哒哒的落在地上,咒骂抱怨声不绝于耳。 “这一连下了多少天的雨了,家里的粮食衣物都要发霉了。”百姓纷纷抱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往年春天也下雨,但从未下的如此迅疾的。” “老天爷哭了十来天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停!”有百姓烦躁的说着,“有怨报怨!” “我家里做箩筐生意的,想去天堑山采些藤条来编了卖钱,结果呢!”那人摊着手抱怨,“雨下的那么大,谁敢这时候爬天堑山,怕是不要命了。再过几天家里都要揭不开锅了。” 话音刚落,便见有个穿着蓑衣带着斗笠的人走到了门口,看她背上似乎还背着东西,都裹在蓑衣里,显得蓑衣的背后鼓鼓囊囊的,越发称得整个人瘦小起来。 虽然大半张脸隐在斗笠里,却还是依稀能看清是个女孩子,她走到庙门口蹙了蹙眉,似乎想要出去。 “喂!”一旁的人喊了她一声,“小姑娘,雨大着呢!” “可是,我觉得说不定要停了呢!都那么多天了,该停了。”女孩子的声音很是好听,带了几分少女的娇软,看向外头的雨,或者可以说她看的不是外头的雨,而是不远处的城门。 两个守卫从城墙上走了下来,去开城门了。雨下的大,这城门开的也比平日要晚的多,都快临近己时了,因为根本没有什么人出城。平日那些去天堑山采藤条,采药,打猎的都不太出门了,这个天出门简直受罪。 众人哈哈大笑,这个天谁不希望雨停,不过都是人的希望,随便想想罢了,天色还是灰蒙蒙的,没有半点要停的迹象。 女孩子似是性子有些急,待到城门开了,便匆匆步入了雨帘,雨下的不小,蓑衣上的雨水簌簌的往下落,很快女孩子的身影就出了城门。 “这小姑娘性子真是急,”有人笑道,“你看看这雨哪有停的迹象。” 话音才落,再看不知是不是错觉,竟好像小了不少。 很快众人就知道不是错觉了,因为雨过天晴,下了十多日的雨确实停了。 天空放晴,一连多日的黏腻潮湿感仿佛一扫而空,人心情也好了不少。至于方才女孩子的话谁还记得?就算记得,也不觉得有哪里奇怪的。 正文 第三百九十一章 渡河 出城没多久,就已经雨过天晴。 天堑山为天险,怪石林立,但这里并没有大楚的兵马,除了一些城中的百姓会爬上山采些自己所需的东西之外,很少有人会在这里出没。 天险尚且可以一试,但翻过天堑山就是南疆养着蛊虫毒物的密林,除了南疆自己人,很少有人敢横穿此地,再过去就是南疆的地盘了。 雨虽过,天已晴。但山路并不好走,湿润打滑。她寻了一根竹棒做登山杖,慢慢的攀爬了上去。天险于她来讲并不算什么,真正麻烦的还在后头。 好在,这并不是她第一回入南疆,上一次来这里已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候太子和公主还未被掳来。天堑山对于真正想要营救的太后等人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难得是天堑山过后的蛊虫林。 若是别的地方,进不了蛊虫林,那就一把火足以吞噬尽这片毒物遍地的丛林。但这里不同,这里多雨湿润,丛林中尽是泥潭,火根本放不起来,所以能自由出入这片丛林的并不多见。 支着竹棒,一个借力她已经攀爬到了半山腰,山路打滑,不好走啊!但是……她抬头看向放晴的天。眼下人人都在欢呼天地放晴,很快的,大家就要笑不出来了。身为钦天监的官员,自然要对天晴雨雪比一般人更要清晰,这一点她做的很好,她所经手的预测从未出过差错。 若是这一回也没有差错的话,这场雨过后,南疆会有半年无雨,从未有过的大旱将降临西南府四周大片土地,这才是这一次,她胆敢前往的缘由,也是她最大的底气。 如此的大旱,西南府府记中从未有过,至少,在大楚建立之后,从未有过,但偏偏这等时候出现了。她一步攀上天堑山顶,俯瞰脚下怪石嶙峋,她相信,这就是顺应天意。已经爬了半日了,山道不好走,还要辨别方向,幸好,经过十余年在外的历练早就练出了辨位的能力。 歇了片刻,继续向着记忆中的方向行去。下山的路更陡,但是更快。山路陡峭,女孩子却走的稳稳当当。 上一次来时,她走的可比现在要慢得多,那时候庙远先生就在她身边,不会武的普通人嘛,总要迁就一二的。 山上挂着不少藤条,似乎是在山上行走唯一的助力,女孩子却丝毫没有动藤条的想法,一步一步,向山下走去,走道半山以下,就要接近那一片豢养蛊虫毒物的丛林了,她脚下慢了点,解开蓑衣,背上背了一只包袱,包袱里插了一把伞,解开包袱,里头不少瓶瓶逛逛,她在里头挑挑拣拣,倒出了一些颜色、味道颗粒各式各样的粉末,裸露在外的肌肤都涂了个遍,这才收了起来,走向从林。眼角余光一闪,比她脑袋反应更快的是身体的反应,手中的细石已经扔了过去。 一声不大的轻响声,一条颜色怪异,用来制蛊的毒蛇软趴趴的趴在了地上不动了。 丛林间响起了一阵淅淅索索的声音,她上前用贴身的匕首取出了蛇胆,动作干脆利索,又是一阵淅淅索索的声音,她眼角余光一瞥只来得及看到慢慢撤退的蛊虫。 看吧!即使是蛊虫毒蚁都有趋利避害的本能,看她凶,也慢慢撤退了。但能吓到的只是胆子小的,胆子大的毒性更强的还在里面,可是她并不害怕。 身上的药粉发出冲人的味道,她走入湿暗的丛林,豢养毒物的丛林中树木茂盛,仿佛一张遮天的大网,隔开了日月,眼下正是南疆养蛊的时节,南疆族人很少会进入其间破坏蛊虫的生长,所以眼下进丛林几乎不会碰到什么人。她一直都认为蛊虫再危险,也远不如碰到人来的危险。 这一走就是大半个月,被她射杀的蛊蛇蛇胆装了一袋子,泡酒的话都能泡上不少了。手里的竹棒早换了不知道几根。这种情况待到走出丛林,看到大片大片的大泽时,她才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总算走出来了。 穿过这片大泽就正式入南疆了,南疆的地方并不算大,找人也并不难找。 她在湖边洗了洗脸和手,眼下脏兮兮的一片,洗了洗才察觉到似乎有人在看她。她抬头看到湖中央的小舟上站着个老船夫,头上虽带着大大的斗笠,可看斗笠外露出的头发,已夹杂着白发,看着年纪应当不小了。 遭了!还未来得及擦上易容的药粉,那个老船夫就看到她了。 她不动声色的继续洗了洗,脱去了脏兮兮的外袍,换上了新袍子,这才朝老船夫招了招手,喊了一声:“船家,渡河!” 老船夫抬头,正色的看了她一眼,撑船而来。 眼下正是夕阳西下,晚霞浸染天际,船家轻舟拢岸而来,大自然的妙手是任何丹青妙手都无法比拟的。这天然的风流连那撑船的老船家身上仿佛都多了几分不凡的姿态。 不过这赞叹也不过转瞬而已,她甩了甩脑袋,再看去时,还是那满面褶皱的面容,老船家已然撑船靠岸了,她踏上船,暗自叹了一句“罪过”。 是真的罪过。真是在丛林里待久了,蛊虫毒蛇看久了,许久没见到人了,连满面褶皱的老人家都觉得眉清目秀的。 船上摆了根鱼竿,那船家撑船而行。 “船家。”船到湖中央时,她及时开口唤住了他。 老船家回头看过来,少女整个人坐在有些昏暗的船舱里,姣好的容貌在昏暗的光线中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半明半暗,亦正亦邪。 “多少钱?”少女再次开口道。 “五十个大钱。”老船家出声道,而后又道,“眼下这里只有我一条船。”后面那句话似乎是在解释为什么要五十个大钱。 少女点头:“那我若要在你这船舱里过夜呢?” 船舱里的东西不多,一览无余,软软的被褥似乎是这老船家自己的东西。 老船家沉默了片刻:“得加钱!” 回以他的是几串大钱落在船舱里的声音,还有女孩子脸上似乎带着迟疑犹豫的神情。 正文 第三百九十二章 故旧 老船家看了她一眼,停下了船,将撑船的竹竿放到了一旁,转而伸手去拿船舱里的鱼竿。看到女孩子望来的眼神时,他解释了一句:“你给了不少钱,给你加条鱼。” 女孩子没有说话,微微点头。长发披在身上,重新扎起了辫子。 老船家坐在船头垂钓,鱼钩晃了晃,收上来时却每每都是空钩,继续加饵,继续垂钓,收上来又是空钩。如此周而复始,毅力倒是不错,却让人看的无名火起,偏偏他还不自知。 她梳完辫子,走近那老船家,伸手:“给我吧!” 老船家迟疑了一下,将鱼竿塞到了她的手里。这一次,不过转眼而已,便钓上来一条大鱼。而后便是这几日唯一的鲜味,老船家钓鱼不行,烤鱼的本事倒是不错,身边还带了不少调料。 她吃完,走回船舱里,嘟囔了一句“我付了钱了,所以睡船舱了。”就倒下睡了过去。 老船家在岸边坐了片刻,伸手去拿腰间另一边的袋子,摸出了什么便扔进嘴里。又伸手去拿鱼竿,走到岸边坐了下来,挂饵,垂钓,空钩,又一次周而复始,折腾了大半夜,似是总算火大了,鱼竿被扔到了一旁,他走回船上,女孩子睡在被褥里睡得很香。湖边的夜晚还是有些冷的,他走入船舱里,被褥其实还不小,即便女孩子占了大半,却还是能分出一些来,他盖上被褥,和衣而睡。 第二天醒来已是巳时了,她睁开眼睛,看着那头和衣而睡的船夫沉默了许久之后,伸手摸了摸老船家的头发,而后又摸了摸老船夫脸上的褶子,迟疑了片刻,反而松了一口气,转身离开了。 走了没多久,就看到前行的街道,除了特色的竹楼小寨之外,也有普通屋子。这里有南疆的人,还有前朝刘姓皇族的后人。前朝皇族后人,虽说天生自带阴阳眼天赋的不少,但也有不少没有这等天赋的普通人。就如张家一样,再如何上天厚爱,也有普通人的存在。 普通的宅子便是由刘姓皇族的后人,前朝皇宫中一些宫仆与前朝皇族贴身禁卫军的后代所建造的。这里有汉人也有苗人,所以她这一身在路上走着也并不奇怪。 四百年的休养生息,这里的人已经很多了。就如张家当年的两家会演变成一整座平康坊与平康大街一样。所以说,单独的一个人要混迹其中并不是太难的事情。不过也因为人数不在少数,所以前朝一直不曾放弃夺回权利的想法。 街上男女老幼会武的并不在少数。 南疆本地的苗人与刘姓皇族本族以及带过来的人早已混居在了一起。汉人有阴阳司大天师,苗人就有大祭司。苗人的巫蛊最是厉害,刘姓皇族又精通其余的阴阳十三科,所以可以说刘姓皇族逃入南疆,阴阳术的手法其实是更上了一层的。 至于大楚的延禧太后、太子与安乐公主被囚禁在哪里并不难知晓。与大楚皇族有仇的是刘姓皇族,不是苗人,要打听清楚这些事情并不难。 南疆地方不大,人却不少,要找到延禧太后等人的位置却还需要旧人的帮忙。 所幸,上一回来这里,她并不是白来一趟的,她在这里也有故旧。 …… 莫老三是不折不扣的苗人,世居于这个地方,家里也没有什么出过什么有天赋的后代,所以世代在南疆这块地方干的就是最低下的体力活。不过,到了这一代,他很高兴,因为他的女儿莫花儿被选到了大祭司的身边做婢女,很受大祭司的信任,这就代表莫老三这一家很有可能摆脱这样世代出卖体力活的命运。 做完一天的活,莫老三提着两罐小酒,一边哼着小调一边往家里走去,今日似乎有些不同。往日回到家里,人还皮的没影儿的八岁的小儿子莫叶儿乖乖的站在家门口,似是在守着门。 莫老三愣了一愣,走过去:“哟,今天倒是难得,那么早回来了?” 莫叶儿眨着眼睛,很是高兴的样子:“姐姐回来了。”顿了顿,又道,“还有个客人也来了。” 来客人了?莫老三连忙走过去,而后推门入屋。 才一推开门,就听到莫花儿在说:“你想好了么?万一惹怒了大祭司,不说救不了人,很有可能连你自己都会被赔进去。” 听到“惹怒大祭司”这句话,莫老三立刻变了脸色,脱口而出:“花儿,你千万不能惹怒……” “爹,你来的正好。”莫花儿却很是高兴,拉着身旁的人道:“看看是谁来了?” 一直背对着他,只梳了一条大辫子的女孩子回过头来。 莫老三愣了一愣:“这是?” “小张啊,当年她跟她先生来过的,爹你忘了?就连我能够到大祭司身边都是他们帮了忙。” 一说他倒是想起来了,于是上下打量了一番那个笑眯眯的女孩子,喃喃:“似乎跟以前长的不太一样了。” “汉人有句话叫作女大十八变,”莫花儿辩解道,顺便伸手摸了摸女孩子的大辫子,“还是有几分相似的。” 易容只能改变,但要完全易容成另外一个人几乎是不可能的,除非本就与这个人长的有些相似。张明珠与卫瑶卿长的并不相似,所以易容也只能尽力而为。卫瑶卿摸了摸眼下自己的一张脸:这张脸既不像卫瑶卿本人,与张明珠也只有几分相似,不过这便已经足够了。 笑眯眯的女孩子朝他拱了拱手:“莫老三,好久不见了。”易容不能做到完全一样,但声音可以。 这声音倒是熟悉了,莫老三冷静了片刻,很快又反应了过来。 “不对,你们方才说什么要惹怒大祭司?” “只是带一封信而已。”少女笑吟吟的开口道,“你不用担心,大祭司不会生气的。” 莫老三还想说话,女孩子又道:“莫老三,你想想,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们?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或者将来,我敢保证大祭司绝对不会生气的。” 莫老三有些犹豫,却还是迟疑了好一会儿。 “如果大祭司生气的话,这件事我会一力担责,绝对不会连累花儿。” 最后一句落下,不等莫老三点头,莫花儿就收了信,溜了出去。 正文 第三百九十三章 承诺 莫老三在一旁愁着眉看着同叶儿奔跑笑闹,玩的开心的小张。 这个孩子他当然记得,严格来讲,她与她的先生对他莫老三一家有恩,他当然不会忘记。但他心里却仍然有些惊疑不定,更多的是慌张,没来由的慌张。 小张做的事情太险了,或许是胆子天生比一般人大,她做的事情她自己不怕,却能将普通人吓个半死。当年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 汉人的话怎么讲来着?就是做事情的分寸有些出乎寻常人的底限,在她看来或许还是正常的,大概是她的分寸比一般人要惊人的多吧! 险中求胜,普通人真心受不了。 这一回直接找上了大祭司,莫老三不懂里头有什么事情,也不知道里头有什么。不但如此,他还敢肯定花儿那丫头也不懂,却偏偏对小张有近乎盲目的崇拜,就这么直往前冲了。几年前,花儿听了小张的话能从一个普通的苗女跃入大祭司的眼,过程虽然曲折,并没有让他们身陷险境,却生生能把人吓丢半条命。 这一次还能如此么?莫老三愁眉不展。看向同莫叶儿玩的开心的小张,目光不由自主的落到了她的脸上。几年不见,小张变了不少,倒不是说其他的,不管是声音还是说话的方式甚至做事情吓人一跳的本事都没有变,就是五官似乎有些变了,不过却也如花儿说的那样依稀还有几分当年的样子。 在一旁,莫老三独自一人愁了许久,才看到花儿匆匆归来,在小张耳边说了几句,小张点了点头,安慰了几句叶儿,就跟着花儿走了。 离开时还特地同他说了一声:“莫老三,我先走了,放心。” 放心?怎么放心的下?她做事从来只有吓人没有放心的时候。莫老三眉头皱的更紧了。 苗人的大祭司住在正中祭坛顶的树屋之内,离莫老三家并不远。 眼看快要到了,莫花儿轻舒了一口气,这才偷偷告诉她:“小张,我先前都不敢同爹爹讲,当时大祭司看到你的信脸色都变了,我快吓死了,好在最后大祭司没有生气,还让我将你带来了。” “放心,若是没有大半的把握的话,我是不会让你去做这件事的。”她笑着安慰莫花儿。 莫花儿闻言连连点头:“就是相信你嘛,才敢替你去做这件事。要是别人,我可不依。要不是这里也有汉人,我都要以为你们汉人个个胆子都是如此之大的了。” 女孩子笑了笑,脸上的神色有些温柔:“花儿,你先前不是一直想去看看大楚境内,想走出南疆,看看真正汉人住的地方么?现在还想么?” “当然想。”莫花儿回答的飞快,“那时候你同我说的时候我就想去,但我是苗人,没有路引,就算离开南疆出了天堑山也进不了城。” “会有机会的。”女孩子唇角弯起,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 …… …… 对面站着的是一个年约三四十岁的女子,表情坚毅,双唇紧抿上下打量着她。 她在看卫瑶卿,卫瑶卿也在看,互相看了半晌,她动了动唇:“阿曼。” 是在说她的名字么?卫瑶卿想了想,摸了摸自己的脸:“我易了容,不是小张。” “不碍事,你是不是小张都不要紧。”阿曼走到一旁坐了下来,敲了敲桌子上的那封信,“我只认这封信。” 卫瑶卿点头:“我姓卫。” 说罢也跟着坐了下来。 阿曼盯着她看了片刻:“你年纪很小,我有些惊讶,原来我以为,就算老天师不在了,来的也应当是个年纪稍长一些的,没想到你那么年轻。” 顿了顿,又笑了:“我先前听说张家出事之后,还以为此事会就此作罢呢,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人联系我了。” 这话一出,卫瑶卿也跟着笑了起来,笑容有些苦涩。她要做的事情,至此为止都不难,因为这一些都是祖父早已谋划好的了。若是祖父没有出事,他来苗疆也差不多会定在这个时候。 一山不容二虎,一地不容二主。南疆自古以来就是苗人的地盘,这里的人信奉大祭司,自有一套有别于中原地区的信仰。四百年前,前朝皇室摔旧部躲入了苗疆,初时或许只为避难,也或许给了苗人一个天大的承诺,但这么多年过去了,承诺非但不见踪影,前朝皇室与他们的旧部通过四百年的休养生息愈来愈多,以至于南疆土地上汉人数量与苗人数量几乎可以相持平。 苗人自然听从苗人的,汉人自然听从前朝皇室的安排,一地有二主,又怎么可能不生出嫌隙?更遑论,开始的几十年内,这里并没有苗人汉人不得通婚的习俗,一些苗汉通婚的后人到底是属于苗人还是属于汉人?到底听大祭司的还是听前朝皇室的话语? 这些都是一点一点的矛盾。矛盾冲突或许还不曾爆发出来,但是已经积累的够多了。祖父在几年前就与苗人的大祭司通过信,一切都已经安排的差不多了,她所走的不过是祖父还未来得及去做的事情,但前事都已经安排妥当了。 苗人非但不会相助前朝皇室,甚至还会暗中出手相助于她。 因为比起前朝皇室那看不见的许诺,大楚的许诺不但有足够的分量,而且真真切切的摸得到,看得着。 “方才来时,花儿问我什么时候能到汉人的土地上,光明正大的过去看一看大楚的河山,我告诉她会有这个机会的。”卫瑶卿解下身后的包袱,从包袱中取出一块看不清颜色的布帛。 “打盆水来。” 阿曼目露诧异之色,却还是应允了。 布帛浸染在清澈的水中,染在其上的药粉渐渐在水里晕开,待到彻底晕开之后,她将布帛从水里取了出来。 明黄的色泽,其外古朴的祥云图案与其外的“圣旨”二字让阿曼瞬间变了脸色。 “这是陛下用特殊的墨,特殊的印泥下圣旨,不溶于水,途中为防遭遇检查,我稍作修饰。”圣旨摊开在桌上,女孩子明眸溢彩,“这是陛下的许诺。前朝皇室的许诺,我大楚也给得。” 纵然习惯了不苟言笑,看到圣旨那一刹那,阿曼脸上的线条也瞬间柔和了不少,半晌之后,拿过桌上的圣旨出声了:“你要我如何做?” 正文 第三百九十五章 恩人 “那你想象中,我是个什么样的人?”少女言笑盈盈。 阿曼沉默了,半晌之后摇了摇头:“不知道,”顿了顿又道,“总之不是你这个样子的。” 卫瑶卿笑了,没有说话。 阿曼也笑了,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又道:“给我几天时间,我给你来安排。” …… …… 虽说临近傍晚,可街上却依旧十分的热闹。南疆的地方与大楚的土地相比虽小,却也五脏俱全。街头的苗人百姓也贩卖着自己一日所得。 街边坐着一个卖鱼的老翁,安安静静的坐在那里。相比旁人的吆喝声,他很安静的坐着。 莫老三扔出了几个大钱:“拿两条鱼来!” 老翁帮忙穿好了两条鱼递了过来,莫老三接过鱼掂了掂份量,倒是比以前能买到的大的多。看来这老翁倒是个老实人,莫老三心道,提着两条鱼悠悠的回去了。 这几日家里有客人,当然得下厨做几个好菜来着。 到家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往日皮的没影儿的莫叶儿并莫花儿还有小张正蹲在地上,小张身上穿了条大祭司身边婢女穿的长裙,却一点都不在意的蹲在地上,也不在乎衣袍拖地,沾上了不少尘土。 两个孩子跟她玩的正是高兴,即便是抓着泥土玩。经过他们身边的时候,却还是能听到小张在说,两个孩子在听,听得津津有味,别的不说,单论这舌乱莲花的功夫,就连他也想停下来听上一听。 从以前开始就是这样。莫老三心道:只有十一二岁的时候就能如此了,只要她愿意,愿意用心思,就能讨周围所有人欢喜一样。 这是个好人么?莫老三不知道。但他知晓圣人说,一个能讨所有人喜欢的不一定是个好人;真正的好人是所有好人都喜欢他,所有坏人都不喜欢他。而不是像小张这样,附近邻居,不管好人坏人都能玩到一处。 “莫老三,回来了啊!”即便正在同花儿叶儿两个孩子说话,那个女孩子仿佛背后长了眼睛一般,也还是能在合适的时候抬起头来,跟他打个招呼。“花儿,叶儿,今儿有鱼吃。” 花儿叶儿两个孩子还是单纯的,自然不会同小张这样的孩子一样,一顿饭有鱼有肉,就能让他们开心不已,叽叽喳喳的喊着:“爹真好!” 作为一个父亲,听到孩子这样说话,总是高兴的。小张笑眯眯的蹲在一旁,托着腮帮子看着他们,真是讨人喜欢,莫老三叹了口气,愁着眉,提着鱼,走到灶头上开始做饭。 第二天一大早,小张是跟着花儿一道离开的,很早,早到叶儿那皮猴子还在屋里睡觉的时候。 莫老三听着那屋子的动静,看了眼身边睡得正香的叶儿,睁着眼睛再也睡不着了,半晌之后,嘟囔了一句:“这孩子,也不知道是谁家养出来的,真是吓人!” …… 现在是真的早,天刚蒙蒙亮,她跟在阿曼的身后,看向不远处的几个人。那是一只石磨,几个人用手推着,还有人在一旁看着。 “他们若是没有出事,自然是大楚最尊贵的一等人,但在被掳来之后,大楚的天子不可能为了他们放弃国土,所以他们就是弃子,对于刘家人,这几个人根本无法提供他们想要的东西,所以除了羞辱他们,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阿曼说道,“再尊贵的人,成了弃子,连普通人都不如。” “刘家的人没有杀他们,或许是潜意识里的不敢,也或许是还抱着希望,更或许是想借着他们让某些人做事被动。”卫瑶卿眯着眼看着那里的几个人,“我原先以为看到的会是瘦骨嶙峋的模样,如今看来,在吃食上刘家人并没有苛待他们。” “刘家还想让他们几个活着,自然不会在几口饭上做手脚。”阿曼说道。 但摧毁的是人的精神,这些年刘家又用他们的血来养蛊,能长寿的了才怪,她的目光落到了脸色苍白的延禧太后身上,她神情木然,眼珠几乎不曾动一下。 即便还能走能动,但眼下的她就像是一个外表看上去无甚损伤,但内里千疮百孔的木偶一样,活不久了。 看了片刻之后,她收回了目光,“消息送到了么?” “再过一会儿,他们就要吃饭了,纸条就在饭里。”阿曼说道,“应该能看得见。” 卫瑶卿点了点头:“太子和公主倒是还不曾见到。” “我会安排你见到的,”阿曼道,“其实我对你倒有些担心。太子仁孝,未必会对你如何,而且太子的情况比太后更糟糕,能不能撑回长安还很难说。公主倒也罢了。但你我见过太后如此落魄的一面,将来的事很难说。” 权贵的恩人也要看是那种恩人,有些恩人做不得。 “我知道,”女孩子垂下眼睑,遮住了双目中的神采,“但是太后活不久了,延礼太后可没有那么容易扳倒,所以我才敢带延禧太后走。” 她看着阿曼,眼神清亮而温和:“我敢,所以你也不用惧。” 阿曼看了她片刻,不再提及,至少这时候,这个理由,说服了她。 “白日人太多,你要带他们走,只能晚上走。”阿曼感慨道,“我会派心腹相助于你,因为你是来送信与我苗人缔结盟约的那个人,不管如何,我都希望你能好好活着,只有你活着,这一回,才不算白忙了一回。” “我知道。”女孩子飞快的打断了她的话,“我当然会无条件的相信你,你也要信任我才是,此事非比寻常,若你我二人不信任对方,会更麻烦。” 阿曼感慨道:“瞧着太子快不行了,所以太子和公主那里刘家的人看的没那么牢,我可以安排你在他们身边待几日,及时带他们走。” “至于太后的话,等你离开那一日,我的人会帮忙带出太后来的。” 卫瑶卿点头,阿曼想了想,又从怀里取出一瓶药扔了过来:“这是我苗人壮骨精气血用的。情况紧急时可以给太子服下,至少还能撑一段时日,不过除却第一次有用之外,后头就无什么用处了。你一个人,抬着他,要如何走?” 正文 第三百九十六章 公主 她姓李,单名一个乐字。李是大姓,粗粗听着似乎没有什么不同,但她这个李却不是一般的李能相比的。整个大楚的天下如今的主人就是她的这个李,她是国姓。不但是国姓,而且还是非一般的国姓,她的父亲是当今大楚坐拥天下的天子,母亲是大楚母仪天下的皇后,她的兄长是当朝的太子,下一任的储君。她的身份何其尊贵,出生之后就被封为安乐公主,寓意平安喜乐,寄托着父皇母后的期许,是真正的宠爱,可不是李青阳那种各方权衡之下的海市蜃楼般的宠爱。 旁边响起了一声冷哼,李乐回过神来,对上了一旁妇人的白眼。她慢慢的走了过去,提起妇人面前的那一桶水向马房走去。 她要做的是帮忙刷马,这往日里是奴仆做的事情,这不是一个公主要做的事情,更何况一个出身高贵,受尽宠爱的公主。 掌心里早已磨出了老茧,从锦衣玉食的金枝玉叶到阶下囚似乎不过一眨眼的时间而已。初时她害怕,惶恐,期许父皇母后来救她,但是后来她知道了,父皇母后不会来救她。这几年的羞辱让她明白了,与其期许别人来救自己,不如只靠自己。看似坐拥天下的父皇,却并没有表面上看上去的那般风光,她自幼濡慕的父皇,在面对她与哥哥被掳走之后,却以这般懦弱的态度来面对自己。一个天子在这件事上的作为却连普通的百姓都不如。她怨过,可那又如何?有大楚的疆域这条理由在,父皇做的就是对的。人们会感慨父皇的大义,却不会想到她与兄长是如何在这里活下去的。兄长为了保护她,缠绵病榻。原本,她的兄长该是大楚的储君,未来的天子啊,可眼下,她知道,不可能了,兄长的身体如此,连能否活下去都未尝可知,更遑论那个位子? 父皇除了他们还有别的孩子,可他们却只有一个父皇。父皇抛弃了他们三年,他们是弃子。黎民百姓没有错,父皇也没有错,但他们又何错之有?当年,他们只是一腔孝心,替父皇前往泰山祭祖,却一日之间从金枝玉叶未来储君落为了阶下囚,而且父皇还放弃了他们。 提着水桶的手紧了紧,她慢慢的刷着马,神情平静。 小心翼翼的刷完马,上午的活做完了,她端着饭碗,白饭腌菜,这在当年她根本无法想象会吃这样的东西,但三年下来,她已经习惯,娇生惯养的习惯已经慢慢的改变了。百姓如此,皆以此为食,她又有什么吃不得的。 端着饭碗推门而入。 那一瞬间她似是察觉到了什么一般,本能的抬了抬头,便看到,在兄长的床榻边,站了一个人。 …… 那是个女子,看打扮像是这里的奴婢,她站在那里,看着床榻上的兄长微微蹙眉。从她的角度,只看到女子柔和的侧脸,窗柩中透过的光落到她的侧脸上,从鬓间斜向而下,扫出一道亮影。 “你在干什么?”她本能的扬起了声音。 这一声,让那个女子微微侧头看来。眼睛在亮影中显得明亮而温和。她朝自己笑了笑,开口,声音不似寻常少女的清甜。似乎有几分酥哑,又十分温和,她形容不出那样的声音,只是觉得这个人的声音很适合在无光无月的夜晚响起,诡异而又神秘。 但眼下,她对自己满是善意。 “钦天监监正卫瑶卿见过安乐公主!” 手一颤,手里端着饭碗的托盘瞬间翻了下去,却没有听到落地的声音,是她及时接住了托盘。 “公主不要慌张,臣是来带你们回家的。” 李乐看了她许久,半晌之后,终于开口了:“你几岁?我……本宫怎么觉得你比本宫还小?你要如何带我们回去?”在这里的三年,她早已在众人面前收起了利爪,学会了不自称本宫,学会了说“我”,眼下总是有些难以改口。 “公主。”那个女子把饭碗放到了桌上,笑了笑,“不能以貌取人啊!” 李乐走到她身边,跟着向床上脸色苍白如纸,甚至隐隐带着几分青气的兄长望去:“本宫没有看不起你的意思,但是太难了,太危险了,你……这个年纪,怕是做不到的。” “先前,本宫以为张大天师会来救我们,但后来听说张家倒了。”李乐勾了勾嘴角,似乎想笑,但眼里没有任何笑意,一个只有表情没有笑意的笑容看起来无比的干涩,“大楚阴阳司的人没有来一个,只来了你一个钦天监的小监正。小监正,你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傻乎乎的被人诳过来送死?” “安乐公主,”那个女子脸上笑容并未改变,“我来是因为主动请缨,我自诩比阴阳司那群天师都厉害,所以我敢来。” 李乐面无表情的看了她一眼摇头:“你若是厉害又怎会进不了阴阳司,就你一个,不行的。” “还记得方才公主问我几岁,我今年十四呢!”那个女子继续说道。 安乐公主微微蹙眉:“你……才同我一样大。” “我是去年九月参考的钦天监,阴阳术士都要从钦天监监生开始做起,臣觉得太慢了,因此主动请缨,若是这一回,将延禧太后、公主太子带回去,自然就是阴阳司的天师了。所以臣以为臣现在与那群天师并无什么差异。”她站在那里未动一步。 安乐公主手里顿了顿,抬头看她,眼神中有些好奇,更有茫然,片刻之后,才缓缓开口了:“本宫从未见过你这样的人,你一直都对自己如此有信心么?不怕别人说你说大话么?” 不管这个人到底行不行,都是这三年中,她看到的除了延禧太后和兄长之外的唯一的一个大楚人,她对她眼下有种天然的亲近。 “我不说大话。”她说道,顿了顿,又道,“有时候不得已要骗骗人,譬如说刘姓皇族的人。”她扯了扯身上婢女的衣裳,意有所指。 安乐公主笑了笑,低头看向脸颊已深深凹陷进去的太子李昭:“随便你吧,你要做就做吧,我们也会配合,但若是失败,你可能也会身陷囹圄。” 正文 第三百九十七章 不能 “公主。”身后的女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出现了。 一开始还会感觉诧异,后来就慢慢习惯了,她经常会突然失踪,又再次出现。李乐微微颔首,一点一点的将汤药喂进兄长的口中。 记忆中那个俊秀温和的兄长变成了这个样子,躺在床上闭目不醒。她与兄长是双生儿,却长的仅有几分相似,并不是所有的双生儿都会长的一模一样,他们就是一对如此的兄妹。即便长的并不相似,可却不妨碍她与兄长兄妹情深。小时候兄长的身体就不如她好,但慢慢调理也渐渐与寻常人别无二致了。若是一辈子锦衣玉食,不说长命百岁,至少活到四十不成问题。但是现在……她放下碗,伸手撩开兄长的衣袖,臂弯处几道纵横交错的割痕,这是南疆那群人放血养蛊的结果。纵然吃的不好,穿的也不好,她身上却没有一道如此的割痕,因为每一次都是兄长挡在自己的面前。 他们是弃子,没有哪一个弃子的日子是好过的。 兄长的脸颊已经深深的凹了进去,纵然不懂医术的普通人,也能看出他脸上青白交加的死气。 她并没有问她去干什么了,只是看着兄长不知为何,想要落泪。与父皇母后的放弃不同,即便身陷囹圄,他还愿意挡在自己面前。若这世上有她李乐全身信任的人,那么除了兄长,再无其他。 “公主,”身后的声音再次响起,“太子殿下在与您说话。” 李乐擦了擦脸上的泪,耳朵贴近他,“安乐在呢!” 床榻上的人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要说什么,尽力的说着,却还是不曾发出一点声音。 “太子殿下说回去,安乐回去!” 好不容易才忍住的眼泪再次落了下来…… 或许看着躺在床上的太子陷入了昏迷,但他并非什么都不知道,隐隐察觉到了什么,所以才会如此说。 “好……好,回去,我们回去,我们回去!”李乐趴在他身上失声痛哭。 太子再次昏迷了过去。 卫瑶卿忍不住感慨:“太子殿下果然仁孝!”仁孝到她有些诧异,几乎可以说这个太子殿下是个绝对的好人。这样的人居然生在帝王之家?这才是她惊异的事情。不是不曾听过祖父的评判,每每提及这位太子,祖父都用“仁厚”二字形容,但到底是不是如此,卫瑶卿以为不亲眼所见一个人,是很难下评判的,直到亲眼所见。 一个这等情况下,自己身陷囹圄都会挡在别人面前的人,确实是个好人,只可惜阳寿将近。她叹了一声“可惜了”。目光又落到眼前的安乐公主身上,比起延禧太后的阴郁,太子殿下的仁孝,安乐公主情况就有些复杂了。她只是粗养了些,身体根基未损。这样的折辱,她慢慢忍耐了下来,看上去不显,也不知她到底是聪明还是蠢笨,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对于一个自幼锦衣玉食的公主来说,这份为了活着而生出的忍耐力并不算多见。 她就像一个透明人一样,掌心的老茧骗不了人,她的粗活应该做了不少。对于刘姓皇族的人来说,不会给予她很大的忍耐力,但她身上却没有多少伤痕,说明她做的挑不出差错来。但又不是全然把自己当成一个真正的仆役,至少,在她找上门来时,能及时把“本宫”找回来。 一个阴郁不明阳寿不多的太后,一个纯善仁厚形将枯朽的太子还有一个忍耐力惊人的公主,这就是她要带回去的三个人。这三人带回大楚,可以预见的,必然会引起不小的波折。 等到安乐公主擦干眼泪起身,卫瑶卿这才再次开口道:“消息传给延禧太后了,后日是苗人的拜月节,苗人早上开始准备,夜晚陷入狂欢,那一日会十分热闹,我已经安排的差不多了,后日我们离开。” 安乐公主抬头看了她一眼:“这里都是他们的人,你……有几人?” “苗人的大祭司会暗中助我们一臂之力。”卫瑶卿说道,“安乐公主放心,我已经安排妥当了。” 安乐公主神情平静的看着她:“你知道三年前我们是如何被掳走的么?” “愿闻其详。”少女抬头望来,“确实不曾听说具体的过程,事情的详细原委从未对外细说,所以我也不知晓。” 安乐公主坐了下来:“论兵马,大楚的兵马要远胜于他们,但我们还是输了,毫无还手之力。” “你知道为什么吗?” 卫瑶卿眼神闪了闪,却还是摇头。 “因为他们有很多的阴阳术士,手段或许要不了人命,但对于普通的将领来说,这样的手段从未见过,一时之间自然不知如何应对,也就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安乐公主看着她道,“看你如今的样子,似乎是暗中将我们带回的,势必瞒着朝廷上下,所以我们只有你一个懂阴阳十三科的人吧!” “以一己之力,对数阴阳术士,你又有几分把握?”安乐公主反问她。 “就算离开时会有苗人的大祭司暗中相助,又能助多少?”安乐公主叹了口气,嘴角露出一丝苦笑,“按理说聪明识相的话是不应当听你的话的。” “那公主又为何应允?”卫瑶卿反问。 安乐公主低头:“兄长这副样子,我不能让兄长留在这里了,即使……”她低头眼圈发红,“也要在我大楚的国土之上。” 说着她眼中闪过一丝坚定:“不管怎么样我都要试一试,我要带兄长回去!” “这就是了。”少女唇角弯起,神色温柔却不容置喙,“不管怎么样,我也如公主一样,想要试一试。以往要想从一个监生爬到阴阳司再爬到天师大天师的位置上要多久?即便是受人提拔,也需多少年的时间?即便阴差阳错,投机取巧得了大天师的位置,如眼下三十岁的大天师李修缘,他的位置也坐不稳。” “更遑论我如今的年纪之小可以说前人闻所未闻,要在前人闻所未闻的年纪做到这件事,自然要做下旁人所不能做的事,立下除我之外旁人立不了的功。” “所以……”安乐公主抬眼望来。 “所以将太后太子与公主带回大楚就是我所要做的旁人所不能之事。” 正文 第三百九十九章 阻人 不适合他做,就适合她来做么?卫瑶卿翻了个白眼,“那你还真闲,真要如此,干嘛掺和这件事来!这样危险刺激的事情也不适合你。” “师尊让我日行一善。”他回头看了眼坐在船舱里神情阴郁不明的延禧太后时,本能的蹙了蹙眉,似乎有些犹豫,却并未说什么,只是低头看了眼自己的钱袋,里头装了不少铜钱。 “他们下水了,快一些!”卫瑶卿催促道。 裴宗之手里速度不慢:“快到岸了,我们先走,你断后。” 卫瑶卿摆了摆手,也不看他,待船靠岸之后,只拎着自己其中一只包袱背在身上,拿起撑船的竹竿甩了出去。 猎风朔朔,太子和太后上了马车,安乐公主迟疑的看了一眼站在船尾不动的卫瑶卿,问了一声:“卫……她怎么办?” 刘姓皇族得天独厚,能人异士众多,眼看人被劫走,自然也不再客气了。 大泽野舟,马车靠岸,一切早已准备就绪,大楚的人已经准备了许久,该来的终究是来了,即便晚了多年。 狂风呼啸,站在野舟上的少女面容冷凝,为这一天,或许已经准备了许久了。 密集的火把中,有人伸手掐了个复杂至极的手势。 刹那间,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变故,今天本是拜月节,月圆如银盘,眼下在彩云巅上的银盘圆月却忽然缩了回去,天地昏暗,漫漫苍穹仿佛猛地向地面一压,刹那间地动山摇。 拜月节却突然无光无月,唯有狂风呼啸,整个南疆大街上陷入了巨大的恐慌之中,尖叫声推搡声不绝于耳。 即便隔了老远,还依稀能听到大街上传来的惊慌失措的尖叫声。 “天塌了!” “天塌了!” “无月了!” …… 对拜月期予美好期望的苗人顿时惊恐起来。 站在舟尾的少女,衣衫背狂风吹得猎猎响动,声音却带着内力,极有穿透力而来:“今日苗人的拜月节,你们如此,遮了苗人的月,真的好么?” “阻人希望,等同杀人父母,这样不好吧!” 少女嘲笑的声音随着狂风猎猎而来,那头刘姓皇族的后人却没有说话,火把中似乎还是方才那个人虚空结了一个复杂至极的手印。 卫瑶卿双瞳猛地一缩,刘姓皇族除却曾经的天下之主,前朝皇室的身份之外,还与张家一样,世代受上天厚爱,是阴阳术传承千年的世族,手段自远非寻常阴阳术士所能比的。 火光中狂风呼啸,除却原先今夜原有的逆风,有无数巽风化作一柄巨大的长刀,仿佛撕裂空间斩来。 坐在马车里的安乐公主手抓紧了马车的车壁,手指骨节发白,浑身发抖,脸上露出了几分恐慌:“又……又来了!那一次就是这样,我们的护卫溃不成军。” 不是因对方太过强大而害怕,是因不知,不知对方底细,不知如何应对而害怕。 长刀撕破空间而来,劈头斩下,仿佛要将这边的几个人斩个粉碎。 天穹撕裂,安乐公主本能的闭上了眼睛。 因为害怕而闭上了眼睛,所以也没有看到站在船尾的少女刹那间双指向上,指间似乎有一道莹莹的灵光,似慢却快的冲破了那团遮住圆月的彩云。彩云被一分为二,刹那间,圆月重现,光华晕开,天地重放光明。 湖中圆月的影子倒映在她的双瞳中,让少女整个人看上去愈发的清辉如玉。 那道让天地重放光明的月光也在刹那间冲破了巽风化作的长刀,巽风长刀拦腰一断,瞬间碎裂在呼啸的狂风中。 “你断后。”裴宗之摘下头上的斗笠扔了出去,斗笠旋转锋利如刀,越过水面,惊起一大片水幕,而后马儿发出了一声嘶鸣,闯入那片蛊虫密布的密林。 …… 月光重现,惊慌失措的苗人渐渐安静了下来,阿曼早派人下去安抚苗人了。 她站在祭祀台上,抬头望月,月如硬盘,高挂天际。 一来一回,是天下第一流的阴阳术士间的一记交锋。 “真是厉害啊,倒是不曾想到。”阿曼看着天上那轮圆月,脸上现出了几分笑容,“这般年纪……我还真是小瞧她了。” 苗人重新陷入了拜月节的狂欢中,莫花儿从台下走上台,行到她身边:“大祭司,无碍了。” 阿曼点了点头,微微侧身:“花儿,你的朋友还真是厉害!” “是啊!”莫花儿语气骄傲,“她一直都是如此的,小聪明多的不得了,比我聪明多了。” “这可不是小聪明!”阿曼笑着摇头,看向那轮圆月,“胆敢孤身而来,势必胸怀足够的底气,这件事可不是随随便便靠运气就能成功的。” 莫花儿听不太懂大祭司的话,只知道是在夸小张,总归是好话,便跟着一起笑了起来。 阿曼回头看了她一眼:“真是个傻姑娘!” “小张说这叫傻人有傻福。”莫花儿辩解道。 “傻还有理了,”阿曼瞟了她一眼,却没有生气,而是感慨道,“你的朋友,若是个好人,必能护佑一方百姓平安,若是个坏人,必然是个令天下人头疼的坏人。” “但不管她是好人还是坏人,这样的人物,天下之大,史书之上必有她一席之地。” …… 跑的还真快!卫瑶卿瞥了一眼离开的马车,重新看向面前那一群阴阳术士。这群可不是什么乌合之众,方才那巽风一出手,她就知晓了。 少女身量修长,乌黑的头发简单的束在脑后,斜插了一支木簪,衣裙朴素陈旧,眼下却是除她之外的所有人都在注视着她。 方才出手的阴阳术士并没有走出来,只是一直站在人后,以至于隔着人群,她直到现在也未看清方才那一击出手之人的真面目。 没看清人,却能听到那个人的声音。 “阴阳司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一号人?这个人是谁?”是那个人在问话,“三年未曾踏足大楚,我们的人怎么漏去了这般重要的消息?” 声音不年老,却也不年少,以声估人的话,大约应是三十上下,正值壮年。 正文 第四百章 狭路 “应当是藏拙吧,不然这样的身手不可能到现在还未传来她的消息!”有人回道。 站在人后的那个人应了一声,他应当是这群刘姓皇族后人中的领军人物,周围的人似乎对他很是信服。 大泽之上水波潋滟,站在舟尾的少女面容含笑的看来,刘姓皇族众人不乏能人异士,自然也有人看出她的容貌稍作掩饰。人的外貌很重要,不管美丑,那都是旁人识别出她的最重要的依据之一,可眼下,却有不少人突然觉得外貌或许也没有想的那般重要了。 这个女孩子并未露出真容,只是站在那里,但却有如此强烈的气场,这种安静却不容忽视的气场委实极其少见,甚至可以说,即便是日后她换了一张脸,一旦换上这样的气场,也很容易叫人辨认出来。 她身后背了个包裹,也不知道里头装了什么,看起来不是小物件,这个模样论理来讲应当是滑稽可笑的,可眼下却无人笑来,只是皆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她。 少女还保持着方才的手势。先前就是她突然一招,借月光让那股巽风长刀拦腰一断。 阴阳术当真是老天爷赏饭吃,从开阴阳眼开始再到习阴阳十三科,有些人即便侥幸开了阴阳眼,这阴阳十三科也学不好。不但需要天赋,相应的努力也是需要的。眼前这个少女就是天赋与努力乃至心性胆量都要远胜于常人,以至于不能把她与同龄人相比。 站在人后的那个人仍然未露出真容,只露出了一双结印的手,手指修长,骨节完美,结起印来不但好看而且还很厉害。 那个人沉默了片刻:“能追到延禧太后与太子他们最好,不能的话,就先抓了她,尽量抓活的,实在不行,死的也行。” “最好不要让此女活着离开此地。”那个人说道,顿了顿,目光落到了半浮在水面上的斗笠之上:“方才扔斗笠的那个人也绝非普通人,内力非比寻常,动手吧!” 虽然是暗夜,刹那间却亮如白昼,金木水火土五行,万物不离五行,阴阳术也不离外。是以五行所对应的阴阳术也会根据阴阳术的不同呈现不同的颜色。 眼前这些人擅长的不同,阴阳术不同,齐齐出手的一瞬间,如无数五色霞光发出旖旎的变幻。 真好看啊,不比绚烂炸开的烟花差几分。好看、神秘、诱惑又危险。 一边有无数阴阳术士,更有方才能操控巽风的一等一的高手,还有一边只有一人。一方气势磅礴,一方形单影只,狭路相逢。 大泽之上水汽弥漫,朦朦胧胧,那半浮在水面上的斗笠浮浮沉沉,难以描绘。 比那些五色霞光更快的是那道巽风,它越过众人而来,还是那把巽风编织的长刀当头斩下,少女手中结了许久的印终于现开,她的头顶之上出现了一团火,猛烈的卷向巽风。 他鼓巽风,她便运坤火,火借风势,迅速落入了一旁的密林之中。 此时已有近一月不曾落雨,丛林属木,木又生火,这一把火随着呼啸的狂风迅速席卷开来。 古语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可不是说着玩的。 早在点火的瞬间,那个少女就退了。 “想跑!”还是编织巽风的那个阴阳术士,当先一步直直追来,少女早丛身后的大包裹中取出了两只长管,远远的甩入了火中。 “你疯了!”那个阴阳术士在看到那长管状物体的瞬间就明白了,但已经来不及了。 刹那地动山摇。 即便隔了老远的南疆大街上,众人也察觉到了脚下的震动。 火势风长,随着火药引发的震动,方才所谓“断后”的少女早不见了踪影。或许从一开始,少女就没有准备当真要以一己之力硬抗那么多人。 她想跑,从一开始就是想跑,所谓以一敌多的壮举只是假象而已,这不是一个想做英雄的人。 南疆难得近一月不曾下雨,鼓巽风,运坤火,木又生火,随着今夜呼啸的狂风,这一把火大的惊人,也在这一瞬间彻底的拦住了刘姓皇族前行的脚步。 她为他们争取了一晚上的时间。她提起内力狂追而来,终于在密林的入口处追到了几人,成功的爬上了天堑山,马车落入火海之中,裴宗之身后背着昏迷不醒的太子,延禧太后与安乐公主互相搀扶着站在一旁。 回头看向这片蛊虫密布的毒林,幸好是在晚上,也幸好不曾看清里头的东西,不过现在也无所谓了,无数蛊虫毒物会随着这一把火消失殆尽。 少女站在山石上感慨:“这一次怕是要被阿曼骂上许久了。” 夹杂着火药的震动,即便站在天堑山上还能察觉到脚下的地动山摇。 “我们有一晚上的时间。”少女叹了口气,“必须连夜离开这里。” 延禧太后转了转眼珠,看向裴宗之:“先生怎么看?” 这是除却行礼问候之外,延禧太后说的第一句话,卫瑶卿看得出来,延禧太后对自己并不信任,相反的是,对于裴宗之她却十分信任。 安乐公主看了她一眼,一路奔行,她还来不及问裴宗之是何人。 “这是实际寺的裴先生,安乐快来见礼。”延禧太后出声道,安乐公主看了眼一旁的卫瑶卿上前见礼。 裴宗之没有什么表情,事实上对太后、公主和太子没有什么表情,已经算是倨傲了,但似乎没有人觉得奇怪。卫瑶卿站在一旁,耸了耸肩,即便不想承认,却也不得不承认,实际寺这块招牌,比她一个钦天监的监正有用的多了。 不过她也并非是为了救这三个人,并得到这三个人的信任喜爱而来的。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她要的从来都是通过他们,得到自己想要的,所以她并没有什么不甘的想法,只是站在一旁安静的看着。 裴宗之看了她一眼:“接下来需要长时间的颠簸,殿下的身体怕是支撑不住,苗疆有一味壮骨精气血的药,能让殿下支撑一段时日。你问那大祭司要了么?” 卫瑶卿递过去。 如此更好,太子的恩,她不准备受,也没想受。她身上可没有实际寺这块招牌的保驾护航,自古人心难测,谁知道今日这药若是由她来喂,将来会不会有人生出怨恨。这种好事还是让给裴宗之来做吧! 正文 第四百零一章 时间 这把火为他们争取的时间着实有限,所以,实在没有什么功夫去歇息。好在这些年不管是延禧太后还是安乐公主都过了些苦日子,身子并不像从前那般娇贵。 虽说是慢了点,但有她和裴宗之在,倒也安安全全的走过了天堑山。太子服下药,气色好了些,趴在裴宗之的身上。这等时候,自然谁也不会去抱怨,逃命之时,可不是胡乱发太后公主脾气的时候。 即便赶了一晚上,下天堑山却也是第二日中午了。前方不远处就是西南府的入口,需要核对路引,她的与裴宗之的都简单,关键是延禧太后、太子与安乐公主三人的。 “眼下西南同朝廷关系紧张,”卫瑶卿说道,当然即便关系不紧张,西南府也未必会放他们三个安全通过。 “不能多耽搁,耽搁久了定会生变。”她看向来往的人群,“待到刘姓皇族的人追上来,很有可能会被前后夹击。” “那如何进城?”安乐公主看向四周,“除了这条官道,没有能绕的路。” 卫瑶卿看了眼身边的裴宗之:“裴先生,你的手令牌有用么?”在太后和公主面前,还是要叫一声裴先生的。 “以往或许有用,现在不行。”裴宗之说道。裴行庭眼下风头正盛,他的手令出现在西南府,不说像以往那样直接通行了,甚至倒打一耙也是有可能的。 “这样啊!”少女微微蹙眉,倒是要寻别的办法了。” “逃出了南疆,”安乐公主看向西南府城门口的守卫,眼底暗流涌现,语气却是讽刺,“却被阻在了大楚的疆土之外。” “眼下西南府守军的首领是陈善的义子钟黎。”卫瑶卿双眼微微眯起,“若是我拿到他的手令,应当就能顺利入城了。” 裴宗之点头。 “在这里等我。”女孩子大步向城门走去,她与裴宗之二人是这里实打实的有路引的两个人,进出并不会受到任何阻拦,很快便入了城。 …… 火借风势,烧的远比她想象的要快的多。今年的拜月节,先是刘姓皇族的人使用阴阳术遮月,而后又是她一把火烧掉了整座南疆养蛊的密林。 阿曼脸色黑如碳底,她游目四顾,见周身一片狼藉,烧剩的断木横七竖八的零散在地上。虽然知晓她要逃离此举在所难免,再者说来,以后南疆与大楚通行,这一片毒林迟早是要烧去的,可心目中所想与亲眼所见相比还是不能相提并论的。 “你们主事的人呢?”阿曼带了不少人来,看向四周,双目发红,“我苗人自接纳你们之后,自诩不曾错待你们。结果呢,这就是你们回报我们的?” 她怒道:“在我苗人重要的拜月节上使手段遮月,让我苗人眼下都有不少人人心惶惶!我好好的拜月,你们一把火烧我苗人的毒林,此事你们准备如何交待?” “主事带着人去追逃走的那几个人了。”留下的刘姓皇族中人神色莫测的看着他们,“你们问我们?我们还想问你们呢?平日里,人好好的待着,一到拜月节人就不见了?是大楚的人带走了他们!如此突然的带走了人,说没有人在其中暗暗相帮,谁信?” “这南疆除了我们之外就是你们苗人了,”刘姓皇族中人冷笑,“这件事我们还不曾询问你们,你们倒先找上门来了?” “我们疯了才会烧了自己养蛊的毒林!”阿曼指着烧一片狼藉,显得无限凄凉的毒林红了眼睛,“我看是你们中间有人贼喊捉贼吧!” 苗人擅长巫蛊,可见这片养蛊物的毒林对他们的重要性,这便是实打实的铁证。她苗人可是真真的受了无妄之灾!阿曼带着人怒瞪了他们一眼,转身就走,临走时放下了一句狠话。 “此事,你们定要给我们一个交待!” 清理这片狼藉的刘姓皇族中人发出了一声冷笑:“还发起脾气了?还甩脸了?这养蛊物的毒林都没了,谁给他们的底气?” “许是气到跳脚,狗急跳墙了呢!”有人在一旁笑说道。 哄堂大笑。 笑过之后,还是先前那人蹙着眉开口了:“不过……说真的,若说先前我还怀疑他们,毕竟非我族类,自然首当怀疑。但是现在看来,这苗人养蛊物的毒林,对他们来说何等重要,若真是他们怀了别的心思,怎么可能会放火烧了这片林子呢?” “这样看来倒也有理。不过眼下还当真是难得的好时候,苗人没有那些蛊虫在手,这南疆,我们要拿下简直易如反掌。” 说话的人甩了他一巴掌:“蠢货!就南疆这块地方,若是看得上早归我刘家了。这巴掌大的地方算什么?物产也不丰饶,哪能与大楚疆域相比?” “这破地方只是缓兵之计罢了,咱们要的还是我刘姓皇族的江山!这件事情,先生会告知我等如何做的。不过真是没想到,大楚真的派人带走了那几个李家的子孙!” “先生已经去追了,能追到自然最好,不能追到的话,就让李家与西南侯厮杀,我等坐拥渔翁之利。” “既然如此,那先生为何还要追?”旁人不解。 说话的人发出了一声冷笑:“昨天晚上拦住我们去路的那两个人,那等人物绝非普通人,留,总有一日会成为我等的心腹大患。能提早除掉自然最好,不能除掉,也正好趁此机会摸清他们的底细。” …… 如今坐镇西南府的是西南侯陈善的义子钟黎,或许自诩武艺不凡,西南府衙中并没有想象的那般守卫严明,反而是城中,一队一队的守兵在街上巡逻,让人莫名的紧张了起来。她攀在廊檐上,吸了吸鼻子。 快到饭点了,西南府后厨正在准备着饭食,一队身姿妖娆的婢女走向后厨的方向。钟黎就在西南府衙中一方宽阔的武场上练武,脱了上衣,精装结实的肌理看的不少婢女红了脸。 而手令就在他的腰间,系在裤子上。大抵也是对自己的武艺有绝对的自信,他并不遮掩令牌随着他一拳一拳的动作荒出了一道道曲线。 卫瑶卿转了转眼珠,目光转向了那一队身姿妖娆的婢女,整个人来不及细细打扮,只随便放倒了一个小厮,扒了小厮的外裳,带了小厮的帽子便潜入了后厨。 后厨正是忙的飞起的时候,她进了片刻,便立刻跑了出来,因跑的急,正撞向了那一队身姿妖娆的婢女。 正文 第四百零二章 手令 如此莽撞的小厮,自然少不得一顿呵斥,好在婢女正忙,只训斥了几句,便放过了她。 不多时,那群婢女便端着饭食从后厨出来,一步一摇向西南府衙练武之处走去。 她躲在假山后面露出了一个脑袋,小心翼翼的追了上去。 又是统帅,又生的好,眼下赤着上半身的钟黎整个人散发着一股难得的雄性魅力。光看身边偷偷看他,脸色发红的婢女就知道了。 眼看饭食来了,他抬了抬手,从身边小厮的手中取过一枚银针,一道一道菜试了试,眼看未变色,这才向摆了摆手,向屋里走去。 瞧着还挺细心的,还好,她没下毒,银针自然不会变色。 而后便是用饭,看他胃口还不错,吃了不少,婢女们收拾了碗筷从屋里走了出来,门关上了,没有大事的时候,钟黎似乎有小憩的习惯。 提着碗筷的婢女们扭着腰肢依次前行,谁也不曾注意到有个小厮从一旁假山石中闪了出来,劫走了走在最后的一个婢女。 …… 钟黎大人在小憩,所以大家都有意不往这里而来,趴在假山石里的卫瑶卿耳尖动了动,听到了一阵不同寻常的响声,这才从山石中再次闪了出来,向钟黎休息的屋子走去。 平日这时候没有女子走进来的屋中眼下洋溢着香脂水粉的味道,她从地上零乱的衣物中总算找到了那条裤子,以及裤子上的挂着的手令。 真是太简单了,得来全不费功夫! 不能再耽搁了,卫瑶卿收了手令出了门直向城门而去,顺带在驿站里备下了马车。 一块混合着汗水和以及女子口脂印的手令在守卫面前晃了晃,在守卫变幻莫测与不敢置信的神情中,他们进了城。 延禧太后坐在马车里没有说话,太子殿下身子不好,有知觉的时候并不多,倒是安乐公主看了一眼那手令,有些诧异:“没想到这位眼下西南府的守将是个这样的人物。” 卫瑶卿干咳了两声:“钟大人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可以理解。” 坐在马车前的裴宗之低头嗅了嗅,便退到一旁去了,估摸着也是闻出了什么味道。 用手令进了城,而后便扬鞭直向另一侧城门口而去,不管如何,先出城再说。眼下刘姓皇族的人说不准都快下天堑山了,被追到那就麻烦了。 好在这一折腾,他们没有耽搁,马车已到城门口。卫瑶卿再一次展示了一番混合着汗水、香粉与女子口脂印的手令,守城门的守卫表情古怪,却还是让了开来。 眼看马车就要越过城门,远远听到钟黎气急败坏的声音传来。 “拦住他们!” 守卫一愣,裴宗之反手甩了一马鞭,马车就越过了城门向外跑去。 “他怎么那么快?”卫瑶卿不解。 安乐公主干咳了两声,脸色发红拉下了车帘。裴宗之也朝她瞥了过来,卫瑶卿愣了一愣,等到反应过来也沉默了。想不到公主也懂这个,卫瑶卿撇了撇嘴,察觉到裴宗之瞟了她一眼。看来大家都听懂的嘛!但她说的快,还真不是这个意思。 被大家误解了啊! “我是说药效没那么快醒过来。”她解释了一句,也不管这两个人闲着有没有乱想,转头看向身后。 钟黎脸色难看至极,身边似乎还站了几个人,看身上的衣袍并非西南府中的下人或者府兵,很有可能是刘姓皇族的人。 看来刘姓皇族的人比他们预料的来的还要快,而且还去了趟西南侯府,将不甚清醒的钟黎弄醒,钟黎这才赶了过来。 不过眼下却不是纠结这事情的时候,钟黎可不是孤身一人前来,他的身后还带了不少府兵。 手令在她手里晃了晃,卫瑶卿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我现在把手令还回去还来得及么?” 她收了手令。普通的马车哪比得上钟黎的那群人,卫瑶卿回头看了眼追兵,一柄羽箭与她脸颊擦过,险些射到她的人。 她拍了拍一旁的裴宗之:“你断后吧!我扛不住。” “你可以用阴阳术。”裴宗之看了她一眼道,“你去断后……” “为什么每次都是我断后?” “我是日行一善,你是有所求……”话音刚落,马儿一声嘶鸣,摔了下去,未来得及收力,马车晃了晃,一阵剧烈的震颤,重重的压向一边。 马车一侧的车轮散了一地。 马车坏了。 “这下好了,不用争谁断后了,都得留下了。”卫瑶卿叹了口气从马车中取出自己的伞抱在怀里。 延禧太后、再次陷入昏迷的太子与安乐公主坐在马车里。 “小心一些,别出来。”她道了一句便跳下了马车,看一旁还坐在马车上的裴宗之,裴宗之这才走了下来,脸上那假褶子还在,还是一副老翁的模样。 只是这老翁模仿的不太像,人站的笔直,身形挺拔,走起路来虎虎生风,哪像个真正的老翁。她摸了摸自己的脸,好歹她画的还是一张少女的脸,总比他要好得多。 他站在原地深吸了一口气,准备妥当。 少女将竹伞撑开,转了几转,齿轮咬合的声音响了起来。 他站在一旁看钟黎带着人向这里逼近,突然出声:“起风了!” 说是起风,实则形容已经太过委婉了,天地间飞沙走石,伞面正中央开了一道口。 刹那箭雨如潮涌来,说是箭却比一般的箭要细上太多,箭尖处散发着幽幽的光芒,即便眼下是白昼,在飞沙走石中,还能看到带着诡异荧光的箭雨瞬间涌来,将人吞没。 “这是什么东西?” “像是夜间的鬼火,怎会出现在白昼?而且如许之多?” 涌来的箭雨制住了钟黎与兵马的追击,飞沙走石间,他脑袋上重重的挨了一记,本能反应的一捞,一块沾着胭脂香粉的手令出现在了自己的手中。 一开始愤怒追出来确实是为了手令,但眼下可不是因为手令的缘故了。钟黎收回了手令,原本准备下手令废除的命令的,如今倒是免了。 飞沙走石环绕在身旁,目之所见唯有昏黄的尘土。 虽说不是夜里,其实等同进了夜里,不同的只是颜色,那如许多的鬼火吞吐而来。他向后退去,身后几个报信的刘姓皇族中人站了出来。 这不是他要做的事情了,阴阳术士的手段自然该由阴阳术士来对付。 正文 第四百零三章 回路 对于阴阳术士,要解决眼前的情形,虽说有些麻烦,但并不是当真毫无办法。 当天地飞沙走石被肃清,幽幽的鬼火也不见了踪影,钟黎捏着手令,脸色难看至极的站在几个阴阳术士的身后。 诡异的飞沙走石没了,鬼火也没了,这很好。可是,就连那几个人也不见了,方才众人亲眼所见马车的车轮散了一地,就算想走,也不当有那么快才对。 但是眼下,没有人。 他们跑了,悄无声息的跑了。 “人呢?”钟黎双目沉沉的看向那几个刘姓皇族的术士,语气嘲讽,“那么多人抓不住一个阴阳术士?” “不比钟大人血气方刚,青天白日在西南府中被人摸走了贴身的手令。”那几个刘家的人当即反讽了过去,他们紧赶慢赶闯进西南府,看到的就是他神智不清的模样。若非他们帮忙,眼前这位钟大人还沉醉在温柔乡里没有爬起来呢! “没有留心被人下了药是我的不是,但若你们当真手段有自己吹嘘的那么厉害,人走的了?”钟黎冷哼了一声,“方才我们可是实打实的追了上来。” “不,没有追上。”其中一人突然摇了摇头,“假的,都是假的。” “马车车轮散架是假的,就连追上他们也是假的,这是阴阳术中通阴阳的手段。”那人蹲在地上摸索了半日,“从城门口大人出声拦路的那一刻就布置下了,这一切都是假的。” “假的?”钟黎冷笑了一声,“少寻些可笑的借口了。若真是假的,这又是怎么回事?”一块手令出现在了他的手中。 “尔等技不如人何必不承认?”钟黎一声嗤笑,“只有这等手段,还是在南疆那块地方不要出来的好。” 他说着翻身上马:“我会传令下去,各个关卡下令严查抓人,剩余的事就不牢你们费心了。” 他骑在马上居高临下的望来:“还有,如此擅闯我西南府,你们是忘了一件事了么?我们眼下还是大楚的臣子,而你们却是不折不扣的逆党!” “今日就算了,来日若是让我再见到你们,就不一定有今日这般好说话了。” 低头查探的刘姓皇族中人站了起来,对上钟黎,态度却是耐人寻味:“西南府的臣子若当真将自己当成西南府的臣子,延禧太后他们又怎会铤而走险,来你府中偷盗手令出城?” “你我心里皆有自己的计较,”刘姓皇族中人发出了一声冷笑,“我们是逆党,你们难道就是忠臣不成?别说笑了,这话说出去,除却不理朝政大事的百姓,又有几人会信服?” “通阴阳的手段确实有,他们从城门口就开始动作了,不过高明的是这个通阴阳的幻境中有真有假,大人的手令就是真的,那把伞……”说话之人神色凝重了不少,“那把伞应该也是真的,那把伞中门道不少。” …… …… 马车向前而行,还是那辆马车,甚至马车里的延禧太后、太子与安乐公主根本没有出来过。安乐公主摸着车壁有些茫然。她明明记得马车坏了,车轮散了一地,西南府的兵马追了上来。 而后发生了什么她就不清楚了,她坐在马车里,听外头风沙声发出瘆人的声音。而后呢?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因为马车动了起来,直向前而去。 马车走的很快,安乐公主抬头,兄长还在昏迷之中,延禧太后,她的祖母闭着眼似乎睡着了。事实上自从被掳来这里之后,她根本没有见过延禧太后几次,就连这次离开,马车之内,延禧太后也没有与她说过几句话。 皇家的祖孙与一般的祖孙并不相同,她们之间没有太大的感情。延禧太后是她的祖母不假,但是她的孙女,大楚的公主却不知有多少,怎会对其中某一个公主特别另眼相看?同样的,她与延禧太后也没有多少亲近。她从记事起就没有见过延禧太后,说是祖孙,除却血缘关系之外,祖孙情薄到可怜,她被掳到南疆之前根本不曾见过她。 而延禧太后也没有与她亲近的心思,更多的时候是一个人坐在马车里,除却与实际寺的裴先生说上几句之外,几乎不理别人,会与裴先生说话那也是因为实际寺的缘故。 安乐公主缩了缩肩膀,看到延禧太后突然睁眼朝她望来,而后便收回了目光。 目光中没有多余的情绪,木然,就似是一个没有感情的木偶一样,不,还是有感情的,她眼里有一转而逝的情绪。让人觉得害怕,那道情绪似是怨恨,但又与她的不一样。 没有人成为弃子会不怨,这是人之常情,就连仁厚的兄长也有怨。但延禧太后的怨似乎与她的不同。但到底哪里不同却又说不上来。 只是让人凭空生出几分寒意与害怕,她本能的向车门的方向靠了靠,听外头的交谈声隐隐约约的传来,渐渐冷静下来。 “这把伞不错,可以给我看看么?”是裴先生的声音,多数时候他看起来很简单,彷佛能让人一眼看清。就如现在这样,对什么感兴趣,便会开口直言。 譬如眼下,他对卫监正的伞生出了兴趣。 “不可以。”卫瑶卿毫不迟疑的拒绝了,将伞系在自己的身后。 “伞里面装了什么?” “各种各样的东西都有。”卫瑶卿答道,这话倒是没有骗人,确实各种各样的东西都有,有银票美玉,有危险的尖刺遁甲,细如牛毫的磁针,还有她点煞除恶多年收集的鬼火。 “方才那些针又回来了,为什么会自己回来?”裴宗之毫不掩饰自己的目光落在她身后的伞上。 “因为磁针。”卫瑶卿斜睨了他一眼,“不要乱看我的东西,就算真的很感兴趣,也稍微克制一下好么?我也好假装不知道你在觊觎我的东西。” 他从善如流的转过了身,很配合的结束了这个话题。 而尽快掠过一个话题最好的方法就是开始下一个话题:“这条路你没有走错么?我来时不是走的这条路。” “没有走错,我准备出了西南府,穿肃州,上山西路,穿关东而后至关中长安。”卫瑶卿说道,“这条路是我一早便定好的,走这条路,我有八成的把握能够顺利进入长安!” 正文 第四百零四章 通缉 “金陵府呢?不去了么?”他在一旁沉默了片刻,问道。 卫瑶卿抬头看了他一眼,一脸的莫名其妙:“去金陵府干什么?” “因为我要回去。”裴宗之一手拿着马鞭,一手摸了摸自己脸上的假褶子,“我要回金陵。” “回金陵干什么?”卫瑶卿不解,“不先回长安?” “黄石还在金陵,我留给裴家的说辞是逛逛附近山水,”裴宗之道,“自然是要赶紧回去的。” 一逛逛到西南府甚至入了南疆,卫瑶卿默然:“那你逛的还挺远的。” 裴宗之解释道:“这件事本是你暗中进行的,我怕走漏了消息,这才帮忙瞒了下来。” “那你准备如何?”卫瑶卿问他。 “入了山西路,我就走,他们就交给你了。”裴宗之深吸了一口气,“如此,我对师尊也算是有个交待了。” 卫瑶卿点头,心思一转,转到车内的三个人。不管这三人心里想的是什么,至少没回到长安之前是不会作妖的,这一点,她倒是肯定的。 “对了,”裴宗之想了想又问,“你将手令还给他了?” 卫瑶卿点头:“钟黎的手令又不是陈善的手令,还没有这么大的用处。最主要的是要将手令废除的消息传到西南府四周各州府也很快,手令一旦废除,就是废铁一块,既然如此,拿着手令也没什么用处,便干脆还回去了。” “倒也有理。”他若有所思了片刻,复又盯着她看了片刻。 “看什么?”被如此盯着,卫瑶卿多少有些不自在,回瞪了他一眼,“你好好赶路,别走岔了。” “有些不习惯啊!”他感慨了一句,“没有想到我居然也会有与你合作的一日。” “目的所趋,有什么奇怪的。”少女摸着自己那张易容过后的脸感慨道,“就像我也没有想到会有与乔相爷翻脸的那一日。” 裴宗之回头瞥了她一眼:“你之前就未想过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么?” “想过,知道。”少女点头,头发被风吹的有些凌乱,她眼下易容的那张脸并不算好看,既没有张明珠的大气明丽也没有卫瑶卿自己的精致秀美,五官反而有些不伦不类的。这样的一张脸再加上那头乱糟糟的头发,自然算不上好看,却让裴宗之看了好几眼。 少女压低了声音,她耳力极好,自然察觉到了安乐公主向这边靠近,所以低了低声音:“有些事情,即便一早就有所准备,一早就能预料到后果,亲眼所见时还是有些无法适应的。” “但,我不悔。” 即便少女的声音低的在风声中几乎听不真切,可对于习武的裴宗之来说还是听清楚了。 “所以,不要对我说教,也让天光大师不要对我说教了。自小到大,我经历过的事不少,有做过错事,自然也有后悔之时。但这件事,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后悔的。” 裴宗之看了她片刻:“我会同他说的。” 卫瑶卿蹙着眉看着他:“你总看着我做什么?” “我只是看看而已。你惧怕人看?” “我不惧怕人看,”少女脱口而出,“但你看着我,总让我觉得你觊觎我的东西。”她说着扶了扶身后的伞。 他沉默,半晌之后才道:“我看过你的画像。” 卫瑶卿愣了一愣,很快反应了过来,是说原来张明珠的画像么? “怎么了?”她反问,她长什么样应该碍不到他什么事吧! “你……”他想着措辞,似乎是想说的委婉含蓄一点,而后开口了,“定然给了画师不少钱吧!” 马车里响起了一阵闷闷地响声,卫瑶卿回头掀开车门口的遮帘对上了安乐公主古怪的神色。她有些尴尬,但似乎又在强自憋笑,还夹杂着几分同情。 见她看来,安乐公主强作镇定的朝她点了点头,坐回了自己的位子上。 卫瑶卿放下车帘,怒目向裴宗之瞪去,那头的裴宗之却是松了一口气,底气十足的看来。敢情是觉得自己还做好事了,所以很有底气的坐在那里。 她内力传音他:“我原先不长这样,比现在这个模样好看多了,也没有给画师钱。” 他又瞟了她一眼,也内力传音于她:“其实不要紧的,你现在不易容的话长的还是挺好看的。”这句话就是明显的安慰说辞了。 卫瑶卿没有说话。 “几年前,师尊说有个漂亮的小姑娘看上我了,我还挺高兴的。实际寺的那些小和尚都说那些俊俏公子有不少妙龄女子爱慕,还会托人送情书与他,送的越多,代表他生的越好。”他摸了摸自己一脸假褶子的脸,“大家都说我生的好,我照镜子也这么觉得……” 卫瑶卿:“……”看不出来,他还挺自信的。 “但我从来没收到过有人送给我情书这等东西。”他叹了口气,“所以就不免生出了怀疑。” 卫瑶卿面无表情的说道:“实际寺里都是出家人,都是男子,你要是在实际寺里能收到情书,那大楚的国寺就很危险了。” “这我当时没有细想,但多少有些不自信,所以师尊说你看上我了,我很高兴,就要了你的画像来看,”他叹道,“画像上的你挺漂亮可爱的,你虽说没写情书与我,但通过师尊的传话,总算是让我明白了,我是真的生的挺好看的。虽说高兴不便外露,但我心里还真挺开心的。” 所以他是借她找回了自信,所以高兴? 他感慨了一声,复又看了她一眼,若有所思:“但我没想到你长的与画像之上只有三分相似……” 卫瑶卿的胸口剧烈的起伏了起来,强自按下心底想动手的冲动:还要靠他赶路呢!所以现在不能动手!等有机会,看她不套个暗袋将他打一顿了事。 …… …… 马车停在路边,前方不远处就是西南府治下的城池了,他们没有继续前行,卫瑶卿走下马车,向城门方向行去。 城门口的守卫比寻常城门守卫多了一倍,城门口的告示栏前围了不少人,听着耳畔“太后”“太子”“公主”的声音,卫瑶卿心中隐隐已有所猜测了。 有看完告示的从人群里出来,她伸手将他拉住,问道:“小哥,告示上写了什么?” 被她拉住的百姓见是个不起眼的小姑娘,便也没卖关子,答道:“告示上说什么太后、太子公主被歹人劫持了,正在通缉呢!” 正文 第四百零五章 追来 “盖的国印还是府印?” 百姓愣住了,看着她,嘟囔了一句:“不记得了,你自己去看吧!”顿了顿又嘀咕着,“府印和国印有什么关系么?” 有什么关系?关系可大了。只有一府府印的话,代表只有西南府所管辖之地会通缉他们,出了西南府就没事了。若是国印的话,那才是真正的寸步难行。 她挤进人群,目光落到了告示右下角上鲜红的印章处。只有一枚印章,孤零零的落在烙印处。 府印啊!那还好,只有西南府对他们发了通缉令。卫瑶卿轻舒了一口气,只有复印的话情况要好得多。告示旁边是几张个人的画像。 太子、延禧太后、安乐公主的样子画的惟妙惟肖,倒是她的与裴宗之的因为易了容,虽说画的也挺像的,但并不是什么大事。本就易了容,要改变容貌并不是难事。 从开始到现在,她与裴宗之一点都不担心,担心的自始至终都是太子、延禧太后和安乐公主三人。 看了片刻,卫瑶卿转身向马车的方向行去。 才走了两步,双脚便钉在了原地。 看个皇榜的功夫,马车附近多出了一队十几人的兵马,十几个而已,对于追击的人马来说并不多,黑色甲冑,整齐划一的停在马车边,将整辆马车围了起来。马匹上的官兵神色冷凝,没有多余的情绪,只是端凝着一张脸在一旁待命,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这样的兵马,她看过一次。 那一次,在长安。陈述想要逃离长安,崔璟奉命追击。或许是高看她一眼,所以特例允许她旁观。那时候,她就站在路边,看到这一队人马过来,而后不由分说就出手,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 这群兵马远比一般的兵马更要厉害,属于西南候陈善治下精英部队的兵马中的一小队。 同样的兵马,自然也有同样的将领。五官硬朗的青年将领不复几日前见到的那般滑稽可笑狼狈不堪,眼下骑在高头大马上居高临下的望来。 被追过来了啊! 卫瑶卿抬手挠了挠后脑勺,这一次,没有那几个刘姓皇族中人了。 “那几个帮你的阴阳术士呢?”她脚钉在原地,离他们大约二十步的距离,看着那头的钟黎问道。 “逆贼耳,怎配与我等相提并论?”钟黎冷笑。语气中的轻慢毕览无遗。 他看不起刘姓皇族的人,当然刘姓皇族亦是如此。互相看不起,却也有互相联手的时候,有时是敌人,有时又是对手。与大楚皇室彼此牵制,互相试探,隐隐成三足鼎立之势。 坐在马车里的安乐公主掀开车帘的一角向她看来,一旁的裴宗之站在原地,几柄长枪架在了脖子上,头上的斗笠早不知道被甩到哪里去了,只是眨巴着眼睛,顶着一脸假褶子朝她看来。 卫瑶卿见状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看什么看啊!不过去看个皇榜的功夫,他就被人没费一点功夫的制住了?她目光在他身上打了个转儿,见他手里拎着一只纸包。 身后离城门口不远处的地方,有个挑着担子的小贩在卖各种各样的小食。空中传来一股甜甜的香味,小贩手脚利索的将小食扎成一纸包一纸包的叫卖,小贩吆喝着叫卖的声音伴随着行人问价的声音隐隐传来。 卫瑶卿咧开嘴角,挤出了一个略带干涩的笑容:“钟大人好久不见!你们来做什么的?” 钟黎发出了一声冷笑:“我等自然是为保护延禧太后、太子和安乐公主而来。” “那还是巧了。”少女笑道,“我们一样啊!” “一样?”钟黎扬了扬眉,冷哼,“怎会一样?” “我等是为保护延禧太后、太子和安乐公主而来,”他双目微微眯起,“而你们,是不折不扣的逆党!” 她脚下动了动,歪头看着他:“大人,是不是逆党好像不当是你一人说了算吧!”她突然提高了声音,不少城门口等待检查放行的行人望来。 “那要延禧太后、太子与安乐公主说了算。” 马车中偷偷望来的安乐公主眼神闪了闪,却不等她开口,钟黎率先出声了:“延禧太后、太子与公主为你们所蒙蔽,本将自然要严正肃听,不让他们为逆党所蒙蔽!” 一句话已经表明了态度,马车里的三个人身份再尊贵,也要看在哪里。同样的身份,在长安与在南疆受到的待遇截然不同。 卫瑶卿看着他,笑了:“没得商量了么?钟大人?” “这里是西南府!”钟黎抬手。 她也瞬间抬手,摸向了自己的身后,脸上的笑容有些古怪:“钟大人,你确定要动手么?”身后的伞落到了她的手中,她转着手里的伞,脸上笑容不变:“钟大人,你当真以为我惧你?” 钟黎也看向她手里的伞,这把伞他自然记得。在此之前,他还从不曾想过一把伞可以当作武器的,直到那一日,真真切切为其所阻,他才发现,这把伞中门道不少。 关键是这件从未见过的武器,他还不曾弄清楚这把伞里到底有什么?那几个刘姓皇族的阴阳术士离开之前特意提醒过他这把伞不是普通的武器,要他小心。 对于未知,总是让人恐惧的。但是,西南府是他的地盘,这也是他有所底气的缘由。 钟黎并没有犹豫多久,本质上他是个军人,犹豫不决是领兵大忌。是以很快他就作出了决定:“动手!” 先杀了这个少女和那个看起来年纪蛮大的老者,杀了这两个人,马车里的三个人要如何还不是他一句话的事情?不管今日闹出何等动静,这里都是西南府,这里发生再大的事情,他也有信心让此事不外传。 义父有问鼎天下之志,成大事者,有些牺牲也是在所难免,更何况经历过战场厮杀的人,早看惯了生死。只要杀了这两个人,再解决了见过此事的知情者,总能瞒下去。即便有漏网之鱼,等到义父问鼎天下那一日,今日之事也就不算什么大事了。 钟黎想事情没有那么复杂,却不是蠢人,有时候事情就是如此简单,没有那么复杂,所以不需要考虑甚多。 那么眼下,杀了这两个人,一切就能解决了。 正文 第四百零六章 同伴 真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啊!卫瑶卿感慨了一句。回到长安,马车里的三个人身份会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但前提是能回得去,而眼下,就有人不想让他们回去。 先前是被她下了药,大抵是没有想到会遇到她这种擅长下九流手段的对手,一不留神中了招,追来也是十分狼狈。但这一次,没有下药,能被陈善看中,眼前的青年将领自然有他可取之处。 就譬如说,他没有去想弯弯绕绕的门道,而是从最简单的想法出发,直接将他们斩杀在西南府境内的话,只要等到陈善胜的那一日,今日的一切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情。 至于那个古里古怪的女孩子手里那把看起来古古怪怪的伞,他也确实不知道有多厉害,但全凭多年生死关头游走的直觉,他没有改变他的命令。 军令如山,这是陈善麾下最厉害的精英队伍中的一队,不管前路是刀山还是火海,他们做的从始至终都是听从军令行事。 所以官兵抬手,手臂上的弓弩射来,先杀谁,他们很清楚。只要杀了这个古里古怪的女孩子,跟那个莫名其妙逃命还不忘贪嘴、腿脚利索的不像他那个年纪该有的老者,剩下的都是好解决的事。 而且这件事有先后,必须先将他们杀死在马车里的那三个人之前。 前方城池的守卫已经接到命令关上了城门。 原本等候在外放行的行人怨声载道,还没弄清楚怎么回事,就看到有人与一队官兵打起来了。原本守在城门口的守卫提着刀在行人的抱怨声、不解声中将人围住了。 “为什么要围住我们?”不是所有人都不明所以的,有人察觉到似乎哪里不对劲。 守卫呵斥道:“没看到再抓逆贼么?逆贼凶狠,还不是怕尔等不小心为逆贼所伤?” 所以守卫是在保护他们?被围住的百姓们渐渐安静了下来,脸上仍然带着惊疑和不解。 这时候有人出声质疑道:“既如此,时间也足够,为什么不放我们入城?反而要将城门关了?” “当然是以防逆贼逃脱!”守卫身边带刀,在这边来回走动。 “不……不对!”有人惊呼,“先时那边争论的声音隐隐传来,似乎提到了什么太后、太子公主的。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危言耸听!”守卫大声呵斥,脸色难看的瞥了眼咋咋唬唬的几个人,这种的多半是有几分小聪明的人,但有时候聪明的不是地方也并不是什么好事,他反问:“你说我们想干什么?” 守卫抽出佩刀,横在众人面前,开锋的利刃在阳光下发出冰冷的光芒。 方才还咋咋唬唬的人立刻噤了声,非但如此,还向里头缩去。 “哎呀,你干什么?挤什么挤?”推推搡搡的,行人互相抱怨了起来。 “你往里面去一点,没看到我快碰到刀了么?” “没地方了,你出去一些!” …… 吵吵嚷嚷的声音守卫并不在意,他们只是站在这里,原地待命。一旦那边得手,他们就要动手了,至于这些百姓的抱怨,很快就不会再有了,所以他们并不在意。 “唰”一声,伞一下撑开,现在距离只有二十步的距离,所以众人耳中清晰的听到了似乎有什么机关齿轮咬合的声音。 而后那把伞就变了,一节节的伞骨面间蒙上了一层黑黑的护甲,伞骨中生出尖刺。 不过转眼便由一把普通的伞变成了一块护盾,而且还是带刺的护盾。 弩箭“咻咻”的射来,女孩子以伞作盾,躲在了伞面之后,有盾在手,一时间弩箭无法射到她。 官兵没有浪费弩箭,下一刻就有数支弩箭射向一旁提着一只纸包的“老者”。 那“老者”似乎愣了一愣,眼睛也瞪圆了些,而后却在弩箭射来的瞬间发出了一声清啸。 在场众人只觉得一瞬间放佛一只手在抓心挠肺一般,难受,不能忍,手下动作也不由慢了一慢,而后原先制住他的三个官兵就被掀翻在地。 一声清啸就能如此?果然是内力深厚。 “来势汹汹,必有底气!”钟黎感慨了一声,目光也落在了眼前这个莫名其妙的“老者”身上,而后当即下令:“先抓这个老的!” 说罢自己便当先一步,从马上跃起,随着手中弩箭射出,自己也拔下了腰间的弯刀,向那个“老者”袭去。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在他方才出声的那一瞬间,那个“老者”动作似是慢了半拍,而后身边情形便陡然发生了变化。 冷,很冷。现在是阳春三月天,今日又是个好天气,天晴暖和,怎会突然生寒。唯一的解释便是这不是寒意,这是杀气。是那个“老者”身上的杀气,也不知怎么了,方才还好好的,眼下突然杀气暴涨。 钟黎本能地觉得不对劲,但这并不影响他要做的事情,杀了这个老者和那个女孩子。官兵跃起,齐齐的砍向正中的老者。就在这时,原本隐在伞后的少女就地一滚,而后黄符纸满天。 她的动作很快,谁也没看到她是怎么撒出那把黄符纸的,随后便听到了一记响指声,一张张的黄符纸自燃了起来,一瞬间,漫天火雨落下。 如此声势浩大,足以引的众人反应一滞,而她,也只需要这一息的时间就足够抢回了马车的控制权,想也不想就一脚将原先守在马车边的官兵踹了出去,而后一记马鞭飞快的冲向了城门口。 女孩子离去前还记得留了一声轻笑:“钟大人啊,都在阴阳术士手上吃过那么多亏了,怎么还敢孤身追来?” 这是在笑话他一人托大,没有带上刘姓皇族的阴阳术士么? 钟黎脸色难看至极,他知道这个古里古怪的女孩子不简单。至少仅凭两个人,就敢独闯南疆,在刘姓皇族那么多术士面前将人带走的绝非泛泛之辈。所以他知道这两个古里古怪、莫名其妙的人很危险,几乎第一时间就作出了杀了这两个人的决定。不管是全力斩杀她也好还是斩杀那老者也好,只要制住一个,还有一个,他不怕制不住。当然,他也不觉得这两个人之间会有何等深厚的感情,以至于制住一个,另一个也不走。 他是觉得,作为同伴,在另一个同伴遇袭时,还有一个就算作出放弃的决定,也总需要考虑与反应的时间。 但他万万没想到这两个人,虽然是作为同伴出现,却好似完全独立的独行客一般。刚刚他们对那个女孩子动手,这个“老者”在一旁看热闹,现在对这个“老者”动手,那个女孩子带着人就跑了,根本就没有理会这个“老者”。 他还是头一回看到这样的同伴。 正文 第四百零七章 乱闹 那个古怪的女孩子带着一把古怪的伞冲向了城门口,根本没有半点要顾及自己同伴的意思。 钟黎很想跟上去抓住那个女孩子,却被眼下那个“老者”挡住了去路。他没有忘记自己最重要的目的,刚要上前就有一杆长枪“唰”地一下,破空而来,牢牢的钉在了他的脚边。 好险!若非他反应快,这一柄长枪将会对他当胸而过,射个对穿。这脾气古怪的“老者”真是麻烦,从头到尾一声不吭,就算像那个古怪的女孩子也好啊,至少说话,虽说不知道她话语中是真是假,但不论真假总能有所交流,而不像现在,就是一声不吭。 再不追就来不及了,钟黎见状不由扬声喊道:“你的同伴走了,丢下你不管了,还不快去追?” 哪知道他根本纹丝不动,像听不到一样,伸手一拳打在了一个官兵的身上,夺了官兵的佩刀朝他砍来。 钟黎自认武艺不俗,但眼前这个人武艺同样不弱,而且麻烦的是这个人似乎每一击都是向着他而来的。这是被针对了么?他躲的狼狈不堪,不过反应也很快,当即下令:“不用管我,去追!” 军令如山,官兵应声离去,哪怕是主将正被人狼狈的攻击之中,也立刻抽身而去。 原本钟黎以为官兵一走,眼前这个“老者”也会应声追过去,但事实证明他又错了。这个“老者”非但没有追过去,出手反而愈发的狠厉了。 莫名其妙!真的是莫名其妙!他行军作战多年,战场之上千奇百怪的人见了不少,但什么时候见到过这样子的?什么都不管,也不管自己的同伴是否会被追上,只是不管不顾的追着他动手。 就算不想承认,也不得不承认,他被针对了。钟黎脸色很是难看,目光越过眼前那个莫名其妙的“老者”看向城门的方向。 “老者”早夺了一把刀与他的弯刀对上,就这么一个稍不留神的功夫,一刀当头劈下,钟黎连忙退避,却也被削掉了不少头发。若是慢上一步,削掉的可能就不是头发,而是他的脑袋了。 这不是他能够分心的对手,稍稍不留神就可能送了性命,哪还有功夫去管别人。钟黎深吸了一口气,虽说无可奈何,却也无法。 …… 在她甩马扬鞭冲过去的那一刹那,守卫就已经反应过来了,上前拔出佩刀,准备拦住她的去路。 女孩子的反应更快,早一步抬手,出拳打向附近一个手执长枪的守卫,一拳带着不小的内力将守卫掀翻在地,夺了守卫的长枪,女孩子手执长枪在手里转了转,挽了个漂亮的把式。 一手执枪,扫向涌来的守卫,一手控制着马车,口中带着内力高呼:“他们劫杀太后太子与公主,还不快跑?” “看到不该看的事还不快跑?” 带着内力的声音传遍了在场每一个角落。 这……什么意思?很多人都没反应过来。但并不是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有人转了转眼珠,怔了片刻,意识到了:“他们想要杀了我们!” “我们看到不该看到的事了。”眼下大部分守卫前来围杀她了,那头围着百姓的守卫不过区区几人。 区区几人又怎么可能挡得住那几十个百姓。 百姓中不乏看明白的聪明人,因着女孩子那一声高呼,早就忍不住了。 想要杀了他们?只因他们看到了不该看的事?再一细想,马车里的是太子、太后和公主,城门上只盖着西南府府印,越是细想,越是细思极恐。 劫杀皇族、西南府的府印,莫名其妙的闭了城门,将他们围了起来……这一切,串联在一起,不少人的表情愈发的惊恐。谋反、诛杀这些词汇接踵而来。 卫瑶卿脸上笑意加深,话说得太明白总是没有话说一半让人去猜来的好的。很多时候,即使是真相,被动告知的真相总没有自己猜到的来的深信不疑的。 更何况,这确实是真相。 有人想要谋反,他们看到了这一幕,他们是知情者,所以为了秘密不被泄漏,他们会被杀死。毕竟,只有死人才能保证消息不外泄。 这还了得?想明白之后,原本被围在一起推推搡搡的百姓顿时便动了手。群情激愤之下,那几个守卫哪还拦得住,被人夺了手中的佩刀,百姓便冲了出来。 控制不住了。 不是所有的兵马都如西南侯麾下最精英的部队一般,只听军令,执行力惊人的。这群城门的守卫属于城内的守兵,只是普通的官兵,自然没有这么好的执行力。 一看身后百姓冲了出来,原本尽数冲向那一匹马车的官兵举动不再整齐划一了。有人停住了脚,一时不知道该前进还是后退;有人继续往前,视若惘闻;有人转身,往回冲去,想要制住冲出来的百姓。转身向后的遇到向前冲的顿时撞翻在地,停住脚不动的一脸茫然受到了波及,被撞到了一边。 现场一阵慌乱,乱糟糟的官兵又遇上了没头苍蝇般乱冲的百姓。 推搡,喝骂、踩踏、尖叫不绝于耳。 马车上的女孩子轻易挑翻了前方两个拦路的官兵,而后,一枪推开了城门。热闹的大街出现在眼前,马车飞快的冲入了人群,向前奔去,很快便消失在视野范围之内。 …… 钟黎武艺不俗,就是整个西南军中都是数一数二的,面前这个“老者”也同样厉害,提着一把从官兵手中抢来的刀,一招一式,不紧不慢的应对着。 有病是吧!钟黎气的跳脚,虽说没有办法分出心思去关注城门那边的状况,但他耳朵没有聋,能清楚的听到城门口传来的咒骂吵闹声。被乱七八糟的守卫与胡乱窜着的百姓撞了个正着,他手下的一队精英小队也被制得进不了城门。 精英小队的官兵不惧怕厉害可怕的对手,但对毫无章法、乱七八糟的守卫与百姓却反而无从下手了。乱哄哄的一堆人挤在了城门口,伴随着难听的喝骂,精英小队的官兵想要开道离开,却往往才勉力分开一条路,就被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一只脚、一杆枪、一把刀拦住了去路,而后再次冲乱。 钟黎眉头跳了跳,竭力地隐忍:如此的精英被一群乱七八糟的乌合之众拦住了,简直可笑! 正文 第四百零八章 歇息 乱拳打死老师傅大概就是这个意思了,而眼下城门大开,城门口正对的就是城内主街,街上的行人、小贩、商户不在少数,这时候再想要动手杀人显然不合适了。因为兵马再多,也杀不完整条街的百姓。 一招不慎,处处受制。 那个古怪的女孩子早带着人跑了,钟黎蹙眉,高呼:“回来!” 抓不住那个古怪的女孩子和太后他们,那就只能抓眼前这个“老者”了,虽说先前那个女孩子表现的似乎完全不理会这个人的样子,但万事都有个万一不是么? 纵然知道抓这个“老者”有用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他们还是动手了,别无选择之下,干脆死马当活马医了。 也在此时,那“老者”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突然出声:“我该走了。” 声音没有半点苍老,甚至非但不苍老,还十分年轻。钟黎有些诧异,手下弯刀挥去却没有停顿半分。 “论年岁,我比你还小一岁,以后不要胡乱说话。”“老者”,不,不是“老者”了,是这个同党语气中带着说教的意味,真是让人听的愈发讨厌起来。 谁去管这种芝麻大的小事,钟黎一声令下,那一队精英折了回来,抬手,虽说剩余的不多了,但每个人都还存留着两只弩箭,眼下弩箭就朝那个还未来得及离开的同伴射去。 那个人却在此时突然扔了手里的刀。 这种时候扔刀?是什么奇怪的路数?钟黎不敢轻敌,今日碰到的两个对手一个比一个古怪,完全不能以常理度之,所以他手下弯刀出手,袭向那个怪人。 一声轻笑,是那个怪人在笑。 这种时候还在笑?或者可以说这种时候还笑的出来,钟黎神色冷凝,一股不妙的预感油然而生。 “她说的没错,你是个不错的军人,但今日孤身追来太过托大了。” 脚下一沉,整个人放佛被人向地下拽去。 这是普通人看来不合常理的情况,钟黎凝眉:“你……” “我也是阴阳术士啊,”那个怪人发出了一声感慨,背负着双手转身,“阴阳十三科,或许有几科我不如她厉害……” “但我也是很厉害的。” “从来没人敢对我大呼小叫的,你是第一个,还是很了不起的。” “我这么说,你可能会觉得我不谦虚吧,但这是事实。” “我走了,这其实只是个小手段而已,我也伤不了你,但眼下用来就是有用,不是么?” …… 那个怪人啰嗦的说了一大段废话之后,扬长而去。 钟黎也未被制住多久,一盏茶时间之后,就恢复了过来,人未受伤,却叫人跑了个干净。他隐忍着体内的怒气,抬手,一只信号烟花直冲天际。 “让我西南府府兵拦路!”钟黎黑着一张脸翻身上马,虽说有些不情愿,但此事眼下确实还是需要阴阳术士的帮助。 那两个怪人让他吃了个大亏,即便不想承认,也不得不说,这两个人恐怕在阴阳十三科上的造诣绝非普通阴阳术士能够应对的。所以,此事还是需要禀告义父了,他手下没有这样的人。 “传一封急训给义父!”钟黎一夹马肚,疾驰而去。 …… 一路趁乱出了城待行到附近的岔道小路上,她才停下了马车,回头就看到裴宗之骑着一匹马追了过来。 他们的马车套的马原本就不是什么千里马,也不过普通的马匹,要追上并不是一件难事。 马车停了下来,裴宗之看着她,她也看着裴宗之,两人互相瞪着对方,没有说话。 半晌之后,他先开口了:“你方才走的挺快的,好像真的不准备管我了一样。” 卫瑶卿也没有半分慌乱,笑着看着他:“彼此彼此,我被人围攻的时候,你不也是在旁边看热闹么?” 一阵静默。两人互相看着对方,神情古怪。 还是马车里的安乐公主探出头来,看着他二人愣了一愣,不过随即反应过来,只当作没看到,只是出声道:“走了也有几日了,要歇歇么?”她说着看向那明显有些困倦的马匹,“马也需要歇一歇啊!” 累坏了马,一时半会儿让他们到哪里去寻一辆新的马车。 卫瑶卿看着裴宗之笑了笑,虽是看着他,口中却在与安乐公主说话:“殿下说的是,歇一歇吧!” 她没有反驳,安乐公主却又想了想,生怕误会解释道:“我知道现在追兵追的很紧,我并非吃不了苦,更何况你们两个比我们更辛苦,只是这马当真看的有些蔫蔫的,似是累了。”顿了顿她又低头发出了一声苦笑,“我在南疆刷了不少马,时间久了,多少也看得懂一点。” “无妨的,”裴宗之瞥了她一眼。 安乐公主笑了笑,正想说话,便听他又道:“追兵追的是紧,但根本不会在这条路上拦我们。此一去,不管怎么走,要出西南府只有这一条路,所以不必多此一举,他们应该在前面的关卡处设了天罗地网准备抓你们。” 笑容僵在了脸上,半晌之后安乐公主恢复了原先面无表情的模样,下了马车,掀开车帘,昏迷的太子暂且不去说,延禧太后却没有要下马车的意思,只是独自一人坐在马车里。 她也勉强不了延禧太后,便在马车附近走了走,活动了一下筋骨。 这么一闹腾,今晚就要歇在野外了,给马喂足了草料,灌了水,裴宗之不知道是不是在南疆捉鱼捉出了兴致和自信,自告奋勇的去附近的河流那里捉鱼了。 延禧太后靠在马车里没有下来,眼下火堆旁就只有卫瑶卿与安乐公主两个人。 安乐公主看着对面的女孩子,似是想说什么,却几次三番动了动唇准备说话,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公主殿下,可是有什么事么?”她拿着一根树杈拨弄着火堆抬头看了过来。 “你……”安乐公主想了想,小心的注意着措辞,“长安城里俊秀好看的公子不少,若是有朝一日回到长安,你喜欢哪个我也可以帮你。” 女孩子睁圆了眼睛,似乎有些惊讶,而后却是“噗嗤”一声笑出了口,随即点了点头:“我懂了,那多谢公主了。” 安乐公主摇头:“你没懂我的意思。” “我先时不小心听到你与那个裴先生说的话,说你喜欢……” 卫瑶卿觉得好笑:“公主,你误会了……” 安乐公主摇头:“我没误会。这个什么裴先生那么大年纪了,脸上褶子胡子一大把,你才多大,着实没必要在这棵树上吊着,而且我看你们两个方才真真是大难临头各自飞……” 这一下,卫瑶卿笑不出来了:前面的不过是误会不提也罢,方才他们两个的举动还真应了那句“大难临头各自飞”。这样的合作同伴,居然也已经顺利出了南疆,走到这里了,还真是怪事了! 正文 第四百零九章 不对 虽说不想承认,但是事实确实是她与裴宗之眼下是同伴。至少在保护延禧太后、太子和公主这件事上的目的是一致的。也因为这个目的成为了同伴。 但好似从开始到现在,即便是所谓同伴,两个人从头至尾都很少交流过,却也难得的一路没有出什么差错。从入南疆开始,个中关节错综复杂,稍不留神便有可能葬送在那里,这般越是细想心里便越是发寒,如此看来,能走到这里还当真是天大的运气了,万幸这其中没有出过差错。 卫瑶卿没有来得及多想,裴宗之就拿着鱼回来了,在野外如何活下去这件事她做起来驾轻就熟,而后就是烤鱼吃东西,歇息。安乐公主回马车里休息了,她坐在火堆边没有动,抱着双腿想了片刻,还是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于是便想问问裴宗之,岂料一抬头,就看到裴宗之目光看向马车的方向,仿佛在出神。 卫瑶卿走过去,坐了下来,又伸手推了推他。 他回头看她:“做什么?” “你盯着马车看什么?难道里头还能看出花来不成?” 裴宗之低头,摸向腰边:“花没有,但我仔细想想,有些事可能不太对。” 卫瑶卿手里的动作一顿:“什么事?” 他手里捏出一串铜板:“我想算一算!” 铜板被高高抛起,而后,落入了一旁卫瑶卿的手中,她接走了那一串铜板,瞪他:“算什么算?” 这个举动不奇怪,或者可以说的更细的话,那就是这个举动卫瑶卿做来不奇怪。她在他面前毫不掩饰自己的一身戾气,瞪他是经常会有的举动,这并不奇怪。 女孩子脸上易着容,而易容的这张脸算不得好看,唯有一双眼睛瞪的圆溜溜的看着他。 理直气壮,所以敢直直的瞪着他,毫不避讳的看着他。这通常是一个人底气很足,亦或者内心没有鬼,坦坦荡荡时才会做出的反应。 这反应是对的。她眼下正带着好不容易救出来的太后、太子和公主逃脱,自然没有心思想别的事情,见旁人做她认为无聊的事时,会毫不犹豫的阻止他的举动。 她的表情底气十足,双眼浑圆的瞪着他,毫不避讳他的对视,看着毫无破绽。 在女孩子收回瞪着他的目光时,裴宗之突然脱口而出:“不对劲。” “哪里不对劲啊?”女孩子漫不经心的问道,抱着双腿,似是有些困倦。 “我不觉得你有那么想保护他们。”说到“他们”时,裴宗之看了一眼不远处的马车,意思很明显,说的就是马车里的三个人。 “我想要陛下的信任啊!”女孩子还是漫不经心,不在意的模样,回答脱口而出,不像精心想过的假话,更像心底里的真话。 “我不觉得你那么想要陛下的信任。”他直直的盯着眼前的女孩子看,并不避讳,当然眼前的女孩子也不是那等被他看一看就会娇羞的不能自已的人,大大方方的让她看。 “我想要陛下替我家翻案,我想要陛下替我家正名啊!”女孩子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摊了摊手,“哪里有问题?” “听着没有问题,你的表情也没有问题……” “那不就是咯!”女孩子打了个哈欠,抱着双腿,头一点一点的,似乎很是困倦了,“别啰嗦了,我要睡觉了,懒得搭理你。” 说罢便当真磕在膝盖上,仿佛睡熟了。 裴宗之的神情在火光中有些意味不明的味道,半晌之后,独自喃喃,声音很低,仿佛在自言自语。 “我不觉得你仅仅是想要陛下替张家正名这么简单。” “我觉得你要的定然更多。” 他摊开另一侧的手,手心里排列着几个顺序古怪的铜板:“虽然无法细算,但是前路不明,这次的举动未必是对的。” “我不知道这一次到底做的对不对。” “但我知道你要做的事,尤其是你这么千辛万苦做的事定然有你的目的。” “至于表情上没有任何破绽就更容易了,你是个小骗子,骗起人来一向是没有什么破绽的。” 江湖是个大染缸,她进去走了一圈,义薄云天的侠气不见得学到了,但是骗人不眨眼却是学了个十成。他抿了抿唇,下了定论:不学好! 所以她看起来再无辜也不能动摇,很多事情还是要理智的看待。就譬如,他手中捏着一枚铜板,透过铜板正中的方孔看向马车里的三个人,这三个人他先前不曾仔细的想过。 想也是想过的,但那是作为普通的太后、太子、公主,只考虑了他们的身份,却没有考虑过他们本人。这世上公主不少,但每一个公主都不一样,更遑论太子和太后了。 一旁抱着双腿仿佛睡熟的女孩子动了动收紧了双臂,仿佛睡熟无意识的动作一般。 一件外袍落到了女孩子的身上,明显看到女孩子的睫毛颤了颤。 “小骗子在偷听装睡!”他毫不留情的戳破了女孩子的伪装。 女孩子没有寻常人被戳破伪装的气急败坏,反而睁眼看了他一眼,还是那副懒洋洋的模样,复又闭上了眼睛:“你不知道我在装睡会故意说出声音?你在试探我?” 裴宗之表情没有什么变化,只是看着她。 “还有,”女孩子闭着眼睛继续说道,“不要给人乱起绰号,我有名字,不叫小骗子!” …… 第二天,吃饱喝足之后又照常上路,卫瑶卿坐在马车前回头看了眼马车内。她与裴宗之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自然没有功夫不会来服侍他们,早在南疆的这些年也早磨平了金枝玉叶出于身份的傲气,事急从权,亲力亲为有时候更方便。安乐公主在照顾太子,更遑论这是自己的兄长,照顾兄长出于本心。倒是马车里的延禧太后除了吃饭睡觉与不得已的交流之外,就坐在马车里,一句话也不说,更是从头到尾,没有主动碰过太子和公主一下。 安乐公主表情无奈又有些疑惑,回头看了眼延禧太后,便又转过了身。很多时候,她宁愿与卫瑶卿说话,也不与延禧太后说话。大抵她也多少察觉出延禧太后的不对劲了吧! 正文 第四百一十二章 狡猾 被叫住的行人怔了一怔,反手摸了摸自己下巴上的胡子,叫住他的女孩子看着还不到十五岁吧!她叫自己小哥,是他看起来很年轻么? 真假尚且不论,不过行人倒是当真停了下来,很认真的回答了问题。 “前头啊,我们刚从前头过来。”行人说道,“检查的挺严的,不过你们要离开的话怕是不好走了,前头排队等候核查路引的人不少呢!” “而且不但如此,每人都需以水净面方才能离开。每日之内能离开的不过区区百人而已。” “听说是在寻什么重犯,那重犯很是狡猾,不得已而为之。” 看来是不能侥幸了啊,原本还想替马车里的三人易容离开的,眼下却是不行了。 …… “有点难啊!”卫瑶卿感慨了一声。 裴宗之回头看她:“你居然也会喊难?我还以为你天不怕地不怕呢!” “那怎么可能,我还是怕的,怕很多东西。”女孩子叹道,眨了眨眼睛,“我怕你改主意了。” “我瞧不出来。”他毫不留情的戳破了女孩子的喊话。 女孩子无所谓的笑了笑,即便谎话被戳破也不惧怕,她确实不惧。她不害怕裴宗之突然变卦和发难,即便他已经察觉出了什么,再如何我行我素,看着古怪,却还有着自己的底限和原则。这一点从他平日行事作风就能看的出来,若是没有原则,天光大师也不会如此放心的把他放出来。 至少在此时,在离开西南府前,他不会变卦。不会丢下他们,任他们被钟黎射杀在西南府。 沉默了半晌,裴宗之出声道:“你的那块令牌呢?” “什么令牌?”女孩子睁大眼睛看着他,一脸无辜的模样。 “不要装傻。”他说着摸出腰间的一块令牌在她眼前晃了晃,“就是你与攀比的那块令牌。” “左相裴行庭给我的,出入城池可直接放行。” “陛下给我的,此令牌可调动五城守兵。” 当日就是这么攀比互相挤兑的。 两块令牌并排躺在手心之上,女孩子略了略额头的碎发,口中嘀咕道:“我准备上了山西路再用的,如此早的暴露怕是不好。” “你若是现在不用,连西南府都出不去,更遑论山西路?”裴宗之摇头,正色道,“还是用了吧!” “早用早好,总比当真落到钟黎手上,来不及用就殒命来的好,至少用过了,也不亏了。” 卫瑶卿收了笑容,面无表情:“别说那些冠冕堂皇的话,说实话。” 裴宗之挑眉,却也从善如流的回道:“实话就是,我与你们到山西路就分别了,剩下来的路就与我无关了,你留到山西路用,我又占不到好处,还不如早点用。” “真巧啊!”女孩子脸上仍然没有多余的表情,却撇了撇嘴,“我也是想着到了山西路就不能用你了,占不到你便宜了,所以在到山西路之前能用尽量多用用,如此看来,你我倒是不谋而合。” “看来,占不到便宜了啊!”女孩子一脸的惋惜之色。 “我不管是给人算命卜问前程还是给人做保镖,必然都是第一流的,价值千金,如今白白送了你那么多天,你应当知足。”他神色虔诚而慈悲,“知足才能常乐。” “这表情,跟天光大师一模一样。”女孩子撇了撇嘴,“别说教了,除了我自己我谁都不信。” 裴宗之不愿意出卖武力来帮忙了,卫瑶卿跳下了马车,却也知晓,这是他最大的让步了。 她口里嘀咕着向前走去:“学到了天光大师的说教,也学学天光大师的慈悲啊!你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帮个忙嘛,这么小气?” 裴宗之坐在马车上没有动。 在前头走着的女孩子脚下一顿,回头看他:“我先行一步,你在这里等着,他们就交给你了。” 裴宗之抬头,即使隔着满脸的假褶子,也能看出他若有所思的神情:“你倒是信我?” 女孩子笑了,转身离去,身姿纤瘦窈窕,如春日的柳条,即便粗布长裙却依然很是好看。她的声音带着内力传音而来。 “我当然信你,他们在你身边定然很安全!” 他目光微闪,传音于她:“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回以他的是女孩子的一声轻笑,很快就看不到她的身影了。 车帘拉开了一些,马车里空间狭窄,便拉了些车帘透透风。他带着斗笠站在一旁,透过车帘看向马车之内。 她千辛万苦,从南疆带回了三个人。 一个太后,一个太子和一个公主。 一个目前暂且看不出正邪的公主,一个时日无多仁善慈孝的太子和一个同样时日无多,平静的外表之下隐藏着深切仇恨神志有些癫狂的太后。对于这三个人,很多人并不以为然,也不知晓这一次将他们带回来会发生什么,但他算过一卦,并不是什么好卦象。带他们回来,必将掀起风浪,甚至影响到国祚的走向。 主修国祚,站的高,看得远,所以有时候免不了出手干涉,就连天光大师出家为僧,却也不能保证自己的手下没有死过人,牺牲一人,保全更多的人,在国祚之术上看来是值得的,而且必须这么做。所以他而后出家,居于实际寺闭门不出,悉心教导弟子。 天光大师人本慈悲,却手上沾血,纵然有国祚之术牺牲一人,救千万人的理由,但他终究手上是沾过血的。所以自责却又无法后悔。 天地为熔炉,众生皆苦。哪怕看似世外的高人,亦不免俗。 马车里的一个太后,一个太子一个公主本也无辜。所以他才会犹豫,犹豫要不要动手。甚至不需要他动手,只需要离开,没有他在左右,这三个人定然寸步难行。那个女孩子什么都知道,知道他动有杀心,知道他在犹豫,却还是离开了。当真留下了他与马车里的三个人,看着似乎是极大的善意,任他选择,豪不干涉。但事实上何尝不是另一种笃定自信?她自信他不会动手。 真是狡猾至斯! 正文 第四百一十三章 守兵 作为西南府的最后一道防线,纵然事出紧急,钟黎也调来了不少兵马,而且还特地找来了几个阴阳术士,当然,这些阴阳术士出自刘姓皇族这件事并没有透露。 不管是钟黎还是那些阴阳术士,彼此之间都是不咸不淡的模样,因为没有什么必要。今日他们能合作不过是目的相合,若有朝一日,目的相对,也会毫不犹豫的拔剑相向。 他身上的甲冑并没有脱下,腰间弯刀不离身,手臂之上的弩箭也都配齐了,这是时刻准备战斗的状态。 城门口检查森严,钟黎走上城头,边走边吩咐:“检查仔细一些,让所有人都不要懈怠,这几天随时可能出现……” “逆贼狡猾,我亲自试过他们的武艺,极其厉害。” …… 又一个通过检查的女孩子走了过去,背影纤细,面容姣好,走的不紧不慢,很快便出了西南府。过了西南府就是肃州了。肃州府并不算大,不过四通八达,也算难得得军事要塞之地。肃州府除却正常的府尹之流的当地官员之外,因为是兵家要塞之地,所以留有一支守兵。 肃州总兵林萧和虽说并不管辖肃州府,品级也不算最高,但毫无疑问的是整个肃州府赫赫有名的实权派和中立派,并不属于任何政党的营下。 这也是分散在各兵家要地的五城守兵中少见的一支中立的队伍。五城守兵与五城兵马司虽说听着差不多,然而地位实力却是天差地别。五城兵马司分散在各个城池之内,多数只是普通的官兵,管辖城内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如占了主道的小摊贩之流。而五城守兵只分布在各个兵家要地,一旦战祸起,这些五城守兵会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 肃州总兵林萧和这样的部署无疑是下了功夫的,而且是从三年前就开始部署的,这时间与太子和安乐公主被掳走的时间不谋而合,可见这个计划至少已经准备了三年。只不过临到快要动手的时候,祖父出了事,计划需要的至关重要的那个人不在了,就像一只机关部署巧夺天工的盒子,少了那把钥匙,结果打不开了。而她就是新配的那把钥匙。 在这潭浑水中陷的越久,看的越明白。祖父的死绝非意外,张家出事亦是如此,这是双方博弈的结果,她不觉得如此的布局能逃过陈善的法眼,当然他可以慢慢派人侵入其中,一点一点的蚕食瓦解这个计划。但最快的方法无非是解决掉计划中最关键的那个人,少了那个人,计划部署的再精妙也无法施展。 一声轻响,一条弯曲带着艳丽色彩的毒蛇被一支细树杈钉在了树干之上,正中七寸。 打蛇打七寸,解决的办法自然也要找最关键的那个人。少女抬头,阳光有些刺眼,照的她微微眯了眯眼,祖父就是那个人。这世上没有谁是不会死的,天子会死,祖父也会死,最清贵的世族张家会倒,庞然大物如崔王谢三家若是一招不慎,也会如此。所以天地罗网中每个人都在战战兢兢,小心行事。 也不知是多少次了,她感慨:若非对手,只是个普通人,也没有什么仇恨,她定然会很欣赏陈善,确实不简单。处在如此局势之下,也没有半点糊涂的时候,而且越是陷足淤泥之中,越是耳清目明,这是极少见的。 俗话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大多数人越是身处其中,越是看不明白,而他却是少见的看的明白的人。所以,不简单啊! 但他是自己的仇人,张家的事牵连甚广,绝对不可能只有一个陈善牵扯其中,自然还有很多别的人,但是陈善在其中定然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所以再不简单,她也要试试。少女拔出了钉住毒蛇的树杈,毒蛇落到地上不动了,她一脚踩了上去,踩扁了,这才离开。 前头就是肃州府城了,她摸到腰间,摸出了两块令牌。一块各大城池通行无阻,一块可调动五城守兵。 不消排队便进了城,而后直入肃州总兵府。 也未等多久,便等来了匆匆赶回的肃州总兵林萧和。 “林总兵!”少女上前拱了拱手。 林萧和身材高大,相貌堂堂,倒是典型的武将模样,身着甲冑高帽,分明是一副作战状态的打扮,看到她时明显愣了一愣。 女孩子朝他笑了笑,自报名讳:“钦天监监正卫瑶卿见过林总兵。” 她容貌生的精致秀美,这相貌明显更适合穿着仕女长裙,手执团扇扑蝶、看书、吟诗,不过眼下她一抬手,虽说容貌并不英气,却也因这干脆的动作现出了几分飒爽。 林萧和还在打量她,半晌之后出声了:“倒是有些没想到。”顿了顿便叹了口气又道,“三年前太子、公主被掳走之后,陛下和上一任大天师便召见了我,将我派来此处,给我三年的时间在肃州府站稳脚。去年消息传来时,我也是诧异非常,没想到那么快,陛下就找到了继任者,居然是这么一个人!” 他并不掩饰脸上的诧异,却没有半分轻慢,而是纯粹的好奇。 卫瑶卿没有生气,只是勾唇浅笑:“林总兵诧异,是诧异来的只是一个钦天监的监正还是诧异我?” “监正有什么奇怪的,就是个监生都不奇怪,此事一成,不入阴阳司都说不过去了。”林萧和看着她,“我惊讶的是你,倒不是质疑你的能力,只是奇怪你看起来还不到及笈的时候,也委实太小了。” 一个还未及笈的女孩子被委以这样的重任,他很是惊讶,至于能力,自然毋庸置疑,她能出现在这里,那便说明快出西南府了。他以往所见的还未及笈的女孩子在做什么?会做很多事情,有聪明的有蠢笨的,但说到底还不过是个孩子。眼下那样的孩子却被委以这样的重任,出现在这里,这就有些超出他所想了,正是因此,才更觉诧异。 “昔先秦甘罗十二为相,不比我年纪更小?”女孩子笑了,虽是言笑晏晏,却隐藏着几分自傲。 不过,她确实有足以自傲的资本,很了不起。林萧和笑了,神情温和了不少:“西南府与我肃州相连,你们的画像我也收到了,先时是易了容,眼下要易容一番再走么?” 女孩子很认真的想了想,摇头:“不必了。” 有些麻烦是躲不过的,既已现身,干脆便露出真容吧,提早为自己造势也是不错的。 正文 第四百一十四章 兵马 “既然如此,那就走吧!”林萧和抬了抬手,转身,女孩子一身粗布长裙跟了上去。 …… “祖母,喝水么?”坐在马车里的安乐公主给自家兄长喂了些水,抬头看向角落里坐着一言不发的延禧太后。 延禧太后没有说话,连看都没有看她一眼。 安乐公主低下了头,收回了手里的水壶,坐到一旁,却并没有什么伤心失落的神色。皇家情薄,一开始她也试探着想要与祖母亲近一翻,但是试探过后,发现祖母根本没有这等想法之后,她也就没有再往祖母跟前凑的想法了。 叹了口气,她看向马车外,见原本站在一旁的裴先生正半蹲着身子在草丛里找着什么。 “裴先生,你要找什么?”安乐公主开口问道。 裴宗之抬头看了她一眼:“我腰间的手令不见了。” “是赶路匆忙,丢了么?”安乐公主扶着马车壁探出身来,“还是丢在附近了?” “不知道。”他直起了身子,“不过应该不大可能,我大概猜到我的手令在哪里了。”他说着解下腰间的钱袋闻了闻,一股子树叶清汁的味道。 刚刚就有人坐在自己身旁扒拉着树叶踩着玩,看来是被她拿走了啊! …… …… 站在城头之上的钟黎抱着双臂,神色凝重的向下眺望着排队的人群,而后微微侧身,有官兵上前候命。 “还没找到么?可有仔细找了?” 官兵回道:“大人,找的很仔细了,还不曾发现。” 钟黎吐出了一口浊气:“那继续找!”这里的消息是传给义父了,用的还是少见的鹰隼传讯,但鹰隼传讯并不能立即用第二次,向这等猛禽,一般都需要休息些时日才能第二次飞行,所以义父那里的消息他还没收到,但这不妨碍他以手头原有的兵力来做部署。此事他会竭尽全力,对手艺高人胆大,确实不凡,但不管如何,要冲过这一道防线,定能让他们大伤元气。 就算侥幸能够逃脱,出了西南府,明的不行还可以来暗的。对手很厉害,他不知道能不能成,但是不管怎样,都会尽力。常胜之军也不能保证每战必胜,他也不能,所以能做的只是尽力而已。 脚下微微震颤,钟黎脸色骤变,他在军中带了多年,这样的震动,他不需要抬头看就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震动。只有大量的兵马向这边骑行而来才有这样强烈的震动。 而后就不需要他猜测了,烟尘滚滚,前头是骑兵,后头是步行的营兵,远远望去,乌压压的一片,营兵的铠甲在阳光下发出乌凄凄的光泽。 千军万马席卷而来,不可阻挡,他的目光不可避免的落到了最前头的那块幡旗上,一个“林”字清晰可见。 西南府附近有多少兵马,各相连府城但凡手中有军队的将领他都知道。钟黎脸色变得难看了起来,正是因为知道,所以长久作战的本能让他已然可以预见到了结局。 是肃州总兵林萧和。说起来,林萧和确实有几分领兵打仗的才能,不是那等纸上谈兵的人物,大楚武将之才并不多,真正有能力又有实权的并不多。而且这些真正有能力有实权的多数也在不同的政党的麾下。有义父的人,也有隶属于崔、王、谢三家政客大族阵营伺机而动的旁观一派,更有朝廷政党之中左右二相的两派。而林萧和则是少见的几个不隶属于任何政党的中立派,自三年前被派到肃州之后,一直没有什么大的动作。肃州与西南府毗邻,平素里钟黎自然与林萧和交过手,切磋过,也知晓对方的实力。 林萧和到肃州之后,只是专心致志的站稳了脚,平素里也就练兵切磋,朝堂政事之上从来没有发表过别的意见。即便朝堂之上再如何风起云涌,也仿佛与他无关。义父曾想要招揽过他,他没有拒绝,也没有答应,算是个和稀泥的好手,当然义父不会放弃,因着旁的事情,原本也是待再过一段时日再来招揽他的,熟料今日,林萧和竟然主动跳了出来,而且还是带着千军万马而来。 他与林萧和都清楚,今日不会真的打起来,只是摆明了自己的态度,他固然可以强用武力留下那几个人,但是只要他敢,林萧和就敢奉陪到底。 原来,这就是林萧和的选择! 说不失望是假的,但那又如何?钟黎的眼力极好,一眼就看到了骑着马在林萧和身边的女孩子,虽说初时愣了一愣,不过他还是很快就反应了过来,是那个古里古怪的,易了容的女孩子。原来是她!他记得这个女孩子的名字:卫瑶卿。 上一回见面是在长安城附近,一样的古里古怪。两次至关重要的任务,两次失败,都有她的出现。 呵,还真巧啊! 但这世上哪有这么多的巧合?而且一次远在长安,一次近在西南。就算当真是巧合的话,这运气,倒有几分天生注定的意味了,那更要警惕了。 她可以继续易容,却选择露出了真容,站到了人前。 钟黎走下城头,看着远远看过来的少女,她同样也有惊人的眼力,隔着滚滚的烟尘望来,朝他笑了笑。钟黎没有考虑她笑容里的意味,只是在这一瞬间知晓了一件事:此女,日后必为西南劲敌! …… 远远就看到了西南府的最后一道防线,城头上的幡旗被风吹的招展开来,气势十足。 “那幡旗还挺好看的!”女孩子骑在马上感慨了一句,“好想拔一支回去玩玩!” 林萧和闻言转过头去看她,见她神态自若放松的模样,不由笑了两声:“你倒是放松,一会儿若是打起来,没有甲胄相护可是很危险的。” “打不起来吧!”女孩子笑吟吟的笑道,“人马多寡显而易见,真要硬拼的话,钟黎只能战死,顺带折损你肃州总兵一部分的兵马,但这一切对结果并没有什么影响。” “而且,他若战死,就是死人了。不管如何,权衡利益之下,死人总是比不过活人的。” “若西南侯还不想反,那就少不得要认下钟黎谋反的罪责。” “死了还要破泼一身脏水,这个买卖怎么算都不划算!我若是钟黎,可不会做这样的傻事!” 正文 第四百一十六章 诘问 “他是……”卫瑶卿张口正欲说话。 “她的朋友。”裴宗之开口打断了她的话,说罢,便不再多话了。 卫瑶卿瞟了他一眼,没有说破,既然他想瞒,那就瞒着吧! 是夜,一行人入住了肃州总兵府,倒也没有如何大摆筵席,眼下赶路途中,需要的是休息,所以早早吃了便歇息了。 这真是这一路而来难得放松的一晚,肃州总兵府中戒备森严,林萧和又早已在肃州站稳了脚,不出意外的话,今晚不会有什么事发生。 女孩子踱着步在花园里的小道上慢悠悠的走着,神态惬意舒适,似是吃饱了出来消消食的。 才走了两步,便察觉到有哪里不对劲,猛地回头,却见一旁的假山石后,站着一个人,他站在暗处,头上还带着斗笠,一双眼睛灼灼有神的望过来。 没错,他正在望过来,盯着的是她。 大晚上的这样,真是吓人一跳!卫瑶卿愣了一愣,转头走过去:“裴宗之,你在做什么?这般一言不发的站在暗处看人叫人很害怕啊!” 裴宗之闻言,脚向一旁挪了挪,整个人站到了一旁挂着两盏灯笼的路杖之下,还是那副打扮,脸上的假褶子也不收拾收拾,脑袋上顶着斗笠,模样乱糟糟的。 卫瑶卿低头看了看自己,眼下她身上正穿着一条鹅黄色垂流苏的儒裙,头发也在侍女的手中梳成了堕马髻,整个人焕然一新,原本就生的精致秀丽,眼下身上的少女气息更浓,很是漂亮可爱。 嘴里还哼着不知名的小调,看的出来,她是真的惬意。 “你挺惬意的。”他看着她,说道。 卫瑶卿笑了:“赶路疲惫,眼下有林萧和守护,自然放松放松,不然多累啊!有享福的条件,为什么不享?”顿了顿,她看着他又道,“说起来,林萧和还问过我呢,说我朋友脾气古怪,好意让你歇息歇息,你也不理会。” “林萧和的好意,我领了。”裴宗之说着,看着她,“在肃州有林萧和在,你们应当安全无虞了。” “是啊!”卫瑶卿点头。 “然后就要到山西路了吧”裴宗之道,目光没有移开,一直看着她,“我就不与你们一道了。” “是啊,”女孩子又点头,“这一路相护,我很感激呢,陛下也会感激你的。” “那些感激于我无用,”他道,盯着她,“为什么把我和他们放在一起?” “不是你让我动用五城兵马的令牌请的林萧和么?”女孩子玩着自己的发梢,歪着头看他,“那种情况下,请林萧和来帮忙很明智啊!” “你知道我很有可能对他们动手,为什么还放任我与他们呆在一起?”他开口问道。 原来是问这个,女孩子低头,而后笑了:“那种情况下,我知道你不会动手,那时候你若是动手,岂不是便宜了钟黎?多不合算啊!而且,”她抬头,毫不避讳的目光与他对视,“你没杀过人吧!” 裴宗之一愣,随即不说话了,这是默认了。 “没杀过人,”她身上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副前辈照拂后辈的模样,“你又不是那种有嗜杀天性的人,必然会犹豫,说到底本性慈悲,你虽然是个怪人,但是,”女孩子说着眼中眼波流转,“我知道你是个好人。” “好人么?”裴宗之目露茫然之色,“但是若是有必要,杀人也没有什么不可以。” “我知道,但眼下他们是无辜的,对不对?”少女说道,“算起来,他们什么都没做错,本该高高在上,锦衣玉食一生,可却过上了阶下囚的日子。” 裴宗之看着她,沉眉:“眼下无辜,回到长安就不一定了。” “对啊,不一定。”女孩子踢了踢假山上落下的石子,“我赌他们会按照我想的那样走,但是也有可能他们不会。若是他们不会的话,那也不过是带回了几个可怜人,除了安乐公主之外,延禧太后与太子只有几个月的寿命。如此的话,那我所为不就是行善?带他们回大楚,度过人生最后的几个月。” “浸淫仇恨多年,性子早已扭曲,不以恶报世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裴宗之道,“你我都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为防死更多的人,最好的办法就是将他们斩杀于此。” “但眼下他们什么都未做,就是无辜的,即使将来报恶的可能性极大,但至少现在他们手上没有沾血,既如此,何不一赌呢?”少女声音低低软软的,却无端的带了几分诱惑人心的味道,“我们可以看一看,他们到底会如何做?” 一阵良久的沉默之后,裴宗之才又开口道:“不管他们是善是恶,你都在以他们为棋子,所做一切说穿了,不过就是为了报仇而已。” 女孩子点头答得很快,也不掩饰否认:“是啊!” “自古人心最易蛊惑,所以也最易改变。”裴宗之,“以人为棋,很容易受到反噬,更何况你本就身在棋局之中,一招看不清,等待你的后果会很可怕。我承认你很厉害,先时在长安城屡屡得手,但不可否认的此举很危险。这一次,你玩的比之前哪一次都要大的多。” “我知道。”卫瑶卿点头,“你实际寺身为国寺主修国祚,有时未防大恶出现,会及时出手扼杀,斩恶于源,或许有你们的道理,我不评判。” “但你们斩了恶,可曾助过善?”女孩子的神情在月光下显得格外的平静,“或许我本性不算什么好人,但我曾向过善。我曾天生道骨,所以被祖父寄予厚望。有些时候,祖父教授的东西我明明看一遍就会了,却不能玩耍,要学更多,族里的兄弟姐妹在玩耍的时候,我在读书。而后,五岁跟随庙远先生离京,跨千山万水,走大江南北,看到的是很多人终其一生也看不到的。但有得必有失,我要一边走一边学很多东西,十年,我回去的次数屈指可数,除了祖父祖母,我的父亲母亲和族中的兄弟姐妹除了年幼的解哥儿之外都与我并不亲厚。我是长安城最顶尖世族的嫡长女,从小到大却几乎没有一个朋友。” “我一直在走一直在学,纵然天生道骨天赋惊人,我也很累。”她垂着手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他,“我记忆中都没有多少休息的时候,因为我被寄予了厚望,只有站得稳了,才能歇一歇。学了十年,我回长安,以为终于有时间与父亲母亲、族里的兄弟姐妹亲近,像一个普通的女孩子一样有几个朋友,结果却发生了那样的事。” “我不知道我学这些还可以用到哪里,不做些事情,怎对得起我的十年?我以为我终于有时间可以找回我与普通女孩子之间相差的东西,可以寻回我与亲人之间的感情,却没有这个机会了。” “我不是个好人,但我祖父是,张家是,他们为大楚做了不少吧!”她开口问道,声音柔和,问题却异常的犀利,“我不问你,你那时未曾出山,也不曾与我张家接触过,此事与你没有太大干系。我只问,我祖父与天光大师相识多年,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张家在做什么事,天光大师不可能不知道吧!” “他们是善人,也行善,那张家出事的时候,天光大师在哪里?” 正文 第四百一十七章 原因 “我不知道。”裴宗之想了一会儿,很认真的回道。 卫瑶卿白了他一眼:“这不是废话么?你当然不知道。” 裴宗之看着她,沉默了片刻之后开口道:“你是在怨他么?”这个他是指天光大师。 “大概吧!”女孩子承认的很快,不过随即又道,“我知道其实也没什么可怨的,所以便是怨,也不会做什么。天光大师不欠张家什么,谁规定张家出事他一定要出手的?” “我还是第一次听说有人会怨他?”裴宗之在一旁的假山石上坐了下来,“他不是国师么?我先前见众人,不管是朝堂之上的天子,还是朝堂之下的陈善,都不敢对他无礼。” 卫瑶卿也跟着在他旁边坐了下来:“国师是他的身份,受人尊崇,但本质上他还是一个人,不是神,不能怨么?” “倒是有理。”裴宗之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他确实是人,也会伤心、自责、生病,生老病死,没有什么不同的。能怨得。” “而且我也不觉得论实力天光大师真能胜过我张家,说到底只是所长不同罢了。巧的是这所长还是想要坐上那个位子的人最关心的而已。”女孩子晃着双脚,摇摇晃晃的,倒有几分少女的活泼,只是口中的话让旁的人听到怕是会大惊失色的。 “其实张家的事换个角度看,何尝不是张昌明自己的选择?”裴宗之拉了拉头上的斗笠,道,“他如此部署三年,触动了陈善还有不少人的利益,又自己以身作为最关键的那把钥匙,应当早就想过会引来杀身之祸的。只是纵他厉害如此,也没有避过这个杀身之祸。” “我知道,换我的话,可不会做这样的傻事。但祖父还是做了,我跟祖父终究不是同一种人,我不理解,但也没有办法。”女孩子摊了摊手,无奈。 “其实,我有时候看你固执执拗的可怕,譬如坚持要报仇,不管什么后果都在所不惜,但偏偏又看的那么清楚明白,却依然做这样的选择,我不懂。” “你当然不懂,因为你不是我。”卫瑶卿低着头双手放在腿上微微晃着:她再不服管教,不听话,再是个恶人,心里也总有那么一片柔软的地方。祖父他们还有十年相伴如师如父的庙远先生就是她心中的那一片柔软,现在他们不在了,她很多时候也就没有了顾忌。 “知道为什么张家会出事么?”裴宗之沉默了片刻又道,顺带低下头来看她,却因这个低头的动作斗笠撞到了女孩子的发髻。 头上梳的精巧的堕马髻被他撞歪了,他伸手帮她理了理歪歪扭扭的发髻,却越理越乱,好在两人的心思并不在头发上,也未太在意。 “很多原因吧!”卫瑶卿道,“跟很多人都脱不了干系,甚至与祖父自己的选择也有关。” “你也说了,张家不比天光大师差,一个却是国师,受人尊崇,一个是大天师,虽然官至一品,却最后还是落到这样的结局。”裴宗之说道,“除却国祚特殊的原因之外还因为一个是世外之人,一个已然是君臣了。” 卫瑶卿看着他没有说话。 “为什么历代的国师大多会选择剃度留在实际寺,即便不剃度的也不愿入朝为官就是这个缘故。感情再深厚,阴阳司再清贵不干涉朝政,都属于君臣,自然就少不了朝堂的尔虞我诈。张昌明很不错,很厉害,也仁孝,但他终究是人臣。”裴宗之道,“为人臣子,就不可能当真一点都不干涉朝政,明哲保身可不容易,更遑论,他还跳入了最危险的那道漩涡之中。” “你看的挺清楚的,”卫瑶卿笑了笑,低头“如此看来,张家一开始的选择就没有实际寺那般聪明。” “无关对错,每个人信仰不同,想要的也不同。”裴宗之说道,“就像我觉得裴家偏居一隅,居于江南,隐世教人,世人对裴家的印象还停留在裴家先祖裴无忌激流勇退,口口相传的传说中,如此传扬百世很好。一旦走到人前,蒙着的那层纱也就没了,没有雾里看花的美感,裴家的传说也没有那么神乎其神了。这些他们都知道,却依然选择入仕,这也是他们想要的选择,我干涉过,没什么用。” “那你说我既要呆在阴阳司,又要旁人无法左右我的生死,我该如何?” “那就做博弈执棋的那个人。”裴宗之手揉了揉她头上那堆乱糟糟的发髻,似是觉得好玩,多揉了一会儿。 卫瑶卿勾唇莞尔:“那不就是陈善嘛,陛下也奈何他不得。” “所以他很厉害,而且我也不怕告诉你,陈善身上有龙气,纵然最后结果未知,他也有登上大宝的希望!”裴宗之说道。 女孩子掠了掠额头的碎发:“如此啊,我倒是不清楚,看真龙之气是国祚中最精深的范畴,我倒是不曾学得。” “那你应当未学实际寺的国祚之说了,”裴宗之目露诧异之色,“而我观你那么多年所学,多数来源于张家,这些在张家也能学得,为何还要来实际寺?跟庙远先生外出,当真是为了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么?” “这自然是有缘由的,”她笑了,朝他眨了眨眼,目光中满是狡黠之色,“而且还跟你有关。” “我?” 卫瑶卿点头。 “我出生便天生道骨,祖父喜不自胜,同样喜不自胜的还有天光大师,而后据说他就用国祚之术帮我算了一卦,看看我的出现会对这天下大势造成什么影响,而且不但出生时替我算过一回,我五岁那年又替我算过一回。” 裴宗之听着不由坐直了身子:“结果怎么样?” 女孩子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只是原本准备收我为徒,尽心教授我学国祚之术的天光大师说跟我没有师徒缘分,让我跟庙远先生外出,走千山万水、看万里河山,待学成归来,必为无双之才!” “这种话……”裴宗之微微蹙眉,若有所思,“依我对他的了解,看来不是什么好卦象啊!” 正文 第四百一十八章 前路 “你说的对,就算不是绝对的坏卦象也绝对不可能是好卦象。”卫瑶卿叹道,“知道卦象的只有祖父和天光大师了,祖父不在了,自然也只有天光大师知晓了。”顿了顿,她又看着他道,“我出身张家,而且是嫡长小姐,自幼又是族中兄弟姐妹中最聪明的那个,家里谁人不宠我?那时候,我也以为自己是最好的,谁都比不过我,自然不服气。” “因为在那时候的我看来,我这么好,他能收我为徒是他的福气,谁料他居然拒绝了……” 裴宗之看着她:“你还挺有自信的,”女孩子头上的发髻已经散开了,不过这不妨碍他继续揉着玩。 “年少气盛,更何况,我不论出身、天赋、实力确实有气盛的资本。” “所以我当场就质问了,为什么不收我为徒。你知道天光大师说什么?”卫瑶卿问他。 裴宗之摇头:“我不知道,他说了什么?” “他说他已经有徒弟了,叫裴宗之,也是个很出色的弟子,所以不能再收我了,又说庙远先生很了不得,便把我扔给了庙远先生。” 裴宗之怔了一怔,而后恍然:“所以他在让我背锅。” 女孩子轻笑了两声:“对啊,那时候我可生气了,虽说没见过你,但你的名字已经在我这里记下了,而且还在上头打了个叉,那时候我还剪了个丑丑的小纸人,给他取了个名字叫裴宗之,不高兴了拿来练点煞的手段。” 裴宗之眉心跳了跳:“此事可与我没什么关系。” “我知道,后来长大了些,我就知道了。他如果真想收我的话,这些都不是什么大问题,说穿了,就是天光大师不想收我的借口而已。”卫瑶卿说着看了他一眼,“你只是个背锅的,但即便如此,讨厌是避免不了的。” “而且庙远先生也是个被禁锢一隅的可怜人,说到底就是我与庙远先生被扔到了一旁,任我二人自生自灭,能长成现在这么厉害,可见我当真没有埋没那身天生道骨,是个不折不扣的天才。”女孩子抿了抿唇,有些得意。 “那后来呢?”裴宗之继续问道 “后来十三岁那年,我回到实际寺,而后看到了你。”卫瑶卿说着目光还在他身上打转,颇有几分不是滋味的样子,“你们裴家的公子长着一副好看的皮囊,而且当时的年纪,哪顾得上了解什么内在,也不知道你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所以本来就是背锅的,自然也就不恨了。” “我好看的可不止是皮囊。”他插嘴道,“还有人品和实力。” 女孩子看着他,表情古怪:“你还挺自信的。” “黄石先生曾让我对自己的长相有点数,后来我就一直很有数。”他说道。 卫瑶卿沉默了片刻,自动略过了这个话题:“好了,不说这个了。怎么?你还准备对他们三个动手吗?” 裴宗之收回了自己的手,默然:“你给过我机会,我下不了手。” “所以?”少女歪着头问他。 他的目光落在女孩子的脸上顿了一顿:“上山西路之后,我就走了,你们小心吧!这既然是你自己的选择,我再如何干涉也无用。” “最危险的西南府都过来了,剩下的路我自然也能顺利通行。”卫瑶卿起身,摸了摸自己乱糟糟的头发,瞪了他一眼,“不要乱动我的头发。” “我没有摸过女孩子的发髻,看着好玩而已,”他摊了摊手,一脸无辜,“我没有恶意的。” “仔细被人当作登徒子,抢回去当压寨相公,你以为每个女子都像我这么大方不与你计较么?”卫瑶卿瞪了他一眼。 裴宗之耸了耸肩:“别人我也不会随便乱碰,就是知道你不会计较我才揉着玩的。” “什么意思?看我好欺负啊!”女孩子朝他龇了龇牙,一脸凶相,奈何眼下已经不是易容过后那张不伦不类的脸了,原本的卫瑶卿这一张脸长得精致秀丽,如此凶相的表情非但不凶悍,还有几分可爱,没有半点震慑人的作用。 “不过,话说回来,就这么把你放下山,天光大师放心么?”卫瑶卿问道,说着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眼里有明显的狐疑。 裴宗之点头:“应该是放心的吧!他让我紧看大楚命脉,一切要顺天势而为,伺机行事,我觉得学到如今,我已经不比他差了。” “伺机行事?”卫瑶卿敏锐的捕捉到了其中的四个字,看着他,喃喃,“换我我可不敢让你伺机行事。”伺机行事,说明白些不就是自己看着办么?让裴宗之自己看着办,这个……呃,反正换她,是绝对不会让他自己看着办的。 …… 肃州府附近一共不过四五座城池,因为要急着赶回长安,也不便多留,所以第二日一早,他们便换了一辆新的马车上路了,有林萧和相护肃州境内应当没有什么问题了。林萧和自然不会吝啬侍婢之流侍候左右,但安乐公主坚持照顾太子要她亲力亲为,是以侍婢也只能在一旁打下手。 纵然安乐公主藏的再好,林萧和也看到躺了在马车里只偶尔能说个一两句话复又陷入昏迷的太子,不由神情有些古怪,趁着中午歇息,原地准备饭食的功夫,林萧和走近她。 “卫监正。”林萧和抬了抬手。 卫瑶卿抬手还礼:“林总兵。” “我有一事相问。” 卫瑶卿看着他:“可是想问太子的事情?” 林萧和点头。 卫瑶卿朝他笑了笑:“我只领命送太子他们回长安,别的一概不知,林总兵不会不知道吧!”她说着有些惊讶的打量着林萧和,据她所见,林萧和是个聪明人,应当不会问她这种问题。事关储君生死问题,多数人都是要回避的,问了也不会回答,就譬如卫瑶卿现在的答案。 “我知。”林萧和说道,略略一迟疑又道,“卫监正手执令牌,可号令五城兵马,若我没猜错的话,卫监正是要穿肃州,上山西路,过关东而至关中长安了吧!” 卫瑶卿点头。 “那可能有麻烦了,山西路的一支五城兵马在五度关,五度关总兵方唯是宫中贤妃娘娘的兄长。”林萧和说道。 卫瑶卿神色微凝:贤妃娘娘是六皇子晋王李利的生母,李利也是朝中适龄的皇子之一。 正文 第四百一十九章 位子 江山不稳,那个位子照样有人眼红。于他们来讲,江山稳不稳有父皇来操心,有臣子来操心,至于要他们来操心,等坐上储君的位子上再说吧! 江山再如何岌岌可危都远没有自己的兄弟的威胁来的重要。 三年前,太子名正言顺,能力过人,仁厚声名传遍朝野,深得父皇喜爱,不管是出身还是自身都无法诟病,太子的位置似乎很稳。但突如其来的这么一遭,太子三年不回,足以让很多人动了心思。虽说三年之内,明宗帝并未改立太子,但那个心思一旦动了又岂是这么容易收回来的?在朝的皇子们虎视眈眈,却在此时,得知太子回来了,又怎会坐得住? 太子的身体到底行不行不是她卫瑶卿能说了算的,即便直言太子时日无多,也没有多少人会相信。夺嫡一贯都是伴随着腥风血雨、阴谋阳谋而来的。过往装病扮猪吃老虎最后登上大宝的皇子屡见不鲜。 那些人不会因为太子病重而就此罢手的。一个活着的太子谁也无法放心,这世上只有死人才足够放心。夺嫡本与她无关,谁来当储君在她看来并不重要,江山都有可能易主,天子都坐不稳更遑论储君?但更多的人都不会这么想,私心作祟,一个原本就病重不堪的太子很难活着回到长安。 谁当储君跟她有什么关系?但她要将活着的太子、安乐公主和延禧太后带回长安,即便带回长安之后,这几个人时日无多,那也与她无关了。但眼下恐怕有人想要阻碍她带的人活着回长安。 真是件麻烦事啊!卫瑶卿摸了摸眉毛,看向身旁的林萧和:“林总兵能送我们到什么地方?” 林萧和看着她,收了笑容,郑重道:“五城兵马需执行五城兵律,五城兵律有言,各地兵马不得无故踏入别地州府五城兵马所辖范围之内,一经发现,必将重责,甚至还有可能被问以谋反之罪。” “用这个也不行么?”她晃了晃手里的手令。 林萧和笑了,虽然语气温和,却是十分的坚定:“卫监正,林某也需按兵法行事。”方才出言提醒她已经算是越界了。 卫瑶卿朝他笑了笑,也不再坚持了。 林萧和人不错,也忠君,但这忠有自己的底线,保求自己,不留诟病,可以算得上明哲保身的一种。这绝对不是什么坏人,甚至还可以算得上好人。但不是那种纯粹的忠诚。 自古以来,一腔热血、纯粹的忠诚都是有风险的,甚至风险极大。卫瑶卿想到庙远先生曾跟她讲过的一个故事,一个用兵如神的将军,在国将破时临危受命,收复河山,他一心只想收复河山,为人太过赤诚,最后反而为天子猜忌,奸臣诬陷,十二道金牌征召也不肯收兵,最后没有死在敌人的手里,却死在了自己人的手里。 当然这个故事其中还有各种各样的政事周旋,天子私心,一个人的死很多时候不单单是表面上的缘故造成的,如张家的事情就是如此。 而林萧和也听命于君,却不是那样的臣下,他也会考虑保全自己,考虑明哲保身。更何况带兵出西南府原本就不是他应该做的,于律法不合,所以这样的事情他不会做,会提醒已是仁至义尽了。 卫瑶卿并不觉得他有什么错,甚至还有些欣赏,换了是她,她也会同样如此。只不过眼下,她所在的位置会让她头疼了。 骑着马靠近驾马车的裴宗之,她跟他商量道:“再陪我们走一段路不行么?前路很危险啊!” 他抬头看了她一眼:“这一路有什么时候不危险的么?” “再一段,一段就好。”卫瑶卿竖了根手指比划道,“就一段,过了五度关就好。” “过了五度关还有六度关、七度关。”裴宗之一只手控制着马车,一只手搭在半屈着的腿上,“没有哪一关是好走的,你自己去吧,我要回金陵了,出来的时间太久了。” “能帮一关是一关啊!”她看着他道,“也就几天的时间。” “你再几个几天就是一个月了。”裴宗之没有看她,认真的看着前头的路,“我帮你够多的了。” “我们还需要你再帮帮忙啊!”她骑着马跟在他的身边,道,“你慈悲为怀啊!” 他摸了摸自己的头发:“我又没有剃度,慈悲什么?我也不准备剃度,我长得那么好看,剃度太可惜了。所以,放心吧,我一辈子都不会慈悲为怀的,也不会再来劝你向善的。” 卫瑶卿被这话一堵,愣了一愣。然后又听他说道:“你如此露出了真容,不就是想为自己造势么?我在一旁难免分去你造的势,毕竟实际寺的名头摆在那里,有时候他们只会相信自己所认为的。”他说着若有所思道,“所以我还是回去吧,剩下来的就靠你自己了。” “我算过了,到我与林萧和离开,你们出肃州府的地方算起,此去长安八百里,足够你造势了。”他说着回头朝她笑了笑,“你不是一直挺有自信的吗?有什么可怕的。”顿了一顿,他又道,“而且,你若出尽全力的话,安全回到长安应当还是能做到的吧!” “这世上总有意外……” “做什么没有意外?”他拉了拉斗笠,“下一回的话,应当就是长安见了。此一去,我离开,你才能起势。” 卫瑶卿看了他一眼,虽然是偷懒的借口,但未尝没有道理,辛辛苦苦造的势若是旁落到实际寺的头上,那就太不合算了。 …… 两日的路程走的很快,很快就过了肃州府最后一道防线,踏上了山西路。林萧和领兵站在原地相送,裴宗之也跳下了马车,骑上马走了。 不管是林萧和还是裴宗之,或走或停,都十分的干脆。 安乐公主靠在离车帘最近的地方,掀开车帘看她,目露愁色:“林总兵不送我们了么?” 卫瑶卿点头:“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军有军律,林萧和和他手下的兵马不能踏上山西路了。” “裴先生呢?” “他也要离去了,原本就是来帮忙的而已。” “哦,”安乐公主眉头并未舒展开来,看向艳阳烤的有些炙热的前路,“如此,就我们几个了啊!” 卫瑶卿点头:“对,就我们几个了。这一路上都是行人,除却路上可能遇到的匪寇之外,连接山西路与关东的关口五度关总兵方唯也是五城兵马的一支,是手令可调度的一支兵马。” “方唯?”安乐公主沉思了片刻,“可是贤妃娘娘的兄长?”到底是宫里长大的孩子,只要不是那种真正的脓包,对于这些事情上有天生的敏感。 卫瑶卿看着她,眼神清亮:“正是。” 安乐公主抬头,看着她清亮的目光,怔了半晌,“你同我说这些……”而后恍然,“我知道了。”她说着点了点头,“可以。” 正文 第四百二十章 杀手 安乐公主回头看向马车里的延禧太后,凑上前压低声音说了几句话。 而后便听延禧太后的声音冷冷的传来:“你们要做什么与哀家无关,只要快些回长安,其余的事哀家不会过问。” 马车也不过停了小半个时辰,便又走了起来。 她带着斗笠坐在马车前,看向前方,小脸藏在斗笠下,神色却十分的严肃。侍婢与普通的护卫这等他们若是想要的话,林萧和并不会吝啬,但却没有人想要。疾行赶路,更何况前路艰险重重,侍婢有了反而拖累前行的时间,普通的护卫有没有都没有什么两样。真正的好手可不是这么容易寻到的,就算寻到也不一定信得过。所以之前,卫瑶卿才这么想要裴宗之留下来。但……算了,她要多大势,就该经得起多大的考验,她看向前方。 离五度关还有一日的路程,若没有什么意外的话,今日黄昏之前,他们就能顺利进入五度关了。 在路边停歇了一晚上,待到稍稍的洗漱之后,他们又开始上路了。 昨晚下了一晚上的雨,雨虽然不大,但清晨看来,天色也是阴沉的。说来也是好笑,在肃州境内一直都是晴朗的好天气,大抵是有林萧和和裴宗之在侧,安全无虞,所以人也惬意,天公也作美。 一踏上山西路就开始下雨,昨天晚上更是断断续续的下了一晚上,她早换下了先前穿的靓丽可爱的裙衫,改成了灰扑扑的粗布长裙,下雨天,赶路就不要想着俏丽好看了。 雨不算大,雨雾蒙蒙一片,马车悠悠的走着,经过路上的水塘,溅起不少泥浆来。 眼下清晨,路上行人也不多。下雨让路上脏乱不堪,视线雾蒙蒙的一片,让人心情不好,却让空气清新了不少,她重重的吸了几口新鲜的空气,神态也惬意了些。 “咯吱咯吱”木轮车的声音从前方自远及近而来,是一大清早运送新鲜蔬菜瓜果进城的农夫,一个人赶了几辆牛车从前方慢悠悠的过来了。 女孩子捏着手上不知什么时候沾上的一手朱砂,在悠悠前行的马车上站了起来,站在短短的木板上拉直了车帘,而后深吸了一口气,龙飞凤舞的……画起了鬼画符。 乱七八糟古怪的走向,像顽童吃饱了没事干,调皮玩耍随手乱七八糟涂的。 不过眼前这个看着乱,但确实是符。卫瑶卿画完站在马车上,而后任马车悠悠的走着,抬头看到农夫诧异的望过来,朝他笑了笑。 农夫愣了一愣,随即就看到她突然出手,拔出背后的伞转了转,几声机关响动的声音响起,而后便见她从伞柄中取出一根细长的软剑,跳上马车顶朝他袭来。 运送瓜果蔬菜的农夫愣了一愣,随即色变。神情也从方才的憨厚茫然变的肃杀了起来。 早听闻护送延禧太后、太子和安乐公主回京的人很是厉害,如今看来,果然名不虚传,只才一个照面,她便主动出手了。马还在悠悠的走着并不快,那农夫的牛车也还在走着,速度同样不快。 农夫吹了个口哨,后头几辆牛车上的蔬菜瓜果堆中立时跳出了几个人,跃了过来,她站在马车顶上一手执着撑开的伞,伞面上早覆上铁片为盾,一手执着那柄软剑对上了来人。 来人有人使刀,有人使剑,有人使枪,有人砸拳,尽数向她袭来。 女孩子的反应很快,当即便身形一矮,缩到了伞盾后。 这一刀一剑一枪一拳尽数击打在了伞盾之上,伞盾只留下了两道浅浅的凹槽,足可见这伞盾材质非比寻常。 可非比寻常的终究是武器而已,人还是有些承受不住的向后倒退了数步。来的每一个都是个中的武艺高手,她的武器再厉害,人还是吃不住的。 女孩子眉头蹙了蹙,压下喉口的腥甜,警惕的看向同时站到车顶上的四个人。 “天幸林萧和做事情还挺牢靠的,让他换辆牢固的马车,果然牢固的很。”眼下加上她在内五个人站在马车顶上,脚下依然稳稳的。 女孩子已经站到了马车顶角落的位置,看着摇摇晃晃的,放佛碰一碰就要从车顶摔下去了。 “你们是杀手?还是刘家的阴阳术士?”她开口了。 那个扮作赶车农夫的人愣了一愣:“刘家?” “哦,看来不是阴阳术士啊!”女孩子感慨了一声,那人这一声疑问已经解决了她的疑问,随即低头,似是在自言自语,“我其实更希望是刘家的阴阳术士,他们迟迟不出现,总让我觉得提心吊胆的。” 这些自言自语对杀手而言并没有什么干扰,只除了初初的一愣,那些杀手紧接着便向她扑来。 卫瑶卿脚下晃了晃,对扑过来的杀手抬手,高高扬起,五指翩跹似乱弹一般做着复杂至极的手势,伴随着一声轻叱。 眼看最前方的长剑自远及近而来,及至眼前,突然停了下来,而后……便不动了。 女孩子抬着的手没有放下,仍然高高举着,而后看向那一瞬间放佛时间凝固住,不动了的几个杀手。马车还在悠悠的走着,已经与那几辆牛车擦身而过。 她并未看杀手脸上惊恐诧异的表情,只是低头,脚尖划拉着马车顶,划去了一些车顶上脏兮兮的混着泥污的脏乱,也露出了马车顶上原本的面目。 红红的朱砂从车顶这头延伸至那头,凌乱扭曲的鬼画符,同车帘之上的如出一辙。看着随手乱涂乱画出来的,但眼下那朱砂画出的红痕却有如生命的红线一般缠住了他们,动弹不得。 “只是普通杀手我就放心了,”女孩子放下了高举的手,看着他们:“是谁让你们来的?” 没有人说话。 她也不在意的摊了摊手:“我就例行询问而已,不想答就算了。”说罢就跳下了马车顶,重新在马车前坐了下来,至于马车上的那几个杀手,仍维持着先前的姿势,一动不动的站在车顶上。 这情形太过怪异,一个人赶马车,四个人站在马车顶上一动不动,有经过的路人诧异的看着这一行古怪的人经过,险些摔了个跟头。 “还有多久能到五度关?”马车里带着几分压抑的声音传来。 “今晚日落前一定到达。”卫瑶卿笑吟吟的回道,顺带抬眼看向站在马车顶上的四个形态举止各异的杀手,“顺带问问方总兵这短短的一条山西路上怎么会有匪寇呢?这可是失职啊!” “应该把附近的匪类好好剿一剿嘛!” 正文 第四百二十一章 怀疑 这一路上除了这四个半路杀出的杀手,再也没有别人了。眼看着路的尽头五度关已经出现在了视野中,她回头看了眼马车上的几个人:“留你们倒是做了个威慑,至少这一路上算是消停了。” 马车里安乐公主的声音压低了些,问道:“你觉得这几个人是谁派来的?” “不知道。”卫瑶卿摸了摸自己的真容,这一路当真是来势汹汹。马车里的三个人是不少人的追杀目标,而她自己也好不到哪儿去,当时离开长安时,也是被人追杀离京的。 说来倒是几个被追杀的人都搅和到一起了。 而从她露出真容开始已有四五日的光景了,她们在路上走动四五日的光景一晃而过,但是有些人这四五日怕是一直来回奔波于传讯之中。 想来不少人要坐不住了吧! “但如果只是如他们这般的贼子,我倒是不害怕。”卫瑶卿看向前方越来越清晰的五度关,“就怕来真正的高手,那就麻烦了。” “裴先生为什么不帮忙?”顿了一顿,安乐公主问道,而后又加了一句,“这是祖母问的。” 想不到延禧太后还挺信任裴宗之的,不,确切的说,她信任的是实际寺,不是裴宗之。卫瑶卿有些玩味的摇了摇头,若是有朝一日,延禧太后知道自己险些成了裴宗之想要除去的对象,还会不会这么信任?不过,她应该是没这个机会知道了。 “他是来助我的。”女孩子抱着伞甩了个漂亮的伞花背到身后,虽说也并不能完全算是帮她这个忙,一开始他会出现完全是出于相助大楚宗室的目的,但后来,渐渐的发现她的私心,这才动摇了。不过这其中纠葛,卫瑶卿不准备说。总之这一次,这个恩情,她自己记下了。 “眼下他要急着回金陵,所以先走一步了。” 马车里安静了下来,延禧太后似乎有些不满,没有再问了。卫瑶卿笑了笑看向前方,太后的不满并没有什么用,她没有那个时间也没有那个能力去动摇裴宗之的位子。 所以说啊,比起张家来,实际寺算是摆到了一个不错的位置之上,如此看来,这世外之人还真是逍遥。比清贵的大楚阴阳司大天师过的日子要好得多。 越来越靠近五度关了,她眼力极好,远远看到五度关的关口墙头处,有士兵挂起了高旗,而后便是五度关的大门缓缓开启,有武将率着整齐划一的兵马从五度关内向这边而来。 为首那一个身形高大,方脸浓眉,典型武将样貌的就是五度关总兵方唯了。 方唯是明宗帝的人,明宗帝会把号令五城兵马手令给她,自然是五城兵马的将领都是他的人,虽然有些将领不免会有私心,但跟陈善等人不会是一伙的。 明宗帝也是人,更遑论就算真正的天之子,是神也做不到让每个人都没了私心,纯粹的为他做事。 林萧和效忠于陛下,方唯也是。但方唯的效忠里多了一点别样的东西,他的亲妹妹是陛下后宫的贤妃,因为有着这层关系,明宗帝敢重用他。但这个忠,放到今日来看,就很可能反而成了催命符。 她不知道方唯会怎么做,是继续做个忠臣,老老实实的送他们离开五度关?还是掺了私心,私下动手?这一切她都不知道。 老实说在做这件事之前,她还当真没有考虑那么多,她眼里看到的是陈善和明宗帝,目光看的太远,就难免会遗漏近处的东西。老实说几个皇子她先前还未在意过。 但是不得不说,有时候你遗漏的,不放在眼里的人和事,真要插手的话,往往会令人头疼。 她在看方唯,方唯也在看她。 方唯不敢说他的消息有多灵通,但占据了地利,毗邻肃州府,这个消息,他一定是第一个收到的。 被前朝余孽劫走的延禧太后、太子和安乐公主回来了。有人在众人没有注意到的时候,在众人目光都落到陈善身上的时候,偷偷的,从南疆带回了三个人。 看着似乎并不起眼,但一旦带回来了,却能让人不容忽视了。这三个人的身份太敏感了。方唯的目光落到了站在马车前的女孩子身上,纵然已经收到消息,是一个女孩子带出的这三个人,但真正看到的时候还是被吓到了:这么小! 女孩子正抬着头站在马车上眯着眼盯着快要落山的夕阳看着,她自己已经够怪异的了,不过更怪异的却是马车顶上的四个人,神态各异,手执武器站在马车顶上,一动不动,恍若雕像。这一行人因为举止太过异常,十分的惹眼,真真叫人一眼就看到了。 方唯走上前:“末将五度关总兵方唯参见太后,参见太子、参见公主。” 女孩子脸上没有太大的反应,只是跳下马车,走到一旁,她让开来,让马车里的三个人受了他这一礼。 “不必多礼。”马车里的声音有些苍老,是这些天一直没有出声的延禧太后的声音,“此一行麻烦方总兵了。” 方唯连声道“不敢不敢!” 而后马车就在五度关兵马的簇拥下进入五度关了。 一直站在一旁没有说话的女孩子直到现在才出声了:“方总兵,来时路上,有几个人想要对贵人们不利,已经叫我擒住了。这山西路是方总兵所辖,便将这几个贼子交给方总兵了。” 女孩子一直就这么安安静静的站在一旁,就连说这话时,脸上也没有太过惊讶的表情,那神情悠闲自得,仿佛在说今天天气真不错一样。只是一出手,众人只看到她扬了扬手,马车顶上站着的四个人便惨叫一声滚落了下来。 “小声点,冲撞了贵人,你们担当得起么?”她呵斥了一下那四个人,站在一旁,看着他:“有劳方总兵了!” “不敢,是我份内失职。”方唯应声道,而后连忙叫来士兵将四个人拖了下去,“问出到底是何人所为,胆敢行刺贵人!”女孩子朝他笑了笑,没有再说话,而是坐回了马车上,安安静静的跟着兵马进城了。 方唯骑着马跟在马车后,看着前头坐着的女孩子,也不知道是不是他多想了:方才那一句看似寻常的话,将几个贼子交给他,偏偏像是话中有话。 特意点出山西路是他所辖,是在怀疑他么? 正文 第四百二十二章 劝言 任他心里如何猜测,之后那个女孩子都老老实实的坐在马车上,没有什么多余的动作。当晚,人便进了总兵府。而直到此时,方唯才第一次见到了几个贵人。 也不知是因为赶路太急还是因为那么多年在南疆的日子不好过,再如何贵人,到了那里都是阶下囚,会好的起来才怪。总之三个人的精神容色都不太好。 安乐公主躺在马车壁上假寐,太子闭着眼,似是陷入了昏迷。 不过也只来得及看一眼,因为那个女孩子在一旁催促,口口声声说贵人们身体不适,见不得风,便匆匆忙忙的把人抬了进去,关上了门。 这样子,看的方唯一愣,心道:看脸色,岂止是不适,简直是油尽灯枯的样子了。 侍婢小心翼翼的托着东西在外候着,一切都由那个女孩子帮忙传递,根本没有给人任何可以近身的理由。方唯在外看着那边的动静,来回走动掩饰内心的焦虑不安。 这时,有侍从匆匆而来,走到他身边,附耳说了几句,方唯想了想,吩咐道:“你们在这里好好伺候着贵人。”说罢便跟着侍从转身离去。 …… …… 从肃州府到长安统共八百里,四五日的功夫,普通人或许很难日行八百里,但对于权贵来说,快马昼夜不停的传递消息不过是小事一桩。 早朝的时间很短,不单单是今日的早朝,而是这些时日的早朝时间都很短,下朝之后,百官下跪,送天子离朝,而后便转身向金銮殿外走去。 “同知。”右相乔环出声喊住了正要转身离朝的中书令卫同知。 这位正值盛年的中书令大人闻言脚下一顿,转身走过去,抄手朝乔环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老师。” 乔环看着他,目露复杂之色,怔了半晌之后,摇头苦笑:“看来我当真是老了。” “老师精神矍铄,怎能言老?”卫同知说道,自始至终都弓着身,对于自己的老师,他的尊重是发自内心的。 “在我眼皮子底下发生了这样大的事情,我居然丝毫不知!不是老了又是什么?”乔环摇头,看着他,“同知,你也帮着瞒我?” “老师,我当真是……” “不要再寻那些借口搪塞!”乔环声音拔高了一些,“眼下京城,除了那些混日子的官员,还有几人不知?她独行千里远赴南疆,将延禧太后、太子和安乐公主从南疆带走了!眼下都已经走到五度关了,望月楼上那些摆设放在那里还有什么意思?” 看来老师是当真生气了,卫同知叹了口气,低叹道:“老师,此事我并不比您早知道多少。你知道虽然那孩子是我的侄女,但到底侄女不是女儿,隔了房,平素里性子又野,还是个小姑娘,我平时也未见她几次。是我那二弟帮着混了过去。” 卫同知仿佛打开了话匣子一般滔滔不绝:“说来惭愧,我平素自视甚高,也没将二弟的事情放在眼里,此事我也是昨日方才接到的消息,全然都被蒙在鼓里……” “同知啊,”乔环闭上眼,叹道,“你知道么?你平素话不多,但一旦紧张起来,话便要比寻常多得多……” 顿了一顿,不等卫同知接话,他又道:“你那二弟是真糊涂,你那所谓的侄女却不是什么普通的小姑娘……” 卫同知神情略有些尴尬:“老师,我家小侄女今年还不到十五岁,确实还是个小姑娘……” 乔环冷着脸看着他:“你见过哪家的小姑娘一个人孤身千里独行南疆?你又见过哪家的小姑娘从南疆前朝余孽的手中救的出延禧太后、太子和安乐公主?你还见过哪家的小姑娘能带着三位贵人安全离开西南府,让肃州总兵林萧和言听计从的?眼下人都离开肃州府快到五度关了,我这个老糊涂才知道!” 他神情有些说不出的失望与无奈:“你们真是……瞒的……好深啊!” 卫同知脸上露出几分内疚之色,默了半晌,才开口道:“老师,我……” 话还未说完就被乔环打断了:“此事……说起来也是好事,”他脸上露出了几分迟疑,“此事我若知道,也不会阻止。” “同知,你……是不信我么?你是觉得我是个老糊涂么?” 卫同知当即变了脸色,连忙跪了下来:“老师,并非如此。此事由陛下下令,不得对外透露半分,圣旨之言,同知不敢违背。” “圣旨啊,”乔环神情怔忪,“说起来,陛下还当真挺信任她的。”待到反应过来,连忙把卫同知拉起来,“起来,你看看你堂堂三品大员,跪着像什么样子!” “圣人有云,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卫同知顺势站了起来,再次施礼,“跪一跪老师,没什么。这一次,是学生错了。” “好了,”乔环摆了摆手,看着他叹了口气,“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一贯如此,胆大,好险中取胜,她做的事,对了你的胃口,所以你很喜欢,也很看好她。但我提醒你,她的胆子远比你想的要大的多,你以为你能驯服的住她?仔细她将你玩的团团转。” “老师,瑶卿这孩子……” 乔环又道:“你且听我说完。这件事确实是好事,她肯如此……”乔环脸上的神情有些复杂,“倒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这个孩子是把两面开锋的利刃,用的好了,于天下都是一件益事,用错了地方,必将生灵涂炭。”乔环叹道,“我与昌明相识多年,没有人比我更清楚这个孩子有多厉害。她年纪虽小,但不论见识所闻、计划谋略、武艺手段都远超常人。也正是因为太好了,才被昌明视若瑰宝。她的心性委实有些难以捉摸,还是要小心……” “老师”卫同知闻言却笑了,“那等空穴来风的话,何况又是出自程厉胜之口,怎能相信?瑶卿这孩子是个人,不是个鬼怪,活生生的人,可以站在阳光下的人,这毋庸置疑啊!难道就因为那些没有根据的话就要怀疑她么?这可不像老师的作风。” “君子当有明辨是非的能力,这不是老师教我的么?为什么老师的明辨是非,到了瑶卿这孩子身上就变样了呢?” “算了,”乔环摆了摆手,“我说的话你们都不信,陛下也好,你也好都是如此。那就算了,不提了。眼下有一件事要你去做。” “你看看有没有什么得用的人,速速赶往五度关接应她。五度关内,说不准会起波折!” 正文 第四百二十三章 质疑 仿佛一切已经说开了,卫同知站在原地叹了口气,低头想了半晌,这才在打扫的太监宫女的目光中走出了金銮殿。 也直到此时,他才发现,就这么一会会儿,一个早朝的功夫,外头已然下起了雨。细细密密的春雨打湿了地面,他走出朝堂外:真是踏青的好时节,他的心情却并不怎么好。 雨不大,没有伞也无妨,卫同知正准备步入雨帘,却听不远处有人在叫他。 “卫大人!” 踏出的步子脚下一慢,卫同知转身,看到了不远处站在廊下优哉游哉的司徒公王翰之王老太爷。 “可来此处避雨!”老人神态和蔼可亲的朝他招了招手。 这么大点的雨需要避?卫同知摇头自嘲,真是个老狐狸啊,一直呆在殿外,并未离开。不过虽是这般想的,卫同知还是走了过去,郑重其事的朝他拱手行了一礼:“司徒公!” 王老太爷笑呵呵的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后生可畏啊!” 卫同知叹了一口气,他知道,王老太爷说的后生可畏,可不是说他。 “瑶卿这孩子,确实不错。”卫同知叹道,“是个好孩子!” “老夫说的不是她,”王老太爷捋了捋长须,眯起了眼,“说句不中听的话,她怎么样,老夫比你更清楚。” “王老太爷。”卫同知愣了愣,正要继续说话,却发现王老太爷的手搭在自己的肩膀上,并未放开。 “老夫是指你与乔环这老家伙两个人,你这个人啊,”王老太爷看着他,眼底满是深意,“尊师是真,骗师也是真,人有多面,倒是叫老夫看了一场好戏啊!” 卫同知脸色一凝:“王老太爷……” “诶!”王老太爷摆了摆手,道:“你莫同我说那些空话,老夫没有责怪你的意思。” “王老太爷……”卫同知看着王老太爷,动了动唇,“您多想了。” “还否认啊!”王老太爷轻笑了两声,搭在他肩上的手拍了拍,“你这一点还不如你卫家那个小丫头,无赖泼皮,但她也认了,你我互相装模作样,有个什么意思?” “乔环这老家伙,性子迂腐一根筋走到底,有时候还当真挺讨人厌的。”王老太爷边说边笑,“但他有些话没有说错,你看好这个丫头,将卫家崛起的筹码压在她的身上,同知,你所图不小啊!” 卫同知渐渐收了脸上的笑容,看着眼前这个笑容可掬的老人,他自然知道眼前这个看着和善的老人,实则是一只真正的老狐狸,自己的所做所想,要瞒过他的耳目,怕是不太可能了。 于是叹了口气,直起身,看向王老太爷:“老太爷出自琅琊王氏,是真正世出名门,生下来便是长安一等一的清贵……” “而我卫家,自祖上起就不过是世居于长安城的一个普通百姓,世代以耕种田地为业。这样的生活也很好,但自父亲开始,就想要走出那一亩三分地,走入长安城。卫家没有如王老太爷这般先祖打下的基业,那么我等便只有如老太爷的先祖那般一步一步立足而起了。” “有志从来不是什么坏事。”王老太爷道,瞥了他一眼,“不过你们挺急的,你父亲是,你也是。” 如今卫家三代,从死去的卫烈甘愿卖身投靠崔远道门下就可以看出他性子很急,当然那时候,时势不好说,与其等待一个战事建功立业,还有被人抢了功绩的风险,不如投靠崔远道门下。卫烈所做的一切自有自己的考量,他王翰之不与评判。小人物也是人物,也小瞧不得,有时候一件大事的关键往往是在这些小人物的身上。 卫同知是个读书的料,比起卫烈来说更是个人物,但是到底形单影只,要真正在长安站住脚,不是昙花一现,而是卫家世代传承,以至将来能发展成簪缨世族,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纵使他一个人胆大至斯,冒险凑上君前,也不过是一个三品的中书令。他虽自诩自己不比那等世族的贵胄差多少,但孤身一人,独木难支。因为他要的从始至终都是卫家能在长安城站住脚,而不是自己的昙花一现,但靠他一个人,有些困难。卫家晚生后辈,虽说不错,但生活在一个想要在长安城站稳脚的卫家,这点所谓的不错,远远不够。 直到那个孩子的出现,他觉得看到了站稳脚的希望。要短时间内在长安站稳脚,非天纵之才不可为。所以,老师,他是尊的,但那个孩子在做的事情,他也会帮忙骗的。 一时思绪万千,卫同知无奈的笑了笑:“王老太爷见笑了。” “你眼光不错,”王老太爷的手搭在他的肩头拍了拍,“但是你确定你当真能压制的住她?” “能让她为你所用自然是好事,但若是压不住她,反让你自己为她所用,这就不好说了啊!” 卫同知怔了一怔:“瑶卿这孩子很聪明,也很乖巧懂事,最主要她姓卫,我相信她心里有卫家。” “乖巧懂事?”王老太爷语气中有几分玩味,“她都能独行千里隐入南疆把贵人带出来,还能安全将人带离西南府,乖巧懂事对她来说有什么难的?好孩子她自然也能做的很好,这有什么奇怪的?” 卫同知看了片刻王老太爷之后,无奈的发出了一声苦笑:“王老太爷,您这……也是同老师一样在质疑瑶卿这孩子的目的吗?劝我不要用她?” 王老太爷点头:“对也不对。对是说老夫也觉得乔环说得对,并非看轻你,而是这个丫头你压制不住的,你想用她让卫家起势,却很有可能会反被她将卫家用来为自己造势。到时候不是你用她,是她在用你们了。” 卫同知看着他:“那不对又在何处?” “不对么?”王老太爷收回了搭在他肩头的手,挑眉,“你不能用她,但是老夫可以。”他“哈哈”大笑了两声,“我王家血厚耐的住她作妖,扒了一层皮,还有七八层。” “所以,你不能用她,老夫可以。” 正文 第四百二十四章 巧合 卫同知脸上的神情可谓精彩纷呈,看着那里张狂大笑的王老太爷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话才好。 待笑过之后,王老太爷才又道:“望月楼的人,老夫就撤了。这个样子再做下去也没有什么意思。” 卫同知应声:“先前的事情,还要多谢王老太爷了。” “无妨无妨!”王老太爷笑呵呵的摆了摆手,拍着卫同知的手臂道:“小事一桩。老夫可比崔远道那厮要好说话的很,不会让你写下什么赔了一家的契书。” 是说他一家三代入了崔家做了家臣么?若说原先是不知道,那么而后,他也知道了这件事。凭心而论,崔家在这件事上没有做错什么,是卫烈主动让卫家三代写下了契书,以换取一个走入权贵眼中的机会。虽然这个机会不见得好,但长安城入伍参兵的有数十万,有且只有父亲的名讳勉强出现在了众人的视野中,这不是没有缘由的。而之后,崔家自始至终也没有薄待过他卫家,不知以后如何,至少,这件事之上崔卫两家并没有什么仇。更何况契书结三代,到下一代也到头了。 是以,卫同知并没有搭话,只是陪着笑了笑。 王老太爷仿佛没有看清他的尴尬,继续道:“对了,有件事要同你说,老夫也觉得五度关之内可能会起风波,所以提早做了准备……” 卫同知露出些许惊讶的表情:“王老太爷什么时候收到的消息?”其实很多事情,他并没有对乔环说谎,除却隐瞒了瑶卿那孩子早已离开长安的消息之外,很多事情他根本不知道。而那孩子也藏的很好,除却中途寄回过一封信之外,她是如何走的,途径哪里这些事情等等他都完全不知。 这个孩子,只在她认为该跳出来,跳到众人面前的时候跳出来,其余的时候,根本不知道她在哪里。所以,眼下她露出真容,必然有她自己的考虑了。 “比你早两天。”王老太爷神情有些玩味,“现在赶过去怕是来不及了,但所幸老夫早有准备。” 卫同知有些怔神。 “雨停天晴了啊!”一旁王老太爷忽然没头没尾的来了这一句之后,便大步离去了。 这场雨来的突然,收的也突然,卫同知伸手扶了扶官帽,走了出去。 回去之后,照常去荣泰苑看了看母亲。周老夫人精神不错,家里的两个女孩子卫瑶宛、卫瑶玉都老老实实的在她身边抄着经书,见他过来,两个孩子连忙起身行礼。 卫同知含笑点了点头,看向周老夫人:“母亲,六丫头在回来的路上了,算算日子,最多也不过半个月的光景就能到长安了。” 周老夫人的脸上露出了几分笑意:“先时藏着掖着,还让二丫头跟着你们一起撒谎,眼下倒是不藏了?” 卫同知闻言便笑了,家里还是有明白人的,不是谁都像二弟和二弟媳那样子好糊弄的。或许还真真应了那一句话:傻人有傻福吧!不过他倒是想藏来着,是六丫头自己露出了真容。 若立下大功,这些隐瞒都不是什么大事。 “她一个人在外头,可吃了不少苦头?”周老夫人捏着手里的佛经,眉头紧皱,“瞒的那么好,定是什么要紧的任务吧!” “她是在外陛下做事,奉圣命而行。”卫同知说道,“此事不得对外泄露的。” “知晓了,所以我们不是跟着装傻了么?”周老夫人白了他一眼,“家里突然少了两个丫头,还弄了个假的二丫头在那里放着,你当真老身年纪大了,老糊涂了么?” 卫同知连声道“不敢不敢”。 “那些都是小事,我只问你一件事。”周老夫人看着他说道,“六丫头这一路回来,应当不会再有什么事了吧!”她说着摸了摸自己的眼皮,“让人担心呢!” 卫同知沉默了下来:这一路上怎么可能会有真正安全的时候?不管是偷偷离开长安,想方设法避过众人的耳目,还是进入南疆,在前朝余孽的手中将人带走,这一切,他们一概不知,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受什么伤,有过什么危险。 而回长安的途中,更将面临无数生死考验,能不能安全回到长安,这一切还未可知。 长安这趟水深的很,无数人的野心盘根错节在一起,要在这趟混水里搅出个所以然来,绝非易事。 他想到那个当真可以称得上一句智多近妖手段百出的女孩子,越是细想她所做的每一件事,越是觉得惊人。再想想自家的二弟和二弟媳还有二丫头和君宁这小子,二丫头算是懂事的了,姑且不说。这丫头这副样子,其他三个却这么糊涂,真真仿佛一个人支走了这三个人脑袋瓜的灵光,卫同知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 因着卫同知与周老夫人有话要说,卫瑶宛和卫瑶玉相继寻了个借口离开了。 才走出荣泰苑,便见贴身丫鬟青桔在外侯着了,卫瑶玉会意,朝卫瑶宛点了点头,跟着青桔离开了。 卫家的后门口站着两个兄弟:崔家八公子崔琮和十三公子崔琰。他们在这里似是等了一会儿了。 “八公子,十三公子。”卫瑶玉朝他们两个点了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 相比还有些不解和茫然的崔琰,崔琮表情却很严肃:“卫二小姐,现在外头风言风语这么多了,可否给我们一个准话了?” 卫瑶玉有些尴尬和内疚的低下了头:“先前隐瞒确实是我不对,不过眼下,着实已经不需要隐瞒了,六妹妹确实一早便离开了长安。” “无妨,二小姐有自己的难处。如此说来的话,那消息就是真的了。”崔琮说道,“卫六小姐在肃州府现身的消息确实很突然,我算了算他们的脚程,眼下应当到五度关了,想来不日就能回到长安了。” “那不是好事么?”崔琰有些诧异道,“八哥为何如此在意?” 崔琮抬头,看了崔琰片刻,终究什么都没说,只是抬手摸了摸他的脑袋:“在意的不是我,是祖父。你有多久没见到小九了?” “九哥么?”崔琰愣了一愣,“说起来确实好久没见到了,也不知道最近在忙什么?” “小九告假快半个月了,与王家的王栩一同告的假。”崔琮若有所思道,“算算时间,差不多能到五度关了。” “这应该不是巧合。” 正文 第四百二十五章 隐秘 面如冠玉、剑眉星目,英气逼人,镜子里露出一张这样的脸来,如果不是有意在脸上做了修饰,只怕会更显出色。 “我与兄长虽是双生,长的却并不相似,更遑论一个是男子一个是女子,只是没有想到现在居然能以假乱真。”安乐公主看着自己镜中的模样有些诧异,复又看了眼躺在床上,做了粗粗修饰,假扮成安乐公主的太子。 卫瑶卿在太子的脸上挂上面纱,闻言笑了笑:“其实还是有些相似的,只是殿下与太子一男一女,平日穿着打扮南辕北辙,若是细看,五官之上,殿下与太子差异并不大。” “还要多亏你的妙手。”安乐公主看向镜中自己的模样,华服锦袍,头戴发冠,一时晃了晃神。 “兄长如今的模样禁不起折腾,”她看了许久自己镜中的模样,这才转过身去,不再看了,“倒不如我来,兄长护我多年,这一回,轮到了我来护兄长了。” “殿下仁孝。”卫瑶卿站在一旁说道,说着走到门边,看向外头。 “外面方唯的人走了么?”安乐公主攥紧衣袍,有些紧张。 “还不曾。”卫瑶卿说道,“殿下不必慌张,眼下确实也没有把方唯的人调走的理由。我们如今身在五度关,五度关总兵自然有保护我们之责。” “若我们在府里出了什么事,方唯也要被问责的。” “他其实什么都不用做,只需拖上一些时日,兄长就撑不到长安城,见不到父皇母后最后一面了。”安乐公主脸色沉了下来。 “所以需要公主假扮太子出面,”卫瑶卿说道,“也是借机告诉方唯太子现在身体还不错,他就算拖的了一时也拖不了一世。” 安乐公主沉凝了片刻:“那样的话,他会如何?” “这就不知道了,是看他老老实实的护送我们离开还是为了晋王殿下殊死一搏?” “我知道了。”安乐公主点头,“我信你,只是祖母那边……” “太后的心病不在我们身上,公主放心,太后不会插手我们的事的,她也想尽快离开。”这一点,她倒是敢保证,不说她了,就是安乐公主也看得出来,延禧太后的心病都写在了脸上。 安乐公主深吸了一口气,顿了顿,又奇道:“既然能易容,你为何不帮我们易容离开?” “殿下,我们在肃州府是露出了真容跟林萧和离开的,眼下若是易容,自然能走,但这般回到长安,你们将如何自处?” “方唯只要不动手,就是大楚的忠臣,也是陛下信任的重臣。”卫瑶卿说道,“陛下给我手令号令五城兵马,自然是信任他们。” “若是我们易容而归,那就是不信任陛下的人,陛下会怎么想?” 安乐公主正要说话,突然响起了一声惊呼。 是一路上几乎没有什么动作的太子,他还是闭着眼睛,眼皮却跳动,似是想竭力醒来,呼吸也急促了不少。 “这是怎么了?”安乐公主疾步行至床边,“哥哥怎会突然如此激动?” 站在一旁的卫瑶卿神色平静的看着这一对兄妹:“太子殿下有话要说。” 安乐公主闻言,连忙低头,耳朵靠近太子。 支支吾吾的声音很低,而且含糊不清,但是卫瑶卿却比安乐公主更快一步听清了太子说的话,不由勾了勾唇角。 安乐公主神情也由原先的茫然变得端凝了起来,待到太子再次昏迷过去,才直起身子,眨了眨微红的眼睛。 “哥哥说,要堂堂正正的回去!” “这是太子殿下的储君傲气啊!”卫瑶卿适时的在一旁感慨了一声,“三年也没软了骨头,叫人心悦诚服。” 安乐公主眼圈更红了,转过身去,不再说话。 卫瑶卿见状,便退了下去。 待到她离开之后,背过身去的安乐公主这才转过身来,眼圈仍是红红的,嘴角勾起,却是自嘲:“哥哥再好,身子毁了,又有什么用?” “若是……当年就来,何至于会如此?”安乐公主抿了抿唇,低声道:“是父皇的错,可这错却要我们来承担!” 除却躺在床上昏迷的太子,屋子里空空荡荡的。 安乐公主独自一人站了片刻,忽然提步向一旁的铜镜前缓缓走去,待走到铜镜前,怔怔的看着铜镜里的人不语。 镜子里的人面如冠玉、剑眉星目,英气逼人,但她看的却不是这张脸,而是身上的华服锦袍,玉带金冠,虽然不是兄长的朝服,但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卫监正选的这一套锦袍却着实与太子朝服有几分类似。 她一个人盯着镜子里的人看了许久,慢慢地伸手缓缓的触向镜子里那个陌生却又仿佛激起了心底里隐秘心思的那个自己。 手指触到了铜镜之上,冰凉彻骨,她猛地收回了手,仿佛烫到一般,怔忪的缩着手放在胸前。 屋子里除了昏迷的兄长,什么人都没有。她抓紧了身上的锦袍,忽然有些害怕,疾步走到桌边,颤抖着手倒了杯凉茶入腹,这才勉强安静下来,而后甩了甩脑袋,将方才一瞬间心头生出的离经叛道的念头甩到了脑后。 …… 卫瑶卿走出了屋子,方唯派来的侍婢们在院外候着。方唯是个典型的武将,不但容貌身形如此,就连这座总兵府也一样,简简单单,每一座院子都是四四方方整整齐齐的模样,还有大片大片的练武场。 乍一看,方唯当真是个简单的人。这样简单的人执着于一件事时,往往比那些心思复杂的人更容易成功,譬如说领兵打仗。 不过也正是由于简单,说动他效忠陛下,只要将他说的心服口服,他便能贡献出一味的忠诚;说动他另起心思也同样简单。也正是由于太简单了,反而叫一向心思多变的她不好猜了。 要在那些侍婢面前神不知鬼不觉的离开于她而言并不难,随便放倒了一个提着灯笼的侍婢,换了衣裳,有稍作修改了容貌,她便提着灯笼走了出来。 她今日并没有刻意去偷窥方唯在做什么的打算,而是慢慢的走着,将整座总兵府的大体走向位置看一看,对林萧和,她放心,所以没有去做这样的事,在方唯这里,她却不得不这么做。 正文 第四百二十六章 疫情 “我知道我看人皆恶,但我也知晓,这世上有好人,所以在没有绝对的证据前,我不敢妄下定论。”她提着灯笼慢慢走着,口中喃喃自语。 “快!”“快!”“快!”前方不少小厮侍婢急急忙忙的提着灯来回奔走,还有几个管事模样的男子在催促着。 这五度关总兵府大晚上的这么热闹的么?卫瑶卿有些惊讶的躲到了一旁的假山石后,向外看去。 “怎么回事?”那几个管事模样的男子十分着急的叫道,“什么时候发现的?” “是城里的古春堂的老大夫发现的,才发现就匆匆来报了,但是那时候贵人们已经进五度关了。”有人叹道,“现在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这可怎么办?贵人们只是在这里住一晚上,明晚就要入城了,眼下出了这样的事情,如何入城?”管事敲着手直跳脚,“还好府里没出什么事。” “那就不能让贵人们暂且在府里住下么?这城真进不得,尤其几位贵人们身子都不大好,真要进城了,十有八九会出事,到时候可就是掉脑袋的大事啊!” 有个总管模样的中年男人焦急的来回走动:“你们懂什么?这贵人里有太子,将军又身份特殊,拦着太子不让入城,必会遭到猜忌;但若明日照常入城,城内疫情若是沾上贵人,那同样也是掉脑袋的大罪!” 听到疫情两字时,卫瑶卿脸色顿变。 疫情?这总管的意思是五度关城内有疫情?若当真有疫情,那还真是不能走了。她神色凝重起来,只是这疫情来的委实太巧太妙了。 动了动唇,暗暗骂了一句,少女的脸色有些难看。她猜过若是方唯怀有异心,必然想方设法阻止她离开,阻止离开的办法有千种万种,但她万万没有想到是这个理由。 疫情,这可不是开玩笑的。若当真是疫情,也分两种,巧合与人为。 若是巧合,那只能说天注定,他们一行人要滞留在五度关里了,这除了叹一句无法,什么也做不了;若是人为的疫情的话,那也分两种。卫瑶卿提着灯笼的手不由紧了起来,如果是方唯所做的话,那不但枉顾百姓其心可诛,而且如此狠辣的手段足以让她提高警觉,此人在侧,必会引起大麻烦,她不介意想办法暗中除掉方唯以绝后患。若不是他做的,也同样麻烦,不知道是谁动的手,而这动手的人,必然不会只拦他们一次。 若不是疫情的话,要比真正的疫情要好上一些。那必然是有人假借疫情的名头阻止他们前行;若是方唯所做,同样叫人心生警惕,若不是他,那么背后之人是谁要找出来也是一件麻烦的事情。 如此看来,倒是想来想去,都是麻烦了。不管如何,明日,他们都是不能走了。 疫情,不论真假,光这两个字,就不是这府上几个侍婢小厮匆匆忙忙的来回奔走能阻止的了的,所以明日不管如何,他们都走不了。 如此,这总兵府,今日也没有继续查看的必要了。来日方长!少女的神色在暗中显得晦涩不明,站在一旁看了片刻,转身离去。 将疫情的事情告诉安乐公主与延禧太后时,两人同时变了脸色。 就连一路上从没有将她放在眼里的延禧太后都拍了拍桌子,怒道:“好大的胆子,这方唯欺人太甚!是不准爱家离开五度关么?” 卫瑶卿看着眼前这个勃然大怒,形容苍老,画着繁复妆容的老妇人没有说话。这一路上,从离开南疆开始,从阶下囚到太后的身份,延禧太后愈发的适应了,这太后的架子也愈发的大了。 这模样,就像一个普通的平民少女好不容易跻身贵女的圈子,便连忙华服锦袍,头上插满贵重的珠钗,恨不得将所有贵重之物都带在身上,以此证明自己是真正的贵女一般。 细细说起来,延禧太后还没有一日真正享过太后的尊荣,在明宗帝登基的那一日,前朝余孽便潜入大楚宗室,掳走了延禧太后。而后彼时还有几分意气的明宗帝原本欲御驾亲征,结果因为延礼太后在殿外苦求三日,将“为大义放弃亲情”的样子做足了,他终究还是妥协放弃了。 后来对于此事,她曾与庙远先生谈过。 当时她是这么说的:“陛下登基时的这一妥协这一软就几乎要妥协软上一辈子了。不管陛下对延礼太后是如何的又恨又惧,如何痛苦,天下百姓看不到。他为了那所谓的声名而不得不虚与委蛇,注定要束手束脚了。这要换了我,定要想办法废了她。天子天子,本该就是万万人之上,被人用孝道的名头玩弄于鼓掌之中迟早要坏事!什么仁孝的名头?我若治天下国泰民安,在史书上照样是个明君,至于这点只不过是小诟病而已。自古以来哪个明君是完美的?都有些小毛病。他今日被人玩弄于鼓掌之中,来日保不准束手束脚,成了史书上的昏君,到时候所谓仁孝的名头,这个优点可没有办法替他抹去昏君的声名。” 当时庙远先生闻言反而哈哈大笑了起来,难得的开口赞她:“如此离经叛道的想法,不拘于世俗,却不是什么坏事。” 昔年祖父是天子重臣,不管是当年的先帝还是如今的明宗帝,祖父都曾是天子的重臣。所以一些不为人知的隐秘之事,卫瑶卿也有所耳闻。譬如说虽然记载入册的明宗帝的生母是延礼太后,但实则明宗帝的生母是延礼太后的亲妹妹延禧太后,这中间少不得一番后宫的尔虞我诈,女子的内斗,个中详情不足为外人道也,此事也只有真正的重臣才知晓。 卫瑶卿不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但细想,总归不是什么好事。就连当今天子明宗帝与延礼太后的关系也有些扑朔迷离,人前他无疑是尊敬延礼太后的,大楚开朝起就以仁孝治国,明宗帝不是个敢于挑战传统的天子,他习惯了承受,自然不敢担下不孝的声名。但这样的声名何尝不是一座樊笼,将他禁锢的缩手缩脚。 感慨了一番,她看向眼前的两人。发火的是延禧太后,不等她说话,倒是一旁的安乐公主率先出声道:“祖母息怒,虽说这疫情来的古怪,但事关重大,我等确实走不了了。” 正文 第四百二十七章 所言 “到底是真疫情还是假疫情?”延禧太后脸色很不好看,“方唯好大的胆子!” 确实这疫情不管是出现的时机还是地方都太过巧合了,以至于让人不得不怀疑这疫情的真假。但只要有一成的可能性这疫情是真的,他们就走不了。 没人敢拿性命去与疫情做赌,就连胆大如卫瑶卿也不敢。 …… 第二日,方唯果然过来了。 “城内起了疫情,末将已派人隔离开来了,眼下府里还是很安全的,城内的大夫们已经集合起来了,眼下正在努力研究应对措施……” “嘭——”一杯茶盏被甩到了地上,瓷盏的碎片碎裂了一地。 卫瑶卿站在一旁,看向动手甩出瓷盏的延禧太后,她脸上有隐隐的怒意:“早没有疫情,晚没有疫情,偏偏这时候有疫情?方总兵,该不会是令妹给你捎了什么话吧!” “末将不敢!”方唯头磕在地上不敢抬起。 这真是诛心之言,方唯额头上满是冷汗。 卫瑶卿挑了挑眉,没有说话。延禧太后的太后架子这一次倒是摆对了。 发了一通火之后,延禧太后起身扬长而去。能做到这样已经可以了,她也只能做到如此了。延禧太后对如今的朝政并不太清楚,自明宗帝登基之日起就被掳去了南疆,一掳二十年,她曾经见过的那个朝堂在二十年的风云变化中早已面目全非了,朝堂之上也无几个尚在的老臣了。 延禧太后离去之后,方唯抬头,看向站在原地还未离开的卫瑶卿,怔了一怔,朝她点头打了个招呼:“卫监正!” 卫瑶卿朝他笑了笑。 方唯踟蹰的站了片刻,问道:“昨日我瞧到太子似乎身子不大好,要不要请个大夫来!” “太子身体不好?”那头站着的少女似是有些惊讶的挑了挑眉,而后便笑了,“一路奔波劳累倒是真的,至于身子,太子的身子还好。” 方唯看着她,似乎没有回过神来。 耳边只听到那个少女还在那边喋喋不休的说着:“事急从权,不得已而为之,为了能够顺利离开……” “太子殿下装病……” “其实身体还不错……” …… 少女唠唠叨叨的说了一堆,等到方唯回过神来,便开口干笑了两声:“倒是不曾见到太子殿下露面……” 原本不过是试探,谁料少女一听,爽快的点头应了下来:“好说,那我带将军见见太子!” 说罢,不等方唯反应过来,便提步走了出去,走到外头还回过头来催促道:“将军,快一些跟上啊!” 方唯本能地提步跟了上去。 等到一路跟着少女来到太子下榻的院落时,方唯还有些无法回神。 不过少女根本不给他反应的时间,便带着他走入了院子。而后,便向坐在院子里,脸色有些苍白的太子行了一礼:“见过殿下。” 方唯脸色变了变,不过随即跪了下来,行礼:“末将见过太子殿下!” 方唯是见过太子的,虽然那是在三年前了,三年的时光,或许太子的容貌比三年前成熟了不少,但是他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卫瑶卿退了出去,守在了院子门口。她可以用她一双妙手来帮助安乐公主容貌肖似太子,但如何让方唯深信不疑,确信这就是太子,这就是安乐公主自己该做的事情了,她帮不了,也不想帮。 护送三人回长安对她来说是一件任务,哪怕再重要也只是一件任务,但对于被她护送回来的三个人,尤其是还有大把大把光阴的安乐公主来说,却极有可能关系到她的未来,卫瑶卿相信也肯定她不会随意待之。如今我为鱼肉,人为刀俎,她没有随意的理由。 她不知道安乐公主同方唯说了什么,也不需要知道,她只要知道结果。结果就是方唯神色凝重的从院子里走出来,朝他拱了拱手,转身大步离去了。 她重新走回了院子,正看到安乐公主低头整理着自己的衣袍,脸上还有来不及退去的得意。 “怎么样?卫监正,我是不是做的很好?” 像个急需大人夸奖的孩子,但不说眼下她这具身体要比安乐公主年岁小,就是算一算张明珠的年纪也与她差不多大。 卫瑶卿笑了笑,顺着她回道:“虽然不知道公主与方唯说了什么,但看方唯方才离去时的表情,公主应该做的很好。” “虽说这是我第一回做,有些紧张,但其实我还是有把握的。”安乐公主摸着自己的腰带、袖口,神情专注而认真,“我与兄长是双生儿,自幼同兄长最是要好,同吃同行同住,七岁以后才不住到一起,但即使如此,我们在一起的时间也远比旁人要多的多。都说天家无情,我与兄长却是真的要好。”她说着眼圈又是一红,“所以每一回那些前朝的余孽要拿我们试药,他都挡在我的面前,他说他自己的身体已经坏了,再如何也是这样了。只要我能有朝一日回到大楚,好好的活下去就行了。当然,比起我来,那些人也更中意折磨他……” 这是安乐公主闲下来时最喜欢说的话,说太子说自己的兄长,即便来来回回就是那几句,她却能不耐其烦的一遍又一遍的提,看起来两人感情是真的好。 卫瑶卿站在一旁,听她又说了一通太子,而后才拍了拍脑袋:“哎呀,光同你说这些,险些忘了呢!” “既然眼下走不了,那几个半道上杀出的杀手正好审了。卫监正,一会儿审问那些杀手的时候,你在旁听着,看看是不是与方唯有关。”安乐公主说着干咳了两声,“我对这个不太懂,不如卫监正你会的多。” 她说着便是一笑,神采飞扬的模样:“我虽说会的不多,但我知道你会的多,让你去就行了。” 看似笨拙天真,但说出的话却是有些耐人寻味,这世上没有全能之才。而自古以来,上位者极少有那等文武全才的,知人善用才是这些优秀上位者共同的特点。 她看了眼那头小心整理着自己衣袍的安乐公主,俯身行礼:“殿下所言极是。” 正文 第四百二十八章 挑刺 “方总兵,不知什么时候去审问那几个杀手?” 方唯坐在大堂里,看对面那个不急不缓坐着喝茶的女孩子,不知为什么,有些莫名的紧张。 老实说,女孩子这些天的表现并不奇怪。也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当真是左看右看,似乎都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子,却不知道为什么让他莫名的紧张。 真是越活越回去了,被个小丫头片子吓成这个样子! “卫监正,你……”方唯正想说几句,却有侍从匆匆而来,凑到他耳边说了几句,方唯愣了愣,脸色微变,而后连忙站了起来,朝卫瑶卿点了点头:“有急客上门,卫监正自便吧!” 女孩子喝着茶,老神在的点了点头。 看来这方唯还真是个大忙人,时不时的便有人要来寻他。 待到方唯离开后,她站了起来,负着双手在大堂里转了几圈,这大堂布置的跟整座总兵府一个样,简简单单,除了必要的摆设之外,没有别的事物。 真是空空荡荡,没什么好看的,她摇了摇头,准备离开,只是一转身,便看到方唯神情莫测的带着几个人向这边过来了。 她提步的脚顿了顿,看向跟着方唯走过来的几个人,虽是风尘仆仆而来的模样,但每个人脸上的神情却不带半点倦色。为首一左一右的是两个年轻公子,同样的舟车劳顿,两人却是白衣飘飘,似是换上的新衣,形容也比身后衣着朴素的护卫要干净整洁的多。 卫瑶卿扯了扯自己的衣角,想她路上赶路都是脏兮兮的,也是到了这里才换上的新衣,这两个倒是这等时候还有心思关注着自己,记得人前要保持光鲜亮丽。这……真是钱多烧的! 她挑了挑眉,神情颇有几分耐人寻味的看向远远走来的两个年轻公子。 方唯领着一行人走到她跟前,开口了:“方某一介武夫,领兵作战会,但审问人并不擅长。恰巧来了两位吏部的大人,”方唯说道,抬手向卫瑶卿介绍,“这是吏部的崔大人、王大人两位大人。” 卫瑶卿看向那厢抬手向她施礼的崔璟和王栩两个人,几个月不见,这两个人从翰林院那个清修的地方出来了,还升迁了?果然啊,有个一品公的祖父,祖上的路铺的好,就是比旁人要省事的多。一品公要出手把自家的子侄从翰林院里弄出来,可以说是轻而易举的一件事了。 她抬手,向崔璟和王栩施礼。 而后王栩就笑着开口了,万年不离手的折扇摇了摇:“方总兵其实不必介绍了,我二人同卫监正是旧识。” 方唯有些讶异的看了眼卫瑶卿,却聪明的不再开口了。 说是审问之地,其实并不合适,就是腾出的三间牢房稍稍整理了一番,钉了几个十字木桩,那几个杀手灌了药无精打采的模样,眼下正被五花大绑在十字桩上。 一踏足这里,崔璟就不由自主的蹙了蹙眉。方唯有些尴尬的打了个哈哈:“临时弄出来的,诸位多担待一些吧!” “我们倒是无所谓。”崔璟抬手指向那几个被五花大绑在十字桩上的杀手,“审问怎的弄成这副样子?” 方唯愣住了,抓了抓后脑勺的头发:“可是有哪里不对的地方?” “就没有对的地方。”崔璟目光沉沉的看向那几个被绑起来的杀手。 “你怕他们跑了?所以灌了药?可你看看他们现在这副连抬头都费力的样子,我等要如何审问?” “还有绑既绑了,为何不先卸了下巴或者口中堵住东西?若是咬舌自尽怎么办?若是牙齿藏毒自尽又该如何?” “你这十字桩打的这般浅……”崔璟说着上前踢了一脚,十字桩晃了晃,有些松动,“我一个文官一脚都能踹成这样,若是力气大一些的或者身怀内力的,直接拔了木桩就能把人带走!” “灌的药哪来的?” “城里药铺买的。”方唯拭了拭额头的冷汗。 “可找人检验过有没有什么问题?” 方唯愣住了。 崔璟翻了翻眼皮,继续道:“若是有人想要杀人灭口,你这药灌进去,这几个人不死也废了,到时候你这算是什么?滥用私刑么?” …… 听到这里,卫瑶卿险些没忍住笑出来,一旁的王栩拿折扇半遮着脸,一双露在外头的眼睛明显已经弯了起来。 崔璟脸上的神情没有太大的变化,继续道:“我们来时,我看到外头一共有五个守卫……” 方唯闻言连忙道:“都是军中数一数二的好手,每个人都立过战功,绝对靠谱!” 崔璟抬了抬手,不多时,便有跟着他们一起来的衣着朴素的护卫抬了四五个昏过去的守卫进来。 “会打仗不一定代表会看管犯人,一点迷香就放倒了。”崔璟继续脸色不变的说着,“看管犯人和打仗是两码事。” …… 崔璟嘴皮子从头到尾都没有听过,讲了整整半个时辰才停下来,把人高马大的方唯说的缩在了角落里,紧张的看着他。 把这里从里到外都挑剔了一遍,崔璟才顿了顿,看向方唯:“既要审问犯人,桌椅在何处?纸笔又在何处?” 方唯大概是见他怕了,不等他说第二遍便连忙带人去办了。 看着方唯避之不及离开的样子,王栩收了折扇,也笑的差不多了,朝崔璟摇了摇头:“你适可而止吧,方唯这种人……也只能这样了。你要这里赶的上吏部的大牢是不可能的,这样的要求,就是大理寺也未必能完全办到,何必强人所难呢!” “事关行刺一国太后、太子和公主,这本就不是一件小事。”崔璟脸色未变,目光落到了一旁抱着双臂看热闹的卫瑶卿身上。 不等他说话,卫瑶卿便先他一步开口了:“你要挑刺可以,不要挑我的刺,我可不会像方唯那样被你说到缩成一团。读过那么多书,听过圣人言‘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吧!’所以别跟我讲什么大道理,有话直说便是。” 崔璟静默了片刻,这才道:“你这一路上是如何藏起来的?为何我们一直都找不到你的踪影?” “打过鱼没?”女孩子笑了,反问了回去。 这句话成功的让这两个自幼锦衣玉食的年轻公子愣住了。 “渔夫打鱼,再密集的网,也总有漏网之鱼。人海茫茫,你崔王谢三家经营近千年的情报网说到底也是一张网,自然也有漏网的时候。”她说道,“我来猜猜看,你们是我们离开南疆进西南府的时候发现的我的踪迹么?” 王栩闻言笑了:“一个十四五岁会极其厉害的阴阳术的女孩子,又擅长下九流的手段,十分难缠。巧的很,这样的人,我们就认识一个。所以值得我们亲自走一趟,因为祖父相信,这世上很难找到第二个符合如此特征的女孩子。” 正文 第四百二十九章 暗夸 “我就暂且当你这句话是在夸我了。”卫瑶卿说道。 王栩脸上笑容不变:“毕竟偷偷溜进钟黎的府邸,下药偷手令这种下九流的手段使的如此娴熟的女子还真不多见。” “彼此彼此,没想到西南府中也有你们的耳目。”她爽快的承认了,又看向两人,看了片刻,忽地一哂:“崔司空与王司徒倒也舍得,这里有疫情还将你二人往这里推。好奇心再重,陪了两个重要的后辈却一定是不合算的。” “我们来时也未想到会有疫情,说起来昨日晚上才出现的消息,那时候我二人已经到了。”王栩说着看了眼不动声色的崔璟:“说起来昨日我们还看到了你们的车架,见你灰头土脸的坐在车驾上,左右也不急于一时,便今日梳洗过后才上门拜访。” “一路奔波谁还会光鲜亮丽?” 女孩子摊了摊手,有些无所谓的样子。 王栩和崔璟对视了一眼。十四五岁的女孩子按理说应当是少女情动最是爱俏的时候,偏偏眼前的少女却一点都无所谓的样子。 或许心在大处,也就懒得关注小事了吧! 昨日他们方才进城,连日奔波,而且还有护卫相随,更没有什么人要追杀他们,每每经过一地都有崔王谢三家暗中经营的势力在其中相助,其实细细说来,他们这一路上并不幸苦,但却还是免不了的疲乏。 进了城,便找了酒楼,先缓一缓,而后就看到官兵开道,簇拥着一辆看起来平常无奇的马车车驾走来。 坐在马车前的少女灰头土脸的,身上粗布长裙,半屈着一只腿,一手拉着缰绳,一手支着下巴坐在马车前跟着队伍慢悠悠的走着。 少女原本的模样精致秀丽,即便再挑剔的人,也不得不承认她算得上是一个美人。卫家这对姐妹花,在长安不少自封风雅,好画美人的文人墨客口中都曾提及过。但那时候坐在马车前,简单的梳着一条大辫子甩在身体一侧的少女却灰不溜秋的,再好看的美人,如此也好看不起来了。只是她虽身上一路风尘,灰扑扑的,那双眼睛却还是十分明亮,看起来很精神。 那模样,同他们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彼时他们进城,还是华服锦袍,穿着考究,即便是衣袖和衣袍一角的刺绣都有十分的讲究,只是再如何考究,还是掩不住的倦色。与一身灰不溜秋,却眼神明亮,精神奕奕的少女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昨日就如此精神了,今日梳妆打扮妥当,虽说并没有上如何精细的妆容,只是如同寻常少女一般,梳了个发髻,又天生生的不错,素着一张脸还是遮掩不住满满鲜活生机勃勃的气息。 如此的鲜活气息,看的人也不由自主的精神好了不少。 王栩轻咳一声:“倒是有理。” “如今你们在正好,看看这疫情究竟是怎么回事?是真还是假?”少女说道,“贵人们不想久留。” “那要先看源头处,”崔璟说道,“这疫情从何而来,不管怎么说,这疫情来的都太巧了一点,而且看着似乎是在针对你们。” “所以需要尽快办妥。”卫瑶卿说着耳尖动了动,走到牢房门口,看向远远的搬着桌椅吵吵嚷嚷过来的方唯,“而且不知道此事跟他有没有关系。” “我统共只见过晋王殿下一次,那次是国子监的六艺大比之上,他啰啰嗦嗦说了一通,很有想要招揽人才的意思,说他对那个位子无意,恐怕换谁都不会信的。”女孩子眯起眼睛,看向过来的一行人,“方唯于情于理,又是在他的地盘之上,此事他的理由很充足。” 王栩和崔璟沉默了片刻,倒是王栩突然笑了一声:“不但有方唯还有别人。来时,祖父说若是见到了你,让我给你带句话。” 女孩子摆了摆手,满不在乎的说道:“如果是废话,而且不是什么好话就不用说了。夸我的话,可以多多重复几遍。” 王栩“哈哈”大笑起来,在走过来的方唯讶异的表情中开口了:“祖父说,你这个人人品不行,太遭人恨了,所以树敌无数。以后还是要多多修修品德什么的,免得被人在背后暗骂!” “会骂人的人不要太多,但真正敢动手的可不多!”少女不以为意的摊了摊手,眼珠转了转,看向王栩,“你回到京城也记得带一句话给令祖父,他自己也挺招人恨的,背后骂他老狐狸的也不少,人品与我半斤八两,也就不要五十步笑百步了,大家彼此彼此!” 王栩又发出了一阵爽朗的笑声:“敢如此说祖父的,还真不多见!放心放心,我一定带到!” 王家家大业大,后辈子侄无数,若说最会拍马屁,最听祖父话的一定不是他,但是他却是最受祖父看重的那一个,足可见祖父并不喜欢一味的好话,有时候偶尔一两句反抗,对于祖父来说,更新鲜也更真实。 一旁方唯更是惊讶不已的看着王栩和女孩子插科打诨,眼下这情景,如果不是当真关系好,谁敢在王栩面前如此说王老太爷的闲话? 他挠了挠后脑勺:他知道这个年纪幼小的监正阴阳术的功夫了得,但可从没有人告诉他,她居然会跟王司徒关系如此之好的! 待得愈久,他愈发觉得眼前的女孩子就像一个迷,如抽丝剥茧一般,剥了一层还有一层,每一层都能将他吓上一大跳! 而后又听崔璟出声了:“听说你于符医一道之上也略通,会治疫情么?” 卫瑶卿摇头:“我擅长的是解毒和皮肉伤,于符医一道上着实不算厉害,若是药王孙思景在这里的话就不同了。” “如此啊,原来如此。”崔璟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阴阳十三科,你也不能全通。” “那是自然。” “那你擅长什么?” “我最擅长的是点煞。”女孩子五指并刀,虚空划了划,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气盛:“不管是斩杀恶鬼妖魔还是某些用心不良的术士,我都擅长!” “哦?”年轻公子弯了弯唇角,从进入这里开始就蹙着眉不满的神情上多了几分别样的意味:“真是好大的煞气!” 正文 第四百三十章 审问 卫瑶卿同崔璟不熟悉,所以也不知道崔璟到底是在夸她还是贬她,只是朝他笑了笑,没有再说话。 方唯带着人搬了几张桌子和椅子过来,正前方坐着的是崔璟和王栩,她和方唯一左一右的坐着。 她坐在下首,听着崔璟和王栩在问话。 再高明的审问者一些必要的问题还是要问的。 “你们的名字?” 被五花大绑在十字桩上的杀手耷拉着眼皮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而崔璟和王栩也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坚持,很快跳到了下一个问题。 “可知道你们杀的是谁?” 继续沉默,被五花大绑的犯人没什么精神的用沉默来抗议他们的审问。 崔璟不以为意,继续问道:“受谁指使?” 还是不说话。 方唯坐不住了,“啪”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不说话那就撬开他们的嘴,用刑!” 在一旁优哉游哉捧着茶盏坐着的卫瑶卿抬头看了他一眼,继续低头专心致志的喝茶。这几个人不肯说,崔璟和王栩能问的出最好,问不出她也不强求。她的任务是护送贵人们回京,只要安全回到京城,其余的与她无关。 至于有人想杀他们,想阻止他们回京,这一点,她早就知晓了。有时候想的太复杂也不好,不如想的简单一些,阻止她和想杀她的都是对手,对手分成两种,一种她能顺利对付的,一种是很难应付的。 眼前的杀手一看就是被人寻来的,不管他们是拿人钱财与人消灾还是什么别的原因,如这样莽莽撞撞就动手的在她看来并不算危险,小心应付就是了。她更担心的是疫情背后的问题。 至于到底是什么人想要对太子他们动手,那就是太子以及安乐公主想要知道的事情了,并不是她的。 “一会儿再用吧,先问问看。”崔璟起身,他并不会阻止方唯对犯人用刑,有些明显不配合的犯人在他看来用刑不失为一种手段。 即便是用刑,王栩手头那把折扇还是不肯离手,自诩风流的扇着,虽说眼下没有人会去管他扇折扇的动作好不好看,但他也不在意,人嘛,或多或少都有些小习惯,这就是他的小习惯之一。 方唯看向王栩,这种时候还拿着折扇,真是看起来不靠谱啊! 虽说一旁的崔璟神色默然,一来就挑了他一堆刺,把他说的哑口无言,让他既尴尬又烦躁,但还是一来就叫他服气了。可这个王栩呢,来了做了些什么?方唯细想了一会儿:似乎跟那边漫不经心的喝茶,明显在走神心不在焉的女孩子套近乎。 眼下在大牢里还拿着他那把折扇在扇啊扇的,倒跟街上那些纨绔子弟没什么不一样的。 正这般想着,就见那头拿着折扇的王栩站了起来,走向那几个被绑起来的犯人。 “方才听你们的口音似乎是北方人?” 被绑起来的犯人当然说过话,方才灌药的时候一会儿灌药,一会儿泼水把人弄醒,折腾了一番,自然少不得一顿抱怨。抱怨时抱怨,破口大骂嘲讽时也嘲讽,只是问话时不说话而已。 “听着像是甘州那一带的口音,”王栩敲着折扇,用折扇在他们身上搜出来的一堆物件里头挑挑拣拣,“这鞋袜针脚挺密的,比起外头买的足足厚了两圈,还绣了字,下面的是什么?鸳鸯?看来是个女子做的了。也不知道是你们中谁的娘子还是情人?” “这个木牌上打的结有点意思,是游子结吧!我听说甘州那一代有这样的风俗,一般都是母亲送给出行的游子的,这是你们谁的母亲留下的吧!” “这个更有意思……” …… 如此挑挑拣拣说了一堆,他转身,唰的打开了折扇摇了摇:“不想说就算了,刺杀天家太后、太子与公主本就是诛九族的大罪,去画了他们几人的画像,传到甘州府。也别说是行刺了贵人,用骗的,只说这几个人立了大功却失了忆,来的不管是谁,一并投入大牢,如此捉一个便能引出一群来,直到将九族之人都找齐了。如此重罪,自然不能姑息,按我大楚律例,问斩还算轻的……” 方唯听的目瞪口呆,眼前这个看起来跟个纨绔子弟似的世族公子说起株连九族,连坐等话依然摇着折扇笑眯眯的模样,神情举止同外出踏青赏花一般惬意。偏偏说出来的话叫人冷汗涔涔,看着文文弱弱的,没想到做起事来比他这种五大三粗的武将更狠。 一旁的崔璟脸色不变的看了眼王栩:“就照你说的办吧,不肯说,用了刑还是不会说的,与其如此,不如算了吧!祖父心慈,最见不得这种事情了……” 方唯听的吞了口唾沫:崔璟的祖父?是说崔远道么?他倒是知晓这位美名赫赫的司空大人,据说他出生眉间便有朱砂痣,慈眉善目,宛如菩萨。而且不仅仅是长的像菩萨,连行事作风也是如此,与人为善,时常接济长安附近的流民百姓,颇有美名。民间还给他起了个绰号叫“崔菩萨!” 崔王谢三家如今的三位当家人,公认的司空心善,司徒阔绰,太尉豪爽,各有千秋,风采过人。 心慈么?方唯喝了口水,看着眼前两位生的俊秀过人的年轻公子莫名有些紧张和害怕。 在一旁坐着的卫瑶卿看的津津有味,尤其是方唯脸上变幻的神情无一例外的落入了她的眼中,真真是心里想什么,都写在脸上了。 如果他人真的是这么老实的话,那疫情的事情应该与他无关了,有人想假借他特殊的身份,让他们生出猜忌,而自己作壁上观;而若是这一切都是方唯装的话,那也装的太好了,能装成这样的人,她不想得罪。 崔璟和王栩这一唱一和,把方唯吓了一跳,那头先时还硬气的甘愿自己赴死的犯人当下便忍不住了。 “别,我说,我说!”有人吞了口唾沫,“我说了之后,我们的妻儿老小可否免了罪责,这一切,他们根本不知情!” “先说说看呢!”王栩笑着说道,却绝口不提免了罪责的事情。 正文 第四百三十三章 太后 被人一眼就辨认出来了?这也是第一次,卫瑶卿对自己的易容手段有些怀疑,难道是她手段退步了?她看向一脸惊慌还未回过神来的安乐公主,看了片刻,沉默了。 “公主易容的不错,神态举止也在模仿太子殿下,”崔璟的目光落在惊魂不定的安乐公主身上,“一张易容的近乎看不出真假的脸,但公主到底是女子,即便模仿的再像,公主也是头一回易容成另外一个人吧!” 说到这里,崔璟和王栩不约而同的朝一旁的卫瑶卿看了一眼。 “有些擅长易容的高手,自然不会留下破绽,但公主毕竟是第一次做,模仿的再像也有模仿过的痕迹。” “而不像那些易容高手,不管易容成男子还是女子,她的神态举止都会跟着变化。” 卫瑶卿漫不经心的抬头望天:看我干什么啊?没有指名道姓,谁知道你们说的是谁。 安乐公主却是大受打击的样子:“原来如此,我还以为我足够熟悉哥哥了,原来却并不是如此。”她低着头苦笑了起来。 “这不是单单模仿就够的,”崔璟接着说道,“易容这等事情,把一个人好端端的变成另外一个人,人有千面,本就极难做到,公主不必菲薄。” 安乐公主却仍是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 这时候,一旁望天的卫瑶卿开口了:“事急从权,这一次只是情况特殊而已,我大楚金枝玉叶的公主也着实没有必要去易容成另外一个人,公主本就是独一无二的。” 女孩子说话吐字清晰,虽然声音并不大,却不知为什么引得她心中一跳。心里某个丛生的隐秘心思好像在不知不觉中慢慢出头了。就像一颗种子,稍稍不留神,它就长大了,不由她控制了。那个想法太过离经叛道,危险的让她有些害怕。 什么时候出现的?她不知道。或许是穿上这身类似朝服的衣袍开始,某个隐秘的想法就再也控制不住了。 她一直都知道,自己是皇家的金枝玉叶,身份高贵,就是同为公主之间,她也占尽了先机。未来的储君是她的哥哥,她的母亲是真正的国母。如果没有那次意外,她应该同每一个金枝玉叶的公主一样,在父亲、兄长、母亲的身后长大,不用想什么民生疾苦,等到适龄的时候,找一个俊秀好看的子弟做驸马,一辈子不知愁滋味的过去。没有愁滋味,也不会生出那样的想法。 但是没有如果。已经生出了如此多的波折,她的兄长护不了她多久了,大楚未来的储君与她定然没有自己的亲兄长那般好,待到父皇故去之后,她和母后就要仰仗别人而活。而她们的身份对于未来的储君来说是尴尬的吧!在这件事情上,李乐想了很多,天家情薄,新储君真的会善待她和母后么? 不见得吧!如此战战兢兢,惶恐的活着真的是她想要的么? 她想的有些出神,心里那个隐秘的念头又长了不少,仰人鼻息啊,呵! 她不是不曾想过顶替兄长的办法,但是正如崔璟与王栩所言,她自认为演的再像,也不过是在模仿兄长罢了,她终究不是兄长,靠骗撑不了多久的。 她还是得做回自己。 虽说心中想着事情,有些心不在焉,这样心不在焉的情绪自然不会逃过眼前这几个人的耳目,但都是聪明人,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耳边是卫监正在同那两个年轻的世族公子说话。 “不知道太子的身体到底如何了?” “太子的身子骨不好,禁不起折腾了。所以我与公主想出了这个办法,怕在这总兵府里也不消停。” “你们不相信方唯么?”王栩若有所思的说道。 “他的身份太特殊了,又如此敏感,就算不怀疑也是要警惕的。” “这倒是有理,虽然眼下看来方唯并非城府深沉之人,但也要警惕。”王栩说着点了点头,“如此一换倒是个好办法,但是很可能要连累公主担惊受怕了。” 安乐公主抬头,应了一声。 而后便是去见延禧太后和太子了,太子躺在床上陷入了昏迷,并不适合打搅,安乐公主与太子兄妹情深,单独留下来照顾太子,他们便退了出去。 最后就是延禧太后了,三人走到门口,便被几个婢女拦了下来,那几个生的并不精细,明显是拿来凑数的婢女欠了欠身,声音层次不齐的喊道:“且在这候着,我们这就回去同太后禀报!” 这般大的阵势看的崔璟和王栩愣了一愣,卫瑶卿也有些惊讶,踮起脚尖,看向里屋,盛装下的延禧太后口涂红脂,坐在一张太师椅上,身后站了四个婢女,举着团扇微微的扇着。 这些年蹉跎过后的延禧太后本就极为干瘦,眼下被这衣袍一衬托,更仿佛一个干瘦的木偶套在了一套不合身的华袍之中,她唇上还涂着鲜红的口脂,脸颊上刷上了腮红,却不但没显出半点好气色,反而更让人生出一种诡异阴森的感觉。 这种诡异阴森的感觉对崔璟和王栩来说冲击更大。 因为回去禀报的婢女出来之后让她在外候着,只带了崔璟和王栩进去。 王栩朝崔璟挤了挤眼,崔璟虽然没有说话,只是嘴唇不由抿了抿,跟着一群临时调教出来,在他们看来差错百出的婢女走入了大堂之中。 如果说方才只是远远一瞥的话,如今近处看,这种感觉更甚了。 不知是为了摆太后架子没有出现什么表情,还是这些年她当真已经麻木了,那种干瘦木偶的感觉因着她的面无表情更为可怕。而且两人自幼接受的教导便是看人时不能躲闪。 这不能躲闪令得两个年轻公子抬头朝太后望去,这一眼在看到那双阴翳的眼睛时,藏在衣袍里的手也不由的抖了抖。 所幸这一次拜见太后并没有很久,虽说崔王是大家,但来的只是两个小辈,延禧太后略略点了点头就让他们退下了。 离开时,两人的脚步明显快了不少,待走到无人处,王栩这才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胸口:“你怎么不早提醒我们?简直吓出了一身冷汗。延禧太后怎么会是这个样子的?我还记得昔年祖父说过,延禧太后延礼太后两姐妹当年也算名震京师的姐妹花,我知晓这些年她必然会老去,定然没有延礼太后那般保养得体,可现在这个样子,当真是叫人害怕!” 崔璟动了动唇,吐出了两个字:“像鬼。” 正文 第四百三十四章 君子 王栩愣了一愣,后知后觉的摸了摸胳膊,瞟了一眼崔璟,口中埋怨:“你不要突然出声好不好?就算突然开口,也别说这样的话,我当真是被你吓了一跳。” “你平日里什么不敢做?怎么到了五度关就胆子这么小?”崔璟半点没有觉得自己突然出声的“两个字”会把人吓到。 卫瑶卿站在一旁,看眼前两个人在她面前提及太后没有半点避讳。没有避讳是因为不惧吧!说到底还是因为家底强势,大楚却根基不稳的缘故啊! “太后老的不止是人,还有心。”卫瑶卿说道,“那些婢女是方唯府上的,府中八成的婢女都在太后那里了。” “难怪如此。”王栩恍然,方唯是个粗人,在很多事情上没那么多讲究,府中的婢女说穿了就是粗婢,临时拉来凑数的。 …… “你们敢拦我?我要见为善!” 正低头看舆图的陈善抬起头来,微微蹙眉。一旁的陈礼见状,连忙道:“大哥,可是要……”剩下来的话他没有说,只是手做了个推出去的姿势。 陈善想了想,将桌上的舆图收了起来:“不必了,让她进来吧!” 陈礼撇了撇嘴,眼底明显有些不屑,却还是依言走了出去,说了几句话,便从外头领进来一个人。 是一个女人,她华服锦袍,身上裹着一件薄薄的红色斗篷,精细又张扬。 “为善!”女人见眼下营帐中只有她与陈家兄弟了,便伸手拉开了斗篷,这是一个保养的极好的贵妇人,脸上几乎没有多少岁月流逝的痕迹,看起来四十上下,似乎与陈善差不多大,但若论实际年龄就不止了。 明明年纪不小了,女人撒起娇来却是不论年龄的,尤其是被保护的很好的女人,心性苍老的也要比旁人慢得多。 她伸手拉住了陈善的衣袖,陈礼低头仿若透明人一般,对此视而不见。 “你帮帮我!” “怎么了?”陈善手任由她抱着手,站在原地没有动。 “你没听说么?动静闹的这么大,还有多少人不知道的?”女人口中带着几分怨气,“倒是小看那个窝囊废了,居然偷偷派人把我那不省心的妹妹从南疆弄出来了。那群前朝余孽也真是的,这么多年都弄不死一个女人?像打不死的蟑螂一样……” “他们当然不会弄死你妹妹,留着你妹妹,不就为了牵制你我么?”陈善拍了拍她的手,看着她,“但是没有想到还是被陛下抢先了一步,没牵制成你我,倒让他们乘机带走了人。” “下棋的人越多,这个局就越乱,如今三方鼎立,自然各有考量,会发生这样的事情,虽说有些令人惊讶,却也不是在意料之外。”陈善低头笑了笑,似乎想到了什么一般,有些愉悦,“陛下不蠢,这件事他谋划了三年,原本早就准备动手了,却被你我占了空子拿走了钥匙,只是没想到那么快的时间,他又找到了第二把钥匙。” “呸!”女人不屑的“呸”了一声,“就他,瞎猫碰上死耗子吧!” “这可未必。什么时候碰上不好,偏偏这个时候碰上,”陈善脸上笑意还未隐去,“说不定当真是天佑大楚呢!” “别胡说!”女人似乎被吓了一跳,连忙伸手去捂他的嘴,“这话可说不得。” “没事,有何说不得的?”陈善摇了摇头,不以为意,“我能行一次逆天之举,就能行第二次,更何况我的倚仗一直都是我身后的兵马,只要他们不散,我陈善就不会倒,有何惧之?” 女人虽说没有完全听懂,却轻舒了一口气,继续抱着他的手臂晃了晃:“你帮帮我,她早该死了,偏偏还活到了现在,你就帮我送她一程,好不好?” 陈善看着她:“可以。”他点了点头,随后在女人欣喜的神情中开口了,“不过你也帮我一件事好不好?” “什么事啊,我都依你。”虽然年纪不小了,但女人脸上现出了几丝红晕,倒是难得的多了几分小女儿娇态,如此模样,还出乎意料的在她身上并不违和,可见岁月于她的眷顾。 “当真?”陈善却是轻哂,“你也不必急着答应,我先同你说了,你考虑考虑。” 虽说陈善还是那般温和的看着她,但女人明显的察觉到了什么一般,抱着他手臂的手也松了不少:“那……那你先说说看。” “你回长安吧!” “不行!”女人本能的反应叫了出来,声音有些尖锐,听得一旁的陈礼忍不住蹙了蹙眉。 而后,她又很快便反应了过来,察觉到自己在陈善面前的失礼,这才干笑了两声,继续看着他,“为什么呀?你知道的,他恨我,我眼下手中又没有他想要的护龙卫了,没了顾忌,他必然会想办法弄死我的。” “你可信我?”陈善问她。 女人愣了一愣。 “我几时骗过你?” 女人摇头。 “我答应你的,哪件事没有做到?你不能有孕却想做天子也要俯首的太后,我是不是替你办到了?” “你想要无人威胁你的位置,我是不是也替你办到了?” “你想要陛下不能耐你如何,这些年他隐忍至斯,不是我教你的么?” …… 一连抛出无数个问句,女人忙不迭的点着头,拉着他的手也紧了紧。 “放心,你不会有事的,我答应你。”陈善叹了口气,“君子一诺千金,你若是不肯,我也不会逼你。” 君子?女人怔了一怔,恍然,是啊,他一直都是君子的,答应的事情没有一件办不到的,也从来不会逼迫她答应什么。所以方才才会特地出口相问,想到这里,她便有些愧疚。 半晌之后,才讷讷的开口道:“你想要我回去做什么?” “二弟有万夫不当之勇,眼下军中需要他。” “所以你是要我回去换回陈述?”女人吓的松开了他的手,不敢看他,“我……我再想想吧!”说罢便寻了个借口匆匆走了。 忍了许久的陈礼终于忍不住爆出了一句粗口:“什么玩意儿?大哥,你如此君子,这婆娘倒好,还是那么自私。” “她不是一贯如此么?骨子里不自私任性狠毒,也干不出这样的事情来。”陈善说道,“这些年与她虚与委蛇,先帝留给她的势力也早已掌控在我手中了。” “我先君子了,她不答应,那就可以后小人了。” 正文 第四百三十五章 拦人 难得的落了一夜的春雨,五度关这地方终年雨水并不多,又是春雨,方唯身着甲胄,脸上蒙着药草熏过的汗巾在五度关城头上巡逻。 虽然城里有疫情的消息并没有瞒住,但不知道是什么缘故,这次的疫情虽说来的突然,但传染性并没有那么可怕,死去的百姓也是寥寥无几。 就算染上疫情的,虽然症状可怖,却杂七杂八的药吊着,都还撑着一口气,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吧!因着人还活着,纵使忧愁,但看到这难得的春雨,百姓还是忍不住庆祝了起来,虽说不敢大庆祝,但来往百姓脸上的笑意,与大声说话在路边水塘前玩耍的孩子,都预示了百姓对这场春雨的喜爱。 春雨贵如油啊!虽然有疫情,但是因为隔离措施做得好,又几乎没死什么人,所以城里除了戒备森严,人人脸上蒙着熏过药草的汗巾之外,并无多少不同。 这就是五度关了,它是兵家要塞之一,但是没有仗打的时候,不管是土地还是各种物资都匮乏不丰盛,这样的地方自然没有什么权贵在这里长住。 普通百姓没有这么金贵,所以城中气氛并不紧张。方唯可以想象,疫情的事情若是发生在京城,那当真是动辄就要丢掉性命的事情。 感慨了一番,难得的静默下来伤春悲秋了一会儿,就听到一阵骚动声。 他探出头去,似乎是什么人在底下同他的官兵们争吵起来了,他执意要出城。 “怎么回事啊?”方唯脸色不善的匆匆走下城头。 那是个粗布短衫,衣服脏兮兮灰不溜秋,身后背着个斗笠的瘦小老人,正操着一口也不知道哪地的方言在说话。 虽然口音重了点,但神奇的是他居然也听出个大概来了。 “放我出城,我不是你们这里的人。”老人其貌不扬,态度却十分坚决,“我要出城,把我关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干啥?” “你这老农!”被他纠缠的官兵似乎有些不耐烦了,脱口而出,“开什么玩笑?谁知道你有没有染上疫情?现在全城禁严。” “回去回去,别在这闹。” “我不是种地的。”老人解释道,“我才进的城,不会染上什么疫情的,快些让我出去,我有急事,担待了你们担当不起!” “担当不起?”官兵嘲讽的怪笑了两声,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你以为你是谁?还担当不起?有陛下的圣令么?有圣旨么?回去回去!” “要不是看你年纪一大把,我们可不会这么客气!” “你们这小娃娃……”老人摸了摸腰间,摊了摊手,“没有什么圣令,至于我自己的手令,出门急忘记带了,通融一下行不行!” “不行不行,走走走!”官兵没了忍下去的脾气,挥手驱赶。 “不是,我说的是真的啊!”老人急了,“我真的是忘了带手令。” “你这老农,吹什么牛,快走……” 正驱逐老农的官兵话说到一半,看到向这边过来的方唯,连忙转身向他问礼:“将军!” 方唯一张脸蒙在汗巾后微微点头,正准备离开,熟料那个与官兵纠缠不清的老农竟然朝他望了过来。 “喂,那小娃娃!” “你他娘的才是小娃娃呢!”方唯眼皮跳了跳,隐隐有暴起的冲动,“老子都四十多岁了!” 这老头老眼昏花了吧,他四十多了,平日里也没有那等长安权贵注重保养养生,糙汉子本就不靠脸吃饭,一张脸就算说不上显老,也绝对说不上年轻的。 小娃娃?他方唯过了十五岁就再也没有被这么叫过了。 “跟老夫比,就是小娃娃啊!”那老人向他凑了过来,一张干瘦的脸挤出了一个自认慈祥的笑容,脸皮挤在一起,如菊花般绽放。 “老头子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你还是个娃娃呢!”老人“哈哈”笑了两声,朝他招手,“来来来!” 来你个头啊!我方唯好歹也算个英雄,是你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么?凭什么来啊! 方唯脸色不善,却管不住自己的脚,向他走了过去,拉长了一张脸,不过因为那张脸被蒙在汗巾后看不到,亦或者这老头一把年纪没白活,这么多年历练出了一把厚脸皮来。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方唯恶狠狠的开口了,说话粗鲁,凶神恶煞。 对于他这般恶劣的模样,老头毫不在意,反而笑呵呵的道了一句:“爽快!” 方唯倒抽了一口冷气:真是人脸皮厚了,天下横行啊! “我要去你家。”老头笑道,还伸手推了推他,“快带我去!” 方唯再也忍不住,抬手把他掀翻在地:“你他娘的当老子方唯是什么人?一个两个的,孩子欺负我,现在连老头都欺负我,我看起来很弱么?” “总兵府是你想去就能去的?”方唯抬手,他今天能忍到这样已经算是奇迹了,眼下是再也忍不住了:“来人,把这老头给我轰走!碰瓷老子来赔就是了!” 被掀翻在地的老头并没有碰瓷,而是一个鲤鱼打滚,跳了起来,看起来身体还挺硬朗的,口中嘀咕着:“好大的力气,好暴的脾气!我看你额头上冒了几个痘,一看就是火气太大,阴阳不调……” “你他娘的阴阳不调……” “方总兵!”有人远远的喊了一声匆匆忙忙的赶了过来,喊道,“快住手!” 还住手?手扬到一半的方唯气冲冲的看去,却被远远赶来的几个人吓得手不由一顿:这……还真是巧啊!刚抱怨完老头欺负他,前几天欺负他吓他的几个孩子过来了。 在这几个人面前一向反应慢半拍的方唯终于意识到了:这个老头和那几个孩子是一伙的。 搞了半天合伙欺负他!方唯一张脸煞气腾腾,却因为蒙着汗巾,无人感受得到。 “快住手!”走在最前面的是王家那个整天摇扇子的公子哥,他大步而来,还用手压了压因为跑得太快而被风吹得有些凌乱的头发:“方总兵,这是祖父从长安请来的大夫!” 那笑的一脸菊花开的老者凑近他朝他乐呵呵的笑着:“老头子我是个大夫!” “真是人不可貌相,”方唯撇了撇嘴:谁知道这老大夫身上没有半点大夫的样子,黑不溜秋的,跟个老农似的。 那老头开口道:“老夫孙思景,出门急,忘带手令了。” 啥?孙思景?方唯愣在了原地。 正文 第四百三十六章 大胆 这个老农就是药王孙思景?方唯看的一愣一愣的。真正见过药王的人并不多,因为即使他作为阴阳司擅长符医的五位天师之一,却很少出现在阴阳司中,见过的也寥寥无几。 如此常年不见踪影,却依然能位列五位天师之一的也只此一人,长安权贵见到他都要老老实实的喊一声“孙公”。 不过,也正是因为常年不见踪影,民间对他的相貌描述可谓千奇百怪。不过因着他身上的传奇多数都说是白胡子飘飘、儒雅极有名医气质的老者。总之跟眼前这个绝对不一样。 但方唯知道,崔璟和王栩不会拿这种事情开玩笑,也就是说,这是真的药王孙思景了。 神龙见首不见尾,传的神乎其技,就连王孙公子生病都不一定请得到的药王孙思景会出现在这里?方唯再一次开窍了:他这是又被人套路了。 不过有药王在,方唯看了眼隔离下的城池,又伸手摸了摸自己蒙面的汗巾:这个东西大概很快就能摘掉了吧! 药王孙思景是为疫情而来,但是在研究疫情之前,有两个人,却不得不看。 一位是太后,一位是太子。 一带着药王孙思景进了总兵府,方唯就要匆匆忙忙的安排药王去为两位贵人诊治,却才一开口就被他打断了。 “看病也要心力的嘛,老夫一路赶路赶得急,还没来得及休息,先让老夫休息休息,明日再说。”孙思景说着摆了摆手,扯了扯自己的衣领,“一路没洗澡了,都快臭了。” “可是……”方唯动了动唇,想说些什么,那是天家的贵人,贵人身子不好,你不先去给两位贵人诊治,反而先跑去睡觉? 真是……如此狂妄! 方唯只觉得这些天简直大开眼界,他以为小孩子好欺负,那一个个的却将他吓了一跳;他以为只有武将才狂妄,却发现文臣还有阴阳司的天师狂妄起来,他方唯根本追不上。 “放心,太后和太子若是能治,这一天的功夫,老夫能追的回来。”孙思景鼻头似乎有些发痒,揉着鼻子说道,后半句没有说,但是在场的,就连方唯都听明白了。 若是不能治,也不在乎这一天了。这一句当然是大逆不道的,即便孙思景没有说全,方唯也当即变了脸色,人都瑟缩了起来,脸色惶惶。 倒是一旁的几个文臣神色如常,方唯强自镇定下来之后,感慨不已:如此衬托之下,他都显得胆小如鼠了。 不过嘟囔归嘟囔,方唯什么都不敢说,而且还要将这句话烂在肚子里,一则孙思景并没有说出后半句话,二则即便他嚷嚷了被有心人听了去,那该如何?这里一共就他们几个人,此事传出去,他也害怕崔王两家秋后算账啊! 方唯越想越愁,也是头一回觉得他这个贤妃亲哥哥过得也不如何舒坦。 一晃到了晚间时候,方唯皱着眉看着面前来回奔走的小厮,看了片刻之后,终于忍不住出声了:“今天怎么回事?我到现在还没见到一个婢女,是集体偷懒了么?” 一旁的总管哪敢怠慢,连忙回道:“回将军的话,婢女被孙公要走了。” 方唯瞪着一双虎目,有些不敢置信:“你方才说什么?” 总管连忙又重复了一遍:“剩下来的婢女被孙公要走了。” 偌大的总兵府本来婢女数量就不算多,而且都是些粗婢,想想那些粗婢,看惯了精细婢女的贵人们也看不上,就譬如从长安来的崔璟和王栩,连看都没有看一眼婢女。 但他万万没想到,一个太后,一个药王,直接将他府里的婢女瓜分光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府里的婢女有多么特别呢!眼下大概厨房做菜的厨娘之外,其余婢女都被叫走了吧! 还真是贵人怪毛病多!方唯看了几眼满目的小厮,叹了口气。 …… …… 第二日一早就去请了孙思景。他去的极早,可偏偏孙思景很磨蹭,都快到巳时了,才悠悠过去。方唯有些紧张,思及延禧太后来的第一日就将他骂了一顿,这些时日,虽说杂事都是府中的总管在做,但也有所耳闻,延禧太后不太好伺候。眼下这么晚去,也不知道会不会将孙公骂一顿。他可是听说孙公脾气也不小啊!有时候连陛下的脸面都会下,到时候两个人对上该怎么办? “瞎紧张什么?”出声的是崔璟,他瞟了方唯一眼,眼皮微微抬了抬:“你的脸上就差写着‘紧张’二字了,没事瞎紧张什么?” 那可是太后啊!能不紧张么?方唯欲哭无泪,短短的这些时日,府里的来客快将他嫌弃个遍了。 让延禧太后等了那么久,原本方唯想象中太后大发雷霆的场景并没有出现,反而是自己府中那几个粗婢学着不伦不类的欠身礼,掐着嗓子,带了几分讨好。 “是孙公来了么?太后等您多时了,快些进去吧!”粗婢的态度代表了太后的态度,可见太后并没有半点不悦。 所以他小心伺候着反而挨骂,孙公这般睡懒觉,睡到日上三竿,让太后等了那么久,反而被如此尊重。方唯啧了啧嘴,有些不是滋味。 再看着那些俯首站着,偏偏是些粗婢,偏偏要学精细婢女的做派,方唯摸了摸胳膊上的鸡皮疙瘩,等到贵人们一走,想想府里的婢女们都是这番做派,他都有些受不了。 崔璟和王栩并没有进去,而是同他一道在外候着。孙公进去了没多久就出来了,还是那个婢女掐着嗓子送了出来。 方唯眼珠转了转,崔璟和王栩没问,他……他也不敢问,孙公也没有半点要说的意思,直接去了太子那里。 比起太后那边的怪异,太子这里虽然人少了些,但要好上不少了,还是那个卫监正站在门外,公主和太子在里头,这一次,孙公却在里头呆了很久,而后快到晌午了,才探出头来,对他说道:“喂,那个小娃娃,老头子有些饿了,去给老头子准备一桌好菜好饭,老头子过会儿就来。” 被叫“小娃娃”的方唯无奈的应声离去了。 待方唯离开之后,眼前四下没有旁人了,孙公才给了个眼色,看向门外的几个人,尤其在看到卫瑶卿时顿了顿:“一起进来。” 正文 第四百三十七章 厉害 进屋关门,一气呵成。 床帐被拉了起来,孙思景并没有伸手去拉开床帐,只是在一旁坐了下来,还招呼大家:“你们也坐吧!” “公主殿下,”孙思景沉默了半晌开口了,“那些人是不是用太子的血来养蛊虫了?” 安乐公主垂下头来,半晌之后,点了点头:“是。”阶下囚怎么会有好待遇?曾经遭遇过的一切总会留下痕迹的。 “那就是了。”孙思景揉了揉手,叹了口气,“原本南疆的苗人养蛊用的是天地所生万物之毒,说到底还是天地间生出来的东西;但是这养蛊的手段到了刘家人的手里就变了,他们擅长阴阳术,用阴阳术的手段来养蛊,这种手段所需要的血,可不止是血,还有人的精气神。说的有些空,总的来说,就是太子原本国之储君,厉害一些的阴阳术士能看到他头上有龙气护体,也是刘家人用阴阳术手段养蛊最好的养份。眼下太子被吸走了精气神,这不是用符医或者各种医术的手段能解的。” “所以?”安乐公主眼圈红了,方才孙公在那边盯着兄长一言不发,她就察觉到了什么。如今孙公直言,却真真是打破了她最后一丝残存的幻想。 孙思景没有回应,也没有出声安抚安乐公主,只是目光转向场中的一个女孩子:“我记得你哦,”他老脸一笑,“那时候老夫问你要不要跟我学符医?你拒绝了。” 卫瑶卿点头,目光坦然:“多谢孙公厚爱,然而小女实则没有那么多气力再去研习符医了,若是单单只为应付孙公所学,那也是对孙公的不尊重。” 孙思景上下打量了她一眼:“不错不错。” 而后就没有与她多说了,只是看向安乐公主:“时间拖不得,若想让陛下看到太子最后一面,便速速回长安吧!” “可是疫情……” 孙思景闻言“哈哈”笑了:“老夫进城就摸进去注意了,浑水摸鱼才容易看到真相。这应该不是疫情,是有人下的毒。” 众人闻言脸色微变,孙思景却不以为意,继续道:“就是下的毒,所以不必担心,毒的症状与疫情很像,待老夫配出解药,你们就速速走吧!” 不是疫情啊,众人轻舒了一口气。卫瑶卿看向一旁的崔璟和王栩:就知道崔王两家舍不得培养出的两个如此优秀的后辈。一早就料到有所后招,没有孙公便是这后招。 孙公亲自所言,自然无人不信。安乐公主闻言先是松了一口气,而后眉头皱的更紧了:“就是说此事一定是人为的了?” 只有人下了毒,才会有所谓的“疫情”,这一场精心策划,敌方全然不露面的阻止。若非来的是孙公,又有多少大夫看的出来。 一心只拿防疫情的方法来治这个毒,能治得好才怪。 敌人狡猾,悄悄露出了一个头,却带着一层面具,隔着很远,躲在暗处,看他们焦急、害怕、惶惶却又无可奈何。 安乐公主握紧了手中的拳头,有些不甘心,但是现在确实没有时间让他们逗留在这里了,他们要速速回长安,而背后的人,一定还会现身的。 但是怎么可能不在意,知道有人躲在暗处,静静蛰伏着,等待着对自己出手,却偏偏明知如此,还不能把他揪出来,这种感觉,让人恨的牙痒痒的。 “孙公说得对,我们该及时离开。”一旁的卫瑶卿开口附和。 安乐公主压下心头的怒意,点了点头,这件事确实不能再拖,必须要让兄长回长安见到父皇,只能暂且忍下。 孙思景的解药配的比他们想象的更要快,不过几个时辰的功夫而已。 延禧太后催促着,开始整装准备离开。 方唯站在原地,有些手足无措,站了片刻之后被一旁的王栩推了推:“方总兵不如提前同城门处的人打个招呼,这样一会儿太后他们离开时也有个照应。” 方唯深以为然,连连点头,转身离去。 “方总兵看着挺老实的。”王栩目送着方唯离去的背影感慨了一句,当然只是看着,事实到底如何,不长久了解一番是不能下结论的。 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不是没有道理的。 “再往前走,过了五度关就是关东了,若是没有什么意外大抵也就半个月的路程。”面前的少女正在同安乐公主说话,似是安抚。 看不出来,她还挺照顾安乐公主的,虽然公主的年岁其实比她要大一些。看方才她说一句,安乐公主便点头了,足可见公主对她的信任。所以说,她若是愿意,能博得大部分人的好感。 马车、人、备足的水和干粮,入了关东之后,就是大路了,关东守军不必再拜会了,因为那需要绕路了,这一关绕过去并不刻意,过了关东就是关中,也是五城兵马中最靠近长安的一支了,关中军将领黄小将军昔年在长安城时,她还曾见到过,想到这里,不由松了一口气。 东西备好了,贵人们也进了马车,卫瑶卿才看向崔璟和王栩:“你们一起走么?” “得晚两天。”王栩正想说话,崔璟先他一步开口了,“甘州府的官文在路上,我们现在不能离开。” 虽然是为此事出的长安,但遇到他们时,正遇到了案子,还是行刺皇亲的大案,他们既然接下来了,就想过后果。 也不是当真要他们一起走,就是客气客气。卫瑶卿爬上了马车,拴住缰绳:“我以为你们告假离京是为了我们呢,原来是为了案子。” “我们不是告假。”王栩摸了摸袖子,从袖中摸出一道圣旨,“我们此次离京是行钦差之事,只是恰巧经过了五度关而已。” 还行钦差之事?卫瑶卿摇了摇头,没有说破,倒是支着下巴有些惊讶:“如此说来,这还是陛下授意的?” 王栩点头,却看到女孩子突然站了起来,人转向长安方向,在马车上遥遥一拜:“陛下圣明!” 这马屁拍的,王栩觉得自己嘴角有些抽搐。 看着少女驾着马车出了府,王栩和崔璟对视了一眼。虽然方才那一句“陛下圣明”有溜须拍马的嫌疑,但还真没错,明宗帝不是昏君,但喜欢忍,所以以往政绩只能算是无功无过,甚至还干出过蠢事来。 但这一回,仿佛一层又一层,环环相连,彼此接应,就连他们离京的时间都已经算的恰到好处了。王栩额头上冒出了一层冷汗,祖父很厉害,也很果断,当即就让他们离京,并请来了旨意。一切仿佛都是祖父他们的手笔,但现在想起来,祖父请旨“小辈需要历练”,陛下没有任何怀疑就下了圣旨,果断的有些不科学,更似在等候他们开口,而后一切顺理成章。 所以这一局到底是他们世族算计了陛下还是陛下算计了他们?王栩有些不敢想下去了。 陛下有如此厉害?若是有这么厉害,又怎会被陈善压制这么多年,以致于拖到现在? 正文 第四百三十八章 露面 这次没有再蒙着面巾,方唯知道这是毒,药王孙思景会留在这里,帮忙解毒。 不过一日的功夫,昨天,他误把药王当老农,险些擒了。今日,药王就指出了疫情的根源。所以,那么厉害啊,看都不用看,就知道不是疫情,是毒啊! 方唯感慨了两声,猛然回过神来:不对,看都不看就知道是毒?恐怕大罗神仙都做不到嘛!这老头子……不,药王在诳他,分明是早就进了城,明白了起因才出的城。 真是……老谋奸诈!方唯想了好一会儿才想到了一个词,看城中神色倦怠疲懒的百姓,春日,本该万物复苏,但他一眼望去,五度关之内却光溜溜的一片。 鸟不拉屎的地方,连百姓都如此疲懒,疫情都不能调动他们紧张的情绪,这不是鸟不拉屎的地方,是什么?方唯抬头望天,一晃,他也在五度关这里呆了好多年了呢! …… 晒得人疲懒的天似乎暗了下来,天空乌云密布,是又要下雨了么?方唯抬头,诧异的看向天空,乌云聚集,对于雨水稀少的五度关附近百姓来说,是一件好事。 狂风四起,吹得人有些睁不开眼,天更黑了,愈发的黑暗,仿佛有人在上头泼了一团墨,迅速的散开。 我勒个去,这什么状况?方唯张大嘴巴吃惊着看着泼墨似的天空,终于伸手指向天空,真是伸手不见五指,跟半夜似的:“下大雨前乌云密布有那么黑么?” 一旁的官兵同样被风吹得有些睁不开,却还努力回应着:“应该没有吧!” “那这是什么状况?” 方唯眯着眼睛,抬手遮了遮眼,耳尖却动了动:“你们听到什么声音了没?” “号角声?”有人应声道。 方唯反手就是一个嘴巴子:“你他妈的号角声!”乱说什么呢?方唯摸着自己跳动的有些不规律的心,紧张了起来,什么时候才有号角声?这五度关乃兵家要塞,有敌兵要攻过来的时候。 但不管什么时候,要攻打五度关,总要先打通别的地方,譬如,西南若是起兵,率先动的应该是肃州府。肃州总兵林萧和也算个狠角色,不可能被人瞬间拿下城池,势如破竹而来的。 所以……不应该吧! 但是耳边的号角声还在响着,一声接一声,越来越清晰,甚至还有马蹄声,行军作战的提步声。 声音越来越响,甚至还有百姓的惊呼。 “你们听到什么声音了没有?” “有人在过来,向着这边过来!” “好多的人!” …… 不能再自欺欺人了,方唯睁开了眼,伸手去拿挂在腰间的号角,放到唇边,吹响了。 这是自己人的号角,整装待命了! 一口气吹响了号角,方唯才用手挡着脸睁开了眼。 不是错觉,真的不是错觉,无数的官兵向着这边而来,身上的衣物甲胄看起来有些怪异,但大队大队行军而来,声音虽响,脚下却没有任何震动。 他们身着甲胄,但这甲胄的样式,方唯却努力回想了一遍,从未见过,不属于大楚任何一支军队。 “你们特么是哪来的?再靠近格杀勿论!”方唯大吼。 这些官兵没有任何的举动,只是继续前行,仿佛听不到他的话一样。 “放箭!”黑漆漆的,唯有城头的火把来照明,根本看不真切,但方唯粗粗一扫,没有看到任何旗帜,没有执旗的将领。 箭头浇上了油点火,射向那群官兵中,射中一个,倒一个,但余下的官兵却兀自还在往前走着。 莫名其妙,诡异的让人害怕。 “放……放箭!”方唯只觉得自己舌头打结了,仿佛出自本能的畏惧。 “将军!”城头的官兵双手发抖,尤其是射箭的官兵,一个个都脸色惨白,连手里的弓箭都拿不稳了。 “哆哆嗦嗦干什么?”方唯怒吼,以此来演示内心的惶恐害怕,“还不快干掉他们!” “干不掉啊!”有官兵带着哭腔出声了,五大三粗的儿郎,平日里高大威武的官兵跟个孩子一样在哭,“那……那个不是人啊!” “啥玩意儿?不是人?”方唯回头,一脚把那个没出息哭哭啼啼的官兵踹到一旁,伸手点燃了箭头上的火油,射了出去,箭如流星般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直直的射中了最前方的那个人。 昏黄的火光中,方唯看清楚了,脸色青白,蒙着一层死气的官兵们目光直视前方,射中了一个,那个人在原地自燃了起来,身边别的官兵仿佛置若罔闻,继续往前走着。 真是……怎么看……怎么像死人,不像活物啊! 方唯哆哆嗦嗦的抓着砖石站在城墙上,看着那群人靠近:“别……别过来!快关门!” 那群死人一样的官兵走到城墙下开始撞门,疯一样的撞门,还有人走到城墙头,徒手开始爬起了城墙,居然还是爬城墙的高手。 方唯看着那慢慢爬上来的官兵,火光中,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微微抬头,带着死气,直勾勾的看着他。 “啊!”方唯尖叫一声,摸了一把脸上的冷汗,眼泪唰唰地往下掉:吓死人了啊!救命啊!这东西不是人! 天空中一道惊雷闪过,刹那间的亮光,照亮了城头附近爬着墙带着死气的官兵,方唯的眼泪流的更凶了,他敢跟人横,哪敢跟这些东西横啊! …… 才出府没多久,天就黑了,狂风四起,不是暴雨前的模样,因为这天黑的有些可怕,就像无光无月的夜晚,伸手不见五指。 “发生什么事了?”安乐公主的声音带了几分慌张传来。 “没事。”卫瑶卿道,淡淡的声音却让马车里的几个人顿时安静了下来,伸手,黑暗之中仿佛看得清一般,准确的找到了自己的包裹,拿了出来。 “别慌,很快就过去了。” 安乐公主应了一声,抓紧了兄长的手,微微发颤。 隔了那么一段距离,她也能清晰的闻到空中飘来的味道。 阴气,寒冷冰凉入骨,从地底爬出来的味道,是阴兵,而且数量还不少。 所以,那个用下毒伪装成疫情阻止他们上前,那个清楚的知道太子身体状况的人,终于露面了啊! 正文 第四百三十九章 闭眼 天地惶惶,狂风肆虐。 这种时候,她却很不应景的想起了一些事情。 在大楚,不,前朝精通阴阳术的刘姓皇族之前的朝代,还没有天师这个说法,民间把他们这些自幼精通阴阳术的人,称为阴阳术士、阴阳先生。 他们活跃于民间的奇人异士传闻之中。纵然传闻不少,而阴阳术士又稀少,却始终不得天子帝王的重用。因为他们所做的事情,看起来令人太过害怕,呼风唤雨,仿佛远非寻常人所能比的。 天子也惧怕这种仿佛天生受上天垂青厚爱的人。更可怕的是呼风唤雨,仿佛无所不能的阴阳术士,很容易引起教化不明的百姓盲目的追随。 所以天子会压制,压制阴阳术士,因而很多年,阴阳术士都只在民间活跃,举块幡布,走街串巷,朝堂之事,仿佛与他们相隔甚远。 阴阳十三科中也有一些险些颠覆了朝代的手段,所以为历代天子帝王所忌惮。譬如巫蛊之术,这些都是帝王们最害怕的东西。如此很有可能影响到帝王的统治,又怎么可能为帝王所容? 术士乱,则国乱。在前朝刘姓皇族以前,这个说法深入人心。不管是民间野史,还是正史,都有所提及。 但从前朝刘姓皇族夺得天下以后,因为他们一族本以阴阳术起家,所以反而开始重新审视起了阴阳术士,阴阳术士的地位得以改善,这种改善或许可以说是刘姓皇族的自傲,他们深信,这世间的阴阳术士,没有哪一个能撼动他们刘家于阴阳术上的造诣。 刘家倒了,却并没有完全被屠尽一族,而是逃到了南疆,借用天险躲过了一劫。自此以后,阴阳术士得到重用,也出现了阴阳司与天师,与刘家互相抗衡。 因为那样的手段唯有以术治术。 阴兵,是一种非常厉害的阴阳术手段,需要极其厉害的阴阳术士才能操控。数以万计莫名其妙出现的阴兵,该把从来没遇到过这种状况的五度关守兵吓坏了吧! 若说多厉害,真要硬拼,这些阴兵恐怕并不足以造成大患,但是关键在于,从来没遇到过。 主将会害怕,官兵也会害怕,因为不知道啊,不知道如何去应对。 从某些方面来说,术士生出异心,确实很可怕。 术士乱,则国乱不是没有道理的。 说来也可笑,阴阳术士有如今的地位,还要感谢刘姓皇族的出现。再往深的,她现在不敢想,譬如为什么这么多年都无法屠尽刘姓皇族,又譬如天险固然厉害,明宗帝处处受制暂且不提,先前四百年总有帝王有余力尽力对付南疆刘姓皇族吧,那为什么这么多年,依然毫无所获? 很多事,她都不敢再深想,甚至他们张家出过一十三位大天师,难道当真要拖到今朝再来做这件事么?祖父纯善,那张家先祖们呢?又是些什么样的人?答案她不知道,因为她不会知道故去的人是如何的。阴阳术士,一阴一阳,此生彼长,互相牵制。相信没有人会比阴阳术士更精通牵制之道了。 将脑中不该想的甩到脑后,她伸手覆向身后的包裹,虽然反手取物,却依然能快很准的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深吸了一口气,走上前。 “发生什么事了?”有声音在一旁响起,暗夜里提了一盏灯,白日里衣着打扮无一不精的两个世族公子提着一盏灯,站在一旁。 卫瑶卿陡然生出了一片冷汗,这种时候怔神,身边来了人她居然毫无察觉,还好来的是崔璟王栩,若是别人呢? “你们怎么出来了?”覆到背后的手顿了一顿。 两个人被狂风吹得五官都快皱在一起了,手里的灯笼摇摇晃晃。 王栩开口道:“这种情形,自然是要出来看看的。”顿了一顿,他又问,“是很厉害的阴阳术士么?” 卫瑶卿点头:“对啊,很厉害,非常厉害。” 崔璟以袖遮面:“疫情的事情是不是也有可能是这个人做的?” 少女点头:“不错。药王还在府里,没跟你们一起出来?” 王栩应声:“老人家都吓坏了,看到这个状况就变了脸色,躲在屋里,锁上了门,还拉了只黑狗要取黑狗血,所以就我们两个出来了。” “嗯。”她淡淡的应了一声,转身,“你们去马车后面呆着,稍稍挡一挡风。”女孩子眼疾手快手里抓出一把符箓贴在马车周围,又在两人额头之上贴了两张。 看起来甚是滑稽,但谁都没有拿下来,王栩只隔着符纸问她:“比……上次你离京的时候还厉害么?” 黑暗里传来一阵女子的轻笑声:“丑一回去说的?” “是啊。”虽说有些害怕,少年公子声音里却明显多了几分兴奋,“连丑一都被吓到了,可见当真有些吓人,这一次有上一次那么可怕么?” 手里的灯笼被她拿了过去,光明被夺,两人立时手无足措了起来,还有几分说不出的紧张:“这……” “没事,站在这里不会有事的,”灯光昏黄,少女仰起头来,脚下细长的影子在灯光中摇摇晃晃,而且仿佛那一刹那,风更大了,有什么声音过来了一般。 整齐划一,似是有不少官兵在行军的声音。 马车里有些响动,安乐公主的声音传了出来:“是……是方总兵的人么?” “不是,公主呆在马车里,不要出来。” 站在原地的两个年轻公子并没有马车的遮掩,更能清晰的感受到似乎有什么人向这边行来了,而且有股很难闻的味道,似是腐土的腥味。 “可以闭上眼睛。”她没来由的来了一句,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神色冷凝。 但眼前这两个世族中第一等的优秀子弟并不是那等会乖乖承受的人,很多时候他们会思考,会亲眼看一看,再做决定,因为他们是聪明人。 所以,这一次,他们也看了。 少女此时离他们有些远了,黑乎乎的看不清自己周围,只感觉似乎有军队在穿行。但能看到提着一盏灯的少女的周围,那边有光明,看的很清楚。 身上背了只包袱,包袱里斜着一把伞,身上两肩与头顶的三盏阳火都点燃了,她拿着灯笼,走的很慢,周围的情形也在那盏昏黄灯光的跳跃中看清楚了。 那是很多的官兵,甲胄并非大楚样式,而是前朝,也不一定是前朝,很可能是更前的朝代的甲胄,那些人走起路来仿佛足不点地,脚下大地没有任何震颤,却偏偏能听到行军的脚步声,那一点昏黄的灯光还能依稀照出一些官兵的脸,脸色青白蒙着一层死气,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前方,形如鬼魅。 这场面,真是毕生难忘! 所以,自己就被这些怪东西包围着,崔璟和王栩任命的闭上了眼睛。 正文 第四百四十章 脾气 仿佛,她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了。但其实距离上一次如此行事,行于阴兵百鬼中,还不到一年的光景,却偏偏让她生出了仿如隔世的感觉。 所以,家族覆灭之后,她大概当真是度日如年吧!她伸手略了略额头的碎发。 但与那时候相比,她已经换了一具身体,从前那具为人鬼神所忌惮和眼馋的身体已经没有了。卫瑶卿这具身体有一双阴阳眼,练武的底子不错,除此之外,与旁人并没有什么差别。 所以她需点燃身上的三盏阳火,才能一道行走。 她并没有杀这些阴兵的打算,本也就是为人操控,就算杀了一批,背后那个人还能再操控另一批,所以要找到那个人,那个背后捣鬼的人。 所以一起走吧,没有原先天生道骨的资质,与这些阴兵一起走,其实并不舒服,阴腐的气息涌来,真是不好受呢!当年她不需要克服这些问题,因为她不是寻常阴阳术士,在阴阳术士这群人中,她是特殊的存在,天生如此啊!除了祖父,就连兄弟姐妹对她都是客气疏离带着畏惧的。 没办法,人家天生厉害,一出生就站到了阴阳术士的顶端。她不止一次听族中兄弟姐妹,外头的阴阳术士说过。那些人说这些话时夹杂着羡慕不平而又无可奈何。当然,她的性子不会去管旁人舒不舒服,一切随心,我未对你们做什么,你们心里膈应与我有什么关系。再者说来这些人也只敢膈应,有谁敢走到她面前说这样的话?所以都是背后说话而已,她就当作没听见也无妨。 那时候不觉得,眼下等真正做回普通的阴阳术士才能更明白了那具身体的厉害之处。纵然,她不负光阴,学会了很多,但努力可以弥补,天生的身体状况却不行。所以,她这一回也要试一试以一个普通阴阳术士的身份重新走回顶端的位置会是何等艰难。说不定还会有些励志。 少女想法天马行空,不由勾唇莞尔:所以……那个人,眼下到底在哪里? 一定就在附近吧,等着看着她,她在黑暗中提着一盏灯,如此显眼,应该一眼就能看到吧! 如今,我以自身为饵,就看你要不要上勾了。 似乎有一道视线落在了她的身上,久久的没有移开。她继续走着,那个人的目光也未动分毫。徒步前行,快到五度关城门口了。五度关城门口的火把在目光里跳跃,是惊慌失措的官兵举着火把在驱赶,带着哭腔,远远传来。 “我的老娘啊,别过来!” “走开走开!” …… 城墙上爬了不少阴兵,如潮水一般在撞门,一下又一下,隐隐有撞开的迹象,依稀还能听到门后百姓惊慌的叫声。 “什么东西啊!” “这发生什么事了?” …… 嘈杂混乱,但她依然很清晰的辨认出了这两种混杂在一起的声音。 把官兵吓得人仰马翻,把百姓吓的惊慌失措,以一己之力,搅乱一座城池,很有成就感吧! 她垂下眼睑:换她可懒得做这么无趣的事情。 越来越近了,她抬手,周围似乎有一道微不可闻的呼吸声,一瞬间滞了一滞。 就是现在。她抬手,提了一口内力,纵身跃起,一道亮白的闪电撕裂黑暗的天幕,一瞬间亮如白昼,也彻底照亮了眼前的一切,成群结队的怪物在向这边过来,密密麻麻的一片,看的人怵得慌。 “我的妈呀!”方唯吓得眼泪鼻涕一大把,手里举着火把发颤,“滚滚滚,快走开啊!” “好多怪物!” “救命啊!” …… 城头上的士兵惊慌失措的来回奔走,混乱不堪,有人在混乱中摔倒了,有人在混乱中尖叫,有人在混乱中痛哭,有人在混乱中横冲直撞。 一片狼藉,但是没有死一个人。那个出手的人就在背后看着这群人惊慌失措和害怕,看着这群人洋相百出,看着这群人痛哭流涕。 如此戏弄,也是够无聊的。 这一切的想法在脑海中闪过不过一个瞬间而已,她人还在空中,手上便已出手袭向隐在队伍中,一个同样画着青白丧妆,足不点地,以庞大内力支撑不露破绽的行军官兵。 活人装死人?很有趣? 那张脸平平无奇,甚至不多看几眼根本记不住。她带着杀气向他撞去。 一声巨响,不同于在长安城交手时那样颇具美感无声瑰丽的雷电,这次就是煞气腾腾,雷声滚滚而来。 五雷轰天印,点煞除恶,现在你便是煞,有何除不得的? 来人能以内力支撑,不露破绽的伪装行军,可见内力非比寻常,甚至可能要远胜于她,但如此行军已然耗费了不少内力。 她又不由分说,上来就亮了底牌。 那个人避之不及,只来得及抬了抬手,却也结结实实的摔了出去,口中喷出了一口鲜血。 控制阴兵的人支撑不住了,那群正在撞门乱爬的阴兵蓦地转身,如潮水般涌去,来的莫名其妙,退的一样快的不可思议。 方唯擦了擦脸上的鼻涕眼泪,泪眼婆娑的抬眼望去,看到她跃至半空中重重地高呼了一声:“鼠辈!看我不劈死你!” 头顶天幕黑压压的一片,仿佛就压在她的头顶,雷电自她头顶闪过,稀里哗啦的劈向一旁滚落在地的一个人。 头顶雷电、煞气腾腾、凶神恶煞,一瞬间,方唯想到了很多词汇,最终汇成了一个结论:现在的孩子真可怕啊! “好大的脾气!”那人惊呼了一声,声音也没有什么特色,如长相一般在人群中都分辨不出来。 不由分说就动手,而且一出手就是如此厉害的五雷轰天印,这脾气可真不是一般的大。 当年江湖上就有传闻长安出现过五雷轰天印的踪迹,眼下倒是亲眼所见了,她也没有半点瞒着的想法,直接动手。 一团青烟闪过,眼前已没了那个人的踪迹。来人是高手,绝顶的高手,不止阴阳术上是高手,武艺更是如此。 所以说,第一流的武林高手未必会阴阳术,但是第一流的阴阳术士一定是武林高手,因为只有如此,才能长久的跟那些东西,跟阴阳术士过招而依然活着。 跑的还真快!她站在地上,面无表情的看向四周,确信人已经走了,这才叉着腰,捡起地上的灯笼抬头望向城头。 天空的黑幕肉眼可见的散去,还是青天白日,少女独自一人站在空荡荡的城门前喊道:“方总兵,一会儿我们要出城!你准备准备!” 正文 第四百四十一章 病了 她还是那样的粗布长裙,头上半点珠钗也无,身上背了个灰扑扑的包袱,站在城门前,朝他高喊。 青天白日,方才那被黑暗笼罩的天空大放光明,那潮水般涌来噩梦一样的怪物迅速退去,除了他们的狼狈不堪之外,没有人受伤,有的只是惊魂未定。 仿佛做梦一样,但这不是梦,是真的。方才那噩梦似的一幕是真的。女孩子就站在城门下,叉着腰,向他高喊,泼辣飒爽却鲜活。 方唯摸了摸自己的脸上,不知道是汗还眼泪,哆嗦着腿站了起来,抓着城墙砖石应声:“是……是!”刚说完就倒了下去。 …… 站在城门前的女孩子有些诧异,转身就走,眼下阴兵退去后的城门前空无一人,视野中只有她一人,身姿纤细,孑然一身的在往前走去。 …… …… 孙思景看了半晌,没有说话,而后出声了:“方总兵这是吓坏了,陡然受惊,以至于卧病不起。” “这个病啊……” “怎么治?”有人在一旁问道。 “吓出来的毛病。”孙思景摇头,“不用吃药干什么,他自己不吓了就好了。” “那什么时候才能不吓了呢?” 孙思景回头,指着自己的鼻子:“你来问我?” 问话的总管不说话了。 “既然是吓病的,那就吓上一吓。”王栩在一旁摇着扇子笑道,“吓上一吓,没准就好了呢!” “当真可行?”总管闻言激动了起来。 孙思景翻了个白眼,瞟了一旁的王栩一眼:“成天净出馊主意!可能会被吓好,但万一没被吓好,反而更糟了怎么办?” 甚至一个不好说吓死也有可能,关键是这个度的问题。谁知道方唯吃不吃得消。 没把人医好,反而医死了人,那就是庸医所为了,不是他孙思景会做出的事情。 孙思景眉头紧皱看着躺在床上的方唯:“看着五大三粗的,没想到胆子这么小!”若是被吓病了,好了暂且不说,要是没好,这位子估计也坐不住了,得把人送回京城去。 谁晓得这么一折腾,被保护的人没事,保护人的那个吓病了。 “如此啊!”王栩叹了口气,一脸感同身受的同情:“那就给朝廷去一封信吧,方总兵身体抱恙!” 抱恙这个说法委实极其的委婉,不抱恙怎么办?总不能说堂堂五度关的将领被吓到了吧,在病弱的太后、太子和公主都没有被吓到的情况之下,一个五城兵马的将领被吓到了,这说出去,便是陛下面子上也过不去了。 “真是可怜!”他感慨道,“好端端的,怎么吓到了呢!” 崔璟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低头做事的总管抬头看了眼这边两个芝兰玉树般的年轻公子,感慨:这两个孩子看起来挺好说话的呀,为什么将军会怕成这样?看来,终究还是将军胆子太小的缘故啊! 两个年轻公子叹了几声,终究还是走了,身为朝廷命官,这里的事情自然该由他们报上。 走了几步,眼见四下无人,王栩“唰”的一下打开了折扇,遮住面容,开口了:“你说说,怎么那么可怜呢?” “被吓到了!”崔璟摇头,“虽说她做事似乎每每都有深意,但这一次应该是个例外。” 世族联手之后,很多秘密王老太爷也没有准备再瞒了,一些过往的事情也说了出来,越是说的多,越是让崔远道与谢纠明白王翰之这个老狐狸,那一笔买卖不亏。 “不过这个例外,却让晋王殿下没了后盾,想必皇城之中多的是踩低捧高的人。”王栩说道。 太子的状况,他们都清楚,也正是清楚,这才知道未来的储君必然要从陛下剩余的三位皇子中选出,夺嫡倾轧这样的事情,必然会发生,没了后盾的晋王殿下几乎可以说与那个位子绝缘了。除非他本人有惊世之才,但很遗憾,这么多年的观察,他们发现,晋王殿下并没有这样厉害的藏拙手段。 当然不排除看走眼的可能性,但这样的可能性极低。 “此事一出,方唯必会被急召回京,晋王殿下若想保命就该缩起脖子来做人了。”王栩感慨道,“先时大家都怀疑方唯可能会下手,眼下倒是再也不用担心了。” 不用再去揣度方唯所想,因为他倒了,可谓釜底抽薪。 如果当真是她动的手,也未必做不到,但这一次怎么看怎么都与她无关,说来说去就是天定。 “如此厉害又有上天相助,是不是很可怕?”崔璟突然出声。 王栩默然。 …… 打了个喷嚏,卫瑶卿嘀咕了一声:“一定是有人在骂我。” 总算过了五度关,疫情虚惊一场,阴兵嘛,有些吓人,但是她不怕。还特意与那个出手的阴阳术士打了个照面。长的委实太过普通,掉进人群里都翻不出来的那种,她花了好大的力气才记住。那样一张脸,总觉得大街上随处可见。 女孩子抬着手,握了握拳头,比划了一下:“我真是越来越厉害了!” “噗嗤”一声轻笑从马车里透了出来,是安乐公主的声音:“兄长睡着了,祖母也在休息,我与你说说话吧!赶车辛苦么?” 蒙着一层面巾的少女回过头来:“那公主在马车里就好,外面风沙大。” 话音刚落,探出头来的女孩子就被结结实实的吹了一嘴的沙,果然不是好差事。安乐公主感慨了一声,看向露出真容的少女。 清丽精致,她换上繁复的宫装长裙的时候很是美丽,又是如此的年纪,是个不折不扣的美人。如此的容貌,原本不必做这些事情。但从头至尾,她带着他们离开南疆,一步一步靠近长安却从未叫过一句“苦”。 “做这么多事累不累?”她心底一软,她是金枝玉叶,曾万千宠爱于一身,也曾一朝沦为阶下囚。苦日子也过,好日子也过,但她的苦日子是逼不得已而为之。那么她呢?同样逼不得已么?所以这个年纪不能尽情的玩乐,会独自远行而来? “你家里……是不是对你不好?”安乐公主有些尴尬的开口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有时候很是微妙,说不清楚。就如她当年身份尊贵,公主里独一份,有不少宗室女子、重臣之女想着法儿的讨她欢心,却始终没有为谁想过什么。这一次不知为何,却想尽力的对少女表达一番自己的善意,所以她带着猜测开口了。 这真是一个误会。 正文 第四百四十三章 相问 其实这样的提醒对于他来说并不需要,走在前面的裴宗之停下了脚步,有些诧异的回过头来看着裴大老爷。半晌之后,点了点头:“哦。” 对于教了一辈子书,听了一辈子话的裴大老爷来说,这一次的提醒很有可能已经是他多年循规蹈矩的生活中唯一的一次违逆了。 违逆了父亲和家族,违逆完之后就后悔和害怕。冲动误人啊!裴大老爷吞了口唾沫,看那边神色如常的裴宗之,他手里依旧拉着马车,却收了伞,跟他一起在蒙蒙细雨中慢慢的走着。 孤僻古怪,却又没来由的心酸。这是他的长子,出生时,便喜不自胜,天降祥瑞,但方才足月,便有天光大师寻上门来,对这个孩子赞许有加,给了他们一个选择。 那时候眼前这个古怪出色的孩子只是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儿,能做什么?什么都不能做。所以,一切都是由他们做出的选择。如今这样父不父,子不子的,未来对着自己的长子还要恭恭敬敬的叫一声国师的局面。说穿了,都是他们的选择。 当年他可以选择抗争,他若是抗争,天光大师誉满天下,还能抢了孩子不成?说到底是他犹豫了,是自诩清贵读书人的江南裴氏犹豫了。 什么为国为民考虑的大道理都是空话,事实是,他入实际寺,于裴家是一个机会,一个保障,能同实际寺搭上关系,哪怕只是口头相承,都会为江南裴氏带来声名。 舍弃一个孩子,换来这样的机会,是值得的。当时族中所有人都是这么想的,就连孩子的母亲,都只是抹了一晚上的眼泪,乖乖的把孩子交了出来。 毕竟孩子还可以再有,他与夫人还年轻,但这样的机会却是所有人梦寐以求的。 再如何自欺欺人,这一点都是毋庸置疑的,是他们抛弃了这个孩子。所以在面对这个孩子时,他会紧张、惶惶、害怕,这个孩子从未对他多说过什么。会生出这样的情绪,不过是他心里清楚,那是源自心底的愧疚和不安。 不过几步路远,入宅,有举止得体的侍从上前想要帮忙牵马车,裴宗之放手,交待了两句,便继续跟了上去。从头至尾,他都没有什么真正离经叛道,刻意违逆的举动。有的只是生疏,这生疏却在提醒着裴大老爷,他标榜的清贵其实并非如此。 裴大老爷眼中的复杂和心不在焉惹得裴宗之频频转头望来,却什么也没有说,而是跟着他走入主屋,裴家如今的族长,江南书院院长,也是江南儒林的泰斗裴东行正背对着他们,很认真的看着一幅古画。 听到两人走入屋内,裴东行微微侧身:“宗之留下,你出去吧!” 这个你指的是裴大老爷,裴大老爷惶惶的应了下来,看了眼一旁没什么反应的裴宗之退了下去。 裴大老爷的表现落在了裴东行的眼中,却并没有什么失望的情绪,再厉害的家族中也不是人人厉害的,就如裴大老爷一样,儿子这一辈除了长安的老三出息些,旁的都是规规矩矩,无功无过,到了孙子这一辈出色的就明显多了不少。 长安城的羡之、季之两兄弟,再加上眼前这一个。不管如何,他姓裴,哪怕这些年没有什么往来,这个姓氏为他们都带来了不少便利,这是毋庸置疑的。 偌大的屋内只有两人,屋中布置精巧,随处可见的茶盏,挂画甚至桌椅都可能有所来历,偏居江南一隅,天高皇帝远,其奢华反而不为人知。 “你在看什么?”裴东行开口问他。 这是两人沉默许久之后的第一句问话。 裴宗之回道:“布置的不错,一桌一椅皆有来历,就是长安崔王谢三家也不敢如此布置。” 裴东行沉默了。 又是一阵良久的无言之后,裴东行开口了:“宗之,你会说谎么?” 这个问题啊,眼前的年轻人想了片刻,很认真的回道:“我没有剃度,天光大师也没有规定我不能说谎。” “这样啊,”裴东行笑了,很温和的问道,“这些时日玩的开心么?” “还不错,”年轻人说着似是想到了什么一样,脸上线条变得柔和了起来,“不是还不错,是很有意思,这些天玩的很开心,又很刺激。” “玩的开心就好。”裴东行又问了两句,便让他退下去了。 待到他离开之后,裴东行在屋中坐了片刻,开口道:“给京城去一封信吧!” 屋中有侍从闪了出来,俯身等待他的命令。 “裴宗之一个大活人,我该如何管?也不管不了。”裴东行说着站了起来,“我老咯,也没有心思管家里的孩子了。就算困得住他的人,也困不住他的心。” “下一回,再一连外出游玩多日该如何?”裴东行说着摇头,“他有手有脚,难道我裴家还能拘禁他不成?” …… …… 当然拘禁不了,更何况他自己本就身怀武艺,侍从认命的低下了头。 …… …… 秦楼楚馆,风月佳地。自古以来客流便不少,更何况还是这金陵分月地的头牌会仙阁? 如今会仙阁的老板眉大家更是佳人中的佳人,虽然她自诩自己已过二八芳华,不再轻易露面了,但靠着这样的名头,会仙阁的名声非但不减,反而还有愈来愈烈的迹象。 神秘,总是吸引人的,更何况这样盛名在外的美人。 所以会仙阁的来客从没有少的时候,女妓们也早看惯了各式各样的嫖客,有老有少,有俊有丑,各有不同。 但是这个人进来的时候,嘈杂的会仙阁还是静了一静。 来人就这般仿佛误闯一般走了进来,没有一般嫖客的眼神迷离,他眼神很清亮,身上矛盾的气息让人不敢接近。 他什么也没说,径直走向了三楼最里面的房间。 等到众人回过神来顿时一片嘈杂。 “这人是谁?怎么不管不顾直闯眉大家的房间了?” “他生的真好看!”有女妓捧着腮,面泛红晕,“他来,我愿倒贴钱财与他!” “是啊,生的真好看呢!” …… 与女妓们兴高采烈的讨论不同,青楼里的知客们即便为他容色所迷也不过一瞬的事情,很快就凶神恶煞的提着棍棒冲向了三楼。 正文 第四百四十四章 美人 知客们凶神恶煞的想要阻止,那群女妓们却反而在一旁跟着起哄。 “别打坏了这么好看的小哥哥!” “哎呀,你们好凶,能不能同小哥哥好好说话!” “其实小哥哥是来寻我的,”有当红的女妓抿唇轻笑,打趣,“你们别动手哦!” …… 知客们瞪了这群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女妓们一眼:“要浪去找嫖客浪,大白天的,没嫖客就站在这里看热闹?” 莺声燕语,娇俏声不绝于耳。 而想象中打起来的场面也并未出现。随着一声眉大家的呵斥,知客们凶神恶煞而去,垂头丧气下来。如此场面看的白日里没什么事做的女妓笑的花枝乱颤。 推门入屋,复又关门,将外面女妓们的玩笑声隔绝在门外。 眉大家坐在屋中,看向不远处一个人坐在那里喝酒看书,时不时发出一两声大笑声的黄石先生:“寻你的人来了,”顿了顿,又看向来人,“裴先生。” 裴宗之点头,看向黄石先生:“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怎么说也是旧友的故人,”黄石先生笑了两声,看向一旁的眉大家,“这金陵城我人生地不熟的,在那书院里呆着,你裴家的人眼睛又老往我身上瞟。所以,我就到这里来避一避。”黄石先生说着正了脸色,“毕竟我与庙远也算是一见如故的朋友。” 裴宗之没有接话,只是看着他道:“我回来了,走了。” 黄石先生站了起来。 一旁看着他二人并未及时出声的眉大家却突然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裴宗之回头看她,不解。 眉大家掩唇轻笑:“我笑裴先生天人之姿,你一来,我这楼里的姑娘贴钱也要寻你;你一来,自称放荡不羁,爱看美人的黄石先生,一句话不说,起身就走。” 裴宗之看着她,眉大家看的有趣,勾唇等他的回答。 “我本就是天人之姿,你有意见?” 眉大家神色一怔,愣住了。 天人之姿确实是天人之姿,但自己说自己是天人之姿这等事情,她还从未见过。就连她自己,是世人口中的美人,自称都要来一句“蒲柳之姿”。 这个人自称自己是天人之姿?长袖善舞的眉大家愣了许久都没回神。 黄石先生在一旁笑的上气不接下气的:“我说裴宗之,就算我同你说过要对自己生的何等模样有数,但也不是你这么个有数法啊!” “本就是事实。”裴宗之嘀咕了一句,转身催促,“走吧,别赖在这里了。” “裴先生。”眉大家也在这时候回过神来,出声道,“且等一等。” “做什么?”裴宗之回头问她。 除了最开始的两年,自她踏入风月地开始,已鲜少有男子这么同她说话的了。她不由自主的摸了摸脸,有些发愣。 一旁的黄石先生在提醒裴宗之:“你就算……也对眉大家客气点,毕竟美人难见啊,很稀有啊!” 物以稀为贵,人亦如此,如此美人,自然是上天杰作,珍之也是人之常情。 “美人?”裴宗之眉头皱了好一会儿,半晌之后才嘀咕了一句。 这一句直把黄石先生呛的一阵咳嗽。 他听清楚了那句话:美人?什么美人都没用,反正都没有我美。 所以说,对付裴宗之这种人,不回话就是最好的把话题揭过去的方式。 黄石先生不说话了。 头一回受到男子冷落的眉大家看了他一眼,虽说有些古怪和不适应,但还是转身,走到妆匣前取出一封信,而后拿了过来,交给裴宗之。 信上书着三个大字:张卿收。信封右下角的印章是鲁商商帮的印章。 这封信并不平整,信封里有一块鼓鼓的,似乎还有什么东西。 “这是?” “两个月以前,鲁商商帮的一支进过金陵城,在沈责成出事之前进金陵城的那一支的管事,”眉大家解释道,“眼下已成了鲁商商帮中的一把手,他托我给一个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的小子带一封信。” “那个小子名叫张卿,应该是易了容,我若没有看走眼的话,她应当是个女子。”眉大家说道,“我的人寻到的最后的消息是他同你们一起出了城。所以,我想此物托你交付于她最好不过了。” “我只能办金陵城内的事情,出了金陵城,寻不到人,我就无法相助了。” 裴宗之沉默了片刻,接过了信封:“我会交给她的。” 黄石先生在一旁耸了耸肩,叹道:“还真能耐,居然能让鲁商商帮的一把手亲自给她一封信,里头看着还有枚印章。她真是走到哪里,都能活下去,而且还能活的很好。” “这世间环境有千种万种,能在一种环境中出众的已经极为少见了,”眉大家若有所思,“她当真能都活的很好?如此的话,那还真厉害了。” “那是自然,”黄石先生觉得自己有点莫名其妙,这种不知从哪里来的与有荣焉的感觉占据了他的情绪,他伸手指了指一旁的裴宗之,“能让他这样的人放下身段出手相助的,不多见吧!” 思及方才裴宗之无视她,只管自我的举动,眉大家也跟着笑了:“那确实不简单。” “走吧!”裴宗之又催促了一句,黄石先生跟了上去,走了两步,还是有些不放心的回头看了她一眼,“长安也开了个会仙阁,你知道么?” 眉大家轻笑:“有所耳闻。” “那你要小心了。”黄石先生说道,“官场夺命,商场无情、战场杀人,这风月场的厮杀恐怕也不简单吧!” “我知道。”眉大家把玩着手腕上的垂珠,“王会仙离开的那一天我就知道。” “她不是肯放弃的人,必然会想办法东山再起。”眉大家垂下眼睑,“上一次是他帮了我,这一次却要靠我自己了。” 她神色恹恹的模样,不言不语,却瞬间调动起了人所有的情绪,看的黄石先生心头一软,正要说什么,却被裴宗之拉住了:“戏子无情,你上一次也是用这般楚楚可怜之态来引庙远先生的么?” 眉大家垂眸没有说话。 “但他是个聪明人,很快就意识到了这是你的手段,所以及时抽身,反而令你记住了他。”裴宗之说道,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若是无法抽身的,最后便会成为你的弃子。” 眉大家抬头诧异的看了他一眼。 黄石先生也神色惊讶不已:“你……”裴宗之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不是我说的,是她说的。”裴宗之蹙眉,“美人有毒,这个美人能吃人不吐骨头,你还要留在这里么?” 这个她是指卫瑶卿吧,黄石先生瑟缩了一下,走到裴宗之身后。 “本就是你自己的事情,老想着拉人下水作甚?”裴宗之说着眼睛瞟向别处,似是有些不耐烦了,“你手段不凡,就不会自己堂堂正正与王会仙比一次?” 正文 第四百四十五章 路上 在细雨中沿着石板街慢悠悠的走着,在路边一个叫卖甜糕的小贩面前停了下来,买了两块,继续走着。 黄石先生看着裴宗之接过两块糕,顿了顿,手里的糕递了过来。他可不喜欢吃甜甜的东西,黄石先生摇头,却有些诧异的看着裴宗之收了回去。 也许这客气的举动并非出自他本意,毕竟以他嗜甜的性格,这两块估计自己吃还不够。但是这一回居然知道客气了,黄石先生望天:太阳没有从西边出来啊! 也不知道这一回去西南发生了什么,竟然让他生出了这样的变化。 “你其实方才不必直言的,过后同我说也是一样的,何必得罪她呢?”黄石先生想了想,劝道。 “得罪了,她也不会对我如何,不能对我如何。”裴宗之脸色未变,“有些看不惯,就直说了。” 黄石先生耸了耸肩:“我也知晓我毛病一堆一堆的,更比不上庙远。但也不糊涂,你我好歹也这么久的交情了,你说的我自然是信的。美人既然有毒,还是少得罪为妙。” “她哪来的功夫管我?”裴宗之边啃着甜糕,边看了他一眼,“与风月场中的大敌相比,今日所有的一切不值一提。所以,不必惧怕。” 嗬,看他似乎不懂人情,有时候看的还挺透彻的。 “那你呢,准备什么时候走?”黄石先生话题一转,目光落到了街边的风月女妓,看了几眼,突然发出了两声感慨,“年纪大了,美人也没什么兴趣了。比起美人还是有些热闹好看。” “过段时间吧,这里我还没玩够。”裴宗之看向周围,“先时还需要惦记着事情,但现在不一样了。” “怎么个不一样法?” “可以真正放开好好玩上一玩了。”裴宗之看了他一眼,兴致满满的看向四周,“现在还能好好玩玩,等将来回了长安城恐怕就没有这么多的功夫了。” …… …… 一辆疾行的马车在前头走着,身后跟了五六个骑马追行的护卫。 公主坐在她的身边,看向身后,看了好一会儿,才坐了回来:“这些都是高手么?” “是。”驾车的卫瑶卿看了眼身后的几个护卫,目光落到了其中一人身上:丑一! 熟人了啊,少女朝他挤了挤眼,不无意外的看到那张一贯面无表情的脸上出现了几分扭曲的表情。 前几日他们从五度关离开,没过多久,这几个护卫就追了上来,主动提出帮忙护送。 一地五城兵马将领不得擅自离开所辖区域,这些崔璟和王栩带在身边的护卫却可以。这一次带了十人的护卫,便分了五人跟了过来。 这等护卫的身手自然与一般护卫不同,他们既然大方,她自然就接了。 上了王老太爷王家这条船,本来没那么容易下来,既然下不来,那就不下来了。 “很厉害的高手么?”安乐公主好奇的看向那跟过来的几个护卫,看了片刻之后,皱了皱眉,半晌之后,慢吞吞的吐出了一句,“看着好生普通,没有皇宫里的侍卫那么好看。” 宫里的侍卫毕竟是要到主子面前伺候的,自然不会生成何等歪瓜裂枣的模样,甚至还有不少生的很是英俊不凡,武艺也还过得去。 从南疆逃离之后,安乐公主似乎越来越轻松,也与当日在南疆过阶下囚生活时的女子截然不同,那时候是小心翼翼的,不声不响的,遮掩起自己的眼睛,低头做事。 眼下却重新睁开了眼睛,露出了几分小女儿的娇态。 “他们很厉害。”卫瑶卿说道,继续认真的看路,“每一个都是十分厉害的高手,或许不懂用兵打仗,但是护卫,他们却能做到最好,公主放心就是了。” 安乐公主应了一声,缩回了她的身边,看向前路:“这一路都不停了么?” 这个停是指找个驿站之类的过夜,而非荒郊野外,就地凑合凑合。 “驿站之地,若是有人埋伏在那里,我们的处境会很危险。”卫瑶卿说道,“公主还记得五度关的事情么?” “为了不必要的麻烦,所以我们不准备以身涉险,而且我们也需尽快进京。”她说着看了身后一眼,嘴型比了比。 是太子两个字,安乐公主看懂了,脸上神情一肃。静默了片刻,立刻点头:“你说的不错,是要早些回到京城。” “你说,哥哥的情形……”安乐公主眼底有些不安,来得及么? “公主放心。”一旁驾车的少女看了她一眼,眼看太阳快落山了,寻了路旁停了下来。 就算人还能往前冲,马匹也不行了,连日奔波,马匹也需要休息。 “在这里休息一晚,明日继续赶路。”卫瑶卿看了看方向,“过两日就进关中了,有关中军一路相护,必可直入长安。” 安乐公主点头。 出行在外,眼下又要回避旁人的追杀,自然一路从简,稍作准备之后,贵人们就去马车里休息了。 丑一等几个暗卫扮作的护卫找来了草料,卫瑶卿在一旁帮忙喂马。 喂了一会儿,察觉到有人接近,她抬头,见是丑一。 她笑了笑,神情十分自然的一边喂马,一边寒暄:“从暗卫变成护卫了?因为我的缘故?” 丑一很想回一句“你哪来那么大的能耐!”但想了想,还是老老实实的回道:“不错。”确实是她的缘故,他从暗卫变成了护卫。 “苟富贵,勿相忘!”女孩子一边喂马,一边说道。 “什么?”丑一听得一头雾水,“狗啊猫的。” “就是说如果富贵了,不要忘记我这个大恩人。”女孩子说着抬眼看他,眼底有些笑意,“我还以为几位老太爷家的暗卫都与旁人家的不同,也是饱读诗书之人,没想到却不是如此。” “没有这个时间。”丑一肃了肃神色说道,“我等自小训练严格,要从里头脱颖而出,自然是要花费大量的时间,认字是必须的,但其余的,还是以习武为主。很多时候不需要我们分辨,只需要我们去做这件事情就够了。” “我并没有富贵……” “怎么没有富贵?”女孩子一边喂马,一边瞟他,“你原来只是个暗卫,顶天了也只是个暗卫头子,暗卫暗卫,自然也没多少人知道你们的存在。” “眼下成了护卫就不一样了,”她说着踮起脚尖,看了眼马车的方向,“这可是大功一件,富贵自然就来了。” “所以,”她一本正经的说道,“你们的恩人是我,我给了你们这个机会。” 真是舌烂如莲花,诓人的时候,说的跟真的一样。还好早尤准蓓,丑一正色道:“老太爷来之前说了,不要听你胡说八道。” 正文 第四百四十六章 月黑 真是……老奸巨猾啊!卫瑶卿感慨了一声,有些失望的耸了耸肩,但还在做最后的挣扎:“其实我说的很有道理,你仔细想一想。” “我书读的不多,只认的几个字。”丑一说道,还补充了一句,“这是老太爷交待我说的,他让我告诉你,不要老想着撬人墙角,这个毛病要改一改了。” “他还说什么了?”卫瑶卿手下的动作一顿,脸上的表情有些耐人寻味。 “老太爷说了,等你带着我们进了京,一切好商量。”丑一一板一眼的说道,动了动唇,似乎有些难以启齿,但在少女好奇的目光中还是开口了,“老太爷说,他有个生的好看的外孙。” “干什么?”卫瑶卿莫名其妙的挠了挠后脑勺,“他外孙好看,同我有什么关系?” “表公子乃人中龙凤,荟聚天下俊才的长安城也很难找出几个与他相貌比肩之人。”丑一干咳了两声,眼睛看着地面,似乎也觉得这话说出来委实太过令人不好意思了。 “老太爷说,表公子的亲事就在他手上,让你看着办!”丑一说完长长的舒了一口气,似乎总算是交待完了,一向面无表情的脸上难得的多了几分轻松的神态,退下去了。 卫瑶卿:“……”。 还让她看着办,这个王老太爷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老小老小,越老越小,这话还真没错。像老狐狸一样谋算是他,像小孩子一样干出这样匪夷所思事情来的还是他。 这叫什么话?王家表公子长的好看,让她看着办?王老太爷把她当成什么人了?人见美人美物,多看两眼,乃人之常情,她也只是看看,并没有干什么啊!这是把她当成先驸马陈礼还是青阳县主了? 卫瑶卿暗骂了两句一把年纪不像话,继续低头喂马。 草料、干粮备足,水也装满,而后就是准备妥当,要入睡了。 少女大喇喇的爬上马车顶,美其名曰小心防护,实则是就近躺在车顶上打起了瞌睡。 几个护卫将马匹牵到一处,听到那个名正言顺开始打瞌睡的女孩子嘀咕了一句:“月黑风高,正是杀人夜啊!” 这话说的丑一心跳一下子变得不规律了起来,抬头:今天的月弯如钩,只要一丝丝的亮光悬在天空,而且,周边厚厚的云层,似乎这月随时有可能躲入云层之中。 月黑风高,还真没说错。 这样越想越是紧张,有些不安的丑一靠近她:“要不你来算一卦?你跟那个……呃……七安先生不是走的很近的么?” 丑一说着,想了想又道:“我听过那个七安先生的事情,听说他算卦极准,很多人都说,你今天所学是他所授,你……” 正闭着眼,拿着自己的包袱当枕头垫着睡觉的卫瑶卿睁眼,小指勾了勾:“来来来!” 这个动作真是痞里痞气的,让丑一有些退却,原本不想上前的,但还是耐不住好奇,上前:“你说吧!” “告诉你一个秘密,”女孩子半眯着眼,模样似是微醺,手指放到唇边轻声“嘘”了一下:“你过来,丑一,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丑一不知道怎么了,点了点头:“你说,我听着呢!”说罢警惕的看向周围,手搭上佩刀,“无人靠近。” “其实……” 少女声音轻飘飘的,天上那朵早已飘在弯月附近的云层不知何时遮住了那道弯月。 月黑风高,少女的声音带着古怪的调子在耳畔响起。 “我就是七安先生。” 哈?你是七安先生?别逗了!丑一还来不及反驳便察觉到周围有利刃破空而来,瞬间的黑暗,让人反应慢了半拍。 暗卫做的时常都是暗地里的事情,有护人,也有杀人,所以若是黑暗,对他们来讲并不陌生。 但眼下的黑暗却是突如其来的,就算他们对黑暗再怎么熟悉,从光明降至黑暗,眼睛需要反映,这是无法避免的,所以动作慢了半拍。 伸手不见五指,只能清晰的听到有利刃破空而来打在了什么东西上,发出“叮——”一声的轻响。 还好被拦住了,丑一额头上冒出了一层细细的冷汗,这个瞬间,眼睛也渐渐适应了黑暗,不需要多说什么,这些训练有素的暗卫便动手了。 黑暗?看不到?那就不看。 作为崔王谢三家训练出来的最出色的暗卫,蒙上眼睛,盲眼比试,他们试过不知几何,毕竟要考虑到特殊的状况,他们暗卫面对的多数是极其危险的敌人。这些敌人不乏有些会偷袭人的手段,万一不慎中招,这样的情况需要一早考虑到。 所以黑暗对他们来说并不算是什么挑战,而马车上躺着的那个似乎同样有不逊于他们的夜视能力。 月黑风高,当真是杀人夜啊! 有刀、有剑,还有钩,甚至阴毒的血滴子都这般在看不见的黑夜里出没,偶尔有一两声武器交接的脆响声响起,却很快尽数消散在风声中。 正中燃起的篝火早在出手的瞬间被扑灭了,黑暗里只有拳脚与兵器的声音,谁也没有说话,时不时能感受到一旁喷洒出的一道热流,那是血吧! 有人死了,但那又如何?现在不是去求证谁生谁死的时候,而是必须尽最大的能力去保住自己不死,自己不是流血的那一个,所以无暇顾及。 拳脚声与兵器声渐渐低了,最后一道热流洒出,一切归于平静。 黑暗中有人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的声音,似是紧张、害怕又似是惶然。 也不知多久,方才遮住弯月的云层移到一旁去了,虽然不如圆月明亮,但弯月也能让在场这些目力极好的人看清楚眼前的一片狼藉。 是的,一片狼藉。 前来偷袭的刺客的尸体七零八落的散在周围,还有其中一个甚至人还挂在一个护卫手中的钢刀上。 还好,活着的都是护卫们,还有站在马车顶慢条斯理收着伞的少女,虽然没有说什么,但是丑一在伞被收起来的瞬间清晰的看到了伞上来不及擦去的血迹。 她也杀了人。 有人越过了他靠近了马车,但是他没注意到。 正文 第四百四十七章 书信 默默的看了片刻,终究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少女重新躺回马车顶上,拿着包袱当枕头:“处理一下吧!我偷个懒,可好?” 丑一和其他的护卫没有回应,却开始动手收拾起了地上的狼籍。 少女似是极困,打了个哈欠,便沉入梦乡。 睡起来的时候蜷缩成一团,看上去更小,小的让人有些于心不忍,但没有人会忘记她方才杀过人过后,懒懒的打着哈欠继续睡觉的模样。 收拾杀人过后的狼籍对他们来说并不陌生,甚至连交流都不需要。并没有多久,眼前的狼籍便收拾的差不多了,篝火重新被点燃了起来。 “原本以为会有阴阳术士来的,”有护卫在丑一身边压低声音道,“今日来的倒只是纯粹的杀手。” “上次那个厉害的,被我偷袭受了伤,一时半会儿当然来不了了。”少女打着哈欠,悠悠的说了一声,“来的只是普通杀手,你们该高兴才是。” “至少证明他们急了。”少女轻笑了一声,“阴阳术士受伤之后,恢复需要很长的时间。先时召唤阴兵的那个阴阳术士是真的很厉害,只不过被我偷袭了。” 说到偷袭,少女脸上也没有什么大的变化,并没有什么以之为耻的想法,显然不是能用那等大道理束缚的人。 “接下来的一顿时日,至少回长安之前,那个人不能动手了。”少女笑了笑,不以为意,“当然,他若是要送死,我也阻拦不得。” “所以,接下来来的只会是杀手了么?”丑一神色一肃,杀手的话,那就是他们的战场了。 “当然不是。”少女闭着眼睛,口中却在不停的说话,“谁告诉你们会阴阳术的只有他一个?应该还有别人。这一路回到长安的途中,应该都会有人想动手。” 有些人是真的想杀了他们,有些却是试探,还有些出手的目的就不是那么明朗了。总之目的不同,有当真想要他们死的,还有试探的,所以行刺的人有厉害的也有不厉害的。 “刺客水准高低不同,谁也不知道下回来的会是厉害的还是不厉害的,警醒点吧!”少女闭着眼睛抱着伞收入怀中似是陷入了熟睡。 …… …… 第二天,贵人们醒来时却见眼前所见一切似乎还是昨日睡去的状况,安乐公主似醒非醒的揉了揉眼睛,本能的出声问了一句:“昨天没出什么事吧?” “没有呢!”女孩子抱着包袱笑嘻嘻的从马车顶上爬下来,头发乱糟糟的,但人却很精神。 安乐公主叹了口气,眉头微微蹙起:“这一路要是都像昨日那样太平就好了。” 丑一脸色微微一凝:要是当真都像昨日那样,他们可吃不消。 东西备足,下马车走动了一番,护卫们牵着马准备上路了,一回头正见不远处的女孩子乖乖坐着,安乐公主站在她身边饶有兴趣的帮她编着辫子。 时不时响起一两声笑声,看着关系当真不错呢,大概是这一路过来的情谊吧!但两个小姑娘,一个不是肯乖乖坐着的主,另一个一旦回到长安,身份便会骤变,也不知道这样的状况能存在多久。 不过,这一切用不着他来操心。丑一收回了目光:那个女孩子很厉害,也很清楚什么时候可以做什么事情。眼下乖乖坐着,大概那便是现在能做这样的事情吧! …… …… 几只信鸽在一旁打盹儿,王老太爷无聊的抓了一把饲料,微微侧身:“还有最多十日,不出什么意外的话,他们应该就能回到长安了。真是一日快似一日,除了天上飞的能比他们快之外,还有什么能快过他们?” 身后的崔远道与谢纠两个正低头看着小辈传回来的信,信上描述了他们出五度关时遭遇阴阳术士阴兵的过程。 一个榜眼、一个探花,文笔自然不在话下,描述起事情的经过来可谓惟妙惟肖,彷如身临其境。 “……如有千军万马而来……带浑浊腐尸气息……令人惶惶不敢睁眼……彼时,阴兵贴近我二人身边而过……那等感觉,委实毕生难忘。” 谢纠闻言“哈哈”大笑:“这两个臭小子也真是忒没出息了点了,这有什么好害怕的?要是老夫过去,定要同那阴兵大战三百回合,生擒了操控的阴阳术士……” 一旁撒了一把饲料,看信鸽不理会自己的王老太爷收回了手,暗骂了一句“不给面子”,这才回道:“是么?说到勇猛,五度关将领方唯不勇猛?你们看第二张,说了方唯受到了惊吓,估摸着要被陛下调回京城了。”王老太爷语气有些不自觉的得意,“说到底还是胆子太小的缘故,你看太子、太后和公主他们不也好好的?这叫什么?这叫孬种!” 一把年纪的人了,突然一激动,身子晃了晃,把站在一旁的侍从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搀扶。 “不必!”王老太爷甩开了侍从的手,干咳了两声,“方才太激动了。”一把年纪了,算计人可以,自己还是要持重一些的。 只是王老太爷眼底仍有抑制不住的得意:他可是过来人,那古古怪怪的女孩子一惊一乍的,在他面前什么没有露过手。所以,换他可不会像方唯那个样子,直接吓坏了。 崔远道看了眼王老太爷,复又低下了头,翻到了第二张信纸认认真真的看了起来:“方唯受到了惊吓,已经着人上报了,五度关那一支兵马,你们说谁会去接手?” 陛下一手扶持的,不属于任何阵营的武将并不多,他们仔细想了想,眼下陛下手头并没有合适的武将。 “不知道啊!”虽然没有陛下一手扶持的,但同陈善嫡系将领相比,由崔王谢三家提拔起来的将领倒有几个,所以崔远道一提,王老太爷同谢老太爷就恍然了:“原来是打的这个主意!” “怎么?这个主意打不得么?”崔远道没有抬头,继续看着手里的信,“不过我倒是从两个小辈的信中看出了一点东西?” “什么东西?” “术士,其心不正,确实有祸乱一国的可能性!” 正文 第四百四十八章 功夫 “一个术士就如此厉害了?若是很多个呢?别说成百上千了,就说几十个吧,那该如何?”崔远道摇头失笑,“所以阴阳司还是有存在的必要的……” “说到阴阳司,最近阴阳司的人在做什么?”谢纠摸了摸腰间的腰带,“老夫懒得打听了,左右你二人也会打听的,便听听现成的答案了。” “在做什么?”王老太爷笑道,“没干什么,挺老实的。” 这句话,虽然乍一听有点答非所问的,但是……谢纠微微眯起了眼睛,他听懂了,是说阴阳司没有搅和进这件事情里,就连大天师李修缘都没有牵扯进这件事情里。 不过他要的就是这个答案,对阴阳司的人一天到晚干什么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并没有什么想要知道的。 “最近多事之秋,先有延禧太后、太子与公主逃离南疆归来,一个月后又恰逢实际寺的点化日了,你们说这一回天光大师会有什么动静?会选何人点化?” 天光大师的点化日是大楚五年一度的惯例,但因实际寺低调行事,所以并没有要求民间百姓做什么,所以民间没有什么庆祝的习俗。但是,朝堂官员和皇亲国戚这等却对这点化日极其的感兴趣。 且不说天光大师是不世出的高人,他的点化定然非比寻常。就说天光大师这个名头,就足够响亮了,有天光大师点化这个名头在,足够吹嘘了。所以,那个名额恐怕不少人要抢。 王老太爷手里握着珠子慢悠悠的转着,挑眉,颇有几分意味深长:“天光大师这等高人,这点化背后难道还有阴的?内定之说?” “当然不是。”谢纠摇头,“但是谁能见到天光大师这个是可以决定的,等同是给了一次机会。” “但就这个机会还是很少见到的,”王老太爷点头,“权贵的运作,能决定天光大师能见到哪些人,到时候,谁会被点化,就在天光大师手中了。说穿了,这就是看运气。” “那你要不要这个机会?”谢纠说着,看了眼传过来的信封,“或者族中的子侄也可以……” “不必了。”王老太爷想到什么似的摇了摇头,笑了,“怕是不行了。这国祚也是阴阳十三科的一种,同行相忌,一山不容二虎,太贪心,怕是会惹下麻烦来。” “昔年三国名士水镜先生曾言‘卧龙、凤雏,得一可安天下。’但刘玄德俱得二人又如何呢?”王老太爷摇头,“这种事上贪不得。”尤其是那个女孩子,可不会同人说什么道义,不高兴了谁知道她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他可不觉得那个女孩子会惧怕天光大师,惹急了她,什么事情干不出来?这次特地让丑一几个跟着他们,就是看丑一跟她也算旧识。他不是对丑一有自信,而是相信女孩子既然肯放丑一一次,那便说明在她古怪的性子里还有几分重情重义。 不派丑一去,他也怕万一她路上一个不高兴对他的人干出什么事情来。 说好了是花钱买来的帮手,这真是小心翼翼的跟伺候大爷一样。王老太爷又不高兴了,有些不是滋味的想着。左右也没几天了,到时候就见到人了,也不晓得这一去几个月的光景,长成什么德行了。 …… …… 少女揉了揉鼻子,打了个喷嚏,看前头的丑一等人将死去的刺客提到一边。 “第三波了,现在这些刺客越来越嚣张了!”安乐公主坐在她身边抱怨道,“还让不让人有个消停。” 若说先前,她还曾偷偷同卫瑶卿抱怨过这几个护卫生的不好看,眼下却再也不说了。如此厉害的功夫,可不是那些生的威武好看的侍卫使得出来的。 “所以,公主,”一旁的少女柔声开口道,“你回里面呆着吧!第三波,刺客出现的时间越来越密集是因为对方急了。狗急也会跳墙。所以,公主,你回去吧,刀剑无眼,误伤便不好了。” 安乐公主看了会儿,这才进了马车里,卫瑶卿看向丑一:“怎么了?方才交手时,我见你表情就不太对。” 丑一后知后觉的摸了摸自己的脸,就自己这张几乎没什么表情的脸,她还能看出什么不对来?不是他自信,而是他的脸用过药,不太容易做出什么表情来。 也唯有难得,极度震惊和惊吓之下才能有所反应。 丑一看了她一眼,他们虽说没有她这么多古怪的手段,但崔王谢三族的底蕴在哪里,所学所授,自然远非普通暗卫所能比拟的,也精通不少派别的内外功夫。他会出言,自然是发现了什么? 少女看了他一眼:“怎么?你认得他的功夫?” “你怎会知晓?” “都写在脸上了。”少女说着蹲了下来,方才打斗的时候,她正安抚一脸兴奋的安乐公主,自然没有瞧见这里的状况,事实上从这几个侍卫一露面,粗粗几招的功夫,她就能看出这几个人绝非丑一他们的对手,是以便未再注意了。 丑一摸了摸自己的脸皮,再一次对自己脸上的表情做出了怀疑。 不过虽说对自己有些怀疑,丑一还是看了眼马车的方向,压低声音道:“你知道陛下身边有护龙卫么?” 卫瑶卿抬头看他:“你是说像护龙卫的功夫?” “但又不完全是。”丑一说着很认真的看着死去的刺客,“根骨不正,倒有几分像偷师来的,而后经过糅杂,成了一门新的功夫。” 少女闻言,低头笑了:“果然三人行必有我师焉。在这一点上,我不如你,我还没有这样的眼力,你能一眼辨出如此,可见你这暗卫还是有些委屈了。”她说着拍了拍丑一的肩膀,一副同情的样子。 同情他干嘛?他可不是普通的暗卫,是琅琊王氏嫡系最出色的暗卫,这一点丑一还是很骄傲的,而且曾奉命监视的还是眼前这个人。这个人的危险程度可以说是以往他所面对的敌人中最厉害的那一种,足可见王氏对他的看重。 但那个厉害的“敌人”眼下没有半点自觉的样子,拍着他的肩膀,感慨道:“厉害啊,丑一。苟富贵,勿相忘。” 又来这一句? “这一次是说我,等我富贵了,定会把你调到身边来重用。”少女说着朝他挤了挤眼,“毕竟熟人嘛,用着顺手!” 正文 第四百五十章 联系 “阿莫!”阿善有些害怕的动了动唇,却不敢说话,只是抬头看向阿莫,眼底里有些哀求,“娘娘……娘娘不是素日里与你更为亲昵么?你……你不知道?” 阿莫可以说是延礼太后身边的大红人,素日里器重有加,这种器重尤其在平素里的时候更甚。 “我当然不知道。”阿莫脸上笑意不变,“我一直都是侯爷的人,娘娘当然不会告诉我这等事情。不然你以为她为何要屏退我?” 阿善看着眼前的两人恍然,她只是一个尽心做事的婢子,在此之前,从不知道身边的一切都是假的。不由得生出了恐惧害怕的情绪。 “早有传言,除却护龙卫之外,大楚还有一支这样的军队,有多少知道这个秘密的本侯不知。”陈善站在一旁,勾起了唇角,“但是一国之君一定是知道的。” “先帝去世前,是延礼太后在身边服侍,所以这件事情,她一定知道。”陈善说着微微摇头,似是自嘲,“毕竟先帝再怎么无能,这种要紧的事情不会不交待。” “本侯一直怀疑此事延礼太后知道,”陈善说着看向主院延礼太后所在的方向,这个女人自私、任性、狠毒,但偏偏知道这么重要的事情,所以他也不得不虚与委蛇,此事之上,两人半斤八两。这么多年,套走了她口中不少秘密,但唯独这个秘密始终不为人知。而她也手里牢牢握着这张底牌,不肯放开。 互相试探,互相虚与委蛇,陈善揉了揉眉心的疲倦,早就受够了。 “这一次的事情却是一个转机,”陈善摸着手指上的扳指,笑了,“当真没有想到此事反而助我一臂之力,如此想来还是要感谢那几个人,尤其是那个孩子。如此厉害,总算将她逼急了。” “好了,”陈善于此事上没有多说,而是看向阿善,“说说吧,要怎么联系到那一支军队。” 从墓中盗得的财宝价值连城,如此的军队必然不同凡响,不容小觑,而且难得的是几乎无人知晓。若非皇家秘典有记录这一支军队曾突然出现帮助某一任君王铲平乱党,他都要怀疑这支军队的真实性了。但种种迹象表明,那支军队应当是存在的,这些年那群厉害的摸金校尉盗得古墓出土的财宝不计其数,却从未记录国库有这样的增账,这是极其不合理的。 阿善瑟瑟发抖的跪在那里,终于开口了:“太后娘娘让婢子想办法去找人联系三个人。” “哪三个?” “长安酒墨居的酿酒师老三、金陵秦淮河上的船老大老李头还有……还有……” “还有谁?” “实际……实际寺的国师大人。上头两个应当很容易听命,但是实际寺的话,天光大师推脱的话,就去找……找江南裴氏的大公子,若是裴氏大公子不理会的话,就找人捉了他的家人威胁于他……” “噗嗤!”陈善没忍住,笑了出来,哈哈大笑,虽是武将,如此大笑却没有半点粗鲁,“娘娘果然还是娘娘啊!”这个女人果然还是那个样子,居然想用这样的方法逼迫人听话?简单、直白但有时候却又极其的好用,这是不得不承认的。 不过这种办法也要看人愿意不愿意了,裴氏如今可不是好惹的!做出这样的事情,是当裴行庭这个现任左相吃素的不成? “婢子……婢子就只知道这些了,”阿善有些害怕的看向阿莫,“其余的太后娘娘什么都未交待。” “这些就够了。”陈善抬手将她拉了起来,阿善受宠若惊的看着他将手放到自己的肩头。 这样无意识般表露出来的亲昵让阿善脸一红,连忙低下头,不敢多想,西南侯陈善无疑是个极有魅力的男人,这一点毋庸置疑。儒雅内敛,却偏偏还有那样将星身份的加持,怎会没有魅力? “走吧!”陈善松开了手,目光在阿善微红的脸上顿了顿,表情有些耐人寻味,“与我去见见太后娘娘。” 阿善脸一白,连忙惊慌失措的看着他,却见面前的陈善正含笑看着他,眼神清亮:“走吧,莫慌!” …… 脚步声起的时候,延礼太后正坐在桌前生闷气,听闻想也不想,便抓起桌上的茶盏扔了出去:“哀家何时让你们进来的?” 茶盏落到阿善的脚边,将她吓了一跳,却及时被陈善拉到了一旁,虽然一句话都没有说,但阿善还是不由自主的脚步向陈善的方向挪了挪。 “你脾气还是这么大!”陈善走过去,在延礼太后惊慌的回头中坐了下来。 “你怎么进来的?”延礼太后看向还是那样举止得体,稳稳儒雅的男人,心态却与原先见他时的高兴不同了。猜忌、慌张、害怕莫名的涌上心头。 陈善却没有在意,只是很自然的伸手去拿桌上仅剩的一只茶盏。 “这是哀家的东西!”宫装袖口纷飞,茶盏落地四散开来,碎瓷片散了一地。 将桌上的东西扫落在地后,延礼太后扬了扬下巴:“这是哀家的地盘。” 陈善脸上仍然是带着笑的,只是眼底却无什么笑意,这么些年,对着眼前这个女人,他都是这么过来的,早已有些忍耐不堪了。 “这不是你的地盘,我说是你的才是你的。”陈善给了个眼色给阿莫,阿莫微微颔首,不多时,就将院里所有的人都召集了起来,集合在院外待命。 延礼太后脸色面白如纸:“你!” “我要的秘密已经到手了,你现在对我已经没什么用了!”陈善坐了下来,“阿礼……”顿了顿,便又笑了,神情温柔,“我四弟也叫阿礼呢!虽是四弟,但他是我们几个做兄长的一手带大的,亦兄亦父。他自小没什么出息,当年去长安为质时,虽然不算什么好人,但也没有那般坏的,但娶了你的女儿之后就变了,越变越坏……” “这跟哀家有什么关系?”延礼太后看着陈善的样子,放在桌上的手微微发抖,“更何况临阳死了,青阳也废的差不多了!” “有没有关系都不重要,但你要明白,你现在只能听我说。”陈善笑着,温柔的望了过来,“你现在已经没用了,阿礼!若是不听话,会死的更快!” 正文 第四百五十四章 归来 十三想事情总是这么简单。崔琮失笑,看着少年一脸愁眉苦脸的模样,突然觉得很有趣。 有时候简简单单的想事情也挺好的。 “今天她回来,卫家的人定然也会出来,”崔琮想了想,笑看着他,“你可看仔细了,我们来的早,占了那么好的位置,一会儿人见到了,可以把人叫上来。” 崔琰闻言,双目一亮,旋即拍了拍胸脯,保证道:“放心吧!没有问题的,我的眼力好得很呢!”说罢他双眼瞪大了向外望去,看样子还当真是准备一会儿拦人了。 现在其实还不到辰时,还早的很。茶楼里的点心也供应了不少,供茶客们饱腹。 越来越多的人挤在一旁向里望去,似乎是在好奇来的到底是谁,楼下大堂里说书先生的醒木一拍,已经开说了。 果不其然,开始就没有卖关子,直接点出了主题。 “知道来的会是谁么?” 大堂里猛然爆发出一阵喝彩声。 这茶楼的老板也太会做生意了,崔琮让一旁的小厮拉开雅间的帘子,看向大堂里的说书先生在唾沫横飞的说着。 先说昔年。一国太后、太子和公主沦为阶下囚,这曾经是一件屈辱的事情,没有多少人敢提及,即使知道,也无人敢提。但现在不同了,太后、太子与公主回来了,昔年的屈辱变了意味变成了忍辱负重,如此再提,就没有那么大的关系了。 而后说今。孤身独闯南疆,闯出龙潭虎穴,过西南,路遇阴兵追堵,这些曾经活跃于民间话本中的故事真真切切的出现在了眼前。尤其做到这件事的人还只是个不曾及笄的少女,足以引起天下人的惊叹。这一点听大堂中此起彼伏的惊叹感慨声就足可以预见了。 再诉将来。此番归来,必立大功,可见这个尚未及笄的女孩子在阴阳司的前途不可限量。 闲暇时有趣的故事总能引起众人的讨论,眼下的茶楼,看热闹的茶客,光怪陆离的故事、惊人的主角,足以引起众人的热议。 这说书先生口才极好,醒木一敲,将故事说的一波三折,仿佛让人身临其境,茶客们听得如痴如醉。 崔琮一边听着说书先生所说,一边笑看着茶客们的反应,越看越觉得有趣。 茶楼中喧哗热闹,一旁瞪大眼睛看向窗外的崔琰也突然出声,神色激动了起来:“快看!是卫君宁这小子!” 崔琮转身,听个说书的功夫,已经到辰时了,长安城的大街上越发热闹了起来,尤其还是黄天主道上更是热闹。 虽说已经提前清道了,但逼仄的道路两旁人流看上去更多,再过一会儿的话,显然就不容易走动了。 卫家一家子人就站在不远处,家里的男眷都来齐了,女眷也来了不少,连一把年纪的周老夫人都饶有兴趣的看着四周,倒是把周围的卫家后辈捏了好大一把汗。 “八哥,我们去把他们请上来吧……”崔琰看了会儿,开口道。 身后无人回应,他回头,却见八哥的人已经不见了,再转个头的功夫,就已经看到八哥出现在了对面周老夫人的身边,似乎在说着什么,令得周老夫人不断的连连点头。 这速度……崔琰看的目瞪口呆。尤其周老夫人笑的合不拢嘴的样子,看的崔琰一愣一愣的。他还是头一回知道他的八哥这么会哄老人家。 不多时,八哥就已经将人带了过来,大堂里的说书先生还在说着道听途说的故事,卫家一家子上下却好像十分高兴,饶有兴趣的听着。 崔琰站在一旁,看自己的八哥同卫家上下说话,上至卫老夫人,下至卫君宁这个傻小子都能插上一句,关系好的跟一家人似的,倒是他站在一边像个外人。 挠了挠后脑勺,少年有点想不通,但看到他们,还是高兴的,便也认认真真的跟着一起来听说书先生说话了。 大堂里的说书先生醒木拍案,正在说着阴兵,茶楼里早已坐满了人,还有不少人要了加座坐在过道里,众人时不时的发出一两声惊呼声。 “你问我那阴兵有多可怕?我问你们,五城兵马司将领方唯方大总兵你们知道吧!就是驻守五度关的总兵,也是威武雄壮的汉子,还是当今贤妃娘娘的兄长呢!军功也立过不少……” 说书先生说的唾沫横飞:“可你们听说了没有?方将军居然被吓病了!没错,是吓病了!” “一个立过军功的汉子居然被吓病了啊!可见有多可怕,可那卫小姐就这么轻轻松松的就降服了阴兵……” 喝彩声连连。 大堂里的喝彩声响亮,但更响亮的是外头的喝彩声。 众人皆凑到窗边向外望去,就这么一会会儿的功夫,黄天道两边已经挤满了看热闹的行人,远远的听到从城门方向传来的喧哗声。 “让老身看看!”周老夫人也不听说书先生说书了,走到窗边,向下望去。 远远地,视线的尽头似乎有一行人正向着这边行来。 头发高高的拢起,看起来十分英气,身上的衣袍也换了下来,不再是先前行路时的粗布长裙,换上了钦天监的官袍,就这般坐在马车上行来。 大抵也是知晓会有这一幕,特意换了一身,而身后的贵人们则在马车中,并未出现,所以眼下众人所见的唯有这个坐在马车前的少女,她的身后跟着的是关中军,这一次关中军被特许带人入长安城,关中军将领黄小将军就在一旁骑马随行。 原先的卫六小姐虽说有不少人知晓,却也不是人尽皆知,更多的人也只是听过她的名字,没有见过她的人,眼下真真巧巧的见到了这个人。 众人的第一反应就是好小,但随即就意识到,这是一个只有十四岁的少女,这个模样不是很寻常的么? 旋即就是本能反应的开始注意少女的容貌。精致秀丽,挑不出一点毛病。各种赞美之词随即溢于言表。 早趴在茶楼上的卫君宁已经忍不住叫了起来:“六姐来了,六姐来了!” 跟个二傻子似的。卫瑶玉叹了口气,迎头看向过来的少女,心底隐隐有些莫名的激动。 她的六妹妹,回来了! 正文 第四百五十六章 何用 王老太爷的脸顿时便沉了下来:“为何不早叫醒老夫?” 无人胆敢说话,就连方才硬着头皮上的管事都不敢上前回话了。 王老太爷沉默了片刻,再次发出了一声感慨:“七郎怎么还不回来?死丫头都回来了,他怎么还在路上晃?” 当然这句抱怨没有指望谁来回答。 “摆饭吧!”王老太爷有些不耐烦的摆了摆手,“一会儿细说与老夫听,她在街上是何等装模作样唬人的!” 本来想打扮妥当出去看一看的,谁料到她入城早了,他起床晚了,这群小辈也没个机灵的过来叫他。 真是叫人心烦!王老太爷拉长着一张脸,有些不是滋味。 …… …… 宫门口早已大门大开了,陛下亲迎,百姓纷纷下跪,得以见得天颜。 “母后,儿臣不孝!”天子跪地,百姓为之动容。 当然这份动容到底是真是假不用去理会。 而后是公主与仍然昏迷不醒的太子。 “皇儿!”国母失态,即便不是国母,作为一个正常的母亲都承受不住。卫瑶卿静静地站在一旁,归来的喜气因着太子的病弱被冲淡了不少。 …… …… 宫门前的混乱影响不到长安城中普通的升斗小民。 街边的小铺里几个纳鞋底的妇人正在闲聊,指着对面的宅门指指点点。 “这卫家六丫头今天可威风了,官兵清道啊!听说啊,她变出一只凤凰来把鸦群冲散呢!” “这女儿养的比男儿还厉害!”一旁的妇人接过话头,似乎有些不解,“怎么不把男儿养厉害点?” “就是啊!女儿养的这般厉害,一般的人家那家敢提亲?这万一一个不顺心,变出一只什么大虫来,那不就糟糕了?” “你瞎担心什么?人家的女儿不愁嫁!今日这么游街一过,有的是人想要求娶呢!而且还未及笈,倒是大的那几个丫头,没有一个定亲的,那才叫倒霉……” 家长里短的小事是这群妇人喜欢聊的话题,很多人或许推拒,但俗事总是不可避免的。 聊着卫家的几个女儿,不多时便看到卫家的婢子又跑出门头来,踮着脚往路的尽头望去,似乎是在等着什么人一般。 “枣糕!”有人认出了这个跑出来的婢子,扬声喊了她一声,“你家六小姐呢?怎么还不见回来?” 她们也在这门口坐了半天了,等的就是这个卫家六丫头。虽然可以说是从小看着卫家六丫头长大的,但那是在未听说这个故事之前,眼下听了这个故事,总会让人生出更多的探究来,看看卫家六丫头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何德何能可以这般厉害。 “就是不知呢!”枣糕叹了口气,眉头紧蹙,“都等小姐半天了,小姐还没回来。” “或许有什么事留在宫里了吧!”有妇人挤了挤眼,“枣糕,你知晓你家小姐这个……” “我只是一个婢子,怎么会知道?”小婢子声音脆生生的打断了妇人的话,“不可胡说!” 虽然只是一个婢子,这般严肃的说话还是唬的人一愣一愣的,而且说罢便重新回去关上了房门。 “咦,这小婢子,还跟真的一样!”妇人叹了口气,“一个小婢子,偏偏作出宫里女官的姿态,这叫什么呀?” “还拿乔,这小妮子!”妇人感慨道。 闲聊的妇人继续闲聊,枣糕也再次出来望了两回,可直到月上柳梢都没有见到卫家六丫头的人。 看样子,今天是不回来了啊! …… …… “帮我一个忙!” 一个才下了值的小太监被人拦住了去路。 面前的少女穿着一身钦天监的官袍,头发高高束起,不施粉黛,却很好看,诚然这有她原本就生的好看的原因,更多的原因却是因为年轻鲜活的像朵初绽的花一般,带着几分朝气。 小太监愣了一愣,随即反应过来,紧张了起来:“卫……卫监正!” 今日的事情很多人都听说了,毕竟这般有谈资的事情传起来是极快的,更何况那时候,万众瞩目,他也能侥幸一见。如今,那时耀眼的人就这么生生的站在自己的面前,不紧张才怪。 “你认得我?”少女眼睛很亮,笑了,“那就好办了。” “我今日不能回去了,可能这些时日,都不能回去了。麻烦你帮我去宫门口传个话。”少女说着递了一包银子过来,“多谢小公公了。” 小太监愣愣的看着被塞入手中的银子,回过神来时,少女早已走远了。 银子很沉,数量不少,这样跑个腿的活可以说是很轻松的。甚至,他想,她开个口,就算不给银子,他也能帮忙的。没必要给如此之多的。 但是她不由分说就走了。小太监挠了挠后脑勺,跑向了宫门口,再晚了就来不及了。 …… …… 总算找到帮忙跑腿的人了,少女松了口气,重新回到了殿门外,黄小将军同她一道站在殿门外待命。 延禧太后、太子与安乐公主归来是好事,但是太子的状况彻底冲淡了这喜讯。 好险!黄小将军蓦地冒出了一头冷汗:若是路上再耽搁耽搁,太子未到长安就……那可别说功了,罪也是有可能的。 太医署快被搬空了,阴阳司擅长符医的扁问和秦越人也早被召了过来。 “你是不是一早就知道?”黄小将军看了眼站在一旁沉默不语的少女:难为她了,什么都没说,一路之上只说要赶路,也没有告诉他这等事情。 若是早知如此,他一定会吓的魂飞魄散,一个不小心周车颠簸,万一太子出了什么事就糟糕了。 “没事。”少女朝他笑了笑,复又恢复了严肃的表情。 “太医说太子过不了……”今晚那两个字怎么也说不出口,黄小将军叹了口气,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少女点头:“我知晓。在五度关时,药王孙公曾为太子诊治过,估摸的就是今日。”顿了顿似是感慨,“孙公果然厉害。”估摸的时日分毫不差。 黄小将军脸色微变,他虽不太懂宫里朝堂的人情来往之事,但这件事的严重性还是知道的。孙公都说如此了,那殿里头的两个又能如何? 靠扁问和秦越人妙手回春么?显然不可能。 “朕要一个好端端的太子,不然朕要尔等何用!” 天子发怒,殿下密密麻麻的跪了一地的太医。 正文 第四百五十七章 谏言 油尽灯枯,久病成疾……这些消息明宗帝根本无法接受。他忍了那么久为了什么?亲生母亲被掳,他忍;儿女被掳,他忍;被一个毒妇拿捏在手,他忍;忠臣被杀,他还忍。能忍下去是因为他坚信自己此举是忍辱负重,所以他的母亲、儿女归来了。 结果甫一归来,就要面对生离死别。他暴怒,为儿女、母亲的遭遇所痛惜,但更多的却是怒自己的忍并没有带来应得的结果。 他怒的不止是太子的身体,还有自己过往的隐忍,这代表自己过往的隐忍变成了一个可笑的笑话,他怎么可能接受得了? 于是忍了多年,终于爆发了。 所以天子一怒,则伏尸百万。 虽说这句话十分夸张,但跪了一殿的太医连同两个阴阳司的小天师都心如死灰。 上头站着的是君,虽然以仁德著称,但不仁德时想要取走他们的性命,也不过皆是君王口中一句话而已。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已是五月了,蚊虫也开始出现了,虽然不多,但总有那么几只早早的就有了。黄小将军以及一帮侍卫在殿外喂蚊子,只敢借着衣袍轻轻的挠一挠。 黄小将军虽是个武将,而且自小摸爬滚打的练武,皮糙肉厚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尤其惹蚊虫喜爱。站了那么一会儿的功夫已经多了好几个包了。 他有些不自在的动了动,转头看向一旁,而后看到那奔波了几个月,依旧白白净净的少女从袖口扒拉出一张空白的符纸,尾指沾了点不知道哪里摸出来的朱砂。目光平视前方,手指却十分灵活的在符纸上划拉了一会儿,而后贴在了腰上。 他正看的认真,目视前方的少女却突然回头,朝他望来:“要一张么?免得喂了蚊子。” 黄小将军连忙点头,要了一张,贴在身上,继续站着。 站在殿外虽然喂蚊子,但总比殿内随时掉脑袋来的好。 两人继续站着,少女低头打了个哈欠,听着殿内传来的陛下的怒吼声。 老实说太医署的太医还当真倒霉,主子一个不顺心,被牵连到的太医们脑袋就要搬家。所以说还是孙公精明,直接不见踪影,他今日若在场的话,一定是首当其冲倒霉的那个。 仁德与残暴不过一念之间,满殿的太医们被押了出来,最末尾的是阴阳司的扁问和秦越人,看来这些人今晚要送命了。 消息传的很快,天子盛怒之下做出如此举动,早有重臣闻讯禀报请求入宫了。 首当其冲的就是左右二相,虽然朝堂上,左右二相政见不合,但此时却出乎意料的站在了一起,前往谏言。今日,若是没有劝住陛下,当真作出残杀太医、小天师的举动来,陛下先前多年的仁厚声名将毁于一旦。 不管是谁,就算贵为高堂天子,相比于善行,更容易记住的是恶行。所以,今晚,天子一旦当真砍下了这些人的脑袋,这名声就做实了。以往所做的也就没有了意义。 …… …… 王家祖宅的院子里灯火通明,夜灯如长龙一般环绕着整座园子,热闹非凡。 戏台上的戏子在咿咿呀呀的唱着,王老太爷兴趣满满,时不时的拍手叫好。 管事从一旁穿过人群来到了王老太爷身边,低声说了几句。 王老太爷挑眉:“哦?都去了?” 管事应道:“是。不少大人在殿外跪着帮忙求情。” “这样啊!”王老太爷若有所思的想了片刻,其实相较于这些人,崔王谢三家的消息要早上不少时候,所以,太子病重归来,陛下发怒这些事情,他早已预料到了。只是没想到时间掐的那么准,一回来便遇到了此事。 “她有没有做什么?” 管事愣了一愣,但能爬到这个位子的自然是人精,是以很快就反应了过来,摇头:“不曾听说。” “那就是在看热闹。”王老太爷拍了拍手,站了起来,“这个人可不是什么好东西,不要指望她来劝谏陛下。”顿了顿,又道,“时间差不多了,不能再拖下去了,老夫也要去殿外跪着做忠臣了。” “夜寒风冷,多穿件衣裳的好。” …… …… 夜幕下的大殿外跪了一地的臣子了,时不时有臣子过来,跟着跪了下来。 站在一旁喂了大半夜蚊子的卫瑶卿和黄小将军回头,看向满地跪下的臣子,有一品大员,也有清贵小官,甚至史官也插了一脚,跟着跪了下来。 从他们的角度望去:真真是声势浩大,密密麻麻的一片臣子,放佛走上了朝堂金銮殿之上,才有这样大的阵势。 恳请陛下收回成命! 这是臣下的呼声。 这一跪就是大半夜,直到阴沉着脸的天子总算现身了。 “朕是天子,拥有天下;但朕身为父亲,却救不了我儿的性命,尔等告诉朕,朕该如何?” 全场鸦雀无声,这种时候,谁出声,一个不小心那可是要丢掉性命的。 伴君如伴虎,君王的心思,谁敢猜?不要命了吗? “陛下!” 有人出声了。 咦?跪在地上的百官不管认识的还是不认识的,都齐刷刷的向着出声的人望去,说话的人站着,站在一旁候命,是个年纪很小的少女,一身钦天监官员的官袍。若是今天以前,大概没有多少人认识。但过了今天就不一样了,长安城中清道游街,贵人们不便露面,她作为露面的那个人,眼下正在长安城百姓的口中口口相传。 聪明、美丽、勇敢的少女。这是百姓口中她的样子,毕竟,她会的东西这般神奇,又确确实实的做到了人所不能。如此一而再再二三的超出人们的意料,眼下风头正是最盛的时候。 对于这个少女,百姓们喜欢以此作为谈资,权贵们却还在观望,毕竟长安城中昙花一现的人太多了,这个少女能维持多久?昙花一现之后是泯然众人,还是再一次高调的出现在人前这都有待观望。 但是,谁也没想到,她居然这个时候出声了。 是嫌命太长了么? 所以说,还是年纪小,不懂事啊!不少人只是看了她一眼,便低下了头。 正文 第四百五十八章 事成 想谏言也要看时候,否则那就当真是提着脑袋在谏言了,就譬如眼下。 众人在一旁围观的同时,又松了一口气,终于有人引去陛下的注意了。 站在一旁的黄小将军已是一脸震惊了,她出口的速度太快,快到根本来不及阻止,已经喊出了声。所以,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看一眼少女,复又低下了头。 有人想要富贵险中求,他根本拦不住。 “陛下!”少女抄手行了一礼,在满场如临大敌的紧张中有种莫名的优雅淡然和智珠在握。虽然这个年纪,并不适合这两个词。 她所做的,在大部分人眼里看来都是少女沉不住气,要跳出来的表现。 “臣有话说。”少女说道,“请陛下容臣上前。” 明宗帝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半晌之后,出声:“准!” “是。”少女上前,跟随明宗帝走入殿内。 天子一走,周围紧张的气氛放佛蓦然松了不少,甚至还有人低声窃窃私语了起来。 “你们说,她会说什么?” “不知道啊!”有官员感慨了一声,眼底有些复杂,“真是如此大胆!不过想想她敢孤身独闯南疆,这件事情她会做也不奇怪了。” “到底行不行,一会儿就知道了。” “诶!不过,她这一跳出来,倒是让我等好了不少。” “若是当真劝住了陛下,必是一件大功吧!” “你这语气听起来阴阳怪气的,是嫉妒了?”官员冷笑,“富贵险中求,你不怕死的话,也能上啊!” 被说的官员不由自主的瑟缩了一下,不说话了。 富贵谁不想求?可如此危险的富贵当真是不求也罢。 …… 殿内的氛围虽说有些紧张,却也没有殿外百官想象的那般紧张。 “陛下不该如此自责,会有今时今日只是时势造化弄人,有小人从中作梗罢了。”少女俯首说道,“陛下万万不能用小人的错来怪罪自己。” “朕知道。”明宗帝沉默了片刻,开口道,“但朕贵为天子,居然保护不了皇儿,是朕之过错。” “陛下,太子殿下仁孝,生死有命,不管是太医还是符医都无法做到逆天改命。”少女声音不卑不亢,“臣亦凡人,力有不足。但愿为陛下效仿昔年诸葛武侯续命。但臣能力不比武侯,只能替太子殿下续上七天阳寿。” “七天?”明宗帝抬头看她,“七天又有何用?” “若无七天,太子的命星今晚将落。”少女语速极快,还不等明宗帝的面容开始扭曲,就飞快的说出了接下来的话,“臣知此话大逆不道。但不愿欺瞒圣上,今夜太子命星黯淡,摇摇欲坠,但凡稍懂相命之术的人都知如此,只是无人敢说。” “臣不是恃功而骄,惟愿不欺瞒圣上。” “臣这一路同太后娘娘、太子殿下、公主殿下走来,深感陛下为此谋划良多。但人力有尽时,臣愿为太子续命七天,便是生死有命,也足够告诉太子,陛下心里是顾念着殿下的,一刻不忘。” 明宗帝久久不语,半晌之后,站了起来,叹了口气:“朕是天子,有诸多顾虑,并非不爱母后,不爱儿女。” 这就是明宗帝的心结,盛怒,不止因为痛惜,更因为心结。所以谏言也要对此而谏。 “陛下是仁厚之君,天下皆知。” “起来吧!”明宗帝打量了她片刻,“倒是不知道你为何小小年纪,如此敢说。” “因为臣知陛下是贤明之君,听得忠言,所以不惧。”真话假话,只要天子相信,那就是真的。 “满朝文武,你虽年纪小,却是个明白人。朕心里有数。”明宗帝点头,心头压着的石头被搬到了一旁,“那续命之术是诸葛武侯所用?” “是,此术名为禳星之术。先时武侯能力远胜于臣,能尝试延寿一纪,但是并未成功,臣能力有限,只能延寿七日,”少女说着似乎又有些欲言又止,“不知几位天师可会……” “他们若是肯做早已出头了。”明宗帝冷下脸来,“说到底,不愿出头而已。” “卿很好,小小年纪该当如此。”明宗帝想到了什么一般,脸上神情柔和了不少,“如此,朕便准了,你所需一切,朕都会替你备下,放手去做吧!这朝堂之上,需要卿这样的臣子。” 如此,便成了。 也不是很难。 她伏地而跪。 明宗帝需要的是一个理由,一个补偿的机会,她给了他这个理由,这个补偿的机会,此事自然就成了。 少女的脸藏在臂弯里,眼神却是一片清明。 …… 天边露出鱼肚白的时候,少女从殿内走了出来,径自去了便殿。 一旁的天子再出来时,虽然仍不见半点喜色,但暴戾之气明显已去了不少。 “尔等回去吧!昨日之事,是朕冲动了,不该怪罪在诸卿身上。”明宗帝这一句让群臣不由的松了一口气,被绑了大半夜的太医同两个符医一直绷紧的身子终于松了下来。 “陛下圣明!”百官声音隆隆,起身。还有不少人目光向偏殿望去,昨日的转折系在一人身上,但那人出来后,却径自去了偏殿,也不知道她是如何劝服盛怒之下的陛下的。 但即便好奇,也是无人知晓。 陛下离开了,群臣也该退了。 有官员眼疾手快,拉住了前头一个正欲离开的中年官员。 “中书令大人!” 被人拉住的不是别人,正是当朝中书令卫同知,会被人拉住的原因却与他本人无关。 “何事?”卫同知回头,笑了笑,看了眼偏殿的方向,“问卫某本人的事情,卫某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但若不是的话,那便不要提了。因为卫某也不知。” “卫大人何必谦虚?”有官员朝他挤了挤眼,“卫监正小小年纪,胆识不凡,如今长安城中风头无两,更是陛下身边的红人……” “你要说的,卫某都知道。”卫同知摊了摊手,作出一副无奈的模样,“但卫某此前也没有过这样的后辈,还是第一次见到家里有这样的后辈,没有什么经验,也不知道小辈在想什么……” 这话说的就赖皮了,什么叫此前没有过这样的后辈?谁家里有过这样的后辈?几个围住卫同知的官员暗忖。 不过管他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官员哈哈大笑,勾住卫同知:“不知卫大人今日可有空与某喝上一杯?” 但是不管如何,结交一番卫家的人总没有坏处。 正文 第四百五十九章 有用 罢朝七日。 这个消息一出便引起了一阵哗然。 虽然陛下未说为何要罢朝七日,但金銮殿内动静太大,来往诸多宫人所见,消息还是传了出来。 听说陛下爱子深切,为了太子殿下,不惜用禳星之术来为殿下续命。能为一国储君行禳星之术的除了金銮殿还有哪里?一时,不管是朝中权贵还是民间百姓无不感动陛下爱子情深。 …… …… 金銮殿内的七星灯阵已经摆起来了,站在主灯位置的是一个穿着钦天监官袍的少女,面容之上还依稀有几分稚嫩,眼下却十分严肃的站在那里,而且站的还是主位,很明显,这一次的七星灯阵是由她来主导。 次位的人还未到,所以,阵中只有她一个人站着。 一队沐浴焚香过后的钦天监官员早已被人带过来,在殿外候着略阵了。 次位上的阴阳司天师们却是姗姗来迟。因为是次位,所以甚至并不需要天师的出现,派六个小天师来就可以了。 但是当姗姗来迟的阴阳司天师们出现在众人眼前时,还是让人好一番震惊。 为首的青年天师相貌清俊,身上的官袍却比一般的小天师、天师更为繁复,衣领上绣着阴阳十三科的代表图腾,这在大楚唯有一个人才能穿这样的官袍。 阴阳司的主人:大天师。 站在主灯位置的卫瑶卿眼珠转了转,看向走过来的李修缘,挑眉,有些许惊讶,不过随即又恢复了默然:李修缘过来,与她何干? 大天师走上了次位,小天师们也跟着走上了相应的次灯位置。 七星灯阵中七盏命灯已经亮了起来,而后就是守阵了,守上七日七夜不断。 早有陛下下了圣令,所以无人会来金銮殿打扰,但是外头走动的脚步声,和李德全站在门口的喊话声还是无一例外的传入了耳中。 “太子醒了,看起来很有精神,陛下正同太子殿下说话呢!” “太子想去御花园走走,陛下正在陪同。” “太子殿下劝陛下上朝,陛下不愿。” “陛下谈及太子殿下这几年受的苦,在不断的落泪!” “陛下也不容易。” “太子殿下仁孝,陛下自责不已。” …… 站在主位上的少女唇角翘了翘,似乎心情不错的样子。 “有用么?” 眼下金銮殿内除了站在七星灯阵七个方位的阴阳司天师与卫瑶卿之外,并无旁人。 安静了许久,突然有人出声相问了。 出声的不是别人,正是前来帮忙站在次位上的李修缘,卫瑶卿抬头,被他看过来的眼神看的愣了一愣,不过却未避开,只是面无表情的回望过去。 “有用?”少女笑了,“当然是有用的。” 安静的金銮殿之内,除了站在应该站的位置上,并无其他事可做。所以这两个人一开口,其余的人皆抬眼向他们两人望去。 而这两个人也并没有瞒着众人的想法,径直开口了。 一个是阴阳司的大天师,而另一个,虽然眼下还只是个钦天监的监正,但明眼人都知道这只是暂时的,待太子的事一了,她入阴阳司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虽说有些嫉妒,却也无可奈何。从前朝余孽手中救人,听着轻巧,或许看她做来也很轻巧,但会阴阳术的人可不会这么认为。花里胡哨,看起来呼风唤雨的阴阳术背后,施术并不容易,更遑论还有失败的风险。这是拿性命在拼出了一个大功,不是谁都敢,谁都能的。 至少他们不敢,他们不能。所以唯有嫉妒,却无计可施。更何况比位置更重要的是圣心,眼下她很得圣心,未来之事当真难以成说。 “一共只有七日的光景,”李修缘看着她,眼神似乎极为复杂,“何必呢?”如此兴师动众,根本不值得。眼下的太子说穿了就是将回光返照的时间拖的长一点久一点罢了。 “那如大天师所说,人皆有一死,生病时何必散尽家财去治呢?”这个比喻就有点不客气了。 “诡辩。”李修缘看向少女,少女眼中眼色无波,就这么看着他,一点都不避讳。像,真的很像。虽说他并没有见过几次明珠儿,但是那个女孩子如同骄阳,不管遇到何事,再如何尖锐的问题都不会退避,就像她一样。所以那个听起来匪夷所思的猜测虽说暂时被压下去了,但还是有不少人持怀疑态度的。 “诡辩的是你,大天师!”空荡荡的金銮殿里只有寥寥几人在,少女的声音带着殿内的回音更显出了几分迫人的姿态。 “七日的光景,对你,对我,对天下人来说只是弹指一瞬。陛下罢朝七日,在尔等眼里看来着实不必要,但陛下是个明君,更是个父亲。想用这七日的光景来弥补这三年的缺失,我不觉得有什么错。”少女说道,眼角的余光落到站在殿外之人的背影上。 那道背影微微直起,看似不在意,实则已经被殿内的声音所吸引了。 是李德全。 “怎会无用?至少对于陛下,这不是没有用处的。” 她年纪尚小,还未及笈,还是个孩子。有时候,是个孩子是很有优势的,譬如,很多人会下意识的认为孩子单纯,想法简单,有拳拳赤子之心。 年龄就是她的伪装。很多人会忽略,有些孩子天赋异禀,本就异于常人。 一个孩子一心为陛下考虑,这样的看起来好用又似乎单纯的不掺杂私心、背景、朝堂政党的忠心很容易被天子所接受。 话音落下之后,便是久久的沉默,门外那道背影已经离开了,金銮殿内复又恢复了平静。 少女安安静静的看着前方,神情专注的看着眼前的七星灯阵,放佛不知道他在看她。就算知道,也根本不会理会。 皮囊不同,内里的灵魂都一样,不看他,不将他放在眼里。原来的明珠儿如此,眼下这个风头正盛,天赋过人的少女也是如此。 李修缘低下头,自从做了大天师之后,已经许久没有出现的自卑的情绪再次笼罩了心头。 正文 第四百六十一章 兵符 “你在想什么?”见裴宗之沉默了许久,一旁等的有些不耐烦的黄石先生催促他,顺手拎了一拎一旁早已准备妥当的包袱,“什么时候走人?” “你等不及了?”裴宗之反问了一句。 黄石先生抱着包袱没有回话。 裴宗之从脖子上解下一只小小的锦囊,锦囊用线穿着,悬挂在脖子上。黄石先生探出了头:也不知是何物,他看起来如此重视。 锦囊看起来硬邦邦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里面,裴宗之摸了一会儿,从里头摸出一块奇怪的物件,似是铜片,上面的纹路图腾很奇怪,仿佛旧物。 “这是什么?”黄石先生原本也不过随口一问,并没有指望他回答什么。 谁料裴宗之突然开口了:“兵符的一角!” “啊?”黄石先生愣住了。 裴宗之却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将东西重新收了起来:“这金陵确实玩的差不多了,该走了!” “去哪里?” “回长安!” …… …… 济南府已隐隐有了入夏的迹象,平康大街上人来人往,又在吆喝声中开始了每一日的劳作声息。 这是一座看起来寻常普通的城中民坊,没有什么特殊之处。 一个生的很漂亮,看起来文文弱弱极有书生气的童子正坐在街头的小食摊上吃着小食,手里还拿了一本书。 “小张少爷,早啊!”时不时有经过的百姓朝他打着招呼,街坊邻居的,似乎看起来关系不错。 童子很认真的一一回礼,吃完小食,摊主又很贴心的为他倒了一杯茶。 这般贴心的举动看的一旁一同前来买早食的人眼馋不已:“老板,你倒是心善!”说话语气酸酸的,听起来有些不是滋味。 “这般捻酸的姿态作甚?”老板瞪了他一眼,“跟个小孩子红眼做什么?” 这么一说,倒是有不少食客朝他望去,方才出言酸的人立刻寻了个借口走了。 童子倒是自始至终都没有生气,安安静静的坐在那里,没有说话,看起来乖巧惹人爱。 认真的看了一会儿书,摊上的食客走了一波接一波,总算有人匆匆而来了。 “宋二。”童子喊了一声,将面前的茶推到他面前,“喝茶!” 那个男人也没客气推脱,一口喝了个干净,这才坐了下来,揣出怀里的信递了过去:“拿到信了,卫……张卿小姐好久没来信了。” “其实也没有很久。”少年接过信,认真的划开了信封,看了起来,“只是……我们都想她了。” 他想念这个同自己的姐姐有几分相似,身怀秘密的张卿姐姐,宋二也想,很多人都想。 虽说有时候性格古怪了一点,但她其实一直都是个讨人喜欢的女孩子。 其实信里的内容不算重要,至少比起她在百忙之中,想办法送出的其他信件,这封信里的内容显得无关紧要,多是些关怀,警惕之语。 同普通的家书一般无二,只是送出家书的方法和时间都十分的匆忙。 宋二看着眼前的张解有些恍惚。这两个并不是血缘关系上的姐弟,至少就目前所见不是,就算是姐弟,这般感情深厚的姐弟,他看到过的也不多。 他知道那个女孩子在做很危险的事情,在用性命拼一个前程,在权欲的漩涡里走钢丝,往来皆非寻常人,稍有不慎,便会落入刀山火海之中。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选择,更何况那个女孩子心志坚毅,她所做的决定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影响的。她要做的事情,也不是随便什么人可以阻止的。 这对姐弟间没有花里胡哨的语言,但做的事情,却让他这个旁人看的有些动容。 “姐姐让我好好的呆在济南,不要进京。”童子很认真的看着信,“长安一定很危险,她想要做的事情一定很危险。” “这个想必不多时就有消息了,”宋二见状安慰道,“长安那边的禁令解除了,我与长安那边也有通信,想来不多时就能收到长安的消息。” “你放心,”他说着忍不住伸手抚了抚他的头发,童子乖巧又生的漂亮,而且聪明伶俐,有几人不喜欢? “你放心吧!她这般的人,走到哪里都不会没了消息的。” 童子点头,将信翻到背面,突然惊“咦”了一声:“这是……” 宋二探出头去,看到信纸的背面是一张白纸,白纸上刻满了印章。印章上的文字和印章上雕刻的撰文,宋二看了很久,有些不解的抓了抓头发:“小少爷,你能看懂么?” 张解点头:“这是鲁商商帮的印章。”顿了顿,又抽出第三封信,信的内容很简单,只说若遇到什么急事,可以去找鲁商商会的人帮忙,只需把刻满印章的纸交给他们便是了,但是不能透露自己的身份。 “也不知是何时结交的鲁商商帮的人?”张解嘀咕了一句,有些不解。 宋二却不以为然:“她那样的人,真正想要结交什么人的时候,有几个人不愿同她结交的?” 这一切都是为了将张解安排到最好,最安全的地方。 他眼下处在平康大街,大隐隐于世,身边来往多是四百年前的张家族人,若有万一,又有鲁商商帮做后盾,祖宅里还有张家留下的典籍。 她为他营造了一个安静的环境,让他好好成长,自己却孤身走上复仇这条路,在权贵遍地的长安城游走。 宋二感慨了两声,回头,看到张解长长的睫毛上亮晶晶的,似乎沾了眼泪。 “小少爷……”宋二想了想,正要安慰他。 毕竟年纪还小,又遇到这样的变故,他已经很懂事了,偶尔哭哭鼻子也不是不可以,甚至宋二觉得,这个年纪确实要放肆的哭一场,再长大一些,就没这个机会了。 不过并不需要他安慰,红着眼睛的孩子已经站了起来,脸上的狼狈也被擦去了,他理了理衣袍,神情安静而坦然:“宋二,我们走吧!” “我想我该好好读书,好好努力,快一点追上姐姐的脚步,才能帮到姐姐。” 正文 第四百六十二章 明了 陛下在做一个父亲,一个好父亲,一个仿佛能感动百姓的父亲。 罢朝七日,虽说惊起了不少水花,但很快水花便不见了,就当做告了七日的假,有何不可?眼下也没有什么非要开朝会不可的事情,陛下想用七日弥补这三年的伤害,他们做臣子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好了。 真正无法选择的是太子殿下,陪着陛下在父慈子孝。 安乐公主站在不远处看着正同明宗帝谈话,时不时的露出一些笑意的太子。低下头,掩去了眼中的神色。 她眼下不再是那个被掳到南疆每日刷马劳作,粗茶淡饭,粗布长裙的阶下囚,回了长安,她就是真正的金枝玉叶。尤其眼下父皇对他们感到愧疚,这两天赏赐更如潮水一般涌入宫中。 眼下他们风头正盛,自然无人胆敢阻拦,也无人胆敢说什么,但是她敢保证,过了这段时日之后,随着兄长故去,随着父皇身子一日比一日老去,她们的日子会很艰难。 说穿了,这一切只是因为她们的荣华富贵都系于别人的一念之间罢了。 兄长是个聪明人,就连这七日,都是金銮殿里那个少女带着一群人求来的。天家情薄,他看的比谁都清楚,所以这些天都在做一个好儿子。 他不会有怨言,因为他知道这些怨言或许会引起父皇的愧疚,但于母后,于她安乐来说都没有半点益处。所以,他在做个仁孝的好儿子,一个故去的仁孝的好儿子,总能在父皇心里有些不一样的地位。 毕竟活人是永远无法同死人相比的。兄长什么都不能做,唯有这一件事可以继续做下去。期望父皇以后多念着他得好,照料母后,照料她。 父皇这几日所作所为仿佛感动了百姓,感动了自己。但是,她冷眼旁观,看到的是父皇的自私和懦弱,父皇说穿了只是为了说服自己,是个仁厚的君王,不负天下臣民,也不负这一双儿女,他在说服自己,但事实并非如此。 一个连自己都要骗的人,与她心目中那个无所不能的父皇相距甚远。 安乐公主站在一旁神情漠然,纵然这些天,周围每个人都在小心警惕着自己的言辞,但她还是听到了,有人在背后喊她“刷马公主”,有些人在背地里用狠毒污秽的词汇猜测他们这些年经历过的东西,尽管这些并是他们的错。 当真是看的越清楚,那层对父亲的崇拜濡慕的外衣被扒下之后,真相看的让人心底生寒。 兄长在想办法激起父皇的愧疚,为了她与母后未来的日子好过一些,而她也同样不想坐以待毙。心底里曾一瞬间滋生出的离经叛道的念头开始疯长,掐都掐不住。 “安乐。”兄长在不远处叫了她一声,脸色苍白,瘦骨嶙峋,仿佛风一吹就要倒下。安乐走过去,欠了欠身,叫了声“父皇”,“兄长”。 明宗帝伸手将她扶了起来,看着这个早已及笄,甚至连及笄都因被囚禁,无法操办及笄礼的女儿,愧疚不已。 这个年纪,有不少生母地位不显的公主已经成婚了,就算没有成婚的,也已定下了驸马。唯独地位最为尊贵的安乐公主依然什么都没有。 三年前没有是因为她身份尊贵,不想这么早定下,三年后没有,却是因为如今的她已过了适龄,而且又被囚三年,总有些风言风语传出来。 这世上总有小人,以自己最大的恶意去揣度别人的遭遇,见别人倒霉了,不忘落井下石。 就算身份高贵如公主,却依然堵不住悠悠之口。 “安乐,”明宗帝伸手拉住安乐的手,感慨道,“可有喜欢的儿郎?” “父皇,安乐只想留在父皇身边,哪儿也不想去。”她伸手怯生生的拉住明宗帝的衣袖,将一个怯弱、惶惶又害怕的安乐公主扮演的很像。 有时候时势教会人演戏。 示弱,成功的引起了明宗帝的怜惜和愧疚。这或许一段时日内会让他们生活的很好,但只是一段时日,所以,还要想别的办法。 “我想见见那位孤身救我出南疆的姑娘,想当面向她道声谢。”太子李昭说着,轻轻咳了两声,眼下的他是回光返照,只不过这回光返照因为那几人的缘故,被拉长了一些。 这句话成功的将话题落到了金銮殿内的卫瑶卿身上。 “是个还算有勇有谋的孩子,”明宗帝感慨一声,“她向朕自荐。” “确实很厉害,”李昭笑了笑,脸色苍白,“我一路之上都昏迷不醒,偶尔有三分知觉的时候能听到她说话做事,年纪小小,很是稳重,父亲又得一良臣。” 虽说自己这个太子没什么用了,但在彻底无用之前,报个恩还是可以的。有时候只需要自己一句话,就足够了,他不会吝啬这一句话,他也就这几日的光景了,事实上知晓自己这几日就会死,这种等死的感觉并不好受,唯一支撑他没有崩溃的就是他的母后和妹妹。 他无法照料母后和妹妹,所以,尽可能的,在所能见到的臣子中施展善意,为了母后和妹妹未来过得更好一些。 提到了这个女孩子,明宗帝显然也很是满意,他点头感慨道:“确实不错,尤其是年岁小,一片赤诚,可为我所用。” “阴阳司中,我会给她留个位子。” 李昭点头笑了笑,复又看向安乐,看了许久,突然开口了:“父皇,昭有一不情之请,还望父皇恩准。” “你说吧!”明宗帝点头。 “安乐若是不想嫁人,就请父皇多留她几年吧!” 那些对于女子来说不堪的舆论会落到安乐的头上,李昭有些不敢想象,也看出了安乐对指婚的抗拒。虽说与安乐年岁差不多,但他到底是太子,在外面游走,知晓有些外表看着老实的男子,实则对于这等事情分外介意,流言可杀人,他的妹妹未来没有他庇护,又有这样的过往,他已无法替她安排了,唯有能做的就是替她争取一些时间。 当然,光有时间还不够,还需要人。 李昭想了想开口道:“父皇,我想去金銮殿内看看禳星之术七星灯阵!” 正文 第四百六十三章 小人 这只是一个小要求,似乎没有拒绝的理由。 明宗帝爽快的答应了,禳星之术,听着神奇,声势又浩大,实则枯燥而无味。明宗帝等人过来时,钦天监在外帮忙掠阵的官员正一脸倦色的站着发呆,见状连忙跪了下去。 “无妨。”明宗帝阻止了官员的跪拜带着太子与安乐公主走入殿内。 金銮殿之内很安静。 比起素日里的庄重肃穆,今日的金銮殿内多了几分莫名其妙的诡异和安静。 七星灯阵上七盏明灯明明暗暗的亮着,每个人都站在应该主次位上,没有人说话,只是素日里光可鉴人的脚下用上好的朱砂画上了阴阳术的图腾。 朱砂颜色如血,配合着这群天生自带阴阳眼的阴阳术士,凭空就生出了三分诡谲莫名。 明宗帝带着人走入殿内,却没有上前,毕竟禳星之术、七星灯阵不能受外人打扰,他也怕出了什么岔子,七人位置各有不同,站在最中间位置上的少女正对着他们,朝他们微微点头算是行礼,眼下非常时期,她不能挪动,没有谁会计较她的失礼。 “皇儿,就在这里看吧!” 太子李昭看向站在正中的那个少女,她眼神清亮,看起来极为面善的朝他微微颔首。 太子李昭侧身回礼,看了眼身后的安乐公主,眼底露出些许忧色。他倒是想说什么,但是父皇就在身边,什么都不能说,便退了出来。 陛下、太子与公主来了又走,几乎没有惊起一点水花,金銮殿内还是一如既往的安静。 …… …… “把素日里那些花花绿绿的衣裳都撤了吧!”周老夫人站在院子里,下了命令,看着穿着素净的满院的下人与各房的主子微微点头:“这些天别冲撞了什么人!” “对了,去西院那边说一声。”周老夫人还惦记着这件事情,虽说这些时日东西两院几乎没什么走动,两家也早隔起来了,但当真冲撞了什么不该冲撞的人,还是姓卫的,到时候他们免不了被一通追责。 又说了一通话警醒了一下卫家上下,周老夫人这才挥手:“都散了吧!” 话音刚落,便有一道声音响起:“哎呀,姐姐,可算见到你了呢!” 人未至,声先至,卫家上下还未来得及离开就看到西院的黄老夫人带着那对双胞胎姐妹不顾门口婆子的阻拦冲了进来。 门口的婆子没有阻拦住,自知自己没有做好事,少不得被问责了,看向黄老夫人的目光记恨却又无可奈何。 “你来做什么?”黄老夫人虽说无耻了一点,但辈分在那里,素日里也只有卫君宁这个不惧怕的纨绔敢对上一对,借着身份这一茬,黄老夫人干过的惹人厌的事情还有不少,不管是卫家的主子还是下人提起西院的人,没有一个不摇头的。 但是这辈分也不是万能的,除却天不怕地不怕的纨绔之外,与她同辈的周老夫人可不惧怕她。眼下正冷着一张脸看着她:“这不是我那好妯娌么?有什么事么?” 黄老夫人手里举着一柄团扇,身后跟着那对娇俏的双胞胎姐妹花,东看看,西看看,转了一圈,才走到周老夫人身边干咳一声:“姐姐,六丫头呢!” 一旁的卫君宁早已按捺不住了,在卫瑶玉还没有来得及出手阻止的情况下就出声了:“我六姐跟你有什么关系?管好你家自己的人就是了!” 黄老夫人闻言立刻干嚎了起来:“哎哟,我那没良心的好人哟,你走的那么早,看姐姐她们一家出息了,连个小辈都能在我身上作威作福了!哎哟,我那……” 这……真是唱的一波三折,抑扬顿挫,就连卫家的粗使婆子都不由挪了挪脚步,生怕被这个黄老夫人沾上了甩不掉。 人不要脸起来,真是让人害怕啊! 周老夫人听得额头青筋都出现了,手里的柱杖忍不住敲了敲地面:“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呢!说吧,到底想来干嘛的?” 正干嚎的起劲的黄老夫人闻言立刻收了干嚎的声音,正色看向周老夫人,脸上带了三分笑凑了过去。 “二姐,”被卫瑶玉拉住的卫君宁动了动,似乎想要挣扎,卫瑶玉一个吃不住,险些没拉住,连忙喊了丫鬟青桔帮忙一起拉住他。 这个年纪的少年人正是贪长的时候,卫君宁这小子的个子真是隔几天窜一窜,隔几天窜一窜,如小牛犊子一般健壮,还好她身边有个丫鬟青桔,不然的话,这个家里,除了六妹妹,谁能拉的住他? “她好不要脸,干嚎了半天连一滴眼泪都没有。”卫君宁是个纨绔,破罐子破摔,当着众人的面就嚷嚷了起来。 若是换了一般人,恐怕站不住了,但是黄老夫人是个例外,她脸皮厚,翻着白眼,只当没听到,凑到周老夫人身边,笑呵呵的开口了:“听说六丫头救回了太子殿下,立了大功,对不对?” “我六姐的事情跟你有什么关系?”纨绔继续嚷着。 黄老夫人一如既往的翻着白眼,反正脸皮够厚,就当听不见。 “那定然能见到太子对不对?”黄老夫人笑呵呵的说着,伸手推了推那一对低着头,举着团扇,半遮着脸,一脸羞怯状的双胞胎姐妹花。 意思很明显了。不是谁都有黄老夫人这样的脸皮的,周老夫人脸色大变:“混账!你好大的胆子!”民间早已在传太子身体不佳了,同知那里又一早告诉过她太子命不久矣了。这时候,黄老夫人居然跳出来打这个主意,这是要卫家一家子跟着他们陪葬啊! 被周老夫人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呵斥,黄老夫人吓了一大跳,随即不满的嚷嚷开了:“你嚷什么?还都是卫家的呢?我们家仪姐儿、玲姐儿怎么了?又不是要什么名分?帮忙引荐一下怎么了?” 周老夫人气的身子晃了晃,险些昏厥过去,倒是有人先她一步开口了:“来人,将他们送回西院,着人严加看管!” “真是小人坏事!”说话的是跨步走进来的卫同知,他脸色沉的快滴出水来了,显然也听到了方才黄老夫人所说的话。 正文 第四百六十五章 皆哀 周老夫人的手再发抖,她低下头看了自己的手许久,可还是忍不住会发抖。她是一个秀才的女儿,没有什么家世,最初的梦想就是嫁个勤劳的汉子,就这么过一辈子,普普通通的一辈子。她嫁人时,丈夫不过是一个刚刚征召入伍的小兵,她从来没有想过那么多。 那个大字不识的小兵会娶她是因为她是秀才的女儿,读过书,大概会有几分聪明。而后一切朝着她所不敢想象的方向发展了,她成了官太太,她生出了有出息的长子,为她争回了一个诰命。到儿孙一辈渐渐长大,她以为她这一辈子就是如此了,她已经很满意了,从一个普通的秀才之女能走到这一步,她已经知足了。 但没想到,在这个年纪,自己的长子站在自己的面前跟她说了这样一通话。 “我们站不住。”周老夫人长叹了一口气,低下头来,“家里的子侄什么样子,我还不清楚么?同知,你要的太大了。”大到想一想都害怕。 “现在站不住,那以后呢?”卫同知却并不愿意放弃,“母亲,不是什么时候都有这样的机会的。我们老卫家要等多少年才能再等来一个六丫头。” “这是一个机会。先站着,脚总是一步步站稳的,如今的长安权贵当年发迹时,哪一家不是如我们如今这般的?” …… 屋里的谈话声过后安静了下来,周老夫人到最后都不曾松口,只是沉默了许久,这才开口道:“一切等六丫头回来再说。” 卫同知见好就收,也不再多说了。 …… …… 禳星之术第七日,今夜群星闪烁,不需要借助千里眼,就能看得清天上星辰的轨迹。天边一颗大如明斗的星子闪了闪,渐渐消失了。 长安城中黄天道上人来人往,百胜楼里高谈阔论的食客,酒墨居中肆意挥洒文采不得志的文人还有会仙阁中莺声燕语的美娇娘……长安夜的繁华在黄天道上显示的淋漓尽致。 大楚盛世,长安不夜。来往行人手中的夜灯在夜风中打转,荡起一段流光溢彩的光影。 长安百姓,安居乐业,民生太平。 长安府尹何太平站在街边,今夜难得的没有整理手中的公务,而是站在这里发呆。一旁的六安有些不安的跺了跺脚,他是个粗人,也是一个下人,心思没有那般玲珑,他要做的事情说来也简单,那就是听命于何太平。 但今晚的何太平有些不一样,站在长安街边不说话已经站了许久了。 “大人……”六安试探着喊出了声。 “本官在等。”何太平抬头看向天空,“本官没有钦天监阴阳司的人那般大的本事,但本官在等,在等一个消息。” 何太平站着没有动,六安也不敢再说话。 这一等就是两个时辰,长安夜中最繁华的时候过去了,百胜楼里食客少了不少,只是会仙阁与酒墨居仍是热闹不凡。 一声钟响。站在原地站了许久的何太平终于动了,转了转身子,向钟鼓楼的方向望去。 一开始只是隐隐约约的一声,除了钟鼓楼近处,旁的地方根本听不真切,更遑论热闹嘈杂的黄天道了。但随后的,一声接一声,一声比一声更为悠长。 渐渐地,周围的嘈杂声减了不少,不少人向着钟声来源的方向望去。 是钟鼓楼在鸣钟,已经敲了大半个时辰了,长安周围,但凡城中高挂悬钟的地方都开始鸣钟了。 这是发生什么事了么? 长安城中的百姓被这一声接一声的钟声惊到了,皆惶惶不安的四顾着,眼下还不到夜深,不少人还未入睡,当然,就算入睡了,这一声接一声的鸣钟声也早把大半城的百姓惊醒了。 “走吧!”何太平叹了口气,“素服已经备好了。” …… …… 相比于长安城中的动静,宫里其实才是最早知晓事情的地方。 其实钟声是在大殿之内七星灯阵上七灯俱灭之后才响起的。守了七日,终究还是到头了,金銮殿内很安静,殿内的人低头收拾着殿内的七星灯阵,走出大殿。 早有李德全匆匆而来了。 “太子殿下……去了。”李德全一脸悲戚之色,让身后的宫人们为他们换上素服,“几位随咱家来吧!” 少女不声不响的套上了外头的素服,跟在李德全身后,跪到了寝殿之外。 陛下少女低头,安安静静的跪着,他们跪的很前,不多时,朝中文武百官便会陆续赶来。陛下对太子殿下器重有加,所以,太子殿下故去,多半要以国丧之礼操办。 痛哭哀涕是生者内心的伤感和对逝者的思念,相比较一般宫人没来由的嚎啕大哭,阴阳司的几位同死物打交道的天师却是神色平静。毕竟没有谁比他们更了解人之生死了。 不少官员是匆匆从床上爬起来入宫的,但也有一些人,早收到了消息,所以今晚根本就没有入睡,譬如卫家。 卫同知一身素服,径自让人去了隔壁的西院把人叫过来。 大晚上的被叫过来时,西院的自然怨言颇多。 卫同知不以为意:“太子殿下故去了。” 这话一出,便把正在发牢骚的黄老夫人吓了一大跳。 “还想引荐?”卫同知冷笑了一声,目光落到黄老夫人身后那一对双胞胎姐妹花身上,“储君故去,注意言行。尔等要送死,本官不拦着!”说罢,又瞟了眼黄老夫人身上喜庆的袍子,“吃穿住行皆需注意。” 这一句话成功的把黄老夫人吓得瑟瑟发抖,整个人都蔫了,不敢再多说的回了西院。 国丧,陛下罢朝三日。全城皆哀。 …… 虽说十日前就已经进长安了,但直到这一刻,她才踏足家门,身上素服未脱,眉心间有明显的倦色。少女这个年纪虽说正是颜色、气色、精神极佳的时候,但如此连轴转,人还是有些吃不住,险些一个跟头栽倒下去。 家里倒是有些出乎意料的安静,枣糕替她打来热水,少女洗漱过后,就躺了下去,睡着了。 枣糕贴心的关上了房门,这才走入了荣泰苑回话:“小姐睡着了。” “都那么多天了,能不累么?”周老夫人一脸忧色,“别让旁人扰着她,待六丫头醒了,你再过来回话。” 正文 第四百六十六章 闲情 这一觉睡了足足两日的光景。 卫瑶卿走入荣泰苑,正要低头请安便被周老夫人伸手拉了起来。 “还管那套虚礼做什么?”周老夫人拉着她的手上下打量了一番,最后还是叹了口气,把她拉到身边:“瘦了,也高了。” 一旁的卫瑶玉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却转过了头去:“我还说你先前吃的快胖出双下巴了,如今却……早知如此,胖胖的也不错。”做个心宽体胖不用想这么多的小姑娘,总好过现在这样,瘦的下巴尖尖的,眼下真真是巴掌大的小脸,一看就知道吃了不少苦头。 “所以,如今要做什么?”周老夫人把她拉到身边,有些心疼的吩咐厨房往后每日要多往六小姐那里送一碗补汤。 “不需要做什么,还是每日照常当值就好了。”女孩子笑了笑,坐在周老夫人身边。 又说了几句,就听外头的婆子在喊大小姐和三小姐来了,是长房的卫瑶宛和卫瑶静,两姐妹俱是容貌清秀,身上很有几分书卷气,过来请安之后,便一同坐了下来。 周老夫人手里摆着一摞帖子,见卫瑶卿往这边看了看,不由笑了:“在给你几个姐姐相看人家呢!怎么?六姐儿也想相看?” 若是寻常女儿家,提起这个恐怕要羞红了脸了,不过卫瑶卿倒是并不在意,只是笑了笑,低头踢了踢腿,没有多说什么,身子却缩了回去。 老实说卫家的几个姐儿年纪确实不小了,相对于一般人家来说,就算没有成亲,这定亲也早定了,但是卫家的几个,除了长姐卫瑶宛是退过亲的缘故,余下的两个都没有定过亲。 定亲啊!这种事情于她来说一直都很远。上一世作为张明珠,张家嫡长女不愁嫁,就算她常年离京,就算她年十五了依然没有定亲,但她若是想嫁,依然能有长安城最俊秀的儿郎愿意娶她。因为无论身世、才学都有大把大把的权贵之家想要求娶她。 而这一世,几个姐姐还没定下,她更是还没及笄,更遑论入了钦天监,所以不急。 在她的想法中,从未想过定亲嫁人之后的生活是什么样子的,不管是顺风顺水的张家大小姐,还是处在逆境中的卫家六小姐,自由这种东西于她而言,从来没有缺少过。 她忽然生出了几分感慨,如此看来,她还是很幸运的。 捧着茶杯,笑看着几个或相熟或不相熟的姐妹为自己未来的亲事羞红了脸。若她是个普通寻常的闺中小姐,这是不是就是她要走的人生?卫瑶卿饶有兴趣的支着腮帮子看着,但这一世是不用想了,下一世,或许她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女孩子,也可以同她们一样,走完这一生。 女孩子们在荣泰苑一直待到用完晚饭才从荣泰苑里出来。 长房的卫瑶宛和卫瑶静已经离开了,卫瑶卿叹了口气,感慨:“偷得浮生半日闲啊!” “我瞧着你都累!”卫瑶玉闻言白了她一眼,这才有些担心的开口道,“在外头有没有遇到过什么危险?你……让我做的事我没做好,我在望月楼上没有待多久,便被王老太爷他们换下来了。” “都回来了。”卫瑶卿拍了拍自己,“我不是好好的么?至于换下来的事情,我知晓的,二姐,不必自责。” “都瘦成这副样子了。”卫瑶玉点头,心中稍安,只是叹了口气,才复又道,“往后你应当没什么危险的事情要做了吧!” “没有了。”卫瑶卿拍了拍卫瑶玉的肩膀,安慰道。至于有没有危险的事情要做那要以后才知道,现在的她怎会知道? 卫瑶玉应了两声,眉头皱了皱,似乎想说什么,但是终究什么都没说,放她离开了。待到第二日正午的时候,卫瑶玉才出门便撞上了登门拜访的崔琮。 年轻公子生的清俊文雅,站在那里,当真有一种翩翩遗世佳公子的感觉,如果不是那条腿有些不正常的屈着的话。 “崔八公子!”卫瑶玉打了个招呼,脚向后挪了挪,面对他时,她总有种自惭形秽的感觉。 有时候,她也会羡慕六妹妹,她那么聪明,那么厉害,自己若是有她两三分聪明,是不是就会好很多?至少敢抬头正视眼前这位同样聪明的公子了。但那只是想想罢了,她脑子简单,真处在六妹妹的位子上恐怕会被人吃的连骨头都不剩了。 “你是来找六妹妹的,是么?”卫瑶玉眼睛不敢看他,便低着头,说道,“六妹妹和枣糕一大早出门了,估摸着晚一点才回来呢!” 面前的年轻公子应了一声,顿了片刻,开口问她:“那二小姐要去哪里?” “我……我去……首饰铺子。”卫瑶玉咬了咬唇,还是说了实话。她也想说自己去书铺,自己是个腹有诗书的才女,自己不是个空有一张脸的草包,但话到嘴边还是变成了实话。 这世上有些人如同宝藏一般,越挖越惊喜,那说的是六妹妹,而有些人却是一挖到底,空空如也,说的就是她。 卫瑶玉有些沮丧:她觉得再给她几十年的光景她可能都比不上六妹妹。虽然不想承认,但还是不得不承认人与人之间是有差距的。不仅仅是天赋,更在于她有过人天赋的同时还在努力,她想追上六妹妹三分都不可能。 “年华正好,自当娇俏。”对面的崔琮却笑了,笑声低低的,听在卫瑶玉的耳朵里,却觉得那么好听。 说来也可笑,对崔琮,一开始注意的是他的容貌,但后来慢慢的却是被他的人所吸引,等当真被他的人所吸引的时候,却又自惭形秽,不敢靠前了。所谓情怯便是如此了吧! “我……我就是个普通人,六妹妹才不普通呢!崔八公子可要进屋等她?” “不用了。”崔琮低笑,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六小姐不是寻常女子,自然也不是寻常人能配得上的。琮自始至终对六小姐只是钦佩,并无其他。” 他这是什么意思?是看出自己的想法来了么?卫瑶玉有些慌张了起来。 “倒是二小姐,听说你还不曾许婚他人,不知琮可否有幸,求娶小姐?”年轻公子言笑晏晏的站在那里,说出来的话,却让她心跳如鼓。 青天白日的,这不是梦,是真的。 他站在自己面前,神情认真的看着她,在问“能否求娶小姐”。 正文 第四百六十七章 君恩 他站在自己面前,问自己可否求娶。 卫瑶玉呆呆的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她以为自己会高兴的,但是高兴固然有之,更多的居然是忐忑。没错,是忐忑。不敢上前,因为知晓自己是个什么样子的人,才会忐忑。 卫瑶玉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只记得他的眼睛还是那么温和那么明亮,他说不必立刻回答她,可以好好想一想。她浑浑噩噩的点了点头,脑子里乱哄哄的。 若放在以前,有如此的贵公子想要求娶自己,她应该回很高兴吧!又怎会迟迟不应,心底里的高兴不是骗人的。因为真正心悦才会忐忑,才会生出自卑之感。 这一想就是真的回去想了,闭门不出,想了许久还是乱糟糟的一头懵。 …… …… 长安城外的巷尾,一堆懒汉聚在一起,正中摆了一只碗,碗里几个骰子在滴溜溜的转,时不时发出一两声爆发似得叫好声。 有经过的货郎看到这一堆聚众赌博的懒汉,不由摇头。没办法,这世间就是如此,什么样的人都有,懒汉自然也有,而且还不少。 有懒汉就要泼辣的婆娘! “李三!”有泼辣的年轻妇人举着一只菜铲冲了过来,拎过李三的衣领就是一顿劈头盖蓝的爆揍。被打的懒汉捧着脑袋痛的“嗷嗷”直叫,周围的街坊皆见怪不怪的看着这里的一通闹剧。 去年搬来长安的小夫妻,这李家嫂子和对面的宋家嫂子皆是朴实勤劳的爽辣妇人,偏偏摊上的两个男人不怎么样,平日里也不干正事,整天跟一堆懒汉聚在一起干站着不干活。 前段时日李家对面的宋嫂子帮宋二找了个跑腿的活,离开长安了,听说改好了不少,还在外面跟着商队跑,也不知道李三能不能改好了。 坐在门口纳着鞋底的妇人和举着糖在街道里乱窜玩耍的小童皆围在一旁看热闹,时不时发出一两声看热闹似的笑声。 李嫂子举着菜铲把李三一顿暴揍之后,终于揪着耳朵把人拉走了。 众人哄堂大笑,没有祸及自己身上的时候,懒汉也跟着一起看热闹,至于等祸及自己身上,那就再说好了。 拐角处走来两个少女,年纪俱是不大,前头的大概是闺中小姐,生着一副好相貌,虽说只是普普通通的挽了个发髻,头上带了珠花,但架不住生的美貌,看起来甚是活泼可爱。后面的是个丫鬟,容貌只是清秀,但那神态举止,比一般的丫鬟似是多了几分机灵,转着眼珠好奇的看着四周。 被揪着耳朵经过的李三恰巧撞上了两个少女,懒汉本能的吹了吹口哨。 围观的街坊还未散去,听闻已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果不其然,李嫂子甩手就是一耳光,然后向两个少女道歉:“对不住,对不住,这位小姐。我家汉子就是嘴贫,没有恶意的。没有什么事吧?” 身后的丫鬟一双柳眉倒竖,显然已经不高兴了,正要说话,前头的小姐却摆手阻止了,笑着朝他们微微颔首:“没什么事。” 李嫂子轻舒了一口气,脸上现出了几分笑容:“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一旁的李三也跟着松了口气,脸上笑容真切:“没事就好。” 那小姐带着丫鬟很快便走入了前头的巷道,看不见踪影了。 李嫂子脸上的笑容还未敛去,抬手就是一巴掌,拎着李三回了屋,关起门来就是一顿暴揍。 此举极大的取悦了围观的百姓,哈哈笑着散去了。 屋里的李嫂子伸脚踢翻了一张椅子,白了眼李三:“都是你出的鬼主意,踢坏了还得修。” “我整日打听消息不做懒汉做什么?”李三哈哈一笑,在一旁坐了下来,却忘了椅子放才被李嫂子踢了,这一坐就坐了个空,结结实实的摔在了地上。 李嫂子见状,忍不住抿唇一笑,伸手把他拉了起来,怪道:“你看着点,怎么说也是个练家子,居然就这么摔了?” 李三不以为意的爬了起来:“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是啊,没事就好。卫六小姐说没事啊,李嫂子松了口气。 从小巷中出来的时候,卫瑶卿松了口气,看着熙熙攘攘,热闹非凡的黄天道有些怔忪。 “小姐,”枣糕在一旁跟着张望道,“接下来去哪里?” “去坐客。”少女咧嘴一笑,笑容灿烂,白森森的牙齿晃得人眼花。 …… …… 站在宅邸门口,依稀可以看到这座宅邸正中那座高高的阁楼,长安城的阁楼高度一般都是有规制的,只有极少数的御赐的宅邸能够超出规制而不被人上奏。 这座阁楼就是多年前大楚皇室御赐,站在阁楼顶上,能够俯瞰这一大片宅邸的景致,甚至连长安城中最热闹的黄天道也能看到一些。 宅子无论风水还是位置地段都是极佳的,就算是权贵遍地走的长安,也没有几家能有这样的手段。 这就是其中一家,权贵中的权贵,琅琊王氏的宅邸。 拉着门环敲了敲,不多时,便有门房上前开门,大门打开,依稀能从门口听到宅邸内有咿咿呀呀的戏声传来。 “我来寻王老太爷。” 她没有报上名字是因为对门房来说彼此都不是什么陌生人,都是熟客。 门房愣了一愣,连禀报都没有禀报,直接将人带了进去,显然是一早就叮嘱过的。 一路过去,不知道是不是巧合,中途王家那群如琳琅美玉一般的后辈子侄一波接一波的从面前经过,看的身后的枣糕一愣一愣的。 卫瑶卿看向那群红着脸在面前“巧遇”一般走来走去的后辈子侄,生的是不错,很明显王老太爷也知道王家儿郎生的好看,但这般走来走去,还当真是为难他们了,一个个低着头,脸上红的跟什么似的,还能看到什么? 这老太爷真是年纪越大,越像个孩子了。听过遛鸟遛狗的,没听过把家里的后辈子侄拿出来柳柳的,卫瑶卿感慨了一声。 走入戏苑,王老太爷爱听戏这不是秘密,所以王家宅邸里常年有戏班子在里头唱戏。 眼下算是关起门来唱戏,而且台上唱的是《君恩》,就算是王老太爷,就算是关起门来唱戏,也要注意,毕竟太子方才故去。所以想来想去,王老太爷找人编了一出写陛下与太子的戏本子,所以就算有人不怀好意当真上奏了陛下,那也能说的过去。 《君恩》这出戏写的看起来不错,他们过去的时候,王老太爷正摇头晃脑的跟着一起哼哼。 正文 第四百六十九章 诉状 就算是用爬的也能爬到长安了,卫瑶卿不相信薛大小姐这样的人回到长安会激不起一点水花,除非她没有回到长安,或者出了什么事。 “薛家大丫头不在长安。”王老太爷食指无意识的在一旁的案几上轻叩。 这是王老太爷想事情时会不由自主带上的小动作,卫瑶卿对这个动作已经很熟悉了。 “之前滞留在并州城驿馆还是年前的事情了,说是路上受了伤,养伤不便挪动。” 少女伸手略了略额头上的碎发:“这就是借口了,若是想走,早回到长安了。太子那等状况都回长安了,又何况她?” “不错,而且滞留并州城的不止她一个。” 女孩子眼珠转了转,似乎是在很认真的回忆,半晌之后,想了起来:“陈善。” 王老太爷点头:“没错,陈善。” “那就要看是薛大小姐不想走还是没法走了。”女孩子支着下巴晃了晃身子,“不过,她再厉害,就算是我也不能远在并州,指挥着长安的一举一动,所以,可以暂且放到一边不去顾虑。” 王老太爷点头。 “怀国公府同陈善有关系。”少女静默了片刻,正色道。 王老太爷翻了个白眼:“傻子都看得不出来。” 少女不以为意,继续道:“关键是什么关系?到底是主动的还是被胁迫的!” 王老太爷脸皮抽了抽:“你再说废话,仔细老夫将你赶出去。” “那好吧!”少女叹了口气,摊了摊手,“我同怀国公府没有深交过,除非做一回梁上君子,夜探怀国公府。” 王老太爷笑了笑,脸色没有什么变化,只是等欣赏完少女难得一见的唉声叹气的表情之后,才从袖中又取出一封信,放在上挑了挑眉。 女孩子看的愣了一愣:“这是什么?” “有人写了一张状纸投到了长安府尹何太平的门前,”王老太爷好整以暇的理了理袖口,站了起来,“当然,才投进那封状纸就被人取走了。” “但是不巧的是遇到我王家的暗卫了,所以状纸被调包了。” “要看么?”王老太爷晃了晃手里的状纸,语气中不无得意,“这叫做姜还是老的辣。” 这老太爷一把年纪了,越活越像个孩子。卫瑶卿感慨了两句,连忙说了两句恭维的话,这才从王老太爷的手中取走了状纸。 状纸的内容很简单。 是一个仆人代替怀国公世子夫人写的状纸,告世子软禁她十五年的消息。 十五年?女孩子看的有些诧异,拎起那张状纸:“这是真是假?” “若没有老夫插手,这张状纸早没了。”王老太爷把状纸压在桌上敲了敲,“投状纸的仆人估摸着也被处理了,至于那位怀国公世子夫人的情况也难说的很。” “要查怀国公府,这不是借口么?”王老太爷很是得意,“怎么样?” 女孩子竖了竖拇指:“还是老太爷高明!您果然不是省油的灯!” “那是自然。”王老太爷顺口接了一句,随即变了脸色,“你怎么骂人呢?” 什么叫不是省油的灯!真是的。 女孩子嘻嘻一笑:“书读的不多,典故用的不好,老太爷见谅。” “那就不要乱用。”王老太爷说道,指了指桌上的状纸,“诺,这状纸,你去带给何太平吧!” “为什么您不去?”少女讶然。 “左右你这个人天怒人怨,得罪的人不少,也不怕这一个了。”王老太爷拢了拢衣袖,“再多得罪一个也无妨,不像老夫还要面子的。” 女孩子撇了撇嘴,嘴里嘀咕了几声,拿着状纸走了。 王老太爷心情极好的在原地哼着,听着她骂着“为老不尊、老奸巨猾”走远了。 女孩子带着那个呆呆的不怎么机灵的婢女离开了,戏台上的戏子再次走上了台,后辈子侄也相继走到王老太爷身边身后落座了。 台上演太子的戏子在痛哭流涕,唱着“父恩无以为报”,王老太爷哼了半晌,忽然招手,唤来了管事:“你说老夫遇到这死丫头是不是就有点不对劲啊?” 管事愣住了。 “怎么她越骂我越高兴呢!”王老太爷摇头直叹,“一定是这臭丫头给我下了什么手段,去弄点辟邪的东西来,给我带着。” 管事不得已应了一声,心道是老太爷您自己高兴啊,跟邪不邪没有关系,更何况有龙牙在侧,什么邪物能入侵。 …… …… 从王家宅邸出来,枣糕还跟在她的身后,卫瑶卿叹了口气:“难得的一个休沐日啊,还得跑来跑去。” 虽然是感慨,但还是去了府衙。 进门的时候正撞见了站在门口提着刀守着的六安。 “六安。”少女咧嘴,给了他一个灿烂的笑容,六安吓了一跳,颇有几分受宠若惊的回头看了看,眼见四下无人,她确实是在跟自己说话,这才抓了抓后脑勺,朝他点了点头。 “你家大人呢!” 六安指了指后衙的方向,等到回过神来,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而那一主一仆腿脚利索,已经去了后衙,六安连忙追了上去。 “等……等等!” “什么事啊?六安!”少女叉着腰,似乎有些不耐烦了,手挥了挥,“我找你家大人有事。” “得……得我先禀报,你……你才能进去。” “那是一般人,我是你家大人的熟人,我就不用了吧!”少女不以为意的挥了挥手,一副自来熟的样子,“六安,你去一边玩去!” 这哄孩子的语气,六安脸色涨的通红,伸手拦住了她,不让她继续向前。 这里的一通闹腾倒是没有持续多久,因为动静引起了何太平的注意,他从里屋探出头来。 女孩子笑嘻嘻的跟他打了个招呼:“何大人,许久不见了。” “卫……卫六小姐。”还当真是许久不见了啊,何太平不知道为什么额头上竟冒出了不少冷汗,似乎本能的有一种麻烦事要来的感觉,脚钉在了原地,看向那个笑的灿烂的少女,“什么事?” “送封诉状。”少女笑嘻嘻的把诉状递了过去。 何太平伸手接过了诉状,看了她一眼,什么诉状她要亲自送?只是这一低头,越看越是心惊,待到看完,这才抬头,有些恍惚的看向面前的少女:果然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这真是一件大麻烦! 但再烫手的事情,他何太平也得接。 正文 第四百七十章 御状 何夫人一手好厨艺,吃过饭之后,卫瑶卿鼓着腮帮子,漱着口中的茶水,腿微微晃着,看着饭桌上仍然面色凝重的何太平。今天一天跑来跑去,总算在这里蹭到了一顿饭,不错啊! 何太平面前的饭菜只动了粗粗几筷就将那张诉状翻来覆去的看了好几遍了。 女孩子在一旁晃荡着腿,也不催促,继续摇摇晃晃的玩耍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何太平终于抬起头来,瞪着一双眼睛看着她:“查怀国公府啊!” “对,查一查。”少女挑眉,蘸了蘸茶水,在桌上写了两个字:并州。 何太平怔住了,再抬头看她:果然是另有所图,一箭双雕的计谋。 这样的手段他一点都不陌生,最初她找到他,相助于他时也用过不少手段,一箭双雕是家常便饭。 所以,这一次,不仅是查怀国公府的旧事,更是查的怀国公府的今事了。 真是……高明! 何太平感慨了一声,女孩子用完饭已经带着人起身离开了。 …… …… 一个休沐日,忙了一个上午,却足以在长安城引起不小的震动。 太子方才故去,长安城大街上来往的行人皆着装素净,储君故去,又是国丧之礼入葬的,而且还被破例允许葬在大楚每一任国君才能够安葬的楚陵。 朝堂之上,每一日入朝的官员品级皆在三品以上,非三品以上大员若想入朝需提前请奏方可面圣。今日就有非三品以上官员候在殿外等候面圣。 这个人,大家也熟悉。长安府尹何太平。 难道是长安地界出什么事了么?一般而言,普通的事情是不需要面圣的,除非不是小事。但是……这种需要面圣的大事,一般京中权贵都会有所耳闻,毕竟长安城才巴掌大的地方,风吹草动,各家探子都会来报。 而眼下,却几乎没有什么人知道。 何太平脸上也未露出半分异样来,只是整装站在原地,没有动。 有平时打过交道的官员经过何太平身边,干咳了两声:“何大人,可有发生什么事?” 京中权贵,真正干净的不惧怕的几乎没有,今日,何太平又莫名其妙的突然出现在了这里。不少最近干了什么腌臜事的官员都有些提心吊胆了起来。 何太平笑了笑,没有说话,一律以“不是什么大事”回绝了。 不是什么大事还跑来面圣?自然没有人会相信这个说辞,只是战战兢兢,不由的内心开始胡乱猜测了起来。 何太平也一直保持着“不是什么大事”的态度回绝着前来打探的官员。 直到怀国公世子薛瑾瑜经过何太平的身边,有人注意到,一直目视前方的何太平侧了侧脸,看向薛瑾瑜的方向。 原本准备径直走过去的怀国公世子察觉到何太平的举动,愣了一愣,似乎十分惊讶的回头,而后问出了同不少官员打探的相同的话:“何大人,可有发生什么事?” 众人原本以为何太平还会以那一句“不是什么大事”打发了薛瑾瑜,只是没有想到何太平突然笑了两声,开口了:“薛世子别来无恙啊!” 还未来得及走远的官员闻言皆回头朝这边望来,也直到这一句,众人几乎可以肯定了:何太平针对的应该就是怀国公世子薛瑾瑜了。 所以,薛世子到底是做了什么事,篓子捅到何太平那里了? 众人不知道,但不少心中有鬼的官员都松了一口气,热闹嘛,不看白不看啊!火没烧到自己身上,很多人是愿意围观的。 能被何太平抓住把柄,自然不可能清正光明,怀国公世子薛瑾瑜脸色微变,只是说了一句“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便走入了百官队列。 何太平难得的不依不饶:“无妨,薛世子会懂的。” 百官觐见,入朝,山呼万岁之后起身。 何太平自然当仁不让的出列了:“臣长安府尹何太平参怀国公世子苛待夫人朱氏,囚其十五年不曾踏出怀国公府一步。” 提到这个朱氏,不由有人窃窃私语了起来,虽说一时半会儿没有想出来,但很快,经过众人的提点,就有人想了起来。 毕竟是曾经名动一时的美人,当年曾惹得无数王孙公子拜倒在石榴裙下。先时没有注意到奇怪之处,或者就算注意到了,也没有人往深想。 如今看来,这朱氏自从嫁给怀国公世子之后就深居简出了,除了开始那几年出现在人前之后,似乎有很多年不曾出现在人前了。倒是她三个女儿,薛家三姝的名头在长安城也算小有声名。 “吾妻身子柔弱,不能见风,所以一直在府中静养。”薛瑾瑜脸色有些难看的出列了,看了眼一旁参他的何太平,眼底有些愤愤,“不知何大人何出此言啊?” “陛下,”何太平看都不看薛瑾瑜一眼,直接将手里的诉状递了上去,“这是有人投递我府门前的,是怀国公世子夫人的奶娘张氏代世子夫人写下的诉状,还望陛下过目。” 薛瑾瑜眼皮跳了跳,看着何太平越过他直接呈了上去,脸色阴沉了不少。 明宗帝翻了翻诉状纸,看了一番,就交还给何太平了,而后看向薛瑾瑜:“薛瑾瑜,此事,你有何要说的?” 这涉及女子后院之事说穿了算是家长里短的小事,很少拿上金銮殿上来说。只不过这一次有些特别的是,涉及的官员地位非比寻常,这才闹上了金銮殿。 明宗帝显然对此事兴趣不大,很有想将此事全权交由何太平负责的意味。 “陛下,这奶娘张氏手脚不干净,前些时日才被府中扫地出府,此事府中大小仆役皆可证明,足见此事是污我之言,求陛下明察。” 明宗帝却有些不耐烦了,看向何太平:“此事出在长安府,理应由何太平负责。朕便赐何太平全权负责此事,查案过程中,诸般行为皆可通融。何太平,你万万不可敷衍了事。”何太平会将这种事情闹上金銮殿,说到底是因为怀国公府不是他一个小小的府尹能够动的。 “是。”何太平应了下来,对薛瑾瑜的冷笑不以为意。 他们也未当真指望查到多少朱氏的事情,毕竟出在怀国公府后院,能查到多少的可能性不大,他们需要的是借这个机会,查查怀国公府,如此而已。 正文 第四百七十一章 入夏 初夏的长安城天亮的很早。夏日,百姓总要比冬日要起的早的,天刚蒙蒙亮,大街上便有不少行人了。有一年四季贩卖点心蔬果的小贩,也有早早起来,准备去做苦力的寻常百姓。 任口口相传的传奇故事有多么出人意料,听的人热血沸腾,但多数人都不过听听便罢了,毕竟,人还是要生活的。为一日三餐,四季冷暖而奔波,这才是一个普通人每日要做的事情。 入夏,不光是百姓起得早,就是五城兵马司的官兵也比平日里起的要早,很早就会上街晃悠了。但是起的早的小贩却并不惧怕,看着林立阳走到摊上坐了下来,叫了一碗胡辣汤慢慢的喝着。 若说一开始还有些不习惯,但时间久了也就慢慢习惯了。此时时辰尚早,还不到当值的时候,所以,此时的林立阳也只是一个普通的百姓,不会跟大家过不去。 小贩跟这些掀摊子的五城兵马司官兵可以说是天敌,但时间久了,也慢慢清楚了彼此的难处,偶尔也会问上一问了。 “林立阳,仔细我在你碗里下泻药。”小贩多端了一碗汤过来,放到他面前。 五大三粗的林立阳哈哈一笑,不在意的喝了一口:“多谢。正好请一日的假。” “几时开始当值啊,我就准备走了。” “这大热天的,当值时间不变,辰时末,巳时初。” “知道了。” …… …… 有个穿着繁复官袍的少女在街上行走,许是觉得官袍有些热,袖子卷了一些上去,头上高高的官帽飘带扬起,倒很有几分飘飘若仙人的味道。 官帽下是一张尚显稚嫩的脸。 少女,官袍。 如今大楚虽说民风开化,但能在朝为官的女子到底是少数,而且多数年岁不小了。 如这么小的女孩子,思来想去,整个大楚似乎只有一个人。 “卫……卫小大人。”有人认出了这个前些时日游街而过的少女,原本想喊一声卫监正的,但想到这些时日盛传的她不会在这个位子上久坐的消息,于是,监正到口中自然而然的变成了大人。不管什么职位,喊一声大人总是没有错的。 少女朝他们微微颔首,而后走远了。 不管是姿态还是举止挑不出一点毛病来,就是……太小了。 那一日游街,少女英姿飒爽,以至于没有太多的人有这样的感觉,但今日,见她整个人身上套着这么一件厚厚的官袍,这种感觉真是无以复加。 “这么一点点年纪啊,就立下如此大功了。” “就是啊,比我家二妞还小一岁呢,真是厉害!” “所以说,这就是天生的。那些个出身比她还显赫的小姐可有不少,哪个有她这么厉害的?” …… 百姓议论纷纷,看着少女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视线中。 “若是个男子,恐怕更不得了。” “她走的是阴阳司这条道,男子女子关系不大。”百姓议论着,看到不远处的长安府衙中走出一队官吏。 “这是要干什么?”有人看了眼在摊上好整以暇喝汤的林立阳,见他也目露诧异之色,便知问他也没用了,便私下询问了起来。 “这一大早的,长安府衙的官兵是要去哪里啊?” 问了半天,总算有个嚼着馒头的百姓抬起头来了,“我们家隔壁那嫂子的兄长就是府衙的官兵……” 有人说长安权贵遍地走,随便抓上三个人,定然就有相熟的官家人,这话还真没说错。有什么疑问,四下问一问长安本地的百姓,定然能够打听到一二来。 “听说昨日朝堂之上,何青天何大人参了个权贵,而且还是个不小的权贵,据说是一家长安城赫赫有名的老牌世族,先祖上过《功臣谱》的……” 话说到这里,一旁蹲着吃东西的百姓早已开始窃窃私语了起来。 “上过《功臣谱》的啊,那可了不得。” “是啊!” 《功臣谱》是楚太宗打下江山之后命人编制的以记打天下时,立过赫赫战功的群臣。当年《功臣谱》上的名臣多加官晋爵,也是大楚建立后,长安第一批权贵。四百年大楚朝政飘摇,有些《功臣谱》上的名臣之后已经不见了踪影,或天灾而灭,或人祸而亡,斗争是不可避免的。 能一立四百年不倒的,发展至如今都已成为权贵林立的长安城中数一数二的世族,也多是第一流的世族,地位牢固,等闲不可撼动。 所以,一提到上过《功臣谱》不少百姓都激动了起来,好家伙,那可是真正厉害的老牌世族啊! “上过《功臣谱》又怎么样?”有个头上戴着文士常带儒帽的年轻人在一旁呼啦呼啦的吃着碗里的汤食,含糊不清地来了一句。 这动作可以说是万分粗鲁了,一点都不与他的文士着装相称。 有人闻言皱了皱眉,正要反驳,却被一旁眼尖的人伸手拉住了,而后手指一伸,指向年轻人的衣袍:“他身上的袍子是国子监教学博士才能穿的,你看他腰上的腰牌,那是国子监的出入腰牌……” 长安城,不缺眼力厉害的行人。 看着粗鲁,但不管是着装还是身上的腰牌都昭示着这个人可能是个真正的文人,而且还是在这大楚最有名的学堂国子监掌教。 虽说听明白了,行人仍然有些不满地嘟囔了一句:“什么意思?” 原本没指望他回答,谁料那个脸都快凑进碗里的年轻人突然开口了:“一招不慎,满盘皆输。以前天师道的张家当年可比上过《功臣谱》还厉害,如今呢?不照样一夜便倒了?老说当年有什么意思?老祖宗再厉害,还能跳出来帮忙不成?哈哈哈!” 这人说话真是忒百无禁忌了,一旁的百姓纷纷挪了挪脚,离这个人远一些。他们闲着愿意说政谈政不假,大楚并没有明律规定百姓不得谈政,但是这个人也太口无遮拦了,一个不好说,万一说出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被牵连了怎么办? 吃饱喝足的年轻人打了个饱嗝,也不在意旁人的躲避,起身便走了。 他走的不慢,腰间的腰牌大抵未拢好,掉在了地上。 有好事者忍不住上前捡了起来,看着腰牌上的名字,读了起来。 “国子监柳闵之。” 正文 第四百七十二章 交锋 这时候,有人喊住了那个走的匆忙的年轻人,年轻人这才去而复返,取回腰牌,招了招手,丝毫不在意的走了。 举止粗鲁,却又有一种说不出的洒脱,还真是……有意思。 百姓在议论纷纷他有意思,他也在感慨事情有意思。 腰牌上系着绳,旁人小心放置,仔细看管的腰牌在他手里甩来甩去的把玩着。 “还真是有意思!”柳闵之感慨了一句,忽地低低笑了出来,“这长安城越来越有意思了,看神仙打架,可不是什么时候都能看的。” …… …… 长安城南的朱雀坊一带是城中权贵富户的地方,也是整个八水环抱、风水极佳的长安城中风水最好的一块宝地,当然,这块地方,一早便划分给了城中的权贵富户。 作为长安城中的老牌世族,怀国公府就坐落于朱雀坊一带。 几乎家家权贵的朱雀坊,宅邸相连,所以一大早这边的动静早惊动了不少权贵之家。 虽说富户林立的朱雀坊没有那么多闲人,但是城中走街串巷的货郎小贩,还是要做做大户人家丫鬟小厮的生意的,所以不缺这些时不时探头望来的普通百姓。 怀国公府的管事站在怀国公府门前的石狮前,见状朝这边望了过来。 虽然什么话都没说,但怎么说也是权贵身边的得利人,自然是个人精,见状很快便过去将几个看热闹的货郎小贩敲打了一番,见那几个货郎小贩不敢乱说话,这才放过了他们。 做这些事时,怀国公府的管事并没有瞒着何太平与长安府衙的官兵,权贵最好面子,敲打一二也实属寻常。何太平自然也不可能与他纠结这些小事。 圣上金口玉言,命他查案,自然诸般便利都是要给的。 官兵与何太平跟着进了府,府门还特地关上了,将喧嚣隔绝在外。至于惊动到的邻里权贵怎么说,那也能关起门来说了,闲话谁都会说,关键还是要看结果。 大早上的这么一番动静很快便压了下去。这一日,朱雀坊这边权贵人家的的小厮丫鬟,伸长了脑袋脖子,去门房上看了好几回,也没有再看到原本要出现的货郎小贩,不由担心这几个货郎小贩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了。 然而,这些货郎小贩并没有出什么事。而是将身边零零散散的杂物丢到了一旁,换了衣服,稍加修饰,原本便生的寻常,丢到人堆里都找不出来的货郎小贩很快便化成了普通百姓排队,带着早已备好的身份文书排队出城。 城门口例行检查的官兵看了两眼长着一张见过就忘的脸的百姓,翻了翻身份文书,例行询问:“去哪里?” “并州。” 身份文书没有什么问题,官兵点头,放行。 京师长安本就是汇聚四方百姓的地方,每日间来来往往的百姓络绎不绝,离开一两个普通百姓,也没有多少人会去注意。 …… …… 虽然在朝堂上何太平突然发难,让怀国公世子大为火光,但真正行事时,薛世子还是很给面子,很配合。 他青着一张脸,脸色很不好看。当然任谁被人突然发难,而且还是在文武百官、满朝群臣、殿上天子面前被拎出来,这都是一件颜面大失的事情。 不过好在,虽然生气,薛世子还是知道事情的轻重的。何太平查案查的很细,首当其冲的就是看一看这位据说卧病在床,不能见风的世子夫人朱氏。 十几年前就在长安城的老人都知道这位朱氏生的何等美貌,不过那时候何太平还不在长安城,在他看来,再如何美貌,算算如今朱氏的年纪也不小了。更何况病痛折磨十几年,何太平相信此事不会空穴来风,不管查不查得到,朱氏这十几年日子都不会好过。 自古时光最是难料,能让一个倾国倾城的美人变成一个寻常的老妇人。 自古美人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就是这个意思。 所以在预想中见到一个被折磨的皱纹横生的妇人与自己想的截然不同时,何太平愣住了。 她眼角无疑是有细纹的,这些细纹可以清楚的显示着这个妇人不年轻了。但是纵然有细纹,或者说这些细纹反而为这个躺在床上,闭着眼睛的妇人增添了不少别样的美感。 五官之美已无可挑剔,这个妇人更像一个时光的宠儿,细细雕琢着,让她在不同的年纪都能显示出属于那个年纪特有的美丽。 这是一个美妇人。薛家三姝的名声响彻京师,何等美貌,何等殊丽毋庸置疑。但在这个美妇人面前,那三个娇俏美丽,倾城颜色的女儿却瞬间淡了颜色。 美人,一个绝美的美人。 何太平入长安时,这个美人早已不对外见人了。所以不知道她当年何等以美震惊京师权贵。只记得来之前查过她的背景。朱氏出身算是清贵的文官之家,若论出身也算书香门第。但门第香火不盛,在长安城权贵中也属寻常,若非那过人的美貌,无人会去注意朱氏一家。 嫁给怀国公世子后,朱氏的父母便过世了,朱氏没有兄弟姐妹,自此也除了怀国公府无人可靠。所以朱氏的出身很简单,家中几乎可以不做考虑了,现在与朱氏有关系的也只有怀国公府了。 “阿婉清醒的时候不多,这怪病也找过宫中的御医,却一直没有什么起色。”青着脸的怀国公世子看着床上的美妇人叹了口气,“这些找太医对峙一番便可,我何苦骗你?” 薛瑾瑜说着深吸了一口气:“再者说来,我夫人如此美貌,这天下间又有几人会舍得苛待她?” 这倒是说到在场不少男子的心坎里了,如此美貌的妻子,应当极少会有人会去苛待她吧! 何太平低头,不置可否:那可不一定,这些年他可看到过不少因妻子太过美貌反而惹出的案子的。但这些,何太平不会说,只是干咳了两声:“本官只看证据说话,所以……查吧!” 怀国公府所有记录在案的下人都已经被叫过来了,薛瑾瑜背负着手冷笑,显然不认为能查出什么来。 何太平转头吩咐下去:“本官查案一向细致,查一查府中各方可有遗漏的证物,然后再核查府中所有记录在案之人近几个月所有的出入记录。” 薛瑾瑜闻言脸色微变:“何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 正文 第四百七十四章 县志 凤鸣山啊!年轻的那个怪人蹙了蹙眉,似乎是在想着什么,突然掀开车帘从里头走了出来。 他的动作太突然,险些把外头的车夫吓了一跳。 因着这个举动,不少人朝这边望来。 车夫叹了口气,要是他被人这么看,定然会不习惯,但这个年轻人很坦然,显然已经习惯了被如此围观了。 年轻人不以为意,慢悠悠的带上了斗笠,似是想遮一遮太阳,环顾四周。 沉默了片刻,他突然出声:“你们听到什么声音没?” 能有什么声音啊?车夫不解。 因相貌太过出色而引起的众人注视,眼下众人目光还未离开,他又突然出声,是以,这一声不少人都听到了。 能有什么声音啊?大白天的。 不少人都是这么认为的,但不知道是不是因着他那一句疑问,耳边好像隐隐约约当真听到了什么一般。 很奇怪的声音,似是风声又似是擂鼓声仿佛还夹杂着不知名的野兽的怒吼声。 “怎么回事?”不少行人皆窃窃私语了起来。 仿佛入了魔怔一般,一开始未曾在意时,根本听不到,但一旦听到了,那就不管周围行人说话声有多么响亮,还是能清晰的分辨出其中的怪声。 低低的议论声四起,马车、驴车走不了,但步行的行人还是能够通行的,有居住在附近的百姓听到这边行人的议论声不由停了下来,惊疑道:“你们也听到了?” 一个也字成功的引起了胡乱猜测的行人的目光。 有人忍不住问道:“怎么,可是有什么不妥么?” 看这些百姓的打扮,似乎是居住在附近的农夫。 “也不算什么大事,”百姓指了指环绕的凤鸣山,“县志上也有说,好多说书人都有说过的。你们过路的,只管走便是了。” 说罢便扛着锄头走了。 这叫什么事?正伸长脑袋准备一听究竟的黄石先生有些不是滋味了,但百姓似乎急着去田里耕作,也懒得多说,便走了。 正当有人好奇猜测之时,前头的车队动了,那两辆四架的马车似乎终于分开来了,闲着时候看看热闹,满足满足好奇可以。但眼下能走了,倒也没有多少人再去管闲事了。 上路继续赶路要紧。 这个天到午时的时候,当真能热的人趴着走都不想走。 赶驴车的车夫看向那奇奇怪怪的年轻人:“这位公子,咱们继续走么?” 年轻人带着斗笠没有立刻回话,只是继续看着四周,也不知看了多久,一旁的车夫都快急的跳脚了他才出声了。 “要下雨了。” 下雨?下雨不是好事么?这天热的,下一场雨,凉快一些。 车夫虽是这么以为的,但人有驴车可避,这主要的脚力驴可没有什么可以遮风挡雨的,所以还是得找个地方避一避。 “那咱们去找个地方避一避吧!”车夫连连叹气,这两个怪人。他眼下突然生出一种感觉,虽然老的那个啰嗦了一点,但这个年轻的怪人才最麻烦。 “前面有个庙,进去避避吧!”年轻的怪人好在没有再坚持,重新坐回了驴车里,伸出手指比了比,“我若是没有算错的话,应当就在前面不远处。” 车夫顺嘴问了一句:“这位公子,您以前来过这里啊?” 原本只是一句顺嘴的客套话,也没当真指望他回答,没想到年轻公子突然转了转眼珠,说话了:“没有,没有来过,但是我知道,应该有。” 没有来过,但是他知道,应该有。这什么乱七八糟的话?车夫烦躁的抓了抓头发,还是少跟怪人说话为好,一般人都受不了。 天公变脸当真只是一刹那的事情,说变就变。 方才还闷热不已,转瞬便狂风夹杂着暴雨急促而来。 驴车没走出多远,果不其然,就看到前头不远处,在路边上有一座庙。 庙倒是不大,一眼见底,车夫拉着驴车往庙里走,来的早不如来得巧,第一个进了庙,连人带车都越过庙门走了进去。 进了庙才发现,这是一座关帝庙,里头供奉的是三国时的名将关羽,与文圣人孔夫子齐名,又被称作武圣关公。 一场雨来得急,但瞬间凉快了不少,早坐不住的黄石先生从驴车里钻了出来,靠在一旁跟闲着顺便喂驴的车夫说闲话。人是啰嗦了点,但三教九流的人都能跟着说上一说,这话题内容也未必多有趣,但闲着无聊解解闷还是可以的。 没过多久,黄石先生就跟车夫从驴牛马说到了家里的几个孩子。 这些话,裴宗之显然一点兴趣都没有,只是站在关公像前,看了许久,也不知从哪里弄来三支香,拜了三拜,放入了并不鼎盛的香炉里。 “你还用拜武圣?”黄石先生看的连连摇头,“我以为你要拜道观里的三清师祖,拜实际寺所拜的佛祖的,怎么到最后拜了武圣?” 裴宗之没有理会他。 黄石先生也习惯了他时不时的不理人,转过头去,继续跟车夫说话:“刚刚说到你媳妇,咱们继续……” 雨来的突然又急促,乌云密布,好端端的白天看着快傍晚了一般,乌压压的,看得人心闷,说的口干舌燥的黄石先生拎起水壶喝了几口水,递给一旁的车夫,两人盘腿对坐,准备继续说下去。 这时候,倒是车夫有些不解了:“奇怪,方才路上不少行人呢,马车也有不少,虽说走得急,但遇到雨不都应该寻个地方避一避么?怎么这庙里就我们三个人?” 除了三个人还有一头在旁边吃草料的驴。 黄石先生后知后觉的点了点头,转头去找裴宗之,却发现,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庙门口了。摘了斗笠,虽说是一身再普通不过的素色长袍,但因着那副天下少有人能匹及的容貌风姿,那一刹那,整个人竟有一种翩若仙人之感。 当然这种感觉不过一瞬就不见了踪影。 “裴宗之,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对劲?” “你才发现啊!”他回了一句,转身走回驴车的方向,从驴车里翻出一本皱巴巴的书扔了过去。 车夫也识得几个字,跟着凑过去看。 《凤鸣县志》。 第一页就记载了一段过往。 昔太宗陛下摔神人张鲁道与刘氏一族最厉害的一支术士于凤鸣山相遇。而后阴阳之术百出,各显神通,刘氏一族大败而退。太宗陛下与神人张鲁道留天兵一支于此,方才离去。 原来,这就是附近那些百姓所说的故事。 县志记载:凤鸣山附近,有一支天兵。 正文 第四百七十五章 凤鸣 裴宗之坐在庙门口,看着磅礴大雨发了片刻的呆,开口了:“传言……” “传言并非空虚来风……”黄石先生连忙说道。 裴宗之瞟了他一眼,很不给面子的打断了他的话:“也有可能是以讹传讹。” 黄石先生翻了个白眼,不想再搭理他了。 “我想进山一趟。”在门口坐了半晌的裴宗之站了起来,钻去驴车里翻出蓑衣斗笠穿在身上。 “大雨天你进山?”黄石先生闻言错愕不已,“我没有听错吧!” “没有。”裴宗之带上斗笠,站了起来,“你没有听错。” “可这天……” “天不好,这地又好到哪里去?”他伸手一指,指向寺庙破窗的方向,“这还是来时那条路么?” 黄石先生和赶驴车的车夫转头看去。 庙外大雨磅礴,外面的官道上看不到一个人的踪影,路边发黄的野草被雨水淋得摇摇晃晃,嘈杂凌乱的倒在一旁。 怔了片刻之后,黄石先生脸色大变:“雨前是入夏,但眼下外头的景象分明是深秋。” 一瞬之间,入夏转为深秋。 这怎么可能? 天下间怎可能有这么匪夷所思的事情?车夫早吓的脸都白了,连忙跪在地上,不住的磕头:“关老爷显灵,救救小的,小的不想死在这里……”若非这里还有两个人,他都快吓得昏过去了。 “别拜了。”黄石先生伸手把一旁的车夫搀扶了起来,看向慢条斯理整理着身上蓑衣斗笠,把长袍束起来的裴宗之,“与其拜关老爷,不如拜他。裴宗之,这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太清楚。”裴宗之摇头,伸出手指揉了揉太阳穴,叹了口气,“这阴阳十三科,精通一科者,这天下间有不少。但能通遍这十三科的,少之又少。我也做不到,如果是……她……在这里,可能要好上不少。” 哦,是说那个丫头啊! “那这……”黄石先生还想问。 裴宗之却摇头打断了他的话:“别问了。我只知道这里一定有奇门遁甲与通阴阳的手段,还涉及哪些手段,我也看不出来,所以,我想进山一趟,看一看。” “等等!”眼看他就要走,黄石先生连忙出声喊住了他,“你干嘛去?” “进山啊!” “你进山了,我们怎么办?有危险怎么办?” “那也是我的事,你们不是没事么?”裴宗之奇怪的看了他一眼,“拦着我做什么?” 一旁的车夫一脸茫然,黄石先生无奈的叹了口气,伸手敲了敲额头:“你要出事了,我们怎么出去?” “怎么来的怎么出去呗!” 裴宗之说着,转身大步走入雨帘。 黄石先生原本准备跟上去,可才一走到庙门口,迎面一记响雷把他吓了一跳,等回过神来,眼前哪还有裴宗之的影子。喊了两声,无人回应。他瑟缩的躲回了庙里,回头见车夫有些害怕的看着他:“他……他一直都是这样的么?” 这个年轻的怪人一直都是这样的么?车夫喜欢听旁人说那些传奇的话本故事,不代表自己想变成故事里的人啊! 黄石先生点了点头,神情复杂:“我们在这里等他回来吧!” “他……会不会出什么事?”车夫有些害怕。 “应当不会吧!”黄石先生回头看了眼庙里杀气腾腾的关公像,吓了一跳,这一刻无比怀念起了文邹邹的孔圣人像,“毕竟他是裴宗之啊!” 这一等,也不知等了多久,外面的雨放佛下个没完没了一般,看不出天色,看不出时辰,放佛格外的漫长。 “夜雨、孤庙、怪风。”黄石先生瑟缩的喃喃,“这简直是现成的山精野怪故事啊!” 一旁的车夫抖了抖。 “我现在真是无比想念一个人。”黄石先生抱着双腿和车夫紧紧地靠在一起,“那个人……简直是山精野怪看到也害怕。” “谁啊?” “一个鬼怪看了都害怕的,”黄石先生看着眼前跳跃的火堆喃喃,“小煞星。很可能是这天底下,最厉害的阴阳术士。” 车夫又向黄石先生的方向挪了挪:“那他老人家现在在哪里啊?” “老……老人家?”黄石先生愣了一愣,随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原先紧张的情绪倒是送了不少,看向一头雾水的车夫,“她一点都不老,年纪小,厉害着呢!” “至于她是谁,我想她的名字很快就会为天下所知了。” “叫啥呢?” “卫瑶卿。” “没听说过。”车夫挠了挠后脑勺。 “没关系,以后就知道了。”黄石先生拍了拍他的肩膀,因着这一段对话,也没有原先那么害怕了。 真是怪了,她人不在这里,提到她,放佛都能辟邪似得,黄石先生摇头感慨。 雨还是很大,庙门口的门被风吹开,一开一合的,黄石先生和车夫拗了半天,最终,还是车夫站了起来,去将庙门关上。 才刚走到庙门口,车夫却愣住了了,而后回头看向黄石先生。 “怎么了?” “他回来了。” 还是一身蓑衣斗笠,身上却脏不溜秋的,放佛在泥潭里滚了几圈一般。 “裴宗之!”黄石先生喊了一声,见他还是眉头不展,脸上有些失望的表情,走入了庙里。 “你……” “无功而返,只有三分之一果然不行啊!”裴宗之叹了口气,“我们走吧!到长安之后,我去问问她。” “对,对,快走吧!”车夫闻言连忙去拉驴车,眼巴巴的看向裴宗之,“怎么走?” “随我来。” 在雨中,除却他们三人一驴之外,放佛看不到任何活物,一条官道能怎么个走法?在此之前,不管是黄石先生还是车夫都不会认为区区一条官道还能走出花样来。 直到今日,这边走几步复又折回,那边走走复又折回,时不时的还需要停下来等一等。 一开始还能记一记,但走多了,早已忘的差不多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能看到视野尽头突然冒出来不少行人,谈话声抱怨声都是如此的熟悉。 雨已经停了,路上有些泥泞,官道边的野草泛着水绿的新鲜气息。 还是入夏的时节,还是那条官道,却已经不同了。 年轻的怪人已经坐回了驴车内,那个年长一些的手里拿着蒲扇,还在啰嗦的抱怨着,一切放佛都没有变过。车夫却有些茫然:方才所见所闻,可不是梦,是真的! 有朝一日,自己也成了那些传奇话本中的参与者,当时是害怕的,但事后,竟有种别样的兴奋感。 “愣着干嘛?还不走么?”年长的人在催促。 车夫后知后觉的点了点头,驱着驴车,继续启程了。 正文 第四百七十六章 放权 长安城。怀国公府。 眼前的老者白发苍苍,却精神矍铄。何太平来时,他正蹲在地上,将花铲推到了了一边,用手扶着一株色泽艳丽的花。 “下官见过国公大人。”何太平低头,喊了一声。 老者回头,看了他一眼:“你是……” “下官长安府尹何太平见过国公大人,当年初到长安,曾有幸一见国公大人,今日特地前来拜访。” 老者手里扶着那株花,看着他:“何太平?我知道你。是个清官,何青天,不错不错。” “国公大人谬赞了。”何太平俯身,向怀国公行了一礼,“多年不见,国公大人还是一如当年。” 怀国公看了眼何太平“哈哈”大笑了两声,摆了摆手:“好了好了,这世道,连何太平都会说漂亮话了。” 何太平低头笑了笑,道:“这是长安。” 权贵林立、权臣士族遍地的长安城,光靠“何青天”的名声是站不稳的。 “你无事不登三宝殿,是有事么?” 何太平脸上笑容不变:“国公爷英明。” “那么大的动静,老夫又不是瞎的,怎会看不到?”怀国公摇头,“想要什么就去查吧!”他说着专注的摆弄着手里的花,放佛天大的事情也没有这一朵两朵花来的重要,“有什么需要的,怀国公府会竭力配合。老夫虽说避世多年,但好歹还是这个府里的主人,这句话还是能说得出来的。” 何太平俯首行礼:“国公爷英明。”行罢礼起身,却见怀国公还在弄着手里的花,何太平目光不由顿了顿:“这花……” “内子喜欢。”国公爷叹了口气,“我避世愿与内子长厢厮守,却还是……” “后来,我便知道,这世间,有些东西你再争,总是争不过命的。”说这话时,怀国公身上的气息有些落寞。 怀国公夫人几年前去世了,曾名动一时的薛家大小姐自愿前往薛家祖宅为怀国公夫人守孝三年,孝心可嘉,当时长安城里颇有赞誉。 何太平不再多说,低头俯身一礼。揭人伤疤,提人难处,非他之道也。 “你不必自责。”怀国公叹了口气,摆了摆手,转身看向一旁站在那里,脸色阴晴不定的薛景瑜:“你……不可造次,知道么?” 薛景瑜连忙应了一声,这才同何太平往前院去了。 整个怀国公府没有一声多余的嘈杂声,有人低头翻看着府中的记录流水,有人核查着府中主仆的名单与记录在册的身份文书。 薛景瑜站在一旁,看着何太平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细细的查看着。 事到如今,他哪还能不知?恐怕何太平查他夫人之事是假,另有所图才是真。退一步而言,就算他囚禁夫人多年,这最多也不过是家事,闹上去,判一个和离,罚俸而已。 但眼下,何太平将篓子捅到陛下面前,分明是算准了陛下不耐烦管臣下的家事,会将此事全权交由他来做,他正好借题发挥,查他怀国公府。 有被查问过的小厮站在门外,看了他几眼。 薛景瑜会意,这才转身走了出去。 查案没有说连他的行动都要过问,毕竟,堂堂的怀国公世子不是犯人。 是以,何太平只是多看了几眼,便收回了目光,他没有权利过问怀国公世子的行踪,过问了也无用。 薛景瑜青着一张脸走向恭房的方向,身边的小厮低低的说道:“国公爷说了,世子不用担心。” “父亲搞定此事了?”一直都阴沉着一张脸的薛景瑜这才抬头望来,脸上的阴翳散去不少,“父亲出手了?” “是。”那个看似不起眼的小厮又道,“国公爷说尽管查,世子放宽心便是。只是此事一了,世子要将大小姐接回来。” 薛景瑜方才散去的阴翳,复又聚拢而来:“我这个爹做的还不如个女儿,父亲一贯看不起我……” 小厮在一旁安静的听着主子的抱怨声,没有说话,却也不迎合。 “我真是搞不懂父亲,明明手段如此厉害,为何偏偏……” 小厮依旧不说话。 再如何想发牢骚,对这个不说话,不回应的小厮,这话也说不下去了。薛景瑜烦躁的摆了摆手:“算了算了,跟你说也是无用的,我自己想办法。” 一旁不声不响的小厮又开口了:“国公爷要世子放权,把府中大小事宜交给大小姐来处理。” “她一个小丫头片子有什么用?”薛景瑜脸色涨的通红,“越过我这个老子,把权利给个孩子?女孩子又是外人,迟早是要嫁到别人家……” “世子。”小厮出声了,“国公爷说了,您在说大小姐之前,想想今时今日,长安城里风头最响的是谁?还不是个丫头片子?” “不要小看丫头片子,丫头片子比您想的更要厉害。”小厮面无表情的说道,“与貌取人是要吃大亏的。” “可是……” “国公爷说此事没得商量,”小厮脸上表情没有丝毫的变化,“您若是不肯,国公爷说他可以随时收手。” “什么意思?”薛景瑜脸上青红交加,一时间狼狈至极,“父亲拿此事威胁我?父亲不知道……” “国公爷都知道,长安城的一举一动,都在国公爷的眼中。”小厮又道,“世子爷,你想如何?” “我还有的选么?”薛景瑜甩袖,愤愤离去,“自己家里说话要借恭房这种地方,本就是我的,结果父亲却要生生夺了去。” “因为世子爷不是能掌棋的人,国公爷说,您安心做个世子爷,做个权贵子弟便足够了,剩下的事情就不用管了。”小厮顿了顿,又道,“国公爷已经派人去并州接大小姐了。” “那止柔她们……” “以色侍人这种事情本就不好做。论美貌,何人比得上世子夫人?除了初时有用,时间久了又有什么用?国公爷让您不要打这个主意了,心思放正路上。” 小厮声音压的更低了:“国公爷说旁门左道遇上真正厉害的人并没有什么用。” “因为论旁门左道,他们可能比你更厉害。” “除了正面硬碰硬,并没有别的办法。” “世子,国公爷的话都带到了,小的告退!” 正文 第四百七十七章 暮色 太阳落山,暮色来临,黄天道旁路杖上的灯笼被一一点亮。远远望去,就像一条长龙,热闹不凡。 长安城的夜,一贯是极美的。 盛世京师,名不虚传啊!初来长安的行人都会忍不住发出这样的一声感慨,盛世之下的喧嚣之美,在长安城可谓展现的淋漓尽致。 宫门口官兵守卫森严,有不少下值的官员从侧门离开。 暮色中看不清彼此的容貌,只有附近三三两两的同僚打着招呼相继离去。 女孩子穿着一身官袍,跟同僚打完招呼之后,就向停在不远处的一辆马车走去。 “小姐。”马车里等候的丫鬟早就按捺不住了,从里头跳了下来,“今儿家里在拜国祭,不开火了,咱们吃完了再回去。” “国祭啊!”女孩子揉了揉眉心,笑着摇头,“枣糕,你不说我倒是忘了,最近事太多了。” “不是事多,是小姐太累太忙了。”枣糕说着上前接过了女孩子取下的官帽。钦天监、阴阳司的官帽比一般官员的官帽要高很多,看着声势迫人,但带久了,也是一件累人的事情。 所以眼下,卫瑶卿一出宫门就摘了官帽,枣糕取出贴身的梳子上前干脆利索的帮她挽了个发髻,不再是少女的双髻,换上了单髻,只拿一根簪子簪着,别无长物,清清爽爽。 “小姐明年就要及笄了,也要开始梳那等漂亮的发髻了,这些时日,我学了不少,以后替小姐挽着。”小丫鬟收了梳子,说道。 卫瑶卿晃了晃脑袋,称赞:“枣糕的手艺越发好了,越来越像个大丫鬟了。” 被夸赞的小丫鬟,脸一红,昏黄的灯光下依稀可见几分不好意思,连忙转身,拉开车帘:“小姐,上车吧!” 少女却看了看四周,摇了摇头:“走走吧!老蔡先回去吧!” 帮忙赶车的老蔡这才应下,离开了。 宫门口到卫家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六小姐是个有主意的主子,他听命便是了。 少女一身官袍未曾换下,倒是头发梳了个单髻,剩余的长发披在肩头,看起来清爽又漂亮,枣糕在一旁看了一会儿,突然出声了:“小姐,大小姐她们都在相看人家了。” “这是好事啊!”少女感慨道,“大姐她们的年纪确实到相看人家的年纪了。” 枣糕蹙眉,“那小姐呢?” 不管自小识不识字,读过多少书。女子从小长到大,耳濡目染所见到的,都是到一定的年纪,需要嫁人了,而后在另外一个天地里开始新的生活,枣糕也不例外。 这些,在之前她都觉得很是寻常,甚至认为女子就该如此。但是当真到这个时候,想到眼前的小姐以后也要嫁人,从此奔波于后院,她都有些不真切的感觉。若是当真将小姐禁锢于后院那一亩三分地的地方,她竟凭空的生出了几分惋惜之感。 若当真那样的话,太可惜了。 明珠蒙尘,外人无法得见是一件天大的憾事。 “我……我不会过那样的人生,也没有权利过那样的生活。”少女在一旁悠悠的走着,神色恬淡自若的看向周围,宛如闲庭阔步,在喧嚣的长安夜里仿佛与周围的一切格格不入,“下辈子,”少女发出一声叹息,“下辈子做个普通人多好啊!” 枣糕不知道如何去接话,她知道自家的小姐很聪明,聪明到仿佛与周围所有的人不是一类人,她看到的东西太深,看的太远,站在高处看着世人,生在局中,却仿佛格格不入。 她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容易满足的小丫鬟,名字通俗易懂,叫作枣糕。有点贪嘴儿的小毛病,除此之外,与一般的丫鬟仿佛没什么不同。 自小到大都是如此,直到小姐变了。她记不得到底哪天开始变了,只是慢慢的变化,不知不觉,就变的这般厉害。自古如她这般的奴仆最喜欢说闲事。她也曾听说过哪地有个庄稼汉,平生不曾识字,结果有一日早晨醒来,突然能做出锦绣文章了,还有不知哪里的孩子,天生痴傻,五岁那年,突然不痴傻了,要来纸笔,吟诗作对,成了附近小有名气的神童。很多人管这种叫做天公开眼。那么小姐这种,大概也是吧! 站在这样的小姐身边,总让她不自觉的开始努力,不知不觉,不到一年的光景,她已识得不少字了,似乎自己也不满足于做一个普通的丫鬟了。 普通人想做不普通的人,不普通的人却又想做普通人。枣糕皱眉,只觉得这些事情,以往她也不会去想,但如今想了之后,突然生出一种别样的感慨,她说不清这感慨到底是什么,只觉得世事当真难说的很。 太子新故,热闹喧嚣的黄天道上不管酒楼还是风月场所,都系着白布,以示同哀,但是满街的白布依旧挡不住来往的人群。暮色里灯笼挂出了一条长龙,流光溢彩,美不胜收。 她们没有去热闹的百胜楼里,而是就找了个街边的小食摊坐了下来,小食摊里人不算多,两人坐了下来,老板忙里忙外的张罗着,对面的少女叹了口气,开口道:“国祭啊!实际寺的点化日要来了。” 枣糕连连点头,想到了什么一般,有些兴奋:“是的呢!”顿了顿,转了转眼珠,看向卫瑶卿,“小姐说不定能被天光大师选中,去往实际寺点化呢!” 倒茶的动作顿了顿,少女抿唇轻笑:“其实我不需要。” “怎么不需要呢?”枣糕急了,“天光大师呢!天光大师一定会喜欢小姐的。” “国祚也是阴阳十三科之一,同行相忌。”卫瑶卿叹道,“更何况,我要的更多,天光大师给不了我。” 枣糕抓了抓脑袋,想了一会儿:“同行相忌是说一山不容二虎,除非一公一母么?” 卫瑶卿被逗乐了:“一公一母也不行啊!” “所以,小姐是不想要被天光大师点化了?”枣糕听明白她的意思了,不由有些惋惜,“倒是个好机会呢,白白让给别人,真不甘心。” “其实,你不用不甘心。”少女敛去脸上的笑容,看着茶水出神,“我不想被点化,万一天光大师偏偏要寻我呢?” 正文 第四百七十八章 再遇 她与天光大师,一直都不算熟识。 旁人眼里的国师,在她看来也不算什么。或许这有祖父是大天师的缘故,但更多的是骨子里的自负,自负天赋过人,所以不服。 没有多少交集的两个人,不算熟悉的两个人,但这一次,她有一种敏锐的直觉,她觉得这一次,天光大师点化旁人,很有可能选她。这种直觉来的突然,没有经过任何测算,但她有如此强烈的直觉。 张家点煞除恶,除却世间妖魔鬼怪,却焉知自己不是天光大师眼中的妖魔鬼怪?一个长安城“兴风作浪”的妖魔鬼怪。所以,她不喜欢与天光大师那种人打交道,与其与天光大师打交道,还不如与裴宗之打交道来得好。虽然脾气古怪,但是,顺着他的想法去想,有时候,也不是那么难理解这个人。 话说回来,送到金陵的信应该一早便收到了吧!也不知道,他们准备如何应对。还有济南的解哥儿,一定要好好的。她趁着等的功夫,想着事情,听小摊上的食客诉着家长里短。 “哎呀,问大家个事,你们知道七安先生么?” 有一道声音就这么猝不及防的传入耳中,有人在提七安先生。 枣糕睁大眼睛愣了一愣,本能的抬头朝她望来。 没有想到,在世事变化无常的长安城,失踪几个月的七安先生还有人在提。 而且不止一个。 “当然知道。”老板端上了两碗面食,神色激动不已,“七安先生嘛,你去三街九巷走一圈,谁不知道?只是可惜,也不知道这些时日去了哪里。” “是啊!”有人接话道,“七安先生不在之后,有什么事找那些个阴阳术士,我等根本找不起,哪像七安先生那般童叟无欺。” “要我说啊,那等手段不怎么样的,叫的价反而贵,如七安先生这般当真厉害的奇人,反而不会平白收我等钱财。”老板叹道,“听说不少人都在打听七安先生的消息呢!” “而且不止百姓,连达官贵人都有不少在寻他,可惜七安先生就是不曾出现。” “有个大人,那个姓很少见,姓什么来着,让我想想,”老板说到兴头上,也不去外头招揽生意了,只在屋里寻了张凳子便坐了下来,盘腿说了起来,“姓盛!盛大人来找过七安先生好几次,那位一看就读了不少书的盛大人怎么说来着?” 老板摇头晃脑的模仿道:“不知其来处,不知其归处,彷如民间话本中那些奇人一般。但偏偏又牢记于我等的心中,不易忘却,只等他不知何时归来。” 枣糕忍不住吃吃的笑了起来,说的虽然不是她,但是这等与有荣焉之感,并未减去半分。 “傻丫头,快吃吧!”卫瑶卿伸手敲了敲她的脑袋,提醒道。 听着老板说着七安先生,听旁人这么评述自己,感觉多有几分新奇,她便多听了一会儿,待到从小摊上离开,黄天道正是最热闹的时候。 初夏的夜晚,凉风习习,京城里锦衣华服的公子,和穿着留仙长裙的少女随处可见,经过会仙阁门前,打扮的花枝招展,徐娘半老风情满满的王会仙正摇着团扇在门口揽客,空气中也弥漫着香粉的味道。 一切如此熟悉,又仿佛如此不熟悉。 这门头如此熟悉,除却两畔景致不同之外,不管外形还是匾额都与千里之外的金陵一模一样。 一样的会仙阁,不同的老板。曾几何时,她与庙远先生的一次插手,竟无意间改变了几个人的人生。 有些人会从此一蹶不振,但王会仙显然不是这样的人,能从金陵一路奔行到长安,在这盛世京师东山再起的人,自然不是寻常女子。 世人对女子多有偏见,但就她所见,厉害的女子不在少数。 王会仙与眉大家的斗法是她们的事情,风月场上的斗法同样是狠厉不饶人的,美貌倾城的美娇娘背后到底有几张面皮,谁也不可能一眼就看穿。 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 看了片刻,正想要离开。 会仙阁临窗的二楼突然推开了窗户,有人趴到窗边,似是不少酒很是难受的呛着咳嗽。声音很年轻,似是还不过是个少年人。 习武之人,耳力过人,这声音她听到过,于是抬头,很自然的看到了一张熟识的面孔。 少年人穿着锦绣华衣,面容清秀,头上的发冠上镶着一颗硕大的珍珠,一看就是权贵子弟。似是喝了不少酒,呛的眼泪都出来了,狼狈不堪的半瘫在窗边,眼色迷离放空,一蹶不振。 这样的少年人,与那个第一次见到时,从马球场上下来,一身利索短打,双眼明亮又长袖善舞的清秀少年相距甚远。 李欢。 那个记忆中似乎对她隐隐表示过好感的少年人,也是最初就对她施与过援手的少年。离开长安时,他还在闭门苦读,以求下一任科举中取得佳名,怎的这一次回来,居然会出现在会仙阁? 一旁的女妓帮着顺着气,待到他好一些了,少年人这才准备伸手关上窗户,手才伸出去便顿住了。 楼下有人在看他。 是个少女,她身上的官袍,眼下整个长安城的少女中只有她能穿。一根木簪挽起长发,除此之外,别无多余点缀。但是满街的人群中,一旦看到她,就很难再移开目光。 她抬头看他,神色平静,目光中却露出了些许讶然。 是很失望吧!窗户推也不是,不推也不是,他的手在发抖。少女看了他一会儿,便走了,从头至尾,没有多说一句话。 一瞬间,整个人仿佛抽空了所有的力气,一旁抹着香粉的女妓递来一杯酒,被他烦躁的推开,摸出银子放在桌上之后,他便出了门。 没意思,会仙阁也没意思。 李欢叹了口气,浑浑噩噩的走在街上,也不知走了多久,也不知走到哪里,只是等回过神来时,发现两边的行人少了不少,原来已经走出了黄天道,也不知道走到了哪条街上。这长安城大的很,他自小长大到也不能摸清每条巷道。 夜风吹得他清醒了不少,这长安城真大啊,不但摸不清每条巷道的走向,而且还藏龙卧虎。他李欢太不起眼了。她自城门归来那一日,他其实也去了,在人群中看向那个飒爽英姿的少女,也是那时候,他意识到,少女如此耀眼,耀眼到他一辈子也追不上她。 斗志一瞬间就不复存在了。 夜风吹得有些冷,他想回去了。但是回去的路在哪里?行人渐少,这里又是哪里? 一只手搭上了他的肩头:“李欢。” 熟悉的声音,是她的声音。 他擦了擦脸上不知什么时候多出的泪水,好让自己不那么狼狈,准备回头,只听到她的声音再次响起:“李欢,不要回头。你最近是不是与什么……人走的很近?” 正文 第四百七十九章 小鬼 这……跟他最近与什么人走得近有什么关系?少年愣了一愣,似乎有些不解,头本能的侧了侧,似乎想回过头来。 “别回过头来。”女孩子出声,有些别样的冷厉。 卫瑶卿看着李欢头低了低,似乎有些沮丧,不由暗暗叹了口气。真心还是假意,她看得见。 少年人的感情真挚,虽说不知道能存在多久,但总是一份情。旁人与之真心,她又如何能薄待他?若她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子或许会愁一愁该拒绝还是该答应,可她并不是,她有无数的事情要做,那些事情十分危险,甚至真实的她,大概会叫少年人害怕吧!所以,当她发现少年人对她的感情,几乎不用想,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身后的枣糕没有说话,她仍然不聪明,但她知道什么时候该说话,什么时候不该说话,只是睁大了一双眼睛看着。 她看到小姐手指之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抹上了朱砂,小姐做这些事情的动作很快,时常快到旁人还没有反应过来,她已经做完了。 这一段路自然没有黄天道这么热闹,除却每隔一段路的路杖两边的商铺早已关门歇业了。远处路杖的光亮并不能照清楚这里,所以,在这暮色中,周围的一切都有些看不真切。 枣糕晃了晃脑袋,只看到小姐双眼中似有异色,她没有阴阳眼,她看不到什么,只是感觉周围夜风凉的有些刺骨,令人凭空生寒,有些惧怕。 惧怕是本能,但在小姐身边,这种惧怕似乎少了不少。 少年人最近心情低落,借酒消愁,食不好,睡不好,难免身体没有素日里那么健壮,整个人也颓然的微微弓着背,显得萎靡不振。 “你最近与什么人走的很近?”女孩子再次出声问道,“是那个会仙阁中的女妓么?” 她果然都看到了。李欢脸色涨的通红,原本就因与她距离太远而生出了挫败感,而且最不堪的一面还出现在了女孩子的面前,这种感觉,当真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了。 “回答我。”女孩子声音并没有改变多少,还是那么清冷中似乎带着几分说不清的酥软,也是以往他最喜欢听到的声音,但现在,这声音带着呵斥,却本能的多了几分迫人。 他窘迫的摇头:“今日是这些时日第一次去会仙阁……” 言外之意不是。 “那你与什么人走的很近?”还是追问,听起来有些咄咄逼人。 他很想回一句与她何干,但话到嘴边却又变成:“心情不好,会去春风渡坐坐。” 说罢这句,又连忙加了一句:“那春风渡不是什么不正经的地方,只是个茶楼。” “我知道。”女孩子沉默了片刻,出声了,“那里有个名叫织梦的女子,是不是?” “不错,就是那个长相有几分肖似怀国公府薛大小姐……啊……”少年正说着话,突然发出了一声惊叫。 剧痛袭来,他双腿一软,直接跪了下来。 那厢身后突然出手的卫瑶卿已经从他背上拎出一只奇怪的东西,或者叫怪物更贴切。 枣糕早已看呆了,小姐出手突然,前一刻还在与李欢说话,下一刻突然出手,没有一点征兆的突然出手,难怪李欢一点防备也没有。 瞬间的剧痛让少年人缩成了一团,一旁的枣糕吓得脸色发白,她确定方才看时,李欢身上什么东西也没有,为什么小姐随手一拉,就拉出了这么大一只……呃……怪物。 是的,怪物,真真实实的怪物。拎在手里同奶狗差不多大小,但是形状却有些恐怖,黑乎乎的,暮色中看不真切,只看到一排白森森的獠牙。 “平时是看不到的。”卫瑶卿叹了口气,一只手拎着怪物,一步上前,把痛的缩成一团的李欢拉了起来。 “李欢,现在感觉怎么样?” 李欢腿脚发软,脸色发白,方才一瞬间的剧痛,让他现在仍然浑身发抖,虽说只有一瞬,但疼痛的感觉仿佛还能感觉到一般。 李欢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看向那只怪物,嘴唇颤了颤,出声了:“这是什么东西?” “这是一种阴阳术士养来害人的小鬼,你们看不到的。”卫瑶卿手里拎着那只怪物,怪物还在扑腾,“不过一旦从人身上剥离开来就能看到了。” “这……这有什么用?” “吸你精气神得以生存,能将你所见到的,所想的,无一例外的告诉控制它们的阴阳术士。人有好人坏人,阴阳术士自然也分好坏,不是所有的阴阳术士都是点煞除恶的天师的,阴阳术士也有为了自己的目的而作恶的。前朝的刘姓皇族不就为了能够长生而导致生灵涂炭么?” “谁……谁要害我?”李欢虽说不想承认,却也不得不承认,他只是长安城中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少年,又有什么消息值得旁人用这种方法去害他的? “这只小鬼已经在你身上呆了一段时间了,绝对不是今晚就在的。你想想看,这些时日,有没有在何处小憩过。” 李欢闻言,脸色白了几分:“我这些时日心情不好,便时常去春风渡……” “织梦?” 李欢似乎有些不敢看她的眼睛,却还不至于否认,是以点了点头:“是织梦,可她不是阴阳术士……” “我知道。”卫瑶卿说着,“所以,还是要问一问这位织梦姑娘。” 李欢应声,沉默了许久之后,突然开口:“卫六小姐。” 同样一句“卫六小姐”,以前看到时是开心、希望与少年藏在心底隐秘的情思,此刻却有些伤感、无奈还有些说不出的愧疚。 大概也是直到此时才发现,少年自以为胜过所有人的一腔情思,其实并没有他想的那么重,否则,他何以会去寻织梦说话? 少年的感情来的突然、热忱却又单薄,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沉重,反而为自己、为她带来困扰。也是在这一瞬间,突然想明白了一般:少年情思强说愁。 “对不起。” 这句话说出来,仿佛浑身一松。 “没事。”女孩子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清冷,看向手里那只小鬼,“我想见一见那位织梦姑娘。” 正文 第四百八十章 长乐 “好!”少年人沉默了许久,才叹了口气,应允了。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应允,只是想这样便这么做了。自愧除却发现自己的感情并没有自己想象的来的那般沉重之外,更多的是对自己的厌恶,突然发现自己除却能力,就连自以为无可指摘的人品也并非全无漏处。 少年人的喜欢来源于那个少女的特别,来源有偶然间一回眸,突然发现少女是一件稀世奇珍。只要有她在,他眼里看不到其他人。但她若不在身边呢?上一回偶然一回眸,发现了一件稀世奇珍,这次一回眸却无意间看到了自己品行上的缺点。 这缺点让他一时无法接受,让他没来由的厌恶自己。 她自始至终都站在原地平静的看着自己,而自己却还是个莽莽撞撞的少年在慢慢成长。他还需成长,她却已站在高处。 他配不上她。这样的感觉再次生出,沮丧颓然却又无可奈何。 “你在国子监求学,拜师擅长应试的黄石先生,为的是什么?” “担责。”李欢不假思索的回答,回的很快。眼下的他还只是个父亲庇佑下的权贵子弟,但他知道,纵使是在他眼里近乎无所不能的父亲,也不可能永远的庇佑他,身为男子,理应承担起一家的重责。所以他在国子监好好读书,所以他结交同为权贵子弟的好友,玩耍很多时候并不仅仅是玩耍,更是为了让自己能够站的更稳。 这样的事情一开始他就在做,一开始就是为了自己,是什么时候变了呢?变成为了她想要在科举中夺得佳绩。平心而论,读书真的是为她而不是为自己么? “还有呢?” 到底还是个聪明的少年人,他垂下眼睑,眼底有些愧疚:“自然是为我自己。” 忘却的初心那一霎那仿佛又找回来了。 这就是少年人的魅力了,他会成长会改变,至于向着哪个方向发展,谁也无法预料到,正是因为未知才有趣。而不似王老太爷那种真正的老狐狸,等闲不得轻易撼动。 所以说少年人有少年人的好,老狐狸有老狐狸的趣。 …… 约定了要见那个名叫织梦的女子,但卫瑶卿怎么也不会想到,再一次见到织梦时,居然会是这样的场景。 入夏的长安城,还未至盛夏,少女却已换上了入夏的薄纱长裙,偶有清风拂过,吹动身着薄纱长裙少女的裙摆,有种异样的美丽。 自古权贵子弟少不得所谓的结社,结社通常是一群玩的好,看法相合的权贵子弟结社玩耍,而结社通常是朝中政党出现的第一步,所以万万不能小看如今长安城中大大小小权贵子弟的结社。 权贵子弟结社有人数众多的,也有人数少的仅有一两人的,有名声赫赫的,也有籍籍无名的。 结社不仅是男子的特权,女子亦喜欢结社,甚至很多时候,结社的排外性和较真性上很可能胜过男子。结社的男子多会寻文雅之地,吟诗作对,赏风观月;结社的女子亦有自己文雅的玩法。 由长乐县主牵头的长乐社就是如今女子所结社中最为出名的一个,几乎囊括了整个长安城所有权贵少女之后,非但如此,宗室公主亦在其中。 这一日,长乐社在长安城文人之中所传盛佳的春风渡小聚。 长乐县主一出手,自然大方,直接包下了整个春风渡,不为外人所打扰。这一次,不仅仅是小聚,而是因为长乐社有新的成员要加入了。 虽说长乐县主还未对外严明,但社员内部早有不少人提前打听到了消息。 “是才回京的安乐公主。” 眼下的安乐公主圣眷优渥,可以说是今上最宠爱的公主了,当然,如此身份也是无可挑剔的,真正皇后所出的公主,嫡出的公主。 春风渡门口停满了大大小小或装饰典雅,或装饰奢华的马车。 女子,尤其是权贵小姐出门,多马车出行,是以长乐社的一次小聚,便让春风渡门口险些堵住了整条大街,而后不得已,这才一辆一辆停在路边,远远看去,这排场看起来十分的惊人。 这一幕,引得不少人驻足围观,甚至还有人对着这边的景象开始指指点点起来、 这些权贵小姐却并不以为意,甚至更为自得。女子爱俏,所以她们的马车大都十分惹眼。但是惹眼又不曾触犯大楚法律法规,不能耐她们如何。 女子爱俏,何错之有? 既然这些权贵小姐不怕旁人指点,那么旁人便不避嫌的正大光明的看吧! “真的,要不是跟卫家六姐姐关系那么好,我说什么都不会偷偷去打听大姐的消息的。”章之林吸了吸鼻子,埋怨的看了眼对面不明所以的卫君宁,再次发出了一声感慨,“咱们换个姐姐吧!” “多谢你了。”少女笑了笑,举着千里眼看向原本就离他们所在的这个客栈不远的春风渡,开着窗户,依稀还能听到路上行人或羡慕或不齿的议论声。 “少来那一套,”李欢看了眼章之林,事情虽说想通了,但感情并不作假,今日,他还是有些不敢看卫瑶卿,怕与她的目光对视,“章之林,你与你家大姐自幼跟仇人似的,这谁不知晓啊?更何况,就算没有受到你大姐要来春风渡的消息,门外的状况,谁还看不出来长乐社要小聚?” 想不到长乐社的小聚如此惹眼,这倒是有些出乎众人的意料了。 章大小姐也是长乐县主牵头的长乐社的成员之一,所以比起一般人,章之林更早一步知道长乐社今日结社的消息,这才能提前在这里占下位置。但没有想到她们根本不知低调为何物,早知如此,还费尽心思却查她们的行踪做什么。 “今天长乐社会在春风渡小聚,主要是为了向社员引荐安乐公主。”结社男子为的是结交,女子亦同样如此。 不管将来如何,能够认得陛下如今最宠爱的公主,都是一件百益而无一害的事情。 章之林挠了挠后脑勺说道,“织梦姑娘今日就不需登台了,不需登台时,织梦姑娘多数时候是要出门逛街的,我们在外守株待兔等着就可以了。” 正文 第四百八十一章 出事 “若是那个织梦不出现么呢?”一旁的卫君宁看了一眼一旁得意洋洋的章之林,开口提出了疑问。 “应该不会。”章之林还没回话,倒是李欢先一步开口了,“织梦平日里做事极有规章,每一日所做的事情都会提前规划好。每逢春风渡被人包场,她得空时,都会在辰时末出来,去黄天道上逛一逛首饰铺、衣物铺,待到未时归来。我……我认识她这么久,从无例外,风雨不阻。” 少年人将之引为知己,感情多半是纯粹的,这样的感情容易被人利用,因为一眼就能看穿。但看穿他的同时,戒心也会降低,因为不认为他有什么威胁。当戒心降低时,自己的缺点也随之暴露了。 “那多无趣啊!”章之林闻言感慨了一声,“跟官员当值似得,每一日准时出门当值。尤其风雨天,人根本爬不起来,我爹还得出门,看着都辛苦。” 有些人想法简单,但正是如此简单的话语才引人深思。 织梦做事与其说是做事有规章,却不如说是似乎有必须完成的任务,需要在辰时末出来,直到未时方才归来。 果然,待到章之林说完,李欢脸上已有了几分变化。 举着千里眼的卫瑶卿没有动,只是依旧举着千里眼看向春风渡的方向:“春风渡门口挂着的牌子,是不是每逢春风渡被人包场,都会提前挂出来?” “是啊,这一次长乐社小聚,这牌子前两天就挂出来了,说今日被人包场。” 妙,真是妙啊! 少女放下千里眼,看向春风渡的方向,至此,已然证实了她的猜测。 春风渡门前的牌子是一个讯号,提前告诉接头人,织梦哪一日会前往与其碰面。春风渡被包场的时间不定,比起每逢月初月半这种碰面日,更显的自然,放佛毫无规律可循,至于织梦每每得空出行,都看起来无比合乎情理。 比起会仙阁,春风渡无疑更文雅,也更不易察觉。 “想到这个方法的人,一定是个风雅之人。”女孩子感慨了一声。 这一句怎么说都够得上是夸赞了。 卫君宁不解:“六姐,那是坏人,你怎么能夸呢?” “斗要斗得,夸也夸得。”卫瑶卿笑了笑,不以为意,“确实挺风雅的,能让人愉悦,如春风拂面,心生惬意。”但是争斗时并不会因为这个原因而手软。 “春风渡的生意不算这黄天道上最好的,”说起春风渡来,这几个少年都清楚,“但是文人心中,春风渡份量不低。若说酒墨居引的是潇洒不羁,斗酒诗文百篇的读书人,春风渡吸引的就是克己复礼,温文尔雅的读书人。其实细想,比起酒墨居来,春风渡进出的文人官身之位的更多。” 斗酒诗文百篇的读书人有落魄怀才不遇的才子,也有风流洒脱的富贵闲人,多潇洒不羁,以酒会友,并无明确的划风,而春风渡不同,真正位高权重的或许不会在春风渡谈事,但是中层的文人官员对这等风雅的饮茶之地很是喜欢,所以细想,很多事情都想得通了。 春风渡能收集到的消息不会比会仙阁少多少。 便在此时,趴在窗边眺望的章之林突然惊叫了一声,连忙缩回了身子:“我大姐来了,别让她瞧见。”说罢便缩着身子躲到了桌子底下,边躲边道,“前天,我告了我大姐一通黑状,大姐这个月的月钱被罚了呢!看到我定然会动手,别让她瞧见我啊。” 这一对姐弟真是……众人觉得啼笑皆非,而那厢在黄天道门口下了马车的章大小姐正在四下环顾,环顾了一番,才不情不愿的进了春风渡。 大抵此次小聚来的官家小姐都差不多到齐了,几个一身劲装的侍卫站到了门口守着,大抵是不想让旁人打扰长乐社的官家小姐们的小聚。 果然,排场够大啊! 卫瑶卿感慨了两声,春风渡里的状况,他们是看不清了,是以便靠着窗,一边说话,一边注意着织梦有没有从春风渡里出来。 等了也不知道多久,嘈杂声起。 这里原本就是临街的房间,大街上人来人往,行人高谈阔论的声音不小,但这一通嘈杂声却更为响亮,几人从窗边探出头去,看到不远处,皱着眉拉长着一张脸,满脸不悦而来的林立阳。 除却照常带着的五城兵马司的小吏外,他的身边还多了个貌不惊人的老者,老者背着箱子跟在一旁好几回险些跟不上林立阳的脚步,不得已,只得小跑跟随。 卫瑶卿目光在老者脸上顿了片刻,突然惊“咦”了一声。 “怎么了?” “这是何太平何大人身边的老仵作,我有印象。” 少年们循声望去,看到老者那张丢入人堆里都找不出来的脸时,有些费劲的挠了挠后脑勺:“得亏这么一张脸,你居然记得住。” 要他们的话,这张脸还真不容易记住。 但是眼下,记不记得住是小事,重要的是什么时候才会动用到仵作? 少年们脸色凝重了起来,就是再糊涂不过的卫君宁也意识到了:“死人了么?” 卫瑶卿摇头:“不知道。”但是心中突然有种不妙的感觉。 “现在什么时辰了?” 李欢取出腰间的折扇,放到太阳下比了比,估摸了一下:“至少巳时了,都快午时了。”说罢便变了脸色。 “织梦今日没有出现。” 心中顿时一紧。 一向做事极有规章的织梦今日没有照常离开春风渡,林立阳带着仵作匆匆而来,卫瑶卿靠在窗边探出头去,看到守在春风渡门口那些看起来武艺高强的护卫分列到了两边,正在同林立阳说着什么,有打扮娇俏的丫鬟,一看就是那等平日里在主子身边很是受宠的丫鬟也走了出来,似乎正在询问着什么。 答案已经显而易见了。 “会是织梦么?”李欢有些紧张,还有些无端的害怕,到底是个曾视为红颜知己的女子,纵然如此多证据证明她接近自己另有目的,但是她若当真出了什么事,李欢还是不忍心的。 正文 第四百八十二章 藏龙 “看看就知道了。”少女看向窗外。 林立阳带着人还没有进楼,手下五城兵马司的官吏正在驱逐围观的行人,将春风渡门口清出一块空地,两边停着的声势排场浩大的马车队被赶到了一边,看的好事者大乐不已。 先前对这群官家小姐的排场虽说乐的在一旁看热闹,但酸的人不少,眼下总算有可以酸的地方了,是以行人唾沫横飞的胡乱猜测了起来。 “定是什么官家小姐闹事了!” “不错,瞧着这些官家小姐就是闲的没什么事做,在父兄的庇护下闲的发慌,脾气怎么可能好?遇上了不闹事才怪。” “女人多的地方,一贯是容易闹事的。” “没错没错。” …… 胡乱猜测的百姓被五城兵马司的官吏赶到了一边。 林立阳眉头紧蹙,似乎正在同那些看起来武艺不错的护卫交涉。还有那等生的娇俏可人,一看就是在主子面前得宠的丫鬟匆匆走出来,似乎在询问着什么。 没过多久,春风渡里响起了一声女子的尖叫声,先是一声,而后是一阵,似乎有不少受到惊吓的少女本能的发出了惊叫。 拦着的护卫被这一阵惊叫似乎也吓到了,手里动作一滞,便被林立阳手下的官兵瞬间拽住了。 而后,林立阳便带着人冲入了春风渡。 这举动倒是出乎意料的果断,引得不少人鼓掌叫好。 春风渡里再无惊叫声。 没过多久,林立阳便带着人抬出了三个人,至于是谁看不清楚,因为都用白布照着,而后林立阳便把人带走了。 “这到底发生什么事了?”窗边竖了一排脑袋,看的惊讶又好奇,既五城兵马司的人之后,何太平带着长安府衙的官兵也过来了,大抵是一番例行的询问之后,官家小姐一个个的从春风渡里走了出来,上了马车,默默离开。 来时受人瞩目,离开时亦有无数人在看,但感觉却有些不一样了。大抵是从未遇到过这样的事情,有几个官家小姐,还害怕的拿帕子在擦眼睛。 最后走出来的是长乐县主与一旁的安乐公主,纵然两人都蒙上了面纱,但卫瑶卿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无他,安乐公主于她来说太熟悉了;长乐县主虽说不熟,但是,她还记得自己醒来时,最初见到的一堆人中就有安乐公主,彼时,对这样的记忆总是尤为清晰的。 更何况,擅长易容之术的人,看人总不是只看一张脸的,还看旁的,所以她能一眼认出长乐县主与安乐公主。 比起前头出来的官家小姐似是受惊的模样,两人神情还算平静,道别之后就上了马车,安安静静的离开了。 春风渡里的管事仆人也早被请了出来,到底是黄天道上,这里的消息是封锁不了的,何太平也没有阻止众人在一旁胡乱猜测。大抵是天热,卫瑶卿看到楼下的何太平挽着袖子擦着脸上的汗,一脸疲色。 所以到底是谁出了事?林立阳抬出的有三个人,那些被请到外头来的春风渡的管事奴仆中并没有织梦的身影,其中一个是织梦已经可以肯定了。 正准备着人去打听消息的几人忽然听门外响起了一阵急迫的敲门声,众人愣了一会儿,互相推脱了片刻,章之林被推出去开门。 “哎呀,你们真是不够意思,这种累活总是我来……” 不等章之林走到门口,门便被踹开了,夹杂着伙计的抱怨声,章大小姐出现在门前,上前就是一拳:“章之林,你这个臭小子,拿钱来!” 平白挨了一拳的章之林一懵,而后本能反应的还手,两人不过转眼便扭打在了一起。 变化如此之快,看的外头抱怨的伙计目瞪口呆:“这……” 如他们这种在外面跑的伙计,基本的眼色是有的,扭打在一起的两个人,看衣物穿着便知出身不低,甚至两人的容貌细看还有几分相似。 出身不低之人一般自诩身份,都不会随意动手,像这般一男一女两人扭打在一起的,就是客栈的伙计也甚少见到。 待到众人回过神来,才慌忙上前拉开了两人。 “章之林,你这臭小子……”章大小姐张牙舞爪的瞪着他,因为被卫瑶卿伸手制住了,只能干瞪眼。 那头的章之林也早被人一左一右架住了。 “总是姐弟,在外面闹,不是平白给人看笑话嘛!”李欢劝道。 伙计恍然,这跟仇人似的一男一女原来是姐弟啊! 章之林不以为意的冷哼了一声,便听章大小姐:“去把门关了,你们又不是外人,我们继续。” 还继续?李欢翻了个白眼,回过神来的伙计连忙退了出去,顺带关上了门。开玩笑,这群一看就是权贵子弟,他要掺和其中,真出了什么事,首当其冲倒霉的就是他。 关上了房门,却没有继续。因为章大小姐动弹不得,她不知道眼前这位卫六小姐做了什么,只是她就这般轻轻的把自己勾到身旁,她挣扎了一下,完全动不了。 章大小姐双眼放光:“好厉害,能教教我么?下次我用这个来对付章之林这臭小子。” “这个教不得。”少女笑了笑,转头问她,“春风渡里发生了什么?” 动弹不得,不能和这小子打架的章大小姐这才安静了下来,想了一会儿,说道:“春风渡里死人了,” 这不是废话么?众人安静了片刻,继续看向章大小姐。 “就那个春风渡里很红的美人,叫织梦的那个被人发现死在房里,房间里有两个男人。”章大小姐眨巴着眼睛双眼发亮,“一个没穿衣服,一个穿着里衣,我觉得这多半是情杀……” 卫瑶卿应了一声,点了点头:“原来如此。”章大小姐很兴奋的说着,一双眼亮着精光,滔滔不绝的说了起来。 情杀什么的在她看来多半不是真的。她松开了章大小姐,她在意的是织梦死的太突然,也太巧了。 长安城藏龙卧虎,看来有人先她一步动手了,所以这一局棋,又有人要加入了么? 正文 第四百八十三章 卧虎 京城之地,果然藏龙卧虎,在还没察觉到的时候,织梦死了,所有线索至此似乎断的一干二净。 说此人厉害,不仅仅是因为他出手快,更是因为其果决简直异于常人,剪己羽翼毫不留情,连吭都不吭一声,对自己都如此狠,更遑论旁人? 真是个狠辣果断的人。平心而论,换作她的话,如春风渡这样的地方,她会舍得舍弃么?怕少不了一番犹豫,但此人却当真做到了。 真是……厉害啊!那厢没了她牵制的章大小姐又扑上去跟章之林扭打起来,好不容易分开了两个人,卫君宁怔忪了半晌,突然开口了:“还好我六姐没对我动手。” 六姐要是像章大小姐那样,他日子还用不用过了?毕竟六姐动起手来同章大小姐可不是一个级别的。 …… …… 那一日几人没有再看下去,左右春风渡等同废了,再看下去也没有什么意思了。第二日,卫瑶卿特意拜访了一次何太平。 正低头看仵作验尸公文的何太平抬起头来,看向面前的女孩子:“你来定是有事,什么事说吧!” “织梦。”女孩子笑了笑,也算熟识了,清楚彼此的做事习惯,是以直接开口说出了目的。 何太平将手里的验尸公文往前递了递:“你自己看吧!” “我对仵作的验尸公文没有什么兴趣。”女孩子却未看一眼,只是看着他笑了笑,“何大人懂我的意思。” 何太平眉头皱了皱,看了她片刻,这才开口道:“对方布置的很干净,什么线索都没有留下。有人证物证看到织梦与那两个男子私会,现场一切的布置都表明织梦在与其中一人行好事时,被事先躲在衣柜里的另一个情夫看见,而后情夫怒极,杀了两人,最后自尽了。” “人证物证俱全,若是个寻常案子的话,老早结案了。”何太平拿回了验尸公文,“是个厉害角色,就是我也查不出什么异常来。” “原来如此。”少女若有所思,半晌之后,才微微颔首,“如此,倒是多谢何大人了。” “不用谢我,没帮上什么忙。”何太平说着看向她,“怀国公府……查不出什么来。” 女孩子没有说话,看着他。 “很干净,查不出什么线索来。”何太平道,“你怀疑怀国公府与陈善有私,尽管怀疑合情合理,但还是需要证据。毕竟怀国公府也不是寻常人家,不可能任你随意查处。” “我知道。”女孩子点了点头,“怀国公府乃一等国公府,自然不能随意乱动。”老牌世族扎根不浅,而且姻亲关系错综复杂,除非张家这种自诩清贵,甚少与世族通婚的老牌世族,一般老牌世族动起来都少不得一番牵连。 “没有任何证据,现在只是拖着。”何太平道,“而且拖的越久,恐怕越干净,最后总是不了了之的。” 何太平的意思,她明白:这一次恐怕动不了怀国公府了。 “我明白了。”女孩子揉了揉眉心,转身,“如此,多谢何大人了。” “不必,”何太平抬了抬手,“应该的,你助我等良多。而且如今你……圣眷隆重,与你卖个面子实则于我等有利。” 为官之道十分复杂,至少面对一个如今圣眷隆重的同僚,何太平不会轻易得罪,更遑论,双方原本就没有什么大的矛盾。 女孩子转身,摆了摆手,“何大人,小女先行一步了。” 何太平这才注意到她来寻他时身上穿的是官袍,头上戴的是官帽,不禁诧异:“如此打扮,你这是……” “眼下,小女需要进宫,就不便多留了,何大人告辞。”女孩子眼神清亮,转身而去。 …… …… 这些时日是卫瑶卿难得清闲的时候,钦天监毕竟清闲衙门,素日里也没什么事情,显然,明宗帝也知晓这一点,所以特意将她召入宫中。 但是卫瑶卿并未见到明宗帝,而是看到了等候已久的安乐公主。 “你总算来了。”一身娇俏的宫装,长裙曳地,头发挽起,大抵因为太子新故,头上的珠花很是素净,安乐公主手里抱着一卷圣旨笑嘻嘻的把圣旨塞入她的怀中:“以后,要多请先生指教了。” 一样笑吟吟的语气,仿佛还在回程途中,但是卫瑶卿知道,如今可与回程途中不一样了。 “这是……” “父皇要请女官为我授课,我便央了父皇替我请了你,以后,你便是我的先生了。”安乐公主笑着上来挽住她的胳膊,晃了晃,“先生在上,受学生一拜。” 卫瑶卿自然不会当真受她这一拜,连忙伸手扶住了她,看了圣旨片刻,忽地轻笑出声:“这……似乎不合规制。” 大楚律例,教习公主的都是宫中有品级的女官,如她这等虽也是官员,却不是宫中那等教习女官,她是一个钦天监的官员。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安乐公主叹了口气,“父皇眼下对我心有愧疚,自然万事都随着我,况且一个公主的教习官员也不是什么大事。” “公主,我只是一个阴阳术士,你跟着我,学不到什么。”少女笑了笑,却还是把圣旨收了起来,看向安乐公主,“公主,你会后悔的。女子的德言工行,我一样都不能教你。” 安乐公主眨了眨眼,挽着她的胳膊压低了声音:“先生,我不想学德言工行,所谓的德言工行,前十几年我已经学够了。” “那你想学什么?”卫瑶卿不动声色的看着眼前这个双眼发亮,笑容灿烂的少女,如此灿烂的笑容让当真是一点都不会让人想到这是一位曾沦为阶下囚三年的公主。 看来这三年,至少让她学会了掩饰自己。 “我是大楚钦天监的官员,公主没有阴阳眼,我教不了你阴阳十三科。” 安乐公主笑容依旧灿烂:“我也不要学这个。” 少女一双形状美好的眉微微上挑,目光变得锐利了不少,虽说这目光并未看向安乐公主,只是看向前方,但安乐公主也依稀感觉到了几分她的变化。 她问道:“那公主想学什么?” 正文 第四百八十四章 请教 几个抱着主子所需物件的打杂小太监经过,看到不远处的凉亭中站了两个少女,其实不止这两个少女,凉亭外不远处还站了一排清秀的宫婢。 但是因着凉亭中的两个少女太过显眼,以至于让人本能的忽略了那一行宫婢。 似乎是两个极其要好的少女,其中一个如同那等大街上时常能见到的要好的女孩子一般,勾着闺蜜的胳膊,撒娇一般挂在另一个身上。 另一个只是微微侧了侧头,身形站的笔直,并没有回应,与一般女子不同的是,她身着一身修腰的官袍,看起来有种说不出的飒爽之感。 日光熹微,御花园里正是最美丽的时候,繁花似锦,随意一瞥,皆是美景,但不知道为何,这里站着的两个少女却引得几个打杂小太监不停的回头观望。 人若足够出众,自成美景。 …… …… “我也不想要学这些。”对眼前这个少女,安乐公主没有自称本宫,而是看向少女略浅的瞳色,开口了,“我想学你所学,想请你教我一身本事。我安乐此身只真正拜你一人为师。” “公主。”少女叹了口气,一只手抱着圣旨,另一只空着的手摊开,掌心朝上,白白净净,看起来没有任何威胁,“我除了阴阳术,没有什么可以值得称赞。” “那就把我教成第二个你,一个不会阴阳术的你。”安乐公主抱着她的胳膊不肯撒手,“我不想做个普通的公主。” 话虽然说得隐晦,但眼前这个她所见过的最聪慧的少女怎么可能听不懂。她垂下眼睑,松了松被拽住的胳膊:“公主,金枝玉叶的公主已经得到很多了,贪心了很有可能会挨打哦!” 安乐公主看着她,眼神清亮:“与其仰起鼻息,不如死了。” “我不会看错人的,我相信我没有看错人,你是我见过最有本事的人,虽然你的年纪甚至比我还小。”安乐公主说道,素手芊芊一指指向宫外,“当然我知道,长安城能与你比肩的人定然是有的,譬如那些大族的族长,但那等年纪,那等身份,又怎可能会与我一个公主深交?” 也没有哪个大族的族长会放着皇子不管同一个看似除却圣眷什么也没有的公主打交道,除了她。 “我想要你教我为人处世之道,我想要你教我……”安乐公主声音压得更低了,低低的说道,“如何做个君王。” “你是女子。”少女脸上笑容不变,仿佛女儿家说着悄悄话,但是口中所说却是惊人,“从出生起,就决定了,你兄弟皆在,无缘那个位子。” “大楚有帝姬,有过女子为君。” “那是在皇室无男子的情形之下。” “那么若是我的几个兄长让父皇大失所望,或者由于这样或那样的缘故不能问鼎帝位呢?” “夺嫡这条路不好走,路上皆是荆棘。” “再难我也想试一试。” “你现在手中有何筹码?” “你啊!”少女笑了笑,道,“当然,我不会让先生白白助我的,我会替先生完成心愿。” “你知道我想要什么?”卫瑶卿抬头看向眼前笑的天真灿烂的安乐公主。 御花园中,正值最好年华的少女低着头说着女儿家的悄悄话,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不少经过的宫婢太监皆匆匆行过,没有人觉得有何不妥。 “我不知道先生与张家有什么关系,但是我会想办法助先生为张家平反,为张家夺回荣光。”安乐公主低声道,“虽然这死后的荣光有些缥缈,但我觉得先生应当是在意的。” 卫瑶卿垂下眼睑,没有说话,而后听安乐公主又在她耳边说道:“此事非一日之功,兄长去了,我外祖手里有一些人,我可以用。” “当然这些人只是外祖交给我防身所用,但我相信如果是你的话,能把这些人变成一把开锋的刀,所向披靡。” “公主,这真是一个大难题啊!”少女揉了揉眉心,脸上笑容却未淡去,似乎有些无奈的看着她,“真的很难啊!” “就是因为太难,我才相信只有先生才能助我。”安乐公主眨了眨眼睛,“今日,先生不需要答应我什么,只消考虑一二,往后再给我答复便好。” 安乐公主说着轻叹了一声:“我可以等,我最不缺的就是忍耐。那三年阶下囚我可以忍得,这一路夺嫡,我更能忍。” 日头见高,已至午时。太阳照的人有些睁不开眼,卫瑶卿恍然,她从南疆带回了三个人。一个仁善的老好人太子让明宗帝痛苦自责,一个阴翳不定的延禧太后和一个忍耐力惊人志在夺嫡的公主。 这就是她从南疆带回三个人。 这三个人的存在,绝对会影响到大楚的未来,即便不消算国祚之术,她都已经确定了。 …… …… 从宫中走出来的时候已是申时了。人走在热闹的黄天道上,天边晚霞浸染,卫瑶卿难得的神思恍惚了起来。 平心而论,安乐公主确实给她出了个难题,甚至可以说是个异想天开的想法。在兄弟皆在的时候同她说,她一介公主想做帝姬,将来位登大宝。 女帝啊!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国之储君自小就要开始教导了,纵然安乐公主在公主中算的聪明,也时常跟在太子左右,但偷师所学,与夫子名正言顺所授到底是不同的。 不过那是名正言顺的储君所要学的,一国公主想位登帝位,走的本来就不是一条寻常的路,自然不能用寻常的方法,也不能找寻常的人。 所以,安乐公主会找她。老实说,安乐公主是个聪明的女子,但离能位登大宝的女帝还相差甚远,不过这未必不是一件好事。一个凭借自己已经能够站稳的位登大宝的女帝,必然心志手段无一不缺,老实说若是这样的人来找她合作,她未必肯同意。 真正成熟厉害的帝王必然精通帝王权术,帝王权术很多时候都是无情的,那么再重要的臣子在必要的时候也是可以牺牲的。 她不想要一个这样的帝王,她宁愿要一个尚且不合格的公主,所以,这一点安乐公主倒是与她所想不谋而合。 …… “喂。”一颗松子砸到了脑袋上,有点疼。她伸手摸了摸额头,其实她已经察觉到松子砸来了,也本能的避了避,但是来人的出手速度很快,所以避之不及,她还是挨了一记。 是个高手。 她转头看向动手之人,一段时日不见的黄石先生在朝他招手,一旁的裴宗之手里还有一把没来得及吃完的松子。 证据确凿。裴宗之动的手。 “你们来了啊!”卫瑶卿看向这两个人,开口道。 正文 第四百八十六章 相助 “谁啊?” “一个好看的少年郎君。”王会仙挑眉,“长安城不知道多少大家小姐心中的如意郎君。当然,不是刚才与你一同出来的那个。” “不少大家小姐心中的如意郎君?”少女摇头轻哂,“是去年打马游街的探花郎吧!崔璟给你的?” “哎呀,你这女郎真是无趣。”王会仙语气有些失望,摇了摇扇子,脸上笑容不减,“都猜出来了还有什么意思?” “这个不用猜。”女孩子收了她递过来的信,笑道,“你这会仙阁背后是谁,这长安城但凡长眼睛的都知道。崔家又怎会容许你为旁家跑腿。你又说是好看的少年郎君,那八九不离十就是崔璟了。而且我与崔璟也算打过交道了。” “聪明人真是没意思。”王会仙撇了撇嘴,“崔九公子也是如此,想卖个关子,一眼看穿,而且还不会装傻。” “他不是不会装傻,是没必要装傻哄你们。等需要他装傻时,你瞧着,说不定装傻装的连我等都分不出来。”女孩子说着转身,叹道,“崔家后辈人才不少,两代人,崔司空唯独看中他为崔氏一族未来的掌权者,自然不是没有缘由的。” “好了,我走了,多谢了,王会仙。” 王会仙摇了摇团扇看着少女远去,静默了半晌,忽然失笑了。 …… …… 崔璟么?卫瑶卿看着手里的信,她记忆力很好,不需要别人提醒。纵然长安城从来不缺新鲜事,事情一茬接一茬,但她还是不会忘记曾经那句“崔氏子,薛氏女,龙凤配”的话。 虽然这句话随着当时王栩与薛大小姐相看的消息传出而渐渐平息了,但总有记忆好的人记得住。不巧,她就是这种人。 所以,崔璟曾与薛大小姐走的很近,那么大抵也会了解一些内幕了。 不管当年的感情有几分,但是卫瑶卿知道,如崔璟、王栩这等人,家族利益总是排在首位的,崔璟又是个如此冷情理智的人,所以会把所知晓的东西交给她也不奇怪。 所以,这代表,眼下在崔九公子心中,她是值得合作的对象么?卫瑶卿笑了笑,撕开了手里的信。 看到第一眼时,卫瑶卿就确定了:这不是崔璟所写,她曾侥幸看到崔璟写过的公文,字如其人,工整的仿佛刻出来的一般,一般大小。 信上的字迹娟秀,似是一个女子所书。 越看,卫瑶卿的眉头皱的越紧。这是一个女子求救的书信,诉说自己被人阻拦在了并州,无法归来,请求崔璟相助,而后还提及了有事可与春风渡的织梦联系。 被滞留在并州的女子,而且还是与崔璟熟识之人,薛大小姐,这一点几乎不用想了。里头又提到了织梦,什么意思?是说织梦是薛大小姐的人,春风渡与薛家有关么? 其实这个猜测,她一早便有了,这封信看起来有些鸡肋,大概也就证实了她的猜测吧!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了。 所以,崔璟就送出了这么一封信? 如果当真如此的话,那么崔璟还真做了一件无聊至极的事情。 但是,他有这么无聊么? 改日,还是去拜访一番吧! …… …… 偌大的屋子里一左一右,摆放着两张桌子,两个年轻官员坐在桌子后,几乎是同时的抬起头来。 呆怔了半晌,王栩率先哈哈大笑起来:“哎呀,笑死我了!我说崔璟,你说祖父他们是怎么想的,为何将你我二人安排在一起,还如此每一日当值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出生注定的,没有办法。”崔璟瞥了他一眼,却没有笑,“如果可以选择,我不想选你。” “那你想选谁?” “吏部若能进女官的话,我希望进她。” 这个她并没有指名道姓,但王栩不过稍稍一愣,就反应了过来,收了脸上的笑容:“如果能选一人共事,在你和她之间挑选,我定然也选她。” “为什么?”原本以为崔璟不会回话了,没想到崔璟居然开口反问了过来。 “我有哪里不好么?她虽然厉害,能给人惊喜,但一个不好说,很有可能会是惊吓。” “你……”王栩正想反驳,忽地见一个小吏向这边匆匆行来,便暂且先不说了。 那个小吏走到崔璟身边,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声,崔璟便点了点头:“劳烦你将她带来吧!” 小吏应声离去。 王栩看着随口问了一句:“这……来的是谁?” “不知道是惊喜还是惊吓的那个人。”崔璟说道。 不是吧!这么巧?王栩一愣,随即看向崔璟:“你请来的?” “是啊!她看到那封信,一定会来的。”崔璟说道,“毕竟这样的聪明人,我做出一点不合理的事情,她立刻便会察觉到了。” 话音刚落,那头的小吏便带着女孩子往这边过来了。 她并没有避讳旁人,身上甚至还穿着官袍,似乎是匆匆告假而来的。 小吏把人带到,便退了下去,还贴心的关上了房门,所有的事情都做的很好,只是忘了把一旁的王栩请出去。 王栩哈哈一笑,在一旁坐了下来,伸手比了个“请”的手势,好整以暇的看着眼前的两位。 女孩子瞟了他一眼,也没有废话,直接从怀中取出一封信递还给崔璟:“青梅竹马的玩伴给你写的求救信,送到我这里来作甚?” “只是想引你来见我。”崔璟收回了信。 “引你来见我!”这句话说话的是个年轻俊秀芝兰玉树般的公子,被送信的是个美貌可人的少女,按理说应当十分旖旎才是,但公子拿了一封另一个女子写与他的求救信引了少女前来。这旖旎之情顿消。 王栩在一旁看着,没有出声。 “那你说吧!”女孩子拉了张椅子坐了下来,看向崔璟,“春风渡与薛家有关系,我早已猜到了,而且猜到的人不少,你又想与我说什么?” “你想要的搬倒怀国公府我无法助你,不过关于另一桩事情,我却能助你。”崔璟说道,“世子夫人为何会变成如今这个样子?织梦为何与薛大小姐这么相像?何太平找来的搜查怀国公府的借口,怎么说都是一件积年的旧案,我可以助你。” 正文 第四百八十七章 旧闻 卫瑶卿看着他:“这些你该直接找何太平来的,怎么说都是接手的案子,他应当会很有兴趣的。” “你告诉他也一样。”崔璟说着坐了下来。 卫瑶卿看着他,蹙了蹙眉,没有说话,显然对崔璟所说的事情,兴趣不大。 不过崔璟可不管她有没有兴趣,直接开口了。 “看出来你不想听。” 卫瑶卿抬头瞥了他一眼,看出她不想听还说? “但你记忆好,想来就是不想听,也能记得住。” 之前碰到一个要做女帝的公主,然后又碰到一个拿了一块兵符想要拿到三块兵符才能拿到的军队的裴宗之,现在又遇到一个不管你愿不愿意,一定要告诉你别人家辛密旧闻的崔璟。 卫瑶卿直直的看着崔璟,不说话。 “织梦长的很像薛大小姐,”崔璟开口道:“当然,这世上有很多人,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有一两个长的十分相似的,也不奇怪。” “你是不是想说,但织梦与薛大小姐相似是有缘故的,”少女面无表情的说道,“譬如,她们是姐妹。” “不错。”崔璟点了点头。 “猜到了。”卫瑶卿道,“然后呢?” “崔璟,你可以去向谢老太爷学一学说书。”王栩在一旁听得直摇头,“啰嗦又没有重点,与卫六小姐说话,你说一句,她便能猜得三句,快说吧!” 崔璟看了他一眼,这才开口道:“织梦也是世子夫人朱氏所生,比薛大小姐早一年出生,所以薛大小姐与织梦实则是同母异父的姐妹。” 女孩子面无表情的看着他:“然后呢?” “有些男子看似憨厚老实,事实上却没有什么担当……” “怀国公世子?” 王栩看的在一旁直挑眉:看吧,就知道会如此,话还未说完,她就猜出来了,所以有什么意思。 崔璟接口道:“不错,怀国公世子。” “朱氏那等模样,便是汇聚天下美人的长安城也要多年才出这么一个。朱氏虽出身低,人却生的极美,也自幼被众人捧惯了……” “所以那样的女子说穿了,不过恃美行凶而已,但实则除了随时可能消失的美,她并没有相应的身份加持。”女孩子年纪虽小,但说起这些来,却头头是道,倒不似个少女,反而更似是一个年长的上位者在说这件事,沉着冷静,“被捧的心比天高,但身比纸薄,她站不住的。” “不错,但不是谁都如卫六小姐这般看的清楚的。”崔璟看了她一眼,继续道,“朱氏早已被捧得忘却了自己的身份,将满城无数的王公贵族视为裙下之臣,随意使唤。” “出问题了?”女孩子继续问道。 崔璟点头:“总之,朱氏未成亲便有了身孕,但对方不承认。即便她貌动长安,但一个花瓶美人,终究不会让人太过珍惜,她被抛弃了。” “所以,这时候,她就选择了看似憨厚老实的怀国公世子?” 崔璟“嗯”了一声,“不错!” “但怀国公世子看似吃了闷亏,抱回了美人,实则另有所图,”这一次崔璟却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看向她,“你来猜猜,他图什么?” 卫瑶卿支着下巴略略思索了片刻:“他图的应该是朱氏的美貌,我说的美貌,不是说怀国公世子好色,而是他需要这样一个美貌惊人的妻子,生几个名动京师的女儿。他所图不在正道上,他想借用几个女儿起势。” 崔璟点头:“所以,薛大小姐小时候的日子过得并不好,因为她的容貌虽说比一般的官家小姐可谓大气端庄,要胜过不少,但远远比不上朱氏,也比不上两个妹妹。更何况,她生的与织梦那么相似。” “猜到了。”卫瑶卿抱着双臂说道,“听旁人的遭遇,总是旁观者清的,我看的很清楚。怀国公世子此人是个不折不扣的小人,织梦的存在提醒着他头上带了顶绿帽子,做了个便宜相公,薛大小姐长相与织梦相似,怀国公世子怎么可能喜欢的起来?他对朱氏又不是当真喜欢,对一个容貌远远比不上朱氏,在他看来无法帮助自己的薛大小姐,在他看来是无用的。” “他当年肯做便宜相公赢取朱氏,便说明在他的想法里,女子只要有了美貌,一切都好说。”卫瑶卿笑着摇头,“殊不知,对那等真正位高权重,心有城府之人来说,光有美貌远远不够。他怎的不想想自己?朱氏够美了吧!不也无法拴住他的心?” 崔璟点头,看向对面的少女,做个安静的倾听者。举一二反三,甚至反四、反五,他今天算是见识到了。 “如此看来,在那等环境中,薛大小姐能够脱颖而出,在生父的打压下还能站稳了,确实是个极聪明的人。”女孩子拍了拍手,“厉害啊!” 这称赞看得出是真心实意的!对于对手,她不吝夸赞,但是下手也毫不留情。看似矛盾,其实一点都不矛盾,她看的很清楚,也很明白。 孤身一人在事件行走,要做个始终清楚的明白人,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我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年纪还小,她主动上前,请求合作,这是我见过最厉害的女子。”崔璟虽然诉说着过往,神情却始终毫无波澜,“除了传言中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另一位小姐之外,这是我见过最厉害的女子了。” “那位小姐是天师道张家嫡出的大小姐,名唤张明珠,甚少在京中露面,但其才名却是我等一早就听过的。”崔璟说着看了她一眼,“这么一个人,不管做什么,总有人会说一个女子比你更厉害,你会怎么想?” “那这个人真讨厌!”女孩子面无表情的说了一句,“有本事来比比啊!” 王栩“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看了眼崔璟:“那我与崔璟倒与卫六小姐不同,我二人一直十分想见到她,可惜之前未曾一见。” 顿了顿,又笑了:“不过如今看到了卫六小姐,想来这位张大小姐顶天了也就与你差不多吧!” 话中有话啊! 正文 第四百八十八章 多智 “这位张大小姐,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王栩继续说着,叹了口气,似乎有些感慨,“我们只能听到这样或那样的消息传来。” “听说她又在江湖上做了什么事情,听说她又进益了,听说她又去了哪里,这大江南北,她都走过了一遍,”王栩低笑了一声,“听的我们好生羡慕。” “人无完人,老天师宅心仁厚,虽说算不得一个完美之人,但对于一个女子,敢下如此的功夫,便是祖父他们也没有这样的魄力。” “所以,他有一个全长安城最出色的孙女。” 这世间有不少天赋过人的聪明人,但不但有此天赋,族中长辈又愿意倾合族之力培养的,这全长安城也只有她一个。 所以,她是何等幸运?昔年她为张明珠走南闯北,直觉人生快意,如今她为卫瑶卿,再来看时,也忍不住感叹:祖父对她,当真是这全长安城也少能找出第二个来了。 倾合族之力培养她?如今合族复仇的重担难道不该由她来担么?这一点都没有错。 如崔璟不聪明么?王栩不聪明么?他们也是自幼与族中兄弟接受同样的教导,待到年岁稍长,脱颖而出,才被允许跟在族长身边破例教导。如薛大小姐不聪明么?也聪明,但她比起薛大小姐,前十五年的光阴要过的肆意快乐的多。 所以她学得一身本事,总要为族中做些事情。 “只是可惜,这位张大小姐不在了。”王栩说着似乎想到什么一般,忽然笑了,笑容促狭,“说起来,当年张家有女,这长安城中最顶尖的权贵之家,稍稍有拿得出手的后辈的,都曾向老天师探过口风。” 王栩说着看了眼一旁的崔璟:“当然也包括我二人,但是被拒绝了。” 所以这是说眼前这两个都是当年向她求亲被拒的么? 崔璟倒是不以为意:“又不是只我们二人,这长安城向老天师求娶明珠小姐被拒的多着呢!” “有人曾开玩笑,”王栩笑道,“被老天师拒绝的长安城公子,可以组两个马球队打马球了。” 没想到还有这一茬,她倒是不知道。卫瑶卿有些惊讶,从小到大,因为跟着庙远先生走南闯北,忙着在江湖里摸爬滚打,跟孤魂野鬼打交道,第一次少女心动就是看到裴宗之,因为他生的好看。她摸了摸自己的眉毛,没想到自己还有这么一段不知道的过往。 拒绝了这么多长安城的公子,这长安城的官家小姐里应当也找不出第二个了吧! 这莫名其妙的高兴和自豪感是哪里来的?卫瑶卿暗自摇头,真是跟裴宗之打交道打多了,越活越回去了。 “所以,这些同我们要查的事情有什么关系?”卫瑶卿摊了摊手,问道。 崔璟接着说道:“其实,我只是想告诉你,薛大小姐过的不容易。” “这世间没有谁是过的容易的。”卫瑶卿回道。 金枝玉叶的公主,一辈子衣食无忧,但却想要拼上性命做旁人不敢想的事情;裴宗之……呃……吃饱了没事做,在给自己找事情做;她呢?如今圣眷优厚,却有血海深仇加身。 “对,没有谁是容易的。所以,我不能要求你不对怀国公府下手,这对你不公平。”崔家说道。 知道你还说?卫瑶卿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总是自小相识一场,不说说不过去,说了你不同意,那就是两码事了。” “你知道我不会同意还说?” “求心安罢了。”崔璟说道,“还有,这些话于你来说也不算全然毫无用处吧!至少你知道薛大小姐也是个聪明的对手。” 卫瑶卿没有说话,只是低着头沉思了片刻,突然开口问道:“老怀国公是个什么样子的人?” 低头发呆的王栩抬起头来,看向她:“怎么突然想到问这个了?” “不知道,好奇而已。”卫瑶卿摸了摸鼻子,说道,“说到怀国公府,世子是个不折不扣的小人,薛大小姐十分聪明,但老怀国公却像一张白纸一样,一片空白,我就想问上一问。” “人怎么可能一片空白?更何况还是老怀国公这等身份。”女孩子坐在椅子上,神情闲适,似是随口一说,“再富贵闲人,怀国公这个身份就代表了他是怀国公府的主人,很多事对他来说有天生的便利。” “还有,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薛大小姐再厉害聪明,碰上看不到她聪明厉害,对她十分厌恶的怀国公世子,她也无计可施。”她说着眯了眯眼,“所以,一定有个人,看到了薛大小姐的聪明,给了薛大小姐一个机会,她又抓住了这个机会,才能站起来。” “这个人,能制得住怀国公世子,那么不是老怀国公就是怀国公府的太夫人了。”她说着支着下巴,方才闲适的神情已经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脸肃然之色,双眼愈发锐利了起来,“联想到太夫人过世之后,薛大小姐出走岭南守孝,至少可以肯定,薛大小姐在怀国公府很得太夫人的喜爱,她背后的人可能是太夫人,但那只是当年。如今春风渡突然倒了,如此厉害毫不犹豫的斩己羽翼的手段,这绝对不是怀国公世子能做的出来的,薛大小姐人在并州,离长安太远,可能性不大,所以怀国公府应该又换了主人……” 三言两语、纤枝末节,甚至还没有见到怀国公府一家的人,就已经能够猜测出如此多的东西,王栩和崔璟对视了一眼,眼前的少女若只是随意猜测的话,他们却是确确实实有一些消息的,而那些消息,与她猜测的几乎不谋而合。 这……简直可怕!古人云多智近妖,究竟是如何个多智法,很多人都说不出来,只知道称赞聪慧者为多智近妖,但眼下,此刻,面对这个坐在椅子上打着哈欠,姿态闲适,懒洋洋分析的少女。 他们只想到了四个字:多智近妖! 正文 第四百八十九章 升迁 多智如此,近乎可怕。 待少女离开之后,王栩和崔璟久久未动。半晌之后,王栩才“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摇了摇头,却还是什么都未说。 这还有什么可说的,这原本就不是一个可以轻视的人,不是一早就知道了么? …… …… 黄石先生躺在石桌上,摸着一旁手边不少科举文章一边打哈欠,一边看着。 “真是无趣透顶!” “那你可以不做。”裴宗之看着他,说道。 黄石先生笑着摇头:“我等俗人需要吃喝拉撒,需要钱,有如此简单的挣钱法子,为什么不用?” 他自二十弱冠开始,到三十而立,十年之间,混迹科举官场,多名列前茅,久而久之,擅科举之名就流传了出来,又写过不少科举文章的心得,自此声名鹊起。 有一技傍身,走到哪里都不会惧怕。 虽说比起同样声名不凡的庙远先生,他这个名士的名头实则空的很,但人就是如此,你有他们所求,便会被捧起来。应试也是一样本事,而且是十分重要的本事,所以他才能有如今的地位。 人前摆谱,人后嘛!青天白日,大门紧闭,无人看得到,自然怎么惬意怎么来了! 黄石先生翘着二郎腿哼了两声,看到那头在招魂铃附近走了一会儿的裴宗之走了过来,走到他身边坐下,他回头瞥了他一眼:“哟,做什么去了?” “看看阵法有没有出什么问题?”裴宗之道,“我方才走了一圈,没有什么问题。都在呢!” “没问题就好……”黄石先生跟着点了点头,而后后知后觉噤了声。 那句“都在呢!”让方才反应过来的黄石先生莫名的出了一头冷汗,这才意识到,他们所在的才是不折不扣的鬼宅,虽说张家无恶鬼,而且都被禁锢起来了,身边又有裴宗之坐着,没什么好怕的,但还是忍不住的冒出了一头冷汗,“太可怕了!” 那头的裴宗之却没有停止的意思,反而这里摸摸,那里看看,半晌之后,突然出声:“我发现这个法阵被人加固过,好像就是我不在长安城的这段时间里动的手脚。” 裴宗之说着若有所思:“他有没有恶意我不知道,但他不想让张家的冤魂现在就往生极乐。” 大白天的出了一身冷汗,黄石先生看着他,从石桌上坐了起来,盘腿坐在石桌上,看着他,没有说话。 白日言鬼,也能让人生出惊悚害怕之感。 “真是复杂啊!”裴宗之叹了口气,似乎有些无奈,“过两日,我师尊要过来了。” 还在发呆的黄石先生瞬间回过神来,惊讶不已的看向裴宗之:“你说什么?天光大师要来?” “是啊,点化日,自然该师尊亲临。”裴宗之说着,揉了揉眉心,“麻烦了。” “这有什么麻烦的?”黄石先生不解,多少人想拜天光大师为师却没有这个机会,偏偏他觉得麻烦? “你读书时那些先生在,你会高兴么?”裴宗之反问道。 黄石先生摇头:“不会。” “那不就是了。”裴宗之说道,“师尊只是身份不同而已,其实我与他与普通师徒无异,有个时时管教自己的师尊,这不是一件高兴的事情。” 撇开身份不谈,眼前的裴宗之在他眼里越来越与普通人无异,也害怕管教自己的师尊,也有自己的小脾气。 “而且师尊必然要见她,她的脾气可没有我这般好。” 黄石先生闻言抬头看了他一眼,心道:你的也好不到哪里去。 …… …… 今日早朝,百官就位,但原本该坐在皇位上的明宗帝迟迟未出现。 金銮殿中百官交头接耳,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这时候有立于一旁的内侍匆匆而来,立刻被人叫住了。 “发生什么事了?为何今日陛下还未出现?”叫住内侍的是现任左相裴行庭,他很是和善的开口发问。 内侍行了一礼,这才回道:“回相爷的话,其实也并无什么大事,是后宫那里出了些问题。” 不少官员都朝这边看来,有一些干脆挪了挪脚步,探出身子,一副正在侧耳倾听的模样。 裴行庭见状也未阻止,继续等着内侍的回答。 “昨日陛下歇在廖婕妤那里,结果也不知廖婕妤做了什么,惹怒了圣驾……” 当今天子明宗帝并不是个耽于后宫美色的帝王,从登基开始,从未因过后宫的事情耽误了上朝的事情,细细算来,这还是第一次。 所以到底发生了什么?让明宗帝如此震怒。 “不知晓呢!”小内侍说道,“但廖天师被革了职,陛下提了个新天师。” “新天师是何人?”有官员立刻问道。 小内侍愣了一愣,反应过来:“好像是钦天监的一个监正,是个女子呢,年纪很小……” 这话一出,众人恍然,皆不约而同的看向站在队列中一个不动声色正在认真听的官员:“卫大人恭喜啊!” 中书令卫同知一副方才反应过来的模样,连连摆手:“阴阳司都是清贵人,小事而已。” 是客套谦虚,但未免没有几分实情在里面。阴阳司天师一职,官员等级位列三品,享三品俸禄待遇,可以算得上所谓的“三品大员”了,除却这位新任的卫天师之外,其余天师看杨公、孙公等等,皆是声名在外的异士,而且这年纪可都不小了。 不少官员窃窃私语,有人提到这位新任卫天师的年纪,不由惊讶咋舌。 “十四而位列三品,简直不敢想象!” 中书令卫同知脸上也现出几分喜色,但并没有太过兴奋愉悦的样子。这个职位是不低,但阴阳司着实有些特殊,你说它算是实职吧,绝对算不上,你说它是虚职吧,也不能全然算数,所以,并不好说。 而且她能上任天师,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多半是因为先前立下的那一功的缘故。朝中三品天师到底有多少权利,这也没有多少人能说得出来? 但不管怎么说,一个有品级的女官,而且位列三品,又这等年纪,整个长安城确实找不到第二个出来。 正文 第四百九十章 请回 大早上,陛下连下了两道圣旨,提升了一位官员。除却升任阴阳司天师一值之外,还有一道圣旨,是指她为教导安乐公主的女官。 两职并列,享双份俸禄待遇。 这个待遇可谓优厚,朝中也不多见。少女抱着圣旨,同前来道谢的官员一一点头,这份沉着冷静已然着实不错了,纵使不够圆滑、长袖善舞、八面玲珑,年纪摆在那里,总不能跟个孩子过不去吧! 其实升任安乐公主教习女官的圣旨已经下过一次,那一次是安乐公主给她的,而这一次,却是陛下正事下令,给群臣看的,也不知道安乐公主在里头做了什么,如此的话,就等同于昭告天下了。 这圣旨下的并不是一点反对声都没有的。 那么快提一位钦天监官员为阴阳司天师,或许她前往南疆立下的大功可以让群臣闭嘴,那么公主教习女官这件事,总有一些挑刺的官员会站出来,理由是不合规制。 “些许小事,卫卿年纪虽小……”有人心道这年纪不是虽小,是比安乐公主还小啊,“但沉着稳重,卫家教出了一个好女儿,她又与安乐公主关系不错,女儿家家的,这点事,算是什么大事。” 这一句话就成功的让群臣闭嘴了,毕竟女儿家家的事情,算是什么大事。 今日朝上的两道圣旨谁也没有在意,也不会想到,这两道圣旨在不久的将来将会掀起何等的惊涛骇浪。 一个公主教习女官的事情就像一个小石子落入深渊,惊起些许涟漪,但很快便安静了下来。比起这些实际寺天光大师来朝的事情才是大事。 官员出列,一个一个的禀报。 “已择城外寒山寺为天光大师下榻之地,恭迎天光大师来朝之事,礼部绝无怠慢!” “工部拨款没有拖沓,也早备齐。” “吏部已派官员在寒山寺附近看守,闲杂人等,一律不得进出,确保天光大师安全。” …… 听着六部官员一个个出列禀报,明宗帝不住的点头:“如此甚好,大师来朝之事,不得马虎!” 如此大的阵势,让百官中的某些官员忍不住感慨:同属阴阳十三科,修国祚者却仿佛生生的比旁人高出了几分,看看这阵仗待遇就截然不同。 一个是尊敬的国师,一个却是被看作臣下的天师,一字之差,却天差地别。 …… …… 天光大师来朝之日是真正的良道吉日,长安城夜里难得的不准行人喧哗,官兵列队在长安城里行走,一切都为明日迎接天光大师做准备。 跟枣糕说了一声,卫瑶卿就早早的回房休息了。眼下她为天师一职,虽还未正式上任,才下了任职文书,就遇到了天光大师来朝,但作为朝中官员,明日一早,也是要去跟着求见的。 所以,明日得比平时更早起来。 卫瑶卿爬上床,嘴里嘟囔着:“真是的……来一趟,连觉都不让人好好睡!” 刚说完,就觉得身边有一阵轻微的风拂过,身体的本能以及察觉到那一刹那有人在身边经过,她脱口而出:“谁?” 屋里那座山水屏风后,出现了一道人影,影影绰绰,卫瑶卿不由暗道:还好是她,若是换了旁的官家小姐,当真是要吓坏了! 那道人影晃了晃,从屏风后探出一个脑袋:“我!” 还是那张天下罕有人能匹及的脸,探了出来,身上连夜行衣都未穿,那道与旁人旁人不同的长发披在身上,连掩饰都无,就这么探出头来,看着她。 深更半夜,有个男子,出现在她的闺房里,还探出头来看她。 卫瑶卿沉下脸来:“裴宗之,你来干嘛?”顿了顿,咬牙切齿,“这是女子闺房,你出现在这里?” “我又没有做什么?”裴宗之静默了片刻说道,“来找你,只是问一问,你改主意了么?” “那你什么时候不能说?偏偏半夜里跑到我闺房来?”卫瑶卿察觉到自己穿着白色中衣,“这样合适么?” “事急从权……” “有什么天大的急事。” “我急啊!我师尊明日就要到了,他让我眼下就去见他,明日同他一道出现。”裴宗之说道。 “那不是好事么?”卫瑶卿颇有几分烦躁的抓了一旁的团扇,扇了扇,入夏的夜,本来好好的,他一出现,动了怒,就察觉到夏夜天热了。 “他在为你造势,他是对你真的好,未来的国师大人。” 裴宗之沉默了片刻:“其实之前他就让我告诉你了,我一直未说,这一次,他想选你。” “选我干什么?”少女冷笑,“当年不选我,把我推给庙远先生,现在又想选我了?” “才好一点,你就满身的戾气。”裴宗之看着她,说道,“如果他在这里,一定会这么说。” “这不是没在么?”少女干笑了两声,“没什么事,请你离开。三更半夜,孤男寡女,你出现在我的闺房,合适么?” “庙远先生死了。”裴宗之说道。 少女躺下的动作一滞,半晌之后回头:“我知道啊!这天下谁不知道?又不是可以掩盖的事情。” “他的旧物你不想拿么?”裴宗之站在原地,“不管他选不选你,你总要去一趟实际寺的,这一次同他一起去,路上还有人为你驾车,为你鞍前马后,不好么?” 他的道理一贯如此朴素,朴素的让人不知道怎么反驳。 但这些朴素的道理,却又偏偏很有道理。 “我可以自己去,不想借他的势。”少女重新坐了起来,屋内没有点灯,但今晚月色不错,清冷的月辉照在少女的脸上,看起来格外的疏离。 “你以为我不知道他想做什么?是我在长安做的这些事情惊动到他了吧,他怕我再做些扰乱国祚走向的事情,做些生灵涂炭的事情。所以,想把我拉回实际寺,好好点化,劝导我向善。” “我知道善人有善人的道理。他要说什么我都能猜到。但这一次,我不想去,你如果是来做说客的话,也请回吧!” 正文 第四百九十二章 大师 几枚交错的铜板被抛至空中复又落下,铜板几经摩挲,十分光滑,即使深夜之中也有幽幽的光芒闪过。 少女的手指捏起其中一块铜板,捏至半空中晃了晃,看了半晌,突然失笑:“大吉!” “所以?”裴宗之看向她。 “走吧!”少女从城门上轻巧的贴着城墙爬了下来,动作很快,几乎没有发出一点声响,“姑且信你一次。”女孩子说着便带上了黑纱斗笠。 夜半偷偷离开,这等事情,就是她做张明珠时,也没有做过。因为彼时,祖父对她十分开明,她真要走,大可光明正大的走,不需要如此偷偷离开。 就像一贯不需要驳斥长辈的自己,有一回偷偷瞒着长辈做了一件离经叛道的事情。 这真是……刺激啊! 一个时辰后,两人就已经到了寒山寺附近。 “明日,天光大师会入住这里。”卫瑶卿抬手,指了指那头早已驻守在那里的官兵,看了眼正在四顾的裴宗之,“你师尊可真威风!” 这句话语调平静,毫无波澜,你可以说她在陈述一件事实,也可以说她在阴阳怪气似褒实贬。 裴宗之当即就提了出来:“你这话什么意思?好似话中有话。” “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端看你怎么理解了。”把话一甩,少女向前走去。 裴宗之跟了上去,一路左看看,右看看,不知道在做什么。 连走了一个时辰,就算是有内家功夫的高手,也有些吃力了。眼下又是深夜,这条路上又一早被清了道,想找个搭车的别说马车了,驴车牛车都没有。 在树下坐着休息时,卫瑶卿翻了个白眼,转头看向一旁的裴宗之:“说好的都准备妥当了呢?” 裴宗之看了她一眼,低头,半晌之后开口了:“车马行忘记了。” 一句“忘记了”就了事了? “总不能走到实际寺吧!” “路上看看能不能买到车吧!”裴宗之说着站了起来,“我们得快点,让师尊抓到就不好了。” 所以还得用脚走?他足尖一点,提了口内力疾步如飞向前行去,卫瑶卿也跟着追了上去。 圆月如斗,有两道黑影一闪而过。 即便是夜里,却还有一支队伍才前进,这支仪仗队伍走的并不快,反而十分悠闲,正中抬着一人,层层的帐蔓后,有一人影影绰绰,圆月映照之下,只见那人并未蓄发,光着脑袋顶着戒疤,是个和尚。 也是这大楚最有名的和尚——天光大师。 那两道闪过的黑影在不远处的山头落了下来,看向这经过的仪仗队,半晌之后,裴宗之默默开口道了一句:“真威风!” “平素里看他在寺里吃斋念佛,实际寺终年也不见几人,不曾察觉什么。今日见到出行的师尊,还当真是威风!” 一旁的女孩子挪瑜的看了他一眼:“你也可以的。” “不喜欢。”裴宗之摇了摇头,便在此时,风起,夏夜的风,总是说起就起,令人身心愉悦。 层层帐蔓被掀开,那光着脑袋的和尚一张面孔也出现在了两人眼前。 这是一个闭着眼睛,似是睡熟了的小和尚,年纪估摸十七八岁。 这……绝对不是天光大师! 两人齐齐色变,在还未察觉出什么时,本能的矮了矮身形。 眼前的两人,不管是谁,都是久经考验的高手,这一刹那,矮下身形的动作完全出于本能,甚至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但是,这本能却丝毫不差,一根锁了九环的纯金锡杖扫了过来,看似平平无奇的一扫,却让两人身边的山间高树拦腰一断。 而这一下,那锡杖根本不曾触及到高树。 我去,高手!绝对的高手! 两只脑袋上顶的斗笠被扫落在地,还好躲得快,否则,一个不小心,扫落的就是自己的脑袋了。 卫瑶卿和裴宗之站在原地,后知后觉的摸了摸脑袋。 来真的啊! 月光下,手里拎着锡杖的人从树后闪了出来。圆脸圆眼,说不上好看,笑眯眯的,很是和善的模样。 虽然脸上已有了皱纹,却并未续须,又圆圆胖胖,所以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小一点,但也有四五十的模样了。 “阿弥陀佛!”老和尚走出来念了一句“阿弥陀佛”看向眼前的两人,还是那副笑眯眯的模样,“天幸老和尚夜半无聊出来走走,可叫老夫呆到两只想要出逃的呆头鹅了!善哉善哉!” 除了天光大师,还能是谁? 卫瑶卿没有说话,她与天光大师并没有师徒之名,所以她看向一旁的裴宗之。裴宗之沉默了片刻,出声了:“还能走不?” 天光大师笑眯眯的念了一句“阿弥陀佛”,反问:“你说呢?” “我不想挨训!”裴宗之蹙了蹙眉,“师尊太啰嗦了,事情都发生了,啰嗦无用。” “既然知道事情都发生了,啰嗦无用,那为什么不让它不发生呢?”天光大师笑眯眯的问道。 “不喜欢。” “那挨训你就喜欢了?” “也不喜欢。” “但两样不喜欢,你须得选一样……” …… …… 一旁的卫瑶卿听得目光发直,裴宗之说得没错,天光大师还真是“啰嗦”,还好当年他不曾收她为徒,不然以她的性子,指不定要发生什么事呢! 绕口令一般绕来绕去说了半天,天光大师还是那副笑眯眯的模样,手里拿着锡杖,看着裴宗之,“耐心”的劝着。 “天光大师!” 女孩子的声音在黑夜里格外的有穿透力,天光大师暂且停下劝诫,看向她,半晌之后:“好久不见了,张小姐。” “好久不见。”女孩子点了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开口道,“大师,你不是不在乎身外之物么?为何要用个纯金的锡杖,看起来金光闪闪的,这天下再也没有哪个大师比你更威风了。” “锡杖么?”天光大师低头,看向手里的锡杖,目光现出几分怀念,“这是我国祚一脉世代……” 话未说完,就察觉到身边一阵风刮过,天光大师从头至尾都笑眯眯的神情总算有了变化:“不好,两个小家伙想跑!” 正文 第四百九十三章 食言 两个人,一东一西,天光大师下意识的就做出了决定。锡杖砸向女孩子,手拽向男子。到底是下意识里,对待旁人都能众生平等,但自己的徒弟还是特殊的。 所以相比锡杖伺候,他会更温和的直接用手去拽。 锡杖甩至脑袋上方,方才还明明是少女,眼下所见那个长身玉立的年轻人,那张熟悉的脸,不是裴宗之又是哪个? 是他老眼昏花看错了么?绝对不是。是两人动了手脚,也许是说话的时候,也许是更早就发现了不妙之处,奇门遁甲,改变八门,使得两人位置调换了。 中了两个小辈的圈套,天光大师心知不妙,但身体的本能看到自家徒弟的那一刹那法杖一顿,同时伸出的手也慢了慢。 若是换了旁人,慢上一慢也无妨,但对眼前这两个人来说,这点时间就足够了。 少女单足一点整个人凌空向后仰去,身轻如燕,不出片刻就已经落到了山下的官道上,好巧不巧,正在那一队优哉游哉的仪仗队之后。 整个过程十分迅速,不过转眼之间,而另一旁的徒弟也早趁这个时候不见了踪影。 天光大师叹了口气,将锡杖收回身前,看月下人影迅速闪过,很快便消失在了视野之中。 “阿弥陀佛。”要追也不是追不上,但现在时间不多了,他得赶回仪仗队去,把人调换出来,前方文武百官就在准备着跪迎了,若是这种时候出什么事,那才会引起混乱呢! 实际寺天光大师在点化日来临的黄道吉日突然不见了踪影,必然会引起诸多猜测。更是明晃晃的在打大楚皇室的脸。自大楚建立,实际寺与皇室一直互相尊崇,若是在他手里坏了规矩,皇权这等东西,可不能轻易触碰,尤其是如此重要的时候,更为重要了。 所以,这是算好了天时地利人和么?算准了他即便早有应对也不敢追么?若真是如此,那当真后生可畏啊! 算了,不追了,反正两人去了哪里他也能算到,大不了此行速速离去就是了,说不定还能再回寺的时候捉个正着。 …… …… 抬天光大师仪仗的队伍实则并不累,走的并不快,一路走走停停,晚上还能歇息,除却今晚特殊,需连夜赶路之外。 跟在身后提前几日迎接到天光大师的礼部官员打了个哈欠,便见眼前似乎有人影闪过,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摔了下去,好在被一旁的小沙弥及时拉住了。 道了两声“多谢小师傅”之后,礼部的官员抬头只看到帐蔓动了动,里头的人影晃了晃,再看时,又正襟危坐的坐着了。看了大师坐的笔直的身影半晌之后,官员感慨:“大师也不容易啊!” 起码这打坐的功夫是真厉害,这一路上都在里头坐的稳稳当当,跟个活佛似的不动一下,这可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眼下官员见天光大师身影微晃,不由更生亲切之感:原来大师也有吃不消的时候呢! 其实大师的仪仗队走的早,时间很宽松,所以走的慢,几乎没有夜行的时候,原本算着今日也不需要夜行的。可钦天监的官员临时改了吉时,将原本的巳时改为了寅时,这才披星戴月,早早赶路。 眼看远远的已能看到前方的灯笼长队了,几乎照亮了整个官道,远远看去,气势惊人。 帐蔓后的天光大师突然开口了:“改了吉时的是何人?” 一旁使劲甩着脑袋保持清醒的礼部官员连忙回道:“回大师的话,是钦天监的卫监正,不,如今应该要叫卫天师了,这是她在钦天监当值给出的最后一分吉时表呢!” 礼部的官员说的滔滔不绝:“卫监正,不,卫天师的测算在钦天监就一贯以准著称,原来的巳时确实也是吉时,但与寅时相比,却远远不如,大家都这么说呢!天光大师您的身份自然只有最好的吉时才能匹配。” 帐蔓后的天光大师微微拢了拢袖子,半晌之后,终于开口了:“吉时……果然是吉时啊,算的真准!” 一天十二时辰,吉时经常有不止一个的时候,如今日就是如此,有寅时与巳时两个吉时,原先定的就是巳时,今晚也不需要披星戴月的赶路,没想到她竟然换成了寅时,而且理由还狠充分:天光大师自然要配一日之中最吉之时,所以百官提前出城,所以他需要披星戴月的赶路。 关键这件事有早起不来困倦的官员说不定还要在背后怪他一两声,偏偏他还无法反驳。 如此一心为天光大师考虑的官员谁能说个不字? 真是明知道她在耍小心眼,还不能拿她如何,毕竟这说来说去,除了折腾人一些,算是小事,他天光要真在此事上跟她计较,反而是他的不是了。 小心机,却能让人不舒服呢! 看来那么多年在外,那个孩子越来越难缠了,或者说,这才是她的本性,原先张家人在,还有人管着,现在谁人能管? 天光大师看眼前百官跪迎的阵仗,不知为何,想起了那一年她刚出生时的状况。 先贤曾云“异人出生有异象”,虽然不是每一个能在这世间掀起风云的人出生都带异象,不过但凡天降异象的,日后必能引起一方轰动。 她出生便有异象,生在子时,长安城附近阴阳之气流转,这一点,寻常人可能察觉不到,但阴阳术士是能察觉到的。而且出生便发现为天生道骨,张家举家庆贺,当晚,老天师张昌明便修书一封送往实际寺分享喜讯。 彼时他身边已有裴宗之这个难得一见的国祚良才,但闻有异才出世,他也是十分高兴的。当即便算了一算,只可惜因为年岁太小,算不出什么来,他也并不以为意,更是早早的与张昌明约定,将那个孩子送来实际寺。 这种状况一直持续到那孩子五岁那年被送来实际寺,一如每一个传闻中天生道骨的异才一般,聪慧远超同龄人,又生的玉雪可爱,很是讨人喜欢。 他只算国祚走向,按照惯例又算了一次,这一次却清晰了不少,他算出这个孩子很可能会对大楚未来的国祚产生影响,甚至大楚未来的国祚因为她的存在而变得模糊不清了起来。 这个结果没有证据表明全然是坏的,但与好却一点都搭不上边。 于是平生头一次,他考虑了一整晚之后,食言了。 正文 第四百九十五章 虚惊 天光大师前来长安,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待到大师进入皇城之后,天还没亮,官道上的百姓这才回去,有些迷糊的接着睡了,现在不是谈事的时候,待到睡一觉,长安城里才会热闹开来。 但不少茶楼里眼下却是灯火通明,说书先生开始排练讲说,从来不缺新鲜事的长安城即便是说书先生,也得时刻保持有新料可说,适逢天光大师入京,有什么比说天光大师更适合的呢?早有茶楼养的秀才们开始准备稿子,说书先生认真的记着。 百姓可以散去补觉,但作为长安府尹的何太平却不能了,带着长安县衙的县令谢殊在城中四处巡查。见茶楼中说书先生与养的文书秀才在认真探讨,不由感慨:“当真是三百六十行,行行都不容易啊!” “长安居,大不易。”谢殊应道,“要在这长安城站稳脚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是啊,多少人就如此昙花一现,不乏小有名气的才子,在长安城风光过销声匿迹了。” “要让长安城的百姓记住一个人,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话音刚落便看到一对夫妇匆匆从巷道中走出,手里抱着尚在襁褓之中的孩子:“快……快去医馆看看,也不知道孩子到底怎么样了?” “医馆得要不少钱吧,孩他娘,你还有……” 抱着孩子的妇人从头上拔下钗子,“拿去当了吧!” “可这是……” “死物无什么用,人才最重要。” 汉子声音哽咽了起来,抬手拭了拭泪:“要是……要是七安先生在就好了……” 何太平脚下一顿,那对夫妇说话间已然远去了。 “六安,给他们……”何太平本能的出声喊道,等话到一半却又停了下来,摆了摆手:“算了,本官不是神,救得了一人,却救不了这世间万人,就这样吧!” “七安先生啊!”一旁沉默了片刻的谢殊却突然开口了,“没想到如今还有人提及。” 三街九巷的百姓还是日复一日的昼出夜伏的劳作,但是提起七安先生,却有无数人会停下来,愿意与你说上一两句,这就是厉害啊! 人虽走,茶不凉。这是当真在百姓心里留了印象才会如此的。 何太平低头沉思,却听一旁的谢殊突然“咦”了一声。 “七安?六安?何大人,你身边这个属下名字倒与七安先生的名字有几分相似呢!”谢殊感慨道,“六安七安一字之差啊!” 何太平心中狂跳,差点忘了这一茬了,她当时图省事直接选了名字叫作“七安”就是因为六安的名字顺口提的。 看了眼一旁面容有些扭曲凝滞的六安,何太平干咳了两声:“什么话?他那是凑巧的,刚好撞了七安先生的名,七安应当另有意义。” 六安默默的抬头看了眼何太平,低下了头,站到一旁不敢说话。什么另有意义,分明就是看到他,顺口提的。 “另有意义么?”谢殊踱了两步陷入了沉思,好似当真开始想起了“七安”这个名字中的意义。 何太平瞄了一眼一旁的六安,示意他不要说话露馅,便听谢殊突然抚掌而笑。 “妙极妙极,我想到七安先生之名的出处了。” 这都能想到?何太平呆住。 谢殊却双眼发亮,似乎很是兴奋的踱着步,开口道:“七安,即为七情六欲皆安,娶首尾二字,取名七安,这一句‘七情六欲皆安’的话好似是出自前朝一位很有名的阴阳术大师……” 这……当真是想多了,何太平也不欲他乱想下去,转头看向一旁,便看到有一行人神色有些焦灼古怪,东张西望,似乎在寻着什么人一般。而这一行人,他也熟悉,不是卫家那一家子又是哪个? 这一家子是要去做什么?何太平倒是想跟上去,但是想起身边神神叨叨,钻进“七安”这个名字里无法自拔的谢殊还是叹了口气,算了吧,他回头拜访也是一样的。 …… …… “找到没有?”卫瑶玉看了看四周,“六妹妹好端端的在房间里怎么不见了?” “房间里头干干净净的,被子也叠的整整齐齐。”枣糕看向四周,“跟六小姐平日里去宫里当值一样,没有什么两样呢!” “你的意思是六妹妹是自己走的?”卫瑶玉一对柳眉竖起,眉头一沉,“怎么可能?白日里还说得好好的,门房那里也没有叫开门。” “说不定六姐不是走的门,”卫君宁道。 卫瑶玉甩手一巴掌拍到了他脑袋上:“胡说八道什么?在自己家里,六妹妹会不走门,你以为她是你么?惹祸精!” “论惹祸谁比得上六姐啊!”卫君宁眼神飘了飘,他们顶天了也就惹小祸,六姐真要惹祸必然是大祸,就像她做事一样,做事定要做大事。 “还乱说!还乱说!”卫瑶玉拍着他脑袋,训斥道。 卫君宁伸手抵抗:“二姐,你别拍了啊!拍笨了怎么办?” “本来就不怎么聪明,拍笨了影响也不大!” “如此凶看谁敢要你!” “你……”手扬至半空中顿住了,卫瑶玉似乎想到什么一般,脸上现出几分赧色,瞪了他一眼,默默的收回了手。 在街上找了半晌,也没找到人。 “六姐是什么人,孤身能独闯南疆,又不是一般的女子,怎会走丢?”卫君宁看的直摇头,“还不如回家去,看看六姐回来了没有。” 眼看天光渐亮,再找下去不合适了,一行人才回府。 回到府里,卫瑶卿确实没回来,却早有客人登门,巧巧与他们错开了。原本准备进荣泰苑同老夫人说一声的,结果才走进荣泰苑,就听到了周老夫人的笑声。 有人似乎在说什么,说的周老夫人很是高兴。 进门便看到荣泰苑大堂中坐着一个中年男人,一生长袍,典型的文士打扮。 卫君宁当场便变了变脸色,不情不愿的上前喊了一句“先生”。 “你们来的正好,这是黄石先生。”周老夫人说道,顿了顿,又开口道,“他来,是跟咱们说一声,六丫头有事去一趟实际寺了,因事出突然,便先行离开了。你们才走,黄石先生便来了,恰好错开,倒是虚惊一场。” 正文 第四百九十六章 恩泽 “怎么如此突然?”卫瑶玉看了一眼一旁自己不敢开口撺掇她开口的李氏,有些无奈,罢了罢了,摊上一对善良懦弱的父母,也只有多担待些了。 “事出紧急嘛!”黄石先生笑道,“也是无法,你们多担待则个。” 卫瑶玉想了想,又问:“她是独自一人离开的还是有伙伴同行?” “有同行。”黄石先生说道,“天光大师的弟子,这一点,你们大可放心。” “那人是男是女?”卫瑶玉不依不饶的继续追问。 “当然是……”黄石先生话到嘴边,突然警醒,连忙把话吞了下去,离经叛道的人却未必有离经叛道的亲人。看眼前这个女孩子,分明是一副一家长姐的模样,父母懦弱,则长姐如母,性子要强,黄石先生自然而然的掠过了这个话题,看向门口走进来的年轻人。 “这是……” 这是长房唯一的男丁卫君临,比起纨绔卫君宁来说,卫君临眼下在国子监读书,倒是个肯读书的孩子,若不是今年的意外,他是要参加科举的。不过眼下只能等下一次科举了。 如此也未必不好,若是今年他便下场,名次并不会很好,不如耐心研究文章,等待三年后的科举。 今天卫君临来,当真只是为了向周老夫人请安的,却没有想到在这里碰到了黄石先生。 卫君临可不是卫君宁那种纨绔,也曾远远见到过黄石先生一面,知晓这位黄石先生是科举应试的高手,是以突然被问及姓名,顿时激动了起来。 黄石先生脸上笑容不变,很是和蔼的问了卫君临几个问题,很自然的得出“一见如故,想要将这孩子收为弟子”的想法,卫君临自然愿意,说到这等事情,就不能再在荣泰苑商议了,两人便去了长房。 卫瑶玉在原地怔了片刻,这才出声道:“黄石先生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但这话没有人在意。 真是个和稀泥的老手!卫瑶玉有些无奈。但黄石先生人都走远了,这个问题,自然无人回答她了。 …… …… 晨光渐亮,官道边的树底下坐了两个人,衣袍灰扑扑的,似乎是吃了不少灰,拿着水壶在小口小口的喝水。 喝了点水,疲态稍解,少女素日明亮狡黠的目光有些呆滞,半晌之后开口了:“你去找辆马车来吧,不行驴车也行,反正我是跑不动了。这里离实际寺有多远?你要我用走的么?” 女孩子说着深吸了一口气,躺在身后的大树树干上发呆。 “挺远的,要走很久呢!”一旁的年轻人毫无形象可言的盘腿坐在一旁,目光呆滞,“没有马,确实挺麻烦的。”顿了顿,看向少女,很认真的问道,“怎么办?你出个主意!” 卫瑶卿翻了个白眼,没有说话。 “如果是我的话,”察觉到少女的无视,年轻人重新低下了头发呆,口中喃喃,“如果是我的话,会在这等着,看到有马车的行人,便出钱买下他们的马车。” “此地离长安城的距离如此尴尬,没有马车,怎么走?你以为人人皆是内力高手,能一下子跑那么远?”少女冷笑反问。 “那就多给钱,给到他无法拒绝为止。” 少女沉默了。 半晌之后,才开口道:“我知道此地不远处有个驿站,里头养了两匹马。” “偷马?”这时候他反应倒是快了。 “是借。”少女站了起来,晃了晃手里的钱袋,“给钱的!” …… …… 往日的金銮殿是群臣上朝,讨论政事的地方,今日却有些不同,殿内安排长桌与蒲团,群臣坐在长桌蒲团后看向上首,坐在天子身边的人。 虽说他坐在明宗帝身边,实则明宗帝对他十分的恭敬,甚至还虚虚的行了一礼,虽说被天光大师及时拉住了,但这面子算是给足了。 “大师能来,是李明宗之幸。”对大师自称全名,这是这殿内任何一个臣子都不曾有过的殊荣。 天光大师笑了,圆脸慈眉善目:“陛下仁善,请!” “大师,开始否?” 眼前的虽是个和尚,但对群臣却不讲佛法,讲国祚,大楚国祚。当然天光大师所讲,太过玄之又玄,殿内群臣是听不懂的,或许就连天光大师自己也听不懂,当然,大师不说,无人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天光大师抚平了身上的袈裟,看向明宗帝:“开始前,想向陛下讨个恩泽。” “不敢不敢,大师请说。”李明宗连忙回道。 “附耳过来。”天光大师说道。 天子侧耳。听罢天光大师所言,随即笑了:“还以为是什么事,小事耳。大师既有事要求他二人去做,一个是大师高足,一个是朕新封的天师,大师能高看一眼,是他们之福。” 天光大师含笑点头,看向群臣:“那开始吧!” 钟声响起,群臣洗耳恭听。整个皇城变的庄严肃穆了起来,不过相比有幸聆听大师教诲的群臣,更多的人却无法近距离的接触到天光大师。 在茶楼酒肆,听说书先生说上一段是个不错的选择。 茶楼中跑堂的小二端着茶水在满客的茶楼中走来走去,难为他端着满满的茶水还能再人群中穿搜自如的,这就是久练出的本事了。 坐在靠边位置的一桌有男有女,伯父入宫听天光大师教诲了,父亲当值去了,六妹妹事出突然跑了,母亲李氏约了街坊打牌九,祖母年纪大了需要歇息,于是,卫家的几个姑娘连带着卫君宁便出府来这茶楼听说书了。 “就知道吃!”卫瑶玉接过小二递来的茶水,伸手给卫君宁倒了一杯茶,“六妹妹出行,你还只知道吃!不知道为她担心担心?” “六姐那么厉害,怎么可能会有事?”卫君宁不以为意的摆了摆手,“二姐,你多虑了。六姐做什么不行啊?这世上就没有她做不到的事。” 卫瑶玉闻言苦笑了起来:少年人心思简单,根本不会想那么多。六妹妹是厉害,是能做很多人做不到的事情,可她归咎到底还是个人,人就会生老病死,遇到危险,一样足以致命。 正文 第四百九十七章 有问 路边驿站里的驿臣打了个哈欠,开了驿站的门。 在没什么大人物或者商队造访的时候,驿站里的事情并不多,尤其是早晨,一般都很是清闲。 今天早晨也没什么事,前两天,天光大师的仪仗队经过这里,借宿了一晚,大师仁慈,一整晚都没有叫他做什么,第二日便离开了。 开门之后,便是照常的打扫了。 先去后院未驿站里的几匹马添添草料和水,以备不时之需。 驿臣抱着两捆草进了后院,这一进却是愣住了,往常一进后院就能看到的后院的马呢?去了哪里?驿臣伸手揉了揉眼睛,再定睛望去:还是没有!马呢? 没有人回话。 驿臣转头四顾,有些不解。这好端端的,马是去了哪里?他就住在驿站里,确定未听到什么动静,就连马叫声也没有。后院的门关着,没有开过的迹象,唯有马不翼而飞了,连点声响也没有。 驿臣看的目光发直,迟迟不敢相信。这后院也没有半点凌乱挣脱过的迹象,就似是这马乖乖的跟着别人走了。 想到这个可能性的驿臣只有一个反应:开什么玩笑!马是牲口,又不是人,怎么可能乖乖的听人话?但是怎么就莫名其妙的走了呢? 驿臣一抬头,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眼前晃了一下。 什么东西?晃到眼了?驿臣抬手遮了遮眼,这才注意到木桩上一根看起来似是簪子的东西钉了一袋东西在木桩上。 拔下簪子,驿臣拿到手里捏了捏,而后放到口中咬了一口。 好像……是银簪呢?方才晃到他眼睛的就是这支银簪。而袋子里的东西沉甸甸的,是一袋银子,看着有不少。和银子在一起的还有一张纸条。 “马买走了,多余的钱压惊。” 我的天……还真被人弄走了啊!那马是如何乖乖听话的?驿臣挠了挠后脑勺,表示不解,但这些银两加起来都能买上四五匹马了,算一算,倒也不亏,于是便也不再过问了,人活得太清楚会很累的,如此便好了。 驿臣甩了甩手,看的很清楚。 官道上出现了两人,一人拉着一匹马走在官道上,马背上装了不少水和干粮,走上官道,两人便跃上了马背,一夹马肚,俱是御马的好手,两人一甩鞭子便疾驰而去。 …… …… 从晨起听到日暮,正中只饮水过两次,其实很不好受。朝中官员就算不说大富大贵,也衣食无忧,这种挨饿还得正襟危坐听天光大师讲云里雾里,不知道大师自己听不听得懂的东西,这可不是一件好受的事情。 殿中鸦雀无声,实则是没有人有力气做多余的事情了。 讲到日暮,总算结束了,天光大师率先离席,而后是明宗帝,最后才是文武百官,百官起身,淅淅索索的衣袍摩擦声起,退出了金銮殿。 左相裴行庭与右相乔环在朝堂之上是政见相左的政客,平素下朝之后都会皮笑肉不笑的打几句官腔,但今日,还真没什么打官腔的力气了,略略点了点头,便离开了。 一把年纪了,饿了一整天,还如此坐着,不能乱动,这可不是好受的事情,一把老骨头都快散架了。 “也难为天光大师说那么久了。”有年迈的官员暗叹了一句,却不敢再多言,这等时候说天光大师的不是那是不要命了么? 但真够折腾人的! 偏生走出皇城,还有不少人用羡慕的眼神看着他们,回到家中更有亲人相问,这一通,当真是折腾的这些官员够呛。 …… …… 左相府。 才从马车上下来的裴行庭被拦了个正着。 裴羡之与裴季之两人早已等候许久了,见他从轿中下来,连忙上前搀扶。 裴羡之很快便问出了口:“三叔公,天光大师说了什么?可有提及……” “容老夫歇歇,再不让老夫歇歇,老夫这把老骨头都快散了!”裴行庭翻了翻眼皮,嘟囔了一句,“真心受不了。” 好在这时候下人已经被裴羡之遣下去了。 两人一左一右搀扶着裴行庭向里屋走去,待到屋中坐下来,裴羡之连忙端上了一杯热茶:“三叔公,喝茶!” 喝了口茶,裴行庭疲色稍减,而后叹了口气:“真是要了我这把老骨头的命了。” 裴羡之不解:“三叔公,怎的听完天光大师的讲说那么累?” “二哥这话真好笑。”裴季之瞟了他一眼,似是剥着手指在玩,闻言笑了两声,“那老和尚在上头讲了一天,三叔公在下头坐一天,脚早就麻了,又除了水不能进食,否则就是对天光大师的不敬,这样的规矩,哪个人受得住?” “不得胡说!”裴羡之瞪他,“天光大师乃我大楚国师,不得小觑!” “大楚国师?”裴季之耸了耸肩,似是在笑,“咱家也有啊,大楚国师听着倒是很了不起,实际上也是个普通人。那些云里雾里的所谓国祚,没准他们自己也听不懂。” “季之,这话以后休得再说。”裴行庭舒了口气,看向眼前的两人,“关起门来说话,我裴家在江南一隅偏居这么多年,为何会有出头的机会?” “天时地利人和。”裴羡之连忙说道,“三叔公所学渊源,早有准备,等待多年才等到了这个机会,恰逢程厉胜出事,朝内无人可堪任左相,朝中南方官员不少,多出自江南书院,这是我裴家多年来的经营,这其中缺一不可。” 这个回答听起来没有什么问题,既讲到时势,有此机会,更讲裴家族人多年的苦心经营,最重要的还提及了三叔公自己,裴羡之觉得自己这个答案没有一点差错。 裴行庭没有说话,目光转向一旁似乎有些不耐烦的裴季之:“季之,你怎么看?” “是那个老和尚给了这个机会。”裴季之漫不经心的说道,“大哥天赋难得,可若非老和尚寻了他,他与我等有什么区别?哦,区别还是有的,他是我们这一辈的嫡长子。” 正文 第四百九十八章 反骨 裴羡之愣住了。 裴行庭却接着问道:“还有呢?” “你们不是说修国祚的人能算王朝百年事么?既然如此厉害,算出他把大哥带走,裴家由此出现在人前也不是什么困难事吧!”裴季之不以为意的说道,“没准,眼下所有的一切,都在老和尚的掌握之中呢!” “这一局棋,说不定从大哥出生开始便布局了。”裴季之接着说道,对比大惊失色的裴羡之,却不以为意,“可惜了,我们晚生了几十年,不然的话,容得到那老和尚把天下人玩弄于鼓掌之中?” “天生反骨。”裴行庭看着裴季之,评判道。 这一句话怎么都算不上夸赞,偏偏他自己露出几分喜色似是很是高兴。 裴行庭看了他两眼之后便收回了目光,看向裴羡之:“羡之很好,不过目光当放的更远。”说罢这话,裴行庭有种无以言明的自豪感。 不是他说,裴家这一辈孩子,嫡长的裴宗之拜入实际寺门下,往后的老二老三,他虽口中说让羡之还需要目光放的更远,实则如羡之这样的孩子,在年轻后生中已极其少见,丝毫不逊于那崔王谢三家中最出色的后辈,而他裴家却一下出了三个。 裴行庭相信这是天佑裴家,裴家合该出世。 “玩政有什么意思,玩老和尚才有意思呢!”裴季之撇了撇嘴,感慨道,“一定很有意思。” “放肆!”裴行庭呵斥了一声,脸上却没有太大的怒意,看向他,“我裴家因此得势,你大哥的存在让我裴家地位更上一层,若当真出了什么事,于我裴家有损,得不偿失,不得如此。” “只是说说而已。”裴季之摊了摊手,似是有些无聊,“更何况,大哥都那么麻烦了,那老和尚定然是个大麻烦,我才懒得招呼他呢!” “你能如此便好。”裴行庭略略点了点头,又问,“宗之呢?还住在裴园那里?” “应当是吧!”不等裴羡之回话,裴季之又抢了话头,“前些天,我看到他和那个没用的中年男人在街上瞎逛,要找他很简单,端午快到了,百胜楼开了小窗,卖裹了豆沙的甜粽子,他定然会去买,到时候去那里寻他就是了。” “算了!”裴行庭顿了顿,摆了摆手,“就让他留在长安吧,成日在城里逛逛,只要他不捣乱,便随他去了。而且天光大师在长安,我们真要让他再回一次江南,恐怕不好。” “回江南也没什么用,腿长在他身上,谁还能不让未来的国师大人乱走不成?”一旁的裴羡之总算抢到了话头,对裴宗之他从来就没有满意过,“先前在江南,时不时一连多天不回家,谁知道他是去游山玩水还是去干嘛了。没准走了一趟南疆都说不定!” “走南街村这件事太麻烦,他如此怕麻烦的人,未必会做这样的事情。”裴行庭不以为意,“不管怎么说,都是我裴家的人,就算不为我裴家考虑,站在实际寺的角度上,我裴家也是顺实际寺这趟势而为,并无不可,待这几日,我想办法见天光大师一面就没有什么问题了。” “我裴家出世也是顺势而为,顺国祚之势而为。”裴行庭看向漫不经心低头拽着他桌上花草的裴季之干咳了两声,“季之,这些天,不要弄出什么岔子来。” “是,”裴季之起身,顿了顿,嘴里嘟囔了一句什么便离开了。 那一句嘟囔的话,裴羡之与裴行庭都听到了。 他说“做棋子有什么值得高兴的。” “三叔公,这……”裴羡之脸色有些凝重,作为与裴季之自由一起长大的二哥,裴羡之怎么可能不清楚裴季之的性子,正是因为清楚他性子古怪,脸色才变得凝重了起来。 “看着他!”裴行庭开口道,渐渐敛了脸上的笑容,“他天生反骨,性子暴虐,这些年你看着好了不少,但终究没有改变,只是学会了在我等面前乖巧。” “你看着他,万一不听劝,可先行动手。” 裴羡之脸色一白:“可那是……” “你跟他讲兄弟道义,但若真有了冲突,季之绝不会与你讲兄弟道义。”裴行庭说着眯了眯眼,“他在背后做的事情,你大抵是忙,还不曾与我说,与其让旁人发觉查到了,不如我们先行动手。” 裴羡之连忙跪了下来:“三叔公,我……”他平素里帮着瞒了不少,只是没想到,三叔公都清楚。 “起来吧!”裴行庭抬了抬手,示意裴羡之起来,“我裴家为何会由开国功臣之首退避江南,你也清楚,因为张家先人那一卦。” 昔张家先人算出裴家有后辈将祸乱大楚国祚,裴家自此不得不退居江南。 “三叔公,事到如今,您还信那一卦?”裴羡之有些不解,眼里有些不屑,“他们如此厉害,却算不到张家一族尽数被屠了个干净,可见这算的并不准。” “准与不准另说,老夫也不是那等仅仅因为几句故去之人算的卦,便开始猜疑后辈之人,否则也不会那么多年未出声了。”裴行庭叹了口气。 姜还是老的辣,这么多年,兄弟二人的举动,一点都没有瞒过他的耳目。 “我是从季之的行为中看到了危险,若稍有不慎,确有令我裴家一族送命的风险。”裴行庭说道,“你说说他做的这些事情,不管哪一件事捅到官府去,哪件不是死罪?” “他恶而不自知。”裴行庭说着叹了口气,看向准备离去的裴羡之,“等等,算了,此事,你不要插手了,由老夫来办吧!” “三叔公,这……”裴羡之不解。 “你当真与他起了冲突,你会狠心下手?”裴行庭摇头,“老夫怕你站着去的,躺着回来了。” “到底是三弟……” “妇人之仁!”裴行庭呵斥了一声,说着起身,“你这好三弟还有不少事情都瞒着你,你不知道?” 裴羡之愣住了:“三叔公,您是指?” 裴行庭伸手摸向眼前长几的一角,摩挲了片刻,摸到了长几旁的凸起,转了转,从长几中弹出一个暗盒来,里头放了几份卷宗,他取出其中一份递了过去。 “看看吧!看看他在暗中集结了多少江湖上的阴阳术士,你觉得他是要做什么?” 正文 第四百九十九章 国祚 裴羡之捏着卷宗的手微微发抖,他明白三叔公的意思。三弟暗中与阴阳术士结交,瞒着众人,必然在暗地里有所动作,而且最近多事之秋,有不少事情确实与不少莫名其妙出现的阴阳术士有关。 江湖人,一向是令官府头疼的存在。不好管,也不知道该如何去管。再加上这些还都是阴阳术士,他想做的,绝对不是忧国忧民的正义之事,反而可能霍乱苍生。 “大概是以为我老糊涂了。”裴行庭摇头,叹道,“怎么说家里的晚辈都是我看着长大的,老夫还不到老糊涂的年纪!” “这个家到底还是老夫在掌管,他时不时的消失不见,还有跟在他身边的两个暗卫记忆被动了手脚,当真以为老夫看不到?”裴行庭手指扣了扣茶几,看向眼前的年轻人叹了口气,“下去吧,没我的命令,不准动手。” 年轻人心事重重的离开了。 后辈如此出色,有好处,也有坏处。好处便是裴家蒸蒸日上,合该兴盛,坏处便是厉害的人没有谁肯屈居他人之下,后辈相争不可避免。 “三虎相争,必有一伤啊!”这不是为长者愿意看到的,但是裴行庭不是那等天真的以为此事靠管制便能止住的长辈,他是一位睿智的老者,知道此事是管不住的。唯有但愿最终活下来的是他所希望看到的那位。 …… …… 一只信鸽飞过山林,一颗石子成功的打中了信鸽,信鸽被扰,这石子力道并不大,信鸽并未打落,是以信鸽转了两圈,似是在搜寻什么,最终向下俯冲而来,落到了路边一人的肩膀上。 路边的人捏住信鸽的腿,取下信鸽脚下的纸条,看了眼便扔到了一旁:“好了,此事已说好了,陛下允了你半个月的假。” 路旁另一人压了压头上的斗笠,在拿着草料喂马,闻言翻了个白眼:“我这俸禄领的真真轻松,朝中同领三品俸禄的大员都没有我这般轻松的,可会有人有意见?” 声音悦耳,是个女子的声音。 “陛下给的俸禄又不是他们给的,有什么意见?”抓住信鸽那人手里的信鸽扑棱了两下,似乎想要飞走,那人却没有放开,抬了抬头,露出一张无数人平生仅见的好相貌。 是个男子,却有一头与那张看起来还很年轻的相貌截然不同的灰白长发,这种矛盾让人猜不透他的年纪。 “裴宗之,你抓着那信鸽干嘛?”少女抬头,瞥了他一眼,正是卫瑶卿,她一边说话,一边手里动作利索的喂着马,“抓着信鸽干什么?” “饿了。”裴宗之看着这只扑棱着翅膀的信鸽,眼神有些挣扎,“好几天没吃到肉了。” 少女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把草料放到地上,拍了拍两匹马,示意它们自己吃,便走了过来,目光落到了那只白白胖胖的信鸽上。 “你这样好么?这信鸽……” “这信鸽白白胖胖生的可爱,所以吃不得?”裴宗之接过了话头,有些诧异的看着少女,“原来你也与那些女孩子一样,会时不时的发发善心。” “没有。”女孩子面无表情的看着那只白白胖胖的信鸽,“我是想说留着它还有用么?没有用的话随你。” 鸽子虽说听不懂人的话,却也能敏锐的感觉到危险的来临,连忙扑棱了一下翅膀,想要飞出去,裴宗之却并未松开,似乎想了一会儿,这才松开了手,把信鸽放走了:“前面就到集市了,忍忍吧!而且挺有用的,就是养的胖了点,飞的慢了点。” “那就去集市再说。”少女拍了拍手,看两匹马草料吃的差不多了,便翻身上马,裴宗之也跟着骑上了马,看了她片刻,却突然出声道,“陛下突然命你为安乐公主教习女官,是安乐公主求来的么?这不合祖制。” “两个小姑娘的事情,就算不合祖制,朝中官员也不会太过坚持。”卫瑶卿理了理手里的缰绳,说道,“陛下对安乐公主心有愧疚,太子故去还未多久,安乐公主与太子生的这般相似,足以勾起陛下思子之心了。这点小事,陛下自然乐的做个慈父。” “这可不一定是小事。”裴宗之看了过来,“有你的事情对我来说都不是小事。” 女孩子看着他,眨了眨眼,没有说话。 “怎么了?”这下轮到裴宗之不解了,“看着我做什么?” “你这话说的容易引人非议,以后不要乱说了。” “我没有乱说,我算国祚,你就是其中那一丝变数,所以,有你的事情对我来说都不是小事。”他坚持道,“我想同你说个故事。” “看你故事也不会说的多好听,我不想听。”女孩子摆了摆手,“有听你说故事的功夫,还不如去茶楼里喝一杯,听说书先生拍拍醒木来得好。” 裴宗之抿了抿唇,开口了:“就几句话。” 说罢,不等她反驳就开口了:“从前有个女孩子,她去了一趟南疆,带回了三个人,一个太子,一个公主,一个太后。太子是个好人,但是回来就死了,延禧太后还有两三个月的寿命,也不清楚会如何,但听说延礼太后在回京的路上;公主是长寿之相,平素看不出什么来,但我看出她的命数变了,这一段时间她只与你有过接触。” 女孩子无奈的叹了口气,伸手揉了揉眉心:“果然这故事难听的厉害,但是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这三个人的归来,会影响到大楚国祚的走向。”裴宗之说罢,看了眼周围,眼下官道之上并没有什么人,他开口了,“从大楚建立之初,实际寺就一直在推算大楚的国祚。” “师尊推算到四百七十年,我便开始接手了。” “然后呢?”女孩子看着漫不经心的样子。 “我算到,大楚国祚当四百七十五年而终。” “大楚最后一任帝王李明宗将死于战乱,下一任帝王……”裴宗之说着顿了顿,看向她,眼神有些古怪,“当为陈氏王朝。” “我等生活在改朝换代的节点之上。” “现在呢?” “不准了。” 正文 第五百章 变数 其实粗略的推算前程,她也会,但往往只能算出短时间内的走向,要算出王朝百年的走向是一件劳心劳力,又极其难的事情。所以国祚会被从阴阳十三科的测算中分离出来,列为单独的一科。 王朝的走向涉及无数人,动辄百年以上,就算有修习阴阳十三科的天才术士,专攻于国祚一道,也未必能算好,稍有不慎,便不准了。 可以说,她与裴宗之代表了两种天赋异禀的阴阳术士,自然二人各有精通,一个精通家传点煞,一个精通师承国祚。但是她对于其他阴阳十三科多有涉猎,更在于所学之广,能将阴阳术中所有科术都学到不错;而他在于精,精于一道,所以能算好国祚,被天光大师选为传人。 王朝百年的推算要算的准很难,但是但凡算的准的,必会为天下枭雄引为座上宾,实际寺最初的一任主人,并不是和尚,只是个带发修行的修士,就是因为作出了一本《国论》,预测出了其后两百年的事情而后名声大噪。实际寺由此出世。 将天下形形色色的人都置于手中,就如以天下为棋,世间众生万物为棋子来预测其走向,这大概是一件需要终其一生来推算的事情。寻常人想想头都大了。 “大楚国祚,师尊又推算了四百七十年以后的事情,得出的结论与我相同,原本以为不会有什么问题,但是,现在出岔子了。”裴宗之看着她道,一点都不以为在这等路边说这样的事情是何等的惊世骇俗。 “国祚推衍,你成了最大的变数。”裴宗之看着眼前的少女,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这几年,她的名字一直出现在他的耳中。 她长大了,她回家了,张家灭族了,她死了,她又回来了,她来复仇了。她以一个复仇者的姿态打乱了实际寺推衍出的国祚,最终出了岔子。 这其实是一件可怕的事情,国师,国之师也,却已经无法左右王朝的走向了。 实际寺,名不副实了。 或许在她看来,事情很简单,张家灭族,作为幸存者,她要复仇。但她不是普通的复仇者,张昌明仁厚,作为张家的子孙,他或许做的最厉害的一件事,就是倾张家举家之力,培养出来这么一个孙女。她的复仇,影响了国祚的变动。那一丝变数最终让事情变的不可控了起来。 “那就是你们的不是了,”阳光有些刺眼,少女抬手遮了遮,“推衍功夫不到家,算错了啊,得重新算了。” “确实可以重新算,但还有一种更简单的方法。” “干什么?”少女眯着眼睛转过身来,懒洋洋的样子,“除了我这个变数?” “这样不好。”他伸手拉住了自己的缰绳,“虽为国之师,实则也不过是芸芸众生中的一个普通人,只是侥幸天赋过人,有什么理由去干预这天下众生的生死?所以我觉得,不能杀人。” “国祚乱了,怎么办?” “实际寺应当为历史的见证者,王朝的旁观者,而不应当参与其中,斩杀其中的变数。”裴宗之摇了摇头,“你不用担心,我没有想对你动手。” “嗯。”少女应了一声,还是那副懒洋洋,毫无戒备的样子。 “你信么?我有时候会想,若是当年,对庙远先生,师尊与张昌明没有出手干预的话,这个天下会变成什么样子?” “陈善是领兵作战的好手,那时又正逢最好的年纪,而且不像如今还有个同样身为将星的黄少将军,那时的天底下,有谁敢拦他?再加上庙远先生,那时候,他便能取得天下也说不定。”顿了顿,他又道,“不过那时候,师尊的推算改朝换代就往前推进了几十年,实则,已经算错了。” 裴宗之有些感慨,“实际寺的推衍不会错,实际寺历代都是如此以为的,甚至不惜出手纠正,其实从出手的那一刻起,就错了。” “你这想法倒有意思。”女孩子摆弄着手里的缰绳,其实早就理好了缰绳,只是想说一会儿话罢了,“如果那时候便改朝换代了,我张家不知道会如何。前朝臣子,会被招安么?还是会与大楚共存亡?不管如何,不会背负这一身的谋反之名,到现在还不曾平反。也许也不会有我的存在,那一年,我父母外出州郡,途中还遇到了陈善的大军,那时,我的母亲已经怀了我,若那时起兵,担惊受怕之下,也许就没有我了。” “所以,”裴宗之若有所思,“一次出手干预,便需要往后无数次的弥补,这就是所谓的人算不如天算么?” 女孩子摇头:“我不知道,我也不修国祚,也没有兴趣如你一般去想这些事情,我只知道有恩报恩,有仇报仇,如此而已。” “实际寺每一任的主人都会告诉下一任,人定胜天,实则到底是人定胜天,还是人算不如天算,我到现在都没有想清楚。”裴宗之说道,“光想这一件事情,便能想上一辈子了。” “你目光太远,我却只看眼前,只做我想做的事情。”少女拉住缰绳,“走吧!跟你说废话比听你讲故事有趣多了。” 官道上两人骑着马慢悠悠的走着。 “去集市上我想吃肉。” “你有钱自己买。” “集市上要准备一点东西。” “干什么?” “过了这个集市,那边路边有个庙,你跟我走一趟。” 骑着马边走边聊的少女一下拉住了缰绳:“你什么意思?” 裴宗之摸出脖子里挂着的一只锦囊,从锦囊里摸出一只绵袋,又从绵袋里取出一块三角形的类似铁片的事物递给她看:“这是三分之一的兵符。我要去找那只传说中的兵马。” “你一直挂在脖子里挂着不磕着难受么?” “这倒是有点。”裴宗之点头,“所以我多套了几个袋子。”回答还是一如既往的简单朴素。 “要是能用一角兵符就能调动,分成三份作甚?”卫瑶卿把东西还给了裴宗之,“你自去玩去!多想些实际的事情,譬如买点你喜欢的甜果子什么的,别总是异想天开!” “还有,”少女翻了翻眼皮,继续说道,“四百年前的兵马,就算再厉害,到如今骨头都没了吧!什么人能活四百年?若是阴兵的话,谁不会招?你真要的话,我可以给你招一支出来玩玩。” “你的意思是?” “我不知道,反正定然不是兵马,就算是四百年前的阴兵,也早不剩什么了。” 正文 第五百零一章 路遇 “我也是这么想的,定不会是普通的兵马,至于是什么,那就是我很想知道的了。”裴宗之看着她道,“这种事情知道的人不能多,但是又能在阴阳十三科各科均有涉猎的人,我现在只能想到一个人。” “我?”少女瞥了他一眼,顿了顿,又道,“不用你说,我也知道,如此优秀定然是在说我了。” 裴宗之神情一怔,看着她,似乎有些不习惯。 少女回头,朝他咧嘴一笑,露出两排整齐的牙齿:“是不是很不习惯我自己夸自己?” 他点了点头。 “跟你学的。”女孩子说着回过头去,“我现在心里也很有数,难道我说的不是事实么?” 裴宗之闻言若有所思,半晌之后才吞吞吐吐的开口道:“原来,有时候实话听起来也是那么怪的。人的感情真是复杂,明明是实话来着,也不曾损坏旁人的利益,说的是自己,却听起来这么奇怪。” “我看你是出世太久了,忘了人本来就是复杂的。”女孩子坐在马上拉着缰绳,坐的很稳,“你自小出世,我却自小踏足江湖,见惯江湖侠气,也见惯人心险恶与你不同。” “如此说来,”裴宗之看着她,沉思道,“你我就好像完全对立一样,不论成长还是所长都截然相反。” “是啊,完全相反的两个人。”少女回头看了他一眼,不知道为什么,叹了口气。 当真不细想还不曾察觉,截然相反。就像天地阴阳两极,一个在阴一个在阳一样,完全相反的两个人。 进了集市,先找了落脚的客栈,最终卫瑶卿还是答应他在这里逗留一晚再走,但就只有一晚上,看看状况,如此而已。 裴宗之手里不缺钱,自然要去这小镇上最好的客栈。 卫瑶卿翻身下马,看裴宗之走上前去叫住了一个百姓询问,他的问法也简单直接:“这小镇上最好的客栈在哪里?我们要去住!” 这问法直接的差点让卫瑶卿笑的摔将下去。 真真是明晃晃的将“我很有钱,我也很笨,我这是待宰的肥羊”这句话写在了脸上。不过……她渐渐收了笑容,这待宰的肥羊可不是普通的肥羊,他并不惧怕任何敢打他主意的宵小之徒。 如此简单粗暴的问法,百姓拉长了脸抬头,看到他的容貌时,不由愣了一会儿,而后不悦之色稍减,指了个位置。 所以生的好看就如此有优势么?卫瑶卿盯着他的脸再次看了片刻,不得不承认,好似确实有点道理。不过要生成他那样,这天底下,恐怕也少见的很。 问出了位置,就直奔客栈,只是……这一回,却没有住成。走到客栈门口便被人拦了下来,拦住他们的是官兵,身着甲胄,腰间带着大楚官兵身份腰牌,是记录在案,被编制的正统大楚官兵。 “有贵人在此休息,不得打扰。”官兵态度坚决。 两人走到了一旁,看着客栈周围巡逻的官兵:“哪里的贵人?跑到这个地方来,而且还是官兵护送。”少女眼珠转了转,看向被围的严严实实的客栈,“看来来人身份不简单啊!” 这是被编制在案的大楚官兵,一般人是无法动用这些官兵的,更何况是用这些官兵来护送自己周全。 “陛下之前没有下过这样的旨令,现在我师尊又在长安,他哪来的心思做这种事情?”裴宗之看的直皱眉,“定是宗室中人。”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少女牵着马转身,“这小镇还有别的客栈,我们去别家吧!” “嗯。”裴宗之应了一声,两人转身欲走,却见从客栈里匆匆忙忙走出一个婢女。 “娘娘心情不好,想要弄些吃的来。” 娘娘?准备离开的二人同时停下了脚步,看向那个婢女。 那个婢女神态焦急,似乎有些不忿,额头上还有伤口,应当是被什么东西砸伤留下的,还未痊愈,看起来受伤没有多久。 婢女叹了口气:“大哥,你们找人去弄一下吃的来吧!” “让客栈的人做。”这一队官兵的头领走了过来,“出门在外,一切从简,娘娘身为天下表率,更应如此,怎能扰民?” “可是……”婢女脸色犯难,一脸的委屈之色,伸手摸了摸自己额头上的伤口,仿佛快哭出来了,“娘娘心情不好,就为难我们这些下人。” “女儿家谁不爱俏?她不打旁的地方,专门打脸,我们这些伺候娘娘的脸上都有了伤口,以后该当如何啊?”婢女十六七岁的样子,正值好年纪,“娘娘就是拿我们泄愤,我们每日战战兢兢,大气都不敢出,就是唯恐娘娘不高兴了,又发作我们,可即便如此,她还是……” 官兵闻言,面露不忍之色,叹了口气:“这……也太过分了。” “娘娘倒是不用担心年老色衰了,可我们怎么办?”婢女摸着额头上的伤,哭的梨花带雨的,真真叫人不忍。 年老色衰,娘娘,还有这途径的地方,稍稍算一算,便知道这个所谓的“娘娘”是谁了。 “延礼太后。”裴宗之看着客栈门前的动向,没有移开目光,“没有想到,她居然会在这里,正好碰上了。” 一旁的少女在自己腰间摩挲着,似乎在寻找什么。 “你在干什么?”裴宗之不解。 “路遇敌人,真是好事一桩,可惜没有带刀。”少女叹了口气,似是有些惋惜,“不然今晚又可以解决掉一个了。” 裴宗之看了她片刻,从袖中摸出一把匕首递了过去:“铁匠铺买的,你有需要可以拿去用。”顿了顿,看向围的严严实实的客栈,“相信你若当真想要她死,这些官兵根本不是问题。” 少女盯着匕首看了片刻,伸出了手,缓缓的落到了匕首之上,抬头看了眼裴宗之,似乎是在试探他。 “当真给我?” “是。”裴宗之点头。 “我杀人,你递刀,这可是帮凶,从犯。” “这不是什么大事。”他说着往前递了递,“拿着吧!” 女孩子的手却飞快的缩了回去,“不拿了,就这么死了,便宜她了。” “此话怎讲?” “我发现眼下活着的延礼太后对我来说更有用。” 正文 第五百零二章 大师 “欲擒故纵?”裴宗之愣了一会儿,想到了一个词。 “我想让延礼太后回去见到延禧太后。”女孩子说着伸出袖子拭了拭根本不存在的眼泪,“毕竟姐妹情深,这么多年没见了,延禧太后应当会好好招待她的。” “这倒也是。”裴宗之点头,表示赞同,“若问这天下有什么人擅长把人整治的生不如死的话,恐怕除了大理寺、吏部这些办案逼供的地方,就是后宫了。” “延禧太后又活不了多久了,她必然会因此而泄愤。”裴宗之说着看向她,“你这是在借延禧太后的手整治她。” “我不敢如你们修国祚的人想那么多,我只知道延禧太后这世上最恨的人就是延礼太后,她又时日无多,一定会在剩下的时日里拼命折磨延礼太后,让她生不如死。” “还有,好端端的,延礼太后为何回京?她又不是傻子,延禧太后归来,她的日子会好过?”少女摇头,抱着双臂,马很听话的在一边刨了刨蹄子,没有乱跑。 “延礼太后跟延禧太后可没有姐妹情深的戏码,她如此自私惜命的人,又怎么可能这个节骨眼上回来?” “除非她不得不回来。”裴宗之接话道。 “谁能让她不得不回来?”少女继续抱着双臂,“其实很多事情,多想想,没那么复杂。” “陈善。” “看来陈善同延礼太后的结盟打破了。”女孩子弯了弯唇角,眼里却没有什么笑意,“我相信陈善是个很厉害的人,他与延礼太后结盟多年,此时却破了,定然有什么缘故,你知道么?” “知道。”裴宗之回的很快,也没有瞒她的意思,继续道,“或许与我有关,当然,一切都只是我推衍出来的,但我觉得合情合理。” “这个秘密。”裴宗之指了指自己脖子里挂的锦囊,“大楚国君世代口口相传,先帝去世前,是延礼太后侍奉左右的,而后最病重时已口不能言,那时,陛下方才归来,所以陛下虽然见到了先帝最后一面,却什么话都未来得及与先帝说。” “先帝再糊涂,这等事情应当不会遗漏,所以我斗胆猜测,此事,他告诉了延礼太后。”裴宗之道,“我的推衍猜测不是没有理由的胡编乱造,陛下这么多年未曾找过我询问过此事,即便最困难的时候,被陈善牢牢把持住天下兵马的时候,也未问过,我不相信陛下能忍这么久,所以他有很大可能性是还未从先帝口中得知此事。” 女孩子眨了眨眼,似乎在想什么,半晌之后,发问道:“先帝很信任延礼太后?” 她再如何厉害,后宫之事要打听到也不容易,毕竟张家世代也没有入帝王后宫的女子,后宫秘闻知晓的并不多。 “信任?”裴宗之脸上的表情有些古怪,半晌之后,看了看四周,“找个客栈,我与你慢慢说。” 寻个客栈也未用多长的时间,因为夜晚要出去,并未当真打算住在客栈里,两人便干脆只订了一间客房,在小二时不时的打量中进屋,关门,插上了门闩。 小二离去之前,嘟囔了一句,“大白天的……” 裴宗之不解:“他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卫瑶卿懒得解释,在椅子上坐了下来:“你继续说。” “其实,这些都是从师尊那里听来的。”裴宗之应了一声,跟着坐了下来,“不管事先帝还是陛下对师尊都十分信任,几乎知无不言,甚至包括某些帝王权术的手段。” “陈善当年……” “我知道。”女孩子摆手打断了他的话,“陈善当年还未站稳脚,突然起势,必然会遭帝王猜忌,臣子与帝王之间就是一个平衡,不管是谁,都要小心维系这之间的平衡,无论哪一端打破,都要出事。” “先帝用了一个办法,想拿捏住陈善。”裴宗之道,“在当年陈善少年将星横空出世的时候,他得胜凯旋而归,先帝于宫中设宴邀请。” “逢宴会必有酒,喝多必会出事……” “可能不是他喝多了,而是就算他不喝一口酒,也能让他喝多了。”卫瑶卿说道,后宫之中秘药不少,让人昏迷不醒,这是一件很容易做到的事情。 “陈善醒来发现身边有个女人,那个女人是陛下的后妃,而后陛下带心腹冲了进来……” 卫瑶卿听得目瞪口呆:“这……这先帝还真是个……奇人,他怎么想到用如此匪夷所思的办法的?” 这种类似仙人跳的方法,下九流的混混用过不少,但没有想到一国帝王居然会用这样的方法。 “总之一番闹腾,陈善没少吃苦头。”裴宗之道,“最终定是写下了认罪书,这才离开的长安。” “武将有名望有兵力,这一纸认罪书又有什么用?”卫瑶卿听得忍不住直摇头,“先帝如此的君王,难得的是居然没出什么大岔子。”顿了顿,又连连摇头,“不,其实出了岔子了,只不过出岔子的时候,先帝死了,陛下就背了黑锅,面对的是一个隐忧处处的大楚。难怪一国帝王,陛下如此谨小慎微。” 自从登基开始便祸事不断,如此的君王怎可能变成文韬武略、自信强大的君王?很多事情其实一环扣一环,归咎到底,都有缘故。就譬如明宗帝这等性子。 “只是这些跟延礼太后有什么关系?”卫瑶卿感慨了一句,问了出来。 裴宗之眼神飘忽,神情有些古怪,“那个后妃就是延礼太后,当年先帝将此事告诉师尊时,很是得意,以为自己拿捏住了陈善。师尊对此,沉默了良久,说了四个字。” “哪四个字?” “阿弥陀佛!” “这……” “师尊彼时刚掌管实际寺不久,年不到三十。先帝离开后,师尊吃了两个橘子,而后急火攻心,甚至吐了两口血,好些日子才好起来的。” 少女闻言沉默了许久之后,这才感慨的叹了一声:“我现在发现天光大师的无奈之处了,想骂人时,也只能说四个字。” “阿弥陀佛!” 正文 第五百零三章 重月 “我所知道的只有这些了。”裴宗之说道,“其他的只不过是我推衍得出的结论,是还是不是还不好说。” 少女闻言伸手为自己倒了杯茶优哉游哉的喝了一口:“看来陈善年轻时候过得也挺不容易的。”遇到这样一个君主,可以说单看这个人,先帝实则算是个昏君了,但他没有做出让天怒人怨的事情,而在朝时,这天底下又没出过什么太大的卵子,所以逃过了史书上的口诛笔伐。 “不过陈善轮不到我来同情,他可不是那等挨了打会不还手的人。”女孩子坐在椅子上晃着双腿,“好了,不提陈善和延礼太后了……” “不能不提,”裴宗之打断了她的话,若有所思,“若延礼太后被陈善控制住了,那么很有可能这块兵符的秘密就已经落入了陈善手中,我这里只有一块,还有两块应当在旁人手里,但具体是何人,我并不清楚。” “所以,这凤鸣山一定要走一趟。”裴宗之说道,“陈善这么紧张,或许他知道其中的秘密也说不定。” “他能比你们实际寺的人知道的秘密更多?”卫瑶卿看着他,显然有些不相信。 裴宗之伸手摸了摸脖子上的锦囊:“万一呢?此事说不准,毕竟这些年发丘中郎将盗墓所得的财物恐怕超出了众人的想象,但这些财物却始终不知去向,如今,就连现在的天子都不知道财物去了何处,这是很不可思议的一件事。” “如此巨大的财力自然能做出非一般的事情,所以,”他看着卫瑶卿,开口了,“我很好奇,这一笔财物到底去了何处。” “好奇的人不少。”女孩子看了他一眼,“但这笔财物的去向,就连发丘中郎将本人都丝毫不知情,这就很有意思了。” “你也觉得有意思?”裴宗之反问,而后又接着说道,“我也觉得很有意思,所以,趁着今晚,我们过去看看吧!一个同时精通阴阳十三科和江湖下九流手段,又有如此丰富的江湖阅历的人,除了你,我还未想到更好的人选。” 卫瑶卿沉默了片刻,指了指他脖子里的锦囊:“你师尊给你锦囊时是让你打这玩意儿的主意了么?” 裴宗之摇头:“没有,”顿了顿,又道,“但是也没有说不可以。” 这个回答就有些耍无赖了。他看着她,“怎么样,去看看么?” “就今日去看看,我说回来就回来。” “可以。” 小镇客栈里的伙计自然不比长安城那等大客栈中训练有素的伙计那般挑不出毛病来,这小镇客栈生意一般,伙计工钱少,毛病也一大堆,嘴碎的在后厨一边帮忙一边同大厨说话。 “看到今儿来住店的那一对男女了没?” 大厨应了一声:“长得好看。” “对,就是那一对,我瞧着像哪里私逃出来的,这女子分明年纪还小,看起来还未嫁人,就开一间房,大白天的就关上了门……” “啰嗦什么?你是因着客栈生意不好在愁吧,谁晓得这两个人干脆只要了一间房,也不在意旁人眼光,”大厨炒着菜道,“以后嘴边咬紧点,好在这二人脾气好,若是遇上脾气不好的,小心了。我年纪长你二十岁,可不是白长的,这些年看过不少这样的事情,你看着这两个小年轻不怎么样,可能是个练家子,男人身上带着匕首呢!” “带匕首又怎么样?”伙计不以为意的摆了摆手,拿起一旁大厨不在用的菜刀扬了扬,“我的菜刀看着是丑了点,也锋利啊!” “鲁班门前弄大斧。”大厨翻了翻眼皮,骂道,“你懂个什么?你看着那两个年轻人一副肥羊似的,但那两个人走路都不带一点声息的,几乎听不出什么动静,你发现了没?” “这种啊,一般都是江湖上的内家功夫高手,别老想些有的没的。”大厨不等伙计回话,便起锅装菜,“别有眼不识泰山,大人物进了咱们的小庙,你不懂事可是要送命的哦!” 伙计听得将信将疑,接过手里的菜愣了一愣,“这……哪桌的啊?” 大厨擦了擦脸上的汗,指了指楼上:“给那两位送去。” “这样啊,”伙计应了一声,端着菜转身,复又反应过来,“不用了啊,他们说不用送饭菜,想直接休息。” 大厨叹了口气,接过饭菜,“那咱们就自己吃吧,不该自己管的事情少管!” …… …… 夜色笼罩小镇,入夜了,不是所有的地方都能繁华如长安一般入夜还如此喧嚣热闹的。入夜之后的小镇变得冷情了起来,街上行走的行人也很少,甚至不少人家都已经点灯歇息了。 小镇外的官道上出现了一男一女两道人影,少女手里拎着水壶喝了一口:“其实那大厨的饭菜做的还不错,就是口味重,稍咸了一点,但是很香。” 这一男一女不是旁人,正是卫瑶卿与裴宗之。 “所以你就偷吃了。”一旁的裴宗之说道,想到那大厨和伙计惊讶的表情,就忍不住低头,大概是心虚的。 “我给钱了。”少女张开双臂张开,伸了个懒腰,“而且,他们做给自己吃的菜里,必然弄的更细致,也不会添什么不该添的东西。” 少女说着看了眼他腰间:“知道你有钱,住最好的客栈,但不是什么时候都能住到的,就譬如今日的状况,不小心落入了黑店怎么办?江湖险恶啊!” 有侠肝义胆的英雄情长,也有诡谲横生的江湖险恶,这就是江湖的魅力。 “走了!”女孩子说着向前走了两步,忽然停了下来,侧身,反问他,“这路有问题?” 还站在原地裴宗之点头:“此地名为凤鸣山,地形特殊,你们张家先祖张鲁道在此地动了手脚,将其改为一座天然的暗含奇门遁甲、五行八卦变化的山。” “难怪啊,走了两步,有重月。”女孩子伸手指向高悬天际的圆月,今夜月圆如斗,满地清辉,不消路杖上的灯笼,也能看清前方的情况。 裴宗之很满意,觉得自己找对了人,这就是为什么要找实力相当的高手与他做这件事了。都不消他说,走两步,她便发现了问题。 正文 第五百零四章 无人 天上自然只有一个月亮,但细细看过后,会发现,那轮圆月中一侧边缘处特别亮,那是一道弯月,隐在圆月之中。 这就是重月。 “圆月是真的,那道弯月是假的,虽然重合在了一起,但也不是不能分辨。”女孩子不以为意的摆了摆手,“这种状况我小时候就能分辨出来,并不难。” 厉害而不自知,天赋难能而不察觉。 裴宗之跟了上去:“这凤鸣山的生门就在前方不远处,路边有个关帝庙,通过关帝庙进出其中。” 卫瑶卿点了点头:“凤鸣山就是四百多年前,我张家先祖张鲁道与前朝皇族以阴阳术对垒的地方么?” 裴宗之应了一声:“你记忆力不错。” “我记忆一向很好。”卫瑶卿说道,看向四周,“其实白日里我已经看过了,保存如此完整的五门八卦之局,难能的是历经四百年,这局依然可用,确实不简单。” “这与凤鸣山地形有关,稍加修饰利用便是一个天然的八门所在。”裴宗之说道。 “所以会选在这种地方对垒。”女孩子蹙了蹙眉,向前走去,“我没来过,你既会来寻我定是来过了吧!什么时候进庙?” “亥时。” “那现在就是了。” …… …… 路边的关帝庙大门大开,也无什么人看守,除了路雨的时候有行人在此避雨,其余时候,几乎没有什么人会进来。 大概离上一次路雨有一段时间了,关帝庙里已经积起了一层灰。 推门进屋,满面而来的尘烟,呛得人打了个喷嚏。 两人走入庙中,这关帝庙很小,一眼望去,便望了个遍,正**着一座关帝像,像前放了个结了蜘蛛网的香炉,前面放了个脏不溜秋的蒲团,其余的便什么也没有了。 一旁的窗户有些不结实,外头夜风吹得窗户沙沙作响。 “夜半、破庙、怪风。”女孩子抱着双臂在一旁笑,“再来个俊俏书生、美艳女鬼就是那种记录山精野怪的话本子里的故事了。” “我虽然好看,却不是书生,你虽然美,也不是女鬼。”裴宗之辩解道。 “其实我也不知道我算不算鬼,”女孩子咧嘴一笑,露出两排牙齿,办了个鬼脸,“我确实死过一回了。” “你现在是人。”他回头看了她一眼,便收回了目光,“张家点煞除恶的手段,可谓天下第一,什么山精野怪见你都会绕道走,我从未因为这等事情害怕过。” “我也从来不惧。”女孩子走到关帝像前,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了三支香,磕了三个头,恭恭敬敬的把香插到了香炉里。 “点煞除恶为己任,却死在了活人手里。”卫瑶卿转身走到一旁,“这种事情我说多了,你们听得怕是厌烦了吧,但我一刻都忘不了。” “张家族人从来不曾亏欠我半分,举合家之力培养于我,我自认学尽我所学,但没有想到,回到家之后的第一件事,我就没有做好,我没有办法保护住我的族人。逃脱不了之后,我平生第一次退缩了,第一个上前拿起了白绫自绝。”她说着伸手抚向自己的脖子,纤细美丽的脖颈之上立刻多出了几道指印,“我其实做了懦夫,我保护不了他们。”不惧怕危险,却害怕看到族人痛苦无奈的目光。 于是夹杂着自责、后悔、愤恨她睁开了眼,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一阵沉默。 “变了。”女孩子站在庙门前,等裴宗之上完香出声了,“此地夏季没有东风,但现在刮的是东风。”她看向庙门外,官道仿佛还是那个官道,夹杂着怪风,官道边的景象却已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叶落枯黄,这是秋天。 哪有进个关帝庙的功夫就从初夏变成深秋的? 一步春夏,一步秋冬只存在于神话故事之中。阴阳术士虽然与寻常人不同,但到底也是个人,人力所不能做的事情,他们也做不到。 所以,这一切都是因为进入了设计好的阴阳术手段之中。 “人都故去四百年了,还这么厉害。”女孩子缩了缩肩膀,“不亏是我们老张家的祖宗!” 对她的自夸,裴宗之只作没有听到,“跟我进山一趟。” “好!” 行于官道之上,路上除了他二人,看不到旁人的踪迹,从官道转入周围的凤鸣山并不需要多久,更遑论又是两个会内家功夫的高手,两人走的极快,少倾便走上了上山的道。 “你拿着这一角兵符,若是接到命令,要做什么?” “来凤鸣山关帝庙,进山,待命。” “我这里只有这几个字,于是我试了试,来了凤鸣山,找到了关帝庙,前面一句是怎么回事我已经明白了,后面四个字,我试着去做了,但是……”裴宗之似乎不知道如何去说。 “但是什么?”女孩子接着问道。 “但是不知道怎么说,”裴宗之说着顿了一顿,“罢了,你看到了就知道了。” “这山里还能有什么?”女孩子翻了翻眼皮,脚下速度不慢,“我自小开始在野外行走,走过无数山间野道,爬过大江南北的高山,我攀过不少,山里嘛,无外乎不是有宝物就是有怪物,这凤鸣山又与别的山有何不同?” “你看到就知道了。”他说着看向卫瑶卿,“兵符要给你么?” “我要那个有什么用?”女孩子想也不想的拒绝了。 走到现在,这凤鸣山也没有什么特殊之处,入眼所见还是深秋之景,这就是一片深秋下的凤鸣山。 “还分得清八门位置么?” 女孩子应了一声:“关帝庙是休门所在,以此划分八门,要分辨八门所在,很容易。” “关帝庙?”裴宗之转身看了一眼,随即拉住了她的衣袖。 “干什么?”卫瑶卿转身,不解。 “关帝庙,”裴宗之神色古怪的看着她,道,“不见了。” 一语出,浑身发寒。 少女脸色一白,似乎被吓到了,却没有转身,只是瞪着他,而后缓缓开口了,“入山开始,除了你我二人,没有任何活物,连一只蚂蚁都没有。” 拉着袖子的手一紧。 人吓人,吓死人了。 正文 第五百零六章 重返 “啥?” 还在发怔的功夫,就已经没了影,跟过路的神仙似的,走的悄无声息,除了留下了一句话。 伙计不敢再睡,连忙叫起了大厨与掌柜。 掌柜当机立断去了一趟官府,官府通缉的在逃嫌犯有十几人。掌柜翻了翻,果不其然在官府一堆通缉的嫌犯画像中找到了那两个房客的画像。这般繁复的画像,若非不是那等生的极有特色的,当真很难记住,也不知道那两个人是怎么记住的。 待到领了一大笔赏钱,官府的人将那两个房客押住时,客栈的掌柜、伙计与大厨才看到那两人房中的刀剑与准备好的瓶瓶罐罐的迷药,都已经摆放在桌上了,显然是打算对他们动手,而后占了这个客栈了。 后知后觉的出了一身的冷汗,直到那两个房客被押走之后,几人还无法回过神来。 “所以……这是过路的神仙救了我们一命?”伙计有些不敢置信。 倒是大厨乐呵呵的一笑:“少想些有的没的了,好好做事吧,别有眼不识泰山就是了,这行走江湖的,谁身上没两把刷子?” 这似乎不过是一段小插曲而已,但对这个来往行人、打尖住店客人并不多的客栈,这两个性格古怪的客人还是给他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直到几年以后,伙计无意间从一个京城来的画师那里看到了一些京中权贵的画像之后,才从其中辨认出了两人,方才察觉到原来是如此厉害的人物,果然是有眼不识泰山。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不提也罢。 …… …… 过了前面的村子,进山到半山腰就是实际寺了。一路上,除了在凤鸣山稍稍耽搁了一下,剩余的时候,都不曾耽搁,所以,几人一路上走的很快,如今已经走到了实际寺山脚下的村落口了。 村前的石碑上“武陵村”三个大字苍劲有力,有几分名家风范,与这个看起来毫不起眼,专注于男耕女织的村落颇为不同。 因急着赶路,所以即便路有小雨,两人也未耽搁,眼下雨刚停,地上湿漉漉的,两人皆身着斗笠蓑衣,少女骑在马上,拉住了缰绳,看着石碑出神。 “这是庙远先生写的?”一旁的裴宗之问道,不等她说话,就自顾自的应了,“应该是了,我看过庙远先生的书信,字迹应是出自他的手笔。” “是啊!”女孩子叹了口气,最后看了一眼写着“武陵村”的石碑,收回了目光,“山上清幽,斋饭素食早吃腻了,他就下山跟村民换吃的,这块石碑换了一只烧鸡。” 说着双腿夹了夹马肚,一边走,一边与他说话:“后来我来了之后,他同我走南闯北到处走,我二人吃遍天下美食,更是将嘴养刁了。实际寺连通南北,十年间,我们也回过几次实际寺,当然,碰到你就只有一次。寺里的人食素,我二人不想吃,就带些小玩意儿,与这里的村民孩童换。” 一边说着,一边看到路边蹲在地上水塘边玩水的孩童,少女准确的叫出了其中一个的名字:“狗子!” 几个玩的身上脸上藏不溜秋的孩童抬头,看向他们,看了一会儿,有孩童叫起来:“偷糖吃的贼!” 偷糖吃?卫瑶卿转头去看裴宗之:“一听就是在说你。” 如此好甜食,连糖都偷吃的除了他还有谁? 认出裴宗之后,那一群孩童又将目光转向一旁的卫瑶卿,看了一会儿,齐刷刷的摇了摇头:“你是谁啊?姐姐,我们好似不认识你呢!” 说罢,不等她回答,又叽叽喳喳的问了起来。 “姐姐真好看,姐姐有好玩的东西么?我们可以跟你换!” “姐姐也是来拜访山上的老和尚的么?” “姐姐……” …… 叽叽喳喳的童音无邪而天真,他们还未长大,还未学会去遮掩自己心中所想,想到什么便问什么。 明明是些再寻常不过的问题罢了,但不知道为什么,卫瑶卿眨了眨眼睛,只觉得眼眶有些湿润。 “你怎么哭了?”一旁的裴宗之不解,指了指自己的眼睛,“眼睛红了,这种时候有什么好哭的?” 在裴宗之的印象里,她不是个喜欢哭的人,至少与他见过的大多数女子相比,她不是个喜欢哭的人。孤身远赴南疆,无人相助她没哭,带着三个丝毫不会武功的贵人千里迢迢回长安,她也没哭,甚至孤身在皇城被人围杀遇险,也没听说她哭过。 眼下,几个孩子问些再寻常不过的话,她居然红了眼睛。显然,在他看来,这有些不合常理,匪夷所思。 少女眨了眨眼睛,泪意退去,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大概是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吧!” 这个回答让裴宗之若有所思,显然不是很明白。 卫瑶卿也懒得解释,朝着几个孩童招了招手,夹了夹马肚,继续向前走去。 “这里是武陵村,你知道武陵二字是什么意思么?” “魏晋时期,有个姓陶的文人,写过一篇《桃花源记》,说是有个武陵这个地方的百姓无意间进入世外桃源而后返回的故事,武陵就取自这里。背靠实际寺,武陵村虽然没有办法真正成为世外桃源,却也能如故事中的武陵人一样,可以有走入桃源的机会,当年取此名就是这个意思。桃源村很难做到,但武陵村还是可以的。” “其实,武陵村是个好地方,不过那时候年纪小,没有察觉到。”少女翻身下马,人已经到山脚了,入国寺,要从此地开始徒步上山了。 “这一次回来,还好天光大师不在。你说,他若是在的话,会不会不让我离开实际寺,就像当年不让庙远先生离开一样。” “你虽是庙远先生带大的,但你不是庙远先生,不会乖乖听话的。”裴宗之看了她一眼,“就如我也是师尊一手带大的,但我与师尊也不一样,因为我不是他,看法自然不可能全然一样。” “你放心,现在师尊不在,这实际寺我说了算,你要找的东西,我知道在哪里。答应你的事,我不会食言,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能不能拿到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正文 第五百零七章 寺内 走到实际寺门前,未受任何阻拦。山寺们前扫地的两个小和尚听到脚步声回头,看到来人,顿时将扫帚扔到一边,齐齐的朝裴宗之行礼:“阿弥陀佛,师叔回来了。” 裴宗之虽然是个带头发的,也不是和尚,更是不忌荤素,但不妨碍他在这寺里地位不低。今后这实际寺更是他的。 卫瑶卿跟在他身后,在两个小和尚恭恭敬敬的神情中踏入了实际寺,低声问他:“以后要做这一寺庙老小的主人,这种感觉怎么样?” 这就带了几分挪瑜了。 裴宗之回道:“不怎么样。实际寺是国寺,吃穿住行,皆有供养,日子过得消停的很,是不是这寺庙的主人其实没有什么差别。” “难怪你这般大方,原来竟是皇室在供着你吃喝。”少女作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国库就是你的后盾啊!” “不是。”裴宗之突然停了下来,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一般,目光落在她身上停了片刻,迟疑了一会儿,却没有说什么。 “怎么不是法了?”少女仿佛什么都没察觉到的样子,接着问道。 裴宗之只是转过身去,对着几个路过准备去做早课的小和尚点了点头:“今日你可以休息休息,一路赶路确实辛苦了,待到明日,我再带你去拿东西。” 裴宗之的住处与实际寺的厢房很近,趁着小和尚帮忙打扫厢房的空档,卫瑶卿干脆就去了他那里坐了坐。作为实际寺未来的主人,他在实际寺拥有一座单独的小院,虽然不大,但他不在的这段时间内,也被寺庙中的小和尚们收拾的井井有条。 小院不大,却也种着一些零零散散的花草,一看就不是他自己打理的。 “你这里真不错。”少女背负着双手,在几步就可走完的小院里转了两圈,踩了一脚路边一处低凹的小水塘,溅出了不少泥水,不由哈哈大笑起来。 “只有那等不听话且顽劣的男童才会干出这种事情。”目睹了这一切的裴宗之撇了撇嘴,“这种事情,我六七岁时都不会做。” “好了,”少女满不在乎的收了脚往他屋中走去,“你是听话的乖孩子,我自幼顽劣不堪,但那又如何?” 他没有说话,看向少女在进屋前想要擦去鞋上泥泞,便蹲下来取了块布,帮忙擦了擦。 一路疾行赶路,路上总有遇到风雨的危险,所以她脚上穿的是一双雨天也能行路的牛皮小靴。一路走来,牛皮小靴脏兮兮的,不止是鞋子,衣袍上也沾了尘土和雨水,着实与衣衫整洁亮丽的美人沾不上关系。 她也不在意站在那里,低头看着他为她擦了擦鞋上的泥泞,而后回了一声:“谢谢。” “不用,”裴宗之转身,“这是我的房间,你如此进去,打扫起来费力。” 推门进屋,屋里的陈设也十分简单,除却必要的物什之外,也无多少物件。 人方才坐下,小和尚便端来了两份素斋外加一碗黑乎乎的汤药。 “师叔,您的药。”裴宗之蹙了蹙眉,看了小和尚一眼,小和尚便退了下去。 实际寺的一手素斋做的马马虎虎,不算太好吃,却也不是难以下咽,至少对于一个自幼在江湖中行走,吃过山珍海味,也能以干粮充饥的人,对于这些并不会挑剔。 卫瑶卿扒拉着碗里的青菜豆腐,看他眉头打成了一个结,端着汤药迟迟不肯下咽。 “很难喝?”卫瑶卿问他。 裴宗之看了她一眼,应了一声:“这个药我自小喝到大了,很苦。”顿了顿,他又默默地解下腰间的腰袋,卫瑶卿认出那是他随身携带的之物,素日里可没少偷吃。 原本鼓鼓囊囊的腰带,行了一路,瘪了不少。 “治头发的?”卫瑶卿看他一脸纠结的模样,终于忍不住问他。 裴宗之点头,摸了摸头发:“师尊说不好看。” “不想喝就别喝了,”卫瑶卿顿了片刻,开口道,“好不好看看脸,你生成这样,自然是好看的。” “当真?”他愣了一愣,反问。 卫瑶卿点头:“自然。你是男子,男子好不好看,自然要由女子说了算。再者说了,若当真变成了黑发,你不就成了裴羡之了么?那有什么意思?” 裴家后辈生的极为出色,几个后辈间,尤以裴羡之与裴宗之最为出色,而且两人生的还有几分相像,这一句,自然不是空穴来风的。若裴宗之换成了黑发,还真与裴羡之有几分相似。 “那倒是。”裴宗之点头,深以为然,找到了借口自然把手里的汤药推到了一旁。 “你且先休息一晚,明日我带你去舍利塔中取物。” …… …… 今日是阴天,卫瑶卿起得很早,这种习惯还是当年养成的。那时候她在实际寺厢房寄住,都是一大清早就被庙远先生叫起来。他总有各种各样的理由,譬如“一日之计在于晨”譬如“老大夫说人要早起”云云,所以到了实际寺,人似乎就自然而然的起早了。 用完素斋便出了门,实际寺内钟声响起,这是寺内的小和尚们开始做早课了。少女站在厢房顶上,抬头就看见了实际寺正中那座七层的宝塔。 这是历代实际寺的主持圆寂之后存放舍利子的宝塔。虽说实际寺的主人不是每一任都会梯度出家,但剃度出家的确实不少,几乎高达九成。 还记得她曾经与庙远先生开玩笑过:“这国祚看来修不得,人看的越远,越觉得人如蝼蚁,那等七情六欲没什么意思,所以四相皆空,剃度了。” 这是玩笑,又不是玩笑,国祚动辄百年的推衍,难免会让人生出厌世之感,寻常人也许都会如此。 正感慨间,有人翻身跟着爬上了屋顶,向她走来。 卫瑶卿目光转了转,看向来人,暗忖:或许这是个例外。 大早上同他一样爬屋顶的不是别人,正是裴宗之,他揉了揉肚子:“吃完饭了,我带你过去吧!” 这世间的情感对他来说似乎十分的单薄,所以他脑中所记,唯有每一日的吃喝拉撒,简单朴素,却又让人无法反驳。 一路上没有受到过任何阻拦,一切顺利的出乎她的意外,而现在,人已站在塔前了。 “钥匙在这里。”裴宗之接过看守小和尚递来的钥匙,小和尚很识趣的退了下去。 “庙远先生留下的东西就在里面,”裴宗之拿着手里的钥匙,却没有立刻给她,只是看着她,手却向后缩了缩,“里面没有什么机关暗道,也没有什么埋伏,但是你进去,或许会有危险。” 正文 第五百零八章 大衍 为什么? 这个问题自然而然的问了出来。 裴宗之看着她,比起平日里惯常的面无表情,仿佛认真了不少:“因为你不是你。” “什么意思?” “你神魂非同一种,虽说因着情况特殊,能与这具身体完美契合,但到底不是同一个人。”裴宗之说道,“你曾是张明珠,而后是卫瑶卿,你是两个人。” “所以呢?这同我进塔有什么关系?” “阴阳术中有邪术,有年迈或者身染重疾的阴阳术士为了活命,而采用邪术借尸还魂变成不能见光的生魂以此续命。”裴宗之说着看了过来。 卫瑶卿直了直腰板:“听起来,同我这种有点像啊!” “实际寺的舍利塔又名功德塔,可以说是驱邪的至宝,你现在进去,恐怕……”裴宗之沉吟,“有些危险,很可能被当做生魂,逼得神魂离体。” “那你进去帮我拿出来不就行了么?”卫瑶卿原本伸出的手收了回来,“这于你应当只是小事一桩吧!” “若是如此可以,我早就给你了。舍利塔中其他的都能拿,只有庙远先生留下的东西拿不了。”裴宗之说道,“那是当年他还未去世前摆进去的东西,而后我好奇看过两次,是一种很特别的锁扣,锁扣将他的东西锁在了塔中,我们谁也拿不出来。” “我明白了。”卫瑶卿恍然,“这就是你一定要我亲自来实际寺的缘由,如果这世间有谁最熟悉庙远先生的话,我若自称第二,无人敢称第一。” 这是一件蠢事,却是一件她不得不做的天大的蠢事。十年亦师亦父的相伴成长,从初时的相看两厌,到最后的师徒情深,十年的时间,与庙远先生相伴的时间甚至超过了她与亲人相处的时间。 现在,他死了,他的遗物留在这里,她怎么可能不去看一眼?也许这是最后一眼了,等到回到长安之后,她若不成功,便会死,那样就再也没有机会了。对于族人,她能倾心竭力的为族人报仇,对于解哥儿,她能安排好解哥儿的归宿。但对于已经死去的庙远先生,她要如何报之? 我为张明珠十五年,上天待她不薄,欠下如此重的恩情,却无法报之,始终是一件憾事。 “我若当真被当成生魂,是不是情形很危险?”卫瑶卿反问他。 裴宗之摊了摊手:“大概会真成了鬼吧!” “没有什么办法?” “点煞除恶不是你张家所长么?”裴宗之反问她,很认真的回道,“我以为你会有办法的。” 拳头收紧了不少,这世上有一种人,能让人上一刻无比感激,下一刻却恨不能将他痛打一顿,说的就是裴宗之这种人。 “你说的没错,确实是我所长。”卫瑶卿深吸了两口气,暂且压下想要动手的冲动,语气中带了些许自傲,“论点煞除恶,确实无人比得上张家,若当真我魂被逼离身体,甚至被舍利塔当做邪物,还不若一开始,就以魂身进入其中,左右我想要的也不过是看一看庙远先生留下的到底是什么。看罢一眼,我就无憾了。” …… …… 天光大师来长安点化众生,原本定于十日后返回的,但这一次,却偏偏只待了三日,不,准确来说,到第三日晨起,天光大师便提及想要见一见众人了。 早有参与过四年前点化的官员意识到,天光大师这是要选定人选了? 这一次这么快么?明宗帝十分不舍:“大师智慧常人所不能及,明宗还未了悟,大师为何便要匆匆选人了?” “天时。”天光大师指了指天,说出了两个字,“天机。” 自古天机难测,天光大师如此定然是有他的缘由的。明宗帝虽说无法,却也无可奈何,不过在带人来时,却还是让人将膝下三位皇子皆带过来了。 这未必没有试探天光大师的意思,若是其中哪一位当真入了天光大师的眼,那么那个位子也多了几分把握。当然这只是希冀,通常情况下,实际寺不会干预皇室甄选帝王,如此明晃晃站队的事情,实际寺一般不会做。 因事出突然,不少权贵都未来得及准备,是以这一回,天光大师见到的人并不多,而就在这群所见的众生中,他选择了一个人,一个众人意想不到的人。 一个女子,一个出生皇室的女子,当今陛下最疼爱的安乐公主。 虽说未在三位皇子中选择让明宗帝有些失望,不过好歹选择了陛下所出的公主,这到底是给了陛下面子,权贵再如何,也不敢在这种时候提出异议。 选定人选,而后就是屏退众人了。 安乐公主端坐在天光大师面前,待得众人退去,这才朝天光大师行了一礼:“叫大师犯难了,这种事情实际寺原本就不能干预的,但父皇不知如何选择,才领了我三位兄长来,还请大师见谅。” 天光大师微微颔首,双手合十放至胸前:“阿弥陀佛。” 安乐公主起身,朝天光大师一笑,少女笑容灿烂:“只是没想到不过为父皇送些汤,便巧巧遇到了天光大师选人,天光大师也巧巧选了安乐,真是巧呢!” 天光大师双手合十,看了眼前的女孩子许久之后,出声了:“不巧。” “不巧?” “你来此不巧,我选你亦不巧。你我二人皆非巧合。” 安乐公主脸上笑意不减,歪着脑袋看向天光大师:“安乐愚钝,还请大师指教。” “可知《周易》?” “自然知晓。” “可知大衍?” “不知。大师,我未曾看过《周易》。” “易有太极,是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此为大衍。《周易》论述古易揲蓍草取卦、卜筮之法时曾提到: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其一为变数,变数不尽,则变化无穷。”天光大师的声音在殿中响起,“修国祚者最怕变数。” “不知大师与我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现在,一个变数带回了另一个变数。” 正文 第五百一十章 劝 不过三日,天光大师便匆匆返回,而且与来时惬意的仪仗不同,这一次是一路疾行,仿佛有什么大事要匆匆赶回实际寺一般。 日夜赶路,天光大师的身份,自然无人敢拦,这一路疾行,自然飞快。 …… 夜半,风起,今夜难得云浓,月亮躲进云层里,夜半无光,将整座实际寺笼罩在黑暗之中。 厢房之内黑漆漆的一片,裴师叔的命令,只得听从了。 今夜,实际寺不准点灯。 其实还是有亮光的,存放实际寺历代主持舍利的舍利塔前腾出了一片空地,空地上铺了一块黄布,黄布上用朱砂画着众人看不懂的鬼画符。 四四方方的黄布四角都点了一支蜡烛,那位与裴师叔一道来实际寺的,白日里还活奔乱跳的女施主躺在上头,脸白如纸,额头顶四足的位置都点上了蜡烛。女施主的脚下还放了只香炉。 两个来帮忙坐在蒲团上年近的小和尚一边口中念着经,一边目光落在那位女施主的身上,神情却有些惊疑不定。 那个女施主好像一动不动,没有呼吸一般,不会真的去……去见佛祖了吧! 夜半、怪风、寺庙,又是山精野怪故事的配置,好在这寺是实际寺,恐惧稍减。国寺应当没有鬼怪敢进来的。 便在此时,一旁坐在石凳上好整以暇看着这边的裴师叔转了转身子,开口了:“你原来生成这个样子?跟上一次看到的不太一样。” 回答他的是一阵怪风。 两个小和尚惊的额头冷汗涔涔,好在念经从来有口无心,大受惊吓之下,居然口中还习惯性的诉着原来的经文。 裴师叔面前哪有什么人?那他是在跟谁说话?眼前直挺挺躺着一动不动连呼吸都没有的女施主,分明已经去见佛祖了。 夜半,无光无月,怪风,寺庙,这不闹成一场山精野怪的故事,都对不起那么多写话本子的人。两个小和尚战战兢兢的念着经,若不是这里是国寺实际寺,他们当真要被吓得昏过去了。 面前躺着一个已经死去的女施主,一旁据说有阴阳眼能看到鬼怪的裴师叔突然自言自语了起来,而他们分明没有看到他面前站着人。 什么厉害的鬼怪啊,连实际寺这种地方都能闯,莫不是那种特别厉害的鬼怪吧! “两个小和尚快被你吓死了。”面前的少女伸手指了指那边吓得面如土色的两个小和尚,“你收敛一些!” “我下次注意。”裴宗之从善如流的点了点头,看了眼面前的少女,与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少女自然不是同一张脸,这是另外一张脸。 人的美有很多种,并不都是千篇一律的。躺在地上的卫瑶卿生的清丽精致,是个不折不扣的美人,而眼前这个五官明艳无端,恍若骄阳,是另一种截然不同的美。 她一双眼睛亮晶晶的,虽然只是神魂,却不妨碍她身上的明艳端方,这是一个很亮眼的美人,也是个会让人第一眼就注意到的少女。 “人如其名。”他看了一会儿,给出了评判,明珠在侧,熠熠生辉。 “我进去了,你看好我的身体啊,别被人捣乱出了什么岔子。”少女叮嘱他道。 裴宗之点了点头,指向一旁两个哆哆嗦嗦念经的小和尚:“他们连站都站不起来了,没有捣乱的本事了。” 舍利塔门被推开,似乎有一阵怪风吹了进去。 小和尚吓得浑身发抖,便在这时,听到耳畔有人出声了:“莫慌,无碍!” 这声音……是天光大师的声音!大师不是去长安了么?怎么会夜半出现在这里?莫不是鬼怪变得? 好在肩头温暖的触觉告诉他们,这是天光大师,活生生的人,不是什么鬼怪?两个惊吓了大半夜的小和尚直到现在才松了口气,惊吓稍减,同时转头向一旁的裴宗之望去。 裴宗之朝他们摆了摆手,示意他们继续念经,这才看向天光大师:“师尊,你回来了。”顿了顿,掐着手指一算,“如此算来,您在长安还没呆满三日。” 天光大师点头,摘去了帽子,露出了光溜溜的脑袋:“今日是这个月难得的阴日,她要进舍利塔拿东西,必会选择今日进去,所以,我今日便先他们一步赶回来了,可巧让我碰了个正着。” “不是巧合,是天时。”裴宗之伸出食指指了指天,“这个月只有这一天阴日,她也知道,你若回来逮她,定会选择今日。” “所以,”天光大师看向场中直挺挺躺着仿佛已经没了声息的卫瑶卿,“我若当真要动手,她就真的是个死人了。” “今日是阴日,她若因师尊的缘故,成了孤魂,必生怨恨,常年与百鬼混迹的她若当真想要做出什么事来,是很容易的,她若为鬼怪,定然也是最厉害的那一种,到时候难免会变得生灵涂炭,所以,此事损人不利己,不可行。” “我知,所以我未动手;她知,所以敢在这里用秘术进塔。” 一问一答,无比顺畅。 天光大师拄着手里的锡杖:“我在此等她出来,有话与她说。” 裴宗之应了一声,挪到了一旁的石凳上,将石凳让给了他。 天光大师看着他,没有动:“你不走?” 裴宗之坐在原地:“你有话与她说与我走有什么关系?” “倒是言之有理。”天光大师沉默了片刻,默默坐了下来。 两人相对无言半晌之后,裴宗之再次开口问道:“她出来,你准备与她说什么。” 天光大师手握锡杖:“劝劝她。” “劝,我觉得你是劝不动的,”裴宗之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师尊,你不如还是放弃吧!” “一般的劝自然劝不动,”天光大师晃了晃手里的锡杖,“所以,我准备换个方法来劝。” 那一瞬间,灵光乍现,裴宗之突然明白了天光大师所谓的“换个方法来劝”,他神色古怪的看了一眼天光大师:“没有想到师尊竟也有如此的一天?” “对付不同寻常的人,自然有不同寻常的手段。”天光大师手里的锡杖发出轻响,金环碰撞的声音清脆悦耳,“该做的事情,我得做,她听与不听,就不是我能掌控的了。” 裴宗之沉默了片刻:“师尊,没用的。有那口舌功夫,不如多念两段经文。” “她不会听任何人的话,她只会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这世间能令她真正听话的人已经死了。” 正文 第五百一十一章 一说 “我知道。”天光大师双手合十,叹了一声“阿弥陀佛,但若什么都不做,终究是不甘心。” “做了也没什么用。”裴宗之回道。 作为弟子,这个回答显然有些冷漠了,但天光大师不以为意,似乎已经习惯了。 “多此一举,不若顺其自然。”裴宗之不以为意,手里不知什么时候抓了两颗石子扔了出去,正砸到两个小和尚的身上,那两个念经的小和尚哼了两声就晕了过去。 “把那两个人弄晕过去作甚?”天光大师看了眼那两个小和尚,随即口中默念了几句“顺其自然?顺其自然那是老庄道家之想法,可不是我实际寺的作法。” “师尊这样的人,”裴宗之拨拉着手里的一堆石子,“恕我直言……” 一旁的天光大师笑着打断了他的话:“你什么时候没直言过。” 裴宗之被稍稍打断之后,接着说道:“挺讨厌的。如同我在做一件事,师尊这样的人却拉着我不让我做,想想就讨厌。” “讨厌?”天光大师失笑,随即又道,“这件事我已经做了一辈子了,也不在乎这一个两个人的讨厌了。” “所以,这就是债多不愁么?” 天光大师伸手照着他脑袋拍了一巴掌:“别总说实话,逆耳的很。” “但是她对你的讨厌可能会带来麻烦。”裴宗之说道,“据我所知,她心眼小的很,谁得罪她了,定然会报复的。容人之量这种事不用找她,她就是打定主意做个真小人了。” “孔夫子曾叹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诚不欺我也。”天光大师感慨道,“不过,真小人总比伪君子好得多,如今这天下藏龙卧虎,于我要掌控天下走向的实际寺来说,不是一件好事。” “因为拿捏不住么?”裴宗之想了想反问而后感慨道,“看来,师尊实力不济啊!” “啪啪”两巴掌再次拍在了他的头顶上:“我怎么收了你这孽障做弟子?说我实力不济?这天底下恐怕也只有你敢如此说了。” 天光大师连打了裴宗之两巴掌,第三掌却被他躲过了,他躲到了一旁:“师尊不是没有选择,但还是选择了我,若是选择她,不就没有人说师尊实力不济了么?” “阿弥陀佛。”天光大师收回了手,也跟着站了起来,拿起一旁的锡杖,“那是个大孽障。阳奉阴违,比起你更麻烦,当然收不得。” “那你可以收听话的弟子,”裴宗之指向一旁晕过去的两个小和尚,“定然无比听话。” “听话的资质不够,资质够的又不听话或者表面听话,内里焉坏的。”天光大师一副头疼至极的模样,“想来想去,只能选你了。” “你的要求太多了,人想要的太多便是贪了,必然难以达到所想。” “所以,我这才选了你。”天光大师转身看向舍利塔前微微晃动的大门,笑了,“阿弥陀佛。” 地上直挺挺躺着的少女身周的蜡烛烛火晃了晃,突然熄灭了,躺在地上的少女也在此时,睁开了眼睛,坐了起来。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诈尸吧!只是可惜会因此而害怕的两个小和尚早晕过去了,剩下的不管是裴宗之还是天光大师都不是会因此而惧怕的人。 “真没意思。”少女坐起来拍了拍手,口中嘟囔着“谁把小和尚弄晕了”站了起来。 此时,她脸色仍然有些青白,毕竟神魂离体一回,体内阳气不足,少女跺了跺脚,在夏夜似乎觉得有些寒冷,这是神魂回体自然会有的症状。 “阿弥陀佛,吓唬他们有意思么?”天光大师笑问道。 “有啊!” “……” 那张圆圆的看起来慈眉善目的脸上笑容有一瞬间的凝滞,而后干咳了一声:“阿弥陀佛。” “大师提前回来了?”少女左右四顾了一番:“大师那威武的仪仗队呢?” “在路上。” “那大师可真调皮,去时,找了个小和尚做替身,偷偷想要抓我们离开;回来时又一个人偷偷摸了回来,既然如此,要那仪仗队做什么?大师独来独往,岂不是更自在?” “我为尘世人,自需遵循尘世规则。” “说的不错,大师既同为尘世人,便不能高高在上一般的左右尘世规则。”女孩子走到他二人身旁坐了下来,“原本是不想见大师的,但大师非要见我,那便聊一聊吧!” “你不喜我。”天光大师看着女孩子正色道。 “你又不是银子,自然不可能人人都喜欢你。”女孩子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耸了耸肩。 “有道理,我想告诉你一些事情,有关庙远先生的事情。”这一次没有再喊阿弥陀佛了,天光大师直言。 “大师说罢!”女孩子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歪着脑袋看着他。 “在庙远先生死后,陈善来过实际寺。”天光大师叹道,“他以自己的死为诱饵,引来了陈善,造了一座牢笼,想要将陈善困死在屋中。” “我知道庙远先生与陈善有交情,”少女点了点头,“毕竟他们就在我眼皮子底下通信那么多年,我若是发现不了,岂不是白长这双眼睛了?” “他知道他不死,陈善不会来实际寺,唯有将他引来实际寺,他的计划才可能完成。”天光大师叹道,“我知道此事,也知道他为此做了多少,更是不惜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要将他诱来,这一切只有一个原因。” “为了我。”少女抬起了下巴,抬头,看向黑漆漆的夜空,似乎有些出神,“我看到了,他的遗物其实就是一封信,他把想要做的事情包括全盘的计划都写在了信上,他以为我死了。” “他以为此事省事了,大概原本以为只要烧给你就行了。可惜师尊看出你命星未落,或有转机,他便偷了师尊的钥匙,溜进了舍利塔,也不知用了什么办法,把东西锁在了塔里,我们都解不开,大概唯有你能够解开。”裴宗之说道,说罢看了眼一旁的天光大师,追加了一句,“此事,我听师尊说的。” 没有理会裴宗之浅显的小心思,卫瑶卿看向天光大师,“我要知道的,他都告诉我了,大师除了庙远先生,还想与我说什么?” 正文 第五百一十二章 阴阳 “一切如计划进行,陈善也中了计,几乎就要命绝于此了。”天光大师眼中有些悲悯,“只是可惜,天不答应。” “大师何出此言?” “一场雪让一切都功亏一篑。”天光大师摇头感慨,“任他死后算尽计谋,终究是输了。” “也不算输吧!”少女出声了,“下雪的时候,那就是年关附近了,我在长安曾收到消息陈善遇刺受了重伤,而后陈述便想要离京了,可见陈善那一次伤受的绝对不轻,我说的对不对?” 少女还是先时的动作,没有动一下,声音清冷而理智。即便是提到为她而死的庙远先生,依旧如此理智,仿佛这世间再没有事情能搅乱她的理智,打乱她的计划和脚步。 “陈述想要离京,必然是陈善军中缺武将,而陈善本人武艺便天下难得,那段时日,未曾听说过有旁的什么人受伤的消息,只有陈善,所以,定然是庙远先生伤到了陈善。” 天光大师低头:就是这样的女孩子,你说一件事,她能猜出三件事、四件事、五件事,这样的厉害会让人敬佩却更会让人害怕。因为自己所想的一切几乎在她面前无所遁形。当真问心无愧的人在这世间太少了,所以真正敢与她结交的人也太少了。所以,自古天赋出众者,必然是孤独的。 “你是我所见的所有人中唯一的一个几乎集齐了这世间钟灵毓秀之人,”天光大师叹道,说罢看了眼一旁的裴宗之,“就连宗之也有亲情寡薄之缺。你却几乎完美,难免会遭天妒。” “管它妒不妒,我只知道有恩便报恩,有仇便报仇。”少女声音一如既往的冷漠,“恩怨当分明,国祚的事情想来想去太麻烦,这家国天下,自有你们去担忧,与我何干?” “过去,我曾插手过天下大势,但这天下大势却依旧朝着我所不能掌控的方向发展了。”天光大师感慨道,“如今我已年迈,”他说着叹了口气,“能与我手谈一局的老友皆已故去了,这天下,我也早已守不住了,终究是要交给你们来决定的。”说着,他看了眼一旁的裴宗之,裴宗之一脸茫然之色,仿佛在很认真的听着。 “我想做什么,却也做不了什么了。”天光大师低头苦笑,“此一次想见你,一则想告诉你庙远先生为你做了什么,毕竟他的付出,你不知道,对他来说不公平。” “这一点,你其实不用说。”女孩子低下了头,脸色仍然有些青白,眼圈却有些发红,“他一贯不会做了好事不留名的。这一次,他叫我欠了那么大的恩情,怎么可能不告诉我?他将他的计划都写在信里,告诉我了。” “二则是想问你,接下来,你准备如何走?是准备捧出一个女帝来么?”天光大师说道,“或许安乐公主很聪明,但她自小所受的并非帝王所学,她会不会做好一个女帝还不好说。毕竟这个世间,对女子总是有些偏见的,不是每一个人都同你祖父一样能将你教导的不输于男子。至少如今,她只是一个看起来有些聪明的公主,却不是一个合格的储君,更不能做一个女帝。” “她若眼下就成了一个合格的女帝,那要我做什么?”女孩子反问道。 天光大师沉默了下来。 …… …… 初夏的夜晚,凉风习习,即便穿着袈裟,风吹在身上还是有些冷。 许久之后,天光大师开口了:“她……人呢?” “她眼下阳气不足,有些冷,回房休息了。” 天光大师恍然,那句反问的“那要我做什么”是她离开前的最后一句话,她问出了那句话,他却无法反驳,唯有沉默。 “宗之。”天光大师唤了一声。 裴宗之愣了一愣,神情有些迷茫的看向天光大师,作为师尊,天光大师曾无数次唤过他的名字,这一句也听过无数次,可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听起来,竟然有些不一样。 他说不出来是哪里不一样,只看到身边拄着锡杖的天光大师微微弓起了背,身影仿佛同寻常的老者无异。 天光大师似乎也老了。 “她的事情,我插过一次手,她能成长至如今,是她自己的本事。这一次,我没有理由再出手了,也没有心力再出手了。” 天光大师感慨了一声,苦笑:“她如今年华正好,我却是耄耋老者,如何插手?” “所以,国祚推衍要重新开始推算了吧!”裴宗之指了指天,“今夜无星,无法观星象,算天命,明日再来吧!” 当真是心思简单直白的令人发指。 “宗之,要重新推衍国祚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你不怕么?可能终其一生,也无法完成。”天光大师叹了口气,“你不觉得麻烦?” “不麻烦。”他难得的非但觉得不麻烦,还似乎觉得很是有趣的样子,“如此,我可以重新推衍一册了,还可以重新定名,岂不是趣事一桩?左右我不喜欢念经,除了推衍国祚,也无什么事。一辈子做好这一件事,并不难啊!” “要一辈子做好一件事,也不容易。”天光大师看向裴宗之感慨道,“明日,你带她去庙远先生的衣冠冢那里看看吧!虽说人死如灯灭,庙远先生说不定早往生投胎了,但毕竟是来过这世间一遭唯一留下的东西。你看她方才似乎没有什么表示,但到底没忍住,眼圈都红了。可见,她偷偷哭了。所以,她嘴上说着无碍,心里还是在意的。” “师尊,你真无趣,连她有没有哭都要管。” “年纪大了,人就啰嗦,管的也多了,当然,多数时候是有心无力的,所以,一些小事便管上一管了。”天光大师笑了两声,忽地从胸口的袈裟中一封信,递给他,“给你的。左右在她那里,我都是个恶人了,这种施恩的事情也不需要了。便给你做个顺水人情吧!” “这是?” “这天下各处的阴阳术士总的来说可分为两派,一派在长安阴阳司之中,为皇室官府效力,还有一派便是除阴阳司之外的其余阴阳术士,这些散落在江湖中,目的,所长各有不同的阴阳术士眼下被人召集起来了,这是召集令。” 裴宗之拿着召集令翻了翻,不由奇道:“那我们实际寺呢?属于哪一类?” “我们啊,两种都不是,在一旁看着便好。” 正文 第五百一十三章 恩情 庙远先生最后的住所在离实际寺不远的山头上,从山头往下望就是武陵村,脚下就是当年他为山下村民修的水车。 山头上只剩几根破败焦黑的木头,与地上稀稀拉拉的砖瓦。卫瑶卿蹲下来,折了根树枝扒拉了一下这堆可以称得上断壁残垣的东西,出声道:“虽然烧的只剩一点点了,可这地方当真是他最后住的地方么?” “是。”原本站在身后的裴宗之走上前,好奇的看着烧剩下的牢笼痕迹,“他自己做了个笼子?”关于此事,他那时并不在实际寺,也是听天光大师所说而已,所听与所见到底不同。 卫瑶卿没有说话,只是站了起来,走到一旁隆起的土堆前,土堆上插了个牌子,就是简单的衣冠冢,看起来甚是荒凉,同路边的孤冢野坟无二。 看着这个简易的衣冠冢出了会儿神,卫瑶卿跪了下来,郑重其事的磕了三个头。 庙远先生在信中将他知道的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了她,包括陈善一早便得知她存在的事情。他自责,意难平,没有想到因为他的缘故,陈善出手了,张家逃不掉了。 张家的事情了解的越深也越明白不是一个人两个人的事情,或许其中有庙远先生的缘故,但不是全部。这件事情牵扯其中的人,陈善也好,别人也罢,要张家灭族也不仅仅是个人喜恶忌惮的问题。 “你以前总骂我是坏胚子,但你同我一起的这十年,你也没少做过旁人眼里离经叛道,坏胚子才会做的事情。你是大坏胚子,我是小坏胚子。”少女上了香,用朱砂细细的在牌子上写下庙远先生的名字。 恩师庙远先生。 “你说你这个人啊,要不干脆坏到底算了,说话不算话的事情反正你也没少做过。至少一个会同孩子抢食的大人可不是众人心目中那等仁义的老好人。”少女口中唠叨着,边写边道,“你也知晓我们张家的事情早就不是一个人两个人能担责的了,那么多人想要推卸责任,甚至自我麻痹,为什么你这个坏胚子要跑出来认错,最后还要用这样的方法杀陈善?” “我知晓你很厉害,但再厉害的死人终究是比不过活人的,更何况天不亡他,他寿命未尽。早说我们阴阳术士有用吧,你从来不听。做事前算一卦,知晓他命数正旺那就等等嘛,也许……等等的话……还能等到……”她的声音越说越低,开始哽咽了起来,“还能等到我换副样子来看你……” 少女长叹了一声,沉默了片刻,苦笑道:“算了……你做的事情也不是白做的,至少重伤了陈善。他辜负了你的信任,你要不要跟那黑白无常说一说,就说认得我,晚一点投胎。陈善辜负了你的信任,我让他来给你赔罪好不好?” 蹲在地上研究笼子的裴宗之闻言抬头看了她一眼,动了动唇,似乎想说什么,但终究没有说出来。庙远先生早投胎往生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一贯直言直语的他却没有说出来。 “也不一定,陈善那么厉害,输赢还很难料。”女孩子吸了吸鼻子,摇头道,“其实我知道,这里埋的只是一副骸骨,我与你说的话,你根本听不到,但我还是想说。我虽然年纪不大,但因自小天赋不错,被祖父宠坏了,甚少有人能入我的眼中,也甚少肯服一个人。我愿意乖乖听话,同你走,其实心底里对你也是服气的。” “以前,我从未叫你一声师父,你也不曾叫我一声徒弟,明明是师徒,你我却都不是在意一个称呼的人,”收了笔,写好了名字,女孩子纤细的手指落在牌位上微微发抖,“没有想到第一声师父,却是在你死了那么久以后。” “何以报师恩?这个恩情,我该如何报你?” “你在这个世间孑然一身,你死了,我该怎么做才能报这一腔师恩?” 女孩子跪了下来,郑重其事的磕了三个头,这才站了起来,叹了口气:“我们走吧!” 在这以前,她从不知道无法报的恩原来比难以报的仇更让人承受不起。难以报的仇,再难,她可以努力,不管最后结果如何,她都做了这件事,便不会后悔。可无法报的恩该如何?做一千,道一万,都无法回报师恩。 眼看她转身了,裴宗之这才上前,从怀里摸出一封信:“给你。” “这是?”女孩子有些不解的望了过来。 “师尊叫我给你的,让我拿了这顺水人情。” 他倒是诚实,卫瑶卿一哂,接过信:“既然如此,那便如大师所愿,这个恩情记在你名下了。” “恩情?”他似乎想到了什么一般,沉思了一会儿,开口道,“庙远先生的恩情你报不了,不知如何回之;那我的呢?你若报不了,该怎么办?” “你只要人活着,就能报。”女孩子叹了口气,“最怕无处报恩。”而裴宗之这种人,只要不是他犯傻,能长命百岁的可能性极大。整日活的开心自在又满足,也没有什么烦恼,就算有烦恼他也立刻说出来了,无忧无虑、身体健康,自然长寿。 “这是什么?” “你一路从南疆回长安的途中,一开始遇到的阴阳术士确实是刘姓皇族的人,但后来却并不是。”裴宗之解释道,“有人在纠集江湖上的阴阳术士,但到底要做什么,我也不清楚,这是召集令。” “哪来的召集令?” “师尊给的。” “我不是问这个,我是问你师尊哪里来的。” “回来途中,遇到几个阴阳术士,师尊顺手牵羊弄来了一张。” 裴宗之倒是没有瞒着,老老实实的说了。只是这话说起来,天光大师的形象似乎又跌了不少。 卫瑶卿笑了笑,翻了翻召集令:“好了,这个恩情呢,我就记在你身上了,我知道这回事了。” “接下来,你要如何?” “回长安啊!”女孩子看了他一眼,伸手为自己理了理衣袖,“我怎么说也是朝廷命官,眼下是告假,自然是要回去的。” 正文 第五百一十四章 夜宴 “那我也回去吧!”裴宗之道,“本就我与你一起出的京,眼下正好一起回去。” 女孩子脚下一慢,回头,带了几分挪瑜看他,“我以为你会正好借这个机会摆脱了黄石先生。” “不会啊,”裴宗之想也不想就回道,“他闲得很,我也闲得很,一个人看热闹总没有两个人看热闹那么有趣的。” 所以,这是两个闲人凑作一处了? “而且长安离你也近,顺带着想一想什么时候要你还这个恩。” 古人云施恩不图报,没想到他非但施恩图报,还居然想就近看着她这个欠恩的人,就像债主一般。 女孩子收住了脚,问他:“我后悔了,这个恩记回天光大师身上,还可以么?” “不可以。” …… …… “吃了两天素斋,脸都吃绿了。”卫瑶卿牵着马站在实际寺门口,回头看一旁正叮嘱着裴宗之的天光大师,“大师,他都二十出头的人了,不消你叮嘱了。这个年纪,长安城里一些权贵连孩子都有了。” “我就这一个弟子,自然万事要好好叮嘱。”天光大师朝她施了一礼,道了一声阿弥陀佛,“别闯出什么祸事来。” 卫瑶卿惊讶:“原来你如此不放心他。” “我不是不放心他,我是不放心你。”天光大师看了眼周围,眼见旁人都退开了,这才又道,“他生性单纯,跟你搅和在一起,被你卖了还不知道。” “他是单纯,不是单蠢。”卫瑶卿哼了一声,嘀咕道,“我认识他那么久,还真没见他被人骗过。” 对于真正的危险、恶意,裴宗之似乎有种天生避让察觉的本能。所以,这个弟子即便看起来出世,与这世间格格不入,天光大师也敢放他下山。 笑骂了两句,天光大师这才放了裴宗之,转头,郑重其事的对她道:“我便送你二人到此了,今次一别,若有再见时,你必已非今日的身份了。这天下间大抵也能翻手为云覆手雨了。如此,便祝卿事事顺利了。” 不知道是不是今日天气不错的缘故,天光大师站在那里,看起来也没有那一日夜里看到时的沧桑老态了,反而精神很好的样子,红光满面,朝他们摆了摆手:“走吧走吧!我也希望还与你有再见之日。” 实际寺的大门在他们身后缓缓关上了,卫瑶卿这才露出些许惊讶之色:“是错觉么?我怎觉得今日天光大师状态不错。” “无事自然一身轻,有什么奇怪的。”裴宗之翻身上马,催促她,“快些走吧,晚了赶不上入城还得折回来借宿。” …… …… 长安城的夜里总是热闹的,今晚的芙蓉园里也是灯火通明。 当今陛下膝下的五皇子被封秦王的李诞生辰被准许在芙蓉园中举办夜宴,朝中不少文武百官,皆有出席,就算未曾出席,或托人带了贺礼来,或自有家族中的后辈前来赴宴。 太子故去,陛下身体不复从前,再有子嗣的可能性极小,所以未来的储君应当就是在余下的三位皇子中诞生了。晋王李利的母妃贤妃娘娘最近圣眷极淡,这或许多少也跟贤妃娘娘的兄长五度关总兵方唯失势有关。原本作为陛下近臣,方唯又是个武将,深得陛下信任,来日,若是在与陈善的对战中立功,六皇子晋王李利得势的可能性不小。 可偏偏这方唯看着人高马大,五大三粗,却还不如太子公主他们,竟生生被吓病了,不得已,陛下只得卸了他五度关总兵之职,调回京中,任了个清闲的文职。 此事还被编成童谣在长安城中响了一阵子呢! “大总兵,常习武,沙场退敌勇威武。陛下亲,重任命。见了阴兵吓破胆,原来是个鼠胆兵!”这首并不规整,甚至连词意也不能考究的童谣在长安城中传了好一阵子,当然,这其中未必没有旁人的推波助澜,可却也是实情。现在人人都知道征战沙场的五度关总兵方唯生了个鼠胆,因此又给他取了个绰号叫作鼠胆总兵。 晋王殿下对此无疑是不满的,有人曾看到晋王殿下青着一张脸从方唯府中气冲冲的走出来。 当然,不管晋王殿下愤怒也好,不满也罢,这件事都不会因为晋王殿下一个人的不满和愤怒而有所改变。事实上再如何不甘,近些时日,晋王李利都开始深居简出低调行事,素日里养的几个幕僚也甚少进府了。 晋王李利失宠,剩下的便是秦王李诞和吴王李洛了。相比母族弱小,母妃又仅仅是个嫔位的吴王李洛,秦王李诞似乎更为得宠,他的母亲昭妃也曾得宠一时,当然陛下并不是个沉溺于女色的君王,对于后宫诸妃,即便宠之,也不会太过。 从芙蓉园正中的紫云楼往下,红毯环绕了大半的芙蓉园。席位也从紫云楼开始铺开,一路席位往下铺就,而坐在紫云楼前正中广场上的,官位比起那等直接坐在紫云楼中的官员权贵便稍稍低了不少。 长安府尹何太平也在这一群官员中坐着,席间觥筹交错,来往官员络绎不绝,这等场合,应酬总是在所难免的。 这时有人注意到何太平身旁坐了个年轻官员,看身上的官袍似乎是个七品的小官员。虽然今日芙蓉园设宴,路边两畔乃至紫云楼前都挂满了灯,但灯影摇晃,有明有暗那官员又低着头,坐在暗处,一时间,吵吵嚷嚷,寒暄声四起的席间倒是无人注意到他。 有与同僚喝了两杯酒的官员微红着脸走向何太平,似乎准备与这位在民间名声甚好的长安府尹喝上一杯。越发走近何太平,他身边的那个官员似乎也看的越清楚。 看身形,有些清瘦,略略一抬头,一张极为年轻的脸便出现在了眼前。 官员一下子被吓在了原地。 这不是谢家那位在长安县衙练手的后辈么?叫什么来着?似乎是叫谢殊。他不去紫云楼上坐着,怎么坐在了这里? 官员震惊过后,随即激动了起来,这是个好机会啊!位列当朝一品公的谢太尉谁不想攀附?就算攀不上谢太尉,在这位小谢大人这里混个眼熟也是好的。 这般想着,官员正想走近,便听得一声轻呼声,有两个宫婢匆匆从紫云楼上冲了下来,直向这边疾步而来。 正文 第五百一十五章 重见 那两个宫婢行事干脆,似乎也是主子身边的得利人,穿过人群向这边行来,而且是直向何太平的方向而来。 匆匆行至何太平的身边,宫婢上前行了一礼,而后在何太平耳畔细细低语了几句,何太平伸手拍了拍一旁谢殊的肩膀,两人随即跟着宫婢离开,复又向紫云楼中走去。 正目睹了这一场状况的官员看的目瞪口呆,随即暗暗猜测了起来。 所以,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需要让长安府尹何太平前往。官员一时的好奇彻底被吊了起来,奈何能在紫云楼中出现的皆是一等一的权贵,而他还不够格。 即便何太平与谢殊二人再如何刻意低调行事,场中官员包括家眷后生可有不少,也有人注意到了这边的状况,人言传之,速度极快,不多时,紫云楼前广场上便已传开了。 “你们说这是发生了什么事?”有官员红着脖子嚷道,显然喝多了,借着醉意竟然出头了,“谁去打听打听呢?” 这时有角落里的声音响起:“现在还能进紫云楼么?” 众人这才循声望去,却见角落里的是一个年轻的后生,看身上的衣袍似乎是国子监的教学博士,大抵家里也小有渊源,这才得以被邀请到这里。 不过即便小有渊源,这后生的家世估摸着也就一般,不然何以坐在这般偏远的角落里? 那后生也并非死读书的文士,见这么多人朝他望来,也没有半点惧怕之色,只“哈哈”一笑,伸手指向紫云楼的方向:“看,送食的婢女都被拦在外头了。” 虽是夜晚,但大楚繁华盛世,长灯笼罩了整座芙蓉园。所以即便是夜里,紫云楼前的状况,众人仍然看的清清楚楚,一排一排送食的婢女站在外头候命,无法进入其中。 “出什么事了?”那坐在角落里的年轻后生嚷道,“可有人敢去打听打听?” 这副沉不住气嚷嚷的举动让不少在座的官员连连摇头,有人问道:“这是哪家的后生?” 在场官员不少,自然总会有认识的,便有人上前回道:“姓柳,名闵之,全名唤作柳闵之的,同裴家似乎有姻亲。” 原来如此,众人了然,看了看他所坐的席位,却很少有人上前与他结交。宰相有三个穷亲戚再正常不过了,当真这门姻亲如此入得裴相眼的话,又怎会坐在这里呢? 那个年轻的教学博士也不以为意,再次低头吃菜了。任他们在这里猜测纷纷,无人上前问上一问,那也没什么用处。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既然叫上了何太平,必然是出了什么死了人或者重伤了什么人的大事。 …… …… 紫云楼中原先跳舞的舞女早已被人带下去了,大殿中的席位被撤到了一旁,空出了一大块地方,平素里甚为讲究的权贵却没有在意人挤人,皆走到了一边。今日这场生辰宴的主人秦王李诞脸色十分难看的站在那里。 地上并没有什么狼藉之物,何太平环顾四周,不解:“不知殿下找下官前来是发生了什么事?” 而他身后的谢殊却在此时脸色变了变,出声提醒何太平:“何大人,看头顶上。” 何太平抬头,第一眼看到的是一双晃晃悠悠的绣鞋。这是一双十分精致考究的绣鞋,甚至鞋底的材料也精细到令人惊叹。所以这双绣鞋的主人定是个身份极高的人,而且是个女子。 何太平退后了一步,一张清丽不施粉黛的美人脸出现在了眼前。当然美人脸是他印象中的样子,也依稀可从这张仍在大好年华的脸上辨认出,若不是被人吊在这里,她依旧是个美人。 只是眼下,这个美人脖颈上悬着白布,白布一端勾在紫云楼正中的金色悬梁之上,那张美人脸眼下已然发紫,舌头长长的吐在外头,眼珠向外突出,死状十分可怖。 巧的是,这个人,何太平认识,而且在场绝大多数人都认识。这个女子在长安城曾名动一时,在天子面前曾受万千宠爱于一身,就连不得宠的公主都比不上她。 吊在悬梁上的是青阳县主。 她怎么跑到这里来了?他没记错的话,青阳县主似乎还在被禁足中,怎么跑到紫云楼中来了?而且还选在秦王李诞的生辰宴上,吊死在众人面前。 看秦王李诞难看的脸色以及一众权贵脸上的神情,她倒是再次成功的以一己之力破坏了一个被封王的皇子的生辰宴。明日早朝,此事必然会被提起。秦王李诞难辞其咎。 何太平有些诧异。对这位曾以美貌著称,却以骄奢淫逸扬名的县主,他一向不喜。作为长安府尹,若没有县主这个身份以及这其中牵扯的政治关系,这位县主早死了十次八次不止了。 她是一枚政治棋子,似乎是个可怜人,但她的所作所为却委实可恨,所以在她的身上,真正诠释了什么叫做“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时。” 那一家子视人命为草芥,眼下只留下青阳县主一个了。或许终究是念着留下一条宗室血脉,又或许在陛下眼里,一个已不能生育的女子成不了什么气候,便当养个闲人了,陛下没有对青阳县主如何。只是没了圣眷,这位曾经有名的县主自然也早被取代了。 毕竟陛下膝下的公主都有几位,更遑论是县主? 早没有了价值的青阳县主自然没有几人会与之结交,人走茶凉的道理放到任何人身上都是管用的。禁足了大半年光景的青阳县主渐渐被长安城的百姓抛到了脑后,直到眼下,她又以这般不可思议的方式出现在了人前。 “本王的生辰宴,青阳跑来上吊?真是晦气!”李诞袖子一甩,冷哼道,“好端端的生辰宴,全被她一人搞砸了。本王看她就是故意的,故意报复父皇,接触不到父皇,就来作弄本王。” “何太平!你赶紧将她弄走!”李诞嫌恶的走到一旁,“快一些。”末了又嘀咕了起来,“真是的,搅了我等的雅兴。” 正文 第五百一十六章 问题 青阳县主死了,秦王殿下觉得她碍眼,搅了自己的雅兴。一时间,何太平心里有种莫名的不是滋味。青阳县主是个恶人,当年恃宠而骄,做下无数恶事,她死了,对长安城大半百姓来说都是一件拍手称快的事情。只是这话从眼前的秦王殿下口中说出来,却叫人有些莫名的不是滋味。 但何太平不管心里是如何想的,脸上却未露半分,身后紫云楼的殿门已经关上了,早有人过来想要帮忙把青阳县主弄下来,却被何太平叫住了:“且慢!” “怎么了?”秦王李诞眉头皱了起来,显然已经有些不悦了。 “留个侧门。”何太平说道,“本官府衙的官兵就在芙蓉园外,让府衙的官兵来搬。” “你这是何意?”秦王李诞似乎是彻底怒了,声音拔高了不少,怒瞪何太平,“何太平?你这是怀疑本王?你觉得本王的人会做手脚?你……” “并非如此。”何太平连忙朝盛怒的亲王李诞施了一礼,但显然,对于盛怒中的亲王李诞,这一礼并没有什么用。 “殿下,”何太平开口道,“下官不是不相信殿下,而是一般人对这等案子都没什么经验。” “殿下有所不知,这人的尸体也是会说话的,下官座下就有个仵作,手段非比寻常……” 何太平滔滔不绝的说了起来。 但这些,显然没有多少人想听,秦王李诞额头之上看着青筋都爆了起来,仿佛下一刻就要发怒了,何太平的声音却停了下来,看向侧门:“府衙的人来了,还请殿下准允这个。” 秦王李诞还未说话,倒是有另一道声音响了起来:“何大人言之有理,术业有专攻,皇兄手下的人再厉害,比仵作的手段,比这办案子的经验,还是何大人更厉害的。” 出声的人不是别人,正是秦王李诞的同父异母的弟弟吴王李洛。 殿中皆是一等一的权贵,说句难听的,即便贵为皇子,在没有登上那个位子之前,看到其中有些权贵,秦王李诞还是要低头的。更遑论,一天没坐上那个位子,就一天只是个臣子。 想明白之后,秦王李诞便点头让了开来,而后回头看了眼吴王李洛。天家情薄,普通人家里的手足亲兄弟,在天家却是不折不扣的仇人,更何况那个最名正言顺的太子死了,那个位子眼下谁都有可能坐上去。 府衙的官兵从侧门进入殿中,帮忙小心翼翼的把青阳县主搬了下来。 李诞青着一张脸,看向何太平:“那眼下,我们的何大人可要在此办案?我们这就撤出去?” 这等不悦的语气傻子都听的出来,何太平被呛了一句,也不以为意,毕竟在长安也呆了十多年了,脸皮还是练就了一点的。 “殿下,这就不必了。”何太平抬手示意手下的官兵把青阳县主抬了出去,“只是需要稍稍问一下。” “那何大人尽管问吧!”秦王李诞冷笑的看着何太平,语气阴阳怪气的,“大人官威深厚,谁敢不从?来我这生辰宴还特意带了官兵在芙蓉园外候着。” 这确实是一件足以被拿出来说道的事情,长安龙蛇混杂,久居的世族权贵数不胜数,这做官要会做,这做人也要会做。秦王殿下生辰邀请,那是看得起他,何太平若不解释清楚今日为何会带官兵赴宴的话,由此可见,此事过后将会在长安城官员中何等的不受待见。 何太平闻言倒是笑了:“殿下过滤了,殿下生辰邀请下官,是下官之福。” “那你带人赴宴是何意?”秦王李诞脸色依然难看至极,倒也不在意在场的权贵,干脆当着大家的面开始发难,“何太平,你是何居心?今日若不给本王一个说法,明日,本王定要进宫面见父皇。” “殿下。”何太平朝秦王李诞施了一礼,复才从袖中取出一封密函在众人眼前晃了晃,“殿下请下官赴宴,下官又怎会不知好歹?实则,赴宴前夕,接到了一封密函,说有人要在殿下生辰宴上捣乱,这才带了人在芙蓉园外待命。只是没成想……”他叹了口气,“出事的是青阳县主。” “青阳原本此时就该被禁足,又是何人放她出来,跑到本王的生辰宴上上吊的?”秦王脸色稍霁,至少何太平这个解释倒也说得过去为何带了人。 “所以,下官想问一下诸位事情的经过。” 秦王李诞这才开口道:“我等一开始谁也没发现。” 这倒说得通。毕竟紫云楼中每层如许之高,楼中有歌舞升平,权贵官员忙着应酬寒暄,谁没什么事情往头顶上看。 “酒过三巡过后,开始表演歌舞,今日生辰宴,父皇特意准许宫中舞乐坊的宫婢们为我等表演。”秦王李诞说道,“十二飞仙鼓上舞是宫中舞乐坊的绝技,自然是要表演的,若非在鼓上跳舞的宫婢跳起来被众人看到青阳吊在上面,我等还未曾察觉呢!” 说到这里,紫云楼中随即响起了一阵骚动,似乎不少人都在回忆方才的情形。何太平了然,想想也是,十二飞仙鼓上舞是大楚最有名的一支舞蹈,非一等一的舞女才跳的出来,难度与其美京中常有传扬。也只有在国典与宫中才能欣赏到这样的舞蹈。 原本,秦王李诞生辰宴请来她们便是要她们帮忙给自己长脸的,只是没想到跳起来时看到空中吊了个人。十二个顶级的舞者在鼓上齐齐飞跃而舞,何太平曾在宫中有幸得以一见,确实美的惊人。如此的美丽,正中却有个上吊的青阳县主。 美丽与可怖,惊艳与惊吓齐齐出现在众人的眼前,何太平觉得,光是想想,就能想到那时场面的惊人与混乱。 “皇兄这话说的有趣,这青阳怎么跑出来的是个问题?她为何旁人的生辰宴不捣乱,偏偏跑来你这里,不也是问题么?”吴王李洛再次出声发难。 正文 第五百一十八章 当值 阴阳司,她并不是第一次进。曾几何时,祖父还在,她虽然在长安的时候不多,但进阴阳司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很小的年纪,就能看着阴阳司里那些熟悉的族人进进出出,为长安城内外,为整个大楚阴阳道保驾护航。 而后还魂归来,偷偷溜进来找裴宗之也不是一回两回了。所以,其实,她对这个地方很熟悉。 大大小小的房间依次排开,不论大小天师,都有单独做事的地方,而她所在的房间门口已经挂上她的号牌了。 有阴阳司的小天师从门外走了进来,卫瑶卿微微侧身,并未完全转过头去,只是开口问道:“柳小天师,问一下,大天师在么?我的任职公文需要交到他手中。” 被叫住的阴阳司小天师柳离愣了一愣,她明明看着这个女孩子还未转身,怎么就开口唤出了她的名字,不是观察力惊人,知一而推三的那种就是真正武艺惊人。 但不论哪一种,都不是她能够得罪的。柳离连忙出声回道:“大天师今日要晚些过来,特地交待了,新来的卫天师先做事,他回来之后,自会来寻你。” “如此,多谢了。”女孩子转身朝她点了点头,进了挂着她名号的房间。 论年纪,她确实最小,但论官位,她还要高于自己,所以这举动不但不无礼,而且很是客气了。 柳离站在原地没有动,对于这个成长的惊人的女孩子,她很有印象,就在去年九月,钦天监入试考试上,她就出了一波风头,而后的风头真的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慢慢的这个名字就时常在他们嘴边提起。更可怕的是几个月前,她孤身潜入南疆,这样的年纪,柳离不得不承认,别说昔年与她同岁时,就是如今,也是她所远不能企及的。 天赋惊人便是如此吧! 细细算来还不到一年的光景,从一个钦天监的新人到阴阳司的天师,这条路她走的何等之快,自阴阳司创建四百年以来还从未有过。 她还站在原地发愣的功夫,那头的女孩子已经进了房间,关上了门。 所以,如此努力么?难道当真是天赋过人又勤奋如此,才这般厉害?柳离如是想到。 不过,实则是她想多了。女孩子进了房间,房间里收拾的很干净,甚至桌上还放了一只白玉瓶,里头插了几只不知名的花。 摸了摸桌上,确认一点灰尘都没有之后,她把花推到一旁,搬来几本书,人便趴在书上开始打瞌睡了。一路赶路而来,确实不曾休息好,有些累了,她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这一觉一直睡到午时卫瑶卿才伸了个懒腰,睁着睡眼惺忪的双眼坐了起来。而后就看到面前坐了一个人,手边放着一只食盒,很认真的看着她,双眼亮亮的,似乎有些激动,却又带了几分疑惑的神情。 李修缘。 “大天师。”卫瑶卿打了个哈欠,摸到一旁的任职公文递过去,“大天师,麻烦在上面烙印。” 李修缘看了她片刻,又一次开口了:“卫天师,你先吃些东西。” “多谢大天师。”女孩子接过食盒,取出饭菜扒拉了起来。 刻上印章,收下任职公文,待女孩子吃完了,李修缘这才再次开口道:“你……你与我说说,你是如何发现你有阴阳眼又是如何学得一身本事的吧!” “阴阳眼我自小就有,至于本事,确实有人教导,只不过还请大天师谅解,尊师名讳不便透露。”女孩子漫不经心的说道,眼皮都未眨一下。 说谎的功夫,她自小就会。 “天光大师也是这么说的。”李修缘深吸了一口气,有些失望的看着她,“你真的不是张明珠么?” 什么意思?意思是他特意去问了天光大师?要死了!这天光大师出家人谎话说的一套一套的,真不是个好和尚。卫瑶卿暗自忖道。 “我现在姓卫名瑶卿。”卫瑶卿回道,当然她说的是现在,不是以前,言语挖坑这种事情,对她来说也是驾轻就熟的。毕竟一个精通下九流手段的“坏胚子”做起坏事来都是无师自通的。 李修缘有些失望的叹了口气,看着她:“罢了罢了。不过,你如此厉害,入了阴阳司却也得听命行事,不可擅自行动。” “大天师,我在钦天监任职的数月从不曾擅自行动过,这一点可以查。”卫瑶卿看了眼李修缘回道,意思是他多虑了。 一张清俊的脸,不曾续须,看起来怎么都不像一个恶人,可偏偏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披人之皮囊,行禽兽之事。 “晚些时候,杨公要来,你知晓同为我阴阳司天师的杨公杨筠松老人家么?他擅长风水堪舆,一直忙着指挥修建皇陵的事情,他老人家打听过你几次,得知你今日要来当值,说想来看看你。”李修缘说着站了起来,似乎想要离开,但侧了侧身,却又停下,复回头看着她,“杨筠松老人家对你似乎很是看重,这是一个机会,你若……将来未必没有可能接下我的位子。” 说罢这些话,李修缘便离开。 看他所行之事,如果先前不认识李修缘,或者不知道有这一出,不管是外表还是做事似乎看起来都像一个好人善人,在很认真的提点她。甚至还说出“未必没有可能接下我的位子”这种分外看重的话,但若是他知道她并没有打算在他离开阴阳司之后接下他的位子,而是打算就在这几年之内,能者居之,抢下这个位子会如何? 卫瑶卿笑了笑,重新坐了回去。百无聊赖的翻了翻桌上的《阴阳十三科总纲》,李修缘离开未多久,便有人在外头敲了敲门,卫瑶卿扬声喊了一句,外头的人便走了进来。 进来的是一个老者,腿脚还未痊愈,走路还有些一瘸一拐的,是杨筠松。他的脚伤还未好,毕竟年纪大了,伤筋动骨,不比年轻人那般好得快。 人有生老病死,会有少年气盛自然也会有耄耋老者之年,这是自然规律,不会对任何一个人网开一面。但偏偏有无数人,尤其以自诩天赋阴阳的阴阳术士为首,对于长生不老有着近乎痴迷的追求。惧怕死亡和年迈的到来,即便行其邪术,也要保留年轻气盛的模样。 杨公伸手关上了房门,卫瑶卿连忙从桌后绕了出来,上前施了一礼:“杨公。” 杨公看了她片刻,开口了:“不必多礼,你我论公属于同级。” “我此番放着手头的事情不管前来只问你一件事,张解在哪里?” 正文 第五百一十九章 感慨 原来是为解哥儿而来的?卫瑶卿了然,抬手:“杨公,您先坐。” “不必,我问完话就得赶回皇陵。”杨公看着她,眉目沉沉,“那件事我听说过。” 少女不解:“杨公说的哪件事?” “说你并非卫瑶卿,这具身体里换了芯子的事。”杨筠松脸色凝重的看着她,“张解那孩子呢?” “杨公不是寻常人,亦是精通阴阳十三科的高手。”少女说道,“试问杨公,您觉得我像个动用了阴阳邪术的生魂么?” 杨筠松摇头,脸色稍缓:“自然不是,老夫方才只是开个玩笑。”顿了顿,不等少女开口又继续道,“方才是玩笑,但张解的事是认真的,你将张解藏去哪里了?” 卫瑶卿脸色未变,只是笑问:“张解是谁?” 杨筠松一怔,随即沉下脸来:“不用装了,我去过裴园了,裴宗之已与我说了。” 卫瑶卿脸上仍笑意满满,心底里却已将裴宗之骂了个遍了,当时说的好听,结果转头就把人给出卖了。 “不管你与张家什么关系,张解那孩子是老夫想办法救出来的,你得告诉老夫那孩子去哪儿了?”杨筠松说着有些迟疑的看了她一眼,“虽说那件事听起来匪夷所思,但卫天师对张家的事情确实关注太过了。” “张解很安全。”卫瑶卿摇了摇头,看向杨筠松,“当年杨公会把张解送走不就是因为知道张解呆在长安不安全么?眼下杨公大可放心,小女这张嘴牢得很,绝对不会透露半分。” “你透露不透露与老夫何干?”杨筠松似乎有些愤怒,抬头看她,手指着她鼻子道,“你纵天赋过人,却也年纪太小,你以为你一个人护得住他?自以为瞒了所有人,万一出了什么事,如何是好?” “这一点杨公放心,张解很安全,绝对不会出事。”女孩子伸手,“我敢同杨公保证,更何况,如今的长安城比当时惊险更甚,张解留在这里并不妥当。” “杨公,我敢保证,长安事情一了,必让杨公见到张解。”少女虽然脸上笑意不变,语气却是笃定满满,不容置疑。 杨筠松似乎有些发愣,想开口反驳几句,却发现似乎无从反驳,他要知道张解的消息,她给了,张解眼下不在长安。又有不将张解置于长安的理由,眼下的长安城确实动荡,陛下身体大不如前,外有陈善虎视眈眈,北有边疆匈奴狼子野心,内有几位皇子为储君之位竭力相争。昨日一个生辰宴都能办的如此热闹,可见这长安城有不少人早就坐不住了。 平心而论,张解确实不适合留在长安城。但他这般头脑一热的杀上门来,这少女三言两语就将他打发了,委实有些……有些老脸不知往哪搁了,有心想挑出些刺来,偏偏一时半会儿就找不出来。 “张解不留在长安确实有你的道理。”杨筠松干咳了两声,瞟了她一眼,“这阴阳司也不是容易站得住脚的地方,以后有什么事可以来皇陵寻我帮忙。” “是,如此,便多谢杨公了。”少女施了一礼,举止行云流水一般自然,真是这个年纪的孩子,不管男女,鲜少有这般稳重的。 所以啊,后辈太过优秀,也不是好事,就如后浪推前浪,被拍死在沙滩上一个道理。 杨公白走了一趟,转身回了皇陵,修皇陵的事情虽然繁杂琐碎,时不时需要他来相看,但实则,这些繁杂琐碎的小事也给了他一个庇护之所,至少,修皇陵就暂且无人会将主意打到他的身上来了。 大楚根基不稳,内忧外患,几位殿下却还在想着那个位子。可悲,却又在情理之中,毕竟人有七情六欲,那个位子,谁不想坐? 坐着马车回到皇陵的时候,太阳都快落山了,眼前劳作的匠人推着砂石车在面前走来走去。皇陵除有他坐镇指点风水走向之外,自然少不了匠作监的人,这些可是吃皇粮的下九流匠人,手艺自然不凡。虽说说出去不够好听,但比起寻常的匠人,匠作监已算是官身了。 忙活了那么久,皇陵也初初见到了规模。在地势风水极佳,八水抱长安的长安附近找到一块风水极佳宝地并不难,但宝地有很多种,帝王要的自然是千秋万代,所以这皇陵的风水就至关重要了。 阴阳术士中风水堪舆一科也是尤为重要,祖先躺的好,自然便能保佑后世基业千秋不灭,可若是祖先躺的不好,没准要弄出点幺蛾子来的。 杨公一瘸一拐的走到一旁,面对迎面而来的各种招呼声,漫不经心的点着头,找了块石头,坐了下来,抬头环顾四周:“这一块地方,就是他找下的风水宝地。” 风水宝地、玄奇阴阳,天下芸芸众生,总有那么一些人,于此道上有所天赋,有些人为天家做事,谋得一身富贵名望,有些人却是为了自身,有些是不择手段,贪图财色,更有甚者,痴迷邪术,无法自拔。 而阴阳十三科中,确实有不少邪术。天地道一亏一盈,一得一失,需要缺之补之方为五行平衡。要让原本正常生老病死的人永葆青春,不老不死,要付出的代价自然非比寻常。 所以精通阴阳术的前朝刘姓皇族想要长生不老,以致民不聊生,最终失了天下。 杨筠松长叹了一声,真是年纪越大,越会感慨过往人生了,年少气盛时,哪看得到这些。 几个匠作监的人从面前经过,杨筠松微微蹙眉,目光落到了其中一人的身上那个,半晌之后,开口了:“你过来一下。” 那是个身着匠作监副手官袍的中年男人,看起来有些文雅,生的倒也老实模样,眼睛也不乱看。 看着走过来的中年男人,杨筠松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开口了:“老夫记得你,你好像是那个匠作监董旺生手下的副手,叫什么来着?” “小人卫同远,见过杨公。”中年男人神色激动的说道。 正文 第五百二十章 运气 看来他虽然一把年纪了,但还没老糊涂,没有记错,就是这个人。杨公干咳了两声,对着这个看起来老实文弱的中年男人伸出了手,将弯腰行礼的他扶了起来:“起来吧!老头子就是占了个年纪大点的便宜,大家都是一起为天家做事的。” 那老实文弱的中年男人连连道是。 真是看起来平平无奇又老实,偏偏生了个那样的女儿。 “董旺生设计的……我若没记错的话,是皇陵的暗门吧!”杨公摸了摸下巴,“毕竟匠作监属他资格最老,水准最好,能挑下这样的重担?你是他的副手,可也跟着一起设计了?” 卫同远又连声道是。 “拿来我看看。”杨筠松摊开了手。 卫同远道是不疑有他,连忙把手里的图纸递了过来。 这老实的……杨筠松都觉得自己在欺负人了。 拉开了图纸,将图纸抚平,杨筠松看了起来。他是风水堪舆的高手,所以也惯常与这些匠人们打交道,或许设计不出什么来,但是图纸还是会看的。 平心而论,这张图纸设计的不错,难怪董旺生会提个此前没有什么经历的卫同远做副手,可以看出这个老实汉子于此道上确实有些天赋。 但是,就是人太老实了。杨筠松把图纸还给了他,反问他:“你少设计了一个通风口。” 卫同远一怔,似乎有些不解:这皇陵埋得都是些先人的躯体,要通风口作甚。 “回去问你那小女儿就知道了。”杨筠松摆了摆手,心血来潮,随口一提,那小姑娘估摸着忙得很,也没注意到自家父亲如此老实的。 干匠作监这一行的,有些话,不能说的太清楚,会含糊,估摸着董旺生同这老实汉子说了,这老实汉子没听明白。 说穿了,就是傻。 “先时我的设计图纸董大师也说少个通风口,这是何意?”那老实汉子浓眉大眼的看着他,小心翼翼的开口问道,“杨公,是风水堪舆的规矩么?” 杨公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沉默了许久之后,终究是无奈的摆了摆手,“风水堪舆没这规矩,回去问你女儿去。”这就是脑袋瓜太老实的问题了。 匠作监的人,虽说眼下是在为天家办事,凡建造的所有密室都需要为自己留个通风口备用,否则很有可能会被雇主活埋,毕竟死人才是永远不会泄密的人。这才这等匠人中都是心照不宣的规矩。偏这老实汉子傻乎乎的,真真是运气好,还未遇到那样的雇主,若是一个不走运,可不是要死在自己建造的牢笼里了? 那么傻能活到现在也是祖宗保佑了。 那老实汉子还在抓耳挠腮的,似乎很不理解。 杨公也懒得再说,转身离开了。 …… …… 下值归来,卫君宁那小子还特地跟着枣糕老蔡一起来接她,到家的时候,正遇到了一队提着礼箱的小厮,而后进门就看到了从里头走出来的崔琮。 “崔八公子。”卫瑶卿打了个招呼,看向崔琮,他站在原地,朝她笑着点头喊道,“六小姐。” “这是……”她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这礼箱的颜色外加外头红色绸缎,一看就不是素日里寻常送礼改用的礼箱,所以,这才好奇。 “以后,或许我等要做一家人了。”崔琮抿了抿唇,笑道。 身后的卫君宁已经嚷了出来了:“什么意思?你要娶我六姐?我怎么从来没听说?” 卫瑶卿回头瞪了他一眼:“你见过来求亲而主人却不知的么?八公子求娶的不是我,是二姐。” “果然什么都瞒不住六小姐的眼睛。”崔琮抬手施了一礼,“琮求娶的正是二小姐。” 卫瑶卿看着他,崔琮会意,一抬手:“六小姐,可否借一步说话?” 在卫君宁不满的瞪眼中,卫瑶卿走了过去,崔琮这才开口道:“六小姐,想问什么便问吧!这一次求娶,是琮自己的想法。” “我知道。”卫瑶卿点头,“崔家可不会逼你来娶我二姐。” 闻言崔琮也笑了,但看对面的少女却没有笑,不由叹了口气,收了笑容,向她一礼:“六小姐,我是真心的。” “我知道。”女孩子点了点。 如崔王谢那等大族,或许会有因为女子个人原因求娶的,但终究是少数,多数时候,族里考量绕不过门第二字,而可以说近乎毫无根基的卫家,甚至还有那样一份契书在的卫家,以崔家的考量是不可能让崔琮求娶的,所以,这应当是崔琮自己的意思。 “崔家就这般同意了?”少女目光转向他那正常弯曲的一足,似乎已经猜到了什么。 “一开始不同意,但后来我坚持,家里也就同意了。”崔琮拍了拍自己的腿,“一个瘸子娶一个健康貌美的小姐,虽说小姐出身门第低了些,但他毕竟是个瘸子,不是正常的崔家少爷,也不是不能退让,只是族里给的聘礼少了些,多亏老夫人她们理解。” 兜兜转转,卫瑶宛当年那个看起来不可能的想法竟然实现了,而且,实现的还不错。若非有腿疾,眼前的年轻公子生的清俊优雅,睿智过人。至少比她原先的想法要好得多。 “我再问一个问题,你求娶二姐是真心喜欢我二姐,还是因为我的缘故。”少女一张脸严肃的看着他,容貌清丽而精致,却意外的与严肃的模样并不矛盾,反而多了几分难言的气势,就这般望了过来。 “我觉得二小姐很好,也是真心求娶她的。”崔琮说着却又笑了,“但却是也有一些是你的缘故,六小姐是个厉害有趣的人,琮觉得六小姐并非池中之物,这门亲事值得。” “做好了自然并非池中之物,若是做的不好,恐怕到时候你也会牵连其中。” 崔琮目光闪了闪,显然听懂了,怔了一怔,随即笑了:“赌总是有输有赢的,而且我相信六小姐会赢。”说罢他转向不远处蹲在角落里数蚂蚁的卫君宁,“二公子快等急了,其实你我不必借一步说话的。” “你是想说这些话他听不懂吧!”卫瑶卿摇了摇头,“二弟他确实看起来文不成武不就,又贪玩,仿佛一无是处。但我相信再如何一无是处也有妙手能让他们起到该有的作用,纨绔若是运气好也能立下大功的。” “运气?”崔琮口中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随即笑了,“就如七安先生能让一群旁人眼里的乌合之众将长安城搅得天翻地覆一样么?” “既然是七安先生,自然就能让他有这样的运气。” 正文 第五百二十一章 臣子 送走崔琮之后,卫瑶卿走过去,敲了敲卫君宁的脑袋:“起来吧!” “崔八哥走了啊!”卫君宁一副云里雾里的模样,站了起来,仿佛还有些不适应,“崔八哥要娶二姐啊,以后就是一家人了啊!” “是。” “有点怪怪的。”卫君宁挠了挠后脑勺,表示还没转过弯来,但还是老老实实的跟在了她的身后。 “六姐,你与八哥方才在笑什么?” “没什么。”卫瑶卿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 两人进了荣泰苑,果不其然,李氏也在,卫瑶玉似乎刚来不久,难得在她脸上看到了几分羞色,大抵是没有想到当年最恨嫁的她第一个定下了亲事。 得偿所愿大抵就是如此了吧! 院子里堆了不少礼箱,裹着红绸缎,大抵是还从未见过这等架势,卫君宁好奇的围着箱子乱转,被李氏拉到一边,但小牛犊子一般健壮的卫君宁可不是李氏能拉的住的,还是卫瑶卿瞪了他一眼,才乖觉老实了不少。 周老夫人与李氏身为长辈自然有很多事情要交待卫瑶玉,卫瑶卿见过周老夫人之后便退了出来。 看着满院子的礼箱,卫瑶卿有些惊奇又好奇的看着,她当年为嫡长,又常年不在家中,所以,真正说起来,似乎还没有见过族中兄弟姐妹成婚的样子,也第一次知晓成亲的礼节繁杂至此。 不管怎么说,卫瑶玉看起来是真的开心,那就够了。 才回到自己的院子没一会儿,便看到枣糕带着卫同远过来了。素日里这些时日匠作监似乎很忙,卫同远就算会来也是倒下便休息了,今日会过来着实有些出乎卫瑶卿的意料之外。 “父亲。”卫瑶卿喊了一声,看着卫同远过来连坐都不坐,“为父问几句话就走。” “问几句话么?”卫瑶卿挑眉,而后点头,“父亲问吧!” “今日杨公突然叫住了为父……” 原来如此,今日杨公走了一遭,看来终究是将她放在心上了,所以特意叫了卫同远。 “那杨公与父亲说了什么?”女孩子走到他身边,朝枣糕使了个眼色,枣糕会意退到了门外守着。 “也未说什么,夸了为父几句。”卫同远憨憨的一笑,随即又问,“问我要了图纸,然后同我说我的设计有问题,少了个通风口。这皇陵底下埋得都是老祖宗,要什么通风口……” “原来是这件事。”卫瑶卿明白了,“通风口这件事董大师有与你提过么?” “第一次帮郡王府修宝库的时候提过一次,”卫同远想了想道,“但那是宝库,人会时不时进去,这是皇陵,不一样啊!” 卫瑶卿听完便笑了:董大师确实提过,但大概是没有想到卫同远会这么老实吧! 对于有些人稍稍一提就够了,但对于卫同远这样的老实人,还是说明白点的好。 “父亲,但凡修建密室,不管是机关宝库还是皇陵,修建完之后,是不是都是你们都先要进去试一试的?”卫瑶卿问道。 卫同远点头:“这是自然,没有谁会比我等更了解它,有什么不足自然也需要及时找出来。” “若是他将你们关在里头,不放你们出来了该如何?”卫瑶卿又道。 看到卫同远愣住了,她这才继续说了下去:“那等机关宝库的操作除了雇主便只有你们最熟悉,万一雇主想要用你们所建造的密室来做不可对人言之事,你们该当如何?有什么机会比趁着你们在里头试验机关更好的呢?” 卫同远脸色变了,似乎瞬间明白了什么。 “其实也非必要通风口,屋内的砖石可以让其中一两块保持松动,而哪一块只有你们自己知晓,这都是前人的方法。”卫瑶卿走到他身边叹道,“父亲光明磊落自然好,但总要未雨绸缪。我等可以不害人,却不能不防人。” 下九流的手工匠人之所以会流传出这一条不成文的行规,便是因为这种事情太多了。 说起来今天还当真是要感谢杨公提醒了,她忙于自己的事情,为卫同远创造了一个机会,却忘了他本性憨厚,不会想那么多,好在之前一直未出什么事。 人太过老实也许会被看作不机灵,但留在身边的人太过机灵却也有太过机灵以致反将一军的可能。所以,自古人心最是难测。也是阴阳卜算中最难的。 这些天阴阳司意外的清闲,休息了两日,卫瑶卿便前往拜见公主了。老实说这个教习女官一职几乎形同虚设,没有规定要教导公主什么,似乎当真只是领了一份俸禄,什么都不需要做。 当然如果当真如此的话,那就真的是羡煞旁人了。 但或许这个教习女官做起来并不好做。 公主的闺房自然不比寻常小姐的闺房,金枝玉叶,又是当今陛下最宠爱的公主,每一物都可以说是外头难得一见的宝贝,就随意的放在了屋中的多宝架上,而公主正坐在桌前,很认真的看书,她在屋里随意的走着。 “那个是胡人的号角。”见卫瑶卿停在多宝架前看着,安乐公主抬头望了过去,扫了一眼多宝架上的物件,便挑了离她最近的说道,“做的很是精致可爱,我见很有意思便问父皇要来了。” 除却号角,还有不少胡人的事物,卫瑶卿看了会儿,开口道:“公主似乎收集了不少胡人的事物。” 安乐公主放下手中的书,那是一本汉代司马迁所著的《史记》,她站了起来:“胡人的事物,也很有意思。” “这长安城能如许繁华,同我泱泱大楚包容开放是分不开的。”安乐公主说道,“此方为大朝风范。”说罢这些话,安乐公主便看着卫瑶卿,似乎想看看她的意见。 卫瑶卿没有说话,只是收回了手:“公主,这些我不会,所以我不能教你。”不管她会与不会,这些都不应该从她口中所出,自从答应做这个教习女官开始,她就只是个臣子。不,或许要这样说,从回长安开始,她就是一个臣子,为人臣者,有些事情干涉太过,越界了会出事,这一点,她看的很清楚。 “无妨,我自己学。”安乐公主说着重新坐了回去,口中又道,“我怎觉得你这个教习女官如此轻松?” “公主心疼我领的俸禄了?” “不心疼,反正多养你一个闲人罢了。”安乐公主翻着手里的《史记》抬了抬头,说道。 正文 第五百二十二章 着相 屋内安静了下来,一个在看书,一个看着多宝架上摆放的小物件发呆。 半晌之后,安乐公主再次出声了:“今日早上,我去拜见皇祖母时,皇祖母发火了,当然,不是对着我。” 一旁的女孩子没有说话,又或者是来不及说话,因为安乐公主自顾自的说了下去,并没有给她开口的时间。 “皇祖母把清河姑母同长乐表姐招进宫来,寻了个由头,罚跪了,当时不少妃子在看,清河姑母不敢出声。” 虽然对外宣称当今陛下与清河长公主、死去的临阳长公主都是由延礼太后所生,实则,当今陛下是由延礼太后的亲妹妹也就是南疆归来延禧太后所出。宗室后宫秘闻本就不少,更何况摊上个不靠谱的先帝,折腾出了不少麻烦事。大概在那位不靠谱的先帝眼里,延礼太后、延禧太后是亲姐妹,这换个名头只是个小事吧!殊不知一入后宫深似海,亲姐妹又如何? 而比起死去的临阳长公主、青阳县主一家子,清河长公主与长乐县主倒是不得延礼太后喜爱,却也阴差阳错使得清河长公主一家倒是没犯下什么错处。 没有错处,自然不能发作清河长公主等人,所以,也只有罚跪这种辱人的手段了。 “按理来说延礼皇祖母早就应该到长安城了,但听说路上生了病耽搁了。”一边翻着书,安乐公主一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延礼皇祖母这一路走的够久了,拖到现在已是奇迹了,明日便会到长安,入宫,想来延禧皇祖母等了许久了。” “西南侯陈善他远方的表姑重病,希望在临死前见一面陈述,父皇已经允了。”安乐公主说道,“延礼皇祖母前脚踏进皇城,陈述后脚便能离开了。” “说来也好笑,陈善那么的远的远房表姑想见陈述,父皇居然会应允?”安乐公主手中的书,实在看不下去了,便干脆支着腮帮子,目光追着走来走去的卫瑶卿,与她说话,“你觉得有意思么?” “远房表姑只是个借口,实则是陛下与陈善达成了协议,拿延礼太后为质,换回陈述。” 安乐公主若有所思:“这个……不合算啊!延礼太后与武艺非凡,军中万人敌的陈述相比,太不合算了。” “于理上自是不合算的,但是于情上却未必。”女孩子踱步走到了窗口,看着窗外来来往往的小太监小宫女出神,“延禧太后在陛下身边,对于延禧太后,陛下珍视非常。” 多年未见,在南疆受了这么多年苦的生母,而且想来延禧太后的身体早有太医诊断过,明宗帝知道生母活不长久了,前脚才有太子故去之痛,这种痛,这种悔眼下在明宗帝心里正是最理解的时候。更何况太子那么好,仁孝至斯,明宗帝更是心痛难忍。知此痛,才更珍惜,生母多年只有这一个愿望,自然会尽力满足。 陈善的要求提的如此恰到好处,想来也明白了她带回来这三个人的用意。 “血肉之躯,自然有情义二字,万事都用理来想,显然是行不通的,因为有很多事,很多人,情要更重于理。” “我明白了。”安乐公主点头,随后又问,“昨日的事情你听说了么?我也在场。” “真如传闻那样,紫云楼上吊着一个人,不抬头谁看得到。那十二飞仙鼓上舞跳到那十二个舞婢跳起来时,就看到青阳吊在那里了。”安乐公主说道,“你也知晓上吊的人死状有多恐怖,舌头吐的很长,脸色青紫,连我都吓了一跳。” “好死不如赖活着,我可不信青阳会自己跑去上吊,更何况紫云楼那么高,她一个人怎么吊上去的?”安乐公主感慨道,“想当年,青阳风光时,父皇有一只琉璃杯,我甚喜欢,父皇也答应生辰时给我当生辰礼,结果青阳进了一趟宫,那琉璃杯就成她的了。” “连我当年都要避她的风头,更遑论我那些不得宠的姐妹。三千宠爱于一身,这句话还真没说错。”安乐公主叹道,“可是现在呢?被当做我几个兄弟争权夺位的棋子挂在紫云楼上,太可怕了。” “她骄奢淫逸,但容貌当真是一等一的美,有宗室第一美人之称,大抵也没想过自己会死的那般难看,而且有那么多人看到吧!” “你看,不管曾经多风光,若无庇护,什么都不是。我若是不争,便是再听话,有朝一日,需要我这颗棋子时,我也会被人毫不犹豫的挂在紫云楼上。”安乐公主敛了脸上的笑容,凝眉肃目,“我很清楚我几个兄弟是什么样子的人,所以我要争。” “你最大的敌人不是几位皇子,是……”站在窗口的女孩子抬手指向西南的方向。 “我知道,但是眼下我有的太少了,我的几个兄弟是我必须跨过的坎。”安乐公主说着站了起来,走到窗边,同她一道看向窗外,“有时候我也会想,我同兄长前后脚出生,我们长的这么像,几乎形影不离,但是兄长却要每日做无数的功课,而我却可以随意的玩耍,读女则女戒,大家看来,做个公主都是那般轻松的吧!但我反而很羡慕兄长,我也想被夫子先生训诫,却因为我是女子,要学会皇家礼仪,学会公主风范。” “泱泱大楚已然是开明包容了,但是我觉得还不够。”安乐公主说道,“我知道要的太多,很可能会摔的更惨,但我不想要别的选择。” “我知晓外祖父给我他的人只是他无人可给,毕竟兄长已经去了,但我也只有趁着现在还能同外祖父胡搅蛮缠的时候,尽可能的借力,我自己的人太少了。” “你知道么?长乐那个长乐社可以传递消息,那种叠猜字的办法,你同我说过。”安乐公主说道,“所以我要同长乐结交。” “先前在延禧皇祖母的慈安宫我替长乐与清河姑母说情了,被延禧皇祖母训斥了一顿,指桑骂槐说我心向着别人,是蠢货。”安乐公主低笑了两声,“我知道皇祖母的意思,但是真正要论自己人,四百年前都是太宗陛下的祖孙,如何分出你我来,延禧皇祖母着相了。” 正文 第五百二十三章 挑衅 酉时,当值的官员该换班的换班,该下值的下值。皇城门口停了不少在外等候接官员回家的马车。女孩子走在其中似乎并不显眼,但枣糕一眼就认了出来,疾步上前将卫瑶卿摘下的官帽抱在手里。 “我随意走走,你们先回去吧!”她摆了摆手,向前走去。 枣糕转身上了马车,小姐做事有自己的打算和主意,她听命便是。 整座长安城华灯初上,初夏的夜晚,长安城热闹不凡。她穿过黄天道,百胜楼里还是宾客满座,会仙阁门口浓妆艳抹的王会仙依旧在门口揽客,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子香粉味,不过今日,她并没有停住脚步,而是横穿黄天道,继续向前走去。少女走的很快,看起来似乎一步一行并没有如何特殊,但走起来偏偏好似怎么都追不上。 不远处就是长安城最大的马球场回园了,而回园一旁就是曾经在长安城赫赫有名的天师道,女孩子站在了天师道口站了会儿,天师道只有七座宅子,不管宅子如何修剪,七这个数字从未变过,据理阴阳七变。宅院门前挂着灯笼,为经过的路人引路,借着这点亮光,虽是夜晚,倒也能看的清前路。 “嘭——”一声不大的响声过后,归于平寂。她深吸了一口气,走向声音传出的方向。 宅子大门打开,上头书着“裴园”两字的匾额歪歪斜斜的挂在门头上,上头还有两个脚印。她才走了一步,那书着“裴园”二字的匾额就不堪其重负的掉了下来。 卫瑶卿摸了摸脑袋,自言自语:“这当真是杀人于无形意外啊!” 越过匾额,跨入门内,裴园里的不速之客已经走了,穿着一身中衣粗粗披了件袍子,披头散发站在正中的裴宗之仿佛刚从床上爬起来,不远处廊后躲着的黄石先生探了一个头出来正在四处环顾。 “发生什么事了?” “有江湖上的阴阳术士找上门来了。”黄石先生见那阴阳术士确实走了,卫瑶卿也来了,这才从廊后走了出来,摸着脑袋,“这是来了个下马威么?我好端端的喝酒作诗,突然就杀上门来,这匾额不要钱啊!” “我这两日睡得早,听到响动声,出来看看,便看到有人踩了匾额就走了。”裴宗之说着一脸茫然的看向四周,“发生什么事了么?” 卫瑶卿侧了侧身,手指向门外:“我是想来寻你们的,走到天师道口就听到一声响动,这才看到匾额被人踢下来了,还踹了好几脚。怎么回事?” “不知道。”裴宗之一脸不解道,“我二人不曾得罪什么人。” “也许得罪了什么人却不知道。”卫瑶卿适时的补了一刀,“其他地方瞧着没什么状况,也不知是冲你们来的,还是冲裴家来的。” “是不是冲裴家来的,明天打听打听左相府有没有出什么事就知道了。”裴宗之看向她,“你来做什么的?” 黄石先生见状,连忙朝他挤了挤眼:“怎么这么说话?” “不这么说话怎么说?”裴宗之不解,“她没事也不会来啊!” 黄石先生嘴角抽搐,转过身去,不敢看那边卫瑶卿的脸色。 不过好在女孩子也没有生气,似乎已经习惯了他的直来直往,开口道:“确实有事。” “坐下说。”裴宗之指了指一旁的石凳,走过去,自己坐了下来。 卫瑶卿也跟了过去坐下来,开口便是:“李修缘见过我。” “他现在是阴阳司的大天师,你要入职,自然要见他。”裴宗之点头表示很正常,“怎么了?” “天光大师撒谎了,和尚打了诳语。”女孩子有些得意的挑了挑眉,眉目间多了几分孩子气,“可以拿来威胁他了。” “修行烫个戒疤本就只在于自身,他若不愿破戒自然不会破。他若要破戒,威胁也没用。”裴宗之不以为意。 “杨公找我,是你出卖了我?” “是。他要找张解,我交不出来,只能推到你身上了。”裴宗之老实的应了下来,“你又没剪个小纸人给我冒充张解,我没有法子,只能说实话。”说罢还哀怨的看了她一眼,仿佛都是她的不是。 “小纸人这种小把戏骗杨公还是算了吧!”卫瑶卿笑着摇了摇头,“其实方才那些话都是借口,眼下我一头雾水,所以来寻你问问。” 裴宗之没有说话,只是眼神有些惊讶的看着她,仿佛觉得她会一头雾水是件多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明日延礼太后入长安,陈述要走。”卫瑶卿道,“老实说,我不太愿意陈述走。” “你可以让他不走或者死了。”裴宗之摊了摊手,“我觉得你若想的话,未必做不到。” “但是陈述一死,陈善现在起兵,大楚胜算不大。”她说着自己也笑了,“若非陈善顾忌名声,想要做个如大楚四百年永昌这般的开国之君,眼下这天下早就乱了。不过乱了也未必坐的上那个位子,边疆匈奴,南边刘姓皇族气候已成,怕就怕为他人做了嫁衣。” 这天下鹿死谁手还难说得很,不是只有陈善一人对大楚疆土虎视眈眈。 裴宗之在一旁坐了一会儿,突然开口了:“那个想要做帝姬登基为女帝的公主怎么样了?” “很勤奋,看的出她是认真的。当年太子与她形影不离,虽说太傅未特意教她,但多少也学了一些。”卫瑶卿想了想,道,“比我想象的要好一点,但是远远不够。不过也要好处,眼下几位皇子斗的你死我活,她是一个公主,倒没有人会主动对她出手。” “也有些道理,如此看来,那个公主也未必会异想天开。”裴宗之若有所思的想了片刻,“碰到了这样的天子,这样的父兄,这样的教习女官。” 碰到这样的天子是指明宗帝这般优柔寡断的性子,又遇到了太子故去,天子必然对容貌肖似太子的她宠爱非常,这样的兄弟是指除太子以外的几位皇子并没有如何雄才大略的手段,倘若要为储君,皆有几分平庸,若是自己的兄弟间有厉害的皇子,恐怕安乐公主所想只是痴人说梦,最后便是这样的教习女官了,安乐公主遇到了她。 似乎冥冥之中皆有天定,天时地利人和,为安乐公主创造了一个机会,又适逢她有这样的想法,所以裴宗之并不以为这是不可能的。 “你还记得裴家当年退居江南的原因么?”沉默了片刻,裴宗之不知为何,再一次提及了旧事。 正文 第五百二十四章 变故 旧事重提。 “因为张家先祖算出裴家后世会出荧惑之星。”卫瑶卿说道,“所以张裴两家结下了梁子。” 这件事知道的人不多,但该知道的,也都知道了。 “其实裴家虽然退居江南多年,但是实际寺一直在观望,毕竟张家所言,这件事还是有不少人深信不疑的。”裴宗之说道,指了指自己,“有一件事我从未与你说过。” “师尊会带走我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先时还漫不尽心的卫瑶卿一下子转头望了过来,目光灼灼的盯着他。 裴宗之没有继续说话,只是回望着她,眼神平静。 半晌之后,卫瑶卿开口了:“你……是说你才是……” “大抵是吧!”裴宗之若有所思,“至少师尊一开始是这么认为的,所以把我带回寺中,悉心教导。” “然后呢?”卫瑶卿目光落在他的脸上,上下逡巡,“是你么?” “你觉得呢?”他反问。 “我不知道。”卫瑶卿摇头,“不过你这个人七情寡淡,确实很危险。” “师尊也是这么说,我也是这么以为的。” 在一旁认真听着的女孩子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笑的突然,看的裴宗之愣住了:“怎么了?” “没事。”卫瑶卿摆了摆手,笑了几声,这才收住了笑容,正色道,“我只是觉得天光大师做事还真是多年没有变过,以前觉得你是荧惑之星,便把你弄到实际寺悉心教导,之后觉得我在捣乱,便想把我弄到实际寺,想以佛法感化,让我改邪归正。这还真是天光大师会做出的事情。” 裴宗之沉默了下来。 “但你到底是不是呢?”女孩子又问,“荧惑之星不会在脸上写着荧惑之星四个大字,而且很有可能连他自己都不觉得自己是所谓的荧惑之星。” “没错。”裴宗之点头,顿了一顿,又道,“师尊说应当是我,因我出生时,他算过,星子移位,天生异象,确实若当真裴家此辈有人是荧惑之星的话,很有可能是我。我也觉得我会是裴家那个异类。” “但师尊说我在实际寺养了多年,身上已毫无戾气,按理说,裴家前程应当再无波折,荧惑之灾得以化解才是。” “但裴家基业运势眼下仍然不明,而且最近一些时日,事情太多,所以师尊觉得奇怪。”裴宗之说道,“我也觉得奇怪。” “你怀疑自己不是?” “我不知道,但师尊说将我带回实际寺,裴家前程运势确实明朗了不少,若是当真有荧惑之星,应当有我一份了。” 明明是如此严肃的事情,女孩子却在一旁笑:“我也觉得,真要能荧惑天下人,你肯定要算一个,只是可惜,荧惑之星到底是谁算不出来,而我也没有这样的本事。” “而且,昨日我与你归来,裴羡之还特地上门来看我。” 裴羡之?卫瑶卿知道是哪一个,就是裴宗之那个最看他不惯的弟弟,确实,他来的话,有些诧异。 “你这个弟弟……”卫瑶卿想了想措辞,“似乎是个族中利益高于一切的人。” 所以裴宗之这副与族人情谊寡淡的态度多为他不喜。 “他不仅来看我,还带了好些礼来。”裴宗之说着看了她一眼,“我虽然觉得不可思议,但就如你一样,什么时候你若是要来给我送好东西,定然是有事相求。所以他必然也是如此。” 卫瑶卿早就练出了厚脸皮,只作未听到那句“如你一样”雷打不动的坐着。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黄石先生在一旁哈哈笑了两声,适时的在房门口推开了房门,指了指里头堆叠的老高的礼物盒子:“一车礼物呢!我都以为裴家那个小子是不是撞邪了。” “他找你干嘛了?” “他让我小心裴季之。”裴宗之说道,“还说了不少奇怪的话,譬如裴季之与不少阴阳术士走得近,让我小心,说之前我不理会裴季之,所以裴季之回去发了不少牢骚,还说裴季之心怀叵测之类的……” “他想让你出手对付裴季之。”卫瑶卿听明白了。 裴宗之点头:“应该就是这个意思吧!而且,我觉得,他似乎有些害怕裴季之。” “我原以为,裴羡之、裴季之两兄弟兄弟情深,没想到还有这一出。” 裴宗之到没有说好还是不好,只是继续说道:“我看看再说。”神色依旧淡漠,仿佛一点都不知道何为害怕。 …… …… 卫瑶卿出了门,提步顿了一顿,还是没有踩上匾额,而是从一旁绕了过去,喊了一声“回去了,” 夜色里少女没有转身,伸手扬了扬,算是打了个招呼,就走了。 初夏的夜里,不觉冷,反而带着凉风,有些惬意,今夜月圆如斗,照的整个长安城一地清辉,不用灯笼都能看得到夜行的路。 很方便赶路夜行的行人。 少女还没走多远,耳尖微微动了动,抬头,看到裴园的方向飞出一只信鸽。 看了片刻,目送着那只信鸽飞入长安城这一地喧哗热闹之中,卫瑶卿忽然笑了。 看似远离江湖朝堂,如局外人一般不蹚浑水的实际寺也有自己的情报网,当然,若无这些情报网,实际寺何以谋算这所谓的国祚。光靠夜观星象么?星象能告诉人的,实在是太少了。 长安城不宵禁的时候,赶路的行人不少,天子脚下,碰到月明的夜里,甚至都不需要提灯,就能在长安城里夜行。 她是夜行的一员,准备归家去,前头迎面行来的几人亦是如此。 这是几个身着劲装的汉子,看外表,年龄都在二十到四十岁之间,正处壮年,人人身带佩刀,一副江湖客的打扮。 这长安城里这副打扮的江湖中人还有不少,官府中人看到七八个走在一起的江湖侠客都会不由自主的警惕起来,身怕他们又生出什么仇怨来。 迎面而来,又擦肩而过,一个女孩子,也未穿着漂亮的裙纱,在夜里,分外的不惹眼。卫瑶卿能感觉到落到身上的几道目光,而后又转向了别处。 其中一人在说:“除我之外,应当还有两人,你们是如何寻到我的。” …… 听起来,仿佛再寻常不过的谈话一般,一步擦肩而过,变故陡生。 正文 第五百二十五章 官匪 大街上不知什么时候变的安静了下来,她整个人却不由自主的弓起了背,藏在袖中的拳头也握紧了,这是遇到危险所有的本能反应。 有杀气,而且是不小的杀气。 圆月清辉,地上照的亮堂堂的,入目所见,除了她与那几个江湖客之外,路边也不过两三个行人。但是脚下地面威震,有不少人向这边过来了。 这些人来自身后,来自附近的巷道中,应当是埋伏许久了。埋伏的人针对的不是她,也不是路边那两三个行人,而是……那一群江湖客。 真是倒霉,莫不是裴宗之与黄石先生才是真正的扫把星,见过他们就遇到了这样的事情。 女孩子上一刻还不动声色的模样,下一刻,便身形一矮,整个人向前一滚,一旁不知谁家停着的板车上装着不少草料,她身形一滚,拔腿就跑。 而在她动身的那一刹那,几个江湖客也察觉出了什么,有人挥刀,刀刃从头顶掠过,削去了她一缕头发。 现在可不是心疼头发的时候,女孩子后知后觉的摸了摸被小区的一缕头发、 两边巷道中埋伏的人马冲了出来,迅速将那几个江湖客围了起来,而卫瑶卿也在此时穿过人群,同几个行人一般战战兢兢的站在一旁观望。 来的是官兵,看身上的甲胄腰牌,应当是城外云麾归德两营的官兵,数量不算太多,百人左右,但应当个个都是军中好手,他们迅速的将几个江湖客围了起来。 那几个江湖客似是也未料到,诧异的看向四周的官兵,脸上有不解,有茫然,更有警惕。 “官爷,这是什么意思?”有人开口问道,惊疑不定的看向四周。 有官兵骑着马从人群中走了出来,翻身下马:“某接到裴相爷的命令,酒墨居的酿酒师老三同一桩命案有关,着我等捉拿他回去问话。尔等跟他在一起,必然是同党,一同拿下吧!” 酒墨居的酿酒师?卫瑶卿目光在那几个江湖客中打了转儿,很快就看到了其中一个未拿兵刃的汉子,看年纪四十上下,正一脸茫然与不解的模样,似是没有想到官兵会来捉拿他。 等到官兵上前,那酿酒师老三才反应了过来,抱拳施礼道:“相爷是不是弄错了,我整日在酒墨居中酿酒并未出过门呢!” 那官兵哂笑:“未出过门?那这是哪里?你这酒墨居开到这里来了么?” 那酿酒师老三被人堵了一句,脸色发红,连忙辩解道:“官爷,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 “这些话留着回去跟大人们说。”官兵摆了摆手,“青阳县主惨死,听说你酒墨居的人在此之前去给青阳县主送过酒,青阳县主就跑出来了,而后就死了,怎么能说与你们无关呢?” “送酒的不就是你老三?好好的酿酒师去帮忙做小工送酒?”官兵冷笑,“给我拿下,回去审问。” 那酿酒师老三还要继续解释,他身边的一个江湖客就冷笑出声了:“这案子据说是何太平何大人接下来的,要抓人也当出动府衙官兵才是,跟你们军营有什么关系?再者说来,就算要抢案子,那也是大理寺的事情,同裴相爷有什么关系?同你们军营又有什么关系?莫非是要做见不得人的勾当吧!” “倒是牙尖嘴利!”那官兵冷笑了一声,“果然是凶徒!”说罢,他看向那边的酿酒师老三,“那酿酒师,你乖乖与我等回去,什么事都没有。若是不回去,便与这帮凶徒一同拿下!” “你……”那群江湖客中其中一人怒极正要出声,羽箭破空而来,纵然今夜月圆,一片亮堂堂的,但如此多长箭破空而来,又如此突然,即便江湖客挥刀砍断了不少羽箭,却仍然将出声的那个江湖客射成了刺猬。 那江湖客睁着眼睛倒了下去。 一切如此突然,又如此迅速,快到路边的行人还未反应过来,已经死了一个人。 那酿酒师神色大骇,早有官兵走到他们几个行人身边没有出声,却拔了刀,显然不准许他们就这么离开,连卫瑶卿在内的行人在一旁看的瑟瑟发抖。 许久不见旁的行人,可见前路已被封锁起来了,那几个江湖客恐怕插翅难逃。 “束手就擒吧,逃不掉的。”那官兵手里的长枪,挽了个漂亮的枪花,抬了抬下巴,立即有官兵上前押住了酿酒师老三,将酿酒师老三押到了一旁。 官兵又抬了抬手,立即有一队人带着酿酒师老三向后退去,官兵这才抬手下令:“拿下他们!” 那几个江湖客当下脸色大变:“你可知我们是谁的人?裴家敢……” “相爷公正廉明,有何不敢?”官兵勾唇冷笑,飞快的打断了他们的话,意有所指,“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这里是长安!” 说罢,便不再与那几个江湖客多言,当下长枪扫去,枪法泠泠,倒是个难得的军中高手。 这几个江湖客当下便反应了过来,拔刀相向。 百步穿杨的箭手早已待命。 羽箭、长枪,还有军中好手的精兵,于是想要逃脱的凶徒死在了官兵的手下,一切都顺理成章。 身旁的行人早被吓得腿软倒了下去,卫瑶卿伸手扶了一把,看向面前的这一场官兵与凶徒的对垒。凶徒是死了,毕竟不能以一敌百,不管人数还是精心的准备上都远不及对方,对方不留手,这一切,结果毫无悬念。 但所谓的凶徒却使了一手漂亮的虎贲刀法,当然刀法再漂亮,眼下都已是死人了。 只是据她所知,虎贲刀法是大楚军中所习的刀法,属于外家功夫一路。 那官兵翻身上马,叫来人:“把这里清理一下!”而后便翻身骑马,向这边行来。 事出突然,尽管这个时候经过的行人不多,却还是有四个百姓目睹了这一切。 官兵扫了一眼这四个吓的或低头发抖,或腿脚站不住的百姓,笑了:“那些是匪徒,不用慌。” 说罢他便调转了方向离开了:“问了他们的姓名,再放这几个百姓离开!” 正文 第五百二十七章 禁术 长生不老?柳离脸色大变,猛地转身,正对上了少女似笑非笑的神情,她眨了眨眼,不得不承认,这神态看起来甚是天真可爱。 但方才的那一句话还在耳畔回响。 你能练出长生不老的丹药么? “不……不可能的,长生不老的丹药属于禁药。”柳离深吸了一口气,端着丹盘的手微微发抖,“卫天师既然入了阴阳术一道,那应当知晓,阴阳术讲究平衡,五行平衡,长生不老这等逆天道的事情又怎么可能做到?即便真要做,那也是为天不容的,就如前朝刘姓皇族那般,终失了民心和天下。” “原来如此。”卫瑶卿点了点头,看向被吓的脸色发白的柳离,抬手做了个请的动作,“柳小天师,请。” 柳离慌乱点了点头,转身疾步离开了,仿佛她是什么毒蛇猛兽一般。 少女在原地站了片刻,突然失笑。 提到长生不老四个字,她便如此失态,可见长生不老在会炼丹的阴阳术士中属于禁药。连提一下都这般害怕。 她倒不是想吓唬柳离,而是委实这些时日,这四个字出现的频率太高了。 而且,不得不承认,长生不老不管对于谁来说都有莫大的吸引力,足以令无数人疯狂。虽说早有阴阳术士说过长生不老是不可能的,有违天道,但那又如何,心存侥幸的人有多少? 当年的刘姓皇族于阴阳术一道上的造诣不比张家逊色半分,张家扎根济南,刘姓皇族则在长安,曾有“北刘南张”,“江湖张朝堂刘”的说法,但如此厉害的一族,倾合族之力,研究长生不老,到最后,不是非但未得长生,反而失了江山? 她虽然现在还不知道这四个字与长安城层出不穷的事情有什么关系。但是当这四个能令炼丹的阴阳术士脸色大变的字出现了一次又一次时,便不是碰巧那么简单了。 若是现在有人喊出能长生不老,有多少位居高位的人会瞬间倒戈相向?毕竟如此大的诱惑,世上有几人能抵挡得住? 长生不老,直击了人的本心贪婪,当年前朝因此覆灭,大楚由此建立,正是因为如此,当年太宗皇帝三令五申,长生不老异想天开,有违天道,若天子行此举,人人得而诛之。所以,长生不老被列为大楚阴阳禁术。 没有想到时隔那么多年,这四个字再次出现了。 “卫天师,你若想知道炼丹的事情,问我便是,何故为难一个小天师?”女子的声音里带了几分明显的不悦。 还站在原地的卫瑶卿有些诧异的抬头,看向来人。 阴阳司五位天师之一,陛下最信任的炼丹术士梁妙真梁天师,就是那位登藉入册,娶夫纳侍的阴阳司天师,也是曾经五位天师中唯一一位女子。 昔年祖父在时,她就是五位天师之一了,倒不是说她于阴阳十三科上造诣无人能及,而是专攻炼丹一道,她练出的固本丹和培元丹,皇城之外,千金难易。也唯有明宗帝最看重或者重赏的臣子才有可能得到她练的丹药。 “你误会了,我只是问……”卫瑶卿笑着解释道。 不过梁妙真却未等她将话说完,只是不耐烦的摆了摆手,双目瞪来,带了几分问罪的语气:“你问了禁药,小徒胆小惶惶。” 面前的少女却没有半点被责骂时惊慌失措的神色,只是双手环胸,而后失笑:“好,她胆小,我便问你。” 大抵是眼前的少女反应出乎她的意料,梁妙真神情微怔,而后便听少女懒洋洋的开口道:“你能练出使人长生不老的丹药么?” “当然不能。”梁妙真不假思索的答道,“首先它是禁药,炼不得。其次,你以为长生不老的丹药同那些风寒受凉的药方一样说开就开?” “前朝刘氏一族研究多少年,倾合族之力才想出办法,而且如此煞气深重的办法,也未必能成。我梁妙真天赋有限,就算能练也练不出来。”梁妙真说罢,看了面前的少女一眼,“你还有别的问题么?有如此的闲工夫,不如好好做事来的紧。天赋异禀是上天厚爱,我若是你,定然好好抓紧时间努力了,方不负这一番过人的天赋。” 不到及笄的年纪,能独闯南疆,不管是用了什么方法,是退让也好,是用了不入流的小手段也罢,面前的女孩子于阴阳术上天赋异禀这一点谁也不能否认。 “你可知有多少人羡慕你?”梁妙真瞪着少女说道,“如此,还不去努力?” 少女笑着朝她点了点头:“是,梁天师。”虽然口中称是,人却未动。 梁妙真冷哼了一声:“小小年纪如此……真是浪费。” “我努力过了。”少女听出了其中的几分好意靠在门边回道。 梁妙真却再也不曾理她,转身走了。 望着这位敢于娶夫纳侍的女子离去的背影,少女低头轻哂:她可没有骗梁妙真,也不曾偷懒。她确实努力过,那十五年光阴,她敢说,她的努力不会比这长安城任何一个孩子少去半分,她从来不曾浪费那十五年的光阴。只是,纵然她习阴阳之术天赋无人能及,天下罕有敌手,但有些事,不是阴阳之术习到最好便可以解决的。所以她一手握着自己所学,一脚踏入了这一淌浑水之中。 只不过这些,都无法对人言,她自己知晓就够了。 话说起来,昨日裴相的人为什么要抓一个酿酒师。那群看着似是江湖客,但功夫却是军营里所学的外家功夫的人,到底是谁的人?裴家果然入局了。延礼太后眼下也见到自己多年未见的亲妹妹延禧太后了吧!也不知道这两位姐妹情深这一出戏,准备怎么唱。 想来,延禧太后心里应当很畅快吧!卫瑶卿如是想着。 …… 但是这一次,她猜错了。延禧太后脸皮抽搐,眼神死死的盯着面前的延礼太后,愤怒、怨恨、疯狂的情绪在她眼中一一闪过。除此之外,还有不敢置信。 面前的延礼太后保养得体,看起来似是一个中年的美妇人,同坐在上头,头发花白,满脸沟壑的延禧太后全然不似姐妹,更仿佛小了延禧太后一辈一般。 “哟,妹妹怎么变成了这样?”延礼太后掩唇轻笑,“想当年,你我可是这后宫的双姝。怎么眼下倒是比姐姐还老?” “住口!”延礼太后气的浑身发抖,拍案而起,“你这毒妇!” “哟!”延礼太后走了两步,斜眼望来,“怎么?妹妹想要杀了我不成?还是折磨死我?你是这般想的吧!只是可惜,皇儿不准。” “谁是你的皇儿?这是我的儿子,不是你的!” “好好好!”延礼太后走到一旁坐了下来,“我的好妹妹,我知道你想我死。但你那好皇儿不让你动我一根手指头,是也不是?” 正文 第五百二十八章 不服 延禧太后脸皮有些扭曲,想到先时延礼太后入皇城时,明宗帝特地前来同她说过的话,便觉得似乎有一股无名之火压抑在胸中发不出来。 明宗帝无疑是恨延礼太后的,但临到关键时候,却突然变卦,真正叫延禧太后吃了个措手不及。前天说起这事来,明宗帝也是一副恨的延礼太后牙痒痒的神色,为什么过了一天却突然要来与她说要忍。 忍什么忍?在南疆是不得不忍,为何回到长安还要忍? 茶盏被挥到了地上,瓷器碎片混合着茶水溅了一地。 “贱人!你到底做了什么?”延禧太后怒不可遏。 延礼太后冷笑,伸手看着自己精心描画的丹蔻开口了:“陛下是天子,自然要以天下为重。老实说,陛下虽非我亲生的,这些年虽说也闹出了不少矛盾。但是,对陛下,哀家总要比你这个亲生母亲更要了解他。” “你啊!”延礼太后伸出手指虚虚一点,笑的张狂而得意,“还是忍下吧!” “你……”延禧太后拍案而起,一双眼睛怒瞪着延礼太后,恨不得生生将她吞了。 “你以为哀家会不管不顾上门来送死?”延礼太后轻哂,“别忘了,哀家手里可是有倚仗的。” “陈善那逆贼就是你的倚仗。”延禧太后怒吼,“天下谁人不知你二人狼狈为奸!” 听到“陈善”这个名字,延礼太后转了转眼珠,不动声色的压了下来,她可不敢在延禧太后面前说实话,否则谁晓得她这个被掳去南疆多年,看着精神恍惚又疯狂的妹妹会做出什么事来。 是以,延礼太后干咳一声,应了下来:“不错。”至于她与陛下的交易就不在延禧太后面前透露了。 “那又如何?”延礼太后漫不经心的坐在一旁,“哀家嚣张了一辈子,临到现在还准备继续嚣张下去。我的好妹妹,你就忍了吧!” “陛下要他的名声,就不敢随意动哀家。毕竟,哀家是她的母亲。” 延禧太后眼里溢出血色,盯着她目眦欲裂,气的浑身发抖。 延礼太后笑够了这才起身,走了出去:“哀家看过妹妹了,走吧!摆驾慈宁宫!” 待延礼太后离开后,从门外疾步走进来的嬷嬷只看到延禧太后上前走了两步,而后软软的倒了下去。 慈安宫中,登时乱作一团。 …… …… 明宗帝坐在那里看向站在面前的裴行庭,御书房中只他二人。 “陛下,臣收到延礼太后的消息之后,便即刻调了城外云麾归德营的人,险险让他们带着那酿酒师老三走了,据那酿酒师老三所言,兵符一共分三块,他手中只有一块,还有两块在何人手中却是并不知晓。”裴行庭说道。 明宗帝应了一声,摩挲着手里那块铁制的兵符,不管是其上的纹路走向还是形状大小都并不规整,就算是找能工巧匠来复制,也很难复制出一块一模一样的兵符出来,最重要的是,另外两块同这一块并不相似。 “当年太宗陛下为防拥有兵符的三人生出异心,是故三人互不知晓对方是何人,只知晓每人均有一块兵符。唯有历任天子才知晓到底是谁人拥有。”裴行庭说道,看向明宗帝,“而先帝还未曾来得及将此事告知陛下便去了。” “嘭——”明宗帝一掌击在了案桌上,脸色沉的快滴出水来了,“没想到那毒妇根本没有告诉朕,非但如此,还以此拿捏朕,想要朕做她这最后的护身符!” 听明宗帝口口声声“毒妇”裴行庭只作未曾听到,继续道,“陛下,据延礼太后所言,陈善已经知晓此事了,若是真叫他得了那个秘密,我大楚危矣。” “但那毒妇不肯说,以此拿捏朕。”明宗帝恨得挥出了一拳,“她欺朕太甚,要朕如何向母后交待?” “陛下,其实臣以为此事不将就也可。”裴行庭说道,“据酿酒师老三所言,这三块兵符缺一不可。那么现在,有一块在陛下手中,就算叫陈善得了那两块,他也势必得不到什么。” “朕自然知晓此事。”明宗帝脸上未见半分悦色,十分难看,“但朕要,眼下陈善论兵力实则并不逊于朕。朕作为大楚天子,都到这等关头了,我天家的东西却不能为我所用,委实太可惜了。” 裴行庭闻言蹙眉,想了想开口正准备继续劝明宗帝,便见明宗帝摆了摆手:“爱卿不必说了。” “爱卿入朝时间不长,自然不知晓朕这些年忍了那毒妇多少。临到最后一步,若是功亏一篑,那毒妇死倒是容易,但朕这些年岂不是白忍了?朕……不甘心啊!”明宗帝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语气中有浓浓的不甘。 杀了延礼太后不过是他一句话的事,但忍了那么久,却什么都未得到,明宗帝不甘心,这是作为天子他最后的尊严,又岂肯善罢甘休? “朕……不服。”明宗帝说着垂在身体两侧的手握成了拳,“朕自认不是昏君,也想励精图治,开创我大楚盛世,但是老天爷却同朕开了如此大的玩笑。” “太宗陛下打下江山不易,我李家后世子孙守住江山也同样不易。”明宗帝深吸了一口气,“朕不曾沉湎后宫女色,也非懒惰甩手的君王,更不是忠奸不辨的昏君。但偏偏是朕,遇到了大楚前所未有的危机,内有陈善虎视眈眈,外有前朝余孽、边疆匈奴伺机而动,想要咬下我大楚版图一口,朕……当真有些累了。好不容易教导出的太子却遭此大劫,生生要朕白发人送黑发人,朕……不服啊!” “陛下乃圣明之君。”裴行庭施礼。 “圣明又如何,当年朕看先帝,每日里吃酒玩耍,却国泰民安,朕有时候当真想不通。”明宗帝四十上下,这个年纪,京中权贵正是壮年,但明宗帝却比同龄的官员看起来生生老了十岁不止。 非但如此,身体还每况愈下,又接连逢至大变,整个人当真是快要受不住了。 “爱卿,朕……”明宗帝脸上满是愁苦之色,似是难得想寻个人说上一说,正要继续说下去,便见李德全匆匆从外头走了进来,“陛下,出事了。” “发生何事了?” “延禧太后娘娘在慈安宫倒下了。” 正文 第五百二十九章 劝诫 站在慈安宫前,明宗帝突然有些踟蹰,他不敢上前。 他心里清楚延禧太后是为什么而倒下的,他不敢踏足其中,生怕自己一旦踏入其中便会改了主意。自诩仁孝治国,但将生母丢在南疆多年不闻不问,生母多年来只有这一桩心愿,他却无法满足,他是一个不孝子。 有少女疾步从宫内走了出来,上前搀扶住他:“父皇。” 少女身着曳地的长裙,小脸天真而明媚,即便在南疆那种地方呆了那么久,安乐依旧是这副模样,好似从来没有变过。望着那张与太子相似的脸,明宗帝心头一颤,伸手拍了拍安乐的肩膀:“是安乐啊!皇祖母怎么样了?” “太医说是气急攻心所致,开了药,延禧皇祖母已经睡下了。”安乐公主回道,“父皇可要进去看看皇祖母?只是皇祖母歇着了,怕是不能与父皇说话了。” “那朕就不看了。”明宗帝说着转身,提步想走,奈何想了许久,伸出的脚还是收了回来,问安乐公主:“安乐,朕问你,你皇祖母的身子怎么样了?” 这话自然不是问的气急攻心,而是延禧太后的身子骨在南疆那些年已经被掏空了,太医亲口所言,延禧太后有油尽灯枯之相。他问的是这个。 安乐公主笑了笑,却答非所问:“父皇乃是天子,自然要为天下人考虑,皇祖母会明白的。” 那张与太子极其相似的容貌之下说的是与太子极其相似的话,明宗帝有些恍惚。确实如此,他是天子,要考虑的自然不少,有些事情却是不得不为。 但是明白此事是一回事,旁人能否理解是另一回事,而安乐就能理解。天子心中稍感快慰。 明宗帝深吸了一口气,看向安乐公主的目光中有些惋惜:可惜了,若当年皇后生下的是个双生的男儿,该有多好!眼下却是……诶,罢了罢了! 明宗帝摇头,转身离开。 安乐公主站在原地,看向明宗帝的身影,龙袍之下的父皇不知何时走路颤颤巍巍,仿若老者。坐在那个位子上,不仅需要殚精竭虑,明宗帝还比一般的帝王多了些别的,要承受内心的愧疚,所以,这些都压的他喘不过气来。 安乐公主还在怔忪,贴身的侍婢却在此时匆匆赶来:“殿下。” “怎么了?”安乐公主敛了笑容,她不笑时,沉声说话还是有几分迫人的。 “卫天师来了。” “本宫知道了。”安乐公主应了一声,回头看了眼慈安宫,轻笑了两声,转身走了。 …… …… 安乐公主赶到的时候,身上一身阴阳司天师官袍的少女正站在门口发呆,见她过来上前行礼:“见过公主。” 挥退了身边的侍婢,安乐公主这才笑着上前拽住了她的胳膊:“先生今儿怎么来了?听说最近阴阳司忙得很,先生倒是闲。” “那是他们忙,我并无什么闲事可做,便来寻公主了。”少女站在那里一副无趣至极的模样。 “进来说话。”安乐公主朝她招了招手,走入屋内,“我方才去看皇祖母了,皇祖母气急攻心倒了下去,我听到时当真吓了一大跳呢!” 自从卫瑶卿做了她的教习女官,在她面前,安乐公主总是自称我的。 “怎会如此?” “我去的早,皇祖母醒过一次,当时,除了皇祖母身边的侍婢,并没有旁人。是以,皇祖母并未隐忍,怒不可遏,十分生气,口口声声嚷着什么欺人太甚,为何动不得她之类的。”安乐公主轻笑,“至于余下的嘛,我也不清楚了。不过,我想皇祖母应当想说的是为何动不得延礼皇祖母吧!” 延礼太后与陛下和延禧太后的关系宗室中人皆清楚,陛下恨不能生啖其肉,为何突然变了卦?这便是其中的疑问了。 卫瑶卿闻言却是笑了,开口道:“说来也巧,昨日我在长安城里闲逛,不巧卷进一桩事情里。” 安乐公主“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先生,你还真是……运气不好,不过也不知究竟是什么事?” “昨日,裴相爷调了城外云麾归德两营的兵马拦住了几个匪徒,官匪冲突,只活了一个。”少女走到安乐公主对面坐了下来,“我巧巧经过那里,正好目睹了这一桩事情。那些官爷问完话才放了我们。” 安乐公主睁大眼睛:“还有这一桩事情?裴相爷动用军营中人同父皇说了么?” “相爷做事跟个人精似的,怎么可能不提?”卫瑶卿轻笑,“何况还封了路,所以,陛下必然是知晓的。” “而且我来时还见到了从御书房的方向出来的裴相爷。”卫瑶卿说着,双目亮亮的,“当然,我注意到了裴相爷,裴相爷却未注意到我。” “那此事同父皇要保延礼太后有什么关系?”安乐公主反应很快。 “不知。”卫瑶卿摇头,“消息太少了。” “那我着人去打听。”安乐公主说着就要站起来,有些微激动,“我可以去找外祖父,用他的人。” 当朝郭太师乃皇后的父亲,郭家也是长安城老牌的世族之一,世代扎根长安,自然有不少经营的门道。 “公主殿下。”坐在一旁虽未动身,却抬了抬手,依稀有制止之意的卫瑶卿开口道,“近些时日,殿下通过郭太师给你的人,是不是打探到了不少消息?” “这是自然,有什么问题么?”安乐公主睁大眼睛看着她,似乎有些不解,“外祖父的人自然可信。” “那公主殿下可曾将心里话同郭太师提过?”卫瑶卿接着问她。 安乐公主神色一滞,半晌之后,才颇有几分无奈的叹了口气:“眼下,我不敢同外祖父说,我怕外祖父会觉得我疯了,收回给我的人。毕竟这些人都是外祖父的。” 身为一个刚从南疆回来的公主,可以说两手空空,除了父皇的宠爱,她什么都没有,根本没有自己的人,所以这才想办法向郭太师借人。 “既然是郭太师的人马,那公主所作所为,郭太师必然知晓。”卫瑶卿说道,“郭太师会觉得公主心有城府,有乱政之嫌。” “同样是父皇所出,我不过因着是个女子,关心政事便成了乱政之嫌?”安乐公主冷笑,“世人好没道理。” “公主想旁人做不敢想,做旁人所不敢做,自然要承受旁人所不能承受。”女孩子声音在屋内响起,“公主殿下寻求郭太师帮忙这一步走的不错,但是接下来,你要如何说服郭太师,这才是重中之重。否则这些人很快便会被郭太师收回。” 正文 第五百三十章 难处 “这个有点难啊!”安乐公主站在一旁,脸上多了几分迷茫,看起来有些呆呆的,自言自语,“我……我怕同外祖父说了之后,他会央了陛下替我选个驸马,老老实实的让我嫁人生子。外祖父熟读孔孟之道,要劝服外祖父,我一点把握都没有。” 喃喃自语了半晌,安乐公主转头看向一旁的卫瑶卿,见她还坐在远处,从窗口透进的阳光照在她的脸上,看起来格外的平静。这样的神情,安乐公主恍惚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一般。 确实曾经见过,从南疆回长安的途中,每每遇到危险,她的神情都是这般看起来格外的平静,也不知晓她到底有没有把握。 “公主,劝服郭太师的事情我帮不了你。” 她神色平静的说道。 安乐公主人聪明,也努力好学,但是有些事情是旁人帮不了的,她不可能事事亲为。要说服郭太师自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但是,若是连郭太师都说服不了的话,那么余下的事情更不用想了。 她现在手头上有无数的事情要做,却又一时半会儿不知如何做起。是坐在原地不动,等事情找上门来,还是主动出手,还需要她来考虑。 安乐公主有些踟蹰,这个决定是她做下的,她自然不会后悔。只是先前的事情抑或只需要动动小手段就能解决亦或者找一旁的女孩子就能帮她解决。眼下突然遇到了一件难事,一旁的女孩子帮不了她,要靠她自己,她有些无法回神。她知道这件事很难,要说服郭太师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同时也知道卫瑶卿并非推脱,而说的是事实,这件事除了她自己出马,没有人能帮得了她。 但是,真的好难啊!她想过会有困难,只是真正遇到困难,到底与想象中的不一样。心里有些害怕,却又有说不出的激动。 宫里的事情有安乐公主在注意,卫瑶卿在原地坐了片刻,施了一礼,离开了。 眼下还不到未时,她便从安乐公主的朝华宫中出来了,而后向宫门走去,瞧这意思是准备下值了。 从朝华宫到去往宫门的主道就是朝华宫旁的小花园,不少养花种树的太监宫婢在其中做事,她走这条道也算是熟面孔了,是以不少在其中做事的太监宫婢都识得这位陛下亲封的公主教习女官,阴阳司的天师。一个人领双份俸禄。 能引起天下震动的大人物自有大人物的烦恼,如这些每日里在小花园奔波的太监宫婢也有他们关注的事物。就譬如眼下这位抬着手遮了遮日头的教习女官。 虽然还未到盛夏,但在太阳里或蹲或站了个把时辰,疲累是难免的。眼下看到缓缓走来,神态惬意的卫瑶卿,几个宫婢小太监不由窃窃私语了起来。 他们自是刻意放低了声音,奈何卫瑶卿耳力太好,即便他们刻意放低了声音,却还是听得一清二楚。 “瞧见没有,那个就是卫天师,公主的教习女官,双俸呢!”说话的是个小太监的声音。 “这还不到未时啊,她就走了吗?”接话的宫女声音里能听出明显的艳羡,“公主殿下不会生气?” “不会呢!听说公主殿下同这位教习女官感情极好。”小太监说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这么过去了,左右也是陪公主殿下玩耍的。要是我能捞个公主的救命恩人当当,说不准也就不用在这小花园里晒着了。” “你想得到挺美!” “做不了还不准我想的美啊!” …… 声音窃窃私语,却一字不差的落入耳中,卫瑶卿不由翘起了唇角,这几个宫婢小太监的谈话倒也有意思。她当然不会去同几个小太监宫女计较,更遑论,他们所说的不正是他们眼中看到的事实么? 而且怕是旁人也是这么认为的。出示令牌,看守宫门的守卫看了她一眼,显然已经记住了她这张脸,而后看了眼天,估摸了一下时辰,眼神古怪的放行了。大抵同小太监宫婢一样,觉得她眼下做的事情委实太舒服了,混日子也不是这么个混法的。 旁人眼中混日子过的舒坦的卫瑶卿也不以为意,径自带着腰牌出了皇城。 当值早退,左右也不是第一次了。但这一次,似乎有些不太一样,她前脚踏出宫门,一旁的小巷子里后脚便跑出一辆马车,那巷子并不宽,马车也不小,不过车夫却赶车赶的稳稳当当的,一看就是个中老手。 才走了两步,就察觉到车夫时不时望来的目光,她停住了脚步,看来这马车很有可能是为她而来的。 马车走到她身边,自然而然的停了下来,而后从马车里探出一只脑袋,笑眯眯的朝她打招呼。 “卫六小姐,卫天师!” 是王栩。 那看来王老太爷也在里面了。 王栩现在在吏部当值,吏部有那么闲么?这可不比原先的翰林院,吏部事情繁多,消息紧俏,他倒是也舍得当值早退。 车夫从马车上跳了下来,从马车里搬出一张足踏:“卫天师,我家老太爷有请。” 卫瑶卿摘下帽子,摸了摸额头上的薄汗,天热起来了,有马车可搭,她自然当仁不让,是以一脚踏上足踏,正准备走上马车。 一旁又驶出一辆马车,向这边而来,而后同样在她身边停了下来。 女孩子胡乱掐了掐手指:“我今日出门忘算一卦了,有这么多人要找我么?” 那辆马车倒没有请她上马车的意思,而是掀开车帘,马车中的人转头望来,是长须飘飘,相貌儒雅的老者,虽眼下脸上遍布沟壑,但依稀可从其五官中看出他年轻时的风度翩翩。 卫瑶卿看着老者,暗道这江南真是养人,裴家的老老小小,别的不说,这相貌皆是一等一的好。当然这感慨也不过是无足轻重的小事,卫瑶卿抬手向他施礼:“裴相爷。” 坐在马车中的裴行庭朝她微微颔首:“卫天师,老夫在这里等了你一会儿了,原本以为要等到下值的时候。没想到,你倒是现在就出来了,正巧有几句话与你说,说完就走。” 卫瑶卿脸色不变,当值早退,安乐公主都不曾说什么,裴相爷闲的没事做才管那么宽。 她提步上前,裴行庭看向她朝她笑着说道:“卫天师,昨晚的事情陛下知晓,只是事情不得外传,还请卫天师保密这个。” 卫瑶卿点头:“下官知晓。” “老夫并非以官身压你。”裴行庭和颜悦色的看着她,“而是同你在一起的三个百姓一定不会外传,卫天师与他们不同,所以老夫要特意交代你一声。” 三个百姓一定不会外传?什么人能守住秘密?自然是死人了。 正文 第五百三十一章 所问 眼前的老者生就的儒雅而有风度,一副大儒风范,极容易让人生出好感来,与她说话也是和颜悦色,甚至还带着几分说不出拉拢安抚之意。 只是卫瑶卿知道他的意思,昨晚三个百姓死了,但是他放过了她,一则有安抚拉拢之意,二则也是警告让她不得乱说。 卫瑶卿闻言点了点头:“多谢相爷,下官明白了。” “真是个聪明的孩子!”裴行庭看了他一眼,抬头朝那边掀开车帘往这边望来的王老太爷抬手,打了个招呼,这才放下车帘,离开了。 送走了裴行庭,卫瑶卿转身,这一次连踏凳都未踩,径自爬上了马车,看的一旁拎着踏凳的车夫看着手里的踏凳有些不知所措。 没有管车夫,卫瑶卿坐了下来,抬手施礼:“王老太爷,您找小女何事?” 她自然的理了理衣袍,看向王老太爷,神色自若。 王老太爷倒是难得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没有立刻开口与她说话,不知道在想什么,半晌之后,意味深长的开口了:“你的举动,男子与女子同坐一辆马车,若是在前朝,会被人以有伤风化之说被架起来烧死。” 卫瑶卿一愣:“我知晓前朝不比如今,也曾听过一些匪夷所思的前朝风俗,但未想到居然会到这样的地步。” “祖上有记载真人真事,女子走在街上被人不小心碰到了,若那男子不肯负责,便只有沉塘或者自尽。”王老太爷瞥了她一眼,“你这样的,放在前朝早被唾沫星子淹死了。” “与对百姓民众苛刻截然相反的是前朝对于皇族本身,骄奢淫逸,皇室中人,不管男女,都拥有绝对的权利,视人命如草芥。”王老太爷说道,“城阳长公主与陈工你知道吧,他们二人这等在前朝皇室中屡见不鲜。” “如此听起来的话,前朝会倒也是民心所向了。”卫瑶卿微微颔首,“不过老太爷同我说这些做什么?” “老夫同你说这些是要告诉你,万万不能叫前朝余孽重返而来。”王老太爷叹了口气,指了指马车外,“不管是谁家的,只要不是前朝余孽的,你与老夫皆可合作。” “老太爷多虑了,小女同前朝余孽可没什么交情。”卫瑶卿看着王老太爷笑道,“何况小女一介弱女子……” “弱女子说的可不是你。”王老太爷瞟了她一眼,“老夫怕你这个人没有什么原则,提醒一下。” “老太爷,小女不至于这般丧心病狂。” “这个可不好说。”王老太爷眯了眯眼,斜眼看她,“你以为你是什么好人么?到时候难说的紧。” 卫瑶卿笑了笑,也不再多言。只是点了点头,表示会意了,这才接着说道:“老太爷,您找我是有什么事么?” “老夫看你最近闲得很,三天两头进宫,想来宫里的事情知道的不少。”王老太爷说道,“所以寻你过来聊聊。”王老太爷眯着眼睛,拨弄着手里的佛珠,一副老神自在的样子。 卫瑶卿坐在原地,听明白了,这老爷子是想找她换换消息来着,是以便开了口:“今日我出宫之前延禧太后病了,听说是同延礼太后聊了半个时辰之后病的。” “裴相爷大早上就进宫了。” “昨日我在长安城里逛了逛,正遇到了官兵捉拿匪徒,是裴相爷调的城外云麾归德两营的官兵。” …… 寥寥几句,看似风马牛不相及,却又奇迹般的串联了起来。 “你的意思是……”王老太爷双目微微眯起,“此事同裴行庭有关?” 卫瑶卿点头,脸色不变的继续说道:“方才裴相爷叫住我便是让我不要将昨晚看到的事情说出去。” “你一转眼就将此事告诉了老夫。”王老太爷挪瑜的看了她一眼,“此举对得起裴行庭么?” “小女可不是君子。再者说来这又不是什么大事,便是小女不说,昨天那动静,王老太爷也能查到剿匪的事情。”而且最关键的过程,她并未提及。 “据老夫所知,”王老太爷倒抽了一口冷气,若有所思,“延礼太后五天前接触过裴行庭的人,看来陛下同延礼太后达成了一个交易,所以延禧太后气病了。” “陛下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虽然听起来像是感慨,但少女脸上却没有半点同情的意味,漫不经心的说道,“太后会理解的。” “忍的越久,触底反弹越是厉害。”王老太爷轻哂了一声,复又看向她,“最近长安城里事情不少,但好像看来看去没有一件同你有关,这倒是奇怪了。” “王老太爷,您何出此言?”少女有些不满的瞪着他,双眼瞪得浑圆,看起来倒是有几分可爱天真,同长安城里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没有什么两样,“说得好像我是那等唯恐天下不乱的人一样。” “你难道不是。”转着手里一枚玉扳指的王老太爷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看着她,反问。 “从老夫认识你第一天起,你就没有做过好事情,所以老夫这么久都未见你有所动作,有些害怕。”王老太爷深吸了一口气,叹道,“总觉得你安静的越久,闹起来的可能性也越大。” 说的好像她没事找事一样,她是这种人么?当然不是。卫瑶卿暗自点了点头,对自己的评价自己说了算,旁人的看法,与她何干。 “没有啊,老太爷。您真的误会小女了。”卫瑶卿换上一脸无奈之色,叹了口气,“小女只图一家过得好而已,并没有那么多的想法。” “你没有?”王老太爷冷笑了一声,“谁信?就算你这些时日老实着,你那伯父最近与乔环走动很频繁啊!” “伯父本就是乔相爷的门生,这不是理所当然么?”女孩子脸上没有半点疑色,仿佛当真不觉得什么奇怪一般。 王老太爷转动着手里的扳指,懒得看她装模作样,开口点破:“长安城世族林立,要发迹可不容易。卫家的状况你比老夫更清楚,想要按照寻常的手段发迹几乎是不可能的。所以,只能剑走偏锋。” “卫家要的东西,你清楚么?”王老太爷望来的目光中有些许凉意,“你给得起么?” 正文 第五百三十二章 遇见 “此事本与老夫没什么关系,与老夫合作的是你,不是卫家。”王老太爷看向车帘外,“卫家要的可不简单,你给的起么?” 要让卫家在长安城里站稳脚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剑走偏锋的同时带来的会是别样的危险。 “给不起也要给啊!”女孩子漫不经心的掀开车帘看了眼外头街道上行走的百姓。 她一向自诩不是什么好人,但在有些时候却又出乎意料的有原则,一个有原则的恶人,真是好笑。女孩子笑了笑,似是自嘲,而后摸了摸自己的手,带着些许温度。她没有想到这世间会有这样的巧合,同样在长安城,离她不远处有个女孩子,八字属性与她如此相合,又恰好在那样的时候殒命。或许是她命不该绝,但这样一条性命确实是捡回来的。没有这具身体,她就什么都不是,所以,对于卫家她一直都有亏欠。更何况,卫家起势,于她来说也是一件好事。 “试试吧!”少女笑笑,支着下巴看向窗外。 安静秀美的女孩子单手支着下巴,浓密的长发随意的披在身上,怎么看怎么都像一副少女强说愁的模样。这个年纪的不管男子还是女子,正是年少,为些大人看起来无关紧要的小事发愁的时候。 不过马车里的另外两个人都知道,她发愁的可不是什么无关紧要的小事,没准又在想办法打坏主意了。 “最近有些难啊,”少女感慨了一声,“无从下手的感觉。” “因为现在不是事找你,而是你找事了。”王老太爷眯了眯眼,“所以要想着如何入手了。对了,青阳县主的事情何太平在查,牵连到了吴王殿下和秦王殿下,眼下两个都告病在家。”王老太爷敲了敲窗柩,示意马车停了下来,如今快到黄天道最热闹的地段了,马车靠边停了。 卫瑶卿掀开车帘,看向不远处的百胜楼和会仙阁,与王老太爷说话。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明眼人都清楚眼下最大的敌人是陈善,但是置于吴王殿下与秦王殿下的位子上来看,不争也得争。有时候明知此事不可为,却不得不为。”王老太爷摇头。 这是长安城最热闹的地方,大楚繁盛四百年,盛世的长安繁华热闹,百姓看到的都是京师最好的一面,长安不夜。 王老太爷想要什么这一点她从来都很清楚,崔王谢三家是政客,他们要保的是世族不倒,明哲保身,大抵也是敏锐的察觉到了朝代变更的味道,这才近些时日举动频繁。 对于他们来说不管是陈善还是皇室,都不是死敌,随时有可能倒戈。这样的关系不是一朝一夕形成的,是数百年的经营之下,他们有把握不管是谁人做这天下之主,都需要崔王谢三家的协助。 卫瑶卿托着腮帮子,若有所思。而后,便听王老太爷喊了一声:“原先老夫找你,是以为你有所想法,如今看来,你自己都一头雾水。所以……” 所以怎么了?卫瑶卿看向王老太爷。 “所以,你下车吧!我等要回去了。”王老太爷挥手赶人。 “老太爷不留我去王家坐客?”女孩子问道。 回答她的是王老太爷靠在马车壁上假寐的举动。 虽然没有说话,但这个举动已然表明了王老太爷的态度了。 卫瑶卿笑了笑,却也没有耍无赖一般赖在车上,从马车中爬了下来,方才站定,便看到一旁默不作声了半晌的王栩从马车里探出头来。 女孩子转了转眼珠,挑眉,脸上的笑容灿烂了不少:“是老太爷改主意了么?准备邀我去家里做客?” 王栩抿唇憋着笑,手握空拳放至唇边轻咳了两声:“栩只是跟卫六小姐打个招呼而已。”他挥了挥手,放下车帘,马车绝尘而去。 卫瑶卿嘀咕了几句“真小气!”看向四周,罢罢罢,就当白白搭了一段路的马车吧,又没有要马车钱。 周围人来人往,眼下还没到回家的时候,她站在街道边思考该去哪里?前方不远处是会仙阁,崔家的产业,一旁是百胜楼,还没到吃饭的点。再往前走,转几个弯,过几条小路,能走向长安府衙,何太平说不定就在里头,很认真的查青阳县主遇害的案子。而从长安府衙出发,也用不了多久,有两条路,一条通往大理寺,一条通往吏部。 黄天道是长安城的主道,从这里,可以去往任何一个你想去的地方。 卫瑶卿站在街边,整个人有些懒洋洋,眼下才初夏,天会越来越热,人也会越来越疲懒。不用再过多久,就是一年了,她成为卫瑶卿快一年了。 彼时,刚成为卫瑶卿时她也是这般不知所措,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走,今日,时隔一年,她再一次茫然了,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 其实真要插手,她可以做很多事情。找了个墙角,她干脆坐了下来,对着过往的行人发呆。 一只手就是这般搭上了肩头,卫瑶卿整个人脸色瞬变,她知晓她在想事情,在发呆时,感觉定然没有这般敏锐,但迟钝到这样,人靠近她都不曾察觉,她还是有些不敢置信,浑身僵硬的出声:“谁?” “卫……卫监正,不,卫天师。”声音年轻,是个年轻男子的声音,好似在哪里听到过一般。卫瑶卿回头,入目所见的络腮胡子遮住了那人大半张脸,一双眼睛亮亮的看着她,似是十分激动。 “我瞧着看有些像你,没想到真是你。”男子有些激动,还有些不解,抓了抓头发,“卫……卫天师怎的坐在这里?看着有些奇怪……”他印象中的女孩子大多数时候都是成竹在胸的,何曾露出过这般茫然的神情? “唐翎。”卫瑶卿回过神来,很快便认出了来人,眨了眨眼,仿佛又恢复成了原先的模样,朝他笑了笑。 “卫天师回长安之后便不曾来见我们。”唐翎说着看向四周,注意着着周围的动向,“那一日卫天师回城,我们也去了。” “见到卫天师,总算让我心头大定,但又不敢刻意去寻卫天师,怕打草惊蛇……” …… 唐翎有些激动,话也磕磕巴巴的多说了不少,却在此时,听女孩子的声音响起:“东浅公子还在长安城么?” 唐翎脸上的笑容渐渐散去,他不会忘记他如今还活着的目的,唐家一族之仇与动浅公子脱不了干系,所以自然不会漏掉关于东浅公子的任何事情。 “长安禁令解除后,东浅公子一行人离开了长安,不过昨日,我在长安城中见到了他。” 正文 第五百三十四章 符箓 戌时,太阳落山将黑未黑,屋子里的烛火已经点燃了,卫瑶卿站在一边,烛火跳动的光芒在她脸上投出一片阴影,明明灭灭。 衙门里的仵作早已惯常同死人打交道了,什么样子的没见过?更何况眼下躺在面前的除了味道有点重,其余的并没有太过出格。 屋子里很安静,不管是何太平还是老仵作亦或者那个站在一旁的女孩子,都没有说话。 何太平手里捏着布捂住口鼻来回走了几步,似乎心里头有些不安,无数次欲言又止,而且时不时的看看那边的女孩子。 那边的女孩子有了动作,伸手轻轻的戳了戳青阳县主的脸,再戳戳额头,而后又戳戳鼻子。 这举动看的老仵作忍不住拽了拽何太平的衣袖,何太平回头,老仵作压低声音开口了:“何大人,她……到底行不行啊?” 行不行没看出来,不过胆子倒是挺大的,大抵阴阳司的人经常跟鬼物打交道,胆子都比较大吧! 女孩子戳了一会儿,似乎觉得无趣了,收回了手,从胸前摸出一只纸包,纸包打开,里头的东西是些灰色的粉末。 “这是什么?”何太平问。 “香灰!”不等她开口,老仵作就认了出来,有些诧异的看了她一眼,似是在好奇她想做什么。 细细的让香灰将自己的手裹了一遍,女孩子仿佛方才回过神来一般,摸了摸后脑勺,笑道:“其实符医并非我所擅长的,我会看的也不过只有几例……” 瞧她这副唬人的样子,搞了半天不会啊!老仵作大失所望的瞟了一眼何太平,走了过来:“不会便罢了,别弄坏了尸体……” 话还未说完,便听“啪”一声,她一巴掌拍在了尸体的脸上。 何太平大惊失色:这该多大的仇啊,人都死了,她还来这么一巴掌? 不过这想法只是转瞬而过,因为接下来的事情发生了,躺在那里的青阳县主因着这一巴掌一下子坐了起来。 屋里响起了一阵嘈杂的响动声,有跌倒的,有惊呼的,有惊叫的,不过到底人少,而且屋里的还是何太平与老仵作,两人也算经验丰富,虽说因为事出突然,受到了惊吓,但是没过多久,屋子里便安静了下来。 何太平和老仵作不知什么时候跑到了墙角,伸手抚着胸口,颇有几分惊魂未定的看了过来。 这一次不是什么诈尸,因为躺在那里的青阳县主并没有什么变化,仿佛只是被人推着坐了起来。 “符医非我所长,不过青阳县主的尸体确实有问题。”卫瑶卿一手扶着青阳县主,一手探到她的后背。 “应当不是蛊。”老仵作见她认真的摩挲着尸身的后背说道,“我仔细检查过尸身,没有中蛊的迹象,就是很寻常的上吊死去的模样。” “若是蛊,何大人也用不着来找我。”卫瑶卿手探到青阳县主的背后好似在寻找什么事物一般,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停了下来。 “怎么了?”何太平见她动作停了,接着问到。 女孩子朝他笑了笑:“没什么。” “没什么啊,那你……”何太平一边说着话一边走上前,便在此时,胸前一凉,什么东西溅到了他跟老仵作的身上。 老仵作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摸了摸黏腻的血液,闻了闻,立时干呕起来,臭味源头找到了。 卫瑶卿退到一旁,待到何太平和老仵作吐得差不多了,这才朝他们招了招手,示意过去。 “怎么了?”何太平出声问道? “看到了么?”女孩子伸手撕开了青阳县主背后的衣裙,露出后背,后背没有呈现出任何尸癍,怎么都不像一具会发出恶臭的尸体。 青阳县主的后辈光滑而细腻,只在腰部正中的位置有一朵绽放的牡丹花。 “问题在这里。”女孩子抓了一把香灰洒了上去,又道,“去拿壶酒来。” 何太平愣了一愣,反应了过来:“黄酒?烫热的黄酒么?” 大抵是想起她救徐长山先生的父亲用过的手段了,所以,何太平第一反应就是烫热的黄酒。 “不需要。”卫瑶卿低着头伸手把香灰摊开,“只要是酒就可以了。” 那一朵牡丹花中划裂了一道口子,似乎是她划拉出来的。 何太平很快便拿来了酒,酒倒了上去,发出“呲呲”的声音,冒着白烟。 等到白烟散去,何太平与老仵作这才看到那朵美丽绽放的牡丹花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被她划拉出的伤口附近有浅浅的红印,粗粗看上去无比杂乱。 “这是什么?”何太平盯着那乱七八糟的红印看了一会儿,“不是字,乱七八糟的。” “符。”卫瑶卿把青阳县主的尸体交给老仵作,说道,“古话有云鬼画符,这就是说符看起来杂乱无章的。有那等工整对称的,也有无比零乱的,而且阴阳十三科中的符有无数种,每一种几乎看起来都毫无关联,所以只能靠记。”女孩子指了指脑袋,难得露出了几分得色,“所幸我记忆力不错。” 记忆力不错?那就是说她知道这是什么符了。 “你说说看,这是什么?”何太平连忙问道。 “阴阳术中有一种不少人知晓的邪术,就是将死之人,将自己的魂魄塞进活人的身体之内,借尸还魂成为生魂。这是大楚明律规定的禁术。”卫瑶卿说着话时,懒洋洋的坐在青阳县主的身边,似是一点也不介意自己与她共坐一榻,而后目光落到了青阳县主背后的符上,“但这个符箓的功效与这个禁术刚好相反。” “相反?”何太平有些发懵,似乎想象不出来相反的意思。 “就是说青阳县主早就死了,”卫瑶卿说道,“所以会那般臭,真正的青阳县主应当死了有半个月以上,但是有生魂用了这具尸体,用这个符箓将自己强行锁在这具身体。” 也不知道是不是凑巧,这种方法其实与她现在会成为卫瑶卿有些类似,只是她的魂魄与这具身体是主动契合,不管是五行八字,还是刚好离体的时间都恰巧对上,这种境况百年难得一见。 所以,她眼下是个活人,而青阳县主那具身体会发出恶臭。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何大人可以查一查青阳县主出事前半个月是否脂粉用的特别多,因为需要盖住那个味道。还有,可以查查是谁替青阳县主纹了这朵牡丹花。”卫瑶卿伸手摸了摸那看起来杂乱无章的符箓,“应当会有收获。” 正文 第五百三十五章 追杀 冷白的背上那看起来不规整乱七八糟的划痕尤为显眼,女孩子在一旁洗手,“哗啦哗啦”的水声在安静的屋中闲的格外清晰。 女孩子将手擦干,说道:“那我走了,何大人。” 何太平怔了一怔,本能反应的点了点头:“要不要让六安送你?” “送我?”女孩子挑眉,在烛光中显得有些格外的生动。 还处于发懵状态中的何太平回过神来:他方才在说什么?送她?这个女孩子可不是那等寻常的柔弱的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孩子,这天下间恐怕也没有几个人能对她如何的。需要送她? 一个发懵的功夫,她已经走了,何太平看向窗外,她拿走了一旁的灯笼,只看得到她的背影,灯笼被夜风吹得晃晃悠悠飘飘忽忽的,莫名的让他想到了鬼火。 何太平手指颤了颤,光是想想,就莫名的让他想到了一些古怪可怕的东西,这真是……诶,大抵是这个女孩子身上仿佛天生自带一种古怪可怕的气息吧! 一旁的老仵作没有何太平想的那么多,倒是运笔如飞,记录了下来,今日那女孩子来这一遭,倒是将很多疑点解开了,这并非是他验尸手段不济,而是纯粹此事非他所涉及的领域。 “咕噜咕噜”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老仵作有些尴尬的放下了手里的笔,看向何太平:“大人,你……” 忙了那么一会儿,又惊又吓有些饿了。 不说还好,一说,何太平也觉得腹中空空如也,于是手握空拳干咳了两声:“去厨房看看。” 人从屋中走出来,何太平看了一眼屋内,屋里面还有不少冰块,伸手锁上房门。 一道黑影越过墙头,轻轻的落在了屋顶之上,目送那两人远去。 …… …… 灶台之上老仵作忙活,灶台下何太平帮忙生火。何太平本就是寻常百姓出身,这种生火做饭的活对他来说并不陌生。看着灶膛里火光跳跃,何太平有一茬没一茬的跟老仵作闲聊着。 “就吃点面吧!” “要加些菜么?” “加一些。” …… 对话没有分毫的架子,同寻常百姓无异,这个在百姓心中声名赫赫的何青天虽说官场之上那一套也会,至少懂得明哲保身,但寻常生活的烟火气息他还不曾忘却。 两个男人在厨房里手脚倒也不慢,一看就是时常做的。 案子忙到半夜,何夫人再贤惠也睡了,这时候便只有靠自己。 调好味,两碗面摆在了灶台上,老仵作招呼烧火的何太平过去:“可以了,大人把火熄了吧。” 何太平应了一声,看着灶膛里的火慢慢熄灭,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啊!人细心一点总没有坏处的。 起身,拿起一碗面,正要送入口中,抬头却见对面的老仵作低头吃面,干瘦的脸皮上明明暗暗的,如烛火之光在跳跃。 哪来的火?何太平愣住了,后知后觉的反应了过来,老仵作似是也察觉到了什么,面吸溜到一半,两人转头望去。 不远处,火光冲天! 两人都有些发懵,更多的是不敢置信,直到自远极近的脚步声响起。 “走水了!”一声惊呼惊扰了整个长安府衙,铜锣声响起,不少还留在府衙的官吏提着水桶向一地疾步行去。 何太平脸色瞬间大变:“不好!” …… …… 今夜虽非圆月,却也亮堂堂的,走过府衙前,到了黄天道,前路更亮了。手里的灯笼可有可无了,女孩子却停住了脚步,听着肚子“咕噜咕噜”的叫了两声。 好像又饿了。这个年纪,她经历过一回了,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容易饿,眼下不过刚刚入夜,黄天道正是热闹的时候,街边的小食摊上也有不少食客,一边高谈阔论,一边吃的津津有味。 香味成功的勾起了她的馋虫。卫瑶卿顺手将灯笼挂到一旁书斋前,笑嘻嘻的说了一句:“送你了。”灯笼把挂在书斋前的匾额顿时照亮了不少。 丢了可有可无的灯笼,两手空空,倒是轻松了起来,她吸了吸鼻子,饶有兴趣的逛起了小食摊。 有小贩煮着加了胡人香料的肉汤,浓郁的香味引了不少过路行人的注意,也成功勾起了她腹中的馋虫,卫瑶卿上前排队。 美食当前,排一会儿队也是可以理解的。少女叉着腰,环顾四周,不远处几个留着络腮胡子的汉子,抓了蛐蛐放在竹编的笼子里叫卖。 蛐蛐声叫的清亮悦耳,引得不少人在围观,当然多数是孩子以及玩心未泯的大人。 卫瑶卿不由多看了几眼,正巧排队轮到她了。 小贩利索的盛汤放肉递了过来,她从怀中取了钱递过去,而后便接过汤碗走到一旁的角落里,汤碗冒着热气。 就在她凑上去喝的那一刹那,眼角余光一闪,人还没反应过来,身体本能的已经做出了反应。 海碗摔到地上碎了一地,她身形一矮,弯身一捞,人已靠在了墙边,手里拿了半块海碗的瓷片,看向对面被溅了一身热汤的人。 是那几个卖蛐蛐的络腮胡子。 久煮的浓汤滚烫,溅到身上有些疼,成功的让络腮胡子停了停,女孩子人贴着墙壁,三两下便爬上了墙头,而后,向前跑去。 不管来人是什么人,他们对她有杀意,先逃命要紧。 脚尖只在屋顶之上轻轻借力便跳出了一段距离,女子本就天生体型娇小,相比于男子力道上天生的优势,女子的优势在于轻巧柔韧,身法上更有优势。 她在前面跑,人在后面追,于此同时,有暗器紧随而至,女孩子空中一个轻巧的翻身,脚下钉上了一排梅花镖,手里还攥了两只,梅花镖的镖尖发出幽黑的光泽。 浸了剧毒啊! “还给你们!”少女的声音在喧闹声中也格外有穿透力,两只梅花镖甩了过去,带着几分汹汹的杀气反击。 耳边嘈杂声十分响亮,脚下的是黄天道最热闹的百胜楼。女孩子翻身跃下,却没有进百胜楼,而是冲进了百胜楼对面的会仙阁。 正文 第五百三十六章 楼中 “王家少爷,下次再来啊!” “李公子,里边请,里边请。”王会仙站在会仙阁门口,手里的团扇摇着,脸上涂着厚厚的脂粉,遮住了她脸上的沧桑,带着看似真诚却不达眼底的笑容跟几个妓女在门口揽客。 出来嫖的自然好色,有不规矩的嫖客连她这半老徐娘都不放过,腰间臀部偷偷摸一把,王会仙也不以为意,这些年风月场里早已混熟了。 耳畔听到惊呼的时候,一张少女的脸已经近在咫尺了,离得很近,可以看到女孩子肌肤如玉,相貌精致而秀丽,活脱脱的美人脸。 那张美人脸上十分生动的朝她咧嘴一笑,下一刻,已经穿过她与一旁的女妓,冲入了楼里。 “喂,我会仙阁不招揽女子!”王会仙叫了出来,眼角余光看到几个络腮胡子向这边冲来时,抬手就拉了拉悬在门口的铃铛。 铃铛声响起,会仙阁的知客带着棍棒从后院涌了进来,与此同时,络腮胡子也进了会仙阁。 王会仙单手叉腰,站在门口:“闯进来捣乱的,给我打!” 不管是那女孩子还是那络腮胡子,通通都打了便是了,她王会仙可没有什么怜香惜玉的心思,更遑论这女孩子不管不顾往她会仙阁里冲,一看就是被人追杀的没处跑了,才冲进来的,既然如此,客气作甚? 王会仙底气十足的站在门口,棍棒涌来,乱打一团,管是络腮胡子还是那个女孩子,一通乱打就是了。夹杂着乱跑的妓女嫖客的叫骂声,颇有几分鸡飞狗跳的架势。 女孩子在人群里穿搜,女子体型本就娇小柔韧,是以倒是游刃有余,知客们敢不由分说一通乱打,但不好打了妓女和嫖客,前者可是青楼吃饭的底钱,后者可是衣食父母,是以倒是处处受制。 那几个络腮胡子明显就没有这么轻松了,一开始还牢记着不伤人,后来干脆不管不顾,抬脚就踹,有知客被踹飞到了一旁一边,痛的直嚷嚷。 好家伙,练家子啊!王会仙脸色微变,伸手勾到门上的铃铛,铃铛声“当当当”的急促的响了起来。 又有一波知客打扮的人从会仙阁四面八方涌来,楼顶还有知客跳下,这一波同样知客打扮的人显然不是先前那些提着棍棒的所能比的。 长刀出窍,一时会仙阁内刀光剑影,妓女嫖客尖叫咒骂着向一旁的房间里躲去。王会仙叉腰站在门口,脸色难看至极,悬挂的彩色绸带,被刀气划过,断裂开来,杂乱的垂在半空中,会仙阁里一片狼藉。 “扫把星啊!给老娘拿下,不赔钱别想走!”女孩子在慌乱的妓女嫖客中穿搜,王会仙扬声高喊,“别让那丫头片子跑了,一并赔钱,不赔钱就上她家要去!” 矮身穿过一个身形高大的嫖客与妓女中间,正准备混着人群跑路的少女脚下顿了顿,回头,看到几个知客围了上来,脸色不善的看着她。 这几个知客打扮的实则是崔家精心训练的暗卫,武艺自然非比寻常。卫瑶卿抬起双手,想也不想,就乖乖束手就擒了,被押到了一边。 王会仙朝她翻了个白眼,冷哼一声,看向里头顽固不化抵抗的几个络腮胡子:“下手不用留情!反正有人能赔钱。” 说这话时,王会仙特意看了她一眼,见她老老实实的呆在一边,一旁几个知客的刀架在她的脖子上,显得态度万分良好。 惊叫咒骂过的女妓嫖客也渐渐适应了,躲在一旁的房中探出头去,看着大堂之中内家功夫的高手打斗,一招一式漂亮而又非花架子。 这样打架的场面,不得不说,非但不可笑,反而有几分赏心悦目,当然,这样的赏心悦目是夹杂着危险的,数次刀锋划过致命之处,离死亡仅仅一步之遥。 老实说,这场面,看的真刺激啊! 其中一个络腮胡子又一次躲过了朝颈项砍来的刀锋,有胆大好事的嫖客忍不住叫了一声好。 眼看嘈杂四起,王会仙眉头紧蹙,团扇指向开口叫好的嫖客,骂道:“看热闹不嫌事大是吧!” 那胆大的嫖客也不以为意:“王会仙,你紧张什么?这长安城谁不知道你背后是谁?天塌下来有司空大人顶着呢!” 大抵是看火没烧到自己身上,嫖客越看越来劲,还有人跟着拍手叫好。 会仙阁的大堂里再次热闹了起来,察觉到背后嘈杂声越来越大,王会仙扭头望去,却见不知何时,门口站了不少人了,正踮着脚往里看去。 “吵什么吵!”王会仙骂了一句,暗道了一声越来越不像话了,眼角余光瞥向不远处老实如鹌鹑一般的少女,心里盘算着怎么狠狠的敲她一笔。 这女孩子平时跟个人精似的,难得落到她手里,不敲上一笔怎么对得起自己?更遑论,这些看热闹的说的不错,天塌下来司空大人兜着呢! 嗯,这影响的生意钱要陪,这打坏的会仙阁的物件要陪,这请知客的钱要陪,还有呢?王会仙转了转眼珠,看向踮着脚向屋里看来的行人:“别看了别看了!” “再看一会儿嘛!”盛世长安的百姓多数时候都是安居乐业,自然也有闲情逸致凑热闹,对着里头指指点点“这个比外头卖艺好看多了。” 外头杂耍卖艺哪有这么刺激的。 “好说。”王会仙团扇遮了下半张脸,遮了遮忍不住勾起的嘴角,“外头卖艺可是要给赏钱的,你也说了,我这里的可比外头杂耍卖艺有意思的多,不给赏钱别想看啊!” “哇,你这老鸨如此黑心肠!人家以命相博,你在这里收钱?” “好笑!”王会仙的嘴皮子功夫一向不弱,冷哼了一声,笑了:“人家以命相搏,你们在这里看热闹?” “五十步笑百步啊!” “你……” 眼看争吵欲起,有穿着五城兵马司官袍的官吏闻讯赶来,为首的林立阳臭着一张脸,边走边骂:“大晚上的,你这会仙阁又出什么事了?你们这群刁民就不能消停消停?还让不让我五城兵马司的人歇息了?” 正文 第五百三十七章 走水 “把看热闹的刁民轰走!”林立阳说着挤进人群,“通通给老子住手!” 半截刀把飞了过来,险些砸了他一头。 林立阳嘴角抽搐,拉长着脸走到人群前:“快住手!” 其中一个络腮胡子冷笑了一声,手一抬,一只火折子扔了下来。 “你要做什么?”在他祭出火折子的那一瞬间,一直在一旁好整以暇的盘算着的王会仙终于变了脸色,连忙出声。 但那人的动作远比她出口的声音还要快,待到她话音落下,会仙阁大堂已经烧起来了。 “走水了!走水了!”这下两旁的妓女嫖客坐不住了,怕引火烧身,连忙冲出了房间向门外冲去。 可怜会仙阁大门虽然宽敞,但也经不住这么多人齐齐往外冲,更何况林立阳带着人正堵在门口,一时间冲突四起。 “快让开!会仙阁走水了!” “别乱冲!我等要清点人数。” “清点你个头,逃命要紧!” “别挤我!” …… 乱糟糟的一片嘈杂声中,有女声突然惊呼:“那几个人不见了!” 有人回头,却见正中方才还烧的火势渐起的火不知什么时候小了下来,有渐渐消失的迹象,那几个同络腮胡子交手的知客也站在原地,面面相觑,似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火势小了下来,原先冲动要与五城兵马司的人起冲突的妓女嫖客也渐渐停手了,错愕的看着堂中那一开始窜的极人高的火苗熄灭了。 这什么火啊?放的时候看着吓人,都快窜的比人都高了,怎么一会会儿的功夫就熄灭了呢? “人呢?”林立阳伸手分开人群,“都让让!去旁边站着!” 没有了火势相逼,也就没有了原先的底气,妓女嫖客一脸茫然的站到了两旁。今晚真是莫名其妙的。先是有人冲进了会仙阁,然后是同会仙阁的知客们打了起来,再然后有人突然放火,最后火突然熄了。古里古怪的,这些事情,不管单看哪件事情都说不通,结合在一起更说不通了。 那几个络腮胡子满脸的胡子,谁看得清原先的模样?多半用了伪装,眼下倒好,人凭空消失了。就算通缉,那等画像,沾上胡子说谁都可以啊! 林立阳上前,看着仅剩一簇的火苗,一抬脚,踏灭了最后的火,除了地毯上一片黑乎乎的之外,其余什么都没有。他特地踏了踏地面,确定是实心的,这才一脸不解的出声了:“人怎么不见了?” “大庭广众之下消失了?” 有一旁同络腮胡子们交手的知客回道:“起火之后,我等退了一退,那些人冲入火中,然后……然后便不见了。” “荒唐!”林立阳一声喝骂,“怎可能有这种事情?” “可就是有这种事情,我等都看到了。”还是那知客回道,万分不解,“就这样凭空消失了,大家不是都看着嘛!” “不可能!一定是有什么密室机关暗道。”林立阳摸了摸下巴,说道,“这种戏法老子也看过。大变活人嘛!都是有暗格的,没什么奇怪的。” 顿了一顿,林立阳走向王会仙:“那老鸨,你来说说看你这会仙阁是不是有什么机关暗道?” “我……”王会仙正要开口。 林立阳挥手打断她的话:“好了,别说了!老子知道了,你这会仙阁同那群人是一伙的,贼喊捉贼!” “你……”王会仙目中满是怒意,待要辩驳。 “我什么我啊!”林立阳冷哼一声,“这种事情老子看的多了。来啊,把这会仙阁给我……” “林立阳!”早已按捺不住的王会仙拔高了声音,被打断了两次的她这次出口打断了林立阳的话,“你这般不分青红皂白的随意抓人,问过司空大人没?” 跟林立阳这种人分析利弊什么的都没用,因为他没脑子。王会仙直接搬出了崔远道。 “老子这是在查案!” 王会仙被气乐了,冷声道:“查案可以查,去请司空大人来!”顿了顿,她转头看向始作俑者,那个如鹌鹑般老实的女孩子,“还有,那群大胡子是追杀她而来的,你可以去问问她那群大胡子到底什么来历!” 王会仙倚在门框上:“查吧!随便查!若是查明与我这会仙阁无关,那我这毁坏的家具物什,少去的生意什么的,都要赔来!” 王会仙气势汹汹的瞪了一眼那转着眼珠看向四周的少女:“不赔我就去告官!” 这话一出,哄堂大笑。 有看热闹的忍不住笑道:“你这做皮肉生意的老鸨不是最讨厌同官府打交道嘛!怎么还要去告官?” “我乐意,你管得着么你?”王会仙回道。 “哈哈哈,老鸨告官!” “告嫖了不给钱么?” “告会仙阁的姑娘伺候的不好么?” “哈哈哈哈!” …… 这点说笑,王会仙根本没有放在心上,而是摇着团扇,走向那老老实实站着的少女,而后对她身边的知客抬了抬手:“把刀收了吧!” 架在女孩子脖子上的刀被撤去,王会仙皮笑肉不笑的朝摸着脖子,一副心有余悸模样的少女干笑了两声:“我说卫天师啊!你还真是个扫把星,看看,看看,今日一晚上我这会仙阁都做不了生意了。” 少女眨了眨眼睛,突然换上了一脸苦笑的模样:“我不是故意的,实则有人追杀我,我走投无路这才……。” “少来!”王会仙飞了个白眼,“钱总是要赔的,装可怜没用!你若不赔的话……”王会仙摇着手里的团扇,转了转眼珠,“我就列出单子交给司空大人!” “我们的事情惊动司空大人不好吧!” “老娘也只是个打杂的,你若觉得司空大人欺负你,大可回去告诉司徒大人。”王会仙不以为意的瞥了她一眼,“还有,什么走投无路这种说辞听过笑笑便罢了,我看你是看我这会仙阁里高手不少,特意往我这里闯吧!” “赔钱这事,就算闹上衙门你也赔定了!”王会仙扭着腰笑的花枝乱颤,“我是民,你是官,这种案子你说我该找石御史呢还是找何青天何大人呢?长安府衙据称夜里头都能击鼓鸣冤,大不了,你我二人直接去府衙便是了……” 王会仙说这话并未刻意压低声音,是以周遭不少人都听到了,正看着好戏呢,便在此时,看热闹的人中有人惊“咦”了一声:“长安府衙么?今天怕是不成了。” “为何如此说?”有人问道。 “我才从长安府衙那边过来,看到长安府衙走水了!” 正文 第五百三十八章 不枉 长安府衙也走水了? 众人还在惊疑发愣间,方才出声的人再次开口了:“这里是小走水,火自灭了,那长安府衙却是大走水,听说停尸房都烧了起来。” 这话一出,成功的引来不少围观者的惊呼:“真的假的?那里头的尸体可怎么办?” “不知道呢!”那路人感慨道,“听说停尸房里头放满了冰块,按理说不会走水才是啊!” “就算走水,那冰化成水也烧不起来啊!” “那奇怪了,怎会走水?” “不知道呢!我到的时候火烧的正旺,看着半边天都烧红了,不少人在救火,后来火是扑灭了,不过府衙听说烧了不少东西,不过万幸人没有事。” “人没有事就好。” “何青天大人人好,老天保佑,自然不会有事。” …… 闲聊的声音越来越响亮,王会仙也听到了,眉头不由皱了起来,直觉告诉她这里头有事。府衙大走水,她这里小走水。思索了片刻,无果的王会仙一回头,却见方才还漫不经心同她装模作样的少女正一脸严肃的听着,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王会仙想了想,抬手找来人低低吩咐了几句。因着离那女孩子近,而她又不好太过刻意,是以只是一旁踱了两步,这才低声开口了。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那个女孩子只是抬了抬眼皮看了看她,而后又低下头百无聊赖的玩手指了。看样子仿佛只是被她突然的动作惊了一惊而已。 王会仙暗自安慰自己不要大惊小怪的,这才继续说了下去。 …… …… 长安城王家祖宅正中是一条人工开槽的月牙形湖泊,圆月的照映下像块月牙形的铜镜亮堂堂的,正中是一口泉眼,咕噜咕噜的冒着泡,月牙尾尖处还放了一块镇石。 可见此景不仅美,而且还是经过名家高手指点,不管其形还是风水之上都甚有讲究。 月牙之内是一座宽敞的大堂,堂内宽阔,分了六七间,悬挂着纱帐,正中铺着席子。虽说比起王家祖宅只是一隅,但夏日,在这里小憩休息,三面环水无疑是十分舒适的。 而王老太爷早在天热起来的时候就搬到了这里,夜晚时常在此地入睡。 王老太爷沐浴洗漱过后,草草的翻了翻案几上堆放的书册,就兴致缺缺的打了个哈欠。人年纪大了,偏好早睡,所以,虽说不过亥时,他便准备去一旁的长榻上歇息了。 脚步声便在此时响起,自远极近而来。黑夜里寂静无声听起来十分清晰,当然这其中还有来人刻意加重脚步的意思,便是为了提早提醒他。 王老太爷坐回席上,看到王栩在小厮的引领下过来了。 小厮退下,年轻人站在厅堂外躬身行礼:“祖父。” “什么事?”大晚上的有什么事?王老太爷暗道。 “会仙阁派人过来了。” “会仙阁?”王老太爷神情略带了几分诧异,顿了顿,开口道,“你进来说话。” 王栩走入厅堂中,迎面而来的风夹杂着泉水的清气,有一种心旷神怡之感,他不由感慨了一声:“真是好地方,三面环水。” 可不是么?月牙形的湖泊环绕住了这隔了六七间的大堂,可不是三面环水? 王老太爷披着头发,倒没有在意这个,只是有些不解:“这会仙阁是崔家的产业吧?与老夫何干?这会仙阁的人走错路了?要去崔家结果来了我这里?” “路自然不会走错,而且栩相信会仙阁一定同样派了人去了崔家。” “怎么说?” “正好探子也回来了,我便问了问,”王栩便将会仙阁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总之,那老鸨便来寻祖父了,我看那老鸨是知晓祖父会喜欢看卫六惹些小麻烦,顺带踩上一脚,所以特意来知会一声。” 王老太爷发出了一声轻哧,而后摇了摇头:“这开青楼的老鸨果然是个人精,看那丫头不伤筋动骨的倒些小霉,确实能叫人开心,胃口都能好上不少。谁让那丫头平日里总那副拿她无可奈何的样子?越是这样的人,看她跌倒越是开心。” “那祖父要不要去?”王栩问道。 王老太爷冷哼了一声:“这件事情确实是老夫想看的,但老夫不喜欢有人揣度老夫的想法。多大点事?值得老夫亲自走一趟?不去了。让个管事去,这件事情你去办吧,总之这一次,老夫就不落井下石了,没得让崔远道那老儿的人看热闹。” 王栩会意:“孙儿明白了。”顿了一顿,又想了想道,“对了,祖父,今晚长安城里还发生了一件事。” “何事?” “长安府衙走水了。而且巧的很,卫六前脚刚从长安府衙出来遇到追杀,后脚长安府衙便走水了。” “哟,好巧!”王老太爷听得津津有味,睡意全无,“何太平找她什么事?” “倒是不曾听说,不过应当与芙蓉园发生的事情有关。倒不是说何太平忍不了,而是味道这种东西又压不下去,根本没有办法藏。” “芙蓉园啊!”王老太爷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扣着案几,这是他想事情时最喜欢的动作,“芙蓉园的事情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里头至少牵扯到了好几拨人马。” 王栩安静的听着王老太爷一会儿摇头一会儿点头的嘀咕。 半晌之后,却见王老太爷笑了:“七郎,你说好笑不好笑?青阳这丫头活的时候搅的长安城鸡犬不宁,死了还能引起那么大的轰动,也算不枉此生了。” 王栩默然的应了一声。 不枉此生在平日里绝对是褒义词,但眼下放在王老太爷的口中,却有些讽刺。 这样的不枉此生,也不知道青阳县主本人是不是满意? …… …… 亥时的黄天道依然热闹,人头攒动,街上的商铺前悬挂着灯笼,夜里遥遥望去,亮如黑夜中的银河星子。 看热闹的百姓已经被强行驱逐了,有不明所以的路人途径会仙阁附近不由略略驻足,以往站在门口倚门卖笑的老鸨不见踪影,也不见倚楼探出头来抛着媚眼的青楼女妓。取而代之的是五城兵马司的官兵,几乎人人都板着脸守在门口。 “这会仙阁是犯什么事了么?”有好奇者忍不住起疑。 正文 第五百三十九章 惊动 有闲着没事的在附近商铺里喝酒的行人正是先前看热闹被驱逐的一批,官兵不让他们看,那他们去对面的酒墨居、百胜楼里吃饭喝酒不碍着官兵什么事了吧! 有不少人可是看完了事情的整个经过的。 “我看到了,那个女的冲进了会仙阁,后面好几个胡子都遮了大半张脸的在追杀她。” “她是从屋顶上跳下来的。” 一阵嘘声四起:“屋顶上跳下来?那不摔断了腿?” “我是想说这个女的会功夫,但一个人也扛不住那么多人,所以冲进了会仙阁。” “看不出来啊,这会仙阁平日里都是美娇娘娇声软语,暗地里养了那么多高手,跟那些人打的不相上下,你来我往,那叫一个好看!” “然后呢?” “然后林立阳带着人杀过来了,也不知道谁去叫来的五城兵马司的人。林立阳正跟那个老鸨说话的时候,好家伙!那群大胡子放了把火,自己跳进火里不见了。” “胡扯!有这种事?” “真的,大家都看到了,那么多双眼睛呢!” “许是那种变戏法的,大变活人,骡马市天天都在表演呢!” “不是。仔细查过了,没有机关暗格,就是突然间不见的。” “奇怪了,人还能凭空不见不成?” “就是凭空不见的。” …… 闲聊声四起,马车停在了会仙阁的门口,有穿着长袍的男人从马车上走了下来,径自走入了会仙阁。 会仙阁中的嫖客早已散去,女妓也被遣回房中了,偌大的大堂中还是一片狼藉,正中的红毯焦黑了一大块,地上全是断裂的彩色绸带。 就在这一片狼藉中,焦黑的红毯之上摆着一张圆桌,几张凳子,几个人坐在桌前。 正对着门口坐的是王会仙,她坐在椅子上,翘起了二郎腿,优哉游哉的摇着团扇,手边摆着笔墨纸砚,一个账房先生正提笔写着什么。 “你们以为我这会仙阁是什么地方?一晚上有多少生意?我这红毯是从波斯商人那里买的,这么大一整块,你知道值多少钱?” “值钱你还铺在外头?”同样坐在圆桌旁的林立阳打断了她的话,“上头泼了多少酒水?踩了多少泥污?平日里也不见你心疼,这个时候跑来心疼了?” “我这里出入的一晚上可都得不少钱呢@”王会仙漫不经心的飞了个白眼,“那些客官等闲的货色自然入不了眼,我这里不摆上最好的红毯,上等的绸缎,”王会仙指了指碎裂了一地的彩色绸缎,“你以为我这会仙阁是那等最下等的勾栏院啊!” 林立阳阴阳怪气的出声了:“勾栏院还分三六九等啊!” “这是自然。”王会仙敲了敲桌子,“女人还分美人和丑八怪呢,勾栏院自然要分三六九等。外头最下等的勾栏院,睡个黄脸婆只要几个钱,你看看我会仙阁里的花魁一晚上要几百金!” 林立阳撇了撇嘴:“关了灯不都一样嘛!” “你这种大老粗是不会懂得。”王会仙冷哼了一声,“算了,我也懒得同你说,真是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欠我钱的也不是你,是她。” 团扇晃了晃,指向不声不响坐在那里的少女:“卫天师,天师,嗯,也算是三品大员了吧!可别欠钱不还啊!”话刚说完,王会仙双目一亮,一下子站了起来,连忙迎了出去:“崔管事,您来啦!司空大人呢?” 那身着长袍的中年男人脸上并没有什么太大的表情,只是哼了一声,开口道:“这点小事,不用麻烦司空大人,我来走一趟就行了。” “可是……” 那崔管事也未看众人,只是继续道:“司空大人让我带几句话给你。” 王会仙立时神情变得严肃了起来,干咳了两声,郑重道:“崔管事请说。” “些许小事你自己做主就好了,若是当真叫你损失了,相信卫天师也不会平白贪了你。” 王会仙连连点头:“崔管事说的是。” 那崔管事神色冷淡的看了她一眼,转身:“如此,我便告辞了。” “那我送管事出去。” 人才走到门口,便见一辆马车停到了门口,从马车上走下来另一位长袍男人,虽然同是长袍,崔管事却蓄着须,身上有一种读书人的气质,而这个同样管事打扮的男人,虽然没有穿金戴银,但袍子是上好的云纹锦,腰带上镶着块黄玉,脚上是丝绸软缎的鞋子,鞋子表面还镶了颗珍珠。 乍一看不起眼,但细看却……仿佛挂了不少钱在身上。 王会仙眼珠转了转,看着那管事没有说话。 “我是王家的管事。”那男人朝崔管事略略点了点头,便看向王会仙出声了。 王会仙立刻换上了满面的笑容对上那男人:“王家管事,您来啦,里边请。”青楼的老鸨一天到晚说的最多的一句话恐怕就是“里边请”了。这三个字一出,王会仙便习惯性的带了几分揽客的语气。 那看着像个读书人的崔管事皱了皱眉,转身走了。 倒是那王家管事哈哈一笑:“这会仙阁不是崔家入了股嘛!怎的偏偏又不喜欢这皮肉生意?” 王会仙干笑了两声,可不敢在他面前说崔家的不是。这王家管事看似穿的如此豪气,性格也直爽,但能在王老太爷身边坐上管事的位子的,恐怕也是个人精。 “人有七情六欲,这会仙阁的姑娘还是不错的。”王家管事看向站在一旁抱怨连连的女妓们连连点头。 王会仙笑了笑,可不敢当真放宽心。这王家管事口中说着她的姑娘不错,可看那些穿着暴露的女妓们,眼里没有半点情欲之色,跟看普通人没什么两样。 “你叫人去请老太爷,但是老太爷年纪大了,惯会早睡,爬不起来,我家七公子便嘱咐我过来说一声。”王家管事跟着王会仙走入大堂,走向在圆桌旁双手规规矩矩的支着下巴,闭着眼睛打瞌睡的少女,躬身施礼:“见过卫六小姐。” 叫卫天师那是外头不熟悉人的客套话,既然是王家的自己人,还是叫卫六小姐妥当。 少女睁眼,朝他点了点头,平静的看着他:“没有想到惊动了王老太爷,倒是我的不是了。” 正文 第五百四十章 顽劣 “什么事都没有卫六小姐的事情来的重要。”那王家管事笑眯眯的说道,顺带看了眼身旁的王会仙,“多谢这位妈妈告知了。” 卫瑶卿跟王会仙同时安静了片刻。 这乍看不起眼,细看豪气冲天的王家管事一句话之间,前半句刺了她,后半句把王会仙给卖了。 这还真是……果然王老太爷是来看好戏的,连同身边的管事都一样。 那管事说着看向四周,口中“啧啧”直叹,伸手指向被劈的乱七八糟的绸缎:“锦华轩的绸缎,五十两一匹。”蹲下身,摸了摸烧的焦黑的红毯,取了一点碎末放至鼻间闻了闻,“哦,上好的波斯羊毛毯,价值千两。” 王家管事摸了摸腰间,很快从腰间取出一只白玉做的巴掌大的算盘,大堂内随即响起了一阵白玉算珠碰撞的声音。 “这黄天道一晚上途径这里的人大抵有……进来的嫖客有……,你会仙阁当红的姑娘身价……” 卫瑶卿同王会仙愈发的沉默了,就连林立阳也一脸诧异的望了过来。 一旁被王会仙叫来帮忙记账的账房先生呆呆的看着那王家管事,王家管事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愣着做什么?记啊!” 账房先生,看了眼王会仙,见她仿佛还在发怔,便伸手记了下来。 待到最后一句说完,账房先生也停了笔,拿起列出的单子向王家管事问:“您看,这样对不对?” 王家管事看了一遍,点头:“没有错了。”顿了顿,又笑着看向卫瑶卿,施了一礼。 少女仿佛如梦方醒一般拉了拉衣领:“你的礼,我不敢受。” 王家管事仿佛没听到一般,自顾自的边笑边道:“卫六小姐,我家老太爷说了,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卫六小姐不是那等欠钱不还的人。” 卫瑶卿默然:“说不定我就是那等人。” 王家管事选择性的没有听到,转身走向王会仙:“这位妈妈,你不用担心,虽说这账单看着可怕了一点,但是卫六小姐不是那等人……” 先前那一句“说不定我就是那等人”才说出没多久啊!王会仙看着王家管事,等他接下来的话。 “但是此事呢,祸不及父母兄弟,你向卫六小姐要就可以了,万万不能牵连其家人。” 王会仙正欲开口,王家管事又继续道:“卫六小姐若是拿不出这么多钱来,可以让她在你这青楼打个杂什么的,工钱呢,就从卫六小姐的月钱里扣。左右卫六小姐当值也在白天,你这青楼开门也在晚上。白日当值,晚上在这里打杂,刚好不冲突嘛,你看这样可行?” 王会仙脸色“唰”的一下白了:可行他个头啊,就算卫六真的肯过来当值,她也不敢要啊! 士农工商,商在最末流,更何况她经营的还是商中最为人不耻的皮肉生意,找个朝廷命官来当打杂的?光是御史的唾沫就够淹死她了。再者说来,这长安城又不止她会仙阁一家青楼,还有不少青楼在虎视眈眈,自己弄出个现成的把柄,她王会仙可不做这种傻事。 她要的很简单,赔钱!钱货两清,这王家管事,一来就和稀泥。好不容易试着揣度了一次王老太爷的心思,没成想,还揣度错了。 送走了来挑事的王家管事,王会仙揉了揉眉心,疲倦感涌上心头。 “好了。”坐在原地的少女摇了摇头,出声了,“放心,欠你的钱,我定会还的,你将单子重新列一份,现在寻个人跟我去一趟长安府衙。” 王会仙摇团扇的手顿了一顿,看着少女站了起来:“我并非这般不讲理的人。” 而后,便见她走至林立阳身边:“林大人,今晚的事情,你明日去府衙就知晓了。我先行一步。” 王会仙捏着团扇想了想,抬手:“阿丑,你来。跟着卫六小姐去一趟府衙。” 阿丑应声上前,朝卫瑶卿施了一礼。 卫瑶卿抬了抬手,带着她走出了会仙阁。 走出了会仙阁,黄天道上行人还有不少,她深吸了一口气,阿丑试探着开口问道:“你要去哪里?” “长安府衙啊!”女孩子不解的看了看她,“我像这么说话不算话的人么?” 像啊!阿丑暗忖。 “小心那些大胡子又出现了来追杀我们。”站在前头的少女突然回头,朝她扮了个鬼脸。 阿丑被吓了一跳,整个人也不由提起了心胆,拔下腰间的匕首,拿在手中。 少女见状“哈哈”一笑,大步向前走去。 次行此举,真是……顽劣不堪!阿丑跟了上去。 …… …… 今夜月色不错,路上照的明晃晃的,从黄天道去往王家祖宅不是商铺就是富贵人家的宅子,不管是商铺还是富贵人家的宅子前都悬挂着灯笼,照亮府邸商铺的同时,也照亮了夜路。 少女大步在前头走着,似乎经历过被追杀,喧闹,苛问之后,心境依旧没什么变化,嘴里哼着不知名的野调,一副高高兴兴的样子,往前走去。 与她截然相反的是亦步亦趋,左右四顾的阿丑,就生怕那群大胡子又杀了出来。 不过,这一回,她倒是白担心了。直到长安府衙已在眼前,那群跳入火中凭空消失的大胡子再也没有出现过。 “到了。”女孩子一脸欣慰的回头看了过来,拍了拍胸脯,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好在没有出什么事,你可以放宽心了。真是吓死我了!” 还真看不出来!阿丑脸色发白,还没恢复过来,她是当真被吓到了,但这女孩子一路还有心思哼小调,哪像是被吓到的样子。 长安府衙大门已经关上了,但空气中仍然混合着一种臭气夹杂着烧焦味的古怪味道,让人几欲作呕。 阿丑干呕了两声,找了块帕子,捂住口鼻。 大晚上的,长安府衙虽说仍能击鼓鸣冤,但是大门早已关上了。 女孩子上前,没有敲门,径自后退了两步,俯冲过去,墙面上踩了两脚,单手一撑,翻过了墙头。 阿丑看的目瞪口呆,半夜翻府衙的墙?好在眼下的长安府尹是何太平,若是换了个脾气臭的府尹大人,不抓进牢房里关个十天半个月是出不来的。 但是……眼下还有别的办法么?阿丑无奈的跟了上去,翻过了墙头,而后跟着她向前走去。 眼前的少女似乎对长安府衙十分熟悉,很快便走到了停尸房的门前。虽说亥时已过半,但停尸房前空空的水桶杂七杂八的扔在停尸房前的空地上,烧的黑漆漆的停尸房中似乎点了不少灯,显得亮堂堂的。 少女径自走到门口敲了敲门,听到响动声,便走了进去。 正文 第五百四十二章 路中 “倭国人?”何太平想了想,“我想起来了,在我大楚开朝建立之初,百废待兴,太宗陛下励精图治,我大楚是以变得欣欣向荣。有海外小国曾派使臣前来,说仰慕我大楚盛世。使臣带了不少礼物前来朝贡,一切看起来都十分真诚。但是因着一件事惹恼了太宗陛下,而后那海外小国年年来贡,如此十年之后,太宗陛下这才接受了这个国家的人与我大楚人的往来。” 卫瑶卿点头:“那个海外小国,大楚人称之为倭国,自海外前来我大楚率先到达的就是我大楚的东南郡落,所以东南郡落可以说聚集了大楚境内最多的倭国人,除却东南郡落之外,剩余的倭国人集中的地方便是包容来自四面八方甚至胡人、海外之人的长安城了。但总的来说,长安城的倭国人并不多。” 何太平想了一会儿,猛地拍了一记脑袋:“我想起来了,倭国之所以惹怒太宗陛下,是因为彼时他们的王派使臣前来,带来的手书,第一句话便是‘日出处天子致书日没处天子,无恙’因此太宗陛下震怒。” “不错。”卫瑶卿说道,“从大楚到倭国的舆图上来看,倭国处于大楚以东,所以有这个说法。但是日出,太阳上升,意有上行之意,而日落,太阳落山,有下行之意。这一句话,于任何一个天子来说都不会忍得下,更遑论还是太宗陛下?所以彼时太宗陛下震怒,而后十年,倭国年年派使臣前来,太宗陛下这才渐渐息怒。不过因为这个缘故,大楚皇室的帝王对倭国的人似乎多少都有些不喜。宫中有胡人、波斯商人的出现,但是倭人却从未有人能进入宫中。” “但是倭国的忍术与我大楚阴阳术中的天罚还是有差异的,那几个借五行之火逃遁的应该是不折不扣的阴阳术士,用的是天罚,与忍术不同。” 何太平陷入了沉思。 …… …… 晨光熹微,长安城又开始了新一天的劳作,黄天道不夜的繁华之路上新一批白日里做生意的铺子譬如食铺已经开了门,准备新一日的生意,而做晚间皮肉生意的青楼也开始打烊了。 在黄天道最好的地段之上的长安有名的青楼会仙阁却不同往日那般白日里死气沉沉的,要直到下午,才有姑娘起床洗漱。今日青楼里的姑娘似是精神不错,也大抵是难得有一日休息的时候,不少临街的房间窗户都开了,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女妓似乎精神很好的坐在窗边,俯瞰着来来往往,渐渐热闹起来的黄天道。 昨天那一闹腾,生意没做成,便难得的睡了个好觉,眼下不少姑娘都起床了,精神抖擞的走来走去。 民间开始忙碌起来,皇城之内,亦是一天之中最忙碌的时候。皇城门口马车众多,赶来上朝的、或在皇城内当值的官员要开始上朝的上朝,当值的当值了。 三三两两的官员通过皇城门口官兵的检查得以放行,而后走入皇城之中,在这大流的步入皇城的队伍中,女孩子并不显眼,优哉游哉的走着。目光瞥向不远处一路直行,目不斜视的官员。 何太平。 看来他是递了折子来上朝了。别的不说,光说一件事何太平就不得不来,那就是青阳县主的遗体在府衙被烧成了那个样子。古往今来人死为大,更遑论皇室对下葬的风俗尤为看重,皇陵的工程如此浩大由此可见一斑。 卫瑶卿脚下顿了一顿,目送何太平离去,这一次不管什么缘故,何太平都要担一个看护不利之责了。 卫瑶卿在原地站了片刻,准备同往常一样转向阴阳司。只是这一次,身后响起了一阵咳嗽声。这咳嗽声半真半假,更像是为了引起她的注意。 卫瑶卿停住脚步,回头,看向来人,王老太爷踱步而来,走的不急不缓。卫瑶卿抬头望了望天:看时辰还早,难怪王老太爷如此悠闲。 上前施了一礼,不管是品级还是年纪亦或者辈分,这一礼王老太爷都受得。 大抵是在皇城的主道上,来往官员不少,王老太爷倒是拿捏的很有分寸,没有私底下那般狡猾难缠:“昨日的事情老夫听说了,老夫睡得早,不然倒是要亲自来一趟的。” 这话……反正她是不会信的,那个莫名其妙的管事没有得到王老太爷的首肯根本不会这么做。 少女看着王老太爷,认真的想了想,开口了:“王老太爷,你有什么想问的直说无妨。” 王老太爷点了点头,对她的配合表示很满意,凑近她压低声音开口了:“昨晚长安府衙到底发生了什么?一边被人追杀,一边被人放火。”顿了顿,王老太爷斜眼看她,颇有几分意味深长的说道,“看来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啊,戳到人的痛脚了。” 卫瑶卿摊了摊手,有些无奈的瞥了一眼来往不住往这边瞅来的官员:“此事……说来话长……” “那就长话短说。”王老太爷接的很快。 “长话短说也不行啊!”少女摊了摊手,“今日何太平大人一定会在朝中提及的,王老太爷届时就知道了。” 这说了跟没说一样,王老太爷皱眉,正要说话,便见女孩子朝他眨了眨眼:“何大人好端端的查案子会寻到我,此事王老太爷应该能猜到一二。” “又跟你们阴阳术士有关?”王老太爷反问,语气里有些玩味,却算不上嘲讽,“阴阳司被称为清贵地是因为阴阳术士与鬼神打交道,不与人打交道,不沾俗事,但这段时间看来,怎的好像事事都有阴阳术士插一脚?” “阴阳术士首先是个人,不是鬼神,自然也有七情六欲的念头,这并不奇怪。”女孩子一反手,掌心一团火焰在跳跃,“只是方式与普通人不一样,看起来有些吓人而已。” “那这一次的吓人么?”王老太爷看了看四周,周围的官员脚步快了不少,不再如先前那般惬意了,快到早朝时间了,复又转向玩火的少女,“有你这般兴风作浪的厉害么?” “没点本事也不敢出来兴风作浪的。”女孩子转了转眼珠,不等他继续开口,施了一礼,“老太爷,时间差不多了,今日我阴阳司大天师会在阴阳司出现,这当值的时间可不能迟上半分,老太爷您也快走吧!” 说罢,便施施然离开了。 王老太爷看着她的背影沉默了片刻,这才笑了两声,摇了摇头,脚步加快,快到上朝的时间了。 正文 第五百四十三章 聚集 一路去往阴阳司,这条从皇城主道分出的岔道除通往阴阳司、钦天监之外,就是些粗使宫婢、太监集中的地方了,这些也是皇城中人数最多的群体,是以早上当值的时候,这条路上很热闹。 卫瑶卿这张脸不算什么稀客了,一路上有曾一同在钦天监做事的监生监正看到她,皆停下来三三两两的跟她打招呼。碰到了不少熟人,少女看起来心情不错,轻哼了两声不成曲的小调跨入了阴阳司的大门。 阴阳司的人这些天忙得很,白日里除了她一个人闲在阴阳司之外,不少人都奉命出去做事了,偌大的阴阳司没几个人。少女最常做的,就是去不远处的御膳房摸一块银角,问御膳房的人拿上一壶茶,两块点心,优哉游哉的回阴阳司,而后关上房门,有时裹着《阴阳十三科总纲》的书皮看着无关的话本子,有时干脆趴在桌上打瞌睡,有时去见见安乐公主。 不过这些天安乐公主不想读书学习,犯了懒病,正好她也跟着偷懒了。 不过今日却是有些不同。 她前脚才跨进阴阳司的大门,便本能的察觉到氛围有些不对劲,抬头,正见除却常年不在长安的药王孙思景,在皇陵监察的杨公之外,阴阳司的天师、小天师连同大天师李修缘都在进门的堂中三三两两的站着。 她一进门,众人便齐刷刷的看着她。 少女愣了一愣,目光在在众人身上逡巡了一遍,而后,便翻了个白眼,瞪了回去。 虽然从头至尾,她没有说一句话,但是从那神态举止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了。大抵是“看什么看”“看我干什么”之类的云云。 女孩子似乎心情不错,踮着脚轻快的走着,口中的小调哼着,并没有因为众人望来的视线而有所收敛,依旧是一副我行我素的样子。 穿过众人,来到李修缘面前,施了一礼:“见过大天师。”说罢这句话,耳尖便动了动,有人在嘟囔“脸皮够厚的”。 李修缘点了点头,正要说话,便见眼前的少女突然转过身去:“谁啊?谁说我脸皮够厚的?” 安静了片刻,秦越人干笑了两声:“卫天师,现在我等有事商量,不如晚一些……” “是你?”少女柳眉倒竖,双目圆瞪,看起来倒是有几分气势逼人。 好心想给个台阶下,谁晓得火烧到自己身上来了。秦越人脸色不虞:“不是我,同我有什么关系?” 少女叉着腰踱步上前,眼看纷争要起,一旁默不作声了许久的梁妙真终于开口了:“好了,有什么事,私下里说去,今日大天师将我等叫回来有重要的事情要说。” 如此重要的场合,谁也不想变成因为丁点大的小事跟一个孩子吵架的场合。 梁妙真看了一会儿那个脸上明显带着不满的女孩子,撇过脸去忍不住摇头。 李修缘看了片刻卫瑶卿,这才收回了目光:老实了一段时日,亦或者是因为他们不在,所以没有发现。眼下时间长了,少女大抵原形毕露了。想到曾经收到的消息,那些对这女孩子评价:小聪明有,胆子也大,天赋也有,但是顽劣不堪。 今日这么一瞧,那不管场合,不由分说就要动手的架势,这顽劣不堪还真没说错。 有天光大师所言,他已经不太相信眼前的少女就是他曾经心心念念,可以证明自己的张家大小姐了。首先便是借尸还魂之说站不住脚,她是个人,不是生魂。其次,虽说眼前的少女有小聪明,有胆子,有天赋,但那般顽劣的样子,方才进门时的表现更像是本能。 张家明珠小姐是什么样的人?李修缘与她几乎没怎么接触,因为她常年在外。但总有归来时,到底同在张家屋檐下,他见过好几次明珠小姐,容貌鲜艳大气而亮眼,人直爽不造作,真正的天之骄女,身带傲气,聪慧过人,同时又接受过最良好的世族教导,言行举止皆为贵女典范,怎么可能是这等顽劣不堪的性子? 站在一旁,扬着下巴,眼珠转着,一看就没打好主意的少女同他曾经远远见到的张家大小姐相距甚远。李修缘暗自摇了摇头,而后才干咳了一声,开口了:“我收到消息,不少以一方技艺小有声名的民间阴阳术士都收到了召集令,有人想把民间有一方所长的阴阳术士集合起来……” “集合起来想要做什么?”秦越人忍不住开口了,眼底有些害怕,“他们……他们不会是想要……” “阴阳术士大批聚集,若有什么想法,远远比普通人更可怕。”李修缘说道,“而且他们来自江湖民间,老……老人家曾言,这些江湖上的阴阳术士,在江湖里摸爬滚打,几乎人人都有一身不弱的武艺。” ‘老师’二字险些顺口出来,虽说张家出事快一年了,但有些习惯当真是刻在骨子里的,这一年,多少次,在人前,“老师”二字脱口而出,李修缘脸上愁云密布,虽说老师出事之后,皇室可用的阴阳术士欠缺,他破格接任阴阳司大天师,可以说是那件事的最大赢家,但是这个位子,他坐的并没有想象中那般顺心。阴阳司资格老的天师对他颇有微词,听话的却实力并不如何。 张家一家得天独厚,出了不少厉害的阴阳术士,大楚皇室至今四百年,阴阳司有一大部分阴阳术士都来自于张家,在张家未出事之前,老师为阴阳司大天师,宅心仁厚,急公好义,不管江湖朝堂都颇有声名,那时的阴阳司不管实力还是声名,皆无人质疑。除老师之外,姓张的天师、小天师整个阴阳司有五位,明珠小姐更是内定要进入阴阳司的。但当张家灭族之后,整个大楚阴阳司可以说实力拦腰一断了。 不敢再想下去的李修缘继续说道:“不仅是阴阳术士聚集,已经有人伸手伸向我大楚皇室了。眼下金銮殿上,何太平何大人应当就在提及此事。” “我收到消息,青阳县主的死,极有可能与阴阳术士有关。” 哟!站在角落里漫不经心的玩手指的少女站直了身子,打起了精神。 正文 第五百四十四章 谈论 消息挺快的,只是不知道是今日早上知道的消息,还是在昨夜府衙起火前知道的消息。两者意味截然不同,若是前者,那便是何太平做事牢靠,这是何太平做事做得好;若是后者那就是李修缘的消息得来的迅速了。 “眼下我等要将精力全然都放在此事之上,若是事情当真如此,那么接下来可能会有大麻烦……” “我一个擅长炼丹的能做什么?”梁妙真跟柳离站在一起,摊手,“给你们练一点固本丹倒是可以,其余的便罢了。” “你……” “还有,”梁妙真抱着双臂,神色冷淡的站在那里,“眼下正是长安事多的时候,每逢这等时候,大楚各地鬼神之事便渐渐多起来了。离中元节不过月余,阴盛阳衰,这等时候也是我阴阳司最忙的时候,原本就人数不足,现在又多出这等事情来,我等怎么做?” 这话一出,随即响起了一阵轻微的响动,不少人欲言又止,互相看着对方的脸色,皆是一副为难的模样。 李修缘转过身去,背对众人:“大楚设立阴阳司,这本就是我等的本分。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此事除了我阴阳司还有谁能接手?” “我才从肃州赶回来,接下来,还有几处要走。”这是才从肃州赶回来的阴阳司小天师扁问,他脸色灰黑,一看就是风尘仆仆赶回来,还来不及洗漱就进宫了,干涸起皮的嘴唇一张一合的说着,“中元节前后月余,正是我等最忙的时候,他们偏偏挑这等时候闹出乱子,我当真是抽不开身来。” 扁问是几个自李修缘上任之后与李修缘关系不错的,大抵也是觉得关系亲近,便直说了:“分身乏术。” “他们挑这个时间召集起来,必然是早有准备的,我等能够如何?”接口的是阴阳司的小天师柳静海,脸色也不大好看,直打哈欠,一脸倦色。 不是不听命,而是做不到的问题。 “这件事,我们阴阳司不接也得接。”李修缘背对着众人,大抵也是觉得不太能面对众人的脸色,干咳一声,继续道,“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李修缘,此事真的做不了。”站在角落里安静许久没有出声的天师胡克明出声了,先前他一直没有说话,青着一张脸,安安静静的站在几个小天师的身后,一时倒没有多少人去注意,眼下他突然出声,众人便循声望了过去。 其实外形上,胡克明并没有多少改变,只不过带着帽子,穿着阴阳司规定的制式天师衣袍,头上的官帽遮住了那头如刺猬般怒张开来的头发,背后那把不离身的巨剑也未带着,站在人后不说话,与以前的胡克明有些不一样,所以众人一开始都未注意到。 “人不够。”胡克明说道。事实上在他去望月楼动手事情之后,吃了闷亏,他就安静了不少。而后太子太后回京,事情也得到了解释,搞了半天,望月楼根本就只是一个幌子。他就像个小丑一样跳了进去,自以为是,于是胡克明更不想回京了,这一次若非李修缘急招,他也不会回京。 “我阴阳司此事必须……”李修缘背对众人,掠过胡克明的话,继续道。 只是这一回,他话还未说完就被胡克明打断了,胡克明伸手一指,指向对面角落里站着的卫瑶卿,在一众人人脸上皆有倦色的天师小天师里,她倒是精神奕奕,转着眼珠一个一个的打量过去,一脸悠闲的样子。 “你看起来精神怎的这么好?”胡克明出声问道。 女孩子指了指自己的鼻尖:“在问我么?” 胡克明哼了一声:“不问你问谁?你看我等皆一脸倦色,唯有你精神如此只好,光鲜亮丽,我记得你擅长的也不是炼丹这等不需出门的手段吧!为何你与我等不同?” “我年华正好啊!”少女愣了一了冷,伸手捏着自己的发梢扭着腰笑了两声。 声音不大,偏偏配着那矫揉造作的姿态看得人火冒三丈。他们一个一个来回奔波,疲惫不堪,她倒是精神十足的站在那里,问她一问,结果回了一句“她年华正好”,这什么意思?意思就是你们年纪大了,精神不济,她年纪小,所以精神好。 胡克明一双眼睛瞪的彷如铜铃,死死的瞪着她,半晌之后,突然笑了,而后开口了:“那不如就由年华正好的你来做这件事吧!” 这话一出,堂中一静,而后李修缘连忙转过身来蹙眉:“她不行……” “她哪不行了?”胡克明再一次打断了李修缘的话,“孤身独闯南疆,陛下亲封的天师,哪里不行了?大天师如此照顾,可叫我等阴阳司的老人寒心。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人不如新啊……” 什么叫人不如新?李修缘瞟了一眼胡克明,眼底有些厌恶:“书读的少便多读几本,典故不是这么用的。她……”李修缘说着目光落到了一旁抱着双臂撇嘴的少女身上,有些迟疑,“她……我另有安排。” 撇去私心,这个横空出世,莫名其妙进了阴阳司的少女,李修缘并不想这么快用到她,这些天也是有意晾着她,观察她。但凡有点眼力见的都不会提她,偏偏这个胡克明哪壶不开提哪壶,李修缘生出几分恼怒来。 恼怒归恼怒,有些话,众人心知肚明,但就是不能直说。 胡克明不依不饶:“那大天师倒是说说看,对她有什么安排啊?我可听说了,她每日里来当值都关起门来打瞌睡,一个阴阳司天师跟御膳房的厨子关系搞得不错,每日吃吃喝喝,我瞧着整座皇城里,就她日子过得最好,最舒心。” 这个胡克明!李修缘冷眼看着他:先时,他接任阴阳司大天师,对他这个大天师不服的不少,其中不乏阴阳司的老人,但摆到明面上来发难的,也只有他一个。他算是看明白了:这就是个二愣子,不管是谁,一路往死里得罪。 活脱脱一根搅屎棍!李修缘暗骂了一句,随即脸色更是难看。方才的暗骂完全出自本能,如张家那等世族自然不会将这种话挂在嘴上,就是家里的下人都不曾说过如此粗鄙的话。这种话,他自然不会是从张家学来的,而是来自于进张家以前,那段他最不堪也最不想提及的往事。 那时候,他是寄居在破旧寺庙里,跟下等人、野狗为伍的小乞丐。 很久没有想起的过往再一次被揭开了。 正文 第五百四十五章 得意 胡克明说罢,众人没有出声,见状,他不由有些得意的瞟了一眼站在角落里的少女,女孩子只是朝他笑了笑,看那笑容倒是灿烂真挚,看着仿佛出自真心一般。 “胡克明,你若觉得我李修缘坐不上这个位子的话,大可到陛下面前说去,也好过在这里找事!”李修缘的声音突然响起,这些话再加上脸上的表情,显然已经动怒了。 胡克明不明所以,看着盛怒之下,李修缘那张清俊的脸都有些扭曲了起来,他更是一头雾水了。他方才的话难道还说不得了?没见被说的人自己,那个女孩子都没有半分生气嘛!李修缘生什么气? 有病!胡克明脾气并不小,否则当日李修缘接任天师,他就不会将事情捅到明面上来。他一步跨上前,抬手拎起李修缘的衣襟:“李修缘,你他妈有病啊?现在在提她的事情,跟你的位子有什么关系?是你在找事吧!” “胡克明,你一贯如此,自我坐上大天师之位以来,数次对我发难,承蒙你多多照顾了。” “老子是对你不满,但那都什么时候的事情了。你李修缘原来喜欢翻旧账啊,你喜欢翻,老子便陪你翻。倒要问问你,你这位子怎么来的?一家老小都出事了,就你一个没事,你以为你李修缘是什么东西?是枚铜板还是张银票啊?”胡克明一抬眼,看到对面的少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仿佛也被逗乐了一般,受到鼓舞的胡克明接着说了下去,“因为没人跟钱过不去。” 这胡克明打趣的手段还是不错的,若是放在茶馆说书先生那里,怕是要引得哄堂大笑的,但这里是阴阳司,除了卫瑶卿之外,倒没有人笑,就算忍不住想笑,也低下了头,不让旁人看到。 李修缘气的浑身发抖,但好在还记得是在阴阳司,还有正事要办。便干脆转过身去,背对众人,干巴巴的出声了:“虽然人数不足,但有些事情还是要做。梁妙真,你跟柳离留在阴阳司收消息。扁问、柳静海,你二人去肃州,除了疫情之外,肃州地界不太平,有数个城池发生孩童失踪的事情,应当是有鬼物趁着中元节阴气上涨出来为祸百姓了,你二人尽快办完事情,尽早回来;秦越人,你留在长安,他们既然能对青阳县主下手,那么其余皇室中人亦有可能,这些天你必须走访可能受到民间阴阳术士祸乱的朝中权贵……”李修缘一一交待了一番,到了最后,终于说到,“卫……卫瑶卿,阴阳司待命。” 李修缘说罢便大步穿过人群走了出去。 又是待命啊!少女双手环抱在胸前,朝领命留在长安城做事的胡克明笑笑,转身准备离开。 “喂!”才提步,便有人一巴掌拍了上来,女孩子仿佛站不稳一般晃了晃,巧巧与那一巴掌原先想要拍在她肩头的手错了过去。 晃身之后站定,少女侧身朝来人打了个招呼:“胡天师。” 原本气势汹汹想要发问的胡克明却有些发怔,收回手,看着自己的掌心,有些呆呆的。是巧合么?他当然不会在这时候动手伤人,但方才那一巴掌拍在肩头叫住人的动作力道并不小,虽然不至于伤到人,但也足够叫她痛的龇牙咧嘴了。可她偏偏没站稳,一巴掌拍了个空。 “胡天师,有事吗?”少女笑嘻嘻的问道。 “哦。”胡克明后知后觉的反应了过来,狐疑的看着她,片刻之后,双手背到了身后,开口问道,“你干嘛去啊?”别看他是个大老粗,但他点煞之能多以斩杀恶鬼为己任,这需要极其厉害的武艺身手,所以在身手之上,他是极有自信的。可以说这是他之所长,平日里下了不少功夫。不过,正是因为下了不少功夫,所以他才清楚要躲过方才那一巴掌需要多厉害的伸手。当真是巧合么?胡克明警醒了不少,原本苛问的话也变成了一句“你干嘛去啊?”这句话再寻常不过了。 “去御膳房。”少女变戏法似的掌心里多出一块不规整的银角,看着像是绞下来的。银角在白皙的掌心里抛来抛去,另一只手摸了摸肚子,“起来晚了,腹中饥饿。” 这……简直是光明正大的混日子啊!胡克明瞪着她看了半晌,终究还是没有发作,转身大步而去。 走到御膳房,御膳房门边还站了两个小宫女,手里捏着绞开的银子,伸长脑袋看向里头。卫瑶卿也走了过去,站在两个小宫女的身后。所以说啊,不管走到哪里,什么地方,什么人,这好口舌之欲的人哪里都有,这皇城自然也不少。 做大菜的御厨不在这间屋子,在里屋,这间屋子里的多是打下手的小太监。小太监早做惯了这等事的,把御厨做多的菜肴点心或者做错的,贵人忌口的菜肴端出来,好口舌之欲的人多数没什么忌口,给了银子,端着点心菜肴走了。 即便是站在这里,香味还是能涌入鼻间,卫瑶卿将绞下来的银子递了过去:“随便拿些点心来,就着茶水吃。”小太监接了过去,也不是那等没眼色的,看到她身上的官袍,便多问了一些有没有忌口之类的话。 卫瑶卿吸了吸鼻子:“没有忌口……呃,好香,我闻到了糖醋里脊的味道,还有樱桃肉、松鼠鳜鱼……咦?这菜都是甜的,该不会裴……裴先生来了吧!” 小太监由衷的佩服道:“大人,你鼻子真好,那么多菜里头都能闻出来。可不是么?裴先生今日要来,先生喜好的与贵人不同,所以得准备一些不同的。”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长安之地多数人并不偏好甜食,御膳房的厨子自然按照长安此地的口味来做,难得有好甜食的,也没有那等资格让陛下亲自让御膳房加一名专为他做菜的御厨的。 面子真够大的!接过小太监递来的点心。卫瑶卿感慨着回了阴阳司,裴宗之来不来,真是去御膳房闻一闻就知道了。 偌大的阴阳司人又走空了,梁妙真和柳离到阴阳司的后殿去炼丹了,大概是炼一锅新丹药,各种材料在炼丹炉里发出了噼里啪啦仿佛要炸开的声音,也不知道炼了什么丹药,动静那么大?在前殿门口坐着的卫瑶卿腹诽。 耳朵里听着炼丹炉里传来的声音,有人向着阴阳司来了。卫瑶卿向来人抬了抬手,算是打了招呼:那个御膳房闻一闻就知道要来的人来了。 正文 第五百四十六章 丹方 他一路目不斜视走了过来,走到她面前,脚下没有半分停顿,越过她走入空空荡荡的阴阳司中,直到此时才收住了脚。侧了一半身子看她。 “人呢?” “都走了。” “你呢?” “待命。” 简短的对话过后,又是一静。他思索了片刻,张了张嘴,似乎还想问什么,一声巨响在空荡荡的阴阳司中炸裂开来。脚下随着这一声巨响,还有轻微的震颤。 阴阳司的大殿建的很牢靠,年年修缮,但即便如此,石墙的灰尘粉末还是随着震动淅淅索索的往下落。坐在门槛上的少女后知后觉的摸了摸头发,不无意外的摸到了一手的灰尘。 “怎么回事?”原先想问的话成功的变为了质问,裴宗之站在大殿中手上摸了一把灰尘,不停的拍着手,脸上是显而易见的不满。 “梁妙真天师和柳离天师在后面炼丹,许是出什么事了吧!”坐在门槛上的少女似乎坐的有些久了,扶着门框站了起来,叹了口气,跨过门框向阴阳司后殿走去,“这么大的动静,怎么也不见柳离出来说一声。” 炼丹炼的炸锅了,这是只有初初开始学习炼丹之术的阴阳术士才会犯得错误,以炼丹术闻名,位居天师之位的梁妙真居然炼丹险些炸了阴阳司的后殿,这简直是闻所未闻。 跨过前面的大堂,就是后殿了。后殿修剪的高大宽敞,正中摆了几座丹炉,显然是专供天师们炼丹所用的。而眼下,重灾区的后殿里尘土飞扬,炼丹炉的碎片杂七杂八的撒了一地,混合着还没有炼化的材料渣滓。 至于梁妙真和柳离没有出现打招呼的原因,卫瑶卿也找到了。那两个人一东一西的仰面躺在地上,仿佛失去了知觉。 卫瑶卿上前,探了探脉搏,确定两人只是晕过去了,没有什么大碍之后便也不急了,背负着双手,踱着步,左右四顾着。 这副监工巡视的模样正巧落到了而后好奇跟过来的裴宗之眼中:“他们没事吧!” “晕过去了,没什么大碍,过会儿就醒了。”少女说着已经踱步到了丹炉附近,梁妙真与柳离果真是师徒,一人炸了一只丹炉,材料渣和丹炉的碎片满地都是。 裴宗之蹲了下来,抓了一把材料渣闻了闻:“味道不对。” “怎么个不对法?”少女说着蹲了下来,抓起一片丹炉碎片举到半空中细细端详了起来。 “有不能吃的东西。”裴宗之说道,丹药是要入人口的,所以但凡炼丹的材料,多数是能尝一尝,“好刺鼻的味道,这味道是……” “硫石粉。” “硫石粉。” 两道声音同时脱口而出。 女孩子手里那一片丹炉碎片上有些许硫石粉末没有烧尽,看着像是硫石粉湿润时捏成泥巴粘在丹炉内侧的,不点火没什么,一旦点火开始炼丹,等丹炉中材质水分被炼的差不多了,就炸开来了。 “谁跟两个炼固本丹的阴阳术士有仇啊!”卫瑶卿把丹炉碎片扔到了一边,站了起来,“想出这样的方法,真损。” 她帮忙叫来了太医,梁妙真同柳离倒是没什么大碍,晕了一个多时辰就醒过来了,对于被人莫名其妙的下了黑手暗算也是一头雾水。 “阴阳司后殿人人皆可出入,这样的手脚谁都可以动,我不知道是谁。”梁妙真刚刚醒来,说罢,看了眼站在那里闲着无聊的女孩子,“是你做的么?” “我有那么闲么?” 梁妙真翻了翻眼皮:“是挺闲的,而且大天师总是不用你,若是我与柳离受个小伤什么的,大天师就不得不用你了。” “我用病啊!好端端的混日子,没事找事做?”少女白了她一眼,一副懒得搭理她的样子,“你以为我是什么好人?” 你以为我是什么好人?这句一出,不但刚刚醒来的梁妙真和柳离,就连两个被请来的太医,都愣住了。 虽说这世上不乏那等在其位专其职、无私为公的人;但更多的普通人确实是能好好混日子为什么要找事做的状态。 面前少女当着众人的面承认了想要混日子,这还真是……无耻却又真实,理由如此充分,让人无法反驳。 大抵醒过来没什么大碍了,梁妙真一只手扶着额头,看向太医:“好了,麻烦两位太医走这一趟了,请回吧!” 其中一位太医斟酌了一番,开口道:“梁天师,其实你二人这种冲击之下晕过去的还是需要两幅汤药养一养的……” “我知道,我自己的固本丹就是良药,你二人请回吧!”梁妙真似乎有些不耐烦了,也懒得再兜圈子,干脆出言赶人。 两位太医无法,只得施了一礼,告辞了。 等到太医离开,屋内就只余梁妙真、柳离、卫瑶卿与裴宗之四人了。 梁妙真天性傲气,也未跟卫瑶卿和裴宗之打招呼,直接开口唤柳离:“帮我把我房中那只楠木盒中的丹方拿来。” 柳离怔了一怔,看了眼没有离开的卫瑶卿和裴宗之,见梁妙真没什么反应,就知道这是梁妙真故意要告诉他二人的了,这才起身去拿来了丹方。 “老师,是这个么?” 梁妙真接过丹方看了看,点头:“不错,就是这个丹方。长安府外咸阳县在几年前传有个民间的阴阳先生能起死回生,我便走了一趟。而后到了咸阳县,找到那个阴阳先生,才知晓,所谓起死回生实则是闭气假死的人服了那丹药能立刻醒来,我见这丹方虽没什么用,但也有点意思,便买了来。” 梁妙真顿了一顿,看到坐在那里的两个人托着下巴很认真的在听,便继续说了下去:“方才我与柳离的那一炉并非固本丹,而是这个丹方,因这个丹方有不少材料与固本丹相似,所以没见到炼丹过程的,单凭材料渣很可能以为我二人在练固本丹。” 这话就是在说给她们听,可偏偏梁妙真这个人性子别扭,就是不肯明说,卫瑶卿和裴宗之便干脆陪着她装糊涂。 见两人听得认真,梁妙真扯了扯嘴角,这才说到最关键的地方:“前些天有人问我起死回生,我便想到了这个。我手里这张丹方是副丹方,只能让假死之人提早醒来。据那个阴阳先生所言还有主丹方,那是真正能起死回生的。那时候我买了他的丹方,还将此事告诉了当时的老天师。” “只是,老天师接手此事后,那阴阳先生第二日就死了,老天师也不许我等再查此事了,最终此事不了了之。” 正文 第五百四十七章 如此 什么意思?若这个性子别扭傲气的女天师没有说谎的话,就说明祖父好几年前就在与“起死回生”这四个字打交道了。而且祖父应当还知道了些什么,所以特意不说,也不准查。 梁妙真说着手里丹方一甩,准确无误的落到了卫瑶卿与裴宗之的面前。扫了一遍丹方,这个丹方并不晦涩难懂,几乎是一眼,卫瑶卿就记住了,而后上前捡起丹方无比配合的递还给梁妙真:“梁天师,你的东西掉了。” “没偷看吧?” “没有。”卫瑶卿很少碰到这般性子别扭的人,但还是顺着她的意配合了下来。 …… …… 夕阳西下,三三两两的官员走在皇城的官道上,下值离开皇城。少女悠悠的踱着步在路上走着,看起来分外惬意。 起死回生,又是起死回生!这四个字出现的次数太多了,在她察觉到这四个字可能与这些时日发生的事情有关之后,这四个字还在不断的出现。这一次,直接与祖父有关了。 没有想到祖父比她更早接触到了这四个字,若是梁妙真没有说谎的话,那祖父定然是知道些什么的。可惜,至此,无从查起,因为祖父不在了。若是祖父建在,这样的事情,想必她只需问一问就知道了吧! 一路检查放行出了皇城,枣糕和赶车的老蔡一早便等候在外了,见到她出来,枣糕疾步上前,贴心的为她取下官帽,抱在手中,而后眼神一滞,看向她的身后。 “怎么了?”卫瑶卿见枣糕神情有异,便跟着回头望去,便见裴宗之正跟在她的身后。 “跟着我作甚?” “同路。” 卫瑶卿想了想:“黄石先生呢?”他不是跟黄石先生做伴么?一天没见黄石先生了。 “在国子监教书,听说国子监的学生对他很是欢迎。”裴宗之说着顿了顿,指向前方,解释道,“是真的同路,我往前走。” 卫瑶卿和枣糕站到一旁让路,裴宗之走了两步,在堪堪要超过她二人时,忽然停住了脚步,猛地朝她看来:“卫瑶卿。” “有事么?” “算人者不算己,所以我今天闲着无事算了你一天。” 这该有多闲? “用的是什么生辰八字?”卫瑶卿挑眉,似是打趣挪瑜玩笑,又有些明显的不以为然,她情况特殊,算她的话,到底是要用她张明珠的生辰八字还是卫瑶卿的? 两者都可以是她,但两者又都不是她。 “不管什么生辰八字,结果都差不多。” 卫瑶卿一哂:“国祚……如此,”她眨了眨眼,作为知晓实际寺国祚已经不准的知情者,不以为意也是正常的,“你还能算的准么?” 他抿了抿唇,没有回答这句话,只是双目犀利的看着她:“我不知道。卦象显示你身边亲人,最近有血光之灾。” 卫瑶卿脸上笑容凝滞,枣糕当下便变了脸色,小奴婢“呸呸呸”了几声:“乌鸦嘴乌鸦嘴,坏的不灵好的灵,好的不灵坏的灵,不对不对,是坏的灵好的不灵……” 相比寻常人似信非信的唠叨,少女表情则有些复杂,半晌之后看了他一眼:“我先回去了。” 裴宗之点了点头,离开了。 今天路上没有什么耽搁,他们到家的时候,天还很亮,卫瑶卿直接回了自己的小院。 等到枣糕端着厨房做的晚饭过来的时候,正看到女孩子手边一盏美人灯,整个人官袍未换,长发如云一般垂到腰间,肃恭的官袍,慵懒的披发竟然意外的和谐。 圆形绣桌上摆放着笔墨纸砚,纤细白皙的手指捏着笔低着头认真的写着什么。美人灯下,少女的影子被拉长,投在了身后的山水屏风上,此情此景,当真是好一幅灯下美人图。 枣糕端着饭菜站在门口,不知道为什么突然生出了迟疑的情绪,总觉得自己若是踏入其中,便乱了这幅美人图。 但迟疑的情绪也不过一刹那,枣糕甩了甩脑袋,走了进去,轻声道:“小姐,饭菜来了。” 桌上有些零乱,白纸黑字,写了不少。枣糕这一年也跟着小姐学了不少字,能磕磕巴巴连看带猜看懂一些。 纸上的东西写的有些凌乱,有金木水火土五行,有时辰生肖,还有生辰八字,杂乱却又符合小姐会做的事情。灯下美人影不是在风雅的吟诗作画,而是在算,在算阴阳,知天地,晓乾坤。虽然没有吟诗作画那般风雅,却自有一股骨子里带来的诡谲莫测。 除了奋笔疾书的白纸黑字,还有时不时翻着写过字的纸张,口中嘀嘀咕咕的。枣糕没有说话,安静的等着小姐做完事情。 “怎么会这样?”暗自嘀咕的声音拔高了不少,紧接着“啪”一声,笔被扔到了纸上,笔尖在纸上晕开了一团黑漆漆的污点,随意、杂乱却又显眼。 把演算过的的纸张随意的推到了一边,大抵是终于有些饿了,少女将托盘拉近,吃了起来,清粥小菜,一勺一勺的送入口中。 “对了,枣糕。”吃到一半的少女看了看暗下来的天色,夏天这等天色便是不早了,“去看看家里人都回来了么?” 枣糕应声而去。 清粥小菜吃完,将托盘推到一旁,少女拿起算的满满当当的纸,眉头紧锁。 耳边响起了一阵闷雷声,先是一道,而后便接连而至。夏天雷阵雨的天总是多的,来的突然,停的也快。窗户开着,她享受着雷雨前舒适的凉风。 闷雷滚滚而来,一道响过一道,女孩子胆子比常人大的多,自然没有半点惧色,听着雷鸣看着雷电闪过,惊起一道道惨白的光芒开始收拾起了一桌子乱七八糟的演算纸。 大雨夹杂着电闪雷鸣倾盆而下,手边的美人灯被风吹得摇摇晃晃,她整理了一下稿纸,将摊在纸上的笔拿了起来。 来人匆匆而来,到廊下收了伞,放在屋外,急急的进了屋,方才坐在自己身边清秀乖巧的婢女枣糕发髻被大雨浇湿了一半,雷电闪过的一瞬间,那张小脸苍白而狼狈:“小姐,老爷出事了。” 手里一松,笔落到了桌上的一堆演算纸上,笔尖那一团墨染的污迹在白纸的唰唰作响中越染越大,再也看不清那纸上原本写的东西了…… 正文 第五百四十八章 塌方 卫瑶卿的心跳猛地一滞,枣糕被大雨浇了半身,湿漉漉的显得无比狼狈,在电闪雷鸣中更显得六神无主。 “发生什么事了?”卫瑶卿听到自己说,声音中除了轻微的颤音,依旧十分冷静,与其说是冷静,不如说是茫然,这一句询问也出自本能。 “这些天长安多雨,所以皇陵那边很赶。白天没有下雨,便赶了进度,匠作监的人刚建好了主墓室的轮廓,便都下了主墓道。不久前一行人进屋验收的时候,里头塌方了,皇陵那边的人赶紧传来的消息。” 赶到荣泰苑的时候,一家老小已经尽数赶到了,李氏捂着脸在低低的哭,长房的小周氏在安慰她。屋里传来了咳嗽声,周老夫人听到这个消息当场便倒了下去,眼下刚刚醒来。 “别哭了!”周老夫人听到哭声,爬了起来,“现在情况还不知晓呢,你哭什么哭?” 李氏被骂了一通,整个人懵了,眼泪簌簌地往下掉,不敢出声。 卫同知已经穿上了蓑衣:“我跟他们去看看,你们在家里等着。” 脸色煞白的卫瑶玉和卫君宁正要说话,卫同知再次出声了:“都听我的!”到底是侵淫官场的人,这一声带了三分威严,一下子把两个小辈吓在了原地。 在国子监读书的卫君临素日里住在国子监,除了休沐日回来,平日里都不在家,眼下还不知道此事。卫同知叫住长房的卫瑶宛和卫瑶静,示意了一下,让他们安抚住卫瑶玉和卫君宁两姐弟,正要出门。 卫瑶卿进门时,就是这等虽说没有慌乱成一片,但人心惶惶的时候。 “父亲的事情怎的不告诉我?”卫瑶卿说道,若非枣糕来问,她还不知道此事。 “你有你要做的事情,”卫同知接过小厮递来的伞,一脚跨出了房门,“此事,有我来做。” 卫家的孩子多半时候是很听话,就算是其中再不听话的卫君宁,在这位长房大伯面前还是乖觉的,他说一声,即便不服,也会乖乖的站着。 只是这一回,少女伸手拿过了枣糕递来的伞,边走边穿上了蓑衣:“大伯,同去。” “你……”卫同知蹙了蹙眉,正想劝诫一二,便对上了少女的眼神,明亮却又坚定。他不由的一愣,许是这段时日没什么动静,他都快忘了面前的女孩子可不是一般的孩子。 若非心志坚定,也做不出那样的事情来。这样一个心志坚定的孩子,你让她乖乖在家等着?劝不了,也浪费了。她跟着也好,有什么状况可以及时应对。卫同知想了想,跨出了房门:“走!” 二人匆匆赶入雨帘,赶车的老蔡早已套好了马车,一路紧赶慢赶,虽然雨天厌恶出行,但没有什么能挡得住心系被埋在里头的匠人安危的亲人们了。 闻讯而来的家人纷纷赶至,调来的官兵正在想办法挖出一条通道。 卫瑶卿同卫同知分开人群上前。 “有杨公在为什么还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杨公呢?” “今早好端端的出门,现在,现在……你们这些天杀的!” “为什么到现在都没挖出道来?” “你们这些官兵是做什么吃的?” …… 心急如焚、愤怒之下的亲人们很难保持理智,伸手与官兵推搡、苛骂了起来。 而侥幸逃过一劫的皇陵监工正狼狈不堪的被亲人们推搡着、咒骂着,磕磕巴巴的回道:“不是这样的,你们听我说……” “杨公擅长的是风水,这塌方杨公也料不到。” “杨公与匠作监的人都在里头。” “一出事,我们就开始挖了,挖到现在还未停。” …… “好了,现在不是责怪的时候,我等帮忙挖出一条道来才是正经的。”卫同知见情况不对,当下便站了出来,“本官卫同知乃任朝中中书令一职,家弟也被埋在其中。诸位若是信的过本官,便暂且先过去帮忙,早一些挖出洞来,救出人来,总是好的。” 不过,眼下并不清楚下面的状况,甚至连人是生是死都不知道。但不管如何,总要抱着人还活着的想法的。 眼看人们快要被说动了,这时候,有人出声了:“别听他们的,官官相护,谁晓得他们是不是一伙的,我看他们就是推卸责任,好趁着这等时候一逃了事,我们不能放开他们!” 话音刚落,便听一声轻呼,人群中有一人被推出了人群,摔到了地上,听他痛呼的声音,不是方才出声的那个又是哪个? 出手的人扔了手里的伞,一身蓑衣,屈着一条腿,以膝盖抵住那人,把人拉了起来:“想装死大呼小叫大可试试。” 听声音,是个女子的声音,而且还很年轻,甚至连年轻都说不上,可以算的上年少,像个半大的孩子。 灯光昏暗,大雨之下,看不清那少女的长相,只听她又说道:“家父就被埋在下头,有据可查。倒是你,大呼小叫,阻挠我等帮忙救人,到底是何企图?” “不错,这塌方一事到底如何还未弄清楚,若是天灾也就罢了,若是人为呢?你鬼鬼祟祟出现在这里,本官有理由怀疑,你与此事有关,且将他拿下!” 那人惊呼一声,正要出声,只觉下巴一痛,而后听少女的声音再次响起:“未免你妖言惑众,且将你下巴卸了,待公堂之上,再与我等辨说。” 这少女与那官员一人一句,一言一行间,便已作出了决定,听言语是个有理之人,众人虽心急如焚,但还能辨得出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只是这做事的手段恁地透出几分霸道来,几乎没有给人讨价还价的余地。 若放在平时,这样的做法,或许会引来微词,但现在,不得不说,还当真需要这样霸道有理,说一不二的人来稳住场面。 这到底不仅仅是官兵的事了,还是自家亲人的事情,于是,前来问询的人都自发上前帮忙挖了起来。 卫同知上前帮忙挖了两铲子,他是个文人,手头并没有多少力气,但也上前跟着动手了。便在此时,听到一旁的女孩子低声同他说:“伯父,我肚子不舒服,离开一会儿。” 卫同知摆了摆手,这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他也懒得注意。 正文 第五百四十九章 听说 大雨下的长安城,没有往日里的热闹,商铺早早打烊了,只余路杖上灯笼照亮夜路。对常人来说,这样的路,昏暗的看不清晰,但对于她来说,已经足够了。 几个时辰前,她还坐在皇城的阴阳司里,翘着二郎腿,无聊的打瞌睡,嫌时间过得太慢,等下值的时间。一点都没有想到几个时辰后,她会在雨夜里发急狂奔,踩着屋顶,借力跃起,在屋顶上直奔。 那是一大片七拐八折的巷子,巷子里住的都是住在长安城的平民,房子密集而又杂乱,在这样的雨夜里,更是难以辨认。但这一切并没有难倒她,少女准确无误的在屋顶穿行。 有白天睡多了,晚上皮的睡不着觉的顽皮孩童在床上滚来滚去,精神奕奕。便在这时,听到屋顶,一阵响动声传来,连带着瓦片碎裂的声音。不由尖叫一声:“咱屋顶上有人!” 黑暗中扔来一只鞋底:“狗娃,你还睡不睡了?这大雨天的,猫猫狗狗都不出来,你能听到什么?” 可不是么?一切声音都被磅礴的雨声所覆盖了。 在这片迷宫似的巷子里穿行了许久,少女终于从屋顶上跳了下来,敲开眼前屋子的门。 半晌之后,屋门开出了一条缝,有人在门后看着她,许是眼下的少女太过狼狈,头发湿哒哒的零乱的样子,一时没有认出来。 “你敲错门了。” “是我!”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门后的人有些诧异,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连忙打开门:“卫天师,发生什么事了,怎么弄成这个样子?快进来吧!” “不进了,帮我个忙!” “行!” …… …… 卫同知撑着铲子,一边摸着腰,一边直叹气。他不是个擅长体力劳作的人,更遑论又是这样的天气?平日里的大雨天,他在做什么?在书房看书,思虑朝中政事,或者已经歇息了。总之,绝非是像现在这样,在雨里,一铲子一铲子的挖着。 那先时被人围起来的监工丝毫不敢懈怠,一边挖着,一边擦眼睛,汗水和雨水夹杂着流入眼中,目中一片刺痛:他们尽力了,但挖了那么久,依然不见踪影,有此可见,那些匠人们被埋得何等之深。 “大伯,听到什么声音没?”少女的声音突然响起,把卫同知吓了一跳。 这句话之前一句是她说肚子不舒服离开一下。而后……而后,他就再没有注意到这个孩子,连她什么时候回来的都不知道,原本这么大的雨,看人都隔着雨帘,看不真切,眼下人人穿着蓑衣,更不容易辨认了。 “什么声音?”卫同知又挖了一铲子,扶着酸痛的腰,看着少女,那么大的雨声,能听到个什么。 “在那里。”少女说着,向不远处堆放石料的地方走去,“那个地方传来的声音,像是有人在敲着什么东西。” 这话一出,便有不少人停了下来,跟着她走了过去,“就在这里!”少女说道。 “没有啊!”有人侧耳听了一会儿。 少女低头:“再听听看呢!” “还是……”话到一半噤了声,果然有轻微的敲动声传来。众人随即激动了起来,招呼大家:“到这边来挖!” 果不其然,在这里挖下去,没过多久就看到了人。天幸,除了惊吓擦伤之外,被困在里头的匠人和杨公并没有什么大碍。 有人找来了绳子,帮忙把人一个一个的拉了上来。 大雨天的,几乎人人皆是穿着蓑衣的打扮,夜里头多了几个人,少了几个人也没人发现。几个人走出人群,眼见离人群远了一些。卫瑶卿这才朝几人施了一礼:“这一次,多谢几位了。” 既是皇陵,那便是摸金校尉们擅长的,墓室塌方这种事情,摸金校尉经历过了不少,也更清楚塌方后,应该从何处入手救人比较方便。所以,她特意去请了一趟温韬和他的两个兄弟。 “举手之劳。”温韬还礼,有些诧异的看着她,“倒是没想到,你还会口技。” 方才那敲动声可不是下头的人发出来的,而是她的口技。 少女笑了笑:“觉得有趣,便学了几招。” 她好似天生于这等三教九流的手段上颇有天赋,当时学易容术,不仅能易容,还能模仿被易容者的声音,所以她的易容,比一般人要更上一层。 温韬不是个喜欢多问的人,眼见人已被找到,这才拱了拱手,带着人离开了。 总算是虚惊一场,带着卫同远到家时,一家老小,无一人入睡,知道他没事,这才放下心来。 李氏拿手帕擦着眼睛,就要上前替卫同远包扎。塌方时,卫同远受了些擦伤。 “李氏,你别弄了,今儿赶紧带着二姐儿下去休息吧!”倒是周老夫人出声了,“明日一早,那怀国公府的宴客马虎不得。这可不仅仅是我们老卫家的脸,也是崔琮那孩子的脸,不好好休息,明日怎么办?” 李氏原本不想走,但她一贯懦弱,周老夫人的话又有理,她便应下了,只是看着卫同远的擦伤:“夫君这伤……” “我来吧!”卫瑶卿伸手,众人这才发现枣糕早在看到他们时,便去拿了纱布剪子与烧酒,倒是不耽误一点功夫。 周老夫人赞赏的点了点头:“这丫头倒是激灵!” 长房的人除了卫同知,也都退下了。卫瑶卿拿着烧酒纱布为卫同远包扎。 卫同远乐呵呵的直笑:“我家六姐儿真真叫人放心,办事稳重。” 卫同知倒是没有注意这个,只是接话道:“说起来,你真要谢六姐儿,我等挖了半天,若不是她耳朵机灵,听到了你们在下头敲东西的声音,我等还没有这么快找到你们。” “敲东西?没有啊!”卫同远有些惊讶,“我等下去是查看验收的,手头什么东西都没有,怎么敲?” “许是有人用了石子什么的吧!”卫同知也未在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上纠结,话题一转,转到了明天怀国公府的席宴上,“明日是怀国公府设宴。” “什么由头?”卫瑶卿手里动作很快就帮卫同远包扎好了,拿剪子剪掉了多余的纱布,问道。 “国公世子的四十生辰,原本听说不准备大摆的,但是据说同怀国公府的三小姐十三岁生辰正好重了,便大摆了。”卫同知说道,“说起来,世子爷因为夫人的事情已经告病了一段时日了,最近才又来忙上朝的事情。” 卫瑶卿还记得这一茬,当时何太平就借由此事,查了一番怀国公薛家,不过徒劳无获。 “国公世子人不如何,但他家那个长女当真不错,世子爷告病的时候,都是她在撑着薛家。”卫同知感慨道。 “薛大小姐回京了?”卫瑶卿收了剪子,有些惊讶,“怎么未曾听说?” 正文 第五百五十一章 易容 她不知道延礼太后和陈善之间发生了什么,但若是盟约还在,绝不会让延礼太后就这样回到长安城来。陛下的缺点太过明显,怕天下人说他不孝。而这个缺点,之前这些年,延礼太后都用的很好,也很是地方,让天子敢怒不敢言。 当然这样的手段也只有对明宗帝这样的帝王有用,若是换个人,就未必有用了。 不过很显然,延礼太后不是个听话的棋子,看似愚蠢又恶毒,但逼急了,她好像还当真有了别的办法。否则裴行庭又何以出手?再厉害的手段,总有办法破解。看似死棋,却总有绝处逢生的办法。 清晨,她是被争吵声吵醒的,起身,披着衣袍打开了房门,正遇到了端着牙刷牙粉,铜盆毛巾的枣糕。 “发生什么事了?”卫瑶卿系着腰带问道,因为不似寻常小姐出门那般要花不少时间的在洗漱打扮上,所以她通常可以晚起半个时辰。 “小姐,您这都听得到啊!”枣糕将铜盆毛巾端了进来,“老爷起床要去皇陵,大老爷不让,吵起来了呢!” 不过老爷的院子离这里还隔了个小花园,两位老爷又不是大嗓门的人,她在小花园或许还能听到一两声争执,但到了这里,当真一点声音都听不到了。 小姐耳朵这么好,这夜晚睡觉定然不踏实吧! “去看看!”洗漱完毕之后,卫瑶卿就出了门。 穿过小花园,赶到卫同远那里的时候,院子里除了卫同远身边服侍的小厮和一脸不知所措的李氏之外,只有卫同远与卫同知兄弟二人。大抵是不想吵到李氏,昨晚,卫同远在书房打了地铺,眼下两人就在书房里吵架。 说是吵架更像是争辩,至少与那些市井妇人们的吵架截然不同,两个人声音并不大,你一句我一句,同国子监学堂里论述差不多。 看惯了那样的市井吵架,再看看这个,不由觉得仿佛嗓子里提了一口气,不由自主的跟着急了起来。 “皇陵的事情背后定是有人做的小动作,昨日我与六姐儿去皇陵的时候,有人撺掇着闹事。这种时候,你就不要再掺和进去了。”这是卫同知说的。 卫瑶卿不由点了点头,深以为然,皇陵塌方的事情实在不好说。 “这只是大哥你的猜测,今日天气那么好,未必会……” “父亲,大伯。”卫瑶卿叫了李氏一声母亲之后,就走到书房门口敲了敲门。 书房中正在争论的两个人便暂且先停了口舌之争,卫同远脸上立时挤出了一个笑容来:“六姐儿来了,怎么起那么早?” “我觉得大伯说的没错,昨日是我亲手揪出的那个人。”卫瑶卿说道,“以防万一,父亲,还是暂且告假在家的好。” “好,为父听六姐儿的。”卫同远爽快的应了下来。 站在一旁的卫同知忍不住瞟了他两眼,神色古怪,感情他劝了那么久,理由都说遍了,还不如自家女儿一句话啊!真够听话的! 见卫同远不去皇陵了,卫同知也懒的再在此事上啰嗦,说了一声便离开了,一旁李氏身边的嬷嬷也在此时过来帮忙准备了,今日要出门。 大抵昨晚准备的差不多了,卫瑶卿看到那嬷嬷手里抱着的包袱,不由奇道:“母亲,你们不是去怀国公府赴宴么?怎的还带着包袱?” “这生辰宴设在骊山的知味园,这到知味园都要一天了,在知味园那里住上一晚,明日才是生辰,因路途遥远,明日估摸着还得住上一晚上,后日打早从骊山回来。” “那不是满打满算要三日的光景?”卫瑶卿奇道,“这生辰宴办的如此大费周章?” “你这等宴会去的少不知道,”李氏一边检查着有没有遗漏,一边说道,“我跟你婶娘去过几次,发现那些人家里当真讲究的很,这骊山知味园是避暑的好去处,夏天,想提早约都约不到,不少人都去那里办过生辰宴。” 李氏检查了一番,确认没有遗漏,正要出门叫上卫瑶玉,便听一旁的小女儿道:“原来如此,母亲,我也想去。” 听到这话,李氏愣了一愣,一旁的小女儿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她,这副巴巴的样子,看的她心头一软。李氏突然眼眶发热,有些想哭的冲动。 她从来都是个懦弱善良的女人,大本事没有,但害人也不会害人。她读过的书也不多,见识也没多少,平日里最喜欢的就是跟街坊领居打打牌九,养着三个脾气迥异,却心存善念的儿女。怎么看都只像长安城里的一个普通妇人。 在事情发生之前,她从未想过自己会有这么一个女儿,长安城大街小巷里都在说着她女儿的故事,有勇有谋,天赋异禀,年纪轻轻,就已经在阴阳司当上了天师。夫君过去十几年的梦想,她就以一种这样出人意料的方式实现了。作为母亲,她是骄傲的,但是除了骄傲,还有些许不为人知的畏惧。那个在长安城里打马游街,在陛下面前毫不惧怕,在她畏惧的婆婆面前,能让婆婆对她言听计从的女儿,太厉害了!或许懦弱的人,对于那等厉害的人,都有一种天生的畏惧。因为畏惧而不敢亲近。 但眼下那个看起来如此厉害的女儿,正巴巴的望着她,眼神里带着哀求,与寻常人家的女儿没什么两样。李氏莫名地心头充斥着一种别样的情绪,那股心底里的畏惧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不见了。 她不由点了点头,难得的没有跟小周氏商量就咬牙允了:“好。若是……若是你婶娘不肯,那娘也不去了。” 当然,这种事情,小周氏怎么会不肯? …… 这不是第一次了。枣糕穿着裙袍,规规矩矩的坐在椅子上,小姐的绣桌上放了一桌子的瓶瓶罐罐。而小姐手里正拿着口脂在替她涂着。 “好了,你看看。”卫瑶卿把桌上的铜镜,铜镜中映出了一张浓妆之下的丽人脸,妆面有些厚重,但这张脸与卫瑶卿的脸足有八九分相似。 “好像啊!”枣糕抬手想摸一摸脸,却又怕弄坏了妆面,连忙收了手,巴巴的看着卫瑶卿,“小姐,枣糕要做什么?” 曾经,她的脸在小姐的巧手之下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但依稀与自己还是有两三分相似的。可现在,小姐是将她完全变成了她的脸啊! 虽然不能说十分,但八九分足有了,像极了浓妆之下的小姐。 一枚裹着糖衣的药丸递了过来:“把这个吃下去,三天之内,嗓子会有些哑,你就说昨日雨天出去寻找我爹的时候受了寒。” 枣糕吞下了药丸,叫了一声“小姐”,没了素日里的清脆,果然低哑了不少,听不清本音了。 卫瑶卿拿起桌上的面纱替她带上:“受寒,所以需要带上面纱,如此就更方便了。万一席上有什么突发的事情,你就说身体不舒服,去客房里歇息,没有人会为难你。” “枣糕,这三天,你代我跟着二姐、母亲她们去骊山知味园。这一次我只是陪客,二姐是定要出现的,所以不能再让二姐易容了,便只有你了。一旦二姐发现了什么,你就直说好了,她自会替你掩护的。若是没有发现,”卫瑶卿的声音轻快了不少,带了几分明显的笑意,“那便说明枣糕……越来越厉害了!” 正文 第五百五十二章 行路 “怎么那么磨蹭?”卫瑶玉瞪了一眼枣糕,催促着让她上了马车。 长房的小周氏带着长房的两个女儿,李氏带着二房的两个孩子,一辆马车虽说挤了点,但也有好处,譬如说,人多,就不便多问。如此,枣糕上去就可以借没休息好为借口假寐。 原来的卫瑶卿与卫家姐妹就不算特别亲近,而她到卫家将近一年的时间,也慢慢的同几个姐妹拉开了一定的距离,如此,固然姐妹情浅,但也越发的不了解彼此。除了卫瑶玉,不过以卫瑶玉的性子,知道此事,必然会为她掩护,卫瑶卿倒是不担心。 她需要一个理由,一个离开两天的由头;还需要从事情里摘离开来,有什么办法比这两日都在骊山知味园的说法更能服人的呢? 未行事之前已经找好了退路。 马车向前驶去,卫瑶卿目送着马车的离去,也出了门。 这怀国公府的生辰宴办的正是时候,正好借这个时候出趟门。关中道,快马加急,不到一天就能赶到了。 少女此刻已经化作了少年,喉间沾了个假喉结,人也高了一点,一身粗布短袍,背着包袱跟在一个个检查放行出城的队伍中。 队伍很长,比以往都长,除了进出城门的过路行人和小贩们,还有一辆接一辆的马车,走动的极慢。 城门口做小生意的店家站在门口,看着半天不动一动的队伍不由蹙眉:“这估摸着又是哪家的贵人在城外设了什么宴吧!” 比起寻常百姓的为一日三餐而奔波,贵人的烦恼自然与他们不同。他们的烦忧不在一日三餐,吃饱喝足,而在于哪里的宴会办的更好,什么地方又有了新鲜的玩意儿。 夏日炎热,城外有不少地方皆是避暑的圣地,贵人们的宴席也从长安城内转向了城外。如这样排队出城的队伍每隔一两天都会见到一次,城门附近的百姓商贩早已见怪不怪了。 抱怨声中夹杂着不耐烦,有不少贵人家的马车车帘都拉了起来,窝在马车里那丁点大小的地方,不通风,简直热的够呛。 有脾气大的权贵家的小姐忍不住摔着马车帘走了出来:“怎么那么慢?快些放我们出城!” 身边人提醒说人多进出检查森严! “查什么查?本小姐会有什么问题?”那权贵小姐一身的劲装,瞧着就有几分泼辣和娇蛮,“将咱们府里的手令给他们,让他们先放我等出去!” 那权贵小姐说着解下身边的腰牌扔给了身边人:“快!不想等了!” 身边人应声而去。 对于这个插队行进的权贵小姐,排队的百姓不得已,只得让到了一边。这种权贵家的小姐,插个队的事情,你当真要追究起来,人家不过一句“女儿家不懂规矩”便能搪塞过去,但自己私下里可能就要倒霉了。 所以,对这等事情,百姓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作没看到了,人有的时候就是不能活的太较真,糊涂点好。 当然,多数讲究家风、门风的权贵之后还是要面子的,做不出这等事来,万一碰上个刁蛮的,譬如眼下这个,就只能自认倒霉了。 检查、放行,守城的官兵也懒得同这些刁蛮不讲理的官家小姐较真。较真起来,那排队的人更多,倒不如赶紧把这些麻烦送走了事。 官兵退到一边,看那马车外坐了两个车夫,出了城。 “连赶车都要两个车夫,他们家长辈都没有这么大的脸。”官兵嘀咕了一句,“真矫情!”便继续检查起了过往的行人。 眼看出了城,坐在右手边赶车的“车夫”抬头,看了看四周,夏日怕晒,赶车的车夫都带了宽大的草帽,一边的车夫抬手压了压帽檐,草帽的帽檐遮住了“车夫”的脸,只露出一只尖尖的下巴。 便在此时,“车夫”伸手,探到一旁那车夫的面前。 那刁蛮任性的官家小姐正在马车里,马车里还摆了盆冰块,她自是懒得管车外面的车夫在干什么,左右,会好好的将她带到骊山知味园就是了。 车夫面前的手指轻捏,一声清脆的响指,一旁的“车夫”已经跳下了马车,就地一滚,滚落到了路旁的草丛里。 那眼神茫然的车夫如梦方醒的看向四周:“这……这是出城了?” 可他记得方才还在城内啊!小姐发了脾气,不肯等,执意要出城,然后呢?然后发生了什么?他好像……有点记不清了。 车夫抓了抓头发,自己这是打了个瞌睡么?这般一想,连忙惊出一头冷汗来:还好没生出什么意外来。否则,依着小姐那脾气,他非得被扒了一层皮不可。如此想着,连忙振作起来,好好驾着马车,向骊山知味园的方向行去。 在草地滚了一圈的“车夫”头上的草帽落到了一边,整个人也毫无形象的趴在草丛里。这“车夫”头上挽了个松松垮垮的发髻,脸色有些发黄,容貌清秀而不起眼,看着仿佛再寻常不过的一个少年罢了。 “搭了个车,出了城。”“少年”出声,却是女子的声音,她趴了会儿,这才拿起一旁的草帽,拍了拍身上的杂草,站了起来。 “还好没耽搁。”卫瑶卿摸着自己易容过的脸,向前走去,去驿站借一匹马,赶向关中道。 驿站借马,平时或许还需要小心观察一番,但今日,她敢肯定,定然万分好借。乔相爷的人要去关中道,必定要借马。早有人在她之前下了手,她只需要跟在后头捡便宜就是了。 城外的驿站如入无人之地,那驿站的驿臣,很不寻常的大白天打起了瞌睡。 卫瑶卿嗅了嗅,空气中还有种残存的特殊味道,想来应该是迷药,不过分量很轻,估摸着不多时就要醒了。 卫瑶卿连忙去了驿站的后院,在剩下的马匹里挑了一匹,大摇大摆的走出了驿站。 离开时,那驿臣眼皮颤了颤,已经快有转醒的迹象了。 不管乔相爷的人要做什么,既然想要赶到关中道,来驿站借马这一步是不可少得,她打马上路,疾行耽搁不得。 今天的天气很好,她算过。今日、明日都是两个艳阳天,这就代表不会雨水所阻,这一路都不会停歇,疾马赶路,毫不停歇,晚上的时候,就能赶到关中道。 关中道季连山附近,有条九曲的长河,河水水质昏黄,每隔几年都会传出洪灾的消息,陈述的人应该就在那附近。 走咯!晚上就能赶到了,而且这一路上,她敢保证,前方疾行定然畅通无比,有人在前头开路,她只需在后头不远不近的跟着就好。 正文 第五百五十三章 诱敌 关中道,季连山。 此时已是夜深了,从季连山往下是个宽大的峡谷,过了那个峡谷就过了季连山,走出关中道了。 只是眼下,那郁郁葱葱的峡谷已经看不到了,站在季连山半山腰往下看,脚下是昏黄的河水,水浑浊不堪,混合着泥沙,看不清水里的事物。 走到这里,他们想借船而行,可好不容易借来一条小船,划到正中,那小船打了个转儿,便翻了。 一行人狼狈不堪的落进了水里,一向身体健壮的紫荆将军因着这次落水发起了高烧,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有……问题,水里有……问题。”这是紫荆将军还清醒时说的话,而后整个人就有些烧糊涂了,时不时的喊两声“大哥”,喊“四弟,二哥对不起你”这种话。 他们已经滞留了两天,对于急着赶回西南的陈述与亲信早已察觉到情况不太妙了。虽说陈述烧糊涂了,但亲信还清醒着,自发的分成两批人手轮班值夜。 当时侯爷便说过,即便明宗帝肯放将军离开,但朝中有些人恐怕不会放心,不然何以短短数月的时间,将军已有数次险些中毒。 夜晚,他们一刻不敢离开,在陈述昏睡过去的马车附近守着。 …… 乔相爷派来做这等事情的人自然是难得一见的高手,卫瑶卿把自己缩成了一个球,蜷缩在洞里。 所幸女子比起男子天生体型较小,柔韧,她蜷缩着,看向外头,今夜不过半月,虽说不及满月明亮,但对会武艺的高手,却已足够能在这等广亮下看清楚状况了。 那几个人身着夜行衣,露出一双眸子看向那马车与马车附近守夜的陈家亲信。 高手。单从他们选择的观察位置就能看出可攻可守,可以在一旁看清楚眼前的状况,也能随时隐匿自己的行踪。若非她一路跟随,占了个便宜,未必还能发现他们。 但是没办法,这一路,她都跟着他们,如果这样还能丢掉,那她卫瑶卿可以滚回娘肚子里回炉重造了。 …… 几声乌鸦叫就在这时响了起来,乌鸦,大楚人对这种鸟的认知便是灾厄之鸟,预见此鸟,多为不吉。所以那守在陈述身边的亲信皆脸色变的难看了不少。 蜷缩在洞里的卫瑶卿倒是不害怕,看向对面那几个人,没想到在这里还碰到了同样擅长口技的高手,可见这种能力并不是那么难以习得。 这种时候模仿乌鸦叫同杀人前还要来一句“我要杀你了”有什么区别?卫瑶卿不太理解这样的高手,反正她杀人,一般情况下,先动手了事的。 陈述的亲信来自于军营,骨子里做事的风格更是军队里军士的作风,有人抬手比了个手势指挥:“守住将军。” 亲信们退到马车边,警惕的看向四周。 一道黑影闪过,动手了。 黑夜中的身影如一只滑翔的怪鸟,迅速滑向马车的方向。不是一只,是六只。乔相爷这次一共派了六个人。 抹毒的长刀出窍。 兵器交加,刀刃和剑刃相击,金戈之声在耳边回响。 个个都是个顶个的高手。陈述身边亲信有二十人,也是军中难得的好手,平日显有敌手。卫瑶卿还记得那时候见到陈述与她那二十个亲信时的感觉,那时候,陈述带着身边的亲信匆匆而来,就在长安县衙面前给众人留了一道下马威。那时候是什么事来着?卫瑶卿想了想,很快记了起来。 卫君宁他们那几个纨绔子弟在三甲游街的时候,去骡马市看火烧活人,结果当真出了事。整条街的人都被林立阳那个人给带走了。那件事情眼下想起来还有些啼笑皆非,让人忍不住想笑。关了几天,才堪堪放了出来,那时候的自己身边是真的没有人,也没有身份,而不似现在这般。 难得这等时候,她竟还在想着旧事。卫瑶卿回过神来,看了过去,她还记得这二十个亲信的武艺,放在平时都是以一敌多的好手,可眼下遇到这六个人,却堪堪被人以一敌多了。 即便不想承认,也不得不承认,对方个个是高手,厉害的紧。这样厉害的高手,乔相爷手下居然有六个,或许还有更多。果然乔相爷能位居一朝右相,又岂会当真是那等一眼便能看穿的人? 江湖上要请动这样的高手,可不容易啊! 空气中飘来一股古怪的香味,古怪却有几分熟悉,卫瑶卿用力嗅了嗅,撕下两个布条塞在鼻子里。这味道真熟悉,巧的很,今日早上,她刚刚闻过,不是驿站里那股味道又是什么? 迷药的手段有点下三滥,但是不得不承认,这种常见又被称作下三滥的手法很多时候都是屡试不爽。好用就行了,管那么多干什么? 这本就是以命相搏,乔相爷的人并没有手下留情,一刀砍下,血喷溅了出来,空气中泛起了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战局转瞬即逝,站在原地的六个人查探了一遍,确认没有活口之后,便掀开了马车的车帘,有人走上马车,从里头拉出一个人来,不是别人,正是脸色苍白,昏迷不醒的陈述。 果真不是要杀陈述,否则在马车里就一刀剁了了事了,哪会磨蹭到现在? 其中一人从怀里摸出了什么递到陈述唇边,捏着陈述的下巴,将要灌下。 便在此时,情况陡生,方才还昏迷不醒的陈述突然睁开了双眼,随着“噗”一声,刀刺入身体的声音,递药的那个人瞬间倒了下去。 一刀毙命!陈述出刀的同时一掌击向身后扶着他的那个人,向后跃去,站定。看着眼前的几个人冷笑。 一击之下一死一伤。这样的伏击,平心而论,当真整个大楚军中也难能找出几个来。 “你装病!那为何方才我等杀你亲信时你不出现?” “若非如此?又岂能让你们对我放下防备?”陈述站在原地,脸上有几分不明意味的嘲讽,“大哥说过,诱敌制胜自然需要猎物,有时候牺牲是在所难免的。” 正文 第五百五十六章 奇异 “这么难得的机会啊!”再三确认陈述已经死了,卫瑶卿轻舒了一口气,其实她也不算多好,受了点内伤,虽然不算严重。 只是,现在可没有让她养伤的时间,卫瑶卿捡起地上的草帽,拍了拍,带在头上,下了山,现在就得赶回长安,磨蹭不得。马厩拴在路边的树旁,跨上马背,一夹马肚,向前奔去。 六个人来,眼下却只剩三个了,其中一个还受了伤。不过,好在这个擅长操控黄土的阴阳术士,终究还是死了。其实对方实力不逊于他,擅长控火的阴阳术士也受了不小的内伤,检查了一番,站了起来:“确实死了,我们快追!” 昨夜有鱼,地上泥土未干,所以要寻陈述的去向容易的很,看脚印就知道了。 虽说他们未作任何停留,解决了那个前来相助的阴阳术士,就过来寻人了,但是还是晚了一步。 他们夜行的杀人者可没有什么灯笼来增加情调,会武艺的多练就了一副好眼,比寻常人夜视能力更强。所以,即便月光朦朦,还是能看见前方的情景。 季连山不是华山那等陡峭的山脉,走势平稳,就算是所谓的崖边也呈一定的坡度,这样的山脉,孩童都能攀爬,可见一般来说,在这山里走不会生出什么危险。 可眼下的一幕却有些渗人。悬崖边一颗劲松的老枝对着陈述穿胸而过,那个不久前,还装病诱敌,一击之下,让他们一死一伤的男人眼下就这么挂在树边,死之前最后的表情惊讶中带着茫然和不敢置信,大抵也是不敢相信自己就这么死了吧! 这奇异的死状,看的有些渗人。三人静默了片刻,其中一人上前,手放到陈述颈项间探了探,回头看同伴:“还热着呢!” 这话一出,又是一静。 “来时,我就注意到了,脚印不止陈述一个人的,应该还有一个人。”看着陈述的死状,三人蹙眉,“想来陈述会这么死了,多半是那个人下的手。” “废话!陈述这等人,会走路划了一跤,然后撞上这松树死了么?现在乔相爷那里怎么说?” “照实说吧!”无奈的叹了口气,“人都死了,我们哪里去变个陈述出来?只是……这天下恐怕要乱了!” “乔相爷今晚派我等前来原本就是想拿捏陈善的,如此倒是好了,陈述直接死了,没了顾虑,陈善恐怕要起兵了。” 陈述是陈善的左右臂膀,若是活着,是军中百里挑一的猛将,于理,为这一名猛将付出一些是值得的;于情,为自己的兄弟稍稍退让也是值得的,所以陈善会受制。但眼下没了陈述的制掣,陈善的这个弱点也等同是消失了。 就算将陈述还禁锢在长安城都比眼下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好,事情办砸了,却还是得回去复命。那三人神情低落,看向那脚印,“有人在跟踪我们,背地里下了手,这个也一同告诉相爷吧!” …… 骊山的知味园最早是大楚曾经的某一位甚得天子宠爱的宠妃的私园,后来宠妃死了,这才变成了长安权贵夏日里避暑办宴的地方。 薛家的宴会请了不少人,上至结交的当朝权贵,下至如卫家这等还不算挤入长安城交际圈子里的官员家眷也被请来了。据说拟请帖准备这些的是薛家大小姐薛止柔,倒是细心,就连卫家二房李氏的帖子都发了。 来的人多,也热闹,所幸山上凉爽,园子里热闹的很,却也不见闷热。 权贵的马车一辆接一辆,自然走不快,到的时候,天都快暗了,男宾那里有世子爷自己招待,而女宾则是由薛家大小姐招待的。 薛家大小姐生的很美貌,虽然不若薛家二小姐与世子夫人那般倾城的颜色,却是另一种美,落落大方,端庄文雅,端端的大家闺秀的典范。 长安后宅妇人数不胜数,关系沾亲带故,错综复杂,难为薛家大小姐一个都未叫错。 前头与薛家大小姐玩的好的小姐,与怜惜的夫人有忍不住出声的:“你这孩子……也太辛苦了,今儿不是为你家三妹妹准备生辰宴的么?怎的她自己不出来?” “明日才是三妹妹的生辰宴,昨儿贪凉,她有些不舒服,我便让她先下去歇着了。” 这时有同龄的小姐忍不住出声:“好了,芷柔,我们都知道的,方才还在男宾那里看到她撞上了谁家那公子呢!招待我们没有功夫,去男宾那里闲晃倒是有功夫!” …… 交谈声传来,李氏听的一阵感慨:“这薛大小姐表面看着风光,内里其实也有难处呢!” “母亲,你就不要管旁人的事了。”卫瑶玉说着回头看了眼不声不响的“卫瑶卿”,训斥道,“昨日定要跟着伯父出去,现在好了,病了吧?要不是已经走到这里了,我现在就要让你回去了。” 枣糕扮作的“卫瑶卿”点了点头,看着没什么精神的跟在她的身后。 很快便轮到了卫家的女宾了,薛大小姐笑着向李氏和小周氏行礼,惹得李氏和小周氏紧张不已,都不敢受她这礼。将带来的礼交给薛大小姐。 薛大小姐目光在几位卫家小姐面上错了一错,自然的便落到了带着面纱的“卫瑶卿”身上:“这……难道是卫六小姐?这是怎么了?” 卫瑶玉正想解释,便看到一旁的女孩子解下了面纱,似乎想说什么,刚一开口,便咳了两声,惹得身后的小姐夫人们退开了一些,这才不好意思的重新戴上了面纱。 “薛大小姐,昨日我父亲在修皇陵时出现了塌方的事情,我六妹妹心急便雨夜出去了,今日赶了一天路,到这里身体便不大舒服了,若是在半路就是如此,定在路上便叫她回去了。”卫瑶玉解释道,瞪了一旁的“卫瑶卿”一眼,似是有些无奈。 “原来如此,园子里有医女,一会儿叫她过来看看。”薛止柔看了一眼“卫瑶卿”,让身边的人带他们下去歇着了。 “你身子不舒服,薛大小姐也不似不讲理的人,一会儿宴上粗粗用一些,便回来歇着吧!”卫瑶玉将看起来“神色憔悴”的六妹妹拉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虽说明日才是生辰当晚,但今日夜里还是有宴的,到时候少不了吟诗作对,诗词歌赋的比试,她们卫家就不凑这个热闹了。 正文 第五百五十七章 宴前 枣糕扮作的“卫瑶卿”在一旁眯着眼,似是假寐。李氏和小周氏便叮嘱着卫家姐妹。 “在这里不比家里,宁可不说,也不要多说,多说多错,知道了么?” “还有,别冲撞了什么贵人!” …… 其实这些并不需要同卫家姐妹说,跟来的长房和二房的几个女孩子都是听话的主,并不是会惹事的人,但是作为长辈,还是不厌其烦的唠叨了一遍。 枣糕撑着下巴假寐了片刻,便有园子里的医女过来了,说是薛大小姐叫来的医女。 “请小姐伸手。”医女说道。 枣糕看了眼医女,从袖子里摸出一只荷包。 一旁几人望来,这是准备给赏钱么?六妹妹果真与他们不一样,做事得体……咦?荷包里装的不是银子,似是个糖丸,她扔进嘴里,这才伸出了手:“没精神,嘴里淡的很,吃颗梅子糖。” 众人沉默了下来:原来是她们想多了,六妹妹是自己嘴馋而已。 那医女见状,便道:“梅子糖倒是能吃,不过辛辣之物还是忌口些。” 枣糕点了点头,伸出了手,医女诊了会儿脉,半晌之后,又看了她一眼,这才道,“我开贴药,一会儿让厨房的人帮忙熬了为小姐端过来。小姐症状不重,养几日就好了。” 枣糕又点了点头,目送着医女离开,捏紧了荷包。还好小姐早有防备,这吃起来甜甜的梅子糖一样的糖丸里加了点东西,能让诊脉的医女诊起来同受凉的脉象有几分相似。 再次核对了一遍,确定人都来齐了,薛大小姐这才揉了揉有些疲惫的眉心,坐回了椅子上,接过侍婢递来的茶水轻啜了一口,而后似乎想起什么一般,道:“叫阿尧来见我。” 身边的侍婢应了一声,很快便叫来了阿尧。 医女打扮的阿尧上前行礼,唤了一声大小姐,她是怀国公府府里的医女,专为府里女眷看病的,这次大小姐将她带了过来,怕哪家小姐有这里那里不舒服,可以先看看。 “卫六小姐怎么样了?” “那位卫六小姐确实受了寒,不过情况不严重,吃两贴药,歇息两日便好了。”阿尧说道。 薛芷柔闻言似是有些惊讶:“没想到居然是真的!” “大小姐?”阿尧不解。 薛芷柔揉着眉心,带着倦色笑了笑:“许是我想的太多了吧!她来赴宴,蒙着面纱,又不多说话,我便有些怀疑。没办法,自小我便知道所见一切都要抱着怀疑的想法去看,而卫六小姐显然不太正常。” “但是说她不太正常,她又主动拉下了面纱。我虽然与她不熟悉,却还是能看出这确实是卫六小姐的模样。”薛芷柔说着摇了摇头,“没办法,多疑惯了,小心一点总是好的。” …… 知味园里的灯火已然亮了起来,在暮色下的骊山中中明明暗暗。 知味园中最好看的莫过于正中的九曲亭台,偌大的湖面上,桥面小径上铺满了长毯,宴席环绕在湖面上摆放开来,凉风习习。侍婢们端着酒水菜食在九曲小径间走动,裙衫翩飞,莫名的有种奢靡风雅的意境,这与长安城中芙蓉园的皇家恢弘截然不同。 今日也未用屏风隔开男宾女宾,只隔着正中的曲径遥遥相对,是以对面的情形皆一览无余。虽说今日只是小宴,但这并不妨碍年轻公子小姐低低议论着对面之人,时不时的发出一两声轻笑。 卫家的位子并不靠前,几个女孩子也老老实实的坐在位子上用些酒水菜食,今日来的不管是小周氏还是李氏,都不是那等想要削尖脑袋往权贵夫人圈子里钻的人,所以几人皆安静的在位子上坐着。请来的厨子手艺很是不错,珍馐美味。枣糕认认真真的扮作“小姐”在用些吃食,好在小姐平日就几乎没什么忌口,她倒是吃了不少。 坐了一会儿,打扮的端庄秀雅的少女绕过曲径走了过来,走至卫瑶玉身边停下:“卫家姐姐,有人想见见你。” 虽然话挑不出什么毛病,但是那语气却硬邦邦的,似乎有些不情不愿,卫瑶玉抬头,看向眼前的少女,她拉长着一张脸,脸上隐隐现出几分不耐。 卫瑶玉愣了一愣,很快认出了眼前的少女:“崔小姐?” 崔家涵娘子,崔氏嫡女,按说这样的人不会同自己有什么交情的,但偏偏并非如此,这位崔小姐看不惯她,曾经想捉弄她却被六妹妹捉弄了一通。相比不情不愿却似是被人逼着不得不来的崔涵,卫瑶玉倒是坦然了不少。她知道曾经的自己一心只想高嫁,虽说有自己的理由,但在旁人眼里看来,确实不是什么品行端方的好姑娘。如今看来,自己也有些不耻。 一旁的枣糕看了她一眼,低下了头,小姐说了,不要惹事,万事等小姐来了再说。 怎么说都与崔琮换了庚帖,卫瑶玉也不想得罪崔涵,便站了起来:“崔小姐带路吧!” 崔涵绷着脸走在了前头,不多时就走出了这九曲小径:“你且等着,八哥一会儿过来。” 回去找族中兄弟的时候,崔涵自然不会再绷着脸,她走到自己一母同胞亲兄长崔璟面前,甜甜的喊了声:“九哥。”虽说自己的嫡亲兄长对自己不假辞色,有时候冷漠了一些,但在崔涵印象里自家兄长以后是要掌管崔氏一族的,如此也是应该的。更何况,作为女子,自己以后出嫁怕是还要依靠兄长的,所以在崔璟面前,她一向听话的很。 崔璟应了一声,喊来了崔琮:“八哥,你带卫二小姐去见见婶娘吧!以后总是一家人。” 崔琮笑了笑:“其实……见与不见都无所谓。”顿了顿,又道,“不过,还是小九你想的周到。” 崔璟点了点头,侧身让开,崔涵指了方向,崔琮便过去寻卫二小姐了。 等崔琮离开,崔璟起身,崔涵连忙跟了上去,九哥不曾赶她,她便跟着。 走了两步,崔璟停了下来:“我去寻几位同僚说话,你跟着我做什么?” “九哥,那边在作诗,你怎的不去?”崔涵不解。九哥的同僚就是那些官场的官员,多数年纪都不小了,对于崔涵来说这些官员的吸引力远没有那些作诗赋词的年轻公子来的多,九哥的诗词作的很是不错的,否则也不会在长安城里传扬。可自从科举之后,就再也没见九哥作诗赋词了。大抵是忙吧! “没兴趣。”崔璟说道,作为权贵之后,生来就比很多人多了不少选择。可以做一生作词赋诗的风雅闲人,也可以在官场上宦海浮沉平步青云,而对于他来说,更喜欢后者。曾经的作诗赋词,只是扬名的手段,他并不是真正喜欢作词赋诗的人。 “对了,”崔璟看着撇嘴不满的崔涵,突然想了起来,阿涵好似同崔家姐妹有些过节,方才他贪方便让崔涵过去叫了人,想了想,便问道,“方才卫家的几位小姐可曾说过你什么?” 要听崔涵说实话,需得这么问。 “没有啊!”崔涵回道,说罢自己也有几分不解,她对这个卫家的小姐,尤其那位六小姐印象深刻,还记得她去年为卫二小姐让她丢了好大一个脸,方才自己过去,态度那么差,她居然一声不吭,真是怪了!难道是眼见卫二要嫁进她们崔家,故意讨好她么? 正文 第五百五十八章 安神 崔琮的母亲出自大族,自然做不出那种小家子气的举动,譬如故意晾着她之类的云云。只是淡漠的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示意她下去吧! 不曾对她多有礼,也不曾对她多无礼,仿佛陌生人一般。 所幸崔琮从头至尾都拉着她,卫瑶玉心中忐忑稍减,看向崔琮,一个崔氏嫡出的子弟,他出身高贵,但因着瘸腿,却又同一般崔氏嫡出的后辈不一样,崔琮在崔氏的处境也有几分尴尬,但是他本人仿佛并不觉得什么,朝她笑了笑。卫瑶玉心中一暖,不管怎么说,她嫁的又不是崔琮的母亲,是崔琮,无视她便无视她好了,左右不能拿她如何。 说了几句话,卫瑶玉似是想起什么似的,开口道:“对了,我六妹妹也来了,要不要过去说……”她一边说着,一边看向席上卫家人的方向,却见“卫瑶卿”似是吃的差不多了,站了起来,离席了。 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崔琮也看到了那边起身离席的“卫瑶卿”不由一愣。 “六妹妹身子不大舒服。”卫瑶玉有些尴尬的开口道,“昨日受了寒,估摸着得先回去休息了。” 解释完,却见一旁的崔琮眉头蹙起,望着“卫瑶卿”的背影出神。 “怎么了?” “没……没事。”崔琮看了片刻,回过神来,却又忍不住再次看了眼“卫瑶卿”离去的方向,口中却道,“不提卫六小姐了,我们说些别的吧!” 枣糕吃完便借着不舒服离席了,期间李氏问了几句,便未再多问了,大抵是老夫人交代过什么,对于小姐的举动,李氏和小周氏都没有多管。 走出了一段距离,枣糕停了下来,回头,园中九曲小径上灯火通明,觥筹交错,锦衣华服的贵人、潇洒翩翩的公子、美貌端庄的官家小姐在其中穿搜。不知道为什么,枣糕打了个寒噤,觉得有些冷。是那边太过奢靡了么?还是这晚上山风吹得有些冷? 枣糕摇了摇头,没再多想,回房休息了。宴席上少了一个卫家小姐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一路直行,没有人拦路,到了房间,粗使婢女正在外头打扫着。 枣糕停住了脚步,叫住了婢女。 “帮我多点两盏灯。”顿了一顿,她嘀咕着似乎是在自言自语,又似是在解释给她听,“身子不舒服,总觉得迷迷糊糊,看不清路。” 婢女应了一声,看了她一眼,暗道莫不是喝了两口果子酒,是那种一杯倒的主吧!不过虽说暗地里有想法,婢女还是上前帮忙多挂了两盏灯。 “有点刺眼。”枣糕说着拿手臂挡了挡灯光,帮忙拿灯笼的粗使婢女正准备把灯取下来,枣糕又道,“挂高点……对……就这样就成了。” 挂上灯笼,枣糕便满意的点了点头,进了房间。 粗使婢女一时只觉得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位小姐,说她麻烦吧,她只是要挂两个灯笼,说她不麻烦吧,偏偏对灯笼高低还有要求,真是的,偏偏在心中不满升起之前却又不提了。就好似慢慢蓄满了怒气,一下子戳了个洞,全漏光了。 不过不管怎么说,那位官家小姐没有再弄出什么幺蛾子来。 待到那边宴席结束,小厨房也贴心的端上了熬好的药,洗漱过后,吹灭了屋中的灯,整座知味园似乎也安静了下来,只除了用作照明的灯火,其余的灯火都熄了。 一夜好梦。 因为来了不少贵人,所以知味园夜里还是有值夜的护卫在来回走动的。 寅时,正是人最困的时候,知味园门口值夜的护卫打了两个哈欠,便听到淅淅索索的声音响起,顿时手放在了腰间的佩刀上,警醒起来:“什么人?” 黑暗中似有人影一闪而过。 “追!”护卫当机立断下令追了上去,门口无人,便在此时有个人影翻过了墙头进了知味园。 追了半天一无所获,只脚边散落了两张黑乎乎的剪纸,看形状似乎是两只小猫的形状,护卫对此不感兴趣,确定当真没什么人之后,这才回去了:“许是什么野猫之流吧,我等回去吧!” 回到门口依旧同先时一样,没什么异状,护卫继续守着。 …… 枣糕再次醒来时对上的便是一张陌生又熟悉的脸,说陌生是因为这张脸怪怪的,看起来不伦不类的,说是熟悉,是因为擦去了一半的易容事物,至少那露出真容的半张,她很熟悉。 “小姐。”枣糕双眼一亮,坐了起来,人却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昨日睡得甚好,倒头就睡,没有一点认床,“枣糕依着您的吩咐多挂了两盏灯,您是这样找到的?” 一边擦去了脸上的易容事物,因为不敢点灯,便将床头的夜灯挪近了一些,卫瑶卿点了点头:“枣糕做的不错,昨天可发生什么事了?” 枣糕将经过大抵说了一遍:“没什么大事,就是有什么事,小姐也早料到了。”说着又伸手打了个哈欠。 洗完脸的卫瑶卿站了起来,走到桌边,拿起未曾收走的药碗仔细嗅了嗅:“里头加了安神草,所以你这一觉睡得这么踏实,我方才叫了你好久。” “安神草?”枣糕愣了愣,她认识的字不多,但一个“安”“神”“草”三个字都是认识的,“那医女开的药贴上没有这三个字啊!” “药方上当然没有,因为这并非必须的药草,吃了没什么,不吃也无妨,顶多就是让你睡踏实一些罢了。” 枣糕怔了片刻,从床上爬了起来:“所以,小姐,你的意思是薛大小姐怀疑我了?” “我不知道。”卫瑶卿脱去了外袍,露出了里头的中衣,“不过,若薛大小姐是个心细如发之人,应该自你蒙着面纱过去就会怀疑了,这只能说明,她的怀疑未曾敛去。而你便是知道她下了安神草,也不能说什么,生病的人服些安神草好好休息,没什么坏处的。就算去问她,旁人只会说你小题大作而已,辜负了薛大小姐的一片好心。” 枣糕听的瞠目结舌。 “若是连这点刷子都没有,薛大小姐也不可能有这样的名头。”卫瑶卿说着因为换衣裳时不小心牵扯到了伤口,痛的倒抽了一口冷气。 正文 第五百五十九章 离席 “小姐,你受伤了?”枣糕准备去拿带过来的纱布之流。因为怕磕磕碰碰,多数人家出门在外总会带些简单的金疮药、纱布之流,这很正常。 “不用。”卫瑶卿压下喉口的腥甜,“我受的是内伤,看不出来的,回城里抓两副药就好,先前吃过梁妙真天师练的固本丹了。” 受了内伤,服些固本丹,可以温养身体,减轻症状。 “我歇一会儿。”洗漱过后,卫瑶卿爬上床,倒头睡了下来,似是有些疲倦。纵使年轻,体质好,但受了内伤还一路奔波,人却总是需要歇一歇的,看来席上还要找借口尽早离席。 第二日早晨,对上一脸倦容的卫瑶卿,卫瑶玉试了试她的额头,确认没有发烧:“怎么瞧起来脸色那么难看,没睡好?” 卫瑶卿神色倦怠的点了点头,宴席的位置摆放同昨晚一样,第一次见是觉得新颖特别的,但见过一次,那等新奇感也少了不少,卫家的位子并不靠前,看着正中的怀国公世子在说着一些场面话,众人时不时起身敬酒。 卫瑶卿只唇在杯口抿了抿,便坐下来了,安安静静的在席上时不时的动两筷子,看着同昨日没什么两样。至于那些国公世子的场面话,左耳进右耳出就是了。左右此刻的她只是个小姑娘,安安静静的做好客人就好。 酒过三巡,寿星敬酒,今日也是怀国公府三小姐薛止慧的生辰。这位薛三小姐年纪尚小,却也已然学会了几分世故,开始一一敬酒。当然一件事总有不同的看法,不喜者觉得世故,喜者觉得懂事。 一桌一桌的敬来,卫瑶卿看了眼桌上的酒,这是酿的甜果酒,味道甘甜,许是考虑到女宾不擅喝酒,特意兑过,酒味很淡。虽然受了内伤不宜饮酒,但这样的酒还是无妨的。 等到卫家这边时,薛三小姐薛止慧脸上笑容未减,卫瑶卿倒是佩服她,笑了那么久,脸上紧绷着,多少有些累吧!薛大小姐和薛二小姐就陪在薛止慧身边。 “这是中书令卫大人的家眷。”薛大小姐在一旁说到,“这是两位夫人,这是几位卫小姐。” 卫瑶卿跟着卫瑶玉他们站了起来,拿着手里的桌上的酒盏:“贺薛三小姐芳华……” “等等!”那一双眼睛滴溜溜转,看起来煞是机灵的薛三小姐突然出声,而后上前一步,走到卫瑶卿身边:“这位就是卫姐姐啊,我听说过你的事情呢,觉得卫姐姐很是厉害呢!” “止慧。”薛大小姐喊了一声,朝薛三小姐摇头,似是有些不赞同,“快一些,我等还要到下一桌去呢!” “不要!”小姑娘的声音娇娇甜甜的,她生的娇小玲珑,声音也更似个孩子,如此娇蛮的喊话,倒更似个孩子,孩子气十足,并无不妥,她盯着卫瑶卿看了会儿,倒了杯手里的酒递了过来,“卫姐姐,我敬你。” 卫瑶卿抬头看她,得益于她的鼻子很好,她眼下能很清晰的闻到那一杯酒中飘来的酒香,酒很浓,同样的甜果子酒,与桌上众人喝的却不能相比,恐怕那杯酒的后劲很足。 若是平日里,这酒她自是能喝的,但是眼下,这种后劲越足的酒,对受了内伤的人影响更大。 她不想喝。卫瑶卿看了眼那看似天真无邪,机灵聪慧的薛三小姐,这位薛三小姐是薛家几位小姐中最得薛世子喜爱的一位,卫瑶卿相信一句话,叫作“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所以,她可不会以为这位薛三小姐当真那般天真无邪。更何况薛三小姐回京时,彼时她与王家的几位子弟正躲在桥下,巧巧听到了几句,自然清楚这位薛三小姐的底细。 “我……”卫瑶卿蹙了蹙眉,“不想喝”三个字刚要说出来,便见薛大小姐朝她望了过来,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见她望来,薛大小姐朝她笑了笑,点了点头,算是致意。 “我喝,”话到嘴边,便变了,“小寿星敬酒岂有不接之礼?” 卫瑶卿接过了那杯酒,朝薛三小姐抬了抬,喝了下去,而后翻转过来,未露出一滴。 薛三小姐似是有些失望,大抵是觉得有些无趣,一边走一边同薛大小姐抱怨:“大姐,你不是说这位卫六小姐受了寒吗?我看她喝酒倒是爽快的很。” “止慧,以后不得如此。” “伤寒喝些酒又不会有什么大碍,顶多晚两天好罢了。”所以知道“卫六小姐”身体微恙还逼她喝酒?真是不知道该说她小孩子脾气呢还是说她小小年纪心思歹毒呢? “止慧,下次不可……” …… 薛家三姐妹的声音不算响亮,但对于卫瑶卿来说,也足够听得清楚了,重新坐了下来。 “小姐。”枣糕有些担忧的看着她,若真的只是小毛小病,喝些酒倒也罢了,但是小姐受的是内伤,不宜饮酒。 卫瑶卿晃了晃身,仿佛不胜酒力一般靠在枣糕身上坐了下来:“我没事。”她说着抬了抬袖子,内侧沾了些酒渍,朝枣糕眨了眨眼,一只手放到唇边,做了个“嘘声”的手势,她道,“我只喝了半杯,衣服太薄,不能多撒酒进袖子里,多了会被看出端倪的。” 但半杯还是有些不舒服,卫瑶卿捂着胸口舒了口气。这时,有少女向这边走来,声音硬邦邦的响了起来:“卫二小姐,我兄长让我来请你。” 卫瑶卿抬头,是崔涵啊!这位崔家嫡出的小姐正青着一张脸,连半点眼神都未落到卫瑶玉身上。 从头到脚都写着“不情不愿”四个字。 这副模样看的卫瑶玉一阵蹙眉,不过还是站了起来,正要说话,却听一旁的声音突然响起。 “看人不与人正视,这副偷偷摸摸的小家子气就是德言俱佳的崔家教出来的?我倒要问问司徒大人,崔家就是这么个家教么?” “你……你昨天……”崔涵又气又恼,带着几分不敢置信瞪着她,“你……” 卫瑶卿说罢这句话,便看到枣糕朝她比了几个口型“小姐,昨日她也来了,我什么都未说。” “我昨天心情好,今天心情不好!”卫瑶卿拍着桌子站了起来,飞了个白眼,“谁让你撞上来的?” “是薛止慧胡搅蛮缠得罪了你,同我有什么关系?”显然崔涵也看到了那一幕,只不过没有出声罢了。 “谁让你倒霉咯!”女孩子嘴皮子利索也不是第一天见到了,说话速度又快又清晰,卫瑶玉还来不及阻止,她已经将崔涵呛了一顿,“不懂理来请什么人?你知道这个请字什么意思么?” 一通话直说的崔涵气的红着眼睛扭头就走,卫瑶玉正想训斥她几声,今天怎么看六妹妹都有不对的地方。 谁料她刚把崔涵说走了,就叫上了枣糕:“枣糕,我身体不舒服,吃不下了。”而后不等众人反应过来,便离了席。 正文 第五百六十章 阁楼 现在估摸着长安城里乔相爷等人也知道这回事了吧!卫瑶卿顺着九曲小径向外走去,受了风寒,病体未愈,遇上了刁蛮的小寿星敬酒,她为了给小寿星面子喝了下去,身子本就不太舒服,又与崔涵吵了一架离了席。 这些反应有些凌乱,但也说得通。 带着枣糕,准备回房,只是人走到厢房附近,看到不少粗使婢女趴在草丛里,似乎在寻着什么。 “怎么了?”卫瑶卿开口问道。 那管事姑姑模样的人上前行礼:“小姐,方才有人在这里看到了蛇,未免吓坏了小姐,小姐暂且不要进去。” 山中虫蛇多,这个理由倒是挺充分的。 枣糕收到了卫瑶卿的眼色,上前一步出声了:“我家小姐病体未愈,又喝了烈酒,身体不舒服,想要寻个地方休息休息。” 那管事姑姑正要说话,便听有人在一旁喊道:“发生什么事了?” 过来的是两个衣着精细的婢女,一看就是在主子面前得宠的那种。 卫瑶卿多看了两眼,便收回了目光,她记忆力很好,这两个婢子曾经在薛大小姐身边出现过。 管事姑姑将事情原委说了一遍。 其中一位婢女就笑了:“我当是什么事呢!大小姐早就准备过了,若是有席中的小姐不舒服,就去阁楼中休息便是,一会儿,下午的时候大家要去阁楼里开茶话会,晚上的时候去阁楼里放灯呢!小姐就随婢子去阁楼里休息吧,待休息好了,也方便小姐寻人。” 这薛大小姐都准备好了,自然没有她拒绝的条件了。卫瑶卿点了点头,跟了上去。 这是知味园中有一座六层错落的阁楼,其内空间不小,内容宽敞,卫瑶卿跟着那两个婢女进去的时候看到从一楼到四楼每一层都布置了不少风雅休闲之物,一二层棋台棋子、笔墨书画,类似茶舍,看着应当是男宾得用的,三四层则显然亮眼了不少,连悬挂在阁楼窗边做装饰的绸缎都是鲜艳的红色,其内软塌熏香,还摆了不少点心,一看就是女宾得用的。五层是几间屏风隔起来的房间,似是临时布置的,大抵也是怕有些夫人小姐玩的累了,歇息用的。 她退席的早,来的也早,阁楼中除了走动布置的婢子,没有哪家的夫人小姐过来了。 婢女直接将她带到了六层顶楼,这里还未来得及布置,空空荡荡的,除了几张软塌,几只跪坐的蒲团两张小几外什么也没有。 “还请小姐见谅,来不及布置了,不过顶上视野宽阔,也别有一番滋味。” 说来不及布置其实有些夸张,冰块盆什么的早已备好,挂在四周的素色帐蔓被清凉的山风一阵阵的吹起,让人心情畅快。 “枣糕,我歇一会儿。”卫瑶卿说着在软塌上躺了下来,枣糕坐在一旁的蒲团上,身边放着小几,小几上茶水点心一应俱全。 小姐在休息,她便在旁边守着,这阁楼顶层舒服的很,让人不由自主的放松了下来。 崔氏重礼,不管崔琮的母亲是如何想的,未免落人口舌,卫瑶玉还是跟着崔琮去向他母亲见礼。崔夫人依旧那副淡漠的模样,见礼过后,崔琮同卫瑶玉退了下来,途径崔氏子第身边时,正看到红着眼睛的崔涵拉着崔璟在告状。 “九哥,那个卫六小姐好生刁蛮。自己受了薛三小姐的委屈,便来找我的不是……” 被她拉住的崔璟眉头紧皱,隐隐有几分不耐:“放手!” 崔涵似乎对这个兄长又是亲近又是害怕,立刻放开,却忍不住再一次抓住了:“真的,兄长,她凶我。” “我看到了。”崔璟从她手里挣脱开来,“你无礼在先,我崔氏门风的礼仪被你丢到哪里去了?回去之后,此事我会禀报祖母的。” “我不想抄书。”崔涵怯怯的缩回了手,“那个卫六小姐不是个好的……” “谁告诉你她是好的了?”崔璟反问。 崔涵一时语塞。 “这种事来寻我作甚?要我替你出头,寻卫六吵一架么?以后去了夫家我也来替你吵架么?”崔璟看也不看她,“去祖母身边呆着,莫要乱跑。” 世族小姐也不全然如薛大小姐那般知书达理,刁蛮任性如薛三小姐的有之,崔涵这种一不顺心就告状的也有,卫瑶玉在一旁看着她红着眼睛走了。 正准备去同同僚说话的崔璟在看到崔琮和卫瑶玉时过来施了一礼:“八哥、卫二小姐。” 卫瑶玉连忙还礼,便听他问道:“卫六小姐呢?先时王栩还同我说要寻卫六小姐说几句,但昨日卫六小姐离席早,未曾赶得上。” “六妹妹同枣糕下去休息了。”卫瑶玉将事情的经过不偏不倚的说了一遍,有些尴尬,“我六妹妹也有错处。” “我知她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崔璟点了点头。 卫瑶玉:“……”这在她面前这么说,真的好么?不怕她回去告诉六妹妹?不过,以六妹妹的脾气,被人说不是良善之辈没准还会很高兴。 又说了几句,卫瑶玉便先离开回李氏与小周氏身边去了。 等到卫瑶玉离开之后,崔璟突然问崔琮:“八哥,你有没有觉得哪里有些怪异?” “哪里?”崔琮被问的愣了一愣。 “有些事情说穿了会立刻恍然,但是不说穿,因为就明晃晃的摆在众人眼皮底下,所以反而不会注意。”崔璟说道,想了想,打了个比喻,“你看骡马市那些杂耍,空手变牡丹,牡丹变钱袋之流,其实就是一种众人眼皮子底下的障眼法,但是很少有人会去关注,这是出自人眼的本能与脑子里的习惯。” “卫家昨日来我便关注了一番。”崔琮说着,伸出手指比了个“一”,“你有注意卫家来的人数么?” “除了卫家的两位夫人四位小姐之外,婢子来了几位?” 崔琮怔住了:“这……我倒未注意。”宴席人多,哪可能一一注意?就算记忆力好的,注意力也不在这些上面,有的过来赴宴带了个贴身丫鬟,有的嫌麻烦,一家便只带一两个婢子,其间人多又杂,有几人会去注意? 正文 第五百六十一章 上楼 “卫六小姐身边那个丫鬟哪来的?”崔璟看着崔琮问道。 “你说枣糕?”崔琮一怔,“她是卫六小姐的贴身丫鬟,素日里出门时常带着,这个错不了,问一问便知。” “八哥,你和卫六小姐很熟悉,连带她身边人也很熟悉,所以你觉得很正常。”崔璟眉头仍然皱在一起,“我与卫六小姐不熟悉,她身边的人也不熟悉,就我所见,这个丫鬟,昨日我未见到过,哪里来的?” “许是……许是留在房里了?又或者卫六小姐交待了别的事情?”崔琮想了想,“我明白你的意思,小九,但是这种带了几个婢女来赴宴的事情怎么查?一切都只是猜测,再者说来,卫六小姐藏个婢女做什么?” 崔璟摇头:“我不知道,而且我还知道这件事情若是我猜对的话,她身边的人,诸如卫二小姐之流,这种越是熟悉的人,越是会忽视。因为习惯,小姐出门带着贴身丫鬟这是人习惯会这么想的,所以多一个贴身丫鬟,少一个贴身丫鬟,越是亲近的人,越是不容易注意这一点。” “就算有同我一样观察力甚微的人注意到了也无际可查,昨日来的宾客如许之多,能记住主子就不错了,更何况是那种一个吩咐没准就去做别的事情的丫鬟?她大可随便寻个理由,帮忙停马车,拿东西之流都是理由,就算怀疑,也没有证据。” “那个婢女只是个普通的婢女,不会武功、没有手段,藏一个婢女有什么用?”崔琮摇头,“小九,左右与我等无关,莫去管了。” 崔璟点了点头,口中却又道:“如果我的猜测是真的,真是卫六小姐在背后做什么的话,既是有意为之,自然查不到什么。不过这众目睽睽之下动手脚的胆量确实无人能及。” 一切都只是猜测,没有证据,也找不到什么证据。若是假的,那便是他多心了,若是真的,这件事做出来,没有切实的证据,还真拿她无可奈何。 …… 宴席罢了,小厮婢女们整理着九曲小径上酒食饭菜,重新布置,为晚宴做准备。这个空挡,那些来的客人便进了知味园的阁楼里,阁楼有六层,足够宾客消遣时光了。 一层、二层是男子消遣的地方,或喝茶聊天,或下棋观棋,或吟诗作画,怡然自乐。 卫瑶玉、卫瑶宛、卫瑶静三人跟着小周氏和略显拘束的李氏身后走在最后进了阁楼,一路往上,相比一层喝茶聊天的人,二层多了几张棋台明显安静了不少,连这层之上喝茶聊天说话的声音都刻意压低了。 卫瑶玉眼眸扫过,看到靠窗的位子上崔琮和崔璟正坐在那里,一旁王家的王栩并几个同样的世族子弟,似乎在靠窗聊天说话,以风雅闻名的崔、王、谢三家子弟却没有执笔弄墨,卫瑶玉看了两眼,便看到崔琮似是察觉到什么一般抬头朝她望来,向她笑了笑,眼底一片温柔。 卫瑶玉脸一红,连忙别过脸去,她别过脸时的动作有些快,一不留神险些撞到一个从三层下来的男子,不过好在及时收住了脚。 “哟,这是谁家的俏女儿?”带着几分轻佻的搭讪声,身上还挂了两个女子的香包,迎面而来的脂粉味呛得卫瑶玉打了个喷嚏,狠狠的瞪了那个锦衣华服的年轻公子一眼,走了。 她也没那么蠢,眼下,她是崔琮的换了庚帖的未婚妻子,也算半个崔家的人,像这等放浪子弟等打听清楚之后也多半不会来招惹她。 毕竟,她虽生的不错,但长安城里不缺美人,她在其中并不算显眼,为了她得罪崔家,可不是明智之举。 一路往上走,还能听到那个容貌尚算清秀、气质流里流气的年轻公子在问:“这是谁啊?” “卫家的……那个崔家……换了庚帖……”“崔家的啊……那算了……没什么意思”零零散散的话语传来,却也不妨碍她能猜个大概了。 即便不想承认,也不得不承认,这门亲事给了她带来了诸多的便利,不仅嫁的是想嫁的那个人,那个人家世更是不凡,即使在众人眼中,他是个瘸子,可是她不在意。身有腿疾有如何,在她看来,崔八公子的气度、胸襟是这长安城里多数权贵子弟拍马也追不上的。 一切顺利的有些出乎意料,她有时候夜半梦醒,会偷偷掐一把自己,生怕自己在做梦,平生所求,得偿所愿不过如此了吧! 走至三层,才走到门口,莺声燕语与香甜的脂粉味便伴随着山风吹来。 小周氏和李氏寻了个靠边的位子坐了下来,便开始寻着这些时日熟悉的夫人、小姐闲聊了。出身太过高贵的自然高攀不上,但来赴宴的也不乏与他们家世差不多的,多坐在边上的位置,有一茬没一茬的说着话。 儿女亲事是不变的话题,小周氏和李氏很快便同两个官家夫人说到了儿女亲事上,一旁的卫瑶宛和卫瑶静亲事还未定下,卫瑶玉坐在这里有些尴尬,便起身:“婶娘、母亲、大姐、三妹,我去寻六妹妹吧,你们先聊。” 李氏点了点头,卫瑶玉亲事有了着落,卫瑶卿的,周老夫人不许她插手,那卫君宁总行吧!虽然年纪是小了点,但先定下总是好的。到底是自己肚子里生出来的,她清楚卫君宁那德行,能定下还是尽早定下的好,晚了的话……娶不娶得到还是问题。 问了问在楼道里端着干果点心行走的婢女,很快就有婢女指了出来:“卫六小姐在顶层歇息呢!” 卫瑶玉打听到了卫瑶卿的行踪,便干脆往顶层而去,走到四层,四层的女眷显然比三层的要高了不少,今日的寿星薛三小姐就在三层,连带着几位出身不凡的世族小姐,不过或许只是个十三岁的生辰,也不似薛大小姐那般名满京师,这次宗室的公主、县主倒是不曾前来,只托人带了礼来。 卫瑶玉看了一眼那边正在摆弄着一些插花的权贵小姐,莫名的想到了六妹妹房中那黑色粗瓦药瓶装的各色小花野草,没有她们摆弄的那般名贵,却也说不出的优雅别致。 越是细想,越觉得六妹妹就像一个迷一般,一方面行事离经叛道,不逊于当朝男子,在外行走,不拘小节;另一方面她也可以表现的如那等接受过良好世族教导的贵女一般,一出手有种浸染在骨子里的优雅。 带着疑惑,卫瑶玉爬上了顶层。 正文 第五百六十二章 相争 “六妹妹怎么样了?”六层阁楼之上空空荡荡的,只有卫瑶卿与枣糕主仆二人。 枣糕见她过来,连忙起身,安安静静的行礼。 卫瑶玉朝她比了个嘘声的动作,低头看着斜倚在软榻上小憩的少女,今日没有用昨日那么浓的妆,依稀能看得出她的脸色不是很好,唇色浅白,额头上有一层细细的汗珠。 卫瑶玉探了探她的额头:“有些热,这是喝了酒的缘故么?” 她喃喃自语,声音很低,不过软塌上的少女似乎是浅眠,一下子睁开了眼睛,眼神亮晶晶的看着她:“二姐,你怎么来了?” 卫瑶玉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看她精神还不错,这才舒了口气,问她:“你怎么样了?” “些许热度,不碍事。”对自己的身体状况,卫瑶卿清楚的很,这是内伤未愈的状况,有些发热,不过还好,她对自己的身体宝贝的很,大仇未报,又怎能不惜此身?所以过来休息了。 “我休息休息就好,枣糕在这里陪我,二姐去玩吧!” 不说还好,一说卫瑶玉便拉了只蒲团过来坐下:“又不是孩子了,有什么好玩的?” “二姐年纪小呢!”卫瑶卿说了一句,暗道算起来,她出事时已及笄,若是没有发生那样的事情,如今十六了,算算出生日子,她其实比卫瑶玉要稍长一些。 卫瑶玉瞪了她一眼,只在一旁坐着,又接过枣糕递来的茶水,递到她嘴边:“喝些茶水再睡,晚上回去医女熬的药要喝了,还有吃时忌口……” “二姐,你好啰嗦。” 卫瑶玉一愣,对着卫瑶卿那双带着笑意的眸子怔了片刻,忽地叹了口气,低下了头:“我在家里留不了多久了。”庚帖已换,她如今也及笄了。这种换庚帖同六妹妹当年那种不一样,那时候六妹妹还小,崔九公子也有科举的想法,即便换了庚帖,婚期也未定。而她不一样,她已经及笄了,崔八公子也没有科举入试这等事情拖着,算得闲人一个,最近已经开始商量婚期了,她确实在家里呆不了多久了。 对着面前少女苍白的脸色沉默了片刻,卫瑶玉猛地撇过头去:“说起来,我是姐姐,年少时不懂事,等懂事了,所有的事情又都是你在扛,我想过帮你,却从未真正帮过你什么?我不是个好姐姐。” 年少时不懂事,她心气高又好强,摊上一对懦弱善良的父母,便想着高嫁,折腾出多少事情来?等到想明白了那等心思终究不是正道,也有了爱慕的年轻公子,那时候却是六妹妹在外奔走,在外头吃了多少苦她都不知道;她想帮六妹妹,却什么也帮不上。 她自以为是个合格的姐姐,但事实上并不是。她的六妹妹太聪明,跑的太快,她想站到她面前替她遮风挡雨,做个真正的合格的撑起一片天的长姐,却根本追不上她。一转眼就快要出阁了,可是细想想,她似乎什么都未帮六妹妹做过,却还曾自诩是个好姐姐。 喝了些茶水,她又睡着了,即使睡着,眉头也不自觉的蹙起,似乎有不少烦心事。卫瑶玉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心底有些酸涩,站了起来,“我出去走走,你在这里陪六妹妹。” 有些魂不守舍的慢慢往下层走,走到五层时,看到几个衣着精细的婢子从五层屏风隔断的房中走了出来,手里的托盘上放着白玉小碟,小碟上堆着细白的粉末。 卫瑶玉好奇便多看了两眼。这几个婢子衣着不同于在园中行走的婢子,似乎是哪家宾客自己带来的,正端着东西往下走,卫瑶玉跟在她们的身后走到四层。原先正在摆弄插花的权贵小姐已经三三两两散开了,有些在插花,有些在窗边撑着窗柩聊天说话,时不时的爆发出一阵笑声。 这些权贵小姐身世要远高于她,即便没有刻意划分,但玩耍起来还是不知不觉分出了权贵高低。这不是她呆的地方,卫瑶玉正要继续往下走,屋里走出个清秀的婢子朝她欠身见礼:“卫二小姐,小姐们在插花,少个评判的,特意请您过来看看。” 卫瑶玉本能的有些抗拒:“我不懂这些。” 那婢子却做了个请的手势:“卫二小姐莫担忧,不过玩乐罢了。” 虽然声音客客气气的,但是语气却不容置喙。不管怎么说,婢子都毫不退让,再争执下去,也无用,卫瑶玉叹了口气,走向那群摆弄插花的贵女。 正中一桌,原先围着的一群贵女散开一边,十三岁的少女锦衣华服的坐在正中,这个年纪可以算作孩子,不少人家的少女仍然梳着双丫髻,譬如她六妹妹这个年纪,就梳着丫髻,一点不避讳在外面跑呢!想到六妹妹,卫瑶玉紧绷的脸色柔和了不少。再看眼前的少女,梳着成熟的堕马髻,头上珠钗环绕,很美,卫瑶玉承认,这少女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但不知道为什么,想起六妹妹,便觉得眼前的少女似乎少了同龄女孩子这个年纪该有的稚气。 那少女转着眼睛,唇角勾起,看着她:“卫二小姐。” 这一层皆是权贵小姐,能被人如今围拥的,除却她傲人的家世外,更是因为她就是今天生辰宴的主人之一——怀国公府的薛三小姐薛止慧,一旁还有不吭声的薛二小姐,薛大小姐并不在这里,似乎去忙着准备晚上宴会的事宜去了。 纵使前不久闹出了一桩世子夫人的事情,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上有老怀国公在,下有知书达理名满京师的薛大小姐在,怀国公府依旧是一等一的世族。 “一会儿你来评判我们的插花。”薛止慧笑嘻嘻的指了指一旁的位子,“坐吧!” 卫瑶玉本能的对这个笑嘻嘻的少女有些排斥,她还没忘记不久前她借由身份敬酒的事情,看着不过“娇蛮任性”万事用一句“年纪小”掠过,若是换个年纪,她就是明摆着在作弄人啊!年纪小是真的年纪小,恶毒也是真恶毒。 她不喜欢这个女孩子。 “不了,我站着便是。”周围的权贵小姐哪一家不胜过她,她坐着,她们站着?她卫瑶玉还没有这么大的脸。 少女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带着几分尖锐:“让你坐就坐,不给我面子啊!” 正文 第五百六十三章 心慌 今日是薛三小姐的主场,虽说几乎每一家权贵都收到了请帖,但不是人人都来的,来的几乎都是与薛三小姐有交情的权贵之后。 这里的权贵小姐或许出身不同,但大多都与薛三小姐玩的不错,即便有那等与薛三小姐不熟悉的,看到这边的事情却也闪到了一旁了。这些女孩子间的龃龉,闹起来也不会太大,顶多罚个抄书之流的就是了。 卫瑶玉有些厌烦这个女孩子。真是忒地多事,脾气上来,她就干脆坐了下来。她既然请得,她为何坐不得? 阁楼很大,这边的动静除了离的近的注意到了之外,离得原些聊天说话的并没有注意到。 一旁不远处有几个站在窗边支着下巴聊天的女孩子也朝着这边看了过来,看了一会儿,其中年岁最小的一个女孩子从椅子上滑了下来:“我去找七兄玩了。” “王十九娘!”一旁玩的好的女孩子叫了她一声,那个粉妆玉琢的女孩子朝她们摆了摆手,就出门了。 几个聊天的女孩子叹了口气:“确实有些无聊,我也想去一层、二层看看。” “算了吧,十九娘年纪小,我们去那里怕是不太好。”年纪稍大一些的女孩子终究还是有几分矜持的,而王十九娘真严格说来,被唤作女童都可以。 下了二层,王十九娘直往里头走去,很快便找到了窗边那一桌聊天的世家子弟。 “七兄。”王十九娘拉了拉王栩的衣服,眼巴巴的看着桌上的干果点心,“这里的跟我们上头的不一样呢!” 早有玩得好的世族子弟拿来了一张凳子,王十九娘爬了上去,抓了一把干果点心,吃了起来。 “十九娘,怎么到我们这里来了?”一位谢氏子弟也认识王十九娘,打趣道,“这里可没什么好玩的。” “她们在插花,薛三又刁难人了。”王十九娘含糊不清的说了一句。 童言无忌,王十九娘这个年纪的女孩子说的话最是真,几个世家子弟互相对视了一眼,微微摇头。 “刁难谁了?” 王十九娘揉揉鼻子,想了想,摇头:“不知道呢,生的漂亮的姐姐。” 小孩子忘性大,又未刻意去记,很快便将事情抛到了脑后,而后,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王栩把王十九娘拉到身边,那袖子遮了遮她的口鼻,“十九娘,别闻。” 不远处有一桌,白玉小碟上的粉末燃烧了起来,几个锦衣华服的公子正围着那小碟吸着。 “居然在这里服五石散,”坐在对面的崔璟眉头蹙起,捂住口鼻,把窗拉的更开了一些,而后招呼婢子,“搬几个屏风来,把他们隔起来。” 很快就有人搬着屏风进来,那边吸食五石散的几个年轻公子听说是崔璟的意思倒是很大方的打发人来问要不要一起吸食,被崔璟拒绝了。 崔、王、谢三族子弟在魏晋时,确实是率先服用五石散的世族,甚至当年权贵之中吸食五石散成风,但之后,崔、王、谢三族子弟便甚少服用五石散了,偶有服用的,也不过是族中那些不掌实权的闲暇子弟。 五石散并不是什么好事物,然而却有不少人沉迷五石散织造的幻境之中无法自拔。 待到吸食殆尽之后,屏风撤去,那几个锦衣华服的公子衣袍敞开、红光满面,眼神迷离的站了起来,跌跌撞撞的出去散热了。 “我听到了什么声音。”王十九娘的脸从王栩的袖袍后钻了出来,眨了眨眼睛,“亲嘴声。” 童言无忌。王栩摸了摸王十九娘的脑袋,示意她吃东西不要说话了。 几个世族子弟听得一阵尴尬,方才五石散效用起了,确实有这样的声音,估摸着屏风后的人已经分辨不出什么人了,等到屏风撤去,跌跌撞撞向外冲,倒是王栩还记得吩咐了一声:“看好那几个人,别让他们往三层走。” 这男人女人都快分不清了,估摸着吸食了不少,真往上冲,保不准要弄出什么事情来。 “这里又不是那等青楼妓馆,在这里吸食五石散。”其中一个谢氏子弟露出几分嘲讽之色,“也亏他们想得出来。” 五石散最早确实由崔、王、谢三族子弟开始吸食,但他们也是抽身最早的,虽说大楚没有明律规定不得吸食五石散,可现在除了青楼妓馆会备,其他地方确实很少会有了。 崔、王、谢三族子弟风流人物众多,琴棋书画的能人不计其数,最早便是擅画者脑中无灵感,便借用五石散刺激自己,以此作画,没有想到因此带动了五石散的流行。而后发现五石散并非好物之后,三族子弟便不再碰了。 二小姐出去走走还不见回来,枣糕在一旁帮自家小姐打扇,只看到小姐虽然紧紧闭着眼睛,但似乎睡得并不安稳,睫毛颤颤,额头上一层冷汗。 “小姐!”“小姐!”枣糕见她额头上的冷汗越来越多,连忙出声唤她。 也不知道唤了多久,就见自家小姐猛地一下坐了起来。 “小姐,你没事吧!可是做噩梦了么?”枣糕递过来一块湿帕子,让她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噩梦?”卫瑶卿手里捏着湿帕子,笑了,“你知道我胆子一向大,不会怕什么噩梦的。” 不过虽是如此,她手里捏着帕子,神情却有些怔忪。 她做了个梦,严格来说不算什么噩梦。她梦到自己在一片丛林里追着猎物跑,她追的很快,一路猎杀了不少猎物,她很高兴,满载而归,正准备继续动身时,忽地察觉到了什么,一回头,火光冲天。她驻扎的营帐着火了,然后……然后就被吓醒了。 比起那种光怪陆离,妖魔鬼怪光顾的梦境,这不是什么噩梦,也吓不倒她,但不知道为什么,却生生让她惊出了一身冷汗。这种莫名其妙一阵心慌的感觉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了。 卫瑶卿看了看四周,问枣糕:“二姐呢?” “二小姐说出去走走,一会儿过来。” 正文 第五百六十四章 声音 “我去找二姐。”卫瑶卿说着站了起来。 “不用找了。”卫瑶玉的声音在下一刻便响了起来,随着这一声,她踏上了最后一层,走了过来,“醒的倒是巧,感觉怎么样了?” 卫瑶卿点点头:“我没事。” “还没事?”卫瑶玉挑了挑眉,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大步而来,走到她身边,手指戳着她的额头骂道,“也不知道晚上干嘛去了?瞧着比昨天的脸色还差。” 枣糕站在一旁,闻言,眼睛只看向地面,不敢看卫瑶玉,真是歪打正着,还真让二小姐说对了。 “方才到下头走了一走,那个薛三小姐……”卫瑶玉说着顿了顿,似乎觉得有些难以形容,半晌之后,摇了摇头,“仗着年纪小,就那般辱人,真是过分。左右她既然喜欢玩那一套,我就装傻好了,看着那薛三小姐吃瘪的样子,真叫人畅快。你说这都是姓薛的,这薛大小姐和薛三小姐怎的差距那么大?” “一样米养百样人,这没有什么奇怪的。”卫瑶卿想了想,说道,“更何况,没有薛三小姐的坏,怎能看得到薛大小姐的好?” 卫瑶玉看了她一眼,没有说什么。 两人正说着话,有婢女走了上来:“薛小姐请卫六小姐下去呢!大家正在下头作诗,缺个见证。” “哪个薛小姐?”卫瑶玉愣了一愣,双目直直的看着那婢子,婢子瑟缩了一下,只觉得这个小姐的眼神有些犀利,看着真真不好相与。 “薛……薛三小姐。”婢子瑟缩了一下回道。 卫瑶玉冷笑了两声,不等卫瑶卿开口,便道:“我替我六妹妹说了,不去!这薛三小姐和她的闺中密友也是有趣,插花要我去做评判,作诗要我六妹妹去做见证。自己插的花,作的诗的好坏,自己心里没数么?” 这么一通说,那婢子当下便红了脸,畏畏缩缩的退了下去。 卫瑶卿有些惊讶的看着卫瑶玉:“二姐,我倒是不晓得,你也有做口舌之争的时候。” 在她的印象里,卫瑶玉对着这些权贵小姐多有忍让,或许是自小家世底气不足的自卑,所以对上这些出身不凡的贵女,她通常都是忍。 一开始的时候,在卫瑶卿看来,这并不可取,但也并非不能理解。卫瑶玉的状况与她不同,一个自小生活在长安城寻常官宦之家,仰仗大伯一家而得以算得上半个官家小姐的女孩子,父母懦弱善良,身处长安,权贵遍地走,她瑟缩其中,久而久之便生出了争强的想法,争是想争,但底气不足,于是面对权贵,学会了忍。她不评判曾经卫瑶玉的好坏,只是时势造人,成长不同,面对权贵的表现自然也不同。如她这般,能面对权贵丝毫不自卑,皆因她原本就是长安城一流世族的嫡长女,若论身份,当年长安城也没有几个贵女能高过她去,谁敢在她面前说不该说的话,甩脸子给她看?如此种种,汇成两个字:底气。 “左右也在家里留不了多久了,我护一护亲妹妹怎么了?我方才被她们换去,呼来喝去的嘲讽,当真受够了,也不知小小年纪,都学的什么。”卫瑶玉抱怨了两句,眼看卫瑶卿没什么精神,便起身:“我去催催医女,帮你将汤药端来,你先歇息会儿。” “二姐,不用了。”卫瑶卿拉住她,摇了摇头,“汤药也就这样。” 如她这般的习内家功夫之人,体质比普通人要好得多。寻常受凉不会有什么大碍,歇息两天就好了,今日会发热,只是因为内伤而已,眼下在这里不大方便,等回了长安城,开两贴药,自然就好了。 “这怎么行?”卫瑶玉让她躺回软榻上,“枣糕,你看好你家小姐,我去去就来。”说罢便匆匆下楼了,来去匆匆,她根本来不及阻止。卫瑶卿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平日里她的话卫瑶玉或许会听,但眼下,作为病了的那个,卫瑶玉一句“我是长姐”就把她打发了。 …… 趴在窗前的王十九娘抓着窗柩,一双大眼睛炯炯有神的看向窗外,王栩有些无奈的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十九娘,你上楼去吧!” 听崔、王、谢三族子弟清谈,对于有些人来说是梦寐以求的好事,每每听之,受益颇多。但这些人里面,并不包括王十九娘。 她睁大眼睛在听眼前他们说“老庄儒学何不同?”“将无同”……王十九娘听的云里雾里,他们说的每一个字她都知道,连成句子也听得懂,但是组合起来一问一答,就不知道说的是什么了。 听了半晌,实在提不起兴致,王十九娘所以干脆抓着干果,看向窗外,窗外就是宴客的九曲小径,婢子、小厮于其中穿搜忙碌,或打扫坐席,或准备酒食,她看的津津有味。听得自家七兄让她上楼,忙不迭地摇头,看向窗外:“七兄,外头好有意思。” 一位正在说论的子弟闻言,便道:“这阁楼内外,外俗内雅,俗有俗的妙处,雅也有雅的好。” 王十九娘转过身去,眼睛仍然眨也不眨的看向窗外:“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童言无忌,却直白的可爱,心中所想,便说了出来,引得周围子弟一阵哄笑。 看的兴头上的王十九娘却在此时,突然想起了什么一般,拉了拉王栩的袖子:“七兄,你看,今日生辰的主人是薛三小姐,为什么薛大小姐需要忙里忙外?”她说着指向站在那小径旁时不时指点吩咐的薛大小姐,“薛大小姐忙了很久了,都未曾歇息呢!” 王栩静默了片刻:“她是长姐,长姐如母,担的责任自然更多。”不过相应的,如他们这些讲究的老牌世族,一般情况下,只要不是个中子弟太过特别,特别优秀或者特别愚蠢,嫡长女的身份也比一般嫡女的身份要高上一些。 王十九娘也不知听懂了没,复又回过头去,盯着来来往往忙碌的小厮、婢子出神。 王栩笑了笑,回头:“莫用管十九娘了,我们继续吧!” 同座一位子弟点头:“好,方才我等说到……” 正看得出神的王十九娘忽然轻呼了一声:“七兄,你们听到什么声音了没?” 正文 第五百六十五章 跌落 什么声音?众人细细听了一会儿,摇头。王十九娘抓了抓脑袋,不解的嘀咕:“我好似听到什么声音了呢!” 正说话间,阁楼另一侧猛然爆发出一阵惊呼声。 知味园的阁楼宽敞,他们坐在南侧的窗边,发出惊呼的是坐在北侧窗旁的人。 发生什么事了?阁楼内的宾客纷纷起身,向北侧窗边而去。 而后就在众人起身的瞬间,人影在众人面前闪过,不过转眼之间,便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有人眨了眨眼,还有些不能回神,方才有人影闪过,是错觉么?还是真的? 有人不过略一怔忪,便猛地反应过来,以袖遮住了王十九娘的眼睛。 自上而下,跳楼啊! 王栩反应极快,但王十九娘到底还是看到了,脸上神情的错愕与眼神中的惊恐交织在一起,而后,尖锐的童音发出了一声尖叫,彻底点燃了人群的喧哗。 “有人跳楼!”有人高呼出声。 …… 浅眠,警醒。今天看起来都睡不好了,卫瑶卿起身,对上了在一旁帮她打扇,眼巴巴望着她的枣糕。 “不睡了。”她叹了口气,“人是真的累,但是也是真的睡不着。”或许是病着,人也比平时任性和懒散。她懒洋洋的走向窗边,枣糕跟了过来,两人趴在窗边,自上往下看去。 六层的阁楼,长安城里多数楼高两层,偶有三层的,再往上加层,便不是寻常人家能够随意添加的了,如琅琊王氏祖宅那座王老太爷喜欢呆的高楼就是御赐的。 看着枣糕瑟缩的的动作,卫瑶卿忍不住逗她:“往下看,往下看。” “我……我不看,太高了。”枣糕撇过脸去,“小姐胆子大,不惧,但我们寻常人都会害怕的,那么高呢!” “那么高啊……”她笑道,话还没有说完,一切就发生在眨眼之间。 在她面上还带着笑意时,有人离她不过数尺之遥,从楼下一层跌了出去,带着愤怒、惊慌的表情跌了下去。藕粉色的流苏长裙,发髻上的绸带飘扬,那么美,那么鲜活,就像破茧而出的蝴蝶,但是蝴蝶会飞,跌下去的人不会飞。阁楼外用作装饰的彩绸随着她的跌落,一层一层被她向下带去,她带着无数彩绸而下,而后重重的摔到了地面上。 彩绸四散开来,那么美,却有殷红的鲜血从她身下淌了出来。 明明不过一瞬之间的事情,在卫瑶卿眼里却无比缓慢,甚至,她还下意识的人做了个拉人的动作,却隔了数尺之遥。握了握手心,里面是空的,她没有抓住。 平时引以为傲的反应在这一刻变的无比缓慢,而后……她跳了出去。在枣糕的惊叫声中,跟着跳了下去。只有极少数人看到了第一个坠落的人,在众人方才发出惊呼,齐齐向着北侧望去时,却有无数人看到了她跳落而下。 她的跳落只是虚惊一场,虽然姿势算不得优美,却稳稳的落了地。 …… 卫瑶卿听到楼里传来的惊呼声、尖叫声,质问声,哭声、吵声,但那一瞬间,那座阁楼好似离她很远。她听不到了,也不想去听,眼前只有那个躺在五色绸带上的少女。 那么美丽,那么鲜活。 “二……二姐。”她的手在发抖,面对皇城内外的围杀,这双手都不曾抖过,但眼下却在发抖。 “二姐。”她上前颤抖着将她半抱了起来,看到阁楼里不少人闻讯赶来。 “刚刚……好疼!”躺在地上少女眼里大颗大颗的泪珠落下,“我……我好怕,我是姐姐,不能怕的。” “别怕,我在呢!”卫瑶卿抱着她,听到自己在说,“以后不做姐姐了,我来做姐姐。” 流血,她不怕。她自小胆子就大,在江湖里也见了不少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事情,摸一手血也是常有的,但眼下,面前暗红色的血液让她觉得分外的刺眼,竟有不敢看的冲动。 眼看尖叫着冲来的李氏等人,被她抱在怀里的少女动了动唇,便昏死了过去。 薛大小姐脚下一个趔趄,险些摔将了下去,好在身边的嬷嬷及时拉住了她。 “大小姐。”嬷嬷有些心疼的看着眼前累的险些摔将下去的少女,叹了口气,“你先歇会儿吧!” 薛大小姐靠着嬷嬷靠了会儿:“没事,我歇会儿就好,祖父看重我,我自然不能让祖父失望……”话未说完,便见贴身的婢子匆匆赶来,脸上一片焦急之色,待到婢子走到她身边,附耳说了几句,薛大小姐脸色大变:“快,带我过去!” 等赶到时,已经围满了人了。 “让一让!大小姐来了。”婢子在前面开道,等到一行人挤入人群时,只看到被女孩子抱在怀中昏死过去的少女,暗红色血迹飞溅四散开来。 “快叫医女来,拿怀国公府的帖子,速速回京,请御医来!”薛大小姐看的身体晃了晃,险些摔了下去。 “怎么样了?”薛大小姐上前蹲了下来,昏死过去的少女身边围着她的母亲、婶娘、姐妹还有未婚的夫婿,但这一句“怎么样了”,她是看着那个抱着少女不肯放手的女孩子问的。 薛大小姐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多人中,她就偏偏问了那个女孩子。 “二姐说……不疼了。”抱着卫二小姐的女孩子今天着了一身素色的长裙,脸色苍白,因为抱着卫二小姐,她衣袍上沾满了血迹。素白与殷红的对比分外的刺目。 “不疼了”三个字一出围观的宾客中不少人脸色大变。他们来了一会儿了,先时就注意到了,或许是不幸中的万幸,今日生辰宴,为了喜庆,这座六层高的阁楼外悬挂了不少彩绸,她一路从上跌落,彩绸阻了不少;若是不然,直从高层跌下,说不定当场就……。 但是人虽然还活着,那句“不疼了”却让人生出害怕之感。像这等情况,疼远比“不疼了”要好得多。这么高跌下来,怎么可能不疼,除非……想到那个可能,便有不少人面露不忍之色。 医女匆匆而来,那一直抱着昏死过去的少女的女孩子这才松开了手,而后站了起来,看向众人。那一瞬间,女孩子脸上的表情有些难以形容,说她在哭吧,她表情很镇定,说她没有哭吧,眼泪却一直往外落。对比母亲李氏近乎歇斯底里的哭声,她的眼泪是无声的,却同样让人心头一悸。 将母亲交给了同样红着眼睛落泪的身后的亲人,女孩子站在那里,苍白的脸色,素白的长裙与身上大片大片的血迹交织在一起,她就这样看着众人,不知道为什么有股莫名迫人的气势,不少人忍不住后退了两步。而后,便听那个女孩子清冷的声音响起:“我二姐是从五层被人推下去的。” 一句话,遍体生寒。 正文 第五百六十六章 推下 眼前的一家子只是来赴宴的长安城官宦之家中最普通的一家,从高楼跌落的少女不宜远行,薛大小姐早已派人赶回长安拿着怀国公府的帖子去请御医了,痛哭到声嘶力竭的母亲昏死了过去,被一同抬去了内室。 跌落的少女方才及笄,定下亲事不久,出身不凡却不良于行的未婚夫婿早已匆匆赶来,陪伴少女左右,却也应了那一句“有情有义”。 崔夫人抿了抿唇,这等时候,大庭广众之下,她自然不会出面干预,姿态也一如既往的端庄,看不出什么异常来,但紧抿的双唇还是泄露了一丝她真实的心绪。 在一片慌乱之中,有一个人却一直很安静,是跌落下来的女孩子的亲妹妹,将昏厥的母亲和姐姐交给身边的亲人之后,她没有跟进内室,还站在原地,站在血泊里,身边贴身的丫鬟眼里有明显的慌乱和害怕,却还是咬紧牙关,站在自家小姐左右,看着倒也有意思,这丫鬟似乎十分信任自家的小姐。 素白衣裙上大片大片的血迹她并未处理,就站在那里,衬着那略显几丝病态、苍白的脸色,眼睛更是亮的惊人。 “我二姐是被人推下来的,出事的时候我在顶层休息,二姐从楼下被人推落之后,楼下还有推倒物什的声音。”她站在那里,说道。 这句话比先前那一句“我二姐是从五层被人推下去的”说的更详细,却同样的如先前那般让人从脚底生出了一股寒意,一如方才那一句出口时,众人蓦地一静,也不知道这寒意从何而来。 即便尝试过不让王十九娘看到这样的情形,奈何小姑娘虽然害怕,跑的却快,在王栩还没拉住她时,已经冲到北侧往下看去了,自然也看到了那摔落在地面上的人,美丽、鲜活,如果不是那四溅开来的血迹,真是漂亮的惊人。 小姑娘明显是害怕的,以至于抱紧七兄的手不肯撒手,但纵使害怕也跟了下来。王栩见她敢下来,倒也没有拦她,琅琊王氏子弟,不论男女,小小年纪,害怕却依然肯迈足,总是好的。 或许孩子的感觉更敏锐,孩子所出之言也更没有顾忌,她抱紧王栩的手,人往他身边靠了靠:“七兄,突然冷呢!” 对啊,突然冷呢!在场的人都是这样的感觉,那个一点都不在意身上都是血的女孩子站在那里,每一次开口,都让人生出了这样的感觉。 第一次开口,正逢上李氏哭的昏厥了过去,她没有再说话,安安静静的让一同来赴宴的婶娘、姐姐、二姐未婚的夫婿去了内室,自己却没有去。 待到内室安排妥当了,她再一次开口了,这一次,没有谁来打断她的话了。从内室走出来的薛大小姐脚下一滞,看着那个女孩子:“卫六小姐,你先将衣裙换了吧!” 她带着沾染一身的血迹站在那里,总让人觉得有些心慌。虽说没有亲眼看到这一幕,但早有人告诉她了,卫二小姐跌下来的时候,这个女孩子也跟着跳了下来。 一个是普通人,纵有这飘荡在阁楼四周彩绸阻隔,却也摔成了那个样子,一个却是精通武艺,会武艺的女孩子,长安城里也不是没有,并不算什么稀奇的大事。她薛芷柔在意的是她说的话。虽然是看似寻常的陈述语气,但是她却能想象到。亲近的姐姐从楼上跌了下来,这固然会让人伤心欲绝,但对于她来说这种伤痛恐怕更甚。 亲眼看着自家亲近的姐姐从楼上跌落下来,这种直观的看到过程对人的刺激远比直接看到结果的人更可怕。这种时候,她没有如自家母亲一般哭的昏死过去,而是安静的站在那里,除了初时的落泪,之后,她的表现都很镇定,这种镇定更似暴风雨前的宁静。 “不必了。”那个女孩子转身,“推我二姐的人就在这些宾客之中。” 原本淅淅索索的议论声渐渐消失了:她这是什么意思?是要找出凶手来了?虽然不知道是何人所为,但敢在怀国公府的生辰宴上动手推人的,恐怕身份不低啊! 女孩子一边说着一边向阁楼内走去:“我要去楼上看看,去的晚了,恐怕有人想要毁尸灭迹。” 薛大小姐一怔,生辰宴上出了这样的事情,祖父必然会对她问责了,这是不可避免的,但问责是回长安之后的事情,眼下这么多人看着,她不能不发一词,是以略略一迟疑,便跟了上去:“卫六小姐,卫二小姐醒来之后问一问,大抵就清楚了。” 不幸中的万幸,人还活着,所以到底是谁推得她,恐怕一清二楚。 “推人的我二姐姐或许看到了,或许没有看到。但是我想事情没有那么简单。”那女孩子似乎内里有些偏执,执意走入楼中,有两个守在阁楼前的嬷嬷见状拦住了她,她停住了脚步,回头,看向薛大小姐:“薛大小姐,你为何要拦我,难不成此事与你有关?” 怎么会与她有关?她薛芷柔怎会去为难一个卫二小姐,她的对手怎么都不会是卫二这种,若是换了是眼前的卫六小姐还合适一点。薛芷柔看向那个女孩子,口口声声说着“难不成此事与你有关”可看来的目光中没有半点怀疑。薛芷柔有些无奈,也明白了她的用意,女孩子是想借她之口,名正言顺的入楼查看,但眼下,不顺着她难道让此事推到她薛芷柔自己身上来么?薛大小姐只得开口呵斥那两个嬷嬷:“你们退下。” 那两个嬷嬷似乎有些迟疑,薛大小姐眼神扫了过来:“你们且先退下,出什么事自有我来做主。” 这话有些一语双关,两个嬷嬷听明白了,都是主子,他们被主子下令在这里守着,既然大小姐这么说了,便退下吧!左右有大小姐呢! 薛大小姐说罢,招来婢子招呼宾客:“今日发生这般的事情,实非我所愿,如此,诸位先去席上吧!” 阁楼里估摸着不能再招待宾客了,好在宴席布置的差不多了。 薛大小姐提步,准备跟上去,忽然听得一道声音在身旁响起。 “发生这么大的事情,世子去了哪里?” 正文 第五百六十七章 汤药 世族也有世族不曾言明规定,却约定俗成的做法,族中举办生辰宴这等事情确实一般都由族中主持中馈的后宅女子来主持。所以从这个角度看,怀国公府生辰宴由薛大小姐主持没有错。但是,眼下可不是光光生辰宴的事情了,眼下是险些出了人命,这么大的事情,世子不露面? 因为家事的缘故,前些日子,怀国公世子丢了好大一个脸,这件事的影响就是这一次生辰宴,请帖是发出去了,一等世族的请帖一个不少,但是族中长一辈的几乎无人到场,来的都是小辈,明眼人一看就知这不过是这些世族给怀国公府的面子罢了,派个小辈走个场而已。 世族的作风某些时候也代表了长安城大部分权贵之族的想法,所以这些天来,怀国公世子过得不太如意。有人看到宴前,怀国公世子还将薛大小姐呵斥了一顿。父女感情如履薄冰,眼下发生这样的事情,怀国公世子更是连面都不露。 眼下有人突然出声,提到世子,不少人想到了这一茬,再看向薛大小姐略略僵硬的身形,不由带上了几分怜意,薛大小姐摊上这么一个爹也是挺倒霉的。 而出声提到世子的人显然对薛大小姐与世子父女间的感情兴趣不大,默默解下了身边的腰牌:“不管是找大理寺还是长安府衙,都要回一趟长安,如此怕是少不得耽搁,那此事由我吏部接管吧!” 说话的是被扔到吏部担职历练王栩,他这话一出,还有几个来赴宴的吏部官员都站了出来,这其中也包括同样被扔到吏部担职历练的崔璟。 一个吏部官员笑呵呵的说道:“其实此事确实该由我吏部接管,此处往来宾客,可逃不过一个‘吏’字。”来往权贵,多在朝中担职,跌下来的卫二小姐也属官宦家眷,吏部若是接手,也没有算错。 薛大小姐回头看向那几个站出来的吏部官员,目光在王栩和崔璟身上顿了顿,同属世族之后,又同样是被族中长辈寄于重任的后辈,还同样被扔到了同一个部门历练,这次又一同接手了这件事情。恐怕此事不能善了了,她不是不曾听说过王栩崔璟两人的争锋,今日这个立了功,明日那个套出了关键的证词。一个案子遇到两个互相争锋的,皆想要拿下此事功劳的接手官员不是一件好事。更遑论这两个吏部官员身后的家世,足以让他们查案之时不缩手缩脚,没有任何畏惧。 身后两个虎视眈眈,前面还有个一心要为自家亲姐姐讨回公道的妹妹。薛大小姐转过身去,目光落到那两个先前被人下令留在这里看管的嬷嬷身上,眼中闪过一丝怨愤。 当然,这怨愤也不过转瞬而已,她还是那个端庄大方,德言工行俱佳的薛大小姐,京中贵女的典范,向众人施了一礼,她道:“如此,自然更好了。” 走上二层,那个先众人一步的女孩子半蹲着,围着一张桌子在看,末了,沾了沾桌子上残留的白色粉末,闻了闻,伸出舌头舔了舔,随即吐了出去。 “五石散。” 跟着走上来的吏部官员中有人开口了:“安康侯家的小侯爷带着几个人先前在这里吸食了五石散。” “安康侯啊!”少女闭上了眼睛,似乎是在很认真的回想,半晌之后,摇头,“楼下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按理说都该出去看看,但我没有看到安康侯家的小侯爷。” 有吏部官员闻言蹙眉:“这……似乎不足以成证。”她方才情形有异,发生这么大的事情,当真还会有注意围观宾客中有没有安康侯家的小侯爷这种事情么? “安康侯家的小侯爷方才确实不在。”沾了沾桌上白色粉末的王栩伸出舌尖试了试,“这五石散属甲等乃至极品,没一两个时辰不可能清醒。” 众人默然,所以说果真崔王谢三族是对五石散最了解的么?这么一试,并未正式吸食,就知道属哪种等级的五石散了。 “方才在楼下卫六小姐说卫二小姐是被人退推下去的之后,我便在注意先时在这里吸食五石散的几个人了,他们并未出现。” “我已经派人去其他地方寻了,”崔璟接口道,“若是其他地方没有,那便说明卫二出事时,那几个人确实在阁楼里。” 虽然是简简单单,公事公办的陈述,但几个吏部官员之间已经开始互相使眼色了。五石散有致幻作用,吸了之后男女都分不清,做出些什么出格的事情来也是常有的事情。此事多半和那几个吸食五石散的有关,没准还是亲自动的手。 但就算亲自动手,这背后还有什么事也是需要深究的。 卫瑶卿没有在二层多呆,继续往上走去,三层是李氏等人呆的地方,当时坐着不少喝茶聊天的女眷,若是有人闯进来过,必然会引起喧哗,但并没有听到什么喧哗声,而后上的四层,这里女眷少一些,地位也更尊贵,桌上的干果点心、散落的插花花瓶也都零乱的放着,走了一圈,女孩子没有说话,上了五层。吏部的官员却比她看的要详细的多,不但桌上事物之流都看了一遍,就连楼道上都仔细的看着。 等到爬上五层的时候,却见房中原来以屏风隔开供宾客小憩的五层正中被歪歪斜斜的撞出了一条道,几座屏风倒在地上,小道的尽头就是五层向外的横栏,眼下的横栏正中一块被撞出了一道缺口,木栏的碎屑零零散散的洒落在附近,那个女孩子站在木栏前向下看着,而后脚步挪了挪,一步迈开。 “喂,你做什么?”一群吏部官员爬上来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其中一人吓了一跳,当下便喊了出来。 女孩子只是伸腿试了试,举动虽然危险,却也没发生什么站不稳的状况,闻言,收回了脚,向里走了几步,看着他们。 王栩见她穿着一身带血的衣裙,面无表情的站着,不知怎么了,生出了几丝奇怪的感觉,看了看身边的崔璟,开口道:“你别慌,此事,我与崔璟会好好查的,你相信我们就好。毕竟……这种事情,或许我们比你更擅长。”抓鬼什么的他们当然比不过她,但是吏部查案、审讯同大理寺、长安府衙这些地方一样,都做过不少,自然更擅长。 而他这句话的意思是,他与崔璟要争功,所以此事一定不会懈怠。比起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王栩清楚这样的理由她才是最信的。 女孩子闻言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而后忽然开口了:“味道。” “味道?” “药的味道。”她吸了吸鼻子,“我这两日身子不太舒服,二姐是去为我端药了。这里没看到什么汤药,她身边也没有汤药的残渣,但是这里有药的味道,四层也有。” 正文 第五百六十八章 未必 晨光渐渐明亮,坐在窗边的老者突然起身,伸手推开了窗户,阳光照进屋内,让屋中枯等了一夜的七八个身影变得清晰了起来。 “天亮了。”裴行庭深吸了一口气,从窗口向外望去,能看到临街的商铺有不少开了门,准备新一天的生意了,路上已经有行人在街上走动了。临街的早点铺子里,包子、烧饼混合着面、汤等食物的香味涌了进来,这混合着烟火气息的味道与“高雅”无缘,却是人必不可少的味道。 再脱俗,看上去如谪仙一般的人终究还是个人,离不开这烟火气息的味道。裴行庭看着已经在早点铺子坐下对着包子烧饼开动的人,不由勾起了唇角:裴宗之这小子!再怎么与族人不亲近,但因着那个姓氏和那张裴家人的好相貌,他还是不由多看了两眼,腹中也被勾起了馋虫。长安城里不少人眼下连觉都睡不安稳了,他倒好,每天从早到晚吃吃喝喝,无忧无虑的样子看的人羡慕。 屋内有人坐久了有些不适的起身来回走动活动了片刻,便催促他道:“裴相爷,关上吧!” 裴行庭回头看了眼起来走动,人也站至明亮的阳光下的老者,还有几个依旧坐在昏暗的阴影里的人,有些未动,有些只是在椅子上换了个坐姿,安安静静的坐在那里,他伸手关上了窗,隔绝了阳光:“有些不透气,这就关上,乔相爷。” 关上窗的屋内变的昏沉了起来,裴行庭走回暗处坐了下来。 “此一举若是能成,还能牵制住一段时间。” “不错,一个活着的陈述对陈善来说太重要了。” “且不说兄弟情,单陈述这个人就是不可多得的猛将,陈述之于陈善就是一柄最锋利得用的刀。他舍不得丢掉这柄刀。” “你们说陈家这几兄弟这名字也真有意思,是不是?”屋子里的人听声音都不年轻了,有种历经沧桑的沉稳,“老大陈善,坐拥精兵百万,谋常人所不敢,这举动怎的都与善这一字无缘,却偏偏叫作陈善;老二陈述,百万军中难得的猛将,武艺不凡,但论谋论言却远非他之武艺所能及,这‘述’字着实与他本人不符;老三陈礼,常年跟随陈善左右,诡计多端,狡诈多变,与这“礼”字正好相反;老四陈工是个被父兄庇佑的废物,吃喝嫖赌倒是精通,但是这“工”之一字,却是丁点都没看到。” “陈善不善,陈述不述,陈礼不礼,陈工不工。”有人轻笑了两声,拿起手边的茶盏轻啜了一口,门外响起了一阵脚步声,还有搭话声。 “我等回来了,放我等进去复命。” 喝茶的人抬了抬下巴,似乎想说什么,但乔环的声音先他一步响了起来:“让他进来。” 外头的声音消失了,门被打开,三个风尘仆仆的男子从外头走了进来,而后再次关上了房门。 六个人去,却只回了三个,折损了一半人啊! 乔环轻咳了两声,开口了:“你们这一次……” “乔相爷。”那三个风尘仆仆的男子站在屋内最亮的地方,没有动一步,出声的那个舌头舔了舔干涸起皮的嘴唇开口了,“陈述死了。” 茶盏落地碎裂的声音响起,是有人失手不小心打翻了茶盏。 屋内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倒抽之声。 “怎么会这样?”开口的是裴行庭,他有些不敢置信,“乔相爷不是让你等别杀陈述么?” “不是我们杀的。”还是那个人开口了,露出了一丝苦笑,“说来也是为了不杀陈述,我等被陈述诱杀了一波,折损的一死一伤,后来便与陈述打起来了……” “你等有四个人,按理说应当能制住陈述才是。” “他有救兵,也是个阴阳术士。”那人苦笑了一声,“此人似是个死士,拼死拦住了我们,为了让陈述离开。” “如此啊,”坐着的其中一人开口了,轻轻扣了扣手边的案几,“陈善可不是省油的灯,他应当早料到,我们会伏击他这个弟弟,所以将计就计。以陈善之能,会有这一招后手,并不奇怪。” “那照如此说来,陈述应当走了,又怎会死了呢?”还是屋中的人开口问了出来。 “等我们杀了那个阴阳术士之后,只剩三人了,我三人不敢怠慢,连忙顺着陈述离开的方向追去。”那人说着舔了舔干涸的嘴唇,继续说道,“等我们找到陈述的时候,陈述被人挂在悬崖边的老松枝上,一枝老松就这样,”他边说边在胸前比划了一下,“从这里穿胸而过,挂在那里。” 说罢这些,屋子里便安静了下来。这样的死状,众人可以想象的到,诡异、古怪又可怕。 难道是陈述自己撞上去的?开什么玩笑! “谁做的?”沉默了半晌,有人开口出声询问。 “不知道。”那人摇了摇头,“我等查过足印,应当是一路跟着过来的,但自始至终没有现身,等到陈述独自离开,那个人才追了上去,而后就……” “即便受了伤,但这天底下能杀了受伤的陈述的也没有几个吧!”其中一人幽幽的开口道,“而且还能知道你们昨晚要对陈述下手的更没有几个了吧!” “陈述被阻的消息稍微查一查都知道,那人若是一早便跟在陈述左右,只等你们相争时动手也不是没有可能。”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么?”裴行庭摇了摇头,唇角勾起,眼里却没有什么笑意,“但这些都是猜测,知情的陈述已经是个死人了。” “老夫不知道那个人为什么要杀陈述,但是能杀掉陈述的定然是个绝顶的武林高手,这样的人,纵观天下也没有几个吧!” “这可不一定。武艺有高低,但杀人,武艺并不是唯一衡量的标准,天时地利人和都要考虑其中。”屋中另一人开口道,“而且有句话不是说的好么?乱拳打死老师傅,这也不是不可能的。” 裴行庭蹙眉:“陈述身经百战,作战经验之丰富远超常人,乱拳打死老师傅这种事情在陈述身上不太可能发生吧!” “这可未必。”还是那个人的声音,他轻笑一声,“就像我们没有想到陈述会就这么莫名其妙的死了一样。他这一死,事情就有些不受控制了呀!” 正文 第五百六十九章 议事 “没有想到陈述会死的不止我们还有陈善,这一次不管陈善还是我们其实都是输家。”有人放下茶盏,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响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其实还真没说错。” “且先不管是谁杀的陈善,那人这么一动手,一切都乱套了,陈述一死,陈善不起兵,你当他吃素的?”有人冷哼了一声,“就这么一步,一切都乱套了。” 便在此时裴行庭再次出声了:“怎么到现在才回来?我原以为你等天不亮就能回来了。” 那人叹了口气:“路上遇到了陈善的伏击。”这时候,屋子里有人注意到说话的男子身后的两人身上都有血迹,“受了些伤才摆脱了。” 乔环有些无奈,眉头紧蹙,不过还没忘记安抚他们几人:“你们先下去歇着养伤吧,此事我等只得另寻他法了。” 三人应了一声,退了出去,门被拉开,阳光照进来亮了一亮,复又关上了,屋子里再次恢复了原先的昏暗。 “这一动手就像一只手,提前推动了计划。”屋子里沉默了半晌,再次有人开口了,“罢了,事已至此,这一仗早晚都得打。” “打仗苦的不过是天下百姓。”裴行庭的手搭在茶盏上,转动着茶盏,“真是可怜。” 有人轻哧一声:“裴相爷就不必可怜天下苍生了,就算是我们的计划里,这一仗也不可避免。” “没有别的办法么?” “没有。除非陈善、前朝余孽,塞外匈奴这些不安定的因素都死了。” “眼下可不是开玩笑的时候。”有人抬了抬眼皮,站了起来,“快到上朝的时候了,我等走吧!” “你们就不好奇杀陈述的是谁么?”有人跟着站了起来,口中却问,显然对陈述的死还没有放下。“找不出那个人来,下一次再有什么事,那个人再冒出来横插一脚,我等谋划多时,这人如此不按常理出手的举动难保不惹出什么事情来。” 裴行庭跟着起身:“那你的意思是想找出这个人来?” “这个人不好找,没有谁杀了陈述还会在脸上写着‘我杀了陈述’这几个字。”有人摇了摇头,“孤山野林杀一个人,哪来的证据?派上大理寺、长安府衙与吏部三部出动,恐怕都找不出来。野外动手,最难寻到凶手。” “上完朝回来再说,我等先上朝再议。” …… 阿三是个听话的仆人,等到屋子里的人离开之后,便进来打扫了,主子说过,这间屋子就交给他了,不能让旁人进来。 推开窗户通风,阿三看向屋内,其内有七八张椅子,椅子手边是茶几,或多或少都动了些,有两只茶盏摔在地上,瓷片滚落在一旁。正对门的方向是一副画。是两百多年的著名大家顾泽的画作《锦绣江山图》,除此之外,别无他物。这是一个很纯粹的谈事议事的地方,只是有些事情不能对人言,所以议事时需要人守在门口,不让旁人接近。 阿三走到窗边擦窗户,目光向外看去,外头是街市,时不时的驶过一两辆马车,看着似乎只是随意从此地经过,但阿三知道,这些停在各处的马车中坐的都是方才屋子里的人。主子说不能抬头,他就不曾抬头,可即便如此,看着脚下,还是能看到从这里走出去的人,一个个脚上穿的都是厚底的官靴,他虽然跪着但是视线之内还是能看到官袍的颜色,紫色官袍。 大楚律例,就算是民间的普通百姓都知道,在大楚,只有三品以上的大员才能着紫色的官袍。 所以说,坐在里头议事的都是朝中大员啊!想到这里,阿三额头上便冒出了一头冷汗。一群朝中三品以上大员并不稀奇,这里是权贵遍地走的长安城,天子之都,三品大员随处可见,时常有权贵之家宴客,宴上的三品大员随处可见,那是正常的交际。 但眼下,这一群三品大员的交际却有些不同寻常,不似是寻常的交际,更似是……结党。阿三被自己所想的吓了一跳,但随即释然了,他只是个普通下人,主子要做什么,他怎么会知道?那些事情他听不懂,也不想懂,他只是过来打扫屋子,然后关上屋子,等主子下朝之后,帮忙在门口守着而已。 而且结党这种事情着实不是普通的百姓所在乎和关心的,只有当朝天子才会关心朝中的大员是不是在结党营私。 打扫完屋子,忙了一上午,吃了饭,主子又过来了,那些人也过来了,进入屋内,关上窗户和房门,在里头议事。 这一议就是一个下午,阿三吃完了晚饭,那些人也未唤他传饭,还在议事。阿三在门口站着发了片刻的呆,有人匆匆而来,一身暗色的劲装,身边带着腰刀,便要往里闯。 “你是谁?不能进去!”阿三连忙跳出来阻拦。 听到里头的人喊“让他进来”,这才走到一旁,放人入内了。 来人进屋关门,带来了一个消息:“今日下午,怀国公府的生辰宴上有人坠楼了。” 对这件事,屋子里的人反映各异。 有人当下便出声了:“这种小事与我等何干?” 有对此事不屑的,但也有对此事颇为关注的。 那人上前将今日的事情说了一遍:“正好吏部的几个官员在场,当下便揽下此事,不少人怀疑是那几个用了五石散的人做的。” “吸食五石散之后神志不清犯下事的可不少,这并没有什么稀奇的。”屋里有人哂笑,“这件事也简单,那坠楼的若是下半身瘫了,那么谁动的手,就让谁来赔。” 有人闻言蹙眉:“怎么个赔法?” “下半身就是两条腿,她若是瘫了,就让动手的人赔上两条腿了,保证皆大欢喜。”说话的人并不年轻了,素日里议事也是个沉稳的,但这句一出,却叫其内不少人蹙起了眉头,“一把年纪了,你还这么争作甚,是非黑白本就不是那么容易辩的清的。” “瘫都已经瘫了,不如想想别的办法补偿,如此砍人两条腿,除了结仇,对自己没有什么益处。”虽同为朝中大员,但是想法看法还是因人而异的。 来报信的人闻言,继续说道:“但是那几个吸食五石散的也死了。” 正文 第五百七十一章 高贵 女孩子看着宴席之上的狼藉,“不小了,太宗陛下的第一任皇后十三岁就嫁人了,又不是七八岁的娃娃,还小?”少女轻哧了一声,“长大一些,狠毒未必会减,但没准学会了掩饰,比现在更可怕。” 薛大小姐微微蹙眉:“卫六小姐,你在怀疑我的三妹妹……” “出事之前,令妹想要作践家姐,但家姐也是有脾气的,没有理会,我怀疑令妹怀恨在心,伺机报复。”少女说着朝着正趴在横栏边拿着木栏查探的崔璟和王栩,今日在场的吏部官员以这两人为首,她施了一礼,“请两位大人查一查薛家。” “分内之事。”崔璟说了一声,低下头来,不管这两个女孩子在那里争锋相对为了什么,薛家定然是要查的,这么大的状况,身为主人的世子和两位薛小姐不在场,这件事定然会查。 宴席上重新布置了起来,身为今日生辰宴的主人,薛世子与薛三小姐正在席间觥筹交错,时不时有欢声笑语传来。 女孩子站在阁楼边,看着欢声笑语的宴席出神。二姐出了这样的事情,伤心的只有亲近的家人,旁人该作甚还是作甚。她确实没有理由强迫旁人同她一道伤心,这世间每一天都有多少人死去或重伤,不同的只是受伤的那个是谁而已。她方才同薛大小姐所言确实只是猜测,需要证据,而且她有预感,二姐姐醒来,说推她的那几个定然与吸食五石散的几个人有关。但吸食五石散的人也死了,溺死的。如此看来似乎没有报仇的必要了,因为仇家已死。但是她心底里总觉得此事没有那么简单,那几个吸食五石散的年轻公子死的太快,也太是时候了,如果当真如此,那也太巧合了。不但如此,二姐姐坠楼这么大的事情,但身为主人的世子与那两位小姐不在,这也是巧合,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平白无故的巧合?所以,她想要查。看看这当真是巧合,还是有人让它变成了巧合。 而且看薛三小姐娇蛮挑事的性子,遇到她二姐姐出事,正常情况下,不该出楼来看热闹,嘲讽上几句么?毕竟她“年纪小,不懂事”。 太多的巧合就不是巧合了。 早有饭食放在食盒里送了过来,查自然是要查的,但人也是要吃饭的。就譬如眼下,几个吏部官员并崔璟和王栩寻了个空地在吃饭,眼看女孩子站在那里不动,有吏部官员出声劝道:“这个……卫……卫六小姐,”其实她也算是领了俸禄的官员了,虽然身在阴阳司,可待遇与三品官员等同,叫一声大人也是可以的,但不知道吏部官员总觉得对着这么一个小姑娘叫“卫大人”总有几分尴尬,便喊了一声“卫六小姐”,“先用些饭食再说吧!” 女孩子没有拧着性子不吃,点了点头,等身边的贴身丫鬟端来食盒,也认真的吃了起来,而且看着还吃了不少。 亥时,长安城的太医这才赶到。 李氏已经醒过来了,哭的嗓子都哑了,她从阁楼上走下来,走入内室,李氏看到她,像寻到了主心骨一般,抱着她的手又哭了起来。 “别哭了,母亲,听太医怎么说。你这般哭着,二姐姐醒来看到了,定然会更伤心的。”李氏懦弱而善良,要哄好她,很容易。 其实太医过来会说什么,卫瑶卿已经清楚了。她符医的手段不算顶厉害,但皮肉伤还是懂一些的,也是在外行走那么多年摸索出来的,在之前她抱住卫瑶玉的时候,就偷偷看过了,也心里清楚怎么回事了。 卫瑶玉在当时喊着“不疼了”的时候,众人已经多半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但身为亲人,心底里总是抱着一丝希冀的。来得是太医署最擅长治骨科的御医李太医,当他摇头时,李氏连忙叫了起来:“太医不行就符医,我们去找阴阳司的孙公,他定然有办法的……” 崔琮闻言,看了眼自己的腿,苦笑了起来:符医也不过是一个手段,只是那手段与众人平日所见不同,技行旁道,再如何看起来鬼斧神工,也是个人,不是神。就如他的腿,崔氏当年也不曾放弃他,张大天师、孙公都素手无策,若符医真能够做到旁人所不能的话,太子也不会死啊! 李氏声嘶力竭之后,再次昏了过去,李太医在室内帮忙诊治,他回头,看到女孩子默默的从内室退了出来。 崔琮想了想,追了上去。 “卫六小姐。” “崔八公子。”女孩子回身,身上沾着血迹的衣袍已经干涸了,她到现在都不曾换下衣袍,血腥味已经很淡了,但仍然能闻到那股淡淡的血腥味。 “没有办法了么?”他问。 女孩子看着他,摇头。 “神乎其技的七安先生也没有办法么?” 七安先生?女孩子怔神,看了他片刻,再次摇头,末了,出声了:“这是我二姐姐,若是有办法,我怎会不救?不管是符医还是太医,技行多道,但最终还是要合人之体来施展医术或者符医的办法。找孙公来也没有办法,孙公的手段是正统的符医,不是邪魔外道,也非鬼神之术,当然不行。” “如此啊,”崔琮嘴角有些苦涩,“也好,都是不良于行,我与卫二小姐倒是天生一对。只是可惜,她最擅长舞了,以后……怕是跳不成了。” 比起聪慧过人的妹妹,卫瑶玉着实不算显眼,唯有舞技拿得出手,日复一日梅花桩上的苦练,她是真的喜欢舞,纵使没有人欣赏,也喜欢跳一跳。以后跳不成了,这一坠楼,不仅仅是不良于行,更是残忍的剥夺了一个少女最喜欢的东西。 “如此,我便回去让母亲尽早定下婚期,早日迎娶卫二小姐进门。”对于一个突然生出这等遭遇的女孩子,崔琮觉得,作为一个男子,这时候站出来,总会让女孩子绝望中感到几丝希冀。 “婚期?”卫瑶卿沉默了片刻,摇头,“不一定了。” “都是不良于行,为何不一定?” 卫瑶卿看着他,没有说话。 …… 而崔琮,也很快就明白了她为什么说“不一定了”。 “为什么?”崔琮看向突然叫走自己的母亲,讶然,“不是都已经定下来了么?早一些晚一些而已。” “定下来?”崔夫人摇头,“当年卫家最小的丫头与小九的庚帖不也换了很久,没有下文了?换庚帖而已,算的了什么?” “母亲想我崔家出尔反尔?” “原来我看你喜欢,她又身子健康,也方便照顾你,便没有反对。但眼下不行了,你没听到李太医所说么?这女子以后怕是站不起来了,我怎能为你娶一个站不起来的女子?” “她不良于行,我也不良于行,不是正好?”崔琮看着崔夫人,“母亲为何不同意?都是不良于行,难道谁还比谁高贵不成?” “不错。”崔夫人放下茶盏,站了起来,厉声道,“都是不良于行,我崔家的就是要高贵三分!” 正文 第五百七十二章 如何 虽然已是夜深了,但知味园里灯火通明,吏部官员开始问察,总不能将人都扣留在这里,明早查到没什么问题的,总要放人的。 吏部的官员在一个一个的发问,一个女孩子站在旁边,不声不响的盯着。 “你是何人?”“出事的时候在做什么?”“今日可见过卫二小姐?”…… 例行的询问来来回回就只有这几句,有些见过,有些没有见过。 刚被带来询问的人看到一旁一言不发的女孩子,神色淡漠,她明明未曾做出什么过激的动作,但不知道为什么,竟让人生出后怕之感,有人瑟缩了一下,不满的瞪了一眼那边不言一发的女孩子,摸了摸胳膊,嘀咕道:“看着怪吓人的。” 等人都问询过一遍,已是寅时了,天已经有些蒙蒙亮了。 吏部官员活动了一下颈项,进去禀报。 “出事之前确实有几个人见过卫二小姐端着一碗汤药在楼道里走,端汤药的事情卫六小姐和她的丫鬟,还有熬药的医女都证实了,出事的时候,我等都看到了不管是五层还是卫二小姐身边都没有什么汤药,卫六小姐的怀疑确实有些道理,这汤药去了哪里?” 半蹲在地上正端着角落里一大盆观赏花的崔璟敲了敲:“这里。” 众人只见角落里一大盆叶落铃兰,没精打采的耷拉着脑袋。 叶落铃兰生的美,又不容易养活,所以每一株都不便宜,也只有权贵家的小姐摆弄插花玩得起叶落铃兰,大抵是怕叶落铃兰摘早了不新鲜了,便干脆搬了连花带盆搬了几盆在四层之上,供那些权贵小姐就地取材。 王栩上前看了看叶落铃兰,对于这种娇生惯养、价格贵的惊人的花,普通官宦之家也未必养得起,养得起的也不会让不会弄花的汉子随意触碰,也只有崔王谢这种家底丰厚,又讲究风雅礼仪的大族讲究非常,会让族中男子也对此有所涉猎。 王栩上前手指碰了碰耷拉着脑袋的叶落铃兰:“这么矜贵的花,就这么死了,太可惜了。这么一盆,价值没有千金也有白金,普通百姓靠这么一盆花,能一家子过两年了。”顿了顿,他抓了一把盆里的土,放到鼻间闻了闻:“药味。” 所以这碗汤药怕是倒进这里了。 便在此时,有婢子匆匆前来:“卫二小姐醒了。” “过去问问!”崔璟起身跟了上去。 只是等到的时候,卫二小姐又昏睡了过去,吏部的官员见状大失所望。 “不碍事。”站在窗边的女孩子从内室推了出来,“方才二姐醒来,我问了问,她替我端来汤药就上楼了,走到一半时,有小厮撞了她一下,泼翻了大半汤药,正巧有婢子经过,便自告奋勇替她重新去端一碗。而后走到四层,听到有女子在里头呼救,二姐心中害怕,却又有些不忍,便站在门口喊了两声,屋里的人冲出来将她拉了进去,她一个女子挣脱不开。就是那几个吸食五石散的人,那四人对二姐欲行不轨,二姐哪肯,大声呼救,逼至横栏边,推搡的时候,掉了下去。” “有卫二小姐的口供,可见真是那几个人所为。”吏部官员微不可闻的松了一口气。那几个纨绔子弟犯下了这样的大事,若是活着,一方要严惩凶手,一方必然力保。那几个纨绔子弟家世不凡,这其中到时候免不了争锋。眼下倒是好了,那几个人溺水死了,一方面凶手已经伏法,另一方面,安康侯等人也不好再生出什么事端来,毕竟这几人是众目睽睽之下自己溺死的,怨不得旁人。 这种涉及权贵的案子,办起来总没有那般容易的。吏部官员有不少,不是谁都像小崔大人和小王大人那样的家世敢于不惧权贵、不惧权贵的底气来自于更高的权贵,仅此而已。 “如此……可以准备结案状了。”有吏部官员叹了口气,一脸惋惜之色,“这个年纪的小姑娘啊,”他也有个差不多快及笄的女儿,素日里疼爱有加,遇到这样的事情,比寻常人也不由多了三分感慨,“也算天理昭彰,报应不爽了,凶手也已经伏法了。” “二姐说听到了呼救的女子,但方才几位大人审问时,未有人提及此事,那女子在何处,想必所知更为详细。”一旁站着的少女似乎有几分固执,不肯就此揭过,“那女子是谁?尚有疑点,怎能结案?” 有吏部官员微微蹙眉,显然有些不赞同,这个案子就他们所见,发展成现在这样是最好的,卫二小姐也亲口指出是那几个人所为,若是安康侯小侯爷等人未死,纵有人证物证,要这几人偿命入狱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安康侯方面必然多有阻挠,但眼下杀人的人死了,就旁人所见,此事算是彻底了了,而且了的恰到好处。 “许是遇到了什么事,总是女子,于此事上不大肯承认也是情理之中的。”有吏部官员感慨道。 呼救声,几个吸食了五石散神志不清的男人,这些很容易让人猜到一些事情。来这里赴宴的女子除了婢女之外就是官家小姐或者夫人,这种事情有所隐瞒也是很正常的。 “可是……”少女想了想,似乎还想说话,便听那官员劝道,“天理昭彰,报应不爽,安康侯小侯爷等人遇到此等事也是报应。” 那几人害了一个年华正好的女孩子一双腿,但为此赔上了四条人命,如此算来,也应当没有什么意见了。 少女重复了一遍:“天理昭彰,报应不爽么?”声音低哑,似是呢喃,“我也是这么觉得的。”女孩子说这话时,脸上的表情有些难以言明的怪异。 那劝她的吏部官员不知道为什么心里一凉,随即觉得不可思议,在他看来这个结果是最好的,若是那几人没死,要弄死这几个出身不凡的杀人凶手可不容易,眼下杀人凶手自己溺死了确实对他们而言是好事一桩。如此想着,再定睛望去,见那少女脸上神情悲伤,这个表情就很正常了。官员松了口气,向那边摸着叶落铃兰的泥土没有撒手的两个年轻官员:“小崔大人,小王大人,你二人怎么看?” 正文 第五百七十三章 分寸 “人证物证确凿确实不假,有疑点也不假,现在不知道的是这些疑点与卫二小姐被推坠楼之间有什么关系。”王栩笑眯眯的站了起来。 这话听着令人舒坦,可是细细一想,仔细一总结,便是:两边都有理。 这说了跟没说一样啊!官员腹诽着转过身,正要与那个少女说话,便见吏部的小王大人朝女孩子走了过去,也不知说了什么,把女孩子带到了外头的楼道中。 “有什么事吗?”卫瑶卿看着王栩问道。 “这话当我问你才是,你方才一脸不肯善罢甘休的样子,我问你要作甚?”王栩说道,“我告诉你,虽说你我有交情,但你若是众目睽睽之下干了什么恶事,我等不秉公也只得秉公执法。” “案子尚有疑点,不能结案。” “推你二姐的是那四个吸食了五石散的人,他们确实是凶手,这一点毋庸置疑。”王栩说道,看着她,“你应当也明白这一点。” “可若是有人设计让他们几人呆在屋内呢,并不需要那人亲自动手。” “证据呢?”王栩反问。 “没有。” 女孩子斩钉截铁的回答,让他一噎,随即古怪的看了她一眼:“你知道没有还说?”也不知道她哪里来的底气。 “方才我就已经替你想过了,若当真有人在背后教唆那几人的话,也可以教唆杀人之说来要个说法。但我等都知道,吸食了五石散的人神志不清,对于教唆杀人者,大楚律例,此人必须神志清楚,换而言之,你就算有证据教唆杀人,在这里也不能成立,你也不能拿那人如何。”王栩叹了口气,眼神闪了闪,“先时你与薛大小姐如此争锋,我知道你在怀疑谁,但是出事的时候,世子与两位薛家小姐都有人证在场。” “杀人不需要他们亲自出手。” “那更不好查了,怀国公府有多少奴婢小厮,你要如何去查其中一个奴婢小厮在做什么?”顿了顿,王栩又道,“汤药的事情,我也问过了,卫二小姐端着汤药走到五层,被人撞翻了汤药,外裳上也泼到了一些,所以五层会有这样的味道,先时外裳为血所污,血腥味盖了过去,但仔细查看,还是能寻得出一二来的,所以五层会有汤药的味道。至于说回去换汤药的婢子,方才我等派人去问了,薛三小姐承认了,是她的贴身婢子,先时卫二小姐与薛三小姐发生了一些冲突,薛三小姐气不过,便接了这汤药,随即使人把汤药倒了,这一些完全能以小女儿家打闹玩耍略过。总要有证据,我不是阻着你报仇,若此事当真与那几人无关呢?” “你说的不错,要有证据。”女孩子点了点头。 王栩又道:“等事情都问清楚了,估摸着就要写结案状了,这件事不会持续太久的,到时候,你……” “二姐姐将此事托付给我了。”少女看着他,转了转眼珠,看到王栩松了一口气之后,又道,“我不同意结案。” 王栩:“……”所以他方才这些都白说了? 他知道眼前的女孩子是个什么样子的人?天赋异禀,聪慧过人,祖父口口声声骂着她,但私底下也承认“此女当真集天地钟灵毓秀于一身。”这样的夸赞可以说再祖父的口中是前所未有的。 但人无完人,总有缺点,有些缺点在他们看来是优点,如他们这样的人,并不喜欢那等当真纯善到不知反抗为自己相争的人,那些小心思甚至在他们看来是优点。尤其是为他们所用时,计谋百出,王家可没少吃甜头。可有些缺点,没有对上别人时,还不觉如何,对上自己了,却当真能感受到了。 固执,甚至略微偏执,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素日里这些在他们看来都是好的,可一旦与他们所作所为冲突时,那就不是一件美妙的事情了。 “在事情没有完全弄清楚之前,我不同意结案。” 王栩无奈的揉了揉眉心:“你不同意,三个月一到,也自动结案了。” “那就到时候再说。”少女转身,“反正我卫家不同意结案。”真是硬的像块石头。 “卫六!”身后的王栩声音拔高了一些,看到少女停下了脚步,这才叹了口气,“再严明的律法总有漏洞,这里……毕竟是薛家的地盘,就算你的猜测是真的,没有亲手杀人,没有教唆杀人,买凶杀人你也不能拿她如何,没有直接的证据,你什么都做不了。而这些,若你的猜测是真的,薛家不会留有直接的证据给你的。这一点,不管是吏部、大理寺还是长安府衙谁接手,都一样,无法定罪。” 若是这世间的道理都如杀人偿命这般简单就好了,王栩自己都不敢说手里一干二净,做错事的奴婢、小厮,对手的暗卫,他手里不是没有死过人,后宅之内,女子争锋,一碗汤药、一顿杖杀,死去的性命不知凡几,身份之差,甚至不需要担责。 否则当年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青阳县主一家缘何敢动手杀人?就连眼前的少女本人也曾险些死在权贵的杖下。当然王栩不知道的是,那个女孩子确实死了。 卫瑶卿明白他的意思:朝堂之上阴谋阳谋不少,她手下也杀过不少人,也曾被人杀,而后死里逃生,这一切,在此之前,是对她自己的,在她看来只是对弈的双方谁更胜一筹而已,若是她输了,不过技不如人耳。但这一次,对上的是她的二姐姐,她想为卫瑶玉讨个公道。那个少女,不算顶聪明,日夜在梅花桩上苦练,练就了一身令人惊艳的舞蹈。她不是完美的,也有小心思,但她从未害过人,不该就这样接受不明不白的结果。 “你别乱来。”王栩的手搭上了她的肩膀,有些紧张,压低声音,“我可不希望到时候祖父还要想办法把你从里头捞出来。”看她这副样子,真怕她做出什么提刀杀上怀国公府的事情来,王栩想象力空前的丰富了起来。 “放心,你见我什么时候乱来过?”少女回头看了看他,脸色白的有些过分。是了,她一直拖着病体,一晚上不曾歇息了,王栩心道,但是她背地里乱来的事情还少么?大家不知道而已。 “我有分寸……”少女咧了咧嘴角,给出了一个难看的小脸,而后晃了晃身子,倒了下去。 所以,这叫有分寸? 正文 第五百七十四章 八卦 “你愣着干什么?”崔璟的声音突然响起。 王栩一惊之后回神,却见少女在堪堪倒地的时候被人接住了,接住她的是崔璟。 “看到人倒下怎的不扶一扶?”崔璟蹙眉,“发什么呆?” 王栩伸手去接,却被人推开了。 崔璟没有看他:“我又不是手无缚鸡之力,还不至于一个女子都扶不起来。且把人弄到内室去,让医女看看,正好倒下的都是一家子,找辆大马车,等天亮了,一车全部拉走也方便。” 王栩:“……”顿了顿,“她不肯结案。” “你二人说的,我方才听到了。”崔璟“”再查一查,没有遗漏的话,她若不同意结案,那就拖上三个月,自动结案。”崔璟说着,一手抚着她,一边唤来女孩子的贴身丫鬟,“找几个婢子来,将你家小姐带到内室去。” “不用那么麻烦了。”王栩愣了一愣,卷了卷袖子,伸手就要接过,“我一个人就可以了。”看样子是准备把人抱到内室去。 “你……”崔璟迟疑了片刻,“算了,我来吧!” …… 迷迷糊糊,昏昏沉沉中听到细碎的说话声,脚步声,混合着铜盆水声。 “开两贴散热的汤剂,”老者的声音响起,“忧思过甚,体有余热,需要散热。” “还有呢?”小丫鬟的声音有些急切和紧张,“养老大夫。” “好好休息。”老者说着。纠正着小丫鬟不怎么正确的发音,“老夫姓杨,从太医署退下来的,是杨老大夫,不是养老大夫。”两者发音差不多,意义天差地别。 枣糕、杨老大夫,散热汤剂,此情此景,真是蓦地熟悉,仿佛一年时光未过,她还是一睁眼,刚从卫家醒来的时候。那时候也是杨老大夫的声音夹杂着丫鬟枣糕的询问声。 不,不止这些,还有那时候带着几分怨气,被人强压过来看她的卫家二小姐,这具身体的便宜姐姐卫瑶玉。 但这一次,没有了,没有卫瑶玉的声音。她睁开眼睛,一下子坐了起来。 坐在一旁诊脉的杨老大夫被她突然坐起的动作吓了一跳,枣糕愣了一愣,随即反应过来,高兴的上前抱住了她的手臂:“小姐,你总算醒了!” 少女茫然的看了看四周,蹙起了眉头。 “让开让开,小丫鬟让开。”回过神来的杨老大夫把枣糕赶到一旁,上前替她诊了诊脉,复又叹道,“年轻人,身子骨就是好啊!”说这话时,杨老大夫颇有几分感慨,“你这丫头去年被青阳县主打成那般都挺过来了,果真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 他一边说着一边看了看四周,见除了个小丫鬟,没有别人,这才捋了捋胡须,瞟了一眼女孩子:“需散热是不假,可却不是受寒引起。你一个小姑娘家,到底做什么去了,会受了内伤?” 枣糕还未做到完全敛住自己的情绪,脸色骤变。 “爬上屋顶取风筝,不小心摔下来了。”女孩子笑道,朝他抬手施了一礼,“让杨老大夫见笑了。” 取风筝?这个天放风筝?呃……也不是不可以,但是比起入春时节,现在放风筝的可不多见。 杨老大夫没有再问,且不说这放风筝的借口真假没有人知道,只有她自己清楚,就算当真是假的,那与他何干?毕竟他只是个养老大夫啊! 杨老大夫没有再问,开着方剂:“你只需好好休息休息,毕竟身体底子好。”罢了,忍不住又道,“如这样好的身体底子,可不是谁都有的。”年轻时或许还会争一争医术高低,盼着病人来,可年纪大了,看的也开了,对于一个大夫来讲,知道这样好的身体底子可不多见。 女孩子点了点头,形容乖巧:“我母亲和二姐怎么样了?” “你母亲没有什么大碍,只是乍然受惊之下晕了过去。”杨老大夫说道,“至于令姐,性命无忧。” “那二姐她……还能站起来么?”女孩子认真的看着他。 杨老大夫收拾着自己的医箱,闻言瞥了她一眼:“卫六小姐是个聪明人,还需要老夫回答么?” “她还未醒,李太医在为二小姐诊治,等你身子好起来了,再去看她也不迟。眼下卫家乱成一团,你个内伤未愈的就不要瞎折腾了。”杨老大夫收拾完医箱,背在肩头,“就算你想做什么,眼下也是做不了的。” 女孩子沉默了下来:“杨老大夫说得对。” 老大夫收拾完,开了药方让小丫鬟下去煎药,人做完这一切正要走,只是方才提步,便收了回来,捋了捋长须,回头诧异的看了她一眼。 “杨老大夫看着我作甚?” “卫六小姐可知是谁将你带回来的?” “谁?”女孩子掀了掀眼皮,似乎对此兴趣不大。 “崔九公子一人将你带回来的。”杨老大夫捋着须,眼神古怪的看着她,“而且还是他来请的老夫,你卫家府里乱套了,太医都去看令姐去了。九公子对你……还不错。” 这老大夫年纪大了,但这八卦的兴味倒是不比年轻人少。强调崔九“一人”带她回来什么意思?她那么大一个人,又不是阿猫阿狗能拎着,自然只能搭把手抱回来,看来这老大夫是想多了,对小辈的私事这般感兴趣。卫瑶卿不以为意,她没有这些想法,至于崔璟,更没有那个想法了,至少到现在为止没那个想法,这从他的眼神中还是看得出来的。至于后一句。“太医都去看令姐去了”老大夫则带了几分怜惜。 这从她醒来之后,只看得到枣糕与杨老大夫能猜的出来。二姐出了那么大的事情,她与母亲李氏的事情自然先放到一边了。不过看杨老大夫略显怜惜的眼神,卫瑶卿也能想象的到自己当时的样子。一个人孤零零的躺在床上,一旁的小丫鬟枣糕一边掉眼泪一边照顾她,想想倒真看起来挺可怜的。 卫瑶卿倒不觉得怎么,眼下二姐姐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她与李氏,家里自然顾不上了,李氏是自己哭晕的,大概留个嬷嬷在身边照顾,她是自己外出动手杀陈述受的内伤,再加上忧思紧张,疲劳过度昏过去的,这与二姐所受的相比确实都是小事了。 她又不是那种千方百计要争父母长辈宠爱的孩子了,还不至于争这些。 正文 第五百七十五章 厚报 杨老大夫走后,卫瑶卿歇了会儿,长房的小周氏过来看她:“六姐儿,你莫担心了,二姐儿这般样子了,你莫把自己的身子累垮了。” 女孩子脸色苍白,不过精神还是不错的,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她,点了点头。 小周氏又说了几句,便走了,眼下卫家乱的很,着实分不出人手再来照顾李氏和她。 枣糕只觉得自家小姐是个听话的、十分好照顾的病人,乖乖吃药,无比配合,等到第二日,热度就退下去了,人也精神好了不少,洗漱过后,喝完药之后,枣糕便见小姐换上了衣裙,不是官袍,家里又一早帮忙告了假,她不需当值,所以,小姐这是想出门? 枣糕愣了一愣,对上精神抖擞的小姐,想劝两句,却又不知道如何劝。 而后便见小姐朝她拿起桌子上叠放整齐的染着血迹的布裙,血迹早已干涸了,只是布裙上沾过血迹的地方干皱了一大片,看着应当不能再穿了。 “小姐,要丢了么?”枣糕上前接过了那条布裙,叹了口气,只觉得手里有些沉重。 “先不要丢,放着,就放在多宝架上。”女孩子整了整衣裙,“二姐那里怎么样了?” “醒过来一回,又昏过去了呢!”枣糕说道,“小姐,现在要去看二小姐么?” 女孩子及拉着绣鞋,穿好:“我出趟门,晚上回来看二姐姐。” 枣糕一愣,看着眼前穿着流苏长裙,梳着堕马髻,还攒着珠花的女孩子,呆了好一会儿。 快及笄的女孩子这么穿没有错,长安城里的大家闺秀、权贵小姐谁人不是这么打扮的?但是小姐……在她的印象中,小姐最常穿的是阴阳司的官袍,不是说不好看,只是气势有了,却少了几分这个年纪女孩子该有的秀美可爱;除却官袍,要不就是布裙双髻,可爱漂亮都有,但是没有这般的多了几分妩媚。想到这个词,枣糕被自己吓了一跳,看着郑重打扮过的小姐,咋舌道:“小姐,你穿成这样做什么呢?” “美人计。”卫瑶卿回了一句,揣着钱袋,悠悠的叫了赶车的老蔡出了门。 …… 女孩子原本生的便美,打扮了一番,更是引人注目,只是这引来的注目在看到美人大口大口的啃着肉包子之后就荡然无存了。 啃包子这种举动……太俗了! 对上众人的目光,她不以为意,出门的早,在点心铺子里买了不少吃食,挎了一篮子油纸包的吃食,让老蔡在天师道前把她放了下来,而后便让老蔡回去了。 听到敲门声时,黄石先生正手里拿着牙刷,沾着牙粉在刷牙,在与雷打不动的裴宗之斗争了半晌之后,黄石先生不得已嘴里叼着牙刷,一边骂着一边开门:“裴宗之,你闲着为什么你不来开门,要我来?” 拉开门,探头进来的是个少女,精致秀丽的眉眼,梳着堕马髻,头簪珠花,唇齿弯弯,流苏长裙,真真一个美丽的少女,鲜活而有朝气。 黄石先生一把年纪了,还是个光棍,多数时候,对于美丽的不管是少女还是少妇,都是和蔼的,但却不包括眼前的少女,看到来人时,他吓了一跳:“你……你这样打扮做什么?要出门么?” 一只篮子把他顶到了一旁,女孩子一脚跨了进来。 黄石先生注意到她脚上穿的鞋子,镶着一圈珍珠的绣鞋,这般隆重的打扮要做什么? “美人计。” 她挎着篮子把他挤到了一边。 美人计?这里除了他就是裴宗之,他黄石确实光棍不假,但对于女孩子这样的美人,一来年纪太小,二来此女猛于虎,他着实不感兴趣啊!至于裴宗之,论美人谁比的过他?美人计对他,那他还不如拿个镜子看看自己来得好。 女孩子没有搭理他,径直走到石凳上坐着正在簪发的裴宗之身边,不声不响的拿起桌上的玉簪,替他挽起了头发。 比起黄石先生一脸夸张的惊讶之色,裴宗之只是略略惊讶了片刻,随即便很自然的接受了,而后伸手抓过她带来的篮子,扫了一遍。 “鼎食记的糖心糕、莲花酥、三七铺的桂花干、梅子脯……这些都是我爱吃的。” 身后的少女替他挽好了发髻:“是吧!我就记得你爱吃这些。” “又是买吃的,又是替我梳发。”裴宗之抱着篮子,“你想干什么?贿赂我?” “对,原本我想用美人计的,后来想想,对你,美食记想来更有用。”少女很坦然的说道,“所以,你觉得怎么样?” 裴宗之的目光在那一篮子糕点上打转儿,抱着篮子的手收了收,抱的更紧了一些:“看你想要的够不够的上这一篮子吃食了。” “帮你杀上怀国公府,这是不可能的,几篮子都不够。”他眼神飘了飘,“你提的条件稍微有点分寸。” “这种要求自然不会提。”卫瑶卿轻笑了两声,转了转眼珠,“不过若真要如此,大概值多少点心?” 裴宗之瞥了她一眼:“多少都不行,我看起来像傻子么?” “开个玩笑罢了。”卫瑶卿忽地收了笑容,“看来你的消息来的很快啊!” 裴宗之闭了闭眼:“看戏也要有看戏的资本。”这一局实际寺不准备插手了,但是要围观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围观的。 女孩子看着他,在他对面坐了下来,“出事之前,你为我算了一卦,你说我身边人有血光之灾。” “实际寺的测算已然出了岔子,我所测算不一定准。” “这一次,我还当真希望你没有算准。”少女深吸了一口气,“但偏偏……你算准了。”那一天晚上,先是卫同远险些出事,等到将卫同远救回来,她以为这一劫算是逃过了,所以出城暗杀陈述,但没有想到卫瑶玉会在知味园出事,血光之灾会应在卫瑶玉的身上。 “你有没有想过,若你不出现在卫家,卫家会是如何?”沉默了片刻,他反手一摊,掌心之中出现了几个铜板,拂袖一挥,铜板在石桌上转了起来,“若没有你这个变数,卫家到卫同知被禁之后便截然而止了,卫家的本运便是如此。俗话说乱世出英雄,其实于国祚之上来讲也有一定道理。乱世豪杰辈出,也是天道使然,天下大变,需要能者出现,方能群雄并起,力挽狂澜。可你看卫家,若没有你,这些小辈是什么样子的?卫家第三代男丁除了最长的卫君临读书有些出息,剩余的……你知晓的。卫君宁是个纨绔,而卫君临所谓的有出息也不过是能中科举罢了,以他的才学,想入三甲,可能性不大。这是一族衰败之兆。若没有你的出现,这一家子很快就要倒下去了。” “你说的我都知道。”女孩子点头,“我虽不如你精通国祚,但也略微知晓一些,这些基本的道理我都懂。” “道理我都懂,但是我不服,这些人想做什么可以冲我来,我从不惧怕。便是输了,技不如人耳。可对于她来说,这不公平。”这个她自然指的是卫瑶玉。 “可以。”原本以为要费些口舌的,熟料裴宗之只略略想了一想,便点了点头,“除了杀上怀国公府这个不行,可以相助的,我自然会助你。” 如此直言,其实挺畅快的,卫瑶卿道:“多谢,你助我一次,来日我必厚报。” “厚报不厚报另说,有件事,有人托我告诉你。” “什么事?” “陈述死了。” 正文 第五百七十六章 真相 坐在那里的女孩子抬头,眼神中有些惊愕和不敢置信,双唇微张,却又很快便反应了过来,抿唇狐疑的看着他。 太过夸张或者太过平静都不正常,她的表情,恰到好处。 这真的不能再真的表情让裴宗之转过头去:“你不是应该问是谁让我告诉你的么?” 这种诈人的方式真的是……女孩子眼皮都不抬一下:“陈述怎么会死?谁让你告诉我的?” 看着寻常的问话,却有先后,对她来说似乎陈述怎么会死这个要远比谁告诉她的更重要。 “裴行庭让我同你说的,陈述死了,就在你们宴客的这几日,被人杀了。”裴宗之在胸前比划了一下,“死状怪异,这里,一根松枝,穿胸而过。” “谁杀的?” 裴宗之摇头:“不知道。” 少女吸了吸鼻子,拿了一块篮子里的糖心糕,咬了一口:“可惜不知道壮士的姓名,做下此等好事,该留下姓名才是,我好亲自上门酬谢。” “不是你?” 少女抬头,眼里诧异不已:“怎么会是我?我人在知味园,能分身术不成?”顿了顿,又道,“我的剪纸人是玩的不错,但相隔那么远,你觉得陈述会被剪纸人弄死?一拍就扁了好么?” “跟我说这些没用。”裴宗之伸手一巴掌拍在了她的手下,成功打掉了她手里咬了一口的糖心糕,“这是我的,不要乱动。有人怀疑你,裴行庭让我同你说一声。” “我有人证物证啊!”少女说道,“这世上一天死那么多人,不能都赖我头上啊!” “卫瑶玉坠楼也有人证物证,你为何不罢手?”裴宗之瞥了她一眼,“你在怀疑旁人,旁人也在怀疑你。” “不管信不信,我是无辜的。”少女舔了舔手指,“真的,唔,这糖心糕果然蛮好吃的。真要怀疑就怀疑吧,你说的有道理,我在怀疑旁人,旁人也在怀疑我。那就互相怀疑好了!” 一阵沉默。 半晌之后,裴宗之吃了一块糖糕,接着问道:“你来的时候看到了么?有不少传令使疾行出城了。” “陛下应该也是知道消息了,传令使应该是去军中传令的……” “若是让陈述回去,这仗也是要打的,而且有陈述在,陈善如虎添翼,更了不得,如此想来倒是好事一桩。”少女点了点头,“所以我说刺杀陈述的是壮士。” “但是在原本的计划里,他们是想再拖一拖的……” “拖不了多久的,陈善的耐心也是有限的。”少女说道,“你还记得陈工的死吗?虽说早已是悬案了,但城阳长公主说自己离开时陈工没死。若是当真如此,你觉得陈工是怎么死的?说不定陈述亲手杀的。陈家几兄弟感情好是不假,但是这样无底线的退让不会长久的。拖一拖有意思么?能拖得是因为陈善忌讳前朝余孽与边疆匈奴,他不想为他人做嫁衣,仅此而已,自欺欺人有意思么?” “难道你们还当真以为陈善是个无底线退让的怂包啊?他为陈述退让一则有怕为他人做嫁衣的缘故,二则也是陈述是个良将,但这些退让都是有限度的。” 女孩子声音波澜不惊的响起:“而且,我听说陈善起家是因为当年陈王造反一事,诺,就是庙远先生的《诉陈王十恶》那一篇引得天下一群文弱读书人慷慨激昂的文章,虽然这群读书人文弱了一点,但也有擅长,他们拿不起兵器,有人拿得起啊,靠三寸不烂之舌游说,自然能引来不少追随者。后来陈王兵败,据说当年未曾做出大恶的旧部有不少被编入陈善旗下,那么多年过去了,这些旧部定然不会半点长进也无,想来都成了军中得利的将领。造反这种事情一回生二回熟,这些人跟着陈善,说不定会总结出了不少经验,不必再走弯路了,反正都是熟手……” 这话说的,造反还总结出经验来了? 一阵干咳声响起,卫瑶卿看向发出干咳的黄石先生:“嗓子不舒服?要不要去抓两贴药?我跟那个太医署退下来的杨老大夫关系不错,可以让他帮你看一看。听说你现在在国子监混日子,想来手头不大宽裕,诊金给你免掉一些……” “不用了不用了。”黄石先生连连摆手,“我没事,只是你这话若是让朝里那群官员听到了,非扒了你的皮不可。只是苦了百姓……” “也不是没有别的办法……”女孩子说着,看到看过来的黄石先生和裴宗之时。突然肃起了脸色,“我随便说说的,这件事暂且不提了。你消息那么灵通,想来知味园里的事情不用我再说了,帮我查一查那几个溺水而死的纨绔服食的五石散。” “这个你直接去问王家的人不是更好?”裴宗之掂了掂手里的糖心糕,似乎在试着份量,“何必那么麻烦?” “能问到我也不会寻你了。”女孩子说着垂下眼睑,“那一天,大抵是王栩看我可怜兮兮的神情有异,便动了恻隐之心,多说了两句。” 那天她确实情绪激动,险些奔溃了。但是这并不代表她的感觉和观察力退化了,有些人,越是濒临奔溃,越是情况危急,反而越是冷静。一幕幕她都能清晰的回忆起来。 “那天,他说已经替我想过了,若真有人教唆杀人的话,对于吸食五石散神志不清的人,就算有证据教唆杀人,也不能如何。他说这句话时眼神看向别处,有些愧疚,手指微微动了动,身体微转向旁处,我与他也算相识了这么久,王栩的一些小动作也多少清楚一点。而上头几个小动作显然是撒谎时才会有的动作。”女孩子声音冷静的有些出奇,“除非是自小撒谎成性,训练过的,一般人都不可避免的会有这样的小动作,如王栩这样的人自然不可能自小这般训练,不过他大抵也知道有小动作,刻意压制或者改变过了,素日里不容易发现,但并不代表没有。我认识他那么久,也是许久之后才发现的。” “王栩或许有自己的原因,我也不想为难他,便干脆自己来查好了。”她说着看向眼前不动声色,捏着糕点的人,“所以我来寻你了。” “你有没有想过,就算查出了有关联,也未必能定罪。”裴宗之想了想问道,“或许王栩也是这个想法,才没有同你说。” “那是他的事。定罪和按律办事是官府的事情,对于我来说,只要真相就够了。” 只要真相就够了!这……还真是她会说出来的话。纵使乖巧了一段时日,于她来说也不过是静静蛰伏与修整,女孩子从来没有变过。还是如此的……恩怨分明! 正文 第五百七十七章 公道 都这般说了,自然多说无益。 女孩子起身,压了压被风吹的有些凌乱的头发,这副对容貌分外看重的模样看的黄石先生直蹙眉:“你……这是做什么呢?” “美人计啊!”女孩子说着招了招手,扭着腰肢走了。 “她……她干嘛呢?”黄石先生愣愣的看着,一时难以回神。 “她不是说了么?美人计啊!”裴宗之起身,“你总不会以为她美人计当真是准备对我用的吧!至于她要对谁用?你好奇的话,跟着就是了。”他道,“我出去一趟,一会儿回来,今日不去当值了。” 留在原地的黄石先生嘀咕了一声:“我也不想去。”而后站了片刻,转了转眼珠,也偷偷出了门。 这一走,直到临近午时才回来,一进门,就对上了坐在院子里,手里抓着一只雀儿在玩的裴宗之。 “你在干嘛呢?”也不知道裴宗之对这雀儿做了什么,即便已经松手了,这雀儿还乖乖的站在原地,不跑,看起来呆头呆脑的。 “今天想吃烤黄雀。”裴宗之道。 黄石先生只觉得稀奇,走到他身旁坐了下来,“你要吃烤黄雀,这雀儿怎的都不逃?” “它想抓捕蝉的螳螂,我正巧路过,看它吃饱了,便抓过来了。”裴宗之戳了戳黄雀的脑袋,“它吃螳螂,我吃它,你说烤黄雀撒些蜂蜜好吃么?” 黄石先生翻了个白眼,没有理会他这句话,而是凑到裴宗之身旁,一脸神秘的挤了挤眼:“你猜她去干什么了?” “谁啊?”似乎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裴宗之问了一句。 “她呀!”黄石先生比了个口型,直起身子,干咳一声,“今儿心情不好,我也不去国子监了,便出去逛了逛,恰巧看到她在街上走,一时好奇便跟了上去。” “原来你跟踪她。”裴宗之会意。 黄石先生拇指指了个方向:“这个方向往前直走,离此地没有多远,有一处宅子。里头莺声燕语,站在宅子门口,都能闻到脂粉味了,她扭着腰就走进去了,也不见人拦她,你知道是何人的产业么?” “啪嗒!”一本册子落在了石桌上,黄石先生伸手一番,但见册子里夹了一张叠了好几叠厚厚的一沓纸。 “这是……” “我画的长安城的地形图。” “地形图长安城书斋里就有啊!”黄石先生不解,手下却没有停,而翻了开来。 厚厚的一沓纸铺平之后整个石桌都放不下。 “你这地形图画的真大!”黄石先生感慨道,“两张石桌都放不下。”而且画的密密麻麻,一眼看上去,人都有些头晕。 “我这是画给自己看的。”裴宗之说着起身,目光在地形图上扫了一眼,伸手指向其中一处,“可是这里?” 黄石先生比划了一下裴园的所在,而后看了一会儿,但见地形图上,连路旁的商铺都画的十分的详尽。半晌之后,黄石先生点头:“不会错,就是这里。” “这是权贵豢养美人的宅子。”裴宗之说着,收起了地形图。 黄石先生伸手想要阻止:“我还没看够呢!” “想看自己画去。”裴宗之将东西收了起来,“宅子的主人是长安城老牌的世族,不过现下几代都已经没落了,袭了祖上的爵位而已。” “哪一家?” “安康侯。” 想要去拿地形图的手一顿,黄石先生一脸讶然,“这个时候找安康侯?她要如何个舌烂莲花法才能不被安康侯赶出去?安康侯只有一个独子啊,眼下还死了。”跟安康侯这种权贵不能讲道理,虽然这件事怪不到卫家头上,说起来卫家才是受害的那一个,但人活在这世上,有些人的出身决定了他可以不讲道理。 “你看到她被赶出去了么?”裴宗之反问。 “这……倒没有。”黄石先生愣了一愣,“不过呆了一个多时辰,她便从里头出来了,而后就回去了。总觉得有些奇怪。” “这没什么奇怪的。”裴宗之抓着黄雀起身,“这世上的人只要有所图,就有办法。” …… …… 到家的时候,李氏在卫瑶玉的院子门口哭,沙哑的哭声听的人悲戚不已。 周老夫人眼圈红红的站在一旁没有说话,倒是一向懦弱的卫同远难得硬气了一回,骂李氏:“够了,你莫哭了。要哭莫在这里哭,回自己房里哭去!让二姐儿听到,心里怎会好受?” 李氏点了点头,表情滑稽可笑的哭着走了。 “六姐儿。”看到她过来,卫同远招呼了一声,“你来的正好,你二姐儿她……她谁都不肯见,将我等赶了出来。她素日里虽是一贯如此,但实则,你的话,她总是听的……” “我知道了。”安抚了一番卫同远,让周老夫人同卫同远先回去,卫瑶卿深吸了一口气,走入院中,扬声喊道,“二姐,是我。” 沉默良久之后,声音从屋里传了出来:“你进来吧!” 推门而入,屋子里除了卫瑶玉之外没有旁人,药碗、勺子的碎片摔在地上,卫瑶玉半坐在床头,除了眼圈发红,倒是没有如李氏那样歇斯底里的哭。 “我……我其实没什么事。”卫瑶玉撇过头去,感觉到她在床边坐了下来,继续说道,“母亲整天在我屋子里哭,哭的我听得都烦了,听得人都抑住了,所以,才将人赶出来的。” “其实现在这样已经很好了,我坠楼的时候,虽然只有短短的一会儿工夫,但那时候,我觉得我好似想到了很多。我以为我会死,但我还活着,这已经很好了。” “五层楼,那么高呢!掉下来,我居然还活着,我已经很高兴了。” “人不能要太多,是不是。我掉下来的时候,看到你跟着跳下来,快吓坏了,不过好在你没事。” “六妹妹,你说……”察觉到身边坐着的女孩子从头到尾,不发一言,卫瑶玉转过头来,对上了面前女孩子的眼睛。她眼圈发红,却没有落泪,只是这般看着她,而后伸手,递来一张帕子,“擦擦眼泪吧,二姐。” 那一瞬间,压抑在心底里的情绪铺天盖地的涌来,已经筑起的心房瞬间坍塌,她抱住眼前的女孩子,放声大哭了起来。 这样的哭泣,没有任何美感,如同孩子一样,放声痛哭,只是纯粹的想哭,想发泄内心的情感,如此而已。 哭声中,夹杂着心底的呐喊:“我不服!”“我不服!”“为什么?”…… “我知道。”女孩子的手在她背后一下一下的抚着,似是安抚,声音低低的,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这个公道,我定替你讨回来。” 正文 第五百七十八章 尽力 “这个公道,我定替你讨回来。”话说出来其实很简单,但要做到,真的难。走到屋外,院里无人,显得空荡荡的。几乎是不由自主的,她提步向院子角落里的梅花桩前走去。 一脚踩在梅花桩上,却不由叹了口气。说到做到,并不容易。尤其还是这样的承诺,她不知道卫瑶玉是用什么样的心情来接受一个女孩子如此近乎于“大言不惭”的承诺的,这样的信任有些沉重,但既然信得她,总要博一搏的。 从院子里走出来便碰上了枣糕,看着小丫鬟挤眉弄眼的神情,卫瑶卿笑了,很是配合的抬了抬手:“走吧,有什么事直说吧!” 小丫鬟当下会意,拉着她回到了她的院子。院子里的石凳上坐了两个人,衣袍上沾了不少尘土,看起来脏兮兮的颇为狼狈。 “崔八公子,怎的弄成这个样子?”卫瑶卿愣了一愣,走过去,坐了下来,“这是从泥土里滚了一圈么?” 崔琮有些尴尬,手里拿着枣糕给他的湿帕子擦了擦脸上的污迹:“没从泥土里滚一圈,只是爬了墙。” 卫瑶卿看了眼他不正常屈着的腿,再看看一旁比他模样还狼狈的贴身小厮,会意:“倒是挺不容易的,怎的不走大门?” “我倒是想走大门,”崔琮声音顿了顿,似乎是迟疑,但这迟疑也不过片刻,很快便释然直言了,“但昨日才走到门口,便被母亲带回去了。所以今日,我便借口出来,找了十三做掩护,爬了回墙。说来……我还从未爬过墙呢!” 枣糕在一旁听了,忍不住道,“方才我去小厨房的时候,看到崔八公子从墙头爬了过来,同他的小厮摔了一跤,怕引起什么麻烦,便将他们带过来了。” “你母亲……改主意了?”卫瑶卿沉默了片刻,问他。 崔琮擦脸的动作停了下来,半晌之后,苦笑了起来:“卫六小姐果真料事如神,在知味园那般慌乱的时候,还能说中我母亲的心思。” “其实此事也能理解,你的母亲,总是偏心于你的,她会改主意,这并不奇怪。”卫瑶卿说道,“清河崔氏的门第,在世人眼中本就高了三分,原先我二姐姐好好的,你坚持,她也同意了。但现在不同了,我二姐姐坠楼,今后恐怕也要不良于行,她又怎会同意结这门亲事?” “这是母亲的意思,不是我的意思。”崔琮肃然道,“我崔琮绝不会负了卫二小姐。” “崔八公子有情有义,你会出现在这里,我便已经知道你的意思了。”卫瑶卿说道,或许不是崔璟、王栩那等被族中寄予厚望的小辈,没有诸多顾虑,不得不说,崔琮是她见过的难得一见的君子,“八公子行事风光霁月,我自然不曾怀疑你。” 风光霁月么?崔琮眼底黯了黯,其实也不尽然,如今再如何的风光霁月,也掩盖不了年幼时犯下的错事,就如同白纸上的污点,污点再小,白纸越是干净,就越显眼。 “八公子?”女孩子的声音在一旁响起,似乎有些疑惑。 崔琮回神:“没事,方才走神了。” 女孩子狐疑的瞥了他两眼,接着说道,“但是我二姐姐性子要强,就算崔夫人不提,怕也是会退婚的。”她说着站了起来,“你想见二姐姐的话,我让枣糕带你去。” “这亲事我不会退的。”崔琮抿了抿唇,站了起来,朝她抬手施了一礼,而后看向枣糕,“请带路。” 短短几天的功夫,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情。第二日,踏入阴阳司的时候,她的神情还有几分恍惚。 “接着!”白玉瓷瓶在半空中划出了一道优美的弧线,准确的抛入了她的怀中。 “这是……”少女神情讶然。 梁妙真扳着脸,给了她一个后脑勺:“炼丹的时候多炼了一份,接着吧!” 拔开瓶塞闻了闻,好似是练好的固本丹,卫瑶卿道了一声谢,空荡荡的阴阳司里响起了一阵回音,回以她的是一声不屑的冷哼声。 这位看起来不怎么好相与的女天师,似乎有些嘴硬心软。卫瑶卿收了起来,这个人情,她接下了。 位子还没坐热,就有小太监过来了,奉安乐公主之命,请她过去。 这几日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若是安乐公主还雷打不动,那才奇怪呢!卫瑶卿起身,跟在小太监的身后,走了出去。要去安乐公主的寝殿,要经过金銮殿前的御道。 她到的时候,似乎还未退朝,不但如此,金銮殿前还跪了好几个官员,在他们刚好经过的时候,又有一个官员被押了出来。陛下和朝中股肱之臣如王老太爷那等老狐狸估摸着正在烦陈述的事情,也没有心思管知味园里的事情。长安城一个女孩子不小心坠楼这种事情在众人眼里不过是小事一桩而已。 虽说隔了老远,但带路的小太监还是忍不住抖了抖,不得不说,这种金銮殿前跪了一排大臣的情形着实让人看得紧张不已。生怕一个早朝的功夫又变天了。 “你总算来了。”到的时候,安乐公主正坐在屋中摇着团扇,手边摆了几本《女则》、《女戒》,安乐公主双目放空,无聊的翻着。 见她来了,眼睛一亮,连忙摇了摇团扇,让小太监下去领赏了。 卫瑶卿上前行礼,行礼参见到一半,便被安乐公主扶了起来,示意她坐下,而后自己也跟着坐了下来。 “外祖父根本不信我,让我不要乱想。”安乐公主手里的团扇点了点那几本《女则》、《女戒》,“这些都是外祖父派人送来的。”说着,语气中似乎有些无奈,“不过人好歹是暂时给我留下了,我当真是一筹莫展,当真不知道如何去劝。” “总有办法的。”卫瑶卿扯了扯嘴角,眉宇间似乎有些愁怨。 安乐公主也渐渐敛了脸上的笑容:“令姐的事,我也听说了,这件事……一看就不简单,你准备怎么做?”顿了顿,她压低声音凑了过来,“可以帮的,我一定尽力而为。” 正文 第五百七十九章 放心 “有公主这句话就放心了。”少女眼神闪了闪,顿了顿,又道,“方才我经过御道时,看到不少官员被押了出来,陛下似乎……” “这两天都是如此。”安乐公主重重地叹了口气,干咳了两声,“其实外祖父同舅舅说话时,我并未走远,也听到了一些。听说……陈述被人暗杀了。” “公主不会武,脚步声重,呼吸声也无法做到微不可闻。郭太师同郭大人聊政事,必有护卫在侧,对不对?”卫瑶卿问道。 安乐公主点头,眉目一挑,有些兴奋:“先生果然厉害,跟亲眼看到似的,同你说的一模一样。是算到的么?” 郭太师膝下一女一子,女为当朝皇后,其子则在京中领了一个闲职,这位郭大人说能力吧,太差也不至于,但好也好不到哪里去,有些中庸。 “这个不用算。”卫瑶卿摇头,“寻常人家谈论政事都要退避左右,生怕被人抓了把柄,更遑论郭太师?如郭太师这个品级上的人,谈论政事没有护卫在附近守着的,我还当真从未见过。” “既有护卫,公主在附近偷听,又怎会察觉不到?”少女笑着摇了摇头,“而且公主都向郭太师提及了所求,郭太师居然还未收回那些人,而是给公主弄了基本《女则》、《女戒》来,看来郭太师也不是当真完全无动于衷。” 安乐公主眼睛一亮:“原来外祖父他……” 卫瑶卿朝她笑了笑:“郭太师不是什么食古不化之人。” “但那又如何?”高兴过后,安乐公主幽幽叹了一口气,“外祖父只能在暗地里帮我,父皇那里总是一筹莫展。” “那我便送公主一程,好让公主离陛下近一些。” 安乐公主抑制不住脸上的惊讶之色,猛地抬起头来,却见身旁的少女抿了抿唇,唇色有些发淡,窗口的阳光照到她的身上,整个人仿佛踱上了一层蒙蒙的光芒。不知道为什么,竟生出了几分说不出距离感。 陛下为何畏惧陈善,是因为知晓眼下若真打起来,陈善军力更胜一筹。若将之比作一局棋的话,陈善手执的是先行的黑子,他如今掌握了主动权,但这主动权也是相对的。 “公主附耳过来。” 安乐公主怔了一怔,点了点头,耳朵凑了过去,片刻之后,脸上随即露出了几分惊愕之色。而后兴奋的站了起来,“我一会儿就去求见父皇。” 卫瑶卿笑了笑,点头:“公主且记得,在陛下面前要多提‘女儿家不懂政事’这几个字,就算提了好点子,这句话也是少不了的。” “女儿家不懂政事。”不得不说这句话可以算是安乐公主眼下最讨厌的话语了,恨不能让所有人都说不出这句话,为何偏偏还要提。 “这叫以退为进。”少女摇头,“陛下喜欢的是一个聪慧没有野心的公主殿下,所以殿下在陛下面前就要做一个聪慧没有野心的公主。至于做到什么时候,先等着。” 安乐公主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卫瑶卿看着她,默然。这是一个聪明的女孩子,在南疆的时候她就知晓了。若是生而为男子,自小接受储君教导,未必会逊于太子殿下。眼下虽说有些晚,但是还不至于彻底。更难得的是刻苦、努力,她自己属于天赋异禀之人,所以更清楚,刻苦的努力是能够一定程度上的弥补天赋上的不足的,所以即便天赋过人,也是需要不断努力的。而且安乐公主这个年纪,相比大多数权贵来说还小,所以还来得及。 她选择安乐公主除却她的身份和时势之外,其实与安乐公主这个人也有关系,一个真正天真憨直可爱的公主,是不可能在南疆活那么久的,相比故去的太子殿下,她的身份虽说不至于如太子殿下那样被百般折磨,但是从另一个角度看,一个相对于太子殿下这样重要的俘虏,可有可无的公主没有那般引人注意的同时,也代表了不重要。不重要,则可杀之。但是她活了下来,会藏拙、会谋划,这两样听起来简单,但是要做到,而且要维持三年却一点都不容易。 就如现在这样,看着憨直可爱的公主,谁会想到她有这样的野心?野心和藏拙这两样一向都是古往今来,夺嫡胜利者所拥有的不可缺少的东西。 也未呆多久,那位领俸的,所谓的“先生”便离开了。御花园中做事的宫人早已见怪不怪了。说是“先生”,其实才那么点年纪的“先生”能教什么,不过是陛下夹杂着愧疚的爱女之心使然,安乐公主殿下喜欢,那就给她找一个玩伴好了。说是先生,实则就是玩伴而已。 …… 回到阴阳司的时候快到晌午了,她推门而入,却见自己的座位上赫然坐着一个人。 鸠占鹊巢啊!少女脸色生动了起来。 “五石散!”一张纸在她开口之前拍在了桌上,坐在她椅子上的裴宗之开口道,“你要的消息都在这里了,”顿了顿,看着她有些微出汗的额头,“你又去见公主了?” “是啊!”卫瑶卿一笑,拉了一张椅子,和和气气的在裴宗之的对面坐了下来,两人隔了一张偌大的桌案说话。 这是她每天来阴阳司待命的地方,桌上零零散散的摆着几本书,砚台干干的,一看就是许久未用了。 女孩子打开那张纸细细的看了起来。 “延禧太后身体不大好了,陛下特地分拨了几个太医署的太医全天在太医署里等着候命。” “在南疆时,就见延禧太后时日无多了。”女孩子头也不抬,“算算日子,也没有多久了。” “前两日,延禧太后又去延礼太后殿中大闹了一场,砸了不少事物才走。” “噗嗤”一声轻笑,女孩子抬头,“其实咱们陛下还真的挺像延禧太后的,果然是亲生的母子,一样的雷声大雨点小。”明宗帝不是个手段强硬的君主,顾忌太多,往往哪一边都做不好。 “其实我觉得延礼太后当真算得上一个不折不扣的真小人,从始至终,她的目的就是活着,好好地,舒服的活着,能活一天是一天,她若是不主动投靠裴行庭,至少能活到陈善起兵之后,没准还能活到新帝登基,但她知道,这样活着会被陛下与延礼太后折磨死的;所以她投靠了裴行庭,告诉陛下她与陈善已经决裂了,纵使最后的保命底牌已经拿出来了,但短时间内至少还能享受一番。” 延礼太后这一生,作为后妃,享受到了应有的殊荣,还给先帝戴了顶绿帽子;作为太后,天子非她所出,却享受了半辈子的太后荣耀;作为女人,让陈善这种天下枭雄与之虚与委蛇,也算不枉此生了。 “你觉得她能活多久?” “应当先延禧太后一步吧!差不多了,”女孩子看完最后的消息,将手里的纸烧成了灰烬,“她也活的够久了,这一辈子过得够尊荣了!” 正文 第五百八十章 巧了 夏日炎热,人也不由得心浮气躁了起来,这种天似乎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权贵人家有冰还好,买不起冰的普通百姓就找着阴凉处乘凉,打个盹的功夫,一个下午就过去了。 但眼下,常见的庇荫处下站了不少官吏,被占了纳凉好位子的百姓不得已,只得拿着蒲扇有一下没一下的扇着,怔怔的看着神情肃穆来往的官吏。官吏身侧带着佩刀经过,阳光照到佩刀上,大白天的发出渗人的光泽。让人都不敢大声说话。 长安府尹何太平背负双手站在树荫下,看着街上慢腾腾走着的行人,同一旁的长安县令谢殊正在低语谈话。长安县令虽然是个芝麻大的小官,但恐怕没有人会把谢殊真的当成芝麻官来看待,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谢殊不过是被扔到这个位子历练而已。 “有百姓来报看到过跳进火坑里不见了的‘怪人’,定然与先前在长安府衙放火的那帮人有关……”何太平说着,目光落到了不远处悠悠走来的女子身上。 一身阴阳司的官袍松松垮垮的挂在身上,大概是嫌热,袖口卷起,冠帽下的小脸晒的红彤彤的,出了汗,碎发沾在额头上,似乎是觉得烈日有些耀眼,眯着眼睛在走。 熟人啊!何太平心道,看着走过来的女孩子,眼神有些游移。 比起他的迟疑,女孩子显得十分自然,看到他,脚下略略一顿,就向他走来了。 “何大人,小谢大人。”女孩子抬着手扇了扇,“这天真热啊!” “卫天师。”谢殊打了个招呼,“怎么下值了?”说着他看了看高悬的烈日,显然,这种时候,正常的官员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我告了病假。”女孩子朝他哈哈一笑,虽然晒的小脸通红,但目光明亮,笑意满满,半点不像一个病人。 何太平正在想着如何问出口时,一旁的谢殊已经开口问了出来:“卫天师身体不舒服?”所以说嘛,他何太平就喜欢这样的下属官员。 女孩子拍了拍胸脯:“没有,好得很。就是天热,想早点回去,我家里人少,冰多。” 把偷懒说的这般直白真的好么?何太平听得一怔,少女的声音在一旁响起。 “反正待命嘛,到哪儿都是待命,这些天大天师他们都不在,我便提早回来了。” 何太平闻言神情更古怪,他没记错的话,阴阳司的那帮人最近快忙死了吧,许是忌惮她这个凭功上位的天师,有意晾着她,她倒是正好,也不急,光明正大的偷懒。 女孩子还在一旁说着,甚至刻意压低了声音挤了挤眼:“你们懂得。” 何太平还没说话,一旁谢殊惊讶之后已经回神了,连连点头,表示理解:三百六十行,哪里都有懒汉,做个工偷工减料,当值三天两头告假。不是能力不行,就是懒。就如同眼前的女孩子一样,她于阴阳术上的天赋无人怀疑,但是偷懒也是真的偷懒。平日里官员私下应酬,就有记录出勤的官员说过:“那个恃功上位的新天师有点懒,来了在屋子里打瞌睡,撞见好几次了。” 站了一会儿,女孩子抱怨道:“天真热啊!”大抵是找到了凉快处,她也懒得走了,与他们二人搭话,“你们这么热的天是做什么呢?是要抓什么人么?” “没什么事情。”何太平想了想道,有些事情可以找她帮忙,有些事情还是自己来得好。眼前的女孩子委实有点难以界定她的好坏,当有一样的目标时,自然是好的,但若没有时,让她横插一脚未必是好事,还是让她回家里凉快呆着去吧! “哦。”女孩子应了一声,却没有半点想走的意思,站在原地,脚像粘住了一样不动,大抵是热的慌,用手扇着,就是不动。何太平正想着措辞,听明白他意思的谢殊率先开口道,“你往前走,此地不远处有个铺子在卖冰碗吃。你可以去那里吃碗冰碗歇息歇息。” 这个建议大抵说到她心坎上了,她略略停了停,还当真走了,再怎么厉害,她身上依然有几分未敛的孩子气,何太平听着走远的女孩子有些雀跃的声音传来:“吃冰碗去咯!” 手段厉害、天赋异禀,但身上还留有一些未长大的孩子的特质。你以为了解她了,但每隔一段时日,她总会给你一些“惊喜”或是“惊吓”,那时你猜惊觉,好似并不了解她。这是个极复杂的、难以形容的女孩子。 总算把人送走了,何太平松了一口气,拍了拍谢殊的肩膀,虽然没有说话,但赞许之意已然溢于言表。 等了一会儿,搜寻的官吏过来禀告:“里里外外搜查过了,还是找不到。”他说着抬手拭汗,有些无奈,“什么都找不到。” 何太平抬了抬下巴:“那就接着找找有没有什么烧焦的痕迹……” 话还未说完,就有百姓匆匆赶来禀报:“何大人,那边的茶舍里出事了。” 茶舍?出什么事了? “还没来得及通知巡街的人,知道何大人在这里,我等便赶来禀报了。”那百姓又惊又吓,惊魂未定的模样,指了指身后不远处,“就是那边的大通茶舍。” 大通茶舍离此地不远,确实不用再去禀报巡街的人了,何太平直接带人过去就可以了。 “过去看看。”何太平说了一声,谢殊并几个官吏跟了上去,听那来禀报的百姓在说,“小的也是经过大通茶舍门口,看到那茶舍突然门开了,我们在门口往里头瞟了一眼,有人吊在里头,舌头吐的老长,看着像是死了。” 茶舍同茶楼不同,相比于茶楼人多热闹,茶舍人少,里头的茶叶也更尊贵讲究,茶舍里的一杯茶能在茶楼喝上一天了,多为权贵子弟逗留的场所。 何太平他们赶到的时候,那所谓的大通茶舍大门大开,不少人围在屋外,就是无人进去,而且隐隐还能听到茶舍里传来的琴声,不同于以往的琴声优雅急促,竟将高雅之琴奏出了几分靡靡之音的味道。 “怎么不进去?”何太平问道。 身边的官吏高喊着“让一让”开出一条道来,走到门口,也看到了里头的景象。 屋里吊了两个人,其余人却仿佛浑然不觉,还在弹琴奏乐,甚至两个男子还穿着中衣搂抱在了一起。何太平看着屋中那一堆还在燃着冒烟的白色粉末冷笑了一声,正要说话,忽然听到一道熟悉的女声响起。 “何大人,小谢大人!” 少女从大通茶舍旁的铺子里探出脑袋来,有些惊讶:“你们也来吃冰碗的么?” 冰碗铺子就在大通茶舍的旁边,真是巧啊! 正文 第五百八十一章 辜负 “你怎么在这里?”何太平蹙眉。 “来吃冰碗的。”女孩子朝让他们笑了笑,有些感激的看向谢殊,“小谢大人推荐的铺子还真不错,这冰碗不错,要来一碗么?我请你们。” “不用了。”何太平沉默了片刻,摇头,“我们还有事。” “哦,那真可惜。”少女似乎有些失望,而后问道,“这是发生什么事了么?怎么人那么多?” “你不知道?” 少女摇头,指了指铺子里的冰碗师傅,“我在看师傅做冰碗呢!” 这件事应当只是个巧合吧!何太平心道,毕竟这冰碗铺子是谢殊推荐的,她又有人证在场,应该没什么关系吧!想到这里,何太平不由苦笑了起来,觉得自己仿佛惊弓之鸟,这也怪不得他,知味园的事情他已经听说了,虽然何太平人没进去,但站在门口已经闻到了五石散的味道,此情此景不用猜了,一看就是这几人在茶舍中聚众吸食五石散,看着五石散的功效还没过去。 又是五石散,同知味园一样,而她人又出现在了这里,这样的巧合。或许很多人不会信。但何太平却不得不信,若不是他与谢殊为她指了地方,她也不会出现在这里。 何太平叹了口气,走入屋内,那两个吊起来的已经被放下来了。 “怎么样了?”何太平问道。 官吏摇头:“已经死了,大人。” 何太平浇了一杯茶在燃着的五石散上,浇灭了,让人把那几个还没清醒的人制住,看向四周。谢殊抓了一把五石散,指间摩挲了片刻:“甲等乃至极品的五石散。” “又是甲等乃至极品的五石散?”何太平眉头紧皱,“知味园里溺死了四个,现在又吊死了两个。把大通茶舍的老板叫出来。” “这大通茶舍的老板我知道。”一道声音在身旁响起。 何太平回头,说话的是跟在他身后的谢殊,谢殊脸色不复以往的波澜不惊,似乎有些迟疑,见他望来,才继续道:“大通茶舍是怀国公府的产业。” “嘶!”何太平倒抽了一口冷气,如此……齐了啊!五石散,怀国公府,死了人,卫家。这么多重合的地方,当真是想忽视都不行。 何太平沉默了片刻:“去吏部叫人吧!”这件事他想接恐怕也接不了了。 …… “若是一会儿下雨,记得将棚支起来,这些花太干易枯,太湿易烂。”老怀国公薛行书起身,将手里的铲子交给身边的花农,“若是回来看到这些花不好了,老夫拿你是问。” 花农连连应声“不会忘记”。 “这就好。”薛行书道了一声,“备车,”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对身边的管家道,“把大小姐叫上,同老夫一起出门。” 面前的官员身材瘦削,面容并不出色,却有几分坚毅,就是这么一个看起来普普通通的男人,硬是在吏部尚书的位子上坐稳了。你说他厉害,却看不出来,似乎并没有特别出彩的地方,你说他不厉害,吏部尚书这个位子他却坐到了现在。 一个看不出厉害却能够在这个位子上坐稳的男人,从另一个角度来讲,这便是他的厉害之处。 这是吏部尚书蒋忠泽。 “薛国公。”蒋忠泽朝他施了一礼,目光撇过老怀国公身后的少女,没有说话,只作未见。 “蒋大人。”怀国公还了一礼,身后的嫡长孙女朝他见礼。 蒋忠泽微微颔首,抬手:“请。” 待到双方落座,蒋忠泽开口了:“薛国公是个爽快人,你我也不必兜圈子了,大通茶舍的事情发生到现在才半个时辰,薛国公果然消息灵通。” “毕竟自家的地盘,若是老夫不出面,那就说明老夫真的老了。”怀国公不以为意。 “薛国公富贵闲人,精神矍铄。”蒋忠泽神色淡漠的说道,“薛国公,我想见你是要问一句话,此事,您要插手么?” 真正的富贵闲人消息能有这般厉害?他前脚收到消息,后脚人已经过来了。 “再大的家底总是要交给小辈的,”怀国公,抿了口茶,“就让小辈练练手,吃个教训也好。” 蒋忠泽抬起眼皮:“薛国公当真决定了?我吏部是为陛下做事,几个年轻后辈干劲很足啊!若是当真出了什么事,蒋某可不负责。”意思是我已经提醒了,到最后真出了什么事,你别秋后算账就是了。 “蒋大人放心,孩子的事情,再闹也大不到哪里去。”怀国公莞尔,“就算进去吃点苦头也总能出来的。”这意思是他怀国公府输得起,人进去了也有办法弄出来。 蒋忠泽闻言,怔了一怔,目光落到了怀国公身上:“薛国公倒是宽心。” “不宽心也无法啊!”怀国公叹了口气,“事有轻重缓急,陈家的事情迫在眉睫。我等老人有老人要做的事情,小孩子的玩闹自然让孩子自己解决,年轻时吃点痛,年纪大了才不会犯错。” 眼下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这种小事当然只能暂且放在一边了。 蒋忠泽会意:“如此,也好。那蒋某也不干涉了,让我吏部的后生练练手,左右人总会老的,位子总是要交给后生的。” “是啊,有些时候,不服老也不行。”寒暄了几句,怀国公起身告辞,带着薛大小姐向外走去,走至一半,忽然开口道,“你也不要掺和你父亲和两个妹妹的事情了。” 薛大小姐微微抬头,有些诧异。 “做事没轻没重的,为了姐妹争宠,想让你担上办事不利的罪名,在老夫面前失宠?做这样的手脚,结果没想到事情闹的那么大。她是以为老夫当真老糊涂了不成?” 薛大小姐低下头:“是芷柔没有做好,辜负了祖父的信任。” “你不是辜负老夫的信任,你是终究看的不够远,也看不透人心。也罢,”怀国公叹了口气,“此事你便别掺和了,往后跟在老夫左右吧!” “是。” 怀国公走了两步却又停了下来:“其实我还是后悔了。” 薛芷柔有些惊讶,不明所以。却见怀国公摇头低笑了两声,似是自嘲,“或许那个老家伙说的不错,人呐,有时候做事该有点魄力才是。你是个聪明的孩子,若是自小老夫便倾合族之力教导于你,而不是放任你在姐妹、父母中小心翼翼的行事,或许你可以走的更远,当年也不至于受制于陈善。”不等薛芷柔接话,他又道,“算了,亡羊补牢,犹未晚矣,慢慢学吧!” 正文 第五百八十二章 人证 她站在窗外,脚下停了一停,跟在她身后的谢殊不明所以的看着她,似是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停住了脚步。 堂中有女声有男声,有辩解,有安抚,有质问。几个吏部官员都在里头。 堂内坐着一个女孩子,生的漂亮可爱,但脸上的神色却明显有些不耐烦:“王七哥、崔九哥,你们到底叫我来做什么?”至于其余的吏部官员则自动被她忽视了。 是怀国公府排行第三的小姐薛止慧,前两天刚在知味园过了十三岁生辰。 “没事自然不会叫你来。”崔璟手里拿了几张卷宗,从其中抽出几张放到她面前,“大通茶舍有人吸食五石散出事了,这是地契,上面是怀国公府的印章,”而后他手又抽出下面一张纸,“这是你大通茶舍的干股文书,怀国公府占了九成。”不找怀国公府找谁? “这种事情我又怎会知道?”薛止慧抬手看向自己涂的红艳艳指甲,衬着白皙纤细的手指,很是赏心悦目。她坐在椅子上,椅子的高度对她来说有点高,所以她晃了晃腿,“这家里的事情该问父亲、祖父或者姐姐,我不管的。”她笑起来甜甜的,很是讨人喜欢,眨着眼睛看着面前的俊秀公子。 虽然年纪还小,但却早已懂得初初利用自己的相貌和年纪示弱了。 只是面前站着的世族公子早已习惯了来自女子的示好,对此恍若未见,声音依旧波澜不惊的响起:“来找你自然是有理由的。这大通茶舍的地契和干股文书上的名字都是你的名字。” 坐在椅子上的薛止慧扭了扭身子:“我还小,还未及笄呢!虽是我的名字,但这些都是家中长辈长姐在管,管铺子这种事情我不懂的。” 屋里吏部的官员正要说话,便听屋外一道声音响起:“管铺子你不懂,使计作弄人倒是懂。薛三小姐这年纪小小的可真有趣,感情还是挑着地方小的。” 坐在椅子上晃腿的薛止慧当下脸色变得难看了起来,看向走进来的女孩子:“卫六!你怎么在这里?”顿了顿,而后凤眼眯起,“我知道了,你是为了卫二的事情报复我,这一切都是你搞出来的鬼!” “不好意思,我年纪小,不懂得。”走进来的女孩子的脸上面皮紧绷,找了个位子,径自坐了下来。 “你还小……”薛止慧尖叫了起来。 “也就比你大一岁。”卫瑶卿坐在椅子上,似笑非笑的看着她,“还未及笄呢!” 这话一出,大堂里便安静了下来。先前薛三小姐过来时,吏部的人已经同她打过交道了,聪明不聪明另说,这胡搅蛮缠倒是真的,身份在那里,又打骂不得,真真叫人头疼,也直到王栩和崔璟来了,才乖觉了一些。 眼下两个女孩子唇齿交锋,虽然才一个回合,却已经让几个吏部官员生出了这样的感慨:恶人还需恶人磨!一物降一物啊! …… 沉默了片刻过后,有吏部官员干咳了一声,他们是认真做事的,可不是来看小姑娘吵架的,问正事要紧。 “地契和干股文书上是你的名字。”崔璟拿走了那几张文书,“我们做事要讲证据,可不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这上面的字迹同薛三小姐的字迹一比就知道了。” 薛止慧抿唇:“之前确实不是我的名字,这两天才改的。” “但地契文书日期是两年前。”王栩接过崔璟手里的东西道,“这可不是两天前,是两年前。” “这……”薛止慧愣了一愣,目光闪过一丝错愕和惊慌,而后转头看向一旁的卫瑶卿,“她怎么在这里?” 看着似乎是小姑娘有一茬没一茬的指问,实则是想逃避方才的问题。 王栩正要说话,卫瑶卿却已经先他一步:“正巧看到了大通茶舍的事情,就被带过来了。” “哪有这样的巧合?一定是你做了手脚,一查便知。”薛止慧叫道,只要让吏部怀疑,总有办法让吏部查出一些他们想要他们查出的东西,没有证据也能制造出证据。 “就偏偏是个巧合。”女孩子手指掠了掠发梢,“就像知味园里那四个莫名其妙溺毙的人一样。” 一旁的吏部官员本能的拍了拍胸膛:两个小姑娘的唇枪舌剑,火药味十足,让旁观的人都看的忍不住一颗心提了起来。 “卫二自己倒霉,关我什么事,我有证据的,出事的时候我又不在场。”薛止慧瞪着她,转着眼珠,这种被人紧紧咬着的感觉也忒不舒服了。 对面的女孩子不依不饶反唇相讥:“薛三小姐自己倒霉,与我何干,我也有证据的。” 薛止慧气的一巴掌拍在了桌案上,看的几个官员吓了一跳,现在的权贵小姐脾气都如此大的么? “你那叫什么破证据……” “我就是那个破证据。”这声音响起的恰到好处,有人从外头走了进来,脸色有些古怪,“我就是证据,证明卫六小姐的事情确实是一个巧合。” 长安县令谢殊。 “这真的是一个巧合,我与何大人还有好几个官吏,不少百姓都是人证,证明卫六会出现在那里是个巧合,而大通茶舍附近逗留的行人与身边的冰碗铺子老板都可以作证,此事同卫六小姐一点关系都没有。”谢殊说道,看了眼一旁站着的女孩子,眼神有些复杂,“我叫卫六过来,是因为她是目击者之一。” 其实同为目击者还有不少,都在已记在案上了,吏部催的急,他就把她带过来了,美其名曰都是熟人,问话也方便。当然心底里那隐秘的添把火让崔璟、王栩忙一忙的心思自动被他略过了。 其实问来问去都是这些,卫六口中并没有什么新的消息,吏部的人记了下来,真是风水轮流转,前几天她是受害的那一方,今天变成了目击者了。问来问去都是那些,也没有什么可问的了,除了一旁时不时互嘲的两个女孩子。两人毫不掩饰对彼此的怀疑,却又没有实际的证据,于是除了互嘲,没有别的办法。 这嘴仗打的办案的官吏听得头都大了,纵然两个女孩子再漂亮,如此喋喋不休的在一旁互嘲,还是让人大热天的生出了心浮气躁之感。明显有这等感觉的不止是他们,王栩呼出了一口气,询问了一遍,干脆便让她们回去了。眼下没有什么证据,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也不怕她们翻了天去。 正文 第五百八十三章 前因 这条幽静庇荫的回廊花顶,是祖父亲手嫁接的,这个养花的富贵闲人在花草上确实花费了不少心思,如这般精巧的手笔还有不少,薛大小姐站在回廊口,看着回廊两侧自然垂下的异色花朵,脚步略略一滞,而后穿过回廊,回廊的尽头是一间临水而建的小屋,依稀能听到有女孩子的声音从屋里传来。 “别让人靠近。” 暗卫现身,抬手施礼,翻身掠上屋顶,站定,虽然不再有动作,看起来同木桩一样,但薛大小姐知道他的可靠,这是薛家最出色的暗卫之一。有他在,可以放心说话。 她走进屋中,屋里的两个少女却根本不曾起身,只是懒洋洋的坐在那里,神色敷衍的叫了一声“大姐”。 一个坐在一旁翘着二郎腿,一副看好戏的模样,这是二妹妹,另外一边的三妹妹则冷着脸哼了一声:“大姐真是好算计。大通茶舍明明是从知味园回来之后才转给我的,怎的契书日期成了两年前?大姐真是动得好手脚!” 一个逼问卸责一个事不关己随时准备煽风点火落井下石。外头名声赫赫的薛氏三姐妹就是这么个样子,没有半点姐妹和睦,自小病态的环境中成长起来的姐妹,又怎会当真如表现的那般姐妹情深?就如同偌大的怀国公府一样,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薛大小姐垂下眼睑:“这是祖父的意思,既然是你惹出来的麻烦,合该由你一人承担。祖父不会干预你要做的事情。” 薛三小姐年纪虽小,脾气却不小,闻言一巴掌拍在了一旁的桌子上,气鼓鼓的站了起来:“大姐又拿祖父压我!” “哎呀,没办法啊!”一旁的二妹妹薛芷柔“啧啧”了两声,不无意外的开始煽风点火,“祖父眼里只有大姐姐,可没有我们两姐妹,更没有父亲。” 对此早已见怪不怪了,薛大小姐抬头,看向别处:“随你二人怎么想,这件事情我不会掺和进去,这是你们两的事情,真惹上了外人,不是每一次都有我在后头为你二人断后的。” “这可不关我的事。”薛芷柔摇了摇团扇,遮住下半张脸,轻笑,“这可是三妹妹做的事情。” 薛三小姐薛止慧冷哼了一声,“我做事时你在旁边看着,也未阻止啊!” 薛二小姐不以为意:“父亲不是帮你解决了那四个人么?有父亲在呢,用不着我。倒是大姐好算计,是想借外人的手除掉三妹妹,自己撇个干净,是不是?没了我二人,你也好落个清净。左右我们两姐妹与父亲在大姐眼里都是上不了台面的东西,你恨不得我们都一块消失了的好。” “我未曾见过别家的姐妹如我薛家的这般恨不能将同胞姐妹往死里踩的。”薛大小姐低头,垂在身侧的手握拳,指甲深深的陷进肉里。当年祖父把怀国公府交到心思不在正途上的父亲,就是一个错误。 “我们不比大姐姐端庄文雅,处处受人称赞,旁人只知薛大小姐,却不知我二人。以往父亲执掌国公府时还有我二人的位置,现在祖父做主了,他眼里除了你这个长孙女,可曾管过我二人半分?”薛二小姐冷笑了两声,“为我们着想,说的倒是好听。” “做错了事,就该承担后果,若不是你们想让我在祖父面前落下办事不利的罪名,卫二小姐又怎会出事?你引了那几个稀里糊涂的纨绔过去,不就是想闹出些动静来么?只是吸食了五石散的人会做出的事情你并不能完全控制住,你原先想污了那位小姐的清白,但没想到那几个人混乱中把人推了下去。后头的事是父亲替你善后的吧,父亲身边有个会阴阳术的手下,他对那几位公子动了手脚,所以那些人会被引走,而后溺水身亡,是不是?”薛大小姐反问,“毕竟是姐妹,我比旁人总是更了解你的,那一日回来之后,我想了想,大抵应当是这样了。只是我想不通,你为何要选卫二小姐?” 她不知道那位卫六小姐到底如何,毕竟不曾亲自交过手,但是那一日卫六在知味园里的表现,让她很是在意,那么快就查到了大通茶舍,可见确实是个厉害的女孩子,她知道越是有能力有手段的人,就越不会善罢甘休的。被人欺上门来,亲姐姐出了这样的事情,能还手,为何不还? “随便选的,”薛三小姐揪了揪自己的头发,有些不屑,“本就出身贫贱,居然可笑到要什么面子和自尊?往上三代不过是个贱民而已。”她薛家可是自太宗开朝起就封公的大族,结果知味园里让卫二驳了面子,左右都是要闹出动静来的,就让她去撞这个霉头好了。 原先的计划里卫二会被那几个人污了清白,不管如何,她都没脸活着了,就算活着也没脸见人了。对于那等出身不高,却心气高的女子,薛三小姐很清楚她的弱点,但没想到计划出了差错,卫二坠楼了,原先的计划是一桩意外,但现在成了案子,那几个人自然也只能死了,否则追查起来难保不查到她身上。 薛大小姐脸色有些难看:薛家都已如此了,随时有大厦倾覆的风险,张家那样的大族都会在一夕之间倒下,更遑论薛家?可笑的是,她这个三妹妹还在自视甚高,瞧不起所谓的的三代以上的贱民。 “随便你吧!”薛大小姐转身,姐妹之间互相争锋,不是敌人胜似敌人,却也是最了解彼此的人。二妹妹说的没错,她不喜欢将祖上的基业毁于一旦的父亲,更不喜欢两个自私、或愚蠢或狠毒的妹妹。 而且二妹妹更没有说错她的目的:“那位卫六小姐不是寻常角色,甚至可能在我之上,你们自求多福吧!” 这一次,祖父不让她插手。不过,就算祖父允许她插手,她也不会插手的,借刀杀人应当用在这里,既然卫六如此厉害,就让她来替怀国公府肃清这些腐朽的污垢吧。至于证据,既然是最了解彼此的姐妹,她当然有办法弄到证据,并让证据出现在该看到的人面前。 正文 第五百八十五章 后果 安康侯青着一张脸坐在马车中,显然是动怒了:“好……好得很!” 卫瑶卿看着一脸愤怒的安康侯并不意外,薛世子能查到的她也能查,安康侯有个外室,还有个外室子。但是能查到的消息总是字面上所呈现的,有时候亲身接近,或许会知道一些更多的内幕。那一日,她在安康侯豢养美人的院子里走过一圈,发现安康侯平日里不管宠爱哪个美人,从来不赐药,但是除却早年诞下的安康侯世子之外,这些美人无一有孕,这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而且安康侯宠爱外室,既然他们能查到,安康侯夫人应当也能查到才是,不过安康侯夫人从未找过这位外室的麻烦,一个普通的外室自然不必说,但那位外室有子,对于一个可能会同她抢爵的外室子,卫瑶卿觉得再大方不在意也不可能这般不在意。可那位侯夫人偏偏就如此做了,这些都很奇怪。事出反常必有妖,走一趟,总是没有错的,于是她又摸黑走了一趟安康侯养外室的地方。正碰到了安康侯与外室同外室子相处的场景,安康侯同外室或许真有几分真情,相处融洽、亲近。那孩子表现却很奇怪,疏离带着几分讨好。而且外室同样也宠爱多年,除了这个十二岁的孩子,没有再诞下子嗣。 有些事,虽然是秘闻,但若是细心查一查,总有蛛丝马迹。譬如,侯夫人诞下小侯爷不久之后,侯爷中过一次毒,虽然不影响寻欢作乐,却也不可能再有子嗣。知道这件事的不是别人,正是杨老大夫。 问到此事的卫瑶卿十分诧异:“原来杨老大夫之前在太医署是治男子隐疾的圣手。” 杨老大夫闻言,当时差点将她赶了出去。 这个秘闻事关安康侯的面子,卫瑶卿自然不会提及。而那个所谓受宠的外室子,恐怕是外室同之前那个丈夫的孩子,再怎么心尖上的人,安康侯会宠爱外室,却还没糊涂到去宠爱别人的孩子。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那么大的外室子,始终进不了国子监了。真要宠爱喜欢,让他进国子监读书,并非做不到,说来说去,只是安康侯本人不想而已。 所以安康侯如此愤怒,膝下独子就这么没了,不怒才怪。很多人自以为了解到查到了真相,但或许真相并没有这么简单。 察觉到自己表现的有些过了的安康侯回过神来,看着她,眼神中满是怀疑:“你不恨本侯么?”推那个女子下去的正是自己的独子。 “刀已经碎了,我更恨持刀的人。”卫瑶卿想了想说道,“侯爷恨折碎刀的人。”刀自然是指这几个纨绔,持刀的人是指怀国公府。 安康侯沉默了片刻:“持刀人用刀杀人,杀完人之后却又毁了刀,当真是嚣张跋扈的厉害,是可忍孰不可忍!” 如果安康侯小侯爷没出事,卫瑶卿自然不会来找安康侯,相反还会将矛头对准安康侯,但既然小侯爷出事了,就要改变方法了。 “对了,”准备转身离开的少女脚下顿了顿,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又道,“大通茶舍死了人。”之前她就找到了安康侯,因为查到了大通茶舍,有些事情她不方便出面做,但是安康侯方便。 计划里确实让大通茶舍摆到明面上来,让人不得不查,但是以这样的办法摆到明面上来,卫瑶卿蹙眉,本能的有些反感:“总是两条性命。” “怎么?卫天师悲天悯人了?”安康侯冷哼了一声,“既然如此,就帮忙超渡超渡吧!反正你们都是干这一行的。” “天师分很多种,我不是跳大神的。”女孩子说道,显然是拒绝了。 安康侯放下了马车的车帘:“人不是我派人弄死的,我只是接到消息有人要在大通茶舍里吸食五石散而已,我的人做的只是想办法开了门,让大家都看到罢了,会有上吊的人着实没想到。”顿了顿,他又道,“这大抵就是所谓的天也不帮他姓薛的吧!” 聚众吸食五石散这种事,大通茶舍里时常有人如此,不过以往关起门来,无人看到这看似清幽雅致的茶舍背后在做这样的勾当。会死人这确实是意外,只是若没有安康侯找人开了门,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此事很可能私了,暗地里通过一些手段就此揭过。权贵间的龃龉有时候超出了众人的想象。 “原来如此。”少女垂眸,“看来,真的是所谓天道昭彰,报应不爽。” “还不算报应呢!”安康侯撩起车帘的一角,看向外头垂眸站着的少女,“就算真的查出了什么,把人弄进大牢了,或许还是有人有办法把人弄出来的;而且你我这一次如此同怀国公府作对,其他人也就罢了,老怀国公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你可别真把他当成养花的花农,我安康侯府左右已经没落了,”独子亡故,他安康侯府已经绝后了,这也是他肯掺和进去放手一搏的缘故,“但是你卫家一家上下仔细也跟着一同陪葬。” “我知道老怀国公不简单。”少女抬头,目光平静的看着他,“上一回查怀国公府,世子突然摘清了所有的嫌疑,让京中多少人束手无策?而且毫不犹豫的舍弃了已经建立起的传送秘密的春风渡,若是一般人,多少会犹豫吧,但是他如此果决,敢于壮士断腕,便不是一个普通人能做到的。” “知道你还不肯撒手?”安康侯摸了摸下巴,看着她,“原本我以为你不知道,才有这样的胆量,但现在看来,感情你是知道,还在送死啊!该说你聪明呢,还是蠢笨呢?” 少女神情不变:“我一直相信,这世上万事的解决方法不会只有一种。知晓怀国公不是简单人,那就换个方法,害怕怀国公报复,那就让怀国公无法报复我们。” “譬如?” “譬如,若是动手的人是怀国公无法报复的呢?”少女反问,神情一如既往的平静,眼睛亮的惊人。 “这样的人长安城里可不多啊!”安康侯想了想道,原本准备离开的,可同少女说着说着,就不走了,“上头的三位三公大人?两位相爷?” 少女摇头:“你说的这几位不是不能而是不敢,同他们作对不合算,因为这几位真要惹了,会很麻烦。怀国公惹了会很麻烦,我们惹了也会很麻烦啊!所以不行。” “那还有谁?”安康侯不解,而后语出惊人,“总不会是陛下吧!” “陛下怎么会有空管我们这样的小事。”少女笑了几声,而后渐渐收敛了笑容,“我说的是怀国公没办法报复的。” “譬如说同样姓薛的就可以,因为不可能进去了几个,再把剩下的也赔进去的,他只能选择息事宁人。” 正文 第五百八十七章 教训 其实对于崔夫人,卫瑶卿还是口下留情了。 这个名门教导出的世族夫人总让她想到自己的母亲,不是懦弱善良的李氏,是她张明珠的母亲。同样众人印象中高贵的世族夫人,名门贵妇,她的母亲同崔夫人很相像。作为名门贵妇,她们自然是有自己所谓的名门风范,对于世族的龃龉她们清楚了解,下起手来也不会手软,但轻易不下手,因为自持身份,很多时候都是这般淡淡的同她讲道理,剖开事情的原委,理智的同她说这样做不好,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这样端着名门风范的贵妇,与自己的子女间也不会如寻常父母那般不甚在意姿态形象的亲近,而且即便外表看上去柔弱,但性格自有其刚烈之处,不愿受辱,宁死不屈。如李氏那样懦弱善良的母亲同她的生母比起来可以说是两个极端。而她与自己的生父生母从来不怎么亲近,那个家里最亲近她的长辈偏偏是同辈中最畏惧的祖父祖母。或许是她情形特殊吧,带着张家一族的希望降生,与寻常人不同,所有人都告诉她,她跟一般人不同,久而久之,便也习惯了,习惯了父母情薄,直到后来重生,遇到了李氏这样的母亲和卫同远这样的父亲。比起她的生父生母,这样的父母无疑会显得有些无用,却给了她另外一种感觉,让她知道父母与子女之间的感情不是都如这般寡淡的。 她没有忘记自己身为张明珠亲人的惨死和身上背负的仇恨,却也在慢慢习惯作为卫家女儿卫瑶卿的身份。 走出茶舍,那位崔夫人并没有追上来,她晃了晃手里的变脸娃娃,方才是随口一说,现在倒是当真有些同情崔璟了。这位长安城年轻一辈中赫赫有名的年轻公子有时候看起来当真如同奇珍异宝一般被送来送去。有句话,她确实没说错,崔九公子这个年纪,血气方刚,而他本人看着也不像那等没有脾气,听之任之的软弱之人,这般送来送去,想来多少都会有些不高兴吧!至于什么时候爆发,就看情况了。 回到家的时候,问了一下枣糕,得知卫君宁就在卫瑶玉的院子里,她便直接去了卫瑶玉的院子。院子里丫鬟青桔小厮汤圆站在一边,卫君宁一身短打在又蹦又跳的哄卫瑶玉开心。 卫瑶玉似乎看的真的很开心,眉眼笑的弯弯,只是一旁的李氏显然担忧不已,时不时的瞥瞥卫瑶玉。 “路上看到买的。”卫瑶卿叫住了正在上蹿下跳的卫君宁,把变脸娃娃递给他,“拿去解闷。” 李氏看到她,连忙起身,巴巴的看着她,带着几分不知所措。 “母亲,你下去吧,二姐这里有我就好。”李氏还想说什么,直到卫瑶玉也来了一句,“我想同六妹妹说些体己话,母亲,你先回去吧!” 两个女儿都让她先回去,就连儿子虽然没有说话,也挥了挥手,意思显而易见,李氏便擦了擦眼睛,走了。 直到离开了,卫君宁才叹了口气,坐了下来:“母亲那个样子,原先心情好好的,也变的不好了。” “母亲是伤心。”卫瑶卿拍了拍卫君宁的肩膀,“你也去回去吧!我与二姐姐有私事要谈,女儿家的私事,你可听不得。” 又这样了!卫君宁撇了撇嘴,有些不高兴,每一次都是这句话,偏偏还反驳不得,他怎么就生出来带了个把呢,如果没带把那就好了,也听得她们的私事了。卫君宁这样想着,却还是听话的走了。 “你总算回来了,一个一脸丧气,一个活奔乱跳的,我只得笑,笑的脸都快酸了。”卫瑶玉抱怨了一句,垂眸,“其实我知道母亲他们是担心我,为我好,但不必如此,自然便好。” “怎么样了?”卫瑶卿拿了个枕头垫到卫瑶玉的身后,“这几天有施针么?” “有啊!”卫瑶玉看向自己的下身,“其他地方都有知觉了,就是腿,估摸着站不起来了,”她声音淡淡的说道,“但已经很好了,原先我以为会死呢,毕竟那么高呢!”虽然已经过去几天了,但当时从楼上坠下的那一幕还是时不时的出现在了梦里,让她从梦中惊醒。她只是个普通的女孩子,不会飞檐走壁,从高处落下,总是害怕的。 “你也别像母亲那样老哭,我已经这样了,她这般,我心里看的也难受。”她又撇过脸去,“六妹妹,同你说句实话,你哭着可难看了,要笑着才好看。尤其是那般自信,藐视旁人、嚣张得意的笑着才好看。”她知道自己的话说的乱七八糟的,但是真的,六妹妹适合站在高处,张扬自信的笑着。就好似天生应该站在阳光下,睥睨众生。 “我也不大会哭。”卫瑶卿沉默了片刻,看向一旁的青桔,“你出去守着,我有话要跟二姐姐说。” 青桔应声,走了出去,守在了门口,夜晚的院子里一个人也没有,除了知了蝉鸣,青桔站了也不知道多久,目光落到积了一层灰的梅花桩上,茫然又无奈的想着:这梅花桩估计要拆了吧!小姐用不到了,那么大一块地方做什么好呢? 正想的入神,忽然听到小姐的声音猛地拔高了响了起来:“你说什么?” 这一声之后又恢复了沉寂,想来是在刻意压低声音说话吧!这样守着门口,青桔有些不习惯,时不时的看看屋内,便在此时,有人蹑手蹑脚的上来拍了她一下。 青桔被吓了一跳,回头,却见是六小姐的丫鬟枣糕。枣糕正一脸严肃的看着她:“干什么呢?小姐让你守门,就好好守着。” 青桔抓了抓头发,早听说了,六小姐身边的枣糕一心要当个厉害的大丫鬟,很是上进,看起来还真挺像那么回事的。只是这卫家小姐身边的丫鬟要多厉害啊?那么上进作甚? 青桔不解,对上一脸严肃的枣糕,也懒得理她,继续发呆,想想拔了那些梅花桩子,可以做什么,可以修个鱼塘? …… 屋子里的卫瑶玉脸色有些惨淡:“若是污了我的清白,又让这么多人都见到了,我怕是没脸活了,那位薛三小姐小小年纪,为何会这般?”她当真无法想象一个十三岁的女孩子居然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年纪幼小,却可以狠毒至斯,借着所谓的孩子这张天真无邪的脸皮,手段却阴毒如毒蛇,比不少恶人还要狠毒。 “这世上想不到的事情多着呢!不少天赋异禀之人,年岁小小却完全不能小觑。”卫瑶卿道,“圣人所言不能以貌取人很多时候都是有道理的。二姐姐,你怕不怕?” “我不怕,只是那薛三小姐小小年纪如此有手段,我担心……” 一只手搭在了她的肩上:“二姐不怕,我就不怕。” 卫瑶玉抬头,看向站在那里的卫瑶卿,她神色平静,并没有半点激动之色,仿佛在陈述着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实,“打不还手这种事情就不要妄想了,既然敢害人,就要承担被人反击的后果。这样不知天高地厚的孩子,是该吃点教训的好!” 正文 第五百八十八章 讨厌 夏日的长安城也不是每一日都是那么燥热的,偶尔有那么一两个阴天还是很舒服的。有不少闲着没事做的权贵子弟带着人跑到渭水河边来游玩了。 从渭水河上吹来的风带着清爽的水汽,河边有人三三两两聊天说话的,也有玩闹的,还有带着齐全的装备来河边垂钓的。卫瑶卿坐在绸布上,一旁是同样没有在意形象,和她一道盘腿而坐的安乐公主,绸布上摆放着备好的瓜果,切碎混合细碎的冰沙牛乳蜂蜜之流摆在两人手边,另一边是捉好的饵食看,两人手里拿着钓竿,一边说话一边垂钓。 当然像这种垂钓也不是真的少那一两条鱼,而是纯粹图个乐子。 “今天原本是要向外公交抄好的《女则》《女戒》的,但我一个字都没写,所以就说你今日要跟我上课。”安乐公主晃着手里的垂杆,“毕竟你是过了明路的父皇给我指派的先生啊,外公不敢阻止的,就派了表哥来盯我。”她说着回头看了眼,那个身形高大,一脸无奈的站在不远处看着她的小郭大人。 “你倒好,今儿突然想一出是一出,要出来钓鱼了。”安乐公主压低声音道,“你别看表哥木讷老实,回头肯定要告诉外祖父的。” “公主殿下也不会真的怕,不然就不会同意跟我出来垂钓了。”相比安乐公主晃晃荡荡的垂杆,卫瑶卿手里的很稳,一动不动,水面上连晃都不曾晃上半分。 “这种时候出来垂钓,真的好么?”安乐公主晃着垂杆,“毕竟亲姐姐出了这样的事情,就连你那个纨绔弟弟都老实呆在家中了,你这个一贯懂事的妹妹倒是好,还跑出来垂钓了。” “事情都发生了,总要做点别的,听说我伯父在堂上质问薛世子了?还找了安康侯的麻烦?”卫瑶卿握着垂杆手里,饵食动了动,双眼一眯,而后猛地拉起,一尾大鱼就在她的吊线上挣扎了起来,收线,取下咬住饵食的鱼,放在一旁的木桶里,密密麻麻的已经有不少了。 卫瑶卿继续放饵,垂钓,虽然不妨碍与安乐公主说话,但是那垂杆依旧稳如老松,一动不动。 “你真沉得住气。”安乐公主见状,不由叹了口气,看着木桶里的鱼,“我怎么觉得你做什么都行。做个渔夫,说不准也能发家致富。我怎么一条都钓不上?” “钓鱼是要沉住气的……”一阵细碎的铃铛声响起,卫瑶卿说到一半突然不说了。 安乐公主转身向着铃铛声的来源望去,却见有不少穿带着珠花纱绢薄裙的少女前来,虽然离她们还有一段距离,但渭水河畔的风可不小,吹了过来,仿佛带了几分甜腻的脂粉味。 这是长安城中结社的贵女外出游玩了,远远望去,纱裙靓丽的颜色看着朝气蓬勃,裙摆处系着铃铛,这是近些时日长安城里流行的款式,不少原本在河边或聊天或歇息的人都向那边望去。 安乐公主伸手,一旁的婢子显然还没有回过神来,倒是那位身形高大看似木讷的小郭大人见状及时递上了一枚千里眼,又退到一旁了。 看着木讷中庸,但是似乎也没当真中庸到那般地步,至少从方才那一瞬间的表现可以看出这位小郭大人的观察力很是不错的。卫瑶卿看了两眼那位小郭大人,那小郭大人朝她抬手施了一礼,走到一旁,继续蹲着,做个合格的木讷表哥。 安乐公主拿起千里眼扫了一圈:“我说呢,你怎么今儿会到这渭水河畔来钓鱼,原来是这个缘故?其实我当真觉得你多来几次,这渭水河的龙王都要来找你了,把他的子孙都钓光了。” “龙王早不在了。”卫瑶卿嘟囔了一句,看着水面雷打不动。 “薛家的二小姐和三小姐,还有宁侯府上的两位表小姐,崔氏的涵娘子,你说崔家的人也有意思,兄长这般厉害,怎的妹子这般平庸?涵娘子素日里除了喜欢在长安城结的女子社里出入,也没听说过有什么过人之处了,剩余的都是些和她差不多,喜欢加入各种女子社里的小姐。”安乐公主收回了千里眼,交给婢子,“藏起来吧!” 又一条鱼上钩了,卫瑶卿将鱼放入木桶中:“可以来一桌全鱼宴了,你带厨子了么?” “自然不会忘记,你都提醒过我了。”安乐公主笑着,看到那群女子靠近。 公主殿下出入,自然是要上来见礼的,更何况还是这位如今陛下膝下最受宠的公主。 一阵稀稀拉拉的见礼声响起,安乐公主看看她们又看看那边正在垂钓的卫瑶卿,笑了,很善解人意的起身:“你们先聊,钓了不少鱼。叶儿,带上鱼,让方厨娘帮我们做全鱼宴去。”说罢便朝卫瑶卿挤了挤眼,婢子叶儿和另外两个婢子吃力的抱着大半桶鱼走了。 打头的薛三和身边几个贵女相视一笑,安乐公主显然是看出了那边正在垂钓的卫瑶卿同这几个贵女间的龃龉,不愿掺和此事,这才走的。 其中有几个贵女也是那日出现在知味园的,对两方之间的恩怨也算略有所闻。 “哎呀,这是谁啊?”薛止慧蹲了下来,在一旁笑着开口了,“不是姐妹情深么?在知味园不肯罢休,在吏部同我争锋,几日的兴头一过,倒是有闲工夫钓鱼了?” 像薛三这种人就是典型的见不得别人好,看到人倒霉,会再上去踩一脚的那种,有时候未必有深仇大恨,只是天性使然。当然,像碰到卫瑶卿这种跟她“有仇”的,自然会更不遗余力的来损她了。 卫瑶卿开口了:“我的事情与你无关,今日,我是跟安乐公主一道来的。”言外之意有公主撑腰,你赶紧走吧! 薛三手里的帕子遮住了唇,吃吃的笑了:“我说卫六,你是不是傻?我算是看明白了,你就是光凭着一股傻劲,还以为你是个聪明人呢!看不出来么?公主殿下会借口离开,自然是不想管我们,看来卫六你在公主殿下这里也不怎么样嘛!” 卫瑶卿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似乎懒得理她。 “说话呀!”薛三拿鞋背踢了踢她。 但见坐着垂钓的女孩子抬头,眉头紧蹙:“你这个人真的蛮讨厌的啊!” 正文 第五百八十九章 姐妹 “哟,肯说话了?”薛三小姐不以为意,她们这群人出行,自然不会就这么出来了,身边还带着护卫的,自然有嚣张的资本。而且她身边有那么多官家小姐,谅卫六也不敢闹起来,得罪那么多人。 卫瑶卿看着她笑了:“我只是有些不好意思。” 什么跟什么呀?薛三小姐凤眼圆瞪,毫不掩饰眼中的恶意和怀疑,上下打量着她。 卫瑶卿“呵”地轻笑了一声,转过头去。她也是从豆丁大小长起来的,小时候最讨厌的小孩子就是薛三这种了,那时候没少给那样看起来焉坏焉坏的小孩子苦头吃。但是人总是要成长的,大一些,她虽然还是讨厌这样的孩子,但已经不会出手去对付他们了。毕竟这种小孩子就应该让同样机灵的小鬼来对付,她的目标要换了。不然总有些欺负人是不是?只是这一次,她不介意欺负欺负人。 卫瑶卿没有理她,目光落到了薛三小姐身后,跟薛三小姐错了两步,似乎有些自持身份,却又古怪的出现在这里的崔涵。她似乎有些茫然,一方面自持身份,不愿意跟薛三她们站在一起,另一方面又确实跟她们结交着,这样纠结的心态,卫瑶卿懒得理会,不过却不妨碍用一用。 薛三如她所愿的回头看向正在纠结的崔涵:“你看涵娘子做什么?” “关你什么事?”卫瑶卿翻了个白眼,看向崔涵,“你家九哥还没有定下亲事啊!” 这一句似乎戳到了崔涵的痛脚,尖叫了起来:“与你无关,你不要妄想我九哥哥!” 妄想崔璟?如果崔涵知道昨晚她家长辈又拿着崔璟来同她做交易,不知道会怎么样?卫瑶卿摸了摸鼻子,不过也就想想,没准备说破这一茬。 “他迟迟不定亲,不就是让人妄想的嘛!”卫瑶卿掠了掠额前的碎发,“既然能定一回就能定两回……” “你算什么东西?”崔涵气的脸色通红,显然这是个对自己兄长崇拜又惧怕的妹妹,听到有人这么说,自然急的跳脚,“你这样的也配?” “都定过一回了,配不配不是你说了算的。”卫瑶卿眼光闪了闪,这副好似当真在思考的样子成功的让崔涵急的抓狂,“妄想!我回去同母亲说,定然会尽早为九哥哥定下亲事,轮不到你这种人来妄想,丑八怪!” 丑八怪?卫瑶卿摸了摸下巴,相比于炸毛的崔涵倒是一点都不生气,很肯定的说:“你可以说我出身不高,但你不能说我长的丑,我长的很好看的,比你要好看的多呢!”这是事实啊,不管前世今世,她都长得很好看。 “你骗人!”崔涵气的脸色通红。 逗崔涵这种的就像逗小孩子一样,卫瑶卿笑了笑:“没有骗人啊!怎么?我出身不行还不准我长的好看啊?要讲点道理。” “好了,涵娘子,不要跟她一般见识,她这种也就只能肖想一下九公子罢了。”几个贵女在一旁安慰道,眼神却不由的飘忽了起来:是呢!九公子还没定亲呢!长安城适龄的少女,真真出色的,大多都提早定下了亲事,也没留下几个了。这之中,薛大小姐算是不错的,但是之前跟王家议亲,后来又不了了之了。世族在某些时候的决策相差是不大的,所以……这是不是代表,崔家也不会考虑薛大小姐?那么除开一个薛大小姐,剩下的……好像都差不多,她们是不是也有机会呢? 有时候只是不敢想,但细想一下,似乎还真有可能。 等安乐公主带着厨娘和食盒回来的时候,那一群贵女已经走了。 “就这么走了啊?”安乐公主看了看四周,“你们没打起来啊?” “那么多人看着呢,自然不好打起来。”卫瑶卿一边帮忙打开食盒一边道,“我就跟她们聊了一下。” “聊什么了?” “帮她们定了一个共同的目标。” “这个……有用么?” “有啊!有竞争就有冲突嘛!”卫瑶卿夹了一块鱼肉吃了起来,自己钓的鱼,吃的就是香,她一边吃一边含糊不清的说道,“而且相信……也不会生气……我这个只是说着玩的……比他家里长辈真的送来送去要好吧!” 安乐公主听了半天没听明白,也不再问了,只道:“反正我就等着看结果好了。” …… 姐妹早就异心了,不过也无妨,祖父看重她,这几日跟随在祖父身边,确实学到了不少,也亲眼看到了表面光鲜的长安城背后的政事、朝党倾轧,这是在内宅永远都看不到的情形。 薛大小姐很高兴,但不乏感慨,若是祖父早一些认同她,将她带到身边就好了。 跟随祖父回到家中,祖父又去照顾他的花去了,晚上,祖父一般不会再叫她过去了,由她自己消化一天的所见所闻。将桌上的灯挑亮了一些,薛大小姐执笔记录心得的手一顿,叫来了心腹的嬷嬷。 “二妹妹、三妹妹她们今日怎么样了?” 心腹的嬷嬷将两位薛家小姐的情形说了一通,薛大小姐垂眸:“她们倒是心大,是笃定这一次不能拿她们怎么样么?”顿了顿,又问,“我让你找人注意卫六小姐,这几天她有去过吏部、大通茶舍这些地方么?” 心腹摇头:“不曾,倒是今儿还去了渭水河畔,同公主殿下钓鱼什么的,玩的很开心。” 闻言,薛大小姐眉头紧蹙:“就这样?” 心腹点头,道:“许是兴头过了。”有句话叫作“久病床前无孝子”,这种事情都是如此,一开始两天积极了,时间久了,就懒散了,麻木了。连父母都会麻木,更何况姐妹?而且所谓的姐妹情深也难说的很,看薛家这几位不就是现成的例子么?既恨不得弄死对方,却又不敢轻易出手,怕惹恼了老怀国公。 “这可不行。”薛大小姐喃喃,“可不能让她懈怠了,放弃了。” 心腹想了想道:“那大小姐要不要再等等?” 薛大小姐摇头:“我等不了,她可以等,我却等不了。” “我年岁已经不小了,有她们两人在,我的亲事若是好,她们必会眼红,我可不想弄出一个姐妹共侍一人的‘佳话’出来,这是于私;于公,战祸将起,当年……毕竟是我留在西南侯驻扎之地附近,若是被祖父政敌利用,还有回旋余地,怕就怕我两个好妹妹插一脚。祖父目光长远,却不清楚内宅之内,有时候小小的内宅女子手段反而会对我酿成大祸。”薛大小姐深吸了一口气,有些无奈,“我等不了,没办法了。原本是准备把东西趁着卫六追查的时候一点一点透露给她,但是没想到卫六这般……磨蹭。没办法了,东西我准备好了,你想办法把东西递到她的面前,就在她眼皮子底下,我不相信她会无动于衷。”薛大小姐目光冷凝在了一起,“这么多年了,也是时候了。父亲不走正道,想的主意就是我三姐妹替他招揽人才。为了让我姐妹磨炼手段,干脆便挑起姐妹相争,拿姐妹试手。但是他不知道入戏久了,早已成真了,所以这最后的结果……自然只能活一个。” 正文 第五百九十章 府宴 “退朝!”一声尖细的唱喝声,百官下跪恭送天子离朝。 等到天子离朝之后,百官才稀稀拉拉的起身,目光看向跪在正中,似乎不觉所以,掸了掸身上不存在的尘土,站起来的中书令卫同知。 这都一连几天了,他死咬着怀国公府、安康侯府不放,没有大事,就找些芝麻大小的小事。傻子都看得出来,这是杠上了。家里的晚辈出了事情,身为长辈倒是很尽责的在不依不饶的找事情。 这三家的龃龉百官都看在眼里,显然陛下也烦了,每次提及就三两句打发了,也算是如今朝事紧张的朝堂之上一点调剂吧! 等到百官三三两两走出了金銮殿,便见人来人往的官道口站着一个人,身着阴阳司制式的官袍,特殊的官帽很高,垂在两侧绣着清心咒的飘带随风飘扬,看起来倒是有几分羽化登仙的味道。只是这“羽化登仙”的官员有点小,待走近了,才看清楚是个女子。 阴阳司女子也就那几个,这个明显一脸稚气未脱的,除了卫家那个还有哪个。 伯父在朝堂上找事情,家里的侄女候在官道上,一双妙目圆瞪,死死的盯着经过的安康侯和薛国公世子,一副想要扑上来咬一口的样子,老国公不上朝,上朝的都是这位世子。眼下乍然经过官道,薛国公世子被这眼神吓了一跳。不由的伸手摸了摸胳膊:“有病!”姓卫的都有病,咬着他不放是吧,大的这样,小的也这样。 在朝堂上被参了一通养外室、豢养美人,作风不正,以至于被罚俸的安康侯翻了翻眼皮,走了。 “伯父。”卫瑶卿抬手,打了个招呼,看着卫同知走近,咳了两声,“东西到手了,今日有人放在我阴阳司的桌案上的。” 卫同知看向眼前的女孩子目光复杂:“还真让你料中了,接下来呢?可要我继续咬着薛世子?还是由我呈上去?”虽是这么说,心里头却有些感慨。知道她厉害是一回事,但是与她合作,亲生经历这个过程,每每都能让他有种惊艳畏惧之感。还好是自家人,若是对头家的,想想便生出了一头冷汗。 女孩子摇头:“不用,伯父继续咬着薛世子就好了,让他没有精力去做别的事情。剩余的,就不用管了。” 卫同知点头,倒是有几分想看看她到底要如何做的意思。 “明天晚上宁侯府有家宴,不知伯父那边可有收到帖子?”她想了想,又道。 卫同知侧身,这长安城权贵多如牛毛,家宴、生辰宴比比皆是,几乎每天都有哪家在办宴,这并不奇怪。只是这宁侯……卫同知有些无奈的开口道:“这宁侯与我素日里没有什么相交,你大伯母也从未受到过宁侯府的帖子。宁侯是老牌世族中的保守派,与我们……怕是不大一样。” 这长安城局势的划分除却朝堂政党划分还有出身的划分,老牌世族中不乏有那等相交不看出身,广而纳之的,也有那种保守派。保守派自诩矜贵,相交皆是长安城老牌的世族。 老牌世族的保守派划分很简单,有句老话“往上数三代,谁家还没个平民?”他们的划分就是三代以上必须也是矜贵的世族,那种两代、一代才崛起的家族被他们戏称为暴发户。 如那等大楚开朝便存在的家族自然也是属于矜贵的老牌世族的。 卫瑶卿闻言有些发愣,她倒是忘了这一茬。其实也不能怪她注意不到,想当年张家的身份在长安城中只有几家能够匹敌,身份够高,自然没有人敢不带她玩。在张明珠大小姐眼里的京城贵女只分两种:平起平坐的,和讨好她的。不管如何划分派别,总有她张家的位置,根本不需要考虑这些。 卫瑶卿表示明白了,谢绝了卫同知要帮她找人拿帖子去的想法,原本她是想着家里有帖子,直接跟去方便。但既然家里没有,她自己就有办法,何须让卫同知再去欠了旁人的人情?人情这种东西最是难还了。 要拿帖子,她方法多得很,李欢、朱国公世子他们的姐妹,或者王老太爷那里说一声,拿到帖子也是轻而易举的事。眼下呢,有更简单的,让安乐公主带她去。 …… “你要去参加宁侯府的晚宴啊?”安乐公主躺在软塌上,揉着肚子,“昨日你钓的鱼吃多了,害我跑了半宿的恭房,今儿早上才好一些。看来你的便宜不能白占,占了迟早要出事的。” 卫瑶卿不以为意,话又拐了回来:“是啊,我想去。” 安乐公主喊了一声“叶儿,帮本宫把这几天收到的帖子都搬过来。” 不多时,宫婢就搬来了一叠各式各样的请帖。 “好了,你下去吧!”安乐公主让宫婢把请帖放在她手边,找了起来,在一堆乱七八糟的请帖中找出了一张,晃了晃,打开来看了起来,“我都没准备去。宁侯府也就这样,崔、王、谢三家的晚宴本宫还会考虑考虑。那晚宴无趣的很,说穿了就是给各家穿针引线,给为定亲的小姐找婆家。晚宴无趣,厨子水平又那不算顶好,家里那两个小姐眼高于顶,到现在还没定下亲事呢!每次晚宴,那宁侯夫人就爱找那些什么侯夫人、国公夫人之流的,三两句就会绕到儿女亲事上去。依我说,都是太挑了,宁侯家里的两个小姐又不是出色到百家求娶的香饽饽,还挑三拣四的,什么祖上三代不能是平民?老祖宗的事情都要管。太过矜贵的后果就是看上她们的,她们看不上;她们看上的,又看不上宁侯府。” “我想去。”卫瑶卿说道,对上安乐公主不可思议的眼神,说了实话,“听说薛家的几位小姐也会去。” 薛又不是大姓,这长安城里,说到“薛”这个姓,还用想是哪家么? 安乐公主当下会意:“原来如此,打的是这个主意。那好吧!本宫去,顺便尊师重道,也要带上本宫的先生一起去。” 卫瑶卿莞尔:“那就多谢公主了。” 正文 第五百九十一章 想法 “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安乐公主捏了一块点心塞进她的嘴里,“宁侯府自诩矜贵,可那真正的矜贵世族吃穿用度哪样不精?但他们家的厨子也就那样,刀工也一般般,打着老牌世族的旗号,过得也就是普通官宦之家的日子,还三天两头办宴会,他们家那两位小姐身上衣裙虽然是新做的,可拿衣裙用的云纹锦可是以前宫中的赏赐了。这般不上不下的吊着,也不知道图个什么。” “图个精贵。”卫瑶卿道了一句。 安乐公主笑了两声,捏着裙摆:“今日本宫过去,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给宁侯府面子呢!日后宁侯府少不得一阵吹嘘,话我可说在前头,先生要我帮的忙,我别无二话,可最后也要让我看到成效才行。一个薛三,想必先生应该不在话下的。” “其实现在公主想看,我就能半夜偷偷地去摸了她们的脖子。”少女抬眸,“可那样没意思,公主便看着吧!” …… 安乐公主说的没错,宁侯府的晚宴确实无趣的很,连点新意都没有。那厨子呈上来的菜,有些还切的厚薄不均,一点都不精细。安乐公主坐在榻上,看着几个小姐上阵吟诗念词,对面的妇人有些在交头接耳说着什么,有些在眯着眼睛看着那些展露才艺的小姐,似乎在盘算着哪家小姐适合自家的儿子,来来去去都那么几套,她发了一会儿呆,回头看时,才发觉身边的先生不知何时不见了。 原本想起身去寻一下卫瑶卿的,哪知她刚有所动作,宁侯府的两位小姐便上前怯怯的开口搭话了,才刚挪起的屁股重新坐了回去,安乐公主有一句没一句的回应着,有些漫不经心的看向四周:先生不见了,薛家的两位小姐好像也不见了。 这代表了什么?有事啊!可惜,看不到了。神色恹恹的应付着宁侯府的两位小姐,安乐公主想道。 中途离席的卫瑶卿确实与两位薛家小姐相距不远,而且两位薛家小姐也未跟在一起,三人的位置不同,却又各怀鬼胎的藏在暗处。 薛三在看唯一站在明面上的卫瑶卿,薛二小姐则在暗处看着卫瑶卿与自家的妹妹,闪着眼神,没有说话。原先是三妹妹去跟卫六的,跟了一会儿,不见回来,她便坐不住了,也找了出去,卫六是找到了,自家妹妹却没看到。卫六也不知道在干什么,来回走着转圈,就这么跟了一会儿,她才藏到一座假山后,一抬头,便发现了对面一排藤蔓后站着,转着眼珠在盘算什么的三妹妹。大概也是巧合,假山这里这个位子太好了,既能看到卫六,又能看到三妹妹,薛二干脆便装傻呆在里头,偷偷的看着两人。 卫六在原地来回踟蹰了片刻,果不其然,便见一位从恭房出来的夫人走了过来,看到卫六似是愣住了,脸色也有些怪异。这位夫人巧的很,不管薛二还是薛三都认识,而且不止她们,想必长安城中不少待字闺中的贵女都认得,原因嘛,便是这位崔氏长房的夫人王氏有一位出色的儿子,崔家的九公子崔璟。 崔大夫人以往神色都是倨傲的,毕竟出身高贵,又有个这般出色的儿子。但今日,似乎有些不同,她发了会儿楞,倒是脸色如常的似乎在跟卫六说着什么。 卫六,崔大夫人这两人能说什么?不说崔璟难道说的是崔涵?记忆再不好,昨日的事情总是记得的,毕竟这卫六说出的话,不少人也都在思量着。眼下见卫六拦住了崔大夫人,而今日莫名出现在席上的安乐公主还特意带着她,薛三和薛二都觉得自己一瞬间猜到了事情的原委:这卫六可不是说着玩的,她是认真的,还特意央了安乐公主带她来这里,就是为了堵崔大夫人。 卫六仿佛完全不知道她们两个在后头跟着,正看着面前的崔大夫人:“我卫家不会因此赖上崔八公子的,若是崔家……” “你当我崔家什么人?”崔大夫人脸色有些不耐,却被卫六的身形挡住了,原先看她拦住自己,还以为她为的是她家小九,但小九的亲事,她这个做母亲的都做不了主,顶多给点建议而已,她那个公公才是做主的那个。崔大夫人倒是一点都不担心,有几个人能占得了崔司空的便宜? “这种出尔反尔之举不是我崔家的意思,想来是弟妹自己的意思。”崔八又不是他们这一房的,与她有什么关系,左右一个瘸子,族中又不缺他那口吃的,崔八爱娶谁娶谁,与她无关。 “原来如此。”面前的少女有些讷讷,“我还以为是崔家的意思。” “不是。”崔大夫人看着她,正要赶客,便见少女转身,在她赶客之前,竟然走了。 薛二动了动身子,正准备去追离开的卫六,却见站在藤蔓后的三妹妹突然走了出来,走向崔大夫人,也不知说了什么,崔大夫人脸上倨傲的表情竟然不见了,带了几分笑意,看着三妹妹的眼神也有些和蔼。 这……薛二脸色微变,到底是多年的姐妹,一下子就猜到了三妹妹的意图,原来也是打的这个主意。想明白这一点之后,薛二心情一下子变的微妙了起来,她在薛家行二,明明是生的最好看的那个,但是家中的长辈,祖父最喜欢大姐姐,父亲最喜欢三妹妹。她就算生的最好看,父亲对她也不过是想利用她谋一个牢靠的亲家。牢靠的亲家?崔家够牢靠了吧!而且崔璟这般的人物,薛二一下子动了几分心思。 她还知晓大姐姐同崔璟年幼有过交情,总是有些不同的。若是能嫁给崔璟,一方面得偿所愿,一方面,想到崔璟与大姐姐的过往,心里面总有股隐秘的兴奋。 只是,薛二脸色一白,看着把崔大夫人逗乐的薛三,三妹妹倒是有本事,连崔大夫人这种人都会对她和颜悦色。 想法固然是好的,就是很难做到。薛二一边走一边想着,却见不远处的卫六去而复返,连忙找了块石头后躲了起来,今天卫六转来转去的转圈,带的她人都快晕了,也不知道卫六在找什么东西,脸色发白,似乎万分焦急。 薛二向一旁挪了挪,只觉得脚下好像踢到了什么东西,却见是个荷包,里头鼓鼓囊囊的。这兴许就是卫六找的东西了吧!她捡了起来。 正文 第五百九十二章 拦路 荷包里的是什么东西?薛二可不是什么君子,也没有那等非礼勿动的品质,她当下就拆了开来,看着荷包里的东西,一下子呆住了:天呐,卫六是怎么拿到这些东西的?那三妹妹怎么办?这个想法不过一瞬就被她掐掉了。这不是正好么?薛二放回原处。卫六解决了三妹妹,就……不对,还有大姐姐呢!如果大姐姐也倒霉了那就好了。 这般想着薛二再看着荷包里的东西和那封信,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信上的字迹有些眼熟。看了半天,脑中突然灵光乍现:这不是大姐姐的字迹么?怎么会在卫六这里?饶是薛二不太聪明,这么明显的证据也让她迅速反应了过来。所以大姐姐给卫六透露了消息,想借外人的手除了三妹妹。 三妹妹除了自然是好事,只是……大姐姐怎么办?如果有人除了大姐姐就好了。这么想了一会儿,薛二双目一亮,重新拿起了地上的荷包。这荷包还给卫六不是最好的,或许给三妹妹更好。她都看得出大姐姐的字迹,三妹妹会看不出?就让她们狗咬狗好了,也许运气好了,两个人都没落到好呢! 薛二这般想着起身,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今天的运气特别好,跟着卫六走了半天,大家都在暗地里偷窥,偏她的位置最好,两个人都看得到。转身准备回去,卫六的东西就落在她的脚边,这不叫运气好叫什么?也许这就是命吧!薛二藏起了荷包。只是回去的时候,未免三妹妹起疑,还是不要碰到的好。这是这宁侯府就那么大,能得偿所愿吗? 薛二有些惴惴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当真运气来了,偌大的宁侯府,这一路上,竟连一个奴仆都没碰到,她就这么回来了。等坐回位子上之后,没多久,薛三就回来了,两个人刚好错开。这样的巧合,不是天助她,又是谁? 回到席上的卫瑶卿身子一软,坐在边上,看的安乐公主一阵蹙眉:“这么累的吗?你去干什么了?不会是跟踪什么人去了吧?”安乐公主说着瞟了眼不远处刚回来的薛二、薛三,“跟踪两个人确实有点累。” “跟踪不累,被跟踪才累。”卫瑶卿道,尤其还要被跟踪的让其中一个处在最好的位置上,又完全碰不到另一个。若不是她动用了奇门遁甲,早穿帮了。薛二这个人,还当真是脑子的灵光可能都加在相貌上了,累死了。 运气?或许有天助运气之说,但更多的可是人助。 “这事还没完。”卫瑶卿喝了一口味道不怎么样的甜酒,还得跟着薛二。有时候,一个只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要利用起来也很容易,因为在她们的眼中,一切都是有目的的,二没有多余的、不合适的,难以谋算的情感因素作祟。这还要感谢薛世子对两位薛家小姐的教导了。都教成这样了,不拿来用一用可惜了。 宴罢离开,坐在安乐公主身边,喝了点酒,卫瑶卿支着脑袋在假寐。 “顺带送你回去了。”安乐公主笑道,“你……” 话还未说完,马车停了下来。这是怎么回事?公主殿下回宫的马车一般状况下,无人会拦的。 “怎么回事?”安乐公主不解,出声询问。 坐在窗边的卫瑶卿早挑起了车帘的一角向前看去:是人形奇珍异宝崔璟,后头还跟了不少吏部官吏。 准确的说也不是拦他们,听得外头的官吏在喊:“吏部有宵小偷入盗取卷宗,正巧被值夜的崔大人看到,所以便带我等追过来了,追到这里没了踪迹。”少女神情淡漠的贴在车壁上听着外头的动静。 被拦住的不止安乐公主一辆车架,有应酬完喝的醉醺醺的官员借着酒劲上前询问:“发生什么事了,小崔大人?这大半夜的也不让消停,偷走了哪一卷卷宗?” “这是吏部密事,无可奉告。”崔璟的声音在夜里传来,凉凉的,一如他的本性一般。与这样的人,适合谈公不谈私。卫瑶卿一点都不觉得违和,也不知道这些京中贵女是从哪里看出这个年轻公子是为翩翩玉树、温文尔雅的公子的。 于公,他是吏部官员,出了这样的事情,拦车检查算是指责所在;于私,这个人也丝毫不避讳和顾忌的用自己的出身家世压人。所以几乎没有什么人敢不给面子,真要闹起来,指不定自己就被拿下投入吏部大牢了。 一旁的安乐公主道:“让他检查吧!崔璟这个人有点软硬不吃,你跟他闹起来,烦心的是你自己。”说罢转头看向一旁的卫瑶卿,见少女似乎在发呆,推了她一把,这才见她点了点头。 拉开车帘,崔璟看向马车内,见斜倚着两个女孩子,里头一共这点地方,两个女孩子身着的也不是什么宽阔裙摆可藏人的曳地长裙,左手边放了一只食盒。 “吃的有点撑,还带了些糕点。”安乐公主解释道。 崔璟看了片刻,垂下眼眸,抬手:“放行!”而后放下车帘,在外头施了一礼:“公主殿下,得罪了。” “无妨,本宫知晓你这是公事。”安乐公主一点都不想得罪崔家,卖了个好,马车摇摇晃晃,嘎吱嘎吱的走了。 “你又没吃什么东西,夸张到好似肚子里装了一席的事物一般。”安乐公主不解,“为什么要叫我这般说?还有那最大的食盒里头早空了。”这是她们来赴宴时带的一点小点心,还当真没有多少东西。 “不这般说,崔璟这个人说不准又要诘问,为什么带点心之流的,我同他打过交道,心细如发。当然了,做正事,这样的人是不错的,但是没什么大事,有个人这般在后头盯着,就太啰嗦了。” “也有道理。”安乐公主摸了摸下巴点头,卫府很快就到了,卫瑶卿爬下马车,谢过安乐公主,转身,向门口走去。 只是手还未碰到门环就又收了回来,安乐公主的人马已经走远了。卫瑶卿背负双手,站了片刻,便见一边斜刺里冒出个人来,一身标准的夜行衣打扮,黑色头巾将头发过的严严实实的,唯有露在外头的一双眼睛,目光流转,恍若星子。 “你知道我躲在马车下啊!”那人开口了,声音熟悉的很,是裴宗之。 “当然知道,马车显然吃重了不少。你这般能吃,还是有点份量的。”卫瑶卿看向他不解,“你闲着无聊跑吏部去偷卷宗做什么?” 正文 第五百九十三章 急报 “今日倒是多谢你了。”裴宗之拉下面巾透气,“我先走了。” “等等。”身后的少女突然出声喊住了他。 “有什么事?”裴宗之不解。 “当然是请尊贵的未来国师大人起驾回吏部的牢房了,我顺带邀功寻赏,赚点赏金。”女孩子靠在门上,双手抱臂,斜睨着他,“这长安城里的人老的小的都快忙死了,你这个闲人倒是好,横插一脚干什么?” 裴宗之站在原地,沉默了片刻:“我没有盗取什么卷宗。” “你的意思是崔璟贼喊捉贼咯?” “倒也不是。”裴宗之倒是老实,“但确实有人想要盗取东西。” “偷了什么?” “你知道晋商商帮么?”他问道。 卫瑶卿点头:这是大楚以地域划分的几大商帮之一,她当年一路前往南疆时跟鲁商商会的人有过交情。 “晋商商帮有人在晋地发现了一座巨大的丹砂矿,当下便上报了上来,上报上来不久后,那个处理此事的官员就不小心溺死了,而所谓的当地人也找寻不到了。”裴宗之道,“不过幸好那份急报今日已经送到吏部了,正好今日排班的人就是崔璟。” 面前的女孩子并非不懂朝政大事的普通女子,说这些,她知道此事的重要性。 “所以崔璟也知晓这件事的重要性,马虎不得,今日就准备守着这份急报了,明日一早呈上。”裴宗之道,“丹砂矿的重要,你我修阴阳十三科的都懂。呈上去的话,在大内皇宫更看不到了,陛下这种事不会告诉我的,我就想过来看一下具体的位置。”毕竟实际寺主修国祚,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对于消息的准确程度更为在意。 “你知道,我要躲过崔璟并不难。他虽然也通武艺,但毕竟还是个文官,文官不会在武艺上大下苦功。”裴宗之道,似乎也有些不解,“是另外有人想要来盗取那份东西,被崔璟发现了,崔璟干脆将急报藏匿在身上,然后就追了出来。” “丹砂矿啊!”卫瑶卿思忖了片刻,眼神微闪,“其实除了阴阳术尤其炼丹这一科之外,还有一样东西也需要丹砂。” “你是说……”裴宗之想了一想,很快便反应了过来,“五石散?” 阴阳术离不开丹砂,其中尤以炼丹一科最甚,其实很多地方,甚至太医署也有需要,但都不是主要的。除却阴阳术之外,最主要用到丹砂的地方就是五石散了。而这长安城,最大的五石散供给商便是怀国公薛府的产业。 炼丹和五石散,都离不开丹砂,还真是有意思!裴宗之想。 “尊贵的未来国师大人!”一旁的女孩子声音突然响了起来,语气带了几分威胁,“想起驾回吏部大牢么?” 这当然不想。裴宗之摇头。 “那就帮我一个忙吧?”少女看着他,威胁道,“不然,今天的事,我就想办法把你拖下水。” “你想干什么?”裴宗之蹙眉,看着她。 “把急报偷出来。” “我偷急报做什么?我已经看到了,还用偷?”他想也不想便回绝了。 “你说了,急报藏匿在崔璟身上。”卫瑶卿道,“要从他身上偷走急报,全身而退,我想来想去,合适的人,眼下只有你一个。” “放心,急报我会想办法还回去的。”少女又接着说道,“这一次算我欠你个人情好了。当然,你要不承我的人情,我就想办法把你请到吏部大牢去,你知道的,害人嘛,这种事情不用学的,我有的是办法。” 少女在她面前毫不掩饰,直白的让他看到自己的心里所想:要么让她欠个人情,要么今天的事就把自己搭进去。这还有的选么? “你真不是个好人!”裴宗之沉默了片刻,开口。 女孩子却在此时直起了身子,带了几分肃然和认真:“你错了。我一直觉得我自己不是个好人,但是到现在为止,我突然发现,其实自以为不是好人的我是个真正的好人。” “那你这个发现还真挺可怕的。”他讷讷道。 “何以为恶?杀无辜之人,害无辜之人,迫无辜之人。这三点,我从未触碰过。我杀人,除却报仇所杀之人外,就是想主动对我动手,被反杀而亡的,从无例外,怎么能叫坏人呢?”少女叹了口气,“这世间多的是迫害无辜之人还觉得理所应当的人。可笑的是,这些人却以为自己是好人,做的是再寻常不过的事。而我这种自以为是恶人的人,比起他们,委实良善多了。” “你们觉得我坏,只不过是因为我会还手,毫不客气。或许那等打不还手的才是所谓的‘好人’吧,但我一点都不想做这样的好人。” 裴宗之沉默了,半晌之后开口提醒她:“你其实还是迫无辜之人的。” “谁啊?”卫瑶卿闻言有些诧异,她怎么不记得了。 “我啊!”他道,抬头看来的目光同样的认真,“我发现不提醒你,你好像记不住,所以还是得在你耳边提醒你的。”顿了顿,似乎怕她不相信,又道,“我算过的,真的。替你保护张解,让你藏匿了张解的行踪,你孤身前往南疆,最危险的时候,是我在你身边;还带你去实际寺,让师尊不再出面干预你要做的事情。还有,陛下给我拨的厨子,你蹭过我很多顿饭……你还我的东西只有几篮点心,太不合算了,我这么好打法么?” 卫瑶卿一怔,脸皮发红,不知道是羞的还是气的,但这样的情绪也不过刹那而已,仔细一想,她倒也是爽快:“连蹭饭都要算,你真小气!好了,我确实欠了你不少,这人情且记下了,以后……” “你欠了我真的不少,我都记着呢,往后,你得还回来。”他说着转身。 “你干嘛去?”卫瑶卿拉住他的袖子。 “去偷崔璟身边的急报。”他道,语气中带了几分别样的情绪,似乎是不满又夹杂着别的情绪,“这一笔账,我也会记下来的,你来日一定要还我。我仔细算了算,同你打交道委实太亏了!” “国师大人,世外高人,不要这般小气嘛!”卫瑶卿嘟囔了一句,眼看他离去的背影,却记了下来,“其实,他说的也有道理,我确实欠了他不少,这一次又加了一笔。” 正文 第五百九十四章 搜城 早晨出去当值的时候就已经明显察觉到今日的长安城与往日相比不大一样,多事之秋,长安城里随处可见三三两两成群的巡街官员,这些官员,有些是本就该在街上巡街的五城兵马司的人,有些来自城外军营,但今日明显多了不少身着不一样官吏制式衣袍的官员,这些官员来自吏部。 早食摊上的小贩将包子用油纸包了起来,拿绳系好,递了过来。女孩子将钱递了过去,嘴里叼着绳,一手放荷包,一手拎着竹筒盛放的豆浆。 “听说昨天晚上吏部忙了一晚上,有人去吏部偷了什么东西,全城在查呢!”有路人看着经过的官吏,压低声音窃窃私语。 “真是胆大包天,敢偷官府的东西,真是的。” …… 路人交头接耳,“胆大包天”的卫瑶卿手里拿着早食摊上的吃食,想起早上爬起来看到的那一幕,那份急报就这么大喇喇放在她闺房门口,推门而出,险些踩了一脚,那时,着实被吓了一跳。 一队神色肃穆的吏部官员从前方路口折行而去,这方向……好像是去往怀国公府的方向。 丹砂矿,谁最需要丹砂矿?炼丹的,修阴阳术的还有就是贩卖五石散的。阴阳司、钦天监属于官府,有需要丹砂之时,只需要打下条子,记录在案,就能领取了。 至于那些卖丹砂的小铺子,一年到头也卖不了多少,毕竟这阴阳眼也不是人人都有的,稀少的很。那么剩余的,就是长安城中贩卖五石散的商人了。别人不知道,但京中权贵清楚的很,这掌控长安城五石散走向的到底是哪一家。毕竟五石散这种东西,兜里无钱,也不会去碰这种又贵又不是什么好物的东西。 无从查起,自然就从何人最需要开始查了。而夜入吏部盗取急报这种事情,一般人也不敢为之,正好怀国公府还是有点胆量的。 多好啊,有吏部的纠缠,那位传说中的老怀国公更是无暇顾及这些孩子的“小事”,顺带的,吏部的官员,又是亲手丢失了急报的崔璟崔大人时常出现在面前,也能“提醒提醒”两位薛家小姐不要忘了正事。 人微言轻,权势不够怎么办?自然是趁乱打劫了。卫瑶卿想着,在街上奔走。 那份急报是一份标明了丹砂矿具体位置的急报。寥寥数语,卫瑶卿可不觉得这么一点点东西,崔璟会记不住,他在意的应该不是其中的内容,而是何人妄图盗取这件事情。 心情不错的到了阴阳司,跟同样留在阴阳司中看炉炼丹的两位女天师打了个招呼,卫瑶卿准备回屋子里歇着,便看到大早上出现在阴阳司里的裴宗之,眼底发青,有些疲惫,显然没有睡好。 “那么早啊?”卫瑶卿打了个招呼,看天,“这还没到当值的时候呢!”她今日是来早了,以往有事还知道告假,比起旁人不行,比比裴宗之还是好很多的。 而裴宗之这号人,准时出现的时候很少,多数时候是来的很晚,甚至不来的,如此准时出现在阴阳司还真是少见。 “今日五更天的时候,吏部的崔大人紧急进宫面圣,把陛下从后宫娘娘的床上请了出来。”他顿了顿,又道,“不要问我哪个崔大人这种问题。”敢把陛下从龙床上请出来这种事不是谁都敢做的,毕竟万一惹恼了陛下,一个不好说可是要掉脑袋的,除非这个崔大人后面有整个清河崔氏,并不惧怕。 这吏部的崔大人还能有谁,崔璟呗!再看看今日早上长安城里吏部官员集体出动的阵势,没有陛下首肯,他调不了那么多吏部官员的。 “陛下让我进宫,问一些事情,其中就有关于急报丢失的事情。”裴宗之道,他表情淡漠,倒是比一般人还镇定的多,“我昨日晃到了四更天才找到了下手的机会,还不曾休息呢!” 卫瑶卿看着他眼底的青色,喃喃:“看出来了,你歇会儿吧!”顿了顿,卫瑶卿又道,“今日早上安乐公主会去寻陛下,为陛下分忧,想来,陛下不会太过为难你。” 这算是提前告诉他她的布局了?裴宗之看着她,有些狐疑。 “差不多是时候了,再拖一拖的话,陈善召集的武将都快到齐了。”从陈述出事到现在才短短几天的功夫,事情一茬接一茬,各地守军中有不少将领这几日也是奔波的厉害。 其中有来自大楚皇室的特使,命令各地守军不准轻举妄动。听命于大楚皇室的将领和守军自然会原地待命,还有一些可以算作陈氏的兵将却是恭恭敬敬的接了圣旨,待到特使一走,当下便收拾行囊出发了。 大楚和陈氏已经没有什么好说的了,遮羞布已然掀开了一半。 长安城还在歌舞升平,天下兵马却已然出动。 “你要干嘛?” “先缓一缓,让陛下喘口气,给陈善找点事做。”卫瑶卿道,“不然这场仗赢面太低了,势均力敌才好看,是不是?” 说罢,她又叹了口气,抬了抬下巴,手里的纸条晃了晃,“方才出入宫门时,一个小太监偷偷塞我怀里的,是安乐公主给我的消息,延礼太后已经认不得人了,延礼太后身边的嬷嬷不见了,安乐公主担心今天后宫里头会出事。” “你们关系还真不错。”裴宗之显然对这件事没什么兴趣,关注点在别的地方,他似乎觉得费解,“一个公主,一个阴阳术士居然能玩到一起,也是怪了。” “现在我和公主殿下为友。”卫瑶卿呼出了一口气,声音低了不少,“若是……有朝一日……她当真……那就是君臣了,这样的日子以后不会再有了。” 对外,兵马乱动,城中也不乏异心的臣子;对内,愧疚加身的生母,还有所谓的天下人眼中的“生母”。天子或许可以用手段强压下所谓的真相,但“宫中秘闻”这种事情从来不再少数,就如同去年张家的事情,天下人早有揣测,皇权也堵不住天下悠悠之口,而明宗帝这个矛盾的天子太过惧怕这些了。 “陛下活的可真累。”沉默了良久,女孩子发出了一声感慨。 “天子坐拥天下,肩上的责任自然比寻常人更多。担不起也得担。”裴宗之看向迎面而来的李德全,“陛下来寻我了,先行一步。” 正文 第五百九十五章 令堂 相比于朝堂上紧张万分的股肱之臣,一个阴阳司被迫待命的天师委实没有多少人去关注。还是同往日一样的当值,下值。出了宫门,看着街上来往人群,时不时望来而得目光,卫瑶卿突然有些感慨:如果她是个普通人,没有深仇大恨加身,如此每一日当值下值,按月领俸,这般平平淡淡过上一辈子,似乎也不错。 当然这想法不过是一瞬而已,脱下官帽,交给来接她的枣糕,她坐上了马车:“回去吧!” “今日厨房里做的是凉食,天热呢!家里头都好,我同老蔡出来接小姐时,老夫人听说午憩才醒。二小姐那边,把梅花桩子拆了,准备做个小鱼塘,养些鱼。夫人被大夫人叫去打牌九了,是二小姐拜托大夫人的,让夫人找点别的事做,别总想着她。吉祥、如意两个丫鬟又被送来了,二小姐留下了,她们那边只青桔一个有些照顾不过来……”马车在晃晃悠悠的走着,也没有紧迫的事情,老蔡赶车赶的不急不慢,拴住的老马走的分外惬意。 长安城中寻常普通百姓关心的也不过是这些一日三餐的问题,日复一日,却从来不会厌倦。 悠悠走着的马车停了下来,紧接着一道熟悉的声音在马车外响起:“卫家小姐。” 拍了拍一脸茫然的枣糕的肩膀,算是安抚,她掀开车帘,看向拦住马车的一队人,似乎是路上刚巧遇到,身后吏部的官员还有人手里捧着一些文书,为首的不是旁人,正是昨晚遇到的崔璟。 眼下他身着墨黑色的吏部官员官袍,未带官帽,只用一根白色玉簪挽发,明明是差不多的打扮,但站在一群官员中间,却恁地显眼。卫瑶卿想到了一个不怎么适合的形容词:鹤立鸡群。衣袍普普通通,不普通的是人,脸上的倦色掩盖不住自身的气质,清俊如玉。真是好一个翩翩公子,难怪,这般……管用! 卫瑶卿这般想着走下马车,抬手施礼:“崔大人,不知拦我等有何事?” 一旁赶车的老蔡像个可怜的鹌鹑被一个吏部官员提在手里,瑟瑟发抖,她叹了口气:“老人家为我卫家赶车,赚点钱糊口,莫吓坏了他。” 崔璟抬手做了个手势,那提着老蔡的官员便放开了老蔡,显然,他们还不至于为难一个长安城中赶车的车夫。 “拦车便是认出了你家这位车夫,又是这个下值的点,本官猜测里头很可能坐的是你,便拦了一拦。”崔璟说道。 原来是找她啊!卫瑶卿看着他,转头看向四周:“是我二姐姐的事情有眉目了么?还是大通茶舍的事情查出来与我二姐姐的事情有关?” 这些询问的话显然有些不客气了,甚至咄咄逼人。 这条街不算主街,但来往的行人也不少,这么一行人拦住了马车,被拦住的一开口便是这般的逼问,委实引人注目,是故周围集结了不少停下来的路人,正往这边看来。 “大通茶舍的事情还在查。”崔璟对她咄咄逼人的态度视若未见,“我拦你是为了另一件事。” “何事?” “昨日,你和安乐公主与我碰了个正着,是参加了宁侯府的晚宴。” 卫瑶卿看他:“你怎么知道?” “宁侯府的夫人所言,再过几日,这长安城的大半权贵都快知道安乐公主出席宁侯府晚宴的事情了。”说起家长里短,嘴碎的后宅夫人,崔璟脸上依旧没有什么大的变化,仿佛在陈述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一般。 “公主殿下出席是为了带你过去,而你席间离开过一段时间。”崔璟说道。 “宁侯府离吏部衙门有些远,这一来一回的时间都不够吧!”卫瑶卿翻了个白眼,“崔大人查案心细,但这么个心细法,恐怕委实是胡乱猜测吧!” “你会阴阳术。”崔璟说道,不等她开口,又接了下去,“当然,我不知道有没有这样的阴阳术。所以,只是想拦住你问一问。” “我是人,你以为是神仙啊?要是缩地成尺,那还要驿站驿馆干嘛?”崔璟的卖相再好,少女依旧不给面子的摊手,“小崔大人不妨回去问问你们家那位魏先生,就知道你所言是何等可笑了。” “我知。”他点头,对于她带了几分嘲讽的话不以为意,“所以,我只是想问一问,昨日你离席那一段时间做什么去了?” 女孩子撇嘴:“离席的又不止我一个。” 崔璟看着她,重复了一遍:“你做什么去了?” “找令堂。” 明明是夏日,快要迈进盛夏了,可不知道为什么,那一瞬间,周围的路人还有吏部官员都觉得有些冷。 眼前的两个人,一个是玉树翩翩的世族公子,一个是曾一时名动长安城的后进天师,领俸的朝廷官员。按理说都是斯文人,就算不斯文,也不会说出什么不合时宜的话来。 那个女孩子的声音清脆悦耳,响起的那一霎那,周围瞬间安静了下来,显然大家都听到了。 三教九流的贩夫走卒每日劳作累的发慌,又多数没读过什么书,说起话来就有些口无遮拦。“找你娘的”这种话就是其中再寻常不过的一种粗俗话。 眼前这个女孩子这说法是文雅一点的“找你娘的”么?斯文人骂人原来是这么一个骂法,换汤不换药嘛!“问候你娘”就是“问候令堂”么?如此个斯文法,真是让人不敢恭维。 这话一出,饶是一直面上没什么表情的崔璟也忍不住蹙起了眉头,看着女孩子的目光有些不善起来。 他正要发作,却见女孩子左右环顾了一番,似乎这才意识到了什么,连忙再次开口:“我说的是字面上的意思。我去找崔大人的母亲了,前一日晚上崔八公子的母亲找到我,说了一些八公子与我二姐姐亲事的事情,我听说宁侯府晚宴崔大夫人会过去,这一次便想去问问是崔二夫人的意思呢还是崔家的意思。此事,崔大人回去问一问令堂就知道了。” 原来是这个意思啊!有人忍不住松了口气。 那边的女孩子却在此时似笑非笑的看了过来:“我记得先贤曾言‘心中有佛所见皆佛,心中有鬼所见皆鬼’,意为心中有什么,见到的便是什么。我不过说了一句很寻常的话语,大家这么紧张做什么?” 这话文绉绉的,还引用先贤典故,但是所谓的“骂人不带脏”,众人算是见识到了。她的意思是“找令堂”明明是一句再寻常不过的话语,你们这些自诩斯文的人心里若是没有“找你娘的”这种粗俗话,又怎会往那方面想? 这句话骂了在场所有人,包括站在最前头的那位小崔大人。 比起众人变幻莫测的脸色,崔璟沉默了片刻,倒是后退了一步,抬手施礼:“受教了。” 正文 第五百九十六章 所做 “枣糕。”卫瑶卿伸手,一旁的小丫鬟会意,从身边的荷包里找出一枚小铜镜递了过来。 巴掌大的铜镜里倒映出一张模糊的少女模样,精致秀丽的眉眼,她眨了眨眼,铜镜里的人也跟着眨了眨眼,而后伸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相由心生,我看起来就不像什么坏人。” 枣糕会意,连忙在一旁帮腔:“小姐是大善人呢!” “对啊,我也是这么觉得的。”卫瑶卿将铜镜还给了枣糕,掀开车帘,看向被甩在身后的一群吏部官员,嘀咕了起来,“不能出什么事都来找我吧!”昨天夜闯吏部的可真不是她。 …… “母亲怎么样了?”这几日祖父忙得很,时常不见踪影,薛大小姐走下马车,看向停在府外的娇子与官吏,目光略略一滞,走入府内,问到了世子夫人朱氏。 “天热,母亲那里冰不能少,不够就从公中取,回头记上就是了。” 一旁的管事嬷嬷记了下来,大小姐心善,若没有大小姐坚持,世子夫人朱氏在府内的待遇简直连得宠的管事都不如,这府中上下,也只有大小姐一直记得关心自己的生母,而另两位小姐却似乎从不提及。 “还有……”薛大小姐说着,正要继续说下去,却有管事匆匆走了过来,“大小姐。” “什么事?”薛大小姐问道,“二妹妹、三妹妹她们呢?” 管事上前压低声音,低语了几句,薛大小姐蹙眉,随即苦笑了一声:“好吧,我这就过去。” 随管事匆匆走入待客的厅堂,厅堂两边站了不少吏部的官吏,而正中厅堂中坐着的赫然是薛二小姐和薛三小姐。 几位吏部的官吏正站在一旁时不时的低语,似乎在商议着什么。薛大小姐见状,藏在袖中的手紧了紧,走过去,向几位吏部的官员施礼。 回礼过后,薛大小姐才开口问道:“不知几位大人来我怀国公府所为何事?祖父与父亲不在家中,若有怠慢,还请原谅则个。” “无妨。”回话的是崔璟,他回道,“来怀国公府确实有几桩事。” “崔大人不妨直说。” “你崔家库房里丹砂的分量似乎不少。”崔璟翻了翻册子,薛大小姐认得那册子,那是公中库房记录的册子,素日里是摆放在她房里的。这些吏部的官员再如何,也不会无缘无故搜小姐闺房,那么是什么人拿给他们的? 果不其然,下一刻就听一旁的三妹妹拿帕子捂着嘴,笑了两声,开口了“大姐姐,你出门早,不在家,崔大人他们要看册子,我便让人去取了来,想来大姐姐不会生我的气吧!” 薛大小姐看了她片刻,垂下眼睑:“自然不会。” “那我就放心了。”薛三又低头与一旁的薛二窃窃私语了起来。 “丹砂是五石散炼制的重要原料,我怀国公府从祖上开始,就握有这一条营生,也不是什么秘密了。”薛大小姐解释道,“我才管公中不久,知道的不多,但大人有问,我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崔璟点了点头,翻了一会儿公中的册子,半晌之后,开口了:“昨日有人潜入吏部盗取了一份关于晋地新发现的丹砂矿的密保,这京中丹砂大户,我等需一一排查一遍。” 薛大小姐朝他施礼,垂手占到了一旁。崔璟这一句算是解释了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的缘故了。 解释完之后,崔璟瞥向一旁的王栩:“我的事情说完了,你说吧!” 在一旁同几位吏部官员站在一起,一直不曾多言的王栩这才道:“我等来怀国公府不止这一件事,还有一件事。” 薛大小姐回道:“大人直说吧。” 王栩瞟了一眼那边两个窃窃私语的薛家小姐,复又重新看向薛大小姐:“我吏部近日收到了一些东西,是关于前几日知味园女眷坠楼之事的……” 薛大小姐睫毛颤了颤:是那位卫六把东西交到吏部了么?如此的话……直接交到吏部也行,左右结果也差不多,父亲和三妹妹都跑不掉。 “此事,呃,有些事要问一问大小姐。”王栩似乎有些踟蹰和犹豫。 问她?怎么会?薛大小姐讶然的抬头,看向王栩手里的东西,准确的说是一封详细写了那几位溺水而死纨绔身边的小厮与一位怀国公府的婢子是旧识的事情,还有一旁的荷包里残留有一些剩余的五石散,那些五石散同之前散落在知味园里的五石散不一样,纯度更高,还添加了一点别的东西,虽然只有一点点,但足以证明那几个人吸食过两次五石散。而荷包上缠着的小半条穗子,正是那位安康侯世子溺水而死时,腰间丢失的小半条穗子。 有个指向不明的无证,还有那所谓的旧识鼻子,也就是人证。这两样事物,就是她派人丢给卫六的,那件事她做的很干净,而高密信连字迹都特意改换了,怎么看都只是一封普通的告密信。会出现在吏部,这并不意外,意外的是王栩说,想要问她。 “信上说那婢子是大小姐的人。”王栩道。 薛大小姐脸色微变,显然这不是她给卫六的信了,已经换过了。怎么可能?难道是卫六换的么?这个想法虽说立刻就跳了出来,但是薛大小姐自己也觉得匪夷所思,卫六没有放着真正的凶手不管,来找她麻烦的理由。那怎么会……薛大小姐似有所感一般,突然抬头看向自己的三妹妹。 而薛三也恰好在看她,眼神中不无得意。到底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妹妹,薛大小姐清楚的看到了自家三妹妹笑容中的挑衅和得意。 “所以,薛大小姐,我吏部可能要搜一下,还请薛大小姐谅解。” 薛大小姐弯了弯唇角,脸色倒是一如既往的端庄镇定:“请。” 待管事带吏部的人下去搜查之后,眼见厅堂内只剩三人,薛大小姐收了脸上的笑容,面无表情的看向那边的三妹妹和一旁看戏的二妹妹:“是你们做的?” 正文 第五百九十七章 利爪 薛三翘着二郎腿,“大姐姐当真以为这府上是大姐姐一手遮天的么?不妨告诉你,大姐姐,那个婢子到时候会咬定了你,她的身契,和她们一家的身契都在大姐姐手里,大姐姐到时候恐怕百口莫辩。就算最后祖父出手,但这般糊涂的大姐姐,想来祖父也会失望得很吧!” “你我到底是姐妹,你作何要这般害我?”薛大小姐看着眼前的姐妹,目光发冷。 薛三冷笑了两声:“少来那一套,你不还想借外人之手除了我么?你我姐妹半斤八两。老实告诉你吧,明明都是姓薛的,凭什么那群长辈对你赞誉有加,却从来不提我等。提起我来,每每都是一句‘还是个孩子’打发了。既然如此,那我这个孩子就干脆孩子的彻底一点咯!” “二妹妹,你也要掺和进去么?”薛大小姐显然不想再劝薛三了,目光转向一旁的薛二,“你也要帮着薛三?” “我只是不巧知道了一些事情,又不巧一个说漏嘴告诉了三妹妹,大姐姐可不要生气啊!”薛二小姐眨了眨眼睛,指向一旁的薛三,“其余的,我可什么都没做。” 薛大小姐垂眸:“所以,你二人是准备让我顶下这桩事情是不是?” 薛三笑了起来,虽然没有直言,却已然等同默认了。 “你们知道认下这桩事情等于废了我薛止娴前头十六年的心血么?” 当然知道了!薛三眼睛瞟向一旁,神态漫不经心:“大姐姐也不过如此,空赚了好名头而已。左右大姐姐端庄贤淑了这么久,这一次也贤淑一回吧,让一让我这个妹妹,如何?” 薛大小姐沉默了片刻,动了动唇。 虽说声音不大,但到底厅堂之内眼下只有三人,安静得很,所以两人还是听到了。薛二小姐神情一怔,薛三小姐倒是立刻变了脸色:“薛止娴,你说什么?”气急之下,直呼其名。 “蠢货!”薛大小姐扯了扯唇角,声音清脆,落地,顷刻便点燃了薛三的怒火。 “好啊,果然真真是撕破你那脸皮了吧,就知道你薛止娴不是什么好货色,倒要让大家看看所谓的端庄贤淑的薛大小姐是如何对姐妹口出恶言的?”薛三尖声回道,“装腔作势,真恶心。” “我真是受够了你们两个蠢货,嫌隙的姐妹还不如不要。”薛大小姐侧身,“你二人该感谢我薛止娴的装腔作势,否则,你以为你们还能站在这里?” 这些话她想说很久了,她选不了出生,母亲是个空有美貌,没有脑子的女人,父亲不走正途,显然是在拿女儿等同货物来看待,她的相貌又与母亲那前头的一位私生女生的相似。父母不喜,虽是嫡长,却过得并不好,受人白眼。长大一些,她发现这府里真正做主的并不是不走正途的父亲,而是看似不起眼的祖父与祖母,所以她开始步步为营,努力让自己长成祖父祖母喜欢的样子。端庄贤淑这四个字一戴就是这么多年,戴久了总是累的。 “祖父不知道我两个好妹妹在心心念念的想要害我,让我不要插手这些小事。但……小事任其不管,也是会坏事的。”薛大小姐转身,“既然你们不仁,别怪我不义。” 她原本是不想亲自动手的,至于给卫六的东西哪里出了问题,她已经无暇去追究了。既然两个妹妹已经生出了利爪,她也懒得继续端庄贤淑下去了。 “我早就想有这么一天了,”薛止娴大步走了出去,此事过后,祖父怕是会恼怒吧,但她真的不想再忍了,“你二人既然选择拿我开刀,便不要后悔!” 回以她的是三妹妹的一声冷笑。 这两个妹妹,若非她手下留情,又怎会留到今日?可偏偏愚蠢而不知,还不如乖乖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母亲那般,她就当照顾小猫小狗那般照顾着。 自以为在她身边安了人,她薛止娴就奈何不得她们了么?可是所有人似乎都忘了一件事,这些所谓的把柄和证据,从一开始,就是她手里的,她既然有办法把这些变作证据,自然也有办法让这些证据无法作数。 原本是想靠卫六来动手的,虽说能将自己摘的干干净净,但毕竟不会有亲自动手来的畅快。 …… 夏夜,雷雨说来就来,听得窗外雷鸣声隆隆,卫瑶卿正在屋中低着头,帮卫瑶玉绞着头发。 青桔去煎药了,枣糕在帮忙擦着桌子,卫瑶卿看向眼前正系着衣裳带子的卫瑶玉,忍不住开口了:“二姐姐为什么不用吉祥、如意这两个丫头?”让那两个丫头看门,委实有些浪费了。 一阵沉默之后,卫瑶玉开口了:“我……不想用,她们是八公子的人,想必看到什么,都会报告给八公子吧!”她道,“六妹妹,你说人奇不奇怪?” “哪里奇怪了?” “你们不在的时候,八公子来看过我几次,君宁那臭小子同崔家的十三公子玩得好,稍微哄两句我就知道了,八公子的母亲想退亲,八公子不肯,同他母亲起过好几回争执,我听了又是高兴又是难过。”卫瑶玉系着带子的手停了下来,眼神茫然,“有好几回,他来看我,我真想掀开我的裙子,让他亲眼看看我裙子下脏兮兮的样子,有时候来不及,青桔不在身边,身上还有味儿。好几次我都想让他就这么看看,然后把他吓走回去退亲。但是每次准备这么做时,心里又难过的厉害,还有些不舍得。” “其实在之前,我心里时时会不踏实,总觉得日子过得像梦一样。”卫瑶玉在屋内说着,卫瑶卿在一旁认真的听着,现在的二姐姐也许只需要一个听众。 “我这样粗鄙不堪,心比天高的女子从未想过可以嫁给八公子那样的人,这一切总让我觉得像梦一样。现在梦醒了,但他却还在我身边。我觉得不能耽误他,可是……偏偏又不舍的厉害。”卫瑶玉喃喃,“六妹妹,你说我是不是太自私了?有时候听他说不退亲的时候,我心底里真的好开心。” “你说一个人为什么可以这般好?我书读的不多,想不出那些个词。我只知道他生的好看,人又聪明,眼下我这般,他还能不离不弃。这世上有几个这样的人?但他太好了,我总觉得我配不上他的好,心里又难过的厉害……” 卫瑶卿在一旁安安静静的听着:“八公子确实很好。”说着她看向屋外,朝屋外的小厮做了个手势,示意他稍等。这个小厮是大伯身边的,这么晚来寻她应该是出了什么事吧! 正文 第五百九十八章 符咒 陪完卫瑶玉,从屋里走出来时,那小厮早已急的跳脚了。 “大伯那么晚让你过来,可是发生什么事了么?”卫瑶卿问道。 “宫里头来了消息,让六小姐即刻进宫。”小厮说道,“听说如今在长安城的阴阳司中的阴阳司官员都被召集进宫了。” 如此啊……少女理了理衣裳,“容我换上官袍来。” 小厮见状忙道:“是呢,大老爷也吩咐了小的,要提醒六小姐穿戴官袍。” …… 情况紧急,应当是出了大事,到皇城时,早有位份高的公公在那里等着了,进出内宫,都未怎么检查,就放行了。 卫瑶卿跟着那位公公,看向前方灯火通明的宫殿——这是延延禧后的寝殿。 公公将她带到偏殿,这偏殿之内,似乎早有人来过了,还留有几盏略略动了一些的茶水。 “卫天师且在这里等一等。” 卫瑶卿点头,寻了个位子坐了下来。 还未等多久,便听到门口传来一阵响动声,而后安乐公主摔帘而入,疾步走到她身边:“你可总算来了。” “发生什么事了吗?”卫瑶卿揉了揉鼻子,虽说似乎很淡了,但她还是嗅到了一股血腥味。 “我今日早上不就同你说了么?皇祖母不大好了,身边的嬷嬷不见了,父皇急着朝事,没有心思管这些,我便私下派人找了,一直未找到。”安乐公主拭了拭额头上的不知是汗还是雨水,“现在才找到,那嬷嬷偷偷藏到了延礼皇祖母的床下,趁着延礼皇祖母身边没人的时候,行刺了延礼皇祖母。” 卫瑶卿很认真的听着,如果只是这样,安乐公主应当不至于这般紧张。也不至于连夜将阴阳司的官员召进宫中。 “刺是刺中了,而后扭打了起来,乱做了一团,那嬷嬷跑回延禧皇祖母的宫中,告诉皇祖母此事,大抵是回光返照,认不得人的皇祖母竟然撑着能坐起来了……”安乐公主似乎有些心有余悸,“谁晓得,延礼皇祖母挨了几刀没死,竟是趁乱,也不顾身边的宫人,冲进了寝殿……” “等我等赶来的时候,延禧皇祖母与延礼皇祖母都已经出事了……”安乐公主想起了那时的场面似是有些不忍,今晚,大概是两姐妹纯粹的,不依靠权势能力之流,出自身体本能的想要致对方于死地,所以,进来时,看到的两位身份尊贵的妇人身上脸上都是血,身上扎了多少刀也不知晓,血肉模糊。那个场面太过骇人,谁想到一个身中数刀、养尊处优惯了的妇人居然还能拼着力气冲进延禧太后的寝殿?谁又能想到一连几天认不清人的延禧太后居然回光返照,两个在众人印象中没有精力再做事的妇人也不知是拼着哪一口气,心心念念的要致对方于死地。 “厅堂里都是血,等父皇过来时,熟料,看着只剩一口气的延礼皇祖母突然睁开了眼睛,说了一句话……”安乐公主声音颤了颤,显然当时她也在场,“延礼皇祖母说咒父皇断子绝孙,说完就……不行了。而后处理寝殿的人发现延礼皇祖母手边有张被血染没的符纸,我们一碰那张符纸,符纸就化作飞灰……”安乐公主显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眼巴巴的看着她,“我是不大懂这些阴阳术的,你们阴阳术里有这种东西么?” 卫瑶卿很认真的听着,点了点头。 看到面前少女脸色凝重了起来,安乐公主不知道为什么松了一口气,她觉得面前的少女应该是猜到了什么。 “这种事情,看的人心惶惶的,父皇担忧不已,便宣了那位天光大师的弟子裴先生进宫,裴先生说这是……” “咒!”两道声音同时响起,一道来自安乐公主,一道来自卫瑶卿。 显然通过安乐公主的叙述,她已经大概听明白了,“这是咒,咒符,需要极高的阴阳术造诣才能做到,而且反噬十分凶险,但是这种符咒有个好处,那就是如延礼太后这般不会阴阳术的人也能用,但不会阴阳术的人发动这种符咒要能发动必须满足某些特殊的条件,譬如嫡亲血脉的血等等。” 两位身份尊贵的太后互相捅刀,这种事情,大楚四百年此前还从未有过。真要传出去,那当真是要被天下人所耻笑的。 “你来之前,阴阳司两位擅长炼丹的天师已经到了,被请进去了。”安乐公主指了指内室的方向,“但现在还不曾出来。皇祖母她们毕竟已经……这身后事要麻烦,这咒更麻烦。我从未见过父皇如此生气的,举了刀就……” 安乐公主话说到一半,似乎是察觉到自己说漏嘴了,连忙住嘴不提了。 卫瑶卿也不以为意,才同安乐公主说了一会儿话,那先时在宫门口引她入宫的公公就来带人了:“陛下请卫天师进去。” “你小心点。”安乐公主似乎有些紧张,“父皇正在气头上。”意思是说话定要注意,千万别惹了陛下。 卫瑶卿道:“我知道。” …… 显然内室已经处理过了,绒毯是新换的,墙面上也擦拭过了,但对于卫瑶卿,即便如此,那股空气中的血腥味依旧没有散去。 梁妙真和柳离就在前头跪着,裴宗之站在一旁,低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卫瑶卿上前:“参见陛下。” “起来吧!”明宗帝脸上的神情是以往没有的阴翳。这个矛盾的天子,以往从未露出过这样的神情,以至于卫瑶卿看了他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连忙低下了头。 “卫天师会解咒么?”明宗帝开口了。 卫瑶卿沉默了片刻:“小臣并不擅长咒这一科。” “那朕要你们这些废物何用?”一只鎏金的香盒被扫罗倒地,滚落到了她的脚下。 卫瑶卿连忙跪了下来,顺带低头瞥向一旁的梁妙真与柳离,目光与两位女天师错了一错,心下了然,都是不肯直言的,便又自顾自的低下了头。她们推说不会,陛下势必重怒,保不准还要受罚。 但一句“不擅解咒”总比说实话来的好。 阴阳十三科之一的“咒”是没有办法解的,要破咒,要么想办法在施咒者身上动手脚,让施咒者在咒术生效之前被反噬;要么叠咒,用另一咒来想办法抵消“咒”的危害。 譬如有人被咒“会遭遇横祸”,那么可以用叠咒“大难不死”来破解,但这种解法很难,而且咒多数狠绝,能用叠咒解的方法不多,这一次这个方法可不可以她并不清楚,所以不敢揽在身上。至于第一种,延礼太后都死了,更不行了。 所以,这真话至少现在她不敢托大直言。 正文 第五百九十九章 邪术 “那就即刻传急令下去,把李修缘给朕召回来。”明宗帝一拍案几站了起来,大步向外走去,走到殿门时,他身形一滞:“裴先生,接下来的事情交给你了。” “是,陛下。”裴宗之低头应了下来。 卫瑶卿看着这一幕,只觉得心中诧异。以往陛下对实际寺的人有多么看重尊敬,她是亲眼所见的。可眼下这行为,虽然与她们相比,明宗帝对裴宗之还是尊敬的,但比以往那等尊敬不大一样了。 以往恨不得把人放在头上供着,眼下么,却也开始借用皇权要求裴宗之了。 等到陛下离开之后,殿门被关上了,外头有脚步声与人声交错在了一起,似乎是安乐公主在问“怎么把殿门关上了?” 守在门口的侍卫回道:“裴先生与几位阴阳司的天师在里头做事,陛下吩咐,不得打扰。” “那我能进去看看么?” “公主请回吧!” “真的不行么?我就看一眼。”安乐公主似乎想再试一试。 “公主请回吧!”侍卫依然不为所动。 “那好吧!”安乐公主语气有些恹恹的,徘徊了片刻之后,还是离开了。 听到了外头声音的三人脸色微变,这是要把她们囚禁起来,还是? “莫要乱想,有些事需要你们三个来做。”裴宗之说道,“起来吧!” 三人起身,看向裴宗之,她们还不至于犯傻,这位裴先生做的事情看起来就像是陛下的要求,也不知陛下要让她们做什么。 “跟我来!”裴宗之说着转身,绕过前厅向后头走去,三人跟着,皆面面相觑。卫瑶卿察觉到有人拉了拉她的袖子,回头,却见拉她的柳离朝她比了几个口型:你知道是怎么回事么? 卫瑶卿摇头,回以唇语:我不知道,我也才授命前来。 麻烦了。柳离朝她动了动唇,“说”道,警惕的跟在裴宗之的身后。 后厅的冰床上摆放着两具尸体,似乎已经有人清理、整理过了,虽说其上都盖着白布,但依稀还是能从露在外头的衣角上看出几分端倪的,其中一位穿的是最高等制的“凤袍”,还有一位穿的似乎是囚衣。地位高下,显而易见。 “裴先生,”梁妙真看了眼身后的柳离和卫瑶卿,一个是自己的弟子,一个是未及笄的孩子,她便主动站了出来,“解咒真非我等所擅长。” 她和柳离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两位太后同时薨了,这屋子里又有还未散去的血腥味,总让她们有一种不好的感觉。陛下又问“解咒”,自然无人敢应。 “没让你们解咒。”裴宗之说着,掀开两句尸体上的白布,虽说早已料到这里的是何人,可乍然看到两位太后的逝容,还是让几人吓了一跳。好在阴阳司的人成日跟鬼魂死人打交道,很快便镇定了下来。 裴宗之走向穿着囚衣的延礼太后,虽说穿着囚衣,但显然的延礼太后的容貌看起来比一旁的延禧太后要年轻的多,一个养尊处优了半辈子,一个过了半辈子阶下囚的生活,自然不能同日而语。只是看着眼前的两人,两位太后是亲姐妹,这一点不是秘密。一个生前尊荣,死后凄惨;一个生前受尽折磨,死后凤袍加身,这对比,只让人生出一种讽刺感,也不知哪一个更好些。 “会拘魂、炼魂么?”裴宗之走到延礼太后的遗体旁,开口了。 他说这话时没有一点先兆,语气也是淡淡的,只是这话语的内容却让几人瞬间变了脸色。 “这是禁术!”梁妙真惊呼了一声,“害人的禁术啊!” “会……还是不会?”裴宗之没有理会她的质疑,再一次开口了。 梁妙真似乎还想说话,一旁的弟子柳离却连忙拉了拉她的衣袖,抢先一步说道:“我们看过,虽说没有做过,但可以试着学一学,是……是吧?卫天师?” 对上这位女天师巴巴的眼神,卫瑶卿点了点头:“是。” “如此便好。”裴宗之道,“延禧太后的后事需要几位帮忙,要让太后极近荣光。至于此妇,”裴宗之看向一旁的延礼太后,“等五七那一日,你等想办法拘魂、拿住她炼魂。” 习阴阳道的人认为,人一死,便魂魄离体,为阴路鬼差带走,在阴阳两路间的七座桥梁间游荡七日,等到五七那日魂魄会游荡到生前皮囊所在之处,过了点,便彻底永隔了。而且之后,这魂魄的生前事会逐渐淡忘,直至彻底不记得,有一些阴差阳错或者人为留在世间作怪的就是这些七日之后没有被鬼差捉走的鬼怪,需要靠活人的阳气心血来维持自己不魂飞魄散。 这是正常现象,但阴阳术中有一些手段可以生出不正常的现象,譬如张家人族灭之后,就一直被拘在张家祖宅的锁魂大阵里,无法离开,这可以说是拘魂术的一种。 而裴宗之说得炼魂,是在拘魂的基础上炼化,这些都属于害人的邪术,一些不走正道的阴阳术士,炼魂做邪恶的法器害人,还有一些拘魂是为了折磨对方,通常这些都是对对方生前恨之入骨的人。用尽手段,百般折磨。 卫瑶卿看着面前躺着的延礼太后的遗体,突然开口了:“此妇姓甚名甚,可是罪妇?” 裴宗之沉默了片刻:“现在,她是罪妇。” 虽然只是短短一句话,但一旁的梁妙真和柳离脸色瞬间变得难看了起来。陛下要她们对延礼太后动用这样的邪术,势必就要保证她们不外传;一旦外传,那么罪妇就变成了延礼太后,她们三人就变成了对太后不敬的罪臣,那便是诛九族的大罪了。所以,这一切……是在威胁她们么? 一旁准备的一些阴阳术需要的事物都已经备了一些了,卫瑶卿上前,抓起一把米糠塞入延礼太后的口中,将延礼太后的头发弄到前面来,遮住面容。 塞口覆面,这是只有邪术中才会做到的,为的是让她有口不能言,无人认得出。 梁妙真上前帮忙,只是到底还是忍不住开口了:“我梁妙真自幼通习阴阳术,为的就是考入阴阳司,以阴阳术救被鬼物谋害的世人,但没有想到……”没有想到有朝一日,她会动用邪术,而这邪术,还是天子之命,违背不得。 这一切,毫无疑问的,与她以往所认为的阴阳司天师救人保世间太平已然背道而驰了,信中所信所仰开始坍塌。 正文 第六百零一章 法事 所以说,她一个阴阳司除鬼的,什么时候连和尚的工作也要抢去了?卫瑶卿伸手撒了一把纸钱,跟在柳离和梁妙真的身后念念有词的走着。 口中念的是往生咒,这是阴阳师道家超渡的办法。但是,偏偏地,延禧太后生前信佛,所以,还要念极乐经。总之,不知道陛下这一回是怎么想的,城外寒山寺的主持和尚眼巴巴的等着陛下派人去请他来做法事,陛下动都没动,而是派人取了经书过来,让她们几个阴阳司的天师顺便帮着念经。 文武百官,后宫嫔妃都跪在地上。毕竟不是什么人都能过目不忘的,哪怕连夜背了经书,总还是有忘记的,卫瑶卿听着前头的柳离重复了好几句一模一样的,显然还没记住极乐经。但这个,真的不怪她,柳离已经尽力了,呃,这一点,从她眼睛上两个黑乎乎的眼圈就能看得出来。 道家的天师连夜背佛家的经典,不知道这是否是开创性的一幕,反正前任的天师从来没有做过这般横跨佛道两家的“壮举”。 “张天师恕罪,佛祖恕罪,弟子弟子也是无法,无量天尊,阿弥陀佛。”梁妙真站在一旁念念有词,抬眼看了她一眼,卫瑶卿会意,走到前头,搬来一旁寒山寺借来的大木鱼,开始敲了起来,一边敲,念一遍极乐经,再念一遍往生咒。 有一句俗话叫作“小和尚念经,有口无心。”小和尚有没有心,她不知道,但她这个道家的天师确实不知道在念什么,好在记忆力好,过目不忘,干脆一股脑儿的记了下来。 木鱼“哆哆哆”地响,身着素色阴阳司官袍的少女盘腿而坐,头上戴的是阴阳司道家的冠帽,手里敲的是佛家的木鱼,口中念一遍往生咒,念一遍极乐经。 朝中前来跪拜的官员大抵也是被这情形煞到了,不少人时不时地抬头往这边看来。卫瑶卿早已见怪不怪了,木然的在一旁敲着木鱼,轮到三公跪拜,就连见多识广的王老太爷跪拜过后,眼睛也落在她身上好久之后方才离开。 跪拜过后的官员出了大殿,待走的远了一些,才有人忍不住开口道:“这宫里头怎么了?”道家的天师抢了佛家大师的饭碗?还有那么小的天师穿的不伦不类的在那里敲木鱼,让人觉得分外的滑稽可笑,这可是太后归天的葬礼啊! “你们发现了没有?”待到周围没有旁人了,谢老太爷已经忍不住开口了,“延禧太后还好,延礼太后的封号很有意思啊!” 德贤淑容工俭太皇太后是延礼太后的封号。看着似乎没什么奇怪的,但是要知道延礼太后生前的封号有个“礼”字,按理说死后追封只会在这“礼”字之上再添加一点,但是这一次看着一堆封号,却偏偏没有一个“礼”字,这就很耐人寻味了。什么意思?延礼太后无“礼”? “陛下的诏书一贯喜欢这么下的。”王老太爷捋了捋须,“还记得去年有个民告官的事情,那位官夫人倚势凌人,因姓一个伏字,被人骂狗仗人势,陛下便特地赐了个封号‘旺’,这谐音很是意味深长;而后前左相程厉胜的女婿好端端的科举主考不做正事,去查钦天监舞弊案,弄出了这一场笑话,于是由天下考生的老师被打回国子监重新读书去了。陛下下诏一贯如此。” “王翰之你这老儿,我若是没记错,你说的第一件事情,是那位在太后身边做法事敲木鱼的卫天师所为,是不是?”谢老太爷问道。 “巧合而已。”王老太爷笑道。 “第二件事乃是由钦天监当年的考生所闹起来的,她也在其中。”一旁的崔远道崔司空神色淡淡的开口了,“也是巧合?” “当然。”王老太爷说道,“小孩子家家嘛,小事可以帮忙,真要说到大事还是要我们这些老人家出面啊!” “大事?”崔远道闻言,眉头蹙了蹙,“让陈述暂缓起兵算不算大事?” “这自然算。”王老太爷、谢老太爷齐齐道。 “昨日陛下说的另有办法,据说是安乐公主提醒陛下的。”崔远道说道。 王老太爷闻言,顿时脸色肃穆,也不知道心里是不是如面上一般想的:“果然是金枝玉叶,难怪陛下如此宠爱安乐公主了。” “巧的很,这位公主同里头那个敲木鱼的走的很近,这也是巧合?” “大概是吧!”王老太爷“哈哈”笑了两声。 崔远道转身:“你说是便是吧!知味园里的事情发生只有几日的功夫,当时那女子倒是吃了个闷亏,但你看后来,大通茶舍倒了,牵扯出了怀国公府,让吏部不得不查怀国公府。而后又闹出了一个吏部衙门失窃之事,由丹砂牵扯出五石散,这可是怀国公府世代的营生之一,都做了四百年了,没出什么事,就这短短几天出事了,还真是有趣。前头一件事,长辈能不管,但后一件事,却叫人不得不管。这一切,你说,还是巧合么?” “可能有些人天生就运气好呢!”王老太爷捋了捋长须,“指了指天,这老天爷帮她,可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到今日还不到七日的光景,整个怀国公府上下早忙成一团了,长辈在恼吏部失窃的案子,小一辈的在忙坠楼的案子,如果这一切都是巧合的话,她的运气也委实太好了,最关键的是,她在其中都显得干干净净,好像与之毫无关系,查不出一点蛛丝马迹来。”崔远道理着袖袍,“如果不是巧合的话……”剩余的话,他没有说,只是看了眼王老太爷,没有再说别的。 王老太爷笑了笑,没有说这些,只是话题一转,“那个坠楼的小姑娘也真真可怜,是不是?花一样的年纪,听说还喜欢跳舞。上一次,老夫问过太医了,以后怕是站不起来了,你说说看,做这样事情的人该多缺德啊!” “是挺可怜的。”崔远道点头,眉间的朱砂痣红的艳丽,“但是这长安城,要寻一个公道,很难,很多时候,只能自认倒霉了。” “但是倒霉的那个姑娘有个运气委实太好的亲妹妹,你说这一次是运气好的能继续好运下去呢?还是所谓的‘公道’再一次占理呢?”王老太爷挑眉,“虽说无法抽身管这群孩子的事情,但要不要赌一把,就拿我那个刚得来的黑玉福禄寿作赌注如何?” “加一注白玉千手观音。”崔远道开口了。 谢老太爷哈哈一笑:“你们这般,老夫都不好意思不跟了,就加翡翠佛雕一座好了。” 正文 第六百零二章 慈悲 早有礼部官员对此表示质疑:“历朝历代,太皇太后之尊乃天子之母,怎可如此的不遵旧礼?微臣以为这佛道需得分开来,急召寒山寺主持前来做法事。” 阴阳术创始人不管是有史记载的张天师,还是阴阳术士所拜的三清道德天尊,都属于道家,与佛家并不出自同宗。 “佛道本一家,天光大师不也修习了阴阳术?分那么清作甚?”缟素的明宗帝表情有些阴晴不定,“佛家慈悲,就不要让他们出现在这等场合了。” 前言不搭后语,但是偏偏的有些话却又是以往的明宗帝飞说不出来的有趣。佛道本一家,天光大师入了佛门,却也修习阴阳术,确实不需要分的太清楚。但这国葬之礼上也分不清楚,似乎不大好。 “佛家慈悲,怜悯世人。”明宗帝说这话时,表情有些奇怪,卫瑶卿偷偷瞄了两眼,见他目光落到一旁站着的裴宗之身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大抵是受了不小的刺激,天子阴晴不定,不少人也感受到了。 跪坐了一个下午,大殿里守夜的宫婢开始换班,卫瑶卿起身,对一旁的梁妙真天师开口道:“梁天师,我有些渴了,去喝些水,顺带换身衣服再来。” “去吧!”看着一脸倦色的女孩子,梁妙真点了点头,颇有几分无奈,卫瑶卿起身,听她独自嘀咕:“这本就不是我们的事……” 天热的很,日日要见人,这不换洗衣物,非得臭了不可。到时候,别闹的长安城人人都知道阴阳司有个臭烘烘的女天师,卫瑶卿这般想着,连忙打水洗漱挽发,重新戴上了官帽,正准备回大殿里继续守着,走到拐角处,却见前头两道拉长的人影微微晃着。 有人啊!她刻意放低了脚步,大殿中的长明灯一路从殿内点到殿外摇摇晃晃的,又是夜半子时,夜风吹动长明灯,连带前头两道影子也影影绰绰,莫名的多了几分诡异。 “陛下,这确实于礼不合。”许是夜风微凉,她只觉的这声音比起以往所听到的更为清冷。 是裴宗之,他夜半三更同陛下在一起说什么呢? 探出头去,见月色下站着两个人,全身缟素,白日里已经见过这样的打扮了,可到了夜里再见,似乎又与白日里有些不同,许是月色惑人,陛下倒还是表情阴翳,一旁神情淡漠的年轻人虽是在同天子说话,却看着地面,俊眉修目,看起来仿佛自红尘里来却又不染红尘。这模样,看的她有些恍惚,好像他一直都是如此,红尘烟火里打滚,却一直都不染尘埃。 “裴先生,你是说朕应该将那三个天师送回去,把寒山寺的主持叫来,是不是?” 他点头:“礼部的官员今日已经提过了。” 明宗帝这边沉默了片刻,开口了:“裴先生,佛祖慈悲,帮不了朕。唯有阴阳术可以帮朕,朕……不想慈悲了。” “天光大师慈悲为怀,朕信了大半辈子,可一味的慈悲,给朕带来的是什么?既然慈悲助不了朕,朕便让阴阳道术相助,即便是邪术,那又如何?”明宗帝道,“朕这辈子过的太窝囊了,母亲也死了。延礼那老妖妇朕要她魂魄受尽千灾百厄之苦,日日听她痛苦惨叫,除了她,还有陈善,朕要让他们不得好死,死后还要挫骨扬灰!” “陛下三思,眼下对陈善用兵,大楚不占优势。” “朕思过了。”明宗帝冷哼了一声,“裴先生,论兵力,朕是不及陈善,但是我李家先祖给朕留下的东西是陈善所没有的。你以为不然陈善何以费尽心机要从延礼那老妖妇那里窃取此物的消息?” “那三把钥匙三个人,朕这里已经有两人了,最后一人就在江南的金陵城,朕早已让裴相传书江南裴氏,金陵是你裴氏的地盘,要将第三个人控制住易如反掌。”明宗帝冷笑,“父皇给朕留下了一堆烂摊子,但是先祖给朕留了一个绝地反击的筹码,朕不惧!” “陛下,你可知那到底是何物?”裴宗之道,身为三个握有钥匙之人,却连这握有钥匙的本人都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东西。 “朕查过位置,凤鸣山一带,县志记载说有天兵,先祖给朕留下的或许与军队有关。”明宗帝有些激动,“如此,朕便不惧了。” “陛下,太宗陛下与当年的张鲁道先生所留的东西直至现今已有四百年了,人……是不可能活那么久的。”裴宗之提醒他,“若是阴阳术中的阴兵,厉害一些的阴阳术士就能做到,也没有必要这般神秘。陛下,先祖留下的,很有可能不是活物。” “到底是什么,倒时候一看便知。”明宗帝转身,“先生,朕敬你,但还请先生不要插手这等俗事了,好好旁观便是了。” 裴宗之垂眸:“是,陛下。” 脚步声远去,陛下似乎走了,周围没有旁人,卫瑶卿等了好一会儿,才从拐角处若无其事的走了出来,仿佛才过来一般。 裴宗之看着她,见她头发松松散散的披在身上,及至腰间,耳垂之上能看到小小的耳洞,却没有带上什么耳饰,一身尚衣局连夜赶制的阴阳司官袍,官袍上绣着除魔咒,高高的官帽之中插着一支涂的漆黑的长槐木,长槐木两侧挂着绣着咒语的飘带。从头至尾都是点煞除恶的打扮,按理说,想到的也应当是正义的除魔天师之流。 但不知道为什么,看她走来,裴宗之莫名想到了修炼成人的精怪,似人非人,似鬼非鬼,又曾是可与百鬼同行的天生道体。那入世的精怪眼睛睁的浑圆,好奇的打量着四周,一身灵气,仿佛在自忖自己的能力在这世间到底位于何等高度之上。你永远不知道下一刻,她会是害人还是救人。 “我来替你。”这一瞬间脱口而出大概是本能吧,他说完自己愣了一愣,却顺心而为,“你可以小憩两个时辰。陛下不同意礼部的要求,所以你们要守足整整七日。” 他莫名生出的慈悲与眼前月色下的人重合在了一起,不染红尘的慈悲修者,让她莫名其妙的想到了一个词:“神仙。” 是说他现在像神仙么?裴宗之想了想,看着她道:“精怪。” 她眼下像个精怪。 正文 第六百零三章 免死 大殿里的宫婢太监跪着围着炭火盆烧纸钱,有人跨进大殿,穿过跪着烧纸钱的宫人,受到了不少注目,他混不在意的走了过去,走到太后的遗体边跪了下来,把手边的木鱼拿到面前,翻开了另一手边的经文,敲起了木鱼,念起了经文。 一旁的两位女天师看的有些怔怔的:敲木鱼的男人不一定是和尚,也有可能是恍如谪仙的未来的国师大人。 半垂着眼眸,他声音低低的念着经文。 “裴先生,卫天师呢?”虽然不知道裴先生怎么会莫名其妙的跪下来念经文,但是本该出现在这里的卫天师到现在还没有出现,确实该问一问了。 “我有事要她做,这两个时辰我来吧!”他一手敲着木鱼,一手翻着经文,很认真的念着,一字一句,吐字清晰。 梁妙真看了片刻,恍然:裴先生出自实际寺,国寺呢!大概这佛礼也是通的吧!便卖了个好:“裴先生懂佛经?” “不懂。”裴宗之回道,“我只是照着念罢了。” 这……算了,梁妙真也懒得继续卖好了。 两个时辰的昏昏欲睡,从子时一直到寅时,天开始蒙蒙亮了,等过了寅时,又有官员要过来跪拜了。 撑了一晚上,着实有些撑不下了,柳离眼神发直,目光呆呆的看向前方,有人跨进大殿,穿过人群,走到了她们身边,向敲木鱼的裴宗之道谢:“多谢先生了,先生慈悲。” 打了两个时辰的盹,再加上轮换的两个时辰,睡满四个时辰的少女显然状态比一直守在这里的柳离和梁妙真要好得多。 裴宗之放下木鱼和经书,起身,少女坐到了他的位子上。 “先生,可容我等休息两刻钟?”虽说是有轮换的,可一晚上只有两个时辰的轮换时间,白日里累了一天,两个时辰根本不够。 “此事要问陛下,我不做主的。”他走到一旁站定,神情漠然。 两位女天师恍然:原来先生只是偶尔慈悲一次而已,平日里还是那个仿同世外人一般的先生。 陛下罢朝,三品以上的大员日日都需前来,但三品以下的官员还需做事,便只能趁着当值前过来跪拜。 六部衙门的年轻官员也在其中。这种时候,不管出身如何高贵,该跪拜还是得跪拜,礼半点都少不得。 年轻官员跪下行重礼,在一旁念着极乐经的少女能清晰的感受到那一道望来的视线,瞟了一眼偷瞄她的年轻官员,待到他们跪拜之后起身,少女放下木鱼从偏殿里走了出去,又走出了一段,方才停下来,静静等着年轻官员过来。 见王栩从一旁闪了出来,还时不时的回头看看四周,这副模样看的卫瑶卿不由蹙眉:“有什么事么?这般警惕。” “也不尽然,只是怕被人抓了痛脚而已。”王栩说道,“没有想到太后会在这种时候出事,你又要留在宫中,我都无法找你。” “找我可是有什么事么?”少女问道。 “令姐坠楼的事情牵扯出了薛大小姐。”王栩说道,显然是不大相信的,“你觉得此事会是薛大小姐做的么?” “薛大小姐端庄贤淑,乃我长安城京中贵女典范,看着是不太像她做的。”卫瑶卿说道,“但是看着不是没有用,一切还是证据说话。”说着,她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好查,我二姐姐的冤屈就交到你身上了。” 王栩挨了她两下,忍不住一阵咳嗽:“你动手轻点,痛死我了。” 少女收回了手:“我下次轻点。”顿了顿,眼神飘忽的看向四周,“我二姐姐从楼上掉下来,也同我说好痛呢!” 王栩闻言,沉默了下来。半晌之后,才道:“我只知道越是有能力的人,越是不会任人欺负而不还手,这件事,你不想就这么草草结案,是不是?” 女孩子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 “这件事不简单,但你知道为什么在知味园,我让你不要查了么?” 卫瑶卿抬头看他:“为什么?” 这一声“为什么”也是她一早便想问的,以崔璟、王栩的家世不见得会惧怕怀国公府,而王家与怀国公府关系并不好,先时有过婚约还散了,也由此闹出了不少隔阂。 “怀国公府握有一块免死金牌,不管犯了多大的事,都可免其一切罪责、如朕亲临。”王栩看着她,叹了口气,“这样的免死金牌,就连我王家都不曾有。你就算查到了,罪证确凿,有免死金牌在手,你也不能拿他们如何。这块免死金牌,就是为何怀国公府看起来日薄西山,世子又这般不着调,却依然是我大楚顶尖世族之一的缘故。据我所知,还留存在世上,未被收回的免死金牌只有怀国公府这一块了。”大楚开朝时,太宗陛下赐功臣二十四块免死金牌,凡后世李氏后辈的天子都必须遵守。四百年间不断有免死金牌被收回,到如今,只剩怀国公府这一块了。 “你这般拼尽全力想要查明真相,但到头来,有免死金牌在手,他们并不会出事。反而因此,你会入了他们的视线,到时候怕是少不得麻烦。”王栩摇头,“卫六小姐很厉害,但是你防不胜防。仇,你报不了,还会引来麻烦。” “原来如此,免死金牌么?”少女摇了摇头,轻哂,“倒是没想到。” 王栩叹道:“但是大通茶舍的事情已经牵连了出来,众目睽睽之下,吏部不得不接了。” 女孩子道:“这些事真的只是巧合,不信你们去查,此事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王栩看了她一眼,有些不确定:“大概……或许是吧!大通茶舍的事情好似跟……安康侯有关。”安康侯家的小侯爷就是那几个溺水而死的纨绔中的一位。虽说掩饰过了,但吏部想查,还是能查到蛛丝马迹的,这些蛛丝马迹都指向了安康侯。 似乎跟此事有关的人都牵扯进去了,唯她干干净净的。 王栩复又问了她几句闲话,见出来的够久了,卫瑶卿转身告辞:“我该进去了,等案子有了进展,你再告诉我吧!” …… 一日又过了,等到第三日寅时,柳离看着少女精神抖擞的从外头走了进来,同那位神情淡漠的裴先生换了位置。这一次,她没有再求先生“慈悲”一次。她似乎明白了,这位裴先生的慈悲不是偶尔,而是对人的。 想明白了,柳离就懒得再开口了,这几日其实还算好的,等到第七日招魂才是麻烦的事情。 正文 第六百零四章 “除魔” 皇城之中鲜少有这般安静的时候,凤仪大殿前连人影都没有,驻守巡逻的大内护卫也早已退开,驻守两殿之外,等闲人无法进入。 以往尊荣富贵的凤仪大殿内延禧太后的遗体已经被运走了,留在殿内的是延礼太后的遗体。阴阳司的官袍也可做阴阳术袍之用。身着阴阳司官袍的少女拉动了卷起幡布的红绳。 环绕凤仪大殿的一条条幡布依次展下,晦涩难懂的朱砂符文在夜色里红艳如血。 在殿内摆好阵势的柳离小天师突然瑟缩了起来。 “怎么了?”梁妙真虽说也有些害怕,但比起徒弟来还算镇定,“莫怕,我等是那些鬼怪的克星。你又不是没有抓过鬼怪!” “只是突然觉得冷,有些害怕。”柳离看向外头走进来,没事人一样的女孩子,她又换了一身新的官袍,赶制出的官袍似乎有些偏大,套在她身上松松垮垮的,就像一个偷穿了大人衣服的孩子。 “抓鬼除恶自然不在话下,但动用邪术还是第一次,总是有些害……害怕。”柳离手里拿着梁妙真的拂尘,脸都白了。今日外头似乎夜风很大,时不时发出两声低鸣,“风声也好大。” 走过来的少女天师将藏在袖子里的最后一口莲子糕吞入口中:“人常言道鬼哭狼嚎,就是这么个声音啊!” 这一句成功惹的柳离一阵尖叫,眼圈都吓红了。 “你别吓她了。”梁妙真无奈的叹了口气,看向一旁瑟缩不已的弟子,今年二十六岁的柳离这年纪能位列小天师之一,又是女子,素日里也是胆大的,手底下也没少斩过邪物。但是人真是不能比较的,看看面前这个还有心思吃东西的女孩子,这……真是,她若是胆小,恐怕这世上没人敢说胆大了。 “我没吓唬她,是真的啊!”少女天师从袖子里扒拉出一块帕子慢条斯理的擦了擦手,“明明都是阴阳术,知道为什么有些叫作阴阳邪术么?可不仅仅是因为它害人,更因为它‘邪’啊,邪术容易招惹邪物啊!这皇城大楚四百年有多少冤魂?这后宫、前朝、还有无数宫里头叫不上名字的宫人,在这里死了多少?这皇城在大楚之前是前朝刘姓皇族的宫殿,刘姓皇族阴阳术起家,擅长阴阳术,而且那些人可没有我等这样的节操不动邪术,人家就爱玩邪术那一套,恐怕冤魂更多。在皇城里动用邪术,会引来冤魂附着不是很正常么?你我心里清楚,皇城不适合动用阴阳邪术。” “但这是陛下的意思。”梁妙真有些无奈,“我等不得不为。” “要有胆子不为,那下一次别人来招魂时,我们也是现在这些鬼哭狼嚎的冤魂中的一个了。”少女笑了起来。 梁妙真剐了她一眼:“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开玩笑!” 女孩子不再多说,手里提着灯和烛台在延礼太后的遗体身边点上了灯。 梁妙真和柳离朝着大门的位置跪了下去:“无量天尊,信女梁妙真、柳离今日此举不得不为,请天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过信女吧!” “天尊放不放过你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们再不帮忙,陛下就不放过我们了。到时候我们就要和那群冤魂一样在晚上乱飘了。” 梁妙真起身,走到她身边。 “手!”少女一声轻喝,也不知道怎么的,梁妙真自己竟自觉的伸出了手,而后指尖一阵刺痛,“你做什么?”她后知后觉喊出了声。 “借点梁天师的血用一用,梁天师乃是阳月阳日阳时出生的,血乃至阳之物,到时候说不准要用到。”她一边说着,一边拉住了梁妙真,待到梁妙真放了血,这才放了开来:“多谢梁天师。” “时辰差不多了,你们快准备准备,延礼太后要回来了呢!”女孩子说着翻身跃到了凤仪殿的横梁上,手里拿了一支槐木剑,“我已经准备好了,我就藏在这里,你们也找好地方吧!” …… 到夜半子时了,那种鬼哭狼嚎的声音从前一刻开始就没有停下来过,如果仔细听的话,还能听到其中似乎有女人的凄厉叫声。 在两殿前守着的侍卫饶是自身就是七尺大汉,却也忍不住有些发抖。 “这……这阴阳司的人在干什么呢?”有侍卫忍不住嘀咕道,“说是驱鬼怎的跟招鬼似的?” “你懂个什么?”来回走动的侍卫统领呵斥了一句,“闭嘴,陛下的旨意,让我等在这里守着!” “陛下呢?”有不明所以的侍卫不解的问了一句。 “陛下在金銮殿,裴先生陪着呢!”侍卫统领答了一句,又扬声喊道,“别啰嗦啊!再过两个时辰就换班了。”这真是一群新人问的什么傻话?这种时候,陛下怎么会在这里?自然会有裴先生保护,倒霉的只是他们而已。 前方响起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似乎有人匆匆赶来,因为夜色漆黑,所以侍卫们都做出了战斗的状态,等到走近了,才看清了来人。 “大天师!”侍卫统领大喜过望,事实上,就算来的不是大天师,是阴阳司的任何一个天师,他都会高兴不已,这种人心惶惶,疑神疑鬼的时候,出现个能降鬼除魔的人简直太好了,能让人本能的松了一口气。 “我奉旨急召回京。”李修缘扬起手里的圣旨,却没有问陛下,而是神色凝重的伸手指向凤仪殿的方向,“那里有何人在?” 侍卫们顺着他的指向望去,顿时目露惊恐之色,却见不知何时,凤仪殿的上空出现了诡异的红光,红光洒落的凤仪殿仿佛让整殿染上了一层血色,红光如漩涡般飞旋,依稀能看到红光中一些奇怪的影子,伴随着耳畔的鬼哭狼嚎让人莫名的生出了森森之感。 “那……那是陛下让天师来除……除魔的。”侍卫统领说话有些结结巴巴的,这结巴纯粹是因他着实控制不住自己了。 “混账!”李修缘一声怒吼冲了过去,察觉到身后侍卫的动向,“尔等在这里守着,莫让任何人进出!” 正文 第六百零五章 俗人 越是靠近凤仪殿,地上乱七八糟的影子越是杂乱不堪,周围也越是阴冷。是的,这种冷是阴冷。手指有些僵硬,他目不斜视,但事实上,有阴阳眼的他早就看到了所谓的“冤魂”,那随处可见,或飘或跳的冤魂,死状各异,离奇可怖的在凤仪大殿周围晃着,还有不少往凤仪大殿里钻。 李修缘气的脸都青了,好好的大内皇城弄得跟乱葬岗似的,阴气逼人,待到一步走进凤仪殿,迎面而来一个面容狰狞的,眼瞪得向铜铃,眼珠都快掉出来的女鬼将他吓了一跳。 当然能吓到他的不是女鬼,而是女鬼这张脸——这是延礼太后的脸啊! 殿内乱哄哄的,各式冤魂在乱飘乱晃,其内除他之外的三个人,两个正伸手扯住了延礼太后的两只手,从房顶上跳下的那个踩在延礼太后的肩膀上,一巴掌拍在了她的脑袋上。 “住手!”李修缘呵斥了一声,“这皇宫里都快被你们弄成乱葬岗了,在这里招魂?” 三个人没一个理他的,站在肩膀上的少女直接一巴掌撒了一把混合了血的糯米堵住了延礼太后的嘴巴,而后念念有词,肉眼可见的从躯体里飞出的魂魄想要挣脱而去,却被她一个闪身,恰好让魂魄撞上了手中的幡布,整个过程一气呵成。 “总算好了。”少女拍了拍手跳了下来,拿着幡布,对他视而不见,“可以去向陛下交差了。” “你们这是想干嘛?”李修缘脸色难看至极,“这是大不敬!” 梁妙真从地上爬了起来:“我等是奉旨而为,不然大天师以为我们三个人谁人有这样的胆量敢在宫里作怪?” “拿来!”李修缘伸手。 卫瑶卿从善如流的把幡布递了过去:“那大天师拿去交差吧!” “混账!”李修缘接过招魂的幡布,怒喝,“你们是阴阳司的大天师,我阴阳司建立为的是点煞除魔,保人世太平,你们在干什么?” “奉旨而为啊!”卫瑶卿看向四周,“不然我们就要飘啊飘了。” 她说这话时坦然自若,道理昭昭,气的李修缘险些动手,“便是陛下的要求,你等身为阴阳司天师难道不会拒绝么?” “你行你上啊!”卫瑶卿在一旁靠着棺材坐了下来,抬手,“招魂幡交给你了,你去跟陛下说啊!陛下就在金銮殿,裴先生陪着呢!” 李修缘被她这般不配合的态度气的说不出话来,指着她鼻子骂道:“我阴阳司天师保世间太平清明,当有所为而有所不为。” “我翻过阴阳司的典籍规章,没有这句话啊!”卫瑶卿摊了摊手,举止顽劣,不尊教导。 “我先去寻陛下,等晚些时候再来寻你!”李修缘扔下了一句话,转身大步离去。 卫瑶卿不以为意,只是看着在周围乱飘的那些“冤魂”,随手拉了一个长发覆面,身上刀伤无数的的“鬼姐姐”过来,她手里拉着“鬼姐姐”的长发,见她手不老实的乱晃,拍了一巴掌:“别乱晃!” 拨开长发,一张满面刀痕的脸出现在了眼前,“生前长的挺漂亮的。”她叹了口气,“可怜的。” 一旁的梁妙真和柳离显然没有这么好的兴致,在一旁催促:“快点!收了聚魂阵,把它们弄走!” “好!”卫瑶卿休息了片刻,起身。 待到聚魂阵散去,凤仪大殿重归平静,地上乱七八糟的幡布、烛台、朱砂,少了一半的符纸随处可见。三个人靠在棺材旁歇息,等陛下传召,她们就可以回去了。 “方才大天师的那句话,其实虽说不是我阴阳司规章典籍,但也不是随随便便说的。”歇了片刻的梁妙真说道,“是长安城天师道的张家,那个张家的祖训。老天师在的时候也同我等这么说过,我等天师保世间太平,海清河晏,当有所为有所不为。” “只是李修缘自己也没有做到有所为有所不为。”梁妙真叹了口气,“老天师厚义,我等却都是俗人,便是不愿意,也不敢抗争。” “这世间还是俗人多,”卫瑶卿说道,“所以不俗的人有时候会活不下去。” …… 相比凤仪大殿的安静,金銮殿里却有种剑拔弩张之态。 李德全将李修缘带进来,自己便退了出去。 看向好整以暇下棋的明宗帝与裴宗之,同先前所见混乱不堪的凤仪大殿简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李修缘朝着明宗帝施了一礼:“臣参见陛下。” 听得一声“平身”之后,他起身,看向裴宗之:“裴先生。” 裴宗之朝他点头致意,又低头研究棋子了。 “臣奉急召归来,却见凤仪大殿正在招魂。”李修缘奉上招魂幡,“可这幡布之中却……” “到手了啊!”明宗帝打断他的话,接过招魂幡似乎很是满意,转头对一旁的裴宗之说道,“裴先生,将此物用阳火炙烤,我金銮殿西南角缺了一块,正好以此物垫之。”这是要招魂幡来垫墙角了。 金銮殿皆是天子与文武百官出席之地,自是不同世间旁的地方,如这样被收进招魂幡的阴魂靠近便会承受锥心之痛,又阳火炙烤,可以说这纯粹就是折磨人了。 李修缘忍不住上前:“陛下,这……” “大天师,你有异议?”明宗帝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看似面容平静,眼神中却阴翳的出奇。 李修缘垂在身体两侧的手微微发抖,许久之后,还是低下了头:“臣,无异议。” …… “你这话倒是新鲜。”梁妙真和柳离朝她望去,“那你说大天师是不是俗人?” 少女莞尔,在两人的注视中开口了:“大天师,还活着。” 他虽然姓李,但是世人皆知李修缘是大天师张昌明招来的贤婿,张家一朝覆灭,他却活着。非但如此,还登上了大天师的宝座,由此可见,李修缘也是个俗人而已。既是俗人,自然会妥协。 …… “无异议便好。”明宗帝似是很满意的点了点头,“这一次,朕急召你回京为的是另一桩事。朕记得爱卿似乎于咒术上也有所擅长,是不是?” 咒么?李修缘沉默了片刻,回道:“也不算擅长,略通一二,阴阳司有几位小天师似乎对此有所涉猎。” 谁也没有注意到,一旁执棋的裴宗之手略略一顿:李修缘这回答是要多拉几位小天师进入局中么? 正文 第六百零六章 骨气 夏日天亮的早,即便不过卯时,天已经大亮了,走在皇城门口,看着久违的阳光,真有种逃出生天的感觉。昨天半夜李修缘匆匆归来,将她们训斥了一顿,便去找陛下了。她们在凤仪大殿候着,没等来李修缘,却等来了陛下准许她们离宫的消息。 梁妙真和柳离同她打了招呼离开了,而后入葬那边自有皇陵的人接手,跟她们无关了。 消息也不过才传到,所以,家里人自然不知道。卫瑶卿摸了摸贴身的钱袋,还好她又出入带钱的习惯,准备去叫辆马车送她回去休息。 才走了两步,便看到斜刺里跑出一辆马车来,在她面前停了下来。卫瑶卿看向那眼熟的车夫,上前隔着马车壁敲了敲,帘子掀开,露出了王老太爷那张皮笑肉不笑的脸。 “多谢老太爷载小女这一程。”卫瑶卿也不矫情,爬了上来,吩咐车夫,“劳烦送我回去了!” 王老太爷的腰间还系着素带,以示对殡天的太皇太后的尊敬,见她上车,这才道:“去卫府!” 车夫扬鞭启程。 当然,王老太爷天不亮就在这里等她自然不会是因为交情好来等她的,待到马车走动了起来,他开口了:“王家的顺风车可不是那么好搭的。” 这老太爷还是喜欢拿乔!卫瑶卿笑了:“老太爷一把年纪了,跟我个小辈较什么真?传出去也不怕人笑话!” “没事,他们尽管笑!”王老太爷手里把玩着趁手的小物件,眯眼,“有本事到老夫面前来笑啊!” 又来了!没有继续跟王老太爷乱扯下去,她头靠车壁,看向王老太爷:“老太爷是要车钱对么?这倒可以,只是不要叫小辈付不起。” “在这里等你,自然是你付得起的车钱。也不问多久之前的事,就问昨日,晚上宫里发生了什么?”王老太爷道,“老夫年纪大了,半夜警醒,正看到宫里头红光冲天,似乎有些不太寻常。” “那老太爷还真是生了一双千里眼。”女孩子认真的感慨道,“从王家祖宅随便看看就能看到宫里头的景象呢!” 被她将了一军,王老太爷也不以为意:“所以,昨天发生了什么?” “陛下让我们在宫里头除魔,动静闹的大了些。”卫瑶卿回他的说辞,也是陛下告诫众人的说辞。 “除魔会冤魂不散?”王老太爷显然不信,这个回答漏洞百出,昨晚值夜的侍卫被吓的够呛,虽然看不懂是什么,但从李修缘微变的脸色中可以猜到似乎不是除魔这么简单。 王老太爷只是个普通人,又怎么可能看得懂除魔和招魂的区别,看来老人家确实够警醒的,恐怕昨天大半夜的,几位老爷子都没睡好。估摸着是懂这些的人,譬如魏先生说的。 被王老太爷一语道破,卫瑶卿也不尴尬,只是笑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王老太爷就别为难小辈了。毕竟这年头,吃口饭不容易。” 虽然没有详细的说什么,但是有这句话委实已经足够了。王老太爷半晌无言。 安安静静了大半程的路,等马车到了卫府门口,女孩子起身:“多谢老太爷载小女这一程,小女先走了。” 沉默了大半程的王老太爷这才开口了:“你这丫头,吃口饭是不容易,但有时候,可以稍微有点骨气。”如王老太爷这样的人精自然已经猜出一二来。 女孩子起身的动作顿了片刻,回头带着笑意:“铮铮傲骨自然好,但是老太爷,我没有一个如您这样的祖父可以让我有底气,没有底气哪里来的骨气?所以,至少现在,我也只能随波逐流了。” 王老太爷抬眼看她:“老夫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说你了。既然惜命,胆子就要小一点,但你有时候胆子太大了。” “我也想胆子一直小着,但有些事自己就找上来了。”不软不硬的挡了回去,卫瑶卿爬下马车,“老太爷走好,今日就不请您进去喝茶了。回头请你家王栩喝茶,便当还了这个人情吧!” 回以她的是老太爷的一声轻哼,车夫扬鞭,马车绝尘而去,尘土飞扬,让她吃了一嘴的尘土。 卫瑶卿翻墙过去的时候,正和一个望风的小厮撞了个正着。 相比小厮被她撞上的手足无措,她倒是掸了掸衣袍上的尘土,从墙头跳了下来,而后整了整衣衫,若无其事的打了个招呼:“你家八公子又来了啊!” 小厮满脸通红,颇有几分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 “在二姐姐房里么?”女孩子取下冠帽,拿在手里,向着卫瑶玉的院子走去,才一走进院子,便看到吉祥如意两个丫鬟连同二姐姐身边的青桔齐刷刷的站在院子里发呆。 “怎么都杵在这里?”院子里挖了个浅浅的小水塘,脚踩下去估摸着都不能没过膝盖,里头养了几尾骡马市买来的鲤鱼,颜色鲜艳,游来游去,她顺手从青桔手里抓了一把鱼食撒了进去。 青桔有些局促不安:“崔八公子在里面呢!” 房门开着,站在这里都能听到两个人几句断断续续的言语。 把鱼食还给青桔,卫瑶卿走过去:“我进去看看。” 进去的时候,卫瑶玉坐在一张找人定做的推椅上,低着头,崔琮坐在一旁,见她进去,这才松了口气:“卫六小姐。” “崔八公子,二姐姐。”卫瑶卿回道,“我才回来,便来见见二姐姐。” 卫瑶玉抬头,朝她笑了笑,只是拿笑容却比哭还难看,她似乎有些伤感:“六妹妹在这里也好,八公子,我知道你人好。但这件事情不是开玩笑的,你不要现在凭着一时意气回答我,回去多想些日子吧!今日便不留你了。” 逐客令已下,崔琮不得已起身离开了,等到崔琮离开之后,卫瑶卿上前,扶住推椅:“二姐姐,我入宫的时候还没有这个推椅。” “你入宫七天,从知味园回来都快半个多月了,杨老大夫说我如今情形以及稳定了。”卫瑶玉伸手扶住推椅的轮子,顿了顿,双眼亮晶晶的,眼底有些湿意,“六妹妹,我迟疑了那么久,今儿总算是鼓起了勇气。我方才把早上弄脏的裙子给八公子看了,犹豫那么久,到说出来反而松了一口气。我知道他人好,但我如今这样……是一辈子的事情,总要面对。短时间无妨,时间久了怎么办?” 正文 第六百零七章 喝茶 “现在才半个多月,时间久了呢?我又不是奶娃娃,脏兮兮的,我自己都嫌弃。”她转着手里的推椅,“我知道俗话说久病床前无孝子,虽说不大合适,但细想一想,也有几分道理。两年、三年甚至十年,我都这样,身边离不开人,那就真成了家里的负担了。与其如此,还不如自己识趣一些,有些事,我要自己来。” “二姐姐。”卫瑶卿伸手抱住了她,这个怀抱中还夹着尘土的味道,脏兮兮的,卫瑶玉却恍若不觉,先时的激动也渐渐平复了下来。她从宫里回来,连洗漱都不曾,便来看她了,这个认知让她心里能感受到怀抱中的暖意。 “你与我完全不同,我们性格迥异,能力不一样,喜好也不一样,似乎没有什么一样的。”卫瑶玉靠在她怀中,“但偏偏我们才是姐妹。”而后推开她,“脏兮兮的,去洗洗吧,宫里头这七天过得怎么样?” “还好。”卫瑶卿想了想道,“我们只是奉旨做事,陛下不会为难我们的。” 卫瑶玉白了她一眼:“我只知道伴君如伴虎。” 卫瑶卿笑了,站直了身子:“是得洗漱一番,今日我可能要出去一趟。” …… 午后的吏部衙门外头热得很,光秃秃的,连棵树都没有,不远处,支起凉茶摊前零零散散的只有一桌人,严格来说是一桌的孩子,一个十四五岁、梳着双丫髻的女孩子带着四五个穿着粗布麻衫的孩子,那些孩子不过七八岁的样子,从身上的穿着上看,一看就是贫苦人家的孩子。 半大的孩子见什么都好奇,叽叽喳喳的围着女孩子转,凉茶摊的小二给他们送上了凉茶。 童音带着几分雀跃响起:“谢谢姐姐!” 小二身上挂着湿布,听孩子叽叽喳喳的喝着凉茶聊着蟋蟀、木蜻蜓、知了,心道:果然是孩子啊,聊来聊去都是些小孩子的玩意儿。 天热,闭合着的吏部大门拉开了一道不大不小的口子,从里头走出一位年轻的官员,生的清秀文雅,端端的读书人的模样,四顾了一下,很快便找到了要找的人,向这边走来。 “这些孩子哪里来的?”王栩后退一步,天热,对孩子叽叽喳喳的声音烦的显然不止小二一个。天热,越吵越烦,也只有同样半大孩子的少女能乐此不疲。 “路过那边的灶王庙看到这群孩子热的无精打采的,一点点大的人都快蔫了,便请他们来喝茶了。”卫瑶卿解释了一句,拍拍手,孩子头头一般的喊道,“去玩吧,下次姐姐再来找你们玩!” 孩子们叽叽喳喳的回着“谢谢姐姐!下次道婆不在,我们再来找你玩。”那群孩子显然很喜欢这个请他们喝凉茶,同他们聊天的姐姐,一边走一边目光还时不时的回头望来,朝她挥手。 “道婆?什么道婆?”王栩似乎有些好奇,顺口问了一问。 “灶王庙里的刘道婆,听说灵验的很,京中不少后宅女眷都请她去看过。”卫瑶卿招呼小二上茶,“我婶娘也请了几次,让她帮忙看日子呢!不信你回去问问你的那些姐妹,定然也知道刘道婆的。” “你还会信这个?”王栩显然不信,“这种道婆多半都是骗人的,有阴阳司在,也不知为何那些后宅女眷还会去请道婆。” “阴阳司人就这么十几个,这京中后宅女眷有多少?请不到阴阳司的天师,请道婆也行,这个刘道婆就是其中最有名,最灵验的一位。”卫瑶卿说罢,又加了一句,“我婶娘说的。”说完自己也笑着摇头,显然不大信的。 王栩也不信。 话头就此揭过。 小二极有眼色的收拾了一遍茶摊,端上了一碗凉茶,王栩低头看了眼粗瓷大碗的凉茶,却没有动,而是看着她:“你怎么会想到来请我喝茶?” “今天早上老太爷载了我一程,将我送回家,我说了要请你喝茶来抵车钱的。”卫瑶卿喝了一口,放下。 王栩没有动凉茶,只是道:“我倒是还好,出来时喝了不少茶,你来寻我,一则是是为了请我喝茶,更重要的恐怕还是为了问案子的事情吧!” “我不问就不正常了,毕竟事关我亲姐姐啊!”卫瑶卿说道,“查的怎么样了?” “除了多了些指向薛大小姐的证据之外,暂时没有别的进展。”王栩蹙眉,“当然,这些证据总有些太过刻意浅显的感觉。” “原来如此。”卫瑶卿不置可否,低头啜了一口凉茶,便听一旁的王栩出声:“说曹操,曹操到。薛大小姐来了,我认得跟在轿子旁的嬷嬷。” 卫瑶卿循声望去,见一顶四抬软轿向这边走来,除了轿夫之外,只有一个嬷嬷跟着。这般出行的排场,比起薛大小姐同等出身的小姐,确实十分朴素了。 “这么热的天,你怎么把薛大小姐请来了?”卫瑶卿抬手遮了遮,看向毒辣的日头,“总是女孩子家家的。” “她是女孩子家家,难道你就不是?”王栩反问她,同时看向她,“你既然能出来,她自然也能出来,没有那般娇贵。不会因为出来一趟,变丑了或者没人要了。不管是你还是薛大小姐,真要定亲的话,想必有的是人想求娶。” “而且,证据对她不利,自然是要请她过来的。”王栩说道,此时,有吏部衙门的官吏从衙门里走了出来,小跑到王栩身边低声说了几句。 王栩起身:“你请的凉茶我喝了,回头我会同祖父说的。吏部有点事情,我得先走了。” 卫瑶卿抬手施礼:“你去吧,不送了!” 王栩离开,但卫瑶卿却还站在原地,软轿抬到凉茶摊附近停了下来,从软轿里走出一位宫装少女,朝她施礼:“卫六小姐。” 卫瑶卿抬手还礼:“薛大小姐。”顿了顿,看着略有几分狼藉的桌面,“方才请王栩喝茶,还未来得及收拾,薛大小姐要来一碗么?” 薛大小姐抬头看了看毒辣的日头,走了进来:“也好,那就先问卫六小姐讨一碗凉茶再走了。”顿了顿,她又道,“顺带有几句话想同卫六小姐说。” 正文 第六百零八章 茶摊 粗瓷大碗里盛着凉茶,薛大小姐端起粗瓷大碗喝了起来。她的动作赏心悦目,只是跟这粗犷的凉茶摊却有些不配。优雅端庄的仕族贵女应该端坐在高雅的茶楼中饮茶品茗,而不是坐在这小摊上,用粗瓷大碗喝茶。 看着薛大小姐喝了两口放下,对面的女孩子却没有动碗里的茶,只是突然说道:“其实方才王栩一口都没碰,他还是不大习惯吃这些东西的。我以为薛大小姐也不会碰的。” “民之用,没什么碰得碰不得的。”薛大小姐道,“卫六小姐不也喝了么?” 卫瑶卿看了眼自己面前的凉茶,她的凉茶放了许久了,却只喝了一点点,显然碰的也不多。 “卫六小姐,这一次,你欠我一次大人情了。”薛大小姐那帕子擦了擦嘴,“这便是我见到你,特意停下的缘故。” “我不懂,薛大小姐什么意思?”作为一个近些天一直留在皇城,才从皇城中出来的人,她怎么会懂这些。卫瑶卿笑看着她,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大抵是没有想到她会这般耍无赖,薛大小姐怔了片刻,却也笑了:“没关系,卫六小姐很快就知道了。我还有事,先走了。” “不过几步路而已,就不多送薛大小姐了。”卫瑶卿抬了抬手,目送着那一顶软轿进了吏部大门,这才收回了目光。 那搭着条湿布的小二看的目不转睛,直到此时才恍然:“那位小姐姓薛啊!哪个薛?” “自然是这长安城最贵的那个薛。”卫瑶卿淡淡的回了他一句,见到小二松口气的同时,勾了勾手指,“你过来,自己尝尝这碗凉茶。” 她指向那碗薛大小姐喝了不少的凉茶,敲着桌子,带了几分威胁:“过来尝尝看。” 小摊小贩也没有太大的讲究,更何况又不是什么混人喝过的东西,这位薛大小姐剩下的凉茶,喝一口也不会怎么样。 小二在她带着威胁的目光中喝了一口,而后一下子吐了出来:“我的天,这……” “都甜到发苦了,你这是泼了糖罐子么?”卫瑶卿斜眼看他,“在吏部门口摆摊,一碗凉茶还分三六九等。官员和大小姐喝的就是你等煮的凉茶,我和那几个孩子喝的就是掺水的。” 女孩子毫不客气的骂道:“也不怕被人拿进去。听说吏部衙门审人也是一把好手。” 小二吓的脸都白了。 “好在掺水的凉茶味道正好,那群孩子喝的高兴,我就不跟你计较了。”她起身,扔下银子,“下一次动手脚的时候别让我看到,不然把你抓进去关几天再说。” 小二吓的连声求饶,待到从地上爬起来,却见那衣着普通,但所交所识之人皆是权贵的女孩子已经不见了踪影。 …… 吏部衙门之内放着大量的冰块,虽说天热,但衙门里头还算惬意。远远看到两个年轻官员走来,一个玉树翩翩、一个清秀文雅,正是如今吏部后生官员中最受瞩目的两位。 两人一边同同僚点头致意,一边侧头相谈。 “怀国公府库存的丹砂数量不太对,我已经找了做审计的官员以及国子监书算学院的学生帮忙,想来这几天就会有结果。”崔璟说道。 王栩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又道:“薛大小姐来了,我现在过去同她聊一聊。” 有一旁的吏部官员忍不住叹了口气:“最近怀国公府摊上的事情真多,我看啊,要找阴阳司的天师帮忙算一算了。” 有信佛的吏部官员在一旁跟了一句:“或者去寺里求个平安什么的。毕竟这种事情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也好让自己安心。” “去寺里什么的太麻烦了,阴阳司的天师这些天都在宫里呆着,也不知道回来了没有。”在一旁一个专门做笔录的官员抬头,道,“不如请那种道婆,左右也不要几个钱,回家里看看。” 王栩正想说阴阳司的天师已经被放出来了,他才与卫瑶卿打过一个照面。 那做笔录的官员已经自顾自的接下去了:“之前过年的时候怀国公府出过水鬼,不过很快就叫人收服了,据说还是一个道婆介绍的呢!” 一旁整理卷宗的官员似乎也听说过什么,接口道:“对,那个道婆可灵验了,好像姓什么来着……” 一声轻咳声响起,正在说话的两个官员吓了一跳,连忙看向发出轻咳的人——吏部尚书蒋忠泽。蒋大人正好经过,对他二人似乎很不满:“做笔录、整理卷宗很闲么?同后宅长舌的妇人一般,你把吏部衙门当你家后宅了?” 两个官员吓的面如土色,不敢再说话了。 蒋忠泽这才冷哼了一声,看向周围其他官员,见俱在认真做事,这才离开了。 “怎么了?”见王栩怔在原地,崔璟喊了他一声,“怎么在发呆?” “没什么。”王栩说道,只是话虽如此,神情却有些凝重,又有些茫然。 “到底怎么了?”崔璟重复了一遍。 “我不知道。”王栩抱着整理过的卷宗有些疑惑,“就是些毫无头绪的小事,但又莫名觉得似乎哪里不太正常,只是具体哪里不正常又说不出来,总之怪怪的。” “你说说看呢?”崔璟似乎在想什么,催促他,“且说出来听听。” “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些琐碎的小事,而且再正常不过了。”王栩将早上王老太爷去宫门口候人的事情说了一通,“就是这般,祖父把她带回卫府,卫六要请祖父喝茶,祖父没接,她就说请我喝茶抵了,方才就是她把我叫出去请我喝茶的。也不是旁的地方,就是咱们吏部衙门门口那个凉茶摊。你知晓那个凉茶的,腻死人了,我当然没喝,但这好意还是心领了,而后就回来了。” “司徒大人为什么要去宫门候她?”崔璟似乎每每抓到一个疑点,都喜欢事事巨细的询问,王栩暗道,以前倒没有发现他这么麻烦的。 “就是昨天的事,司空大人半夜里不也惊醒了么?”王栩指了指皇城的方向,此事不可说的太明显,崔璟了然,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正文 第六百零九章 道婆 “我过去的时候她请几个孩子在喝凉茶,说是经过灶王庙那边的孩子,从卫府过来确实要经过灶王庙,一切都对的上,而后她又问了问卫二坠楼的案子怎么样了?再然后你这边叫我,我就回来了,回来的时候看到薛大小姐的软轿了,眼下薛大小姐已经在等我了,所有事情都挺正常的。”王栩摇头,“大概就是想得太多了。不过我等也不能把所有事情都推到她身上,是不是?” 崔璟点头:“目前听起来一切都很正常。” “那不就是了。”王栩伸了个懒腰,朝他挤眼,“我去会会薛大小姐,你要去么?” 崔璟摇头,而后看他:“你挤眼做什么?薛大小姐来了,知味园的事情是你在负责,问我做什么?” “没什么,就是你俩小时候走的挺近的。”王栩笑了两声。 崔璟看他,颇有几分意味深长的样子:“小时候我跟你走的更近。” “那怎会一样,你我皆是男子。”王栩拍了拍胸膛,表示,“自然不同。” “能有什么不同的。”崔璟回道。 王栩一愣,还没有反应过来,便见不少同僚吃惊的望来,眼神里异彩连连。这么看着他做什么?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崔璟早已经走了,只留了一句话:“在我眼里,没有谁有什么不同。” 同僚躲闪的眼神看的王栩哭笑不得:这群人怕是又想多了,他以后还要娶妻生子呢! …… …… “好,赏!”薛三小姐半躺在躺椅里抚掌而笑,两个丫鬟围在她身边,一个帮忙打扇,一个端着冰碗时不时的舀一勺送入薛三小姐的口中。 她们留在三面环水的凉亭里,凉亭对面搭建的圆形石台上站了不少穿的花花绿绿的婢子。夏日的午后,日头最是毒辣,婢子一身短打劲装打扮,手里拿着一只竹编挂着彩绸的球站在那里。 那圆形石台本就是修剪来办宴时表演用的,周围自然连丁点遮挡都没有,就这么曝露在日头下,婢子们站在其中大汗淋漓。 “哨子!”薛三小姐叫了一声,打扇的那个连忙将一只铜哨递了过来。 薛三小姐吹响了哨子,婢子们开始围着彩球乱跑。这是几个月前,还没入夏的时候官家小姐们玩的“彩球”,一队人追着球用头顶,用手打,很受欢迎,她也玩过。 眼下入了夏,嫌热,便有一段时日不玩了。今日,薛三小姐心血来潮,便让婢子们玩给她看,穿着短打彩衣的婢子在烈阳里奔跑,看的薛三小姐双目微微眯起,忽而大笑了起来:“好!” 坐在一旁软塌上的薛二小姐看她玩的高兴,忍不住道:“你还有心思玩耍,大姐姐都被叫去吏部衙门了呢?” “她被叫去又不是我被叫去!而且今儿晚上崔府有宴,崔大夫人特意请了我呢!”薛三小姐抚掌而笑,笑容得意,“好!” 好个屁!薛二小姐暗骂了一句,回头见贴身的心腹在不远处朝她使眼色,当下会意:“天太热了,我回去歇着了,你自己玩吧!” “不送了,二姐姐。”薛三小姐懒洋洋的回了一句,继续看向那烈日下奔跑的婢子,大声叫好。 “二小姐,刘道婆来了呢!” “带我过去。”薛二小姐激动的说道。 …… 早已喝退了旁人,厅堂里一个慈眉善目、穿着道袍的妇人正在喝茶,腿上放着一只拂尘。 “刘道婆,您来了?”薛二小姐走过去,“我请了好几回,您总算来了。过年的时候,我三妹妹回京不小心带进了一只水鬼,那时候就是您介绍的人帮忙除的鬼呢!” “菩萨让我代她在世间行走,既然遇到了,自然不能不管。”刘道婆说着看向薛二小姐,神色动容,“薛二小姐受苦了。” 对上这样隐隐带着几分怜惜的神色,薛二小姐不知怎的,特别想亲近她,对着她仿佛有满肚的委屈要说,她一下子红了眼:“道婆……”薛家三姝,明明是她生的最好看,却偏偏被大姐和三妹压了一头,这种时刻被姐妹压着的感觉真真不好受。 “我一直都是比不上大姐姐和三妹妹的……”薛二小姐拿着帕子拭泪,“一直都是愚笨的那个。” “二小姐不是笨,是善。”刘道婆叹了口气,起身,“年关我见到二小姐就说过二小姐这姿容只有天上仙子才有,是仙子转世,这一世是下凡来体验人间疾苦的。这疾苦二小姐已经体验够了,接下来自然该福顺安康了。” “才不是呢!大姐姐和三妹妹不是还好好的?大姐姐眼下倒也罢了,可我看三妹妹每一日都过得高兴的很,今晚又被崔大夫人请去赴宴了……”薛二小姐咬唇,语气中不无妒意,“父亲都说我是最好看的那个,为什么所有人都喜欢三妹妹。” 刘道婆拢了一下拂尘,看了过来,目光悠远,好似看到了好多事情一般:“三小姐前世是一只只进不出的鸟,那是天性。二小姐放心,菩萨已经知道了,已经同我说了,会关照你的,不会再让您受一点委屈。” 薛二小姐激动了起来:“真的么?道婆,菩萨说了会关照我的,那我应该怎么做?” “附耳过来……” 薛二小姐连忙附耳过去,听刘道婆在她耳边说了一通之后连连点头,末了更是握紧了拳头,既激动又兴奋的连连点头:“好,我知道了,道婆。” “天色已晚,二小姐,我便不多留了。”刘道婆起身,眼角余光瞥到一个端着满满一盘银子走过来的婢子,连忙推手拒绝,“我代菩萨在世间行走,万不可收受阿堵之物。” 薛二小姐急了,拉住刘道婆的袖子不肯放手:“那我该如何是好?” 刘道婆拂尘一甩,怜惜的看了过来,目光中满是悲悯:“可怜的孩子,也不是没有办法。可以为菩萨做一座金身……” …… 一粒石子打到了身上,刘道婆收了脸上怜悯的神情,见四周无人,这才向不远处的巷子口走去。 巷子中,有少女正靠在墙边,抬眼望着天上的晚霞出神。 “卫天师。”刘道婆走了过来。 正文 第六百一十章 乱言 恭恭敬敬的叫了一声卫天师,刘道婆起身,警惕的看着眼前的少女。她一直住在灶王庙里头,下午约了怀国公府的薛二小姐,正准备出门便碰到了那个女孩子。 莫名其妙上门,又不像有事相求的样子,刘道婆本能的有些警惕,而且她认识女孩子这张脸,月余前女孩子曾在满城百姓的围观下进城。虽说京城不缺新鲜事,可这样的新鲜事却也持续了一段时间,女孩子的脸在长安城里确实有不少人认得。有些人可能看过就忘了,但如刘道婆这样终日与后宅妇人打交道的人却一贯擅长记人脸,否则搞混了人,那不一不留神可是要出大事的。尤其后宅妇人之间不乏长相相似的姐妹,所以这一点尤为重要。 卫天师这张脸她也是认得的。那时候这个女孩子什么都没说,朝她点了点头,便去同那群灶王庙的小鬼玩耍了。她急着要出门,又见女孩子在跟那群小童玩耍,便先走了。没想到事情办完了,女孩子居然在这里堵她,刘道婆心里有些忐忑。 “代表菩萨在凡间行走的刘道婆来啦!”卫瑶卿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脖子,竖了一根手指头,“都进去一个时辰了,我等的脖子都酸了。” 刘道婆干巴巴的笑了两声:“这不混碗饭吃么?卫天师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做没看到行不行?”说着她上前摸了个沉甸甸的荷包往她手里塞,“我也懂得。” 卫瑶卿看着荷包却没有接过,只是扫了一眼:“看着不少钱呢!这次骗到怀国公府上来了?他们给了你多少钱。” 刘道婆尴尬的笑了两声:“没……没给什么钱。” 卫瑶卿挑眉。 刘道婆见状立刻改了口风:“也不是没给钱。府上的二小姐是要给我一盘银子,可……可我这既然是代菩萨行走世间,自然不能和凡人一样要写阿堵物对不对?” 卫瑶卿闻言乐了:“那你这个仙人要了什么东西?”她扫了一眼一旁的刘道婆,“毕竟你这个仙人下凡了呢,也要吃喝拉撒的。” 刘道婆“哈哈”了两声,在女孩子望来的目光中不由缩了缩脖子:“你没什么?我就同她说菩萨缺个金身,银子就不用给了,做个金菩萨给我拿回去供着就行了……” “还就行了?”卫瑶卿声音拔高了不少,“一个金菩萨?呵!一盘银子,最大的银锭五十两一枚,一盘顶多五百两,你这一个金菩萨翻一番一千两都不止啊!” “我……我也没让她给多大的,这么大的就成。”刘道婆比了比,“未出阁的小姐自然不比后宅的夫人兜里钱多的,我心里有数,指了个最小的,打下来估摸着也就一千六七百两的样子。” “看样子你还真是老手,光看一眼就能估出价了。”卫瑶卿围着她走了一圈,扯了扯她身上的道袍,“菩萨是佛家的,你穿我到家的袍子做什么?难道菩萨要找人代行世间不找自己人,到隔壁道家逮人了?” 刘道婆尴尬不已,“嘿嘿”笑了两声:“下次……下次我一定注意,换身袍子。” “我其实很好奇,就你这漏洞百出的说法,这二小姐能信?”卫瑶卿扯着她袍子的手没有松开,“说吧,你怎么跟她说的?” 刘道婆挣扎了一下,发现少女轻轻松松两个手指拿着她的衣裳,她却挣扎不开,当下便乖觉了,老老实实的回答:“这也看人的,就像怀国公府里的三位小姐,我也只找二小姐,那位大小姐和三小姐我从未找过。” 她还挺会看人的,卫瑶卿看了她一眼,等着她接下去的话。 “我同二小姐说她是天上的仙女下凡,来体验凡间疾苦的……” 卫瑶卿脸色变得古怪了起来:“这种话她也信?” “信啊!”刘道婆拍了拍胸脯,不以为意,“深信不疑呢!东街那典当行的老板娘相信她家被休回娘家的小姑子上辈子是个‘屎壳儿’,所以一直喜欢拿人东西;那街头的殿中监大人家的夫人深信她家公子上辈子是文曲星,这辈子痴傻是因为上辈子脑袋用的太多了,不能用了;还有那黄门侍郎家的老夫人坚信自己上辈子是玄女,这辈子迟早要出世离开红尘的,所以也懒得管儿子媳妇的一团烂事,还有还有……” “好了。”卫瑶卿让她不用继续说下去了,只是目光好奇的盯着她上下打量,“这种话,她们也信,你到底给她们灌了什么迷魂汤。” “其实也没有什么。”刘道婆摩挲着自己的拂尘,低头不敢看她。 “没什么的话有些事我就要说出去了,譬如刘道婆你并非良籍,而是受正室欺压外逃的妾室……”少女笑容淡淡的,容貌清丽,看着同长安城中那些漂亮端庄的女孩子们没什么两样。但是普通的女孩子不会一言不合就威胁人。 刘道婆惊愕不已的抬头看向眼前的少女,不由自主的向后退了一步:“你……你怎么会知道?” 卫瑶卿眼神微闪,没有说话。 差不多六年前,她十岁生辰回京,家里人给她庆祝生辰,便在京城留了两日,那时候张明珠虽然在京中颇有盛名,但每一次回京都十分低调。那一次回京同祖父和族中的几个长辈在长安城郊外去骑马玩耍。就在那时候遇到一个快要饿死的妇人。若是单单碰到她的话,她未必会救,但祖父在场,必会施手相救。这个人就是如今的刘道婆,那时候或许是看祖父宅心仁厚又位高权重,位高权重代表很多事都能查的出来,宅心仁厚则表明此人多数不会为难自己。没读过多少书的刘道婆也有几分小聪明当下便坦白了。 当时也是祖父将她送到了灶王庙跟着那群道婆子外出帮忙打打下手什么的。六年过去了,那群道婆子不是年纪老了就是嫁人了,她倒是顺利在灶王庙站稳了脚。 当时刘道婆说出自己的身世,祖父也查了一查,知晓她原先呆的那家男主人病逝过后没多久,女主人也去世了,而刘道婆原来的户籍也早做去世的人上报上去了,可以说,刘道婆已经不算逃妾了。但当时祖父见刘道婆小聪明一堆,怕她没有了顾虑做出什么恶事来,便瞒下了此事。 大楚对逃妾的律法可谓严厉,刘道婆脸色瞬间变的惨白。 正文 第六百一十二章 相逼 王栩想了想,比划了一下:“前些天,我在夜市行走,看到有小摊贩在卖泥娃娃,空心的,正中一分为二,套起来,打开一层还有一层,不到最里面,你都猜不到那么大一个泥娃娃里面有几个小泥娃娃。现在她们就是这样,逼一回或者互相碰撞一次,撞掉一层,旦是不是最里层,除了她们自己没有人知道。” “这说法倒是新鲜。”崔璟按下手里的账册看向王栩,“我这里也有麻烦,虽说具体结果没有出来,但感觉这丹砂数量委实有点太多了,数目不合。” 崔王谢这种大族是不碰五石散,但对五石散绝对是最了解的,如何炼制,其中比例也清楚几分,按照比例,这丹砂数量远超寻常,当然也可以说是放在家中备着,有备无患。但同样也有别的可能,这些可能崔璟不想错过。 王栩将他对面的椅子拉出来,坐了上去:“我告诉你,现在我反而有些不急着定案了。我倒要看看让几位薛家小姐这么一折腾,能牵扯出多少东西来。” “查我们查,最后如何却不是我们能够定的。”王栩想了想,道,“毕竟有那块牌子在,谁也不知道怀国公府会不会拿出那块牌子。” “免死金牌确实很重要,但能一藏四百年,整个大楚也只有怀国公府一家,别无分号,可见其该是何等能忍。”崔璟想了想道,“最后第二块金牌是我崔家的,是大楚建朝之后两百六十一年用去的,当时已经觉得不可思议了,没想到这块牌子又藏了将将一百四十年,或许还会继续藏下去。” 王栩伸手把玩了一番崔璟桌上的笔洗,又道:“虽说我还不曾成家立业,不知如何为人长辈。但至少目前在我看来,我看不大懂怀国公府这一茬,三姐妹弄成这样,同世子关系极大。我观老怀国公看着虽是个不大管事的闲人,但也是个明白人,怎么可能把偌大的家业就这般交到世子手上,弄成这副样子?” “据说是沉迷花草,无法自拔。”崔璟瞟了他一眼,“我也不大懂,不过这种事说不好,我们是查案子,要想将四百年的勋贵段时间内翻个底朝天是不可能的。” “是啊,我以为我查的是个坠楼的案子,但没有想到查来查去,成了查内宅的案子。”王栩叹了口气,“你知晓今儿薛大小姐来找我说什么?” 崔璟抬眼看他:“说说看呢?” 王栩道:“先前不是证据指向与那几个坠楼的纨绔接触过的婢子是薛大小姐身边的人么?而且一家老小的身契都拿捏在薛大小姐手里。今日薛大小姐来给了我新的消息,那个婢子不是那一家亲生的,是抱养的。那一家老小一开始是无子抱养,抱养了那婢子之后,那婆娘却又怀上了,而后十月怀胎生了个男孩子。这样一番下来那婢子素日里常遭打骂,与那一家子关系并不好,这一点大院里的仆妇与那些货郎都可以作证。这个消息就指明那婢子很有可能不受薛大小姐控制。” 崔璟蹙眉:“就这样?” “当然不止这样。”王栩道,“而后薛大小姐又找出了婢子的生父生母,就住在长安城那些胡同里的贫穷人家,生了孩子养不起卖了,巧的是这一家又同三小姐院中一位大嬷嬷有那么点关系,绕了一圈,又绕回来的。我准备明日让薛三小姐来吏部一叙,说不准还能绕一绕。” 崔璟摇头:“琐碎麻烦。” “是啊!后宅的事情如此的琐碎麻烦,我倒是先前未想到。”王栩叹道,“祖父教我等男儿眼光长远,不要着眼眼下,所以后宅之事,我等从不过问。倒是没想到后宅的龃龉也这般麻烦,真真是不能小瞧任何一个女子。” 崔璟应了一声:“婢子、仆妇、小厮,在我等素日里或许连名字都记不住,但就是他们绕来绕去,说不准也能绕出大事来,不可小觑。” …… 青桔推着卫瑶玉,不敢多动,小姐手里拿了块木头,是先时院子里定下的梅花桩劈开的木头,都堆在院子角落里了。没有别人在场的时候,小姐就会盯着木头出神。 枣糕眨巴着眼睛,跟在卫瑶卿身后不敢说话。卫瑶卿看着那坐在推椅上的少女,许久之后,低声:“我们走吧,不要惊动二姐姐。” 枣糕应了一声,跟了上来。 所以,看着再如何懂事、坚强,到底还是会在私底下难受、伤神的吧!一个能蹦能跳、鲜活的少女一夕之间不能站起来了,偏她又要强,在他们面前若无其事,暗地里还是难过的吧! 事情过去快半个月了,但二姐姐坠楼的那一幕还映在她脑海里。她平生自诩天赋过人,甚少有走投无路的绝望情绪,张家全族被困惨死是一次,知味园那一日是第二次。近在咫尺,她却抓不住,眼睁睁的看着她跌落,那种无力感真真快要将人逼至绝境了。 所以她恨,恨到无以复加,这种在她面前作恶,而被施恶的还是她的亲姐姐,这种感觉,恨不能吞其肉、饮其血。那个小小年纪,却阴狠毒辣的女孩子想要抽身而去,哪有这么容易的事情。 “枣糕,我好难过。”前面走着的女孩子突然停了下来,枣糕担忧的递上帕子,“小姐已经很厉害了,枣糕从来没有见过比小姐更厉害的人了。” “越是厉害,越是觉得无人可以阻碍我,想起那时候的事就越是心痛的厉害。”她一只手抚在胸前,一只手比划着,有些语无伦次,“就……就差那么一点点,我如果抓住二姐姐,是不是就会不一样了?我看着她在我面前掉了下去,我空有一身本事,却无计可施,追都追不上……我真的好恨。” “有些人祖上留下了大好的基业,却成了他们害人的理由。”一贯伶牙俐齿的女孩子话难得的说不通顺,有些结结巴巴的:“我们去知味园前一日二姐姐她还很高兴,什么都有了,得偿所愿。快要嫁人生子,一转眼却被人毁的一干二净。她才十六岁,以后都站不起来。她还会跳很好看的舞,去年有好多女孩子嫉妒她呢,现在什么都没有了。为什么世上会有这样的人,真恶心!” 正文 第六百一十四章 宴上 席间连烟花都不曾放一支,想来到底太后刚故,还是有几分忌惮,清河长公主脸上也适时的露出几分愁容。 虽然说邀请过来的权贵自持身份不会多言,可到底还是有嘴碎者窃窃私语:“当真伤心这宴就别办了嘛!这生辰宴年年都有,又不是明年办不了了。” 私下里不满是一回事,但这一句“明年办不了”显然有些触霉头了,一旁的人瞪了他一眼:“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话音刚落,就听到一声低笑从一旁传来,清河长公主喜好风雅,连带着诞下的长乐县主结的长乐社也喜欢玩诗词、飞花令那一套。喜好风雅之人园子里多种竹,清河长公主也不例外,在别苑种了不少竹,还找了工匠特地雕琢过一番,眼下这办宴的大厅周围就有不少天然竹丛立起的屏风,这边角处又暗,隔着竹丛屏风还当真看不到屏风对面的景象。 “什么人?”方才窃窃私语的人当下便变了脸色,他私下不怕议论是一回事,今日这场合当真捅到清河长公主面前那就谁都下不来台了。 脚步声响,有人从屏风后走了出来,换去了白日的官袍,一人素衫金冠,一人青衫竹簪,正是如今世族中年轻一代名声最响,也是众人最为看好的两个年轻公子,崔家的崔璟和王家的王栩。 素衫金冠的王栩,笑着打了个招呼:“我等正好经过,两位请便。” 方才窃窃私语的两个人面色青红交加十分难看,待到两人离开,一人才开口埋怨道:“都怪你胡说八道,也不想想这一次宴请虽说人不多,可来的都是什么人。” 一人脸色发白:“谅这两位也不会出去乱说吧,毕竟君子……” “蠢货!真正的君子能从那么多崔王子弟中脱颖而出?你当崔王谢门阀是吃素的,别乱说了,往后小心些行事,莫要被人抓了把柄。” “是,是,是……”两人回到了宴上,酒过三巡,众人起身祝贺公主生辰之后落座便开始一个一个出列送贺礼了。清河长公主辈分高,今日虽说帖子拟到了,可年纪大、辈分高的三公并未来临,只嘱咐了族中小辈前来。都是辈分、身份不如长公主的,自然需要一一出席送贺礼道两句吉祥话。 待男客送过之后,便轮到女眷了,管事早已安排好了,那等只需走个场的便安排先送了,有心想要别出心裁的俱安排到后头。 卫家姐妹自然只是上前送了个贺礼道了两句如意话便退下了。 “六妹妹,我突然有些感慨。”卫瑶玉看了一会儿凑过头来,对她说道,“去年这个时候,这种宴我一定想办法上,而后在这里表演一番,传出些名声。现在在看来,却已然没有什么感觉了。表演的再好也不过锦上添花,家世、背景这种才是这些伺机相看的长辈考量的关键。” “这个道理我今日才看懂了。”卫瑶玉目光看向场内,“你看,薛大小姐也不过是说了两句祝福语便下来了,她两个妹妹反而不是如此。” 方才来祝贺的男宾中也有几个别出心裁的,引得这边的女眷讨论开来。 林刺史家那位公子作的祝诗还是不错的。”有人感慨。 也有人质疑:“哗众取宠而已。会作诗的不少,偏他出什么风头。”云云的。 卫家姐妹看的津津有味。 “姑母这里的甜酒不错。”安乐公主递了一壶过来,“你二人尝尝。” 谢过公主之后,两人也喝了一些,身上有些暖意。 “接下来我等只需要看着了,也不知她们手里又出了什么拿手的绝活。”安乐公主说道,看向长乐县主,见县主起身,“我这位表姐不是打头阵就是压轴,唔,看着像是准备打头阵了。” 长乐县主自己赋词赋曲,为安乐公主唱了一首祝寿词退了下来,赢得了不少掌声和夸赞。 这儿本就是清河长公主的地方,自然要给面子,更何况长乐县主唱的还不错。 安乐公主懒洋洋的跟着鼓掌,侧头问卫瑶卿:“这个词你觉得作的怎么样?” 卫瑶卿向周围扫了一圈:“大概不错吧!作诗作词这个我不太擅长。” “原来你也有不擅长的东西。”安乐公主惊讶的看了她一眼,却很高兴,“总算叫我发现了你一个缺点,否则我当真以为你是个完美的人。” “完美的人?”少女跟着笑了,“殿下,说我顽劣的不少,说我完美,你还是第一个。” “我是当真这么觉得的。”安乐公主说道,看向场中一个当众表演手抄佛经的小姐,“真不知道为什么只有我一个人这么说。” “那公主许也同我一样是世人眼中的顽劣之人。”卫瑶卿道,“我没记错的话,殿下先时聊天时同我说过去年长乐县主表演的就是手抄《女则》、《女戒》这种,她再表演相同的怕是不好吧!” 安乐公主瞟她:“这你就不懂了吧!”她道,“这红花也需绿叶扶持,所以虽说都是来表演的,有时候也有人是刻意卖个好来为玩得好的姐妹做一回绿叶的。这位表演的黄小姐同她青梅竹马的表哥早订婚了,表哥家势弱,也不需要她出什么风头,会来手抄佛经说不定接下来有哪位小姐要表演差不多的呢!” “还真讲究。”卫瑶卿叹道。 …… 清河长公主坐在席上,脸上笑容得体,一一颔首,除了长乐县主表演时她脸上明显的笑意之外,余下的都像在脸上挂了张得体的面具,淡淡的看着眼前这群小姐为她贺寿。 表演来去也就这么点套路,年年都有生辰宴,清河长公主早就看惯了,也默许这群小姐借着她的生辰宴能传一传名声,在那些正为后辈相看的长辈眼前过个眼。互相卖个面子,说到底也不过是未雨绸缪,为将来打算而已。陛下身体不佳,她自己方才中年,保养得好,这未来的日子还长着呢,总是仰仗明宗帝也不是长久之计,而几个侄儿她也看不出哪个更像能登上大宝的人,便干脆笼络一下朝中官员,左右一个富贵闲人的长公主,不得罪什么人的话,也能富贵一世。 清河长公主漫不经心的扫了一圈,见周围的灯火上罩上了一层黑布,周围昏暗了下来。这又是哪家小姐别出心裁想出的节目啊! 正文 第六百一十五章 坠下 突然暗了下来,虽说今夜有月,但纯靠月光还是有些暗。清河长公主皱眉,忽然席间有人发出了惊呼,而后迅速点燃了整个宴席。 “快看,上头有人!”有人惊呼。 到底不是伸手不见五指,还是能依稀看到一些东西的。譬如宴席对面的四层小楼的顶上站着一个人。 清河长公主一下子变了脸色:“混账!谁准许她爬那么高的?”自从薛三小姐不请自来,莫名出现在她宴席之上后,清河长公主心里头仿佛梗了一根刺,七上八下的。去请刘道婆,刘道婆今晚出去做法事了,还没请到人,这也不知道是谁,居然一个人偷偷爬上了楼顶。 那座小楼修剪在别苑中是她中秋赏月所用,最顶上一层是空的,毫无遮拦,楼顶还用琉璃开了个天窗,为的是高处赏月,更有一番别样的风情,取自接近月中人之意。不过因为小楼的位子正好,正对着办宴的开阔处,有时要表演飞天舞的舞女也会绑上结实的绳索在其上表演,远观另有妙处,等同一个天然的观赏高台。 但今日,她可没有叫人跑这小楼上去,谁跑上去的? 管事被唤了过来,满头大汗,也不知道是跑的急了还是吓出来的。 “这是哪家的小姐?”清河长公主怒道,“还不让她下来?” 管事一头雾水的怔了一怔,而后想了起来:“这……这好像是薛家……” 话未说完,便见那小楼上站着的人已经点燃了阁楼顶上的烟花。烟花炫丽炸开,顿时变的夺目而耀眼。站在楼顶的女孩子身穿宫装长裙,身姿窈窕在其中穿搜行走,时而站在阁楼顶端俯身系开早已准备好的长轴,画布展开,四条书画的长卷佛经出现在了众人的视野中。 虽说表演年年都有,但这样别出心裁的玩法还是第一次见到,宴席之上人人拍手叫好,一时少有人去看坐在最上首清河长公主发青的脸色。 那个楼顶上站着的人靠着楼边行走,每每踏出一步都能引得好一阵惊叹。惊喜与惊讶来回交替,瞬间点燃了席上的氛围。 有胆大的客人忍不住叫了一声好,而后发问:“长公主殿下觉得如何?” “有心了。”清河长公主神色淡淡的说道,身后准备去楼上拉人的管事也只得站到了一旁。眼下氛围如此之好,他们自然不能再上前。不然明日没准要传她清河胆小如鼠,玩不起了。爱玩是吧,那就随她去吧!清河长公主冷下脸来,这才问起:“上头的是哪位小姐,烟花看得人晃眼,看不清楚。” 周管事眯着眼看了好一会儿,又看向席间薛家……呃,除了薛大小姐还在外,其余两位小姐俱不在席上。 那楼顶上眼下受众人瞩目的小姐,手里握着几只烟花棒,缠上了绸缎,再次走到阁楼边。她今晚做了好几次这样的举动了,众人也由初时的惊呼害怕也渐渐转为了接受和掌声。 女孩子笑了笑,笑容得意而自信,这一次走到阁楼边翻身跃下。烟花在半空中炸开,手抄的长卷佛经上代表吉祥的卍字在夜空里飘摇,随着凄厉的惨叫响起,血浆炸裂。 热闹喧嚣叫好的席上,众人脸上的笑意还未收敛,一时间仿佛人人都被扼住了喉咙一般,哑然无声。这是在做梦吧!眨了眨眼,看向躺在地上的人以及身下四溅开来的血液,夜空里代表庆祝的烟花仍然在绽放,所有人的脸在烟花的火光中明明暗暗。 半晌之后,惊醒过来的宾客发出了尖叫,宴席之上瞬间乱了起来。 出事的时候,安乐公主正在为一旁的卫家姐妹倒甜酒,眼下桌上的酒早已没过酒杯蔓延开来,举着酒壶的手在不停的发抖,壶中最后一滴酒落到了早已盛满酒的杯盏中,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响声。 这一声成功的让安乐公主回过神来,另一只手覆住自己发抖的手,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而后转头看向身边的卫家姐妹。卫瑶卿已经从席上站了起来,走到卫瑶玉的推椅边,看向那在夜空里飘摇的佛经。佛经挂在阁楼四面,那跳下来的女孩子似乎在每一层都受到了重击,第四层落到第三层,她想抓住长卷佛经,生死一线,谁还会在乎佛经会不会被拽怀,但没有抓住,又落到第二层还是没有抓住,一层一摔最后重重的摔落到了地上。卫瑶卿目力极好,看的清清楚楚,佛经上还留有沾血的手印,和每一层重击溅出的血迹。 她其实叫了三次,但一层一摔几乎没有停顿,听起来就像一声长长的凄厉的叫声。 “佛祖果然慈悲。”卫瑶卿看向那长卷佛经上的血手印说道,手覆上了卫瑶玉的推椅,“二姐姐,要不要过去看看?” 卫瑶玉抿唇,眼神坚定:“要。” 席上早已乱作了一团,当然其中也不乏镇定之人站了出来:“别慌!” 当然现在不是说“别慌”就能不慌的,这样坠楼的场景同先时烟花绚烂炸开的美丽欢笑两种情绪交错在了一起,让人不寒而栗。先前有多惊艳,眼下就有多恐慌。宴席上的宾客出身俱是高贵,素日里或衣冠楚楚或端庄贤淑,眼下突如其来的一幕,血浆四溅的模样让他们如无头苍蝇一般乱跑了起来。 慌乱中,卫瑶卿推着卫瑶玉稳稳的向前走,也难为她在如此的慌乱中居然没有撞倒什么人。一路走来,走向那个坠楼落地还未完全昏厥过去的女孩子。 薛家三小姐薛止慧。 纵然方才烟花刺目,卫瑶卿还是认了出来这样得意而张狂的笑容,年纪幼小却狠毒阴辣的女孩子。 她们不是最先到达薛三小姐身边的,宴席座位有远近,到达自然也有快慢,她们到时,一旁已经站了几个人了,这其中赫然就有崔璟、王栩二人,这种情况没有人敢乱动。 女孩子没有走到最近,因为有人拦住了她们:“别过去,她这般的情况不能乱动。” “哦。”推摇椅的少女应了一声,和坐在推椅上的少女神情平静的望了过来,她道,“我就说几句话。” 眼下情形慌乱,当然没有人有功夫来管她说什么,或许在知道她要说什么之后会阻止,但没有人未卜先知。 “像滩烂泥一样炸开,真丑!”女孩子声音很好听,在夜空里清晰入耳,但这样好听的声音,说出来的话却如此狠毒。这样的反差让周围的几个人愣住了,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不由以为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躺在血污中的薛三小姐还未昏厥过去,早已认出了这一对姐妹,在她们过来时眼里就露出了惊惧,那一对姐妹在烟花的火光中走来,让她惊惧不已,这句话一出,愤怒夹杂着恐惧更是浑身发抖。 “你刚刚在空中叫的那么大声,是不是很痛?”少女精致秀丽的容貌倒映在薛三小姐眼中,听着她的声音彷如地狱爬上来的勾魂使者,“你也知道痛啊!五层掉下来更痛呢!” 躺在地上的女孩子颤栗不已,平生从未这么害怕过。 坐在推椅上受害的少女直到眼下才开口了,她看过来的眼神平静无波:“天理昭彰,我真的信了。” 正文 第六百一十六章 何人 简简单单几句话的后果就是躺在地上的薛三小姐翻了翻眼皮昏了过去。 有人回过神来,不悦的看向姐妹二人:“她人遭此大难,你二人在这边阴阳怪气的作甚?跟她有仇不成?” “是啊!”回应的声音清晰且简短有力。 呵斥之人:“……”有人在那人耳边如此如此说了几句,又道吏部已经查出一些了,至少到目前为止,薛三小姐并不能从其中摘出去。 那呵斥之人脸色一僵,看向躺在地上的女孩子,很是可怜,这么一层一层的摔下来,连半空中的长卷佛经上都染上了血迹,看起来有些不忍心,于是他便道:“便是当真有仇,也不能出口恶言,此非品行端方者所为。” 推着推椅的卫瑶卿对卫瑶玉说了一句“咱们走吧,别在这里看着了。”而后推着推椅转身,看向那出声的权贵,年纪挺大了,看起来倒是个文雅的老者模样,她笑了笑,对上那老者蹙眉的神情,道:“品行小女确实未修到家,要不,你上书陛下罚我几个月俸禄?” 说她说风凉话,她认了,那你去上奏陛下吧,说风凉话不管哪条大楚律典都不至于要下大狱,顶多罚些俸禄罢了。 老者气的脸皮抖动说不出话来,末了,才对着离去的姐妹二人骂了一句:“无耻!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 “六妹妹,我们这样会不会惹什么麻烦?”卫瑶玉看了眼身后,已有人站出来让宾客莫要慌乱了,她们走向安乐公主身边,这里已经集聚了不少女眷,毕竟这种事情,寻常女眷都是敬而远之的。 “不会,顶多说我无耻罢了,但可没有哪条律典规定无耻就要下大狱的。”少女轻笑一声不以为意。 “那你真是耍赖。”卫瑶玉说道,而后看向四周,似乎有些不放心,压低声音道,“这件事……不会同你有什么关系吧!”今日六妹妹突然带她来赴宴,结果就看到了这一出,她心里有些慌。 “放心吧!”卫瑶卿安慰了她一句,双眸在夜里漆黑而明亮,“否则我又怎敢推二姐姐过去?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 “那就好。”卫瑶玉似是送了一口气,挺直的身子也放松了下来,靠在靠背上,“不然还真真叫我担心呢!”心里有一种很矛盾的情绪,一方面,她知晓自己的六妹妹不是寻常女子,真要杀人估摸着也是会的;另一方面她虽仇恨,却又不大希望六妹妹手上染血,这种情绪很矛盾。就像明知六妹妹并非白纸一张,还要努力把她涂白了一般。 推着推椅的少女神色如常,如果有别人在场或许能听出她的回答中有些问题,听起来像是否认了,实则却不过打了个太极。有没有关系?她不知道,因为连她自己也不清楚有没有关系。她没有出手做任何事情,但薛三确实自己跳了下来。而她,不过是预见到了她的狠毒,她的贪,也预见到了很可能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一切都是她的推衍,从出现在小楼顶上的是薛三而不是薛二开始,她就知道,这一次会发生这样的意外。 有人在慌乱中调来了官兵,与清河别苑的守卫一道涌了进来,人群慌乱时,还是需要武力镇压,不管这些人是普通的百姓还是上层的权贵。 当官兵涌进来围住和挡住了众人的靠前,嘈杂声依旧,还夹杂着一两声惊恐的哭声,仿佛惊魂未定。但人群却显然已经不再慌乱。 “跳楼的是薛三小姐,我看到了呢!”渐渐冷静下来的人开始议论了起来,夸张的拍打着胸脯,“我看她身上系着彩绸,原本以为没事的,毕竟飞天舞也是这么个玩法,谁知道就这么直直的往下掉了,那彩绸根本没系牢。” “许是如此吧!不过真真是吓死我了,她在上头又蹦又跳,还老走到边缘吓我等,结果好了吧!出风头了吧!”这就带着几分恶意了,在清河长公主宴上表演的小姐不少,先前薛三小姐玩了这么一出,可谓惊艳,自然也惹来了不少嫉妒和不满。 “现在倒好,果真是如她所愿,出尽风头了。”女孩子的语气里不无嘲讽,散发着恶意,对上旁人的劝说“你别说了,都这样了!”也不以为意,“怎么?她自己跳下来的,与我何干?我说的不是事实么?” 口出恶言的永远不会只有一两个,她与卫瑶玉如果说是有仇的话,那么这些女孩子就纯粹来自于嫉妒了。 作为主人的清河长公主身边站着显然吓得不轻的长乐县主,作为母亲,她正安抚着自己的女儿,看向夜空里那小楼上飘扬的四条长卷佛经,其中一条染血的尤为醒目,她神色冰冷的看着佛经,没有说话。 叽叽喳喳、嘈杂的议论声渐渐归于平寂,夜深了,如果没有这场意外,他们眼下就该宴罢回去休息了,困倦涌上心头,前方身居相关职位的权贵早已在第一时间站了出来,宫里的太医也被喊来了,指挥着人,把一息尚存的女孩子抬到屋里去。作为薛三小姐的姐姐薛大小姐满面愁容,双眼微红的跟在薛三小姐的身边,早有人发现了,事情闹的这么大,似乎有哪里不对劲。 “薛二小姐呢?人去哪儿了?” 官兵过来时早已把苑中的宾客都赶了过来,眼下东瞅瞅西瞅瞅,就是没有人看到薛二小姐。 薛二小姐的模样可不是那等掉进人堆里找不出来的长相,就算掉进人堆里,按理说也一眼就能找到了,但偏偏,此刻薛二小姐就是不见了踪影。 林立阳按捺住“骂娘”的心思,板着脸上前回道:“到处找了,没找到薛二小姐。”他就晚上最后一拨巡夜,巡夜完毕之后,就能回去睡觉了,结果这边宴客玩来玩去玩出了人命。 真是吃饱了撑着!他暗骂,心中悲愤不已:都听说快打仗了,这里倒好,宴会玩乐也就算了,还玩出人命来了,大庭广众之下从楼上跳下来了,还特么真是邪门! 正文 第六百一十七章 自来 林立阳大喇喇的在一块假山石上坐了下来:护城将军,说的倒好听,但护城将军这一口饭真不好吃!还不如重新上山做个山大王来的逍遥自在。 “又出案子了!”林立阳道,看向那几个窃窃私语,似乎有所商议的权贵,开口道,“所以这事吏部管还是大理寺又或者长安府衙管?” 这三个地方最近都忙的很,就连何太平那种恨不得黏在府衙不回去的官员都私下里同他说过:“林立阳啊!下次有些事你看着,不要什么事都往我长安府衙送,本官忙着追踪那些玩火的术士呢!着实有些忙。你就算送来案卷,本官也只能先放到一旁。” 所以说长安居,大不易啊!京官也不是好当的。 “老子就是个跑腿的武夫,没脑子!”林立阳一样都不介意贬低自己,看向那边窃窃私语的官员,“你们给个准话!” 不远处的王栩闻言笑了:“放心,不为难你!此事吏部接了。还有你说找不到薛二小姐,其实有一处,一直没有找过。” 林立阳一愣:“何处?” 王栩指向身后那挂了四条长卷佛经的小楼:“那里。” 在夜风里飘扬了许久的长卷佛经也恰在此时,似是终于承受不住落了下来,几条长卷佛经诡异的落向四处,其中一张染血的长卷佛经便堪堪落到了众人面前,代表吉祥的卍字上还残留着血手印,似是半空中挣扎时留下的。 佛经染血,看的人不寒而栗。 林立阳打了个寒颤,踢了一脚身边的手下:“没听到吏部的小王大人在说么?赶紧进去搜!” 手下连忙带人进了小楼,宾客中有不少已经起了倦意,打着哈欠,终于忍不住开口问了:“我等什么时候能走?” 这话一说,便引来了不少应和:“就是啊,这就是个意外,大家都看着呢!那薛三小姐想要出风头自己跳下来,怪谁啊?” “不错,我等要先回去了!”有人烦躁的扇着风,“左右同我等没有什么关系。” 牢骚声起,林立阳摸着下巴,他也想回去休息啊!于是便巴巴的去问那边接下此事的王栩:“小王大人,既然大家亲眼所见的,那要不便先放大家回去吧!” 王栩正要说话,楼里响起一阵轰动,有人从楼上探出头来:“找到了,薛二小姐就在这里,似是昏过去了呢!” 这话一出,不少人皆松了一口气。 “就说嘛,薛二小姐怎么可能凭空消失了。” 有人奇道:“薛二小姐也同薛三小姐在楼里,那为何只薛三小姐出现在了席面上?却不见薛二小姐?” 这话一出,便有不少女眷低低笑了起来,有嘴快的已经说了出来:“这有什么稀奇的?估摸着两个人都想出风头呗!结果出现在楼顶上的是薛三小姐,可见薛二小姐估摸着是被人弄昏过去了吧!” “不是吧!”有人诧异,“还有这等事?”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有人笑道,“毕竟今日来客也不看看都是什么人。” 这里的谈论声,那边的官员也听的一清二楚。 王栩看向抱怨声起,哈欠连天的权贵们,就算出身不凡,他也不想得罪那么多权贵,是以便道:“且记下今日席上诸位的名字,而后便散了吧!”严格来说,他也是目击者之一,看着薛三小姐自己跳了下来,同样是坠楼,这一次比起知味园的更像是一场意外。 这话一出,宾客们便松了口气,总算可以散了。 这时,宴席的主人,一直冷着脸不说话的清河长公主开口了:“其实,本宫一直有一事不明。” 长公主突然出声,又身份尊贵,不少人闻言都望了过来。 而后,便见长公主冷笑了两声,开口了:“本宫今日只宴请了薛大小姐和薛二小姐两位,薛三小姐是不请自来的。”如果没有出现意外的话,这件事她便也不说了,眼下,好端端的生辰宴上见了红,佛经还染了血,清河长公主心中不悦已然攀到了顶峰:刘道婆说的一点都没错,薛三小姐就是今日来克她的。 不请自来啊!哗然四起,权贵最是好面子,这种事情一提,当真是……,这薛三小姐往后不管好不好,光清河长公主开口这一句,就足够让她丢尽颜面了。至于薛家三个姐妹,只请了两个,长公主殿下之尊,不喜一个小辈又如何? 哗然过后,事情变的更诡异了: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薛三小姐出现在了这里,而后众目睽睽之下跳下来了,这叫什么事?有人说道:“你们还记不记得南门街头一家绸缎庄的事情?听说那绸缎庄老板辞退了个犯了错的伙计,伙计没有了生计,家里又出了变故,因此对绸缎庄老板恨之入骨。绸缎庄老板也算有势力,那伙计走投无路之下便想了个损法子,半夜三更,直接拿了条腰带吊死在了绸缎庄门口。这是几年前的事情了,但不知道为什么叫我突然想了起来。” 这越说越不像话了,但总有好事之人,清河长公主脸已经黑了:这什么意思?这是薛三小姐在怨她没有请她,所以跑来这里跳楼触她眉头么?虽然知道这说法有些可笑,但清河长公主心里还是梗的慌。 “不得胡说!”王栩呵斥了一声,“留下姓名,尔等先走吧!” …… 国子监难得的休沐日,茶馆里已经座无虚座了,说书先生说的唾沫横飞。先是说了长安府衙遇到的玩火的阴阳术士,然后又说了前朝余孽围攻西南府的事情,最后才说起了昨日夜晚,清河长公主宴席上发生的大事。长安城的说书先生最近很是高兴,就算不是休沐日,里头也坐满了人。长安城最近事情一桩接一桩,他们这些说书先生当真是一点都不愁没有东西可说了,甚至还害怕事情发展的太快,他们都快跟不上脚步了。 说书先生一拍醒木:“且说那座上权贵正看着满天烟花夺目,那头正在楼顶弄烟花的薛三小姐又跑到楼边,众人不以为意,以为薛三小姐又要试探了,熟料,这一次,她却不试探了,而是直直的跳了下来……” 坐在窗边的黄石先生同茶馆里听的如痴如醉的听客们齐齐地发出了一声惊呼。 正文 第六百一十八章 胡说 座下掌声雷动,黄石先生侧过头去,对裴宗之道:“说的跟亲眼看到一般,是不是?”连过程都如此详尽。 裴宗之点头,听的也很认真,道:“眼下的说书先生生意都不好做,也有消息来源的。” “说的一惊一乍的,真是会吊人胃口。”黄石先生道,只是口中虽说有些不满,但一惊一乍的听客中显然也包括他。众人听的兴致昂扬。 几个巡街的五城兵马司官兵到了茶馆,也不进去,就站在茶馆门口,这些官兵生的人高马大,往这边一站仿若在茶馆门口立起了一堵墙一般。 那说的唾沫横飞,喝了一口茶,胡子上都沾上茶水的说书先生说到一半突然噤了声。 众人正听的兴头上,见他突然不说话了,不由催促起来:“快说呀!”“是啊,快说呀!赏钱少不了你的。”“快些说啊!”“就是啊,别拿乔了啊!”…… 那说书先生干笑了两声看向门口,他的位置正是对着门口的方向,看到那几个五城兵马司官兵卖了个好:“不知几位官爷来这里作甚?” 众人哗然:怪不得突然不说了呢!不得不说长安城百姓胆子确实不小,当然这也同今日茶馆里的听客中不乏家中有权势的,并不惧怕五城兵马司有关。 有人喊道:“我等好好在这里听说书,五城兵马司的人要作甚?去叫林立阳来!” “对啊!”另一人接话道,“自太宗陛下开朝以来,就说过当准百姓谈时事,不堵民众之口的,这又不是什么时事,我等谈不得吗?” “去叫林立阳来!”有人拍桌子。 不少人有样学样,跟着一起拍起了桌子喝到:“把林立阳叫来!” 黄石先生喝了一口茶,对一旁的裴宗之道:“我若是林立阳,定然也被这群刁民弄的头大了。” 裴宗之道:“五城兵马司本就不是什么人人争抢的好衙门。” 便在此时,有人穿过那堵人墙,扳着一张脸走进了茶馆,不是林立阳,又是哪个? 人还真来了啊,他们说说而已的,方才叫嚣最狠的却坐了下来噤了声。 “没让你们不准谈,只是不得意气用事。”林立阳握着佩刀沉声道,“十里街那家茶馆的听客有人听了,跑到怀国公府门前去惹事已经被拿起来关在五城兵马司大牢里了。尔等听听便好,不得闹事。” 总有那么些人头脑发热,说书先生说的太形象,便觉得怀国公府那位跌下来的小姐触怒了佛祖,跑过去闹事。这都什么事?不过还真别说,不但有无知的百姓去闹事,就连清河长公主都觉得薛三小姐触了她的霉头,正在家里请道婆做法呢! 林立阳握着佩刀站在门口:“你等爱说的说,爱听的听,我等在一旁看着,以防有人要闹事。” 黄石先生看着站在门口的林立阳,目光之中露出了几分同情之色:“我觉得林立阳也挺不容易的。” 五城兵马司不是不让他说书啊,说书先生理了理思路,一敲醒木,又开始说了起来。 …… 今日的吏部衙门门口停着不少马车,吏部的官员正在按照记录下来的姓名一个一个的寻之问话。 看着面前的三个女孩子,王栩叹了口气。他接下了这桩案子,按理说问话不需要他亲自来的,留个笔录就可以了,但其中总有一些人会需要他亲自出面,譬如说眼前的这位。 向安乐公主行了一礼,他又看向一旁一坐一站的两个女孩子,坐在推椅上的卫二小姐就罢了,至于另一位,王栩干笑了两声:“卫六小姐,真巧啊!”又是她! “是啊,真巧。”卫瑶卿回道,朝他点头一笑,笑容得体,告诉他,是的,她又来了。一旁的安乐公主笑的都快没形了。 “事发时你在哪里?”王栩问她。 “席上跟大家在一起,前后并未离席。”卫瑶卿回道,“很多人都可以证明。” “本宫便在她身边,可以证明。”安乐公主道,“从进入清河别苑开始,她二人就一直同本宫在一起,可以证明这一点的有很多,长乐县主,宁大人家的小姐还有……” 这王栩当然知道,他点头:“只是昨晚你为何要和卫二小姐过去说话。” “不瞒王大人,”卫瑶卿正色道,“正是看清了摔落的是薛三小姐,我特意前去的。” “你为何如此?”王栩一怔,继续问她。 “这还用为什么?”女孩子看了他一眼,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薛三小姐很可能是我二姐姐坠楼的主使,这不还是你们查的么?” 这倒是……只是,他们查案还查错了?王栩看着她,一时无法回神。 卫瑶卿继续侃侃而谈:“比起薛大小姐那面向,薛三小姐一看就不像个好人,我也深信薛三小姐就是幕后的真凶,所以看她坠楼了,德行还未修到家的我,就忍不住过去说两句风凉话咯!”顿了顿,她又道,“这不是很正常么?我和二姐姐看到她坠楼,不去说两句风凉话才不正常吧!” 看着面前的女孩子,王栩想到了年少时读书,学堂里最不听话顽劣的那种孩童。老夫子骂他们“德行败坏”,那种孩童会笑嘻嘻不以为意的来一句,“我就是德行败坏你又能奈我何?”真真叫老夫子们气的够呛。 眼下的女孩子不就是如此嘛!坦言自己“德行未修到家”,能拿她如何? 还真不能拿她怎么样,而且这等作为确实是普通人的人之常情,又非人人皆圣贤,见仇者不为所动,那才奇怪呢! 王栩干咳了两声,话题一转:“还有一事……” 她认真的看着他。 王栩道:“鉴于卫六小姐时常出现在各种出事的地方,本官怀疑……” 怀疑?怀疑她什么,卫瑶卿坐在他面前,神色坦然。 “咳!”王栩咳了两声,“本官怀疑你可能冲撞了什么东西,该驱驱邪,少在各种事发的地方出没,本官相信府衙、吏部和大理寺的官员不会乐意见到你的。” 安乐公主笑的双眼都快眯成了一条缝,见一旁的女孩子正色道:“是呢!我也是这般认为的,正巧,听说清河长公主府里在请道婆驱邪。确实最近的注意力都在旁人身上,忽略了自己,下一回,该为自己贴个驱邪咒在身上了。多谢王大人提醒了。” 王栩点头,目光掠过眼前的三个女孩子,看到一个吏部笔录官员正在朝他使眼色,便开口放她们离开了,而后走过去,问笔录官员:“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这个官员好似是为薛二小姐做笔录的官员,昨日薛二小姐昏倒在小楼里,所以吏部特地找了个笔录官员去寻她问话。 正文 第六百二十章 定论 矮几上放着一盆名贵兰花,剪子伸过去剪去了有些焦黄的叶子,老怀国公在一旁小心翼翼的洒水,边洒边叹气:“我这般精心照顾,怎的还是焦了?娴姐儿,你说这是为什么?” 薛大小姐跪了下来:“祖父,孙女错了。” 老怀国公叹气:“当年若非不得已,也不会暂且将偌大的家业交到你爹那个糊涂人手里,眼下倒是好了,整个长安城都在看我怀国公府的笑话!” 薛大小姐跪在地上,并未辩解。 “笑话什么的,我薛家倒是不惧,长安城哪一家没有被说过?只要有旁的事,此事要盖过也简单的很。”老怀国公叹气,“老夫是心痛你掺和进去做什么?” 薛大小姐苦笑,不是她想掺和进去,而是两个妹妹不肯放过她,若非先下手,麻烦的就是她了。但这些事,偏偏不能在祖父面前讲。 “老夫问你,这帖子谁动的手脚?” 薛大小姐沉默了片刻:“是我。” “二丫头表演的东西三丫头怎么知道的?” 薛大小姐抿唇,再次沉默了片刻:“二妹妹跟道婆走得近,我想办法从那道婆口中套出来的,又告诉了三妹妹,但是没想到三妹妹会……我原本只以为她会做些手脚,没想到她直接去抢了二妹妹准备的贺礼。” “你的意思是老三活该是不是?”老怀国公扔了手里的剪子,坐了下来,“你们这些孩子再怎么闹,哪怕是下了大狱,老夫都能将你们弄出来。这下倒是好了,根本不用老夫插手,她自己把自己弄成这样,怪谁?” 薛大小姐低头:“是我的错。” 老怀国公摇头,手抚在胸口,脸色发白。 “祖父。”薛大小姐见状连忙站了起来,走过去扶住老怀国公,“哪里不舒服么?” 老怀国公喘了几口气,似乎渐渐恢复了过来,推开了她:“好了,老夫没事,老毛病了。这件事我会跟吏部打招呼的,我薛家不追究了,这也是三丫头的命。安康侯那边动了不少手脚,毕竟丢了独子,知味园的事情交给你了,必要时就把三丫头舍了吧!” 薛大小姐应了一声,正想跟上去送一送老怀国公,老怀国公已经摆手拒绝了:“老夫还有事,莫要跟来。” …… 怀国公府的三小姐坠楼的事情薛家不追究了。王栩在案卷的最后落上了自己的名字,吹了吹,这才收了起来。这件事确实像一件意外,至于薛家为什么不追究帖子的事,想来跟姐妹间的龃龉有关,既然他们不追究了,王栩也懒得追究,这件事至此盖章定论了。 “对了,三小姐怎么样了?醒来了么?”王栩走入案房的时候,几个官员正在整理那几条手抄的长卷佛经,感慨道“这字写的还真不错,颇有几分味道。” “但是再好看,也没有人来看这些。”官员卷着佛经卷到染血手印的一片感慨,“这佛经染血,煞气重啊!” 有官员见王栩过来连忙喊了一声“王大人”,而后道:“听说情况不大好,虽说都是坠楼,但三小姐受了好几次重击,背部那一大块伤的也不轻,据说还发着高烧,老说胡话,说什么不想活了。” “话说回来啊,”一旁打下手的官员想了想道,“薛三小姐也真够倒霉的。按理说这四层的高度可比前不久卫家那位小姐要低一些,但伤的却比那位小姐重,据说很可能整个人都要瘫了呢!” “那个道婆有问过么?”有人道。 王栩见他们在说此事,便回了过去:“问过了,那道婆也是个爽利人,直接说了,就是给二小姐出个主意,让二小姐出个风头而已,原本以为是个骗子,没想到她脑子清楚的很,反问本官‘薛二小姐那般漂亮,大人又怎知我说的不是实情?’问了一点,她既未偷蒙拐骗,便放她回去了。” “像这种人也挺又意思的。”有人在一旁笑道。 王栩“嗯”了一声,又道:“不管怎么说。薛三小姐这件事是意外,只是知味园的那件事,薛三小姐却是逃不了干系,今儿早上薛大小姐又来了一趟,说了不少,薛三小姐多半逃不了干系。” “所以是说薛三小姐害人坠了楼,自己却也跟着坠了楼么?”有官员摇头,嘀咕了几句“难道还真有报应一说?” 报应么?王栩眯眼,作为亲眼目睹的宾客中的其中一位自然忘不了当时的情形,明明是极为惨烈的一幕,但庆祝的烟花却在夜空里绽放,佛经上满是血迹,确实有些微妙。而当时那位坐在推椅上的卫二小姐神情平静的那一句“天理昭彰,报应不爽。”一切的一切仿佛都套成了一个环,回到,圆满了一般。 他不知道有没有报应一说,但这一次,薛三小姐确实为了害人付出了代价。当时,他劝卫六不要继续追查下去怕的是就算查到了也不能拿薛三如何,但这一次倒是好,这叫什么?先斩后奏么?别说一块免死金牌了,就算有十块,人都出事了,又有什么用?而且,王栩心里清楚,这样的薛三小姐等同废了,怀国公府自然也不会再在她身上下什么功夫了,知味园的事情自然也不必担心后头有人左右阻挠了,一个废人,还不值得花心力这么做。所以,大概最后也能够水落石出了吧! 这其中赢家不少,但不可否认的,最大的赢家还是卫家。在老牌权贵林立的长安城,以根基不稳的身份求来了一个真正的公平,不管是案卷上还是最后的凶手上。就算对方有免死金牌又如何?无处可施啊!总不能去阎王爷那边施展吧! 所以,这一次,卫六还是一如既往的运气好呢!纵使不相信这样的巧合又如何?事实就是如此啊! 到家的时候照例先去见了祖父,老人家盘腿而坐,手里摇着一旁戏班主唱戏的羽扇唱到:“我就是那孔明,足不出户,算尽那天下事……” 等王老太爷唱过瘾了,王栩才上前行了一礼:“祖父。” 王老太爷似是心情不错,一旁的小几上摆着三样事物:一座黑玉福禄寿,一座白玉千手观音,一座翡翠佛雕,成色俱是极品。 正文 第六百二十一章 为止 “祖父,您心情不错啊!”王栩接过一旁小厮递来的茶水递到了王老太爷面前。 王老太爷接过,轻啜了一口,放下茶盏,去摸面前的三尊玉器,“老夫拿这黑玉福禄寿作赌,赢回来一座崔家的白玉千手观音,一座谢家的翡翠佛雕,这两样事物可都是崔远道、谢纠那两个老儿的藏品,以后留给你们了。” 王栩在一旁笑道:“那孙儿就先替族中兄弟姐妹谢过祖父了。”这三样事物可谓是老人家藏品中首屈一指的极品,价值连城,他自然知晓其中有多贵重。 “公平?也不是那么难以求得嘛!”王老太爷摇头笑了两声,似是自嘲,“不过倒是提醒了我等,与其想着怎么去解决难以解决的问题,先斩后奏确实是一个好方法,只是多数人没有这样大的胆量罢了。” 王栩应了一声。 王老太爷摇着羽扇,想了想又道:“改日有空替祖父也去寒山寺求两卷佛经吧!” 王栩有些诧异的抬头看王老太爷。祖父不信佛,这其中的缘故跟崔远道崔司空也有几分关系,崔司空眉间自带朱砂痣,生的慈眉善目,同佛家传说里的菩萨似的,又颇有美名,百姓都称其为“崔菩萨”,都是同辈人,祖父自然不想信佛,屈居菩萨之下的。 所以王家祠堂里修的是三清道德天尊,属于天师那一茬的。但这一次不知怎的,祖父竟然想要去请经书了? “听说清河别苑出事的时候,那佛经上染了不少血,怎么抓都抓不住?”王老太爷摇头低笑了两声,“可见佛祖还是灵验的,所以去请两卷吧!” 王栩低低应了一声是。 王老太爷叹了口气,想了想又道:“你们这些孩子的事算是了了两桩了,我等这些大人的事情却是还未了。” 王栩了然:“祖父说的是西南侯的事情?” 王老太爷点头:“不错。最近陛下性子颇有几分古怪,在朝堂上会突然大发雷霆,有个御史因此挨了二十杖,险些丢了性命。” 王栩有些诧异:“陛下……陛下不是一向仁善……” “是啊,陛下一向仁善。”王老太爷手里的羽扇摇着摇着停了下来,“突然不仁善了,说不准要把积了几十年的脾气一下子都发作了出来,这才叫可怕。” 眼下朝堂局势紧张,偏偏陛下这时候开始“任性”起来,这不是一件好兆头,而且太子亡故,国无储君,三位皇子没有哪一个能看出几分雄才大略的样子,更是人心惶惶。 王栩低头沉思了片刻:“前些时日,听闻西南府发生内乱,前朝余孽于其中作乱。可见陛下即便性子有些变了,但还是有几分办法的。只是不曾告诉我等。” “那可不是陛下想的。”王老太爷闻言却是笑了,“老夫打听过了,据说是安乐公主出的主意。有些事,虽说老夫不大清楚陛下在其中做了什么?但是孤身独闯南疆,一个人再厉害,要救出三个人来,其中两个还有伤在身,这怎么可能?所以,里头定然有接应,陛下不可能什么准备都没有。南疆那边除了西南侯府、前朝余孽便只剩南疆的苗人了,是哪个显然已经可以猜测到了。而知晓这件事的,除了陛下,便只有太子、安乐公主、延禧太后和那个丫头四个人了。太子已故、延禧太后彼时重病加身,便只余两个人了。不管这主意是不是她出的,敢提这一点便不错,不过到底还是个小姑娘,眼下倒是不足为虑。” 王栩在一旁道:“卫六也是个小姑娘。” “她那种这天下也没几个。”王老太爷道,“而且我听说,她虽年纪轻轻当上了五位天师之一,但事实上阴阳司服她的人很少,而且天师天师,再厉害上头还有个大天师坐镇呢!李修缘不用她,据说阴阳司的人,就只她一人每日闲的发慌。如此下去,估摸着也就当个天师当到头了。” 王栩在一旁拢了一下衣袍,换了副坐姿道:“如果我是李修缘,定然不会让她闲着,哪怕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也得让她做。我只知道让她闲着,没准是要同我捣乱的。” 王老太爷闻言放声大笑了起来:“七郎此言甚为有理啊!” 王栩也跟着笑了会儿,又道:“话说回来,祖父还记得当初为何会对她刮目相看?” “是因为七安先生。”王老太爷笑容淡了几分,“但现在谁还管那什么劳什子七安先生,”结缘是因为那个古怪的江湖术士七安先生而起,但最终七安先生早已淡化在相交之中了,原本是看中她背后的七安先生,但后来早就慢慢演变成看中她了,“就是哪一天有人同我说,她就是七安先生,老夫也不觉得奇怪了。” 一个不知其来历,也不知其要往何处去的江湖术士,或许曾名动一时,但当他不再出现之后,权贵也渐渐地少有提及了,过客终究只是过客,留下一段传说。曾经权贵口中谈,如今也只有三街九巷那些曾念想江湖术士恩惠的百姓偶尔会再想起这位神奇的先生了,也不知道这位先生去往何处。不过那位先生提及天南地北侃侃而谈,可见年纪轻轻便已行走万里之路,也许到了这天下另一处,成为另一座城中百姓口中相谈的传说了吧! …… 王栩再一次出现在怀国公府为的是知味园的事情,证据确凿,一个十二岁的女孩子,如此阴狠毒辣,真叫人不寒而栗。 “有罪便是有罪,即便薛三小姐如今这个样子,但她害人在先,不能因为出身怀国公府就坏了规矩,吏部大牢有专门的女医。”王栩对着眼圈发红的薛大小姐道。 薛大小姐这才叹了口气,让到一边,让贴身的婆子去帮三妹妹收拾收拾。 喝了两口茶,却见那婆子匆匆跑了出来:“不好了,三小姐……小姐出事了!” 在家里能出什么事?王栩看着那一脸焦急之色的婆子,起身让人带路:“你慢慢说。” 那婆子在前头一边带路一边道:“老奴进了三小姐的房间,敲了好久的门,三小姐也不回应,而后进去一看,却见三小姐拿头发缠着颈项自尽了。” “什么?”王栩头疼的揉了揉眉心,“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啊!” “王大人,到此为止吧!”薛大小姐突然出声,看向王栩,正色道,“三妹妹的事我怀国公府不会再做任何追究了,这是一个意外。祖父……也是这么觉得的。” 王栩看了她片刻,挑眉,合上了卷宗:“既然是怀国公的意思,那便如此吧!只是,本官还是得看一眼薛三小姐。” “这是自然。”薛大小姐伸手,“请。” 正文 第六百二十四章 为人 “事情确实到此为止了,也不该再去追究了。不管是卫二小姐也好还是薛三小姐也罢,这等事都是无妄之灾。”崔璟道。 卫瑶卿漫不经心的擦着手,闻言抬起了头:“我二姐是真的无辜,但薛三小姐可不是。”顿了顿又抢在他面前道,“薛三小姐会出事,可见是佛祖见不惯世间不平事,还一个公道罢了。” 崔璟看着她:“薛二小姐会被道婆唬的一惊一乍,但卫六小姐不会,六小姐即便信佛也不会全信。事情究竟如何,吏部也不会再过问,璟这一次来是想同六小姐说,没有人喜欢被利用,璟的婚事自有族中做主。虽说不清楚六小姐在其中做了什么,但也不想继续下去了,下一次别再拿璟做筏子了。最开始是我同祖父的错,当年用六小姐挡了一次亲事,如今,一人一次,是不是扯平了?” 卫瑶卿笑了笑,没有说话。 崔璟知道她是默认了,半晌无言,就在卫瑶卿以为他会离开时,却又突然开口道:“卫六小姐,你可知越是引人注意,越是可能带来麻烦?” 卫瑶卿想了想道:“我觉得我做人挺低调的。” 崔璟道:“你为人低调,做事却高调。低调做人,高调做事,本是好事。但六小姐所做之事无一不是能让长安城一方权贵引起重视之事。六小姐可知一句话?” 崔璟这个人虽然查案时有些啰嗦,但他的啰嗦很多时候都不是废话。是以,即便不远处的秦越人已经不耐烦的往这边看了数眼了,她依然笑道:“愿闻其详。”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崔璟说道,“不能为己所用,必想方设法而杀之。” 卫瑶卿讶然:“你觉得我是匹夫?” 崔璟摇头:“你自不是匹夫,你是美玉明珠。”这话说的,卫瑶卿忍不住翘了翘唇角,虽说崔璟的脸上的神情很是寻常,仿佛不过在陈述一件事实,但他生的委实好看,人人称他“翩翩公子”不是没有缘由的,这般一句“你自不是匹夫,你是美玉明珠”委实令人听的心情愉悦。 于是她道:“多谢夸赞。” “我不是想夸你……” 卫瑶卿翻了个白眼,暗道:那你啰嗦个什么。 崔璟继续说着:“而是想告诉你,你虽是无双美玉明珠,但有些人也不是一般的权贵。王家在不伤筋动骨时是会助你,但若是有可能伤及王家筋骨,你觉得王家会为你做到哪一步?王老太爷或许会一时惜才,但并非长久之计。而且卫六小姐也甚少在这等大事上麻烦王老太爷,想来也清楚这些。” “六小姐再厉害也只有一个人,不是一族。”他道,“我今日说的有些多了,六小姐,我先走了。” 卫瑶卿看着他侧身,似乎准备离开,却又停了一停:“怀国公府的朱砂存量极大,我等近日在查此事。” “结果怎么样了?”卫瑶卿连忙问了一句。 “还没有结果……” 卫瑶卿:“……” 眼看这边说的差不多了,谢殊走了过来:“崔九,我送你。” “好。” 两人寒暄了一番,崔王谢三族中通婚不在少数,沾亲带故者亦有不少,谢殊的亲姐姐便嫁给了崔家嫡系的一位公子,谢殊问了几句亲姐姐的家事,而后见已看不到那群树下的人,这才问道:“崔九,你说怀国公府朱砂的事情查的怎么样了?”他道,“我虽然不知道怀国公府有多少朱砂,但涨到三百两一小盒,这显然不对,事出反常必有妖。” 崔璟停了下来:“其实已经有些眉目了。”这话同先前和卫瑶卿说的却截然不同。他顿了顿又道,“但此事我等还未惊动旁的官员,这件事从事发之后一直经由我与王栩来督办,就连尚书大人也不知晓进展。今日我告了下午的假便是回去准备同祖父商议这等事情。” 谢殊停了下来:“我现在不能随意离开,祖父应当就在家中,你们要找的话直接去家中找就好了。” 崔璟点头,抬手挥了挥,很快便步入了人群之中,不见了踪影。 …… 今日一天都没有再发生阴阳术士放火的事情,晚上回卫府的时候正碰到了杨老大夫,他为卫瑶玉开了几幅方子便来了荣泰苑,到荣泰苑看周老夫人的时候正碰上了长房的卫瑶宛,去年大伯出事,长房被软禁起来,卫瑶宛由此退掉了婚事,到如今还没有着落。卫瑶宛却也不急,直道“随缘”。这位卫家这一代的长姐虽然容貌只是清秀,身上却有股浓浓的书卷气,人也知书达理,自有一番闺中儿女少见的风骨。卫瑶卿很喜欢这位长姐,见她在,连忙乖乖的上前行礼。 卫瑶宛正拿着自己写的诗在给周老夫人看,卫瑶卿作诗这种事情真的不行,但也能听懂,她原本以为卫瑶宛也会作些伤春悲秋或者吟风弄月的诗词,没想到却作了一首行军令。 见她诧异,卫瑶宛倒是笑了,道:“我只是见私底下到处在传要打仗了,一时有感而发罢了。作的不大好,六妹妹,你同祖母聊吧,我得先回去了,母亲那边找我呢!”说罢便走了。 杨老大夫也算是家中的熟人了,一边搭脉一边道,“老夫人身子骨养的不错,还是那句话‘养着’,万事莫急,老夫看您几位孙女都是个顶个的好,也莫用再操心儿孙辈的事情了。” 周老夫人笑了两声,应了下来,只是眼神有些失落。她不过是一个秀才的女儿,最大的心愿就是相夫教子,儿女和乐。熟料一切身不由己,丈夫出身农户,却想往上爬,铤而走险,把一家三代卖给了旁人作家臣,虽然崔家眼下不跟他们计较,但万一有朝一日要计较呢?儿子养大了,却太出息了,想要的太多,眼下没有出什么事还好,但过贪必然会带来危险,所以即便是坐在荣泰苑里,有时候周老夫人还是忍不住操心,她现在不操心木讷在匠作监帮忙的二儿子,反而担忧胆大聪慧的大儿子! “杨老大夫。”施礼过后规规矩矩坐下来的女孩子安静了片刻,开口道,“您曾是太医署的太医,据说以前在太医署时也是权贵座下常客,替不少人看过,不知道可曾替老怀国公相看过呢?” 正文 第六百二十五章 杨老大夫瞥了他一眼:“当年老夫在太医署的时候可是被钦点次数最多的,这长安城里头,但凡有点名头的,哪一家老夫没去看过?” 卫瑶卿笑了,问这个也不过是确认一下而已,最初杨老大夫是由崔家找来的。那时候,她刚到卫家,虽说命是保住了,但挨的杖刑,伤的不轻,还是靠杨老大夫的药来保住的性命。可见杨老大夫在权贵之中算是颇有几分名望了。 “怀国公身体怎么样?”卫瑶卿有一茬没一茬的同杨老大夫闲聊。 周老夫人倒也没察觉出什么,只以为他们在闲聊,便也饶有兴趣的听着。 杨老大夫捋了捋长须:“知道什么叫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么?怀国公年轻的时候身子骨就不大好,一直是老夫在替他调养,当时,老夫的顶头上司,太医署的王太医直言怀国公撑不过四十岁,但你看如今,怀国公不是身子愈发健壮了么?” “怎么个调养法?”卫瑶卿说着,看向一旁的周老夫人,道,“杨老大夫说来听听,让我祖母也调养一二。” “去去去!”这话一出,杨老大夫当即甩了袖子,眯眼骂道,“万事要对症下药,那怀国公是男子,周老夫人是女子,再者说来怀国公那是胎里带来的毛病,又怎会一样?” 被训了一通,卫瑶卿也不生气,只笑道:“这我倒是不知道,不过听说胎里带来的毛病都非长寿之人。” 杨老大夫点头:“可不是么?老夫从学童开始就在太医署帮忙了,记事起就时常见怀国公府来请太医,好几次都以为不行了,但怀国公当真心志坚定求生之辈,不知不觉,这等年纪,可比我等同辈的不少人都活得长啊!” “往后来太医署请太医的时候越来越少,养花弄草,这日子过得也越来越像样子。”杨老大夫叹道,“只是可惜,怀国公自己是不错了,但世子是个没出息的,总惹出事情来。” “所以啊,这人要长寿,就莫要多操心。”杨老大夫从医箱中取出纸笔,写起了方子,“周老夫人还用原来的方子,慢慢养着,莫操心,这儿孙自有儿孙福,操心也是无用。”老大夫年纪大了,唠唠叨叨个不停,“这天下总是这些年轻后生的,我等一把老骨头,也就在这世上养个老罢了!” …… 夜半子时,今日无光无月,在床上正入梦中的女孩子翻了个身,一只纸团从天窗中扔了进来,正合眼入睡的女孩子一下子睁开了眼睛,来不及管纸团便穿着中衣冲出了房门,屋顶上早已没有了人影。 是个高手,厉害的武林高手,就连出现在她的屋顶之上,她都没有丝毫察觉。 回到屋内,打开糅杂的纸团,上头只写了一个地址。 夜半三更,有人偷偷给她递了个纸条,不是惊就是喜。 卫瑶卿并未迟疑多久,便扒拉出一套藏在床底下暗盒中的夜行衣,带着夜半的惊喜出了门。她最近运气不错,所以倒是不妨赌一赌。 她提着一口气躲过了打更的人,在屋顶上点着足尖如夜空中的灵禽飞檐走壁。这种事情,说起来,她很久没做了,还有些怀念呢! 纸图上只写了三个字:望月楼。 整个长安城高处望月的楼有不少,离中秋不到一个月了,百胜楼的小窗口都卖起了月饼,会仙阁里王会仙还弄出了一个望月台供楼里最红的姑娘跳舞,吸引嫖客一掷千金。与望月有关的楼不少,甚至不少私人别苑都有一座名为望月楼的小楼。但整个长安城,能光明正大冠以望月楼之名也只有那一处。 她先前借口离京时,所呆的地方就是望月楼。用望月楼很大的缘故是望月楼一年到头也只有特批的宗亲能够偶尔借此地办宴,更多时候,是没有什么人在的。这只是一座象征皇室的、精巧细致的小楼。 是故,这深更半夜的,望月楼里难道有谁要出没么? 眼下离望月楼也不过百步之遥了,在这个地方,抬头就已经能够看到望月楼的檐角勾错,里头黑漆漆的,看着似乎空无一人,但是她停住了继续往前的脚步。 她自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停住,只是本能的觉得不对劲,这种危险来临时的本能,无数次救过她的性命,所以她一时没有动。 那么,到底要不要上前呢?一只手从后穿来捂住了她的唇口,另一只手抓住了她的手,不过转眼就将她带入了一旁逼仄的墙缝间。 “别过去。”身后人的声音很熟悉,也在出声的同时放开了她,大抵是料定她不会动手了。 卫瑶卿收了指间夹着的刀片,回头看他,一身夜行衣打扮,暂且勾下面巾的不是裴宗之又是哪个? “你怎么在这里?”低声的质问同时响起,而后愣了一愣,就看到了两人手中揉皱的纸团:望月楼。 “我来的比你早一些。”裴宗之道,“那个背影我都不肖细看,一看就是你。” “你看出什么来了么?”卫瑶卿问他。 裴宗之道:“有人向我扔了纸团,但我不知道是谁,便追了出去,那人武艺比我也不差,十分厉害,我追到这里,那人直往前走,我看着他走入其中,而后生生在原地消失了。” “人怎么可能原地消失?”卫瑶卿听完,便道,“通阴阳的手段?制造出了阴阳幻境?” 裴宗之点头:“应该就是如此了,施术者手段十分高明,我有预感,眼下的望月楼里应当有不少阴阳术士的高手。”顿了顿,他看向她,“我不大擅长通阴阳这一科。” 卫瑶卿沉默了片刻,道:“我比你好一些,但跟这一行绝对的高手譬如之前那位东浅公子硬碰硬比怕是不行,会被人察觉到的。” 看向对方半晌无言,裴宗之道:“那我们回去吧!” 夜半出来晃了一圈,原地返回?似乎有些憋屈。 卫瑶卿没有说话,其实她也没有准备往前走,无缘无故的引她前来,可能会有喜,但也有可能会是惊,在没有绝对的把握之前,她确实没准备往前走。 卫瑶卿想了想:“这些天那群在长安城里到处放火引起府衙注意的阴阳术士和引我们的人一样,不伤人,似乎就是为了吸引我等的注意。”顿了顿,她又道,“或者说提醒我等。” 正文 第六百二十六章 夜问 那时候,何太平寻她帮忙,既已得出结果,再放火烧尸以及大庭广众之下追杀她,弄出这一出,一开始觉得是幕后之人在下黑手,但细想却又觉得不合情理。就算烧了长安府衙,而后追杀她,且还未追杀成,非但没有办法遮掩此事,反而将此事闹的越来越大。后来,更是变本加厉,如今长安府衙将所有心力放到此事上,同那些阴阳术士一把火一把火的烧不无关系。 这些人做的事情只不过为了将此事闹大而已。 原先只是猜测,今日这纸团似乎已经在印证了她的猜测,有人在暗中似乎希望让他们关注到此事。 她又不是那等脑袋一头热的人,即便或许扔纸团的人没有恶意,但是现在还未搞清楚状况赔上自己就不合算了。 “你射箭怎么样?”裴宗之突然出声,手摸向自己的后腰,淅淅索索的取出一把比寻常弓箭还要小一些的玉箭弩,不过两个巴掌大小,那玉箭弩做的十分精致,若放到外头定然价值连城。 “应该能用,就是不大牢,不过射一箭还是可以的。”裴宗之道,这本就是贵人拿来赏玩的玩意儿,虽说做的精致,但真要用起来,跟普通的箭怒还是不能比的。 卫瑶卿接过他递来的箭弩,也明白了他的意思,道:“我虽然不至于百步传扬,但射中望月楼还是可以的。”说罢,便抬手,扶正箭弩,扣动扳机,一箭破空而去。 周围的小道、人家、阁楼好似瞬间便扭转了开来一般,那方才看着还空无一人的望月楼顶之上灯火一盏接一盏的亮了起来,看不到具体的状况,远远望去,只看到数十道人影,或坐或站,出现在了望月楼顶层的阁楼中。 “有人!”望月楼顶被踢开了一扇窗,有人从楼内翻身略上了屋顶,同数个出现在屋顶之上的黑衣人对峙。 卫瑶卿摩挲着自己的黑衣,看着似乎不大愿意离去的裴宗之,拍拍他的肩膀:“未免被当成同伙,我又没有裴大先生这样的能力,所以我就先走了,你自便。” 说罢便把玉箭弩塞回他的手里:“有些中看不中用,好似坏掉了,你找个人修一修吧!”裴宗之低头望去,见塞回来的玉箭弩上已然崩开了一道裂缝,看了会儿,便收了起来,那个女孩子已然溜之大吉了。 情形未明时,她惜命的很。 师尊说他天生寡情,不懂情,所以算不准国祚之数。这个女孩子平静的外表下藏着汹涌的情绪,如惊涛骇浪,稍稍靠近,就有随时被吞没的危险。他想要弄懂影响他所算的七情六欲,看了一圈身边的人,她自然是最合适的。只是不管如何用常理去推算,她似乎总有表现的不一样的时候,譬如眼下,前方情形他能敏锐的察觉到其中的危险,也能感觉到方才女孩子站在她身边时微微发颤的双手间的兴奋,但她想也不想便离开了。七情六欲的复杂,似乎远远超过了他的想象。 …… 打更的人敲着梆子,喊着:“天干物燥,小心火烛。”这几天还能喊喊,等再过几日,他们打更的就可以不出来了。过了中秋就要到中元节了,往年这些时日遇到的怪事数不胜数。这种时候也是每年阴阳司最忙的时候。谁也不想这种时候晚上还在外头乱窜,碰个野猫野狗也就罢了,万一碰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那当真是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呢! 梆子敲的“当当”响,巷子弯弯绕绕的,同迷宫一般混杂其中,低低矮矮,形状各异的民舍有不少都是百姓自己堆砌起来的,再加上不断地整修,模样自然也不大规整。这种不规整混杂在一起,愈发的让夜间在其中行走的人有一种乱花眯人眼之感。 民舍在路杖的灯光下拉出各式各样的影子,叫人忍不住提起了心胆,不管走过多少次,夜半走这条路还是会叫人害怕。 影子一闪而过,打更人手一抖,梆子也被吓的落了地,发出一阵沉闷的响声。 会动的影子,方才那是什么呀?打更人脸色被吓的青白交加,一时间,往日里所看到的,百姓口口相传的,听茶馆说书人说的鬼怪故事全从脑海中跑了出来。 那两条长长的竹竿一样的东西在闪过?那是什么?是人么?打更人害怕的动了动唇:“有……有人么?” 回答他的是一阵呼啸而过的风声,发出尖锐如鬼哭般的声音。 打更人吓的瑟瑟发抖,站在角落里的卫瑶卿有些尴尬,她只是刚好经过,却不料正碰上了打更人,看着一旁睡了一觉,惊醒过来的野猫,伸手拍了一下,那野猫窜了出去,影子被拉长,看起来仿佛庞然大物一般。 只是这一回,打更人看清楚了,这影子像怪物一般的却原来不过是只野猫。自己将自己吓了一通,打更人暗骂了几声,捡起梆子,继续敲了起来。 等到打更人离开,她才继续往前走去,认出了其中一家民宅,走过去,敲了敲窗户。 一阵淅淅索索的声音响起,窗户拉开了一条缝,她能看到那拉开窗户缝的妇人,手里握着一把匕首,似乎随时准备一击动手,见是她,愣了一愣,当下便开了门。 卫瑶卿走入其中,制止了妇人想要点灯的动作:“无妨,李娘子,不用点了,我二人说话就成。” 李娘子坐了下来,女孩子也拉动了凳子,坐了下来。 “济南府来信了么?”坐下来第一句话便问的是张小公子,这个女孩子和张家小公子好的真和亲姐弟没什么两样。 李娘子应了一声:“李三说他们那边都好,小公子十分聪慧,学的很认真。” “解哥儿一直都是好孩子。”女孩子的声音很温柔,即便没有点灯,看不到女孩子面上的表情,但李娘子也能想象的出,她定然是在笑的。 “我近日有些忙,也直到现在才有时间过来。”女孩子道,“这一次,我寻你们是想问问江湖中的事情。”她顿了一顿,“准确的说,是江湖中那些阴阳术士的事情。” 正文 第六百二十七章 贼人 不肯为朝廷所用的阴阳术士或走街串巷,凭一己之能赚些银钱或在世外罕无人烟之地静修阴阳之术,不管是好财还是苦修亦或者别的什么原因,虽说阴阳术士多半是江湖中的高手,但鲜少有人真正会掺和其中的,一般都是各自过各自的日子。而天下间真正能算得上阴阳术士的大族的也只不过两家,原先统率阴阳司的张家与前朝刘氏。现在一家灭族,还有一家属于前朝余孽,被人发现告官可是要捉起来的。除却这两家之外,散落在江湖中的阴阳术士多半自过自的,甚少集合出现,但这一次,却似乎有些不一样了。 先前天光大师给她的帖子她虽说没有动作,却记下了。不是不想混入其中,但此事太危险,江湖水深,你永远不知道其中有多少高手隐匿从中。万一被发觉了,要全身而退,几乎是不可能的。天光大师给她帖子,也不过是提醒她此事而已。如今看来,天光大师的提醒果然不是心血来潮。 听她问起江湖中阴阳术士的事情,李娘子道:“确实有一些传闻,但是那些阴阳术士跟我等到底不同。消息都只是捕风捉影,只是听说确实有这么一桩事,等好事者打听到地点寻过去的时候,早已人去楼空,也不知去了何处。” “嗯。”卫瑶卿应了一声不置可否。 李娘子与她对坐了半晌之后,忍不住嘀咕:“若是老天师在多好,我等也不用无头苍蝇一般了。” 若是祖父在?她虽说至此还不清楚这些江湖阴阳术士集结的目的,但隐隐察觉出应当跟张家出事有关。就像一杆左右天下各方势力的秤,一方突然少去了一个筹码,平衡自然开始岌岌可危,秤左右摇摆,恰似这天下局势开始不受控制了。 若是祖父在,未必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若是祖父在,她又何须为此事纷扰;若是祖父在,解哥儿这般聪慧的子弟,定然早有神童之名流出,张家族中能人辈出,便是一族对抗天下的阴阳术士,也并非不可。但是祖父不在了,张家也没有了。 察觉到女孩子一瞬间身上的戾气,李娘子有些怔忪,待到回过神来,女孩子身上的戾气已然退却。 “李娘子,你害怕阴阳术士么?”她突然问道。 李娘子认真的想了想道:“自是不怕卫天师的,也不怕老天师的。但若是不相识的,还是有些小心的吧!” “为什么?”女孩子问道。 李娘子道:“因为不懂,看着呼风唤雨的,好生厉害,生怕不知不觉着了道。” 未知,总是让人忌惮的。 …… 第二日到长安府衙的时候,何太平显然脸色不大好看:“昨天夜里出了事,有贼人在城中作乱,好几位大人夜半受贼人所伤,上不了早朝了。” 卫瑶卿接过昨日麻烦六安带的菜包,问了一句:“是东头老蔡家的菜包么?” 六安点了点头,连忙退到了一旁。 咬了一口菜包,看何太平气的直骂:“真是谁都跑出来添乱,这贼人如此大胆,连当朝一品大员家的府邸也敢乱闯。” 一旁的谢殊也是一脸忧心忡忡的模样:“就连祖父也受了伤。” 卫瑶卿咬了一口菜包,顺势问道:“谢太尉伤了哪里?” “伤到了胳膊。”谢殊回道,指了指自己右手肘,“皮肉伤,伤的倒是不如何,但擅闯太尉府,天子脚下,如此胆大包天,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她吃着包子,嘴刁,只吃菜,不吃皮,一边挑着吃,眼睛却亮亮的,时不时地转一转,看起来恁地灵气十足。 谢殊看着她咬着咬着,剩下来一只“外壳”,如此“独特”的吃法,看的谢殊倒也生出了几分食欲来了。 “府中的护卫没人发现么?”这可不是一般的府邸,是谢氏的府邸,这种改朝换代不倒的庞然大族,族中的暗卫身手非比寻常,难道这些护卫、暗卫是吃素的不成? 谢殊叹了口气,摇头:“不曾发现。” 女孩子眨了眨眼睛:“那这贼人还真是厉害!” 何太平心中一跳,可不是么?这贼人还真是厉害啊!能直入谢氏如入无人之境,这绝对不是一般的贼人,就算只直入府衙,这群贼人恐怕也能仿入无人之境吧! “还有哪几家?”她又问道。 何太平变了变脸色,虽说很快就恢复如常了,但还是没逃过卫瑶卿的眼睛,只道:“俱是权贵,好了,卫天师,此事就先不提了。抓住那纵火的术士要紧。” 秦越人已经青着脸赶到了,昨日等了一日,都没等到什么纵火的术士,白白浪费了一天的功夫,且希望今日能碰到,也好让这个看起来骄傲自负、年纪尚小的天师吃个教训。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老天在跟他对着干,等到下午,还是没出现那群纵火术士的人影。女孩子坐在小马扎上,昨日啃的是西瓜,今日是从胡商那里买来的蜜瓜,一手拿着折扇在扇,一手举着一片蜜瓜在啃,看着好不惬意。 “这群人跑哪儿去了?”秦越人暗骂了一句,眼看那边的几个府衙官吏跟着拿着马扎坐了下来。他们坐着,他站着,衬的他秦越人跟个傻子似的。 秦越人不过略略迟疑了片刻,便走了过去,也拿了只小马扎跟着坐了下来。啃完蜜瓜,惬意的擦了擦手,女孩子站了起来。秦越人一下子紧张了起来,可惜,还没等到他紧张够,女孩子就指了指不远处经过的人:“我去同裴先生说几句话,是正事!” 不远处的年轻男子十分显眼,那般的相貌荟聚天下才俊的长安城也难寻出第二个来。 正事个鬼!昨日崔璟、今日裴宗之。秦越人眼睛被太阳刺的眯了起来:她还真会挑人,这么大年纪的女孩子趁早嫁人算了,左右心思也不在正事上了,也好把位子让出来。 “裴宗之,昨天我走以后,你在那里呆了多久?可看到里头都有什么人了?”卫瑶卿问道,她是真的有正事要问他。 “我未久留。”裴宗之回她,“你走后,我便离开了。” 卫瑶卿有些失望。 却听裴宗之又道:“不过今日我听说朝堂官员队列的最前排空出了一大截。” 早朝官员战列位置是有讲究的,按照品级而战,最前排的自然是正一品、从一品这般的官员,真正的重臣权贵。空出了一大截啊!看来受伤的官员可真不少! 正文 第六百二十八章 伤情 卫瑶卿不觉得裴宗之会突然来一句无缘无故的消息,城中重臣受贼人所伤,而且还有不少,在卫瑶卿看来,几乎是不可能的。就算是有朝一日陈善带兵打进长安城,也未必会动那些重臣,更遑论,陈善的兵马眼下还不见踪影呢! “可有大人见到贼人的相貌?” “蒙着面巾看不清楚,不过听说那些贼人与前些日子在长安府衙放火的人有些相似,似乎也使得一手厉害的阴阳术。”裴宗之道,“想来过会儿就有消息了。”他看了他们片刻,抬手遮了遮有些毒辣的日头,“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卫瑶卿目送他离开,也未阻止。重新回树下乘凉,这两日,那群放火的阴阳术士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是不出现了。她跟秦越人从早等到晚,还是没有什么消息。 一旁有官吏见秦越人脸色不虞,便道:“许是见两位天师大人在此,惧了吧!” 这种话也就是故意卖个好用的,怎么可能真是如此?胆大到敢当街追杀人的,又怎会因为畏惧两个阴阳司的天师而不出现?唯一的可能便是已经达到了自己的目的,譬如说昨夜将她与裴宗之引去望月楼。不管如何,那几个人看着当都是有几分真手段的,会选择她与裴宗之,大抵也是看出眼下为宗室办事的闲着的阴阳术士中,他们两位算是入了人眼了。 昨天晚上,她没有胆大到留下来,自也不知道昨晚望月楼在她走后发生了什么?但今日朝堂上多位重臣受伤,这世间总没有这么巧的事吧! 而且以王老太爷那性子,若当真是被阴阳术士弄伤了,定然早派人把她带过去看看具体状况了。但王老太爷直到现在仍然没有什么动作,这不合常理。 谢殊也同样候了一日,回到族中,照例先去祖父那里,准备问安,但今日,才抓了个管事来问,管事便道:“老太爷出去了。” 出去了?祖父有伤在身,出去作甚?谢殊正想继续问下去,却突然不知想到了什么,话到嘴边便改口了:“我知晓了,你下去吧!” 作为谢太尉最得宠的孙子,谢殊进出谢太尉的书房是不需要提前着人禀报的。而多数时候,谢殊进此也是来替老太爷拿什么事物之流,暗卫也不会阻止他的出入。 所以当谢殊照例进入谢太尉的书房时,暗卫并未阻止。 进入书房,点灯,复又关上了书房的门。回身再一次看这间他自以为已然熟悉的书房,不知道为什么,谢殊只觉得心跳有些快,本能的紧张了起来。 谢太尉的书房布置的并不奢华,桌上的笔洗砚台笔架都是书房中应有的,右边是几排书架,左边靠墙的博古架上是祖父喜爱的一些文玩古物,名家字画之流。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祖父的书房,只是突然觉得不对劲。其实漏洞很大,但对于旁人,他会很轻易的发现其中的漏洞,只是当漏洞来源于祖父时,往往会因为太过亲近而蒙蔽。譬如说祖父提及自己昨日夜半被贼人所伤,但谢家的暗卫可不是寻常人。谢殊清楚得很,或许会有贼人能伤到祖父,但是说在未引起一点惊动的状态下伤及祖父,这几乎是不可能的。而且既然贼人如此厉害,难不成费尽心思,只为让祖父受个皮外伤?这显然不合情理。 祖父有事瞒着他,这么晚了受伤了,却还要出去。谢殊没有动桌上的事物,只是随意拿了一本书房中的书就走了出来,而后唤来贴身的小厮,备车,出门。 从谢家到崔家并没有多远,夜间人少,马车跑得快,谢殊坐在马车里,只觉不过一会会儿的功夫,马车就停了下来,他走下马车。 往常这个时候,崔家的大门应当是关上了,但今日,却还开着,门头悬挂着的两只写着“崔”字的灯笼微微晃着,照亮了崔氏门邸。 他上前,还未看到门房,便见门后闪身出来一个人。 看到那人谢殊停住了脚步,不知为什么,突然松了口气,这一次,看样子,他没有白来。 崔璟朝他抬手施了一礼,本也不算外人,施礼过后便走了出来:“我特意让门房留门,再没有人来,我便准备去找你们了。” 谢殊被他带到一旁,待停了下来,连忙开口道:“我来问你的或许与你要问我的是同一件事。” 崔璟看了他片刻,开口道:“祖父受了些皮外伤。” 谢殊回看着他:“我祖父亦是如此。” 崔璟又道:“祖父出门了。” 谢殊点头:“我祖父亦然。” 两人沉默了下来,片刻之后,崔璟又道:“昨晚的事情恐怕没有这么简单。” “祖父受了伤,自然递了帖子,在家中养伤,无法上朝了。” 谢殊也道:“我祖父同样如此。” 同样如此的可不止谢太尉一个,还有好几位“受伤”的重臣,重臣受伤,无法上朝。这看起来因果分明的一件事,在不同的人眼中看来却截然不同。 百姓看到的是贼人猖獗,连闯重臣府邸,不将天子放在眼中,所以势必要将所谓的贼人捉拿起来。但这世上并非所有人都是寻常百姓。如此敏感的节骨眼上重臣不朝,足以让不少人动了不该动的心思,当然除此之外,还有不同的理解。 谢殊看着崔璟,想了想,又道:“昨天未来得及问你,你查怀国公府查到了什么?” 崔璟再次沉默了下来,半晌之后,却摇了摇头:“现在不能说。” 不能说,那就是说当真有什么事,只是不可说而已么?谢殊虽说想知道,但也知晓崔璟不是什么没有轻重的人,他既说不能说,那便有他的考量,现在不能说,那往后总有一日会说的。 谢殊没有准备逼问崔璟的意思,到底算是自幼相识的同伴,他知晓崔璟心中有丘壑,想来有他的缘故。便看了他片刻,摆摆手,转身准备走了。 崔璟却叫住了他:“往后,你若要寻我,可直接到城东的文竹书斋找我,那是我的地方。” 谢殊脚步一顿:崔璟这意思……是要瞒着族中,尤其是几人的祖父了!他的地方,自然同崔家整族无关了。谢殊摩挲着腰间玉坠的手有些发抖,却应了下来:看来事情可能远比他想象的还要麻烦的多。 正文 第六百二十九章 大局 当马车停在谢家门前时,门房早立在门口了,似是已经等了一会儿了,见他走下了马车,门房连忙上前:“公子,老太爷请您去书房一叙。” 谢殊点头,掸了掸衣袍上不存在的尘土,道:“我知道了。” 说是到书房,实则并没有进书房,因为谢太尉已然站在书房门口等他了。 谢殊上前,施了一礼,如往常一般,喊了一声:“祖父。” “听说你来找过老夫?”谢太尉背负着双手,看着这个谢家这一代最出色的小辈,也是他嫡出的孙子,一贯是带在身边亲自教养的。 谢殊点头:“原先回来想来寻祖父的,祖父不在,孙儿便去书房拿了《通幽州笔录》。” “《通幽州笔录》?”谢太尉蹙眉,“你喜欢看这种书?”显然对于这个一向带在身边亲自教导的孙儿,他还是有几分了解的,以谢殊的性格不会喜欢看这种书。 谢殊笑了,道:“祖父果然了解孙儿,孙儿当然不喜欢这种书。喜欢看这种书的是崔璟,孙儿取了这本书就是借他读两日的。” 谢太尉闻言也笑了,原先严肃的神情柔和了不少:“所以你方才出门就是送书给崔璟咯?”虽说神情柔和,但谢太尉眼中却没有什么笑意,大半夜的出门送书给崔璟,显然在谢太尉眼中看来,这话漏洞不小。 谢殊摇头:“送书只是一回事,其实我寻崔璟另有旁事。” “什么事?”谢太尉接着问他。 谢殊道:“那群贼人如此猖獗,不管是吏部,还是府衙都准备张贴了告示,捉拿那些贼人,我前往崔家就是顺便同崔璟商量此事的。” 谢太尉点头:“不错。”又问了几句谢殊这几日可有遇到什么麻烦之流,谢太尉便让谢殊退下了。 等到再也看不到这个最疼爱的孙儿的影子,谢太尉这才敛去了脸上的笑容,笑了笑,只是这笑容中多了几分无奈。 …… 阿三是个听话的仆人,平日里只负责打扫和看管这一间屋子,不让任何任进入。平日里那群人不怎么来,比起一般的仆人,他要做的其实很简单,也很轻松。 但那是平日里,不是所有时候都会那般轻松的。譬如眼下,都亥时了,他还需要在屋里打扫。那群人才刚走,身形不同、穿着不同,却无一例外的头上戴着遮掩的斗笠面纱,显然不想让人认出他们是何人来。 阿三也没有什么凌云壮志,这些人是什么人同他一日三餐没什么干系。他做好自己的事情就行了。 屋内的灯还亮着,那群人虽说议事,但灯却点的并不亮。主子于这些小事上并不会计较太多,所以,他又点了两盏灯,好方便他收拾屋子。 屋内一下子亮了起来,往日那群人离开之后,需要收拾的也不过桌椅和喝过的茶盏。但这几次,这群人似乎起了争执,脾气还不小,茶盏碎裂了一地,还有桌椅踢倒在一旁,一片狼藉。 阿三扶起了桌椅,转头去看那副悬挂在墙上的图。那是两百多年前著名大家顾泽的画作《锦绣江山图》,他不知道这幅画的真假,但是就他这等不懂画的人看来这幅画也是极妙的,装裱好了挂在屋内,主子似乎很是喜欢。 但这一次,那副画却已经变了,偌大的一团污渍洒在画上,整幅画中的锦绣江山仿佛罩了一团乌云一般,暗淡下来。得告诉主子这画脏了,阿三凑近那副《锦绣江山图》,鼻子忍不住嗅了嗅,如此浓重的味道,当真是什么也盖不过去。那是血的味道。远远看着似是乌云,近看却应当是谁咳了一口血喷洒在画上。 阿三虽说没见过这群人的模样,但也知晓这群人非富即贵,脚下的官靴昭示了那群人的身份,有权有势,似乎什么都有。瞧着是令人羡慕,但看这咳血的,估摸着身子也不会好到哪里去了。所以啊,再有权有势,这身子不行,不也什么都没有?阿三感慨了两声,关上了房门,这些天,这群人来的很勤快,说不准明天还会来呢! …… …… 早过了立秋,但直到这两日,雨一场接一场的下,才凉爽了不少。安乐公主把毽子踢了过来,卫瑶卿抬脚踢了回去。一连几日都没有再碰到那群阴阳术士的影子,安乐公主又差人来提醒她“作为先生该来上课了”,卫瑶卿今日便歇了一个上午,专门来找安乐公主。 说好的讲课变成了踢毽子,玩的正开心,听得小太监拉长调的一句“参见陛下”,把他们吓了一跳,连忙跪了下来。眼见领了俸禄的“先生”变成了玩伴,明宗帝扫了一眼地上的毽子,却并没有说什么,大概在心目中也是把卫瑶卿当做安乐公主的玩伴的。 问了几句安乐公主,表示一下关心之后,明宗帝就离开了。 众人这才从地上爬了起来。 安乐公主拉着她的手走到一旁,看向明宗帝离开的背影叹了口气:“眼下朝中人人都在说父皇心性大变,如此的情形下还记得问我的话,难怪姐妹都说我受尽宠爱了,但这受尽宠爱却是拿我兄长的性命换来的。” 太子已故,不管如何,安乐公主心中到底还是怨的,怨父皇的懦弱。 “你知晓么?”安乐公主拉着她的手又道,“这些天,除了朝中重臣遇袭的事情,其实还发生了一件事。” “什么事?” “晋王殿下授命前往出使匈奴,而黄少将军也将护送匈奴可汗的长子,那位被封为左贤王的智牙师前来我长安城。”安乐公主眨了眨眼睛,拍拍胸脯,似是松了口气,“好险呢,若没有黄少将军擒住那单于,恐怕出使就要变成和亲了,我也是适龄的公主呢!” 倒不是说看不起和亲的公主,安乐公主志不在此,若真是和亲了,那不管多大的志向也成了空了。 卫瑶卿知道这其中的意思,所谓的出使,即为人质。这还要多亏黄少将军,就在不久前授命回长安前夕,竟然用计擒住了单于,作为交换,单于让疼爱的长子智牙师左贤王“出使”长安,而大楚,则让晋王李利“出使”匈奴。 这一次,明宗帝总算先动手了,以双方之子为质,换来了暂时的和平,黄少将军得以抽身。 正文 第六百三十章 身份 卫瑶卿想了想,问安乐公主:“谁选的质子?” 安乐公主看着她笑了:“我就知道你会问,所以提前打听过了,那位智牙师左贤王是黄少将军与裴先生都钦点的人选,而在几位兄长中选择晋王的就是那位被钦点为质子的智牙师左贤王。”顿了顿,她又好奇道,“这人选之说有什么讲究么?” “黄少将军多年来一直同匈奴对敌,自应当是最了解匈奴的人,而裴先生也非寻常人,他们两人共同选择的人自然有充足的理由。”卫瑶卿说道。 如果以大楚做类比的话,匈奴的左贤王就等同于一国储君,右贤王就等同于有封号的王爷。 卫瑶卿想起当年游历匈奴时所见所闻,对安乐公主道:“这位智牙师左贤王也是个厉害角色,公主殿下到时候就知道了。” 安乐公主闻言眨了眨眼:“你夸赞厉害的,那定是真的厉害,到时候,我定要好好瞧瞧这个人物。” …… 近日城中在抓一群阴阳术士,据说那些人胆大包天,出入重臣府邸如入无人之境。 街边叫卖的百姓看着一群官吏从门前经过,待到人走过了,才开始指指点点起来:“那个就是阴阳司的天师们,据说要抓住那群捣乱的阴阳术士呢!可一连几天都没有那些人的消息。” 这些天,随处可见各处的官吏在街上行走。 “我的天啊,阴阳术士有这般厉害么?”有好事者忍不住问道,“居然能够自由出入官员府邸。” “当然。”有人出声接过话头,“你这不是废话吗?这些人天赋异禀,又能放火又能呼风唤雨的,要作乱起来不比一般人厉害的多?” 听客中连忙有人压低了声音:“前朝不就是术士当政么?我等没有经历过那个年代,那史书上记载的明明白白的,民不聊生啊!但凡稍有异议者,便会被人除去。” 正史百姓接触不到,可民间野史不少,或许正史与野史很多地方不一样,但关于前朝皇室猖獗、民不聊生的记录却是相同的。 “不然那时怎会各地到处起义?”有人道。 “有人来了,快别说了。”又一队官吏经过,不,不对,就是先前那一队,折了回来,这一队官吏同其他的官吏队伍不太一样,这一队官吏中赫然有两个身着阴阳司官袍的天师。 按照官袍上绣的图腾的不同,那个年纪小的小姑娘模样的应当是三品的天师,而那个年轻男人应当是小天师。 那位年轻男人模样的小天师开口呵斥了:“不得随意妄言!” 看客们连忙缩起了脖子不说话了。 比起那位小天师气急败坏的模样,倒是那位年纪小小的三品天师没有说什么,只是笑嘻嘻的往这边看了一眼,便任他们想作甚作甚了。 秦越人早听到了百姓的言论,事实上提及阴阳术士“厉害”“危险”的不止这几个百姓,城中多有提及。就算是再所谓的“明哲保身”,不管外事,秦越人走了几圈,也有些忍不住了。他本能的察觉到再让百姓这般谈论下去,恐怕情形会不大好,所以开口呵斥了。 即便是为皇室做事、百姓做事的阴阳司天师,也有些害怕如此的舆论持续下去。 这般想着,他看了眼一旁笑嘻嘻,脸上没什么大表情的女孩子:这位尚未及笄的女孩子说不准还没弄明白吧!看吧,年纪小,就是这般不懂事,还不知晓长此以往的危险。 被秦越人呵斥了两句,百姓作鸟兽虫鱼般散去了。少女手里拿扇子扇了扇,催促他:“走吧,秦小天师,我们继续往前头看一看。” 悠悠的走着,那群捣乱的阴阳术士又似往常一般,见他们出现便不再出现了,等晃到望月楼附近的时候,却见有不少匠人出入,卫瑶卿摇着扇子,看向那出入的匠人,上前询问:“你们是匠作监的人?” 那拎着工具的匠人见她身上的官袍正欲屈身行礼,便被她及时扶了一把:“我便问问,家父也是匠作监的,正巧碰到了,便问问家父在不在。” 也许不是每个人都识得她这张脸,但这身官袍却是识得的,又是这般的小姑娘模样,整个阴阳司也只有一个尚未及笄的小姑娘,就是那位立了功被破格升为天师的卫天师。 匠人恍然:“卫天师是来找卫副监的?” 便宜父亲卫同远前些时日被董大师提了提位子,由普通的匠人,升作副监了。 卫瑶卿点头,看向那望月楼顶层大开的窗户和出入的匠人:“就是遇到了来看看父亲在不在的。” 匠人笑了:“巧的很呢!卫副监就在上头,我带您上去?” 卫瑶卿回头去看那群官吏,这几天找的人已经疲了,方才她叫住匠人问话,就连秦越人都没出声,找了个地方蹲了下来歇会儿,更别说旁的官吏了,恨不能她进去久一些的好。 路上遇到自己的父亲,进去打个招呼,这不是很寻常的么?是以,见她望过来,那群官吏连忙挤了挤眼,挥手:“卫天师赶紧去吧,我等不要紧的。” 卫瑶卿顺势卖个好:“能不能讨些水喝,这些天走的累了。” 匠人会意,招呼官吏们到这边来歇会儿,匠人们自带着马扎与水这些事物,顺带聊上一两句。 眼看无人发牢骚,她这才跟着那匠人向望月楼顶层走去。 踏上顶层,卫瑶卿一眼就看到了正在摆弄着窗户的卫同远,唤了一声“父亲”便走了过去。 卫同远手里正拿着木条比对着窗口,见她过来,当即喜不自胜:“六姐儿特意来看为父的么?” “经过这里,刚好看到匠作监的匠人,便来看看父亲。”她今日又未告假,当然不能特意来看,但顺路还是可以的。 卫同远反应过来,连连点头,手里拿着锯子比划着,口中在道:“这望月楼前两日大雨刮坏了窗户,我等奉命来修补修补。” 卫瑶卿站在他身边有一茬没一茬的同他说话,目光却落到了窗外的瓦片上,排列显然有些杂乱和缺失了,还有不少瓦片碎裂开来。这不太像是大雨挂怀,更像是有人曾站在上头,或许还打过一架,然后又波及到楼中一些人受个伤什么的。 卫瑶卿觉得这个推算很合情理。若真是如此的话,那晚出现在这里的是一些人中,有几个身份就能确定了。 正文 第六百三十一章 作何 这般想着,卫瑶卿凑到卫同远耳边轻声问道:“父亲,老实说,以你所见这些窗户到底是被大雨刮坏的还是被人……” 卫同远脸色微变,随即就被小女儿掐了一把,这才镇定下来,凑近她耳边,指了指一处:“缺口整齐,不大像是大雨刮坏的。” 卫瑶卿看了过去,看着那平整的切面,不用质疑更像是、刀、剑等兵刃一招斩下的痕迹,看来,她没有过去的那一晚确实在望月楼里发生了点什么。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又与卫同远寒暄了两句,卫瑶卿便同人离开了。 巧合这种东西,她从来都不信,因为她自己所谓的巧合便不是巧合,有人在怀疑她的巧合;她也在怀疑旁人的巧合。那一日没有上朝的官员,也许是晚上出现在了这里,即便有人相护,也多少受了点皮肉伤。 不过,这群长辈要做什么?她倒是有些紧张起来了,她相信“姜是老的辣”这具俗语是有道理的。 …… 一连找了多日无果,那群阴阳术士就像凭空消失了一般。不少官吏都忍不住了,有人便道“莫不是那群阴阳术士遭遇了意外,死了吧!”这个“意外而死”的看法自然是受到了何太平的白眼。 李修缘那边开始催促了,她和秦越人没事人一样晃了那么多天,毫无所获,但这也不是他们的错,那群人就是不出现,能有什么办法? 这个节骨眼上,秦越人不无意外的继续留了下来,她被李修缘召回阴阳司了。 到阴阳司的时候,倒是见得阴阳司挤挤攘攘的这些天回了不少天师,五位天师除了孙公之外都在了。卫瑶卿走入阴阳司中,跟众人打了个招呼,有人回礼,也有人哼了一声,转过头去。这位凭功上位的天师是顶了廖易的位子。当年廖易那厉害的“手法”,让百姓好一阵笑话过了,这位廖易的继任者直到现在,还没有人看到她到底有几分水准。 杨公的腿早好的七七八八了,站在那里,看起来精神倒也不错。 这么热闹的阴阳司已经许久不见了,卫瑶卿看着站在其中的天师们,眼神闪了闪,不知道怎的,想起了祖父在时阴阳司的热闹不由叹了口气。 “年纪轻轻的,叹什么气?”杨公斜了她一眼,在她身边停了下来:“把我们都叫来,李修缘自己人呢?” 天师、小天师济济一堂,就是没见大天师的影子。 …… 而此时大天师李修缘正跪在御书房中,面前是神情阴晴不定的明宗帝。 一杯茶水砸到了他的额头之上,当下便破了皮,血流了下来。李修缘不敢起身,一旁的裴宗之站在那里,神情淡漠,恍若未见。 “连这点小事都帮不了朕,朕要你这阴阳司有何用?”明宗帝怒斥,“还有什么阴阳术士在城中重臣府邸作乱,都那么多天了,还不见任何消息,朕要你有何用?” “陛下息怒。”李修缘跪着,道,“这些天,那群阴阳术士不出没,我等也无可奈何。”阴阳术士是人,又不是鬼怪能搜寻和感知到?这让他们怎么抓? “滚!”明宗帝抄手又是一杯茶扔了过来,这次扔到了李修缘的身上,官袍上溅了一身,“若是你老师在,定不会叫朕如此?” 李修缘原本想要辩驳的话语到嘴边又吞了下去,听得明宗帝又一声“滚”后,这才俯身行了一礼,退了出去。 “没用的东西!”明宗帝在李修缘离开后呵斥了一声,“若是老天师在,又怎会叫朕陷入如此两难之地?” 裴宗之没有说话。他没有见过张昌明老天师与陛下相处的场景,但出身长安的顶级勋贵世族,又有太宗皇帝赐予免跪令牌,张家在阴阳司多年,这阴阳司的清贵多半已经融入张家人骨子里了,除了某些异类。在面对帝王时,张昌明是不会跪的,自然也不会如李修缘那样,跪在地上,受阴晴不定的帝王的辱骂。张家清贵了一辈子,可以说,直到死,都没有屈辱过,而是痛痛快快的选择了自尽。 对这样的人他是佩服的,但他自己却不想做这样的人。对着发怒的帝王,裴宗之脸上的神情却有些游离天外,这些天发生了不少事,明宗帝恨重臣的集体告假,在他看来,这是重臣不信任他大楚李氏江山的表现,不过最恨的恐怕还是那个“咒”吧,断子绝孙的咒语,一个帝王怎么可能不重视? “这位智牙师左贤王据说是个十分厉害的角色,相比之下,单于已然年老,就算单于不曾被俘,据说这位左贤王在匈奴也有无数的追随者,这般厉害的人物弄到长安来,万一出了什么事可如何是好?” 裴宗之道:“这位质子好就好在太厉害了,匈奴人也将他们的情义,生父被俘,智牙师若是不出面,恐怕会落人口舌,所以只得出面,作为质子,来我长安。” “可这位智牙师太厉害了。” “不错。”裴宗之点头,“如此厉害的智牙师离单于之位只有一步之遥,眼下却不得不作为质子而出使长安,匈奴不知道这一次智牙师还会不会回来,单于又不止智牙师一个儿子,待智牙师一走,必然会有人动了心思,想要左贤王这个位置。如此简单的道理,智牙师自然也知道,所以即便人在长安,他也定然会谋划。待得有朝一日匈奴蠢蠢欲动,陛下只需放回智牙师,届时他必然要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智牙师在匈奴又有无数追随者,定然会杀回匈奴,匈奴内乱,自然无心大楚边界,所以这一次交换,就算单于为质都比不上智牙师为质的好。” 精通国祚的国师自然不会只会测算,说些玄之又玄,似是而非的话,必要时候,也该给出一些帝王需要的建议。裴宗之抬眼看向面前的明宗帝。 这个陛下已经不是原来那个陛下了,多年的引忍发泄出来,成了如今这个阴晴不定的疯狂帝王,就连一直作壁上观的实际寺也早没了往日的地位,一个疯狂的帝王有时候是不顾后果的。所以即便是实际寺的人,也需要偶尔“为陛下分一分忧”,以保证自己于帝王来说,还是那般“有用”。 正文 第六百三十三章 驱邪 “有没有冲撞还不好说,需要看过再做定论。”卫瑶卿说道,对着眼前眼底发青的如夫人看了片刻,问道,“夫人既然觉得自己撞了邪,可寻过什么办法驱邪吗?” “自是有的。”那如夫人起身,正准备回身取东西时,动作却不由一顿,而后带了几分惊喜看向了她的身后:“王爷。” 王爷?正四平八稳的坐着的卫瑶卿连忙起身施礼。 秦王李诞在她身边顿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起吧!本王只是过来看看,你们继续。” 那位如夫人羞怯的看了眼秦王李诞,这才转身去拿事物。 察觉到秦王李诞望过来的目光,卫瑶卿动作顿了一顿,而后继续坐了下来,背对着秦王李诞,隔绝他的目光。这个秦王好像一直在看她,是见她长的美,所以一直看么?这个想法才一出来就被卫瑶卿掐断了,真是跟裴宗之待久了,某些习性,譬如自恋也学了他。 不得不说,她是个骄傲而自信的姑娘,身边环绕的男子,譬如王栩、崔璟之流,她多半会以一种衡量目的的眼光去猜测他们找她是做什么?但没有想到这一次秦王李诞还真是因为她的相貌而在这里停留的。 秦王李诞其实生的还不错,后宫中的女子鲜少有长的不好看的,直至如今的大楚皇室之中也没有什么歪瓜裂枣。秦王李诞也算生的俊秀风流的年轻公子。当然对于见惯了裴宗之、崔璟这等相貌的卫瑶卿来说,或许会觉得有些普通,但事实上,放到外头,李诞的相貌也是够看的。但相貌够看的李诞却没有什么出众的能力,明宗帝余下的几位皇子均不出色,所以在卫瑶卿看来,能力不出众的李诞还比不上王栩亮眼。 她在评估着李诞“不过尔尔”,李诞也在评估着她,李诞对她的评价却比她对自己的评价要高得多了。 卫瑶卿这副相貌本就五官精致秀丽,是属于那等耐看的相貌,越看越好看,李诞亦是如此,看久了愈发觉得眼前的美人生的好,不腻味。 如此素面朝天的模样跟脸上扑了好多层粉以遮盖倦容的如夫人一比,更是突出。 卫瑶卿看着如夫人放在桌上的事物:佛珠、平安符,一碗黑狗血,还有玉佛与菩萨的金身之物时,忍不住抬眼看了眼攥着拳头,有些紧张的如夫人。 前面几样,她还能理解,最后一样嘛,总觉得哪里听说过一样,于是,卫瑶卿开口了:“这金身菩萨是什么说法?” 那如夫人垂着眼睑,叹了口气:“听说灶王庙那里的刘道婆很是灵验,我便寻了那刘道婆,刘道婆让我打座金身,原本是要放灶王庙里去供着的,岂料刘道婆在这里陪了我一晚上之后,回去算了算,说灶王这边的路已然堵了。让我寻阴阳司的人,这才央了王爷,请天师过来的。” 又是刘道婆么?这老婆子精明的很,估摸着也是看出这位如夫人这里的事情真的可能是遇上了邪祟,不能哄骗过去了,这才编了“灶王路堵住了”的幌子吧! 卫瑶卿点了点头,也没有戳破刘道婆的小九九,好在她没有硬揽下事情来糊弄,没出什么大事。 “我知晓了。”她说着起身,问那如夫人,“不知可否请夫人寻人打盆水来,再借夫人的妆盒一用?” “自是可以。”那如夫人连忙吩咐婢子打来了水。 “寻黑布来,且将整间遮起来,不能透光。”卫瑶卿道。 在她说完,那如夫人和婢子似乎隐约察觉到这位天师大概是想要驱邪了,不由有些害怕。 卫瑶卿自然看出了她二人的害怕,笑道:“一会儿我做事时,你们就不必留在这里了,到外头等候就是了。” 这话一出,那如夫人和婢子这才松了口气。待到黑布遮住了整间屋子,如夫人和婢子退到门口,看向坐在那里纹丝不动的秦王李诞:“王爷,您……”天师要做法,您是不是可以跟我们一块儿出来了。 秦王李诞看了眼退到门口的如夫人和婢子:“本王天子之子,自有真龙庇佑,尔等出去便关门吧!” 这话说的确实霸气,只可惜天子才有龙气庇佑,这位说的有点早了。卫瑶卿看了他一眼,等到关上门,伸手不见五指的时将唯一的一盏手灯提到了梳妆台边,屋里幽暗,只有一盏手灯足以照明,秦王李诞不知怎么的,有些紧张起来了。不过好在,这屋子里还有一个人。 他看向那位坐在梳妆台前的女天师,取下冠帽,女孩子只在头顶盘了个发髻,发髻上插着一支槐木簪,她抬手取下槐木簪,头发散落到了腰间,如点墨般的长发散发出幽幽的光泽。 秦王李诞目光有些错不开,不由自主的站了起来,向坐在妆台前的女子靠近。女子仿若未见,只取出妆盒中的螺子黛,扫着那一对娥眉。 扫完娥眉,便开始点朱唇了,那嫣红的颜色在昏黄的灯光中有一种旖旎诡异的美感。 察觉到秦王李诞靠近的卫瑶卿不由挑了挑眉,现在可没工夫管他了,只希望这位殿下当真胆子大,莫一会儿被吓到就不好了。 “可要本王帮你?”秦王李诞说着,手已经覆上了那一头乌发,只觉的手下触感极好,一时便不想放开,透过昏黄的灯光,看向铜镜中那恍如古画中描摹的美人。 卫瑶卿没有说话,小指勾着嫣红的口脂,点上朱唇,便在此时刹那间镜中人影突然变的模糊了起来,如水面波纹荡漾开来,而后从镜中伸出一只惨白的手来。 变故瞬间出现,烛灯,人手,还有嘴上胭脂未曾涂抹开的神情诡异的长发美人,那嫣红的胭脂如垂在嘴角的血珠般,秦王李诞早已吓呆了,令他兴奋的旖旎诡异转瞬间只剩下令人惊恐的诡异。 那镜中的人手抓了过来,卫瑶卿抬手反扣住那只人手,另一只沾满了朱砂的手在镜面上书下晦涩难懂的符文。一行行指间朱砂绘过的文字在昏黄的烛灯下彷如血书一般。 秦王李诞向后退去,碰倒了身后的博古架,屋内物件落地的响声响了起来,也让在外等候的人吓了一跳。 正文 第六百三十五章 猜疑 卫瑶卿有些意犹未尽的放下茶盏,真是好茶!茶好,也遇上了一个懂茶、会煮茶的人。这些改朝换代不倒的世族,底蕴自也非寻常人家所能比拟的,王栩在对面摆放着茶具,折扇放在一旁。此情此景,莫名的让卫瑶卿想到了初来时,青阳县主想作弄她,故意当着请来的女先生给她难看的事情了。在她看来,王栩这一套煮茶的动作,比起那位有几分真才实学的女先生也差不到哪里去。 王栩的容貌只是清秀文雅,比起王家族中所谓的如“琳琅美玉、交相辉映”的王氏子弟,他当真是算的上普通了。但偏偏即便是与王世子弟同处一室,他还是会让人轻而易举的将目光放到他的身上。所以说啊,人的好看,可不是光光一副皮囊就可以的。 卫瑶卿在一旁看着王栩举止颇有几分赏心悦目,便在一旁看着,细细观赏。 等摆放完手头的事物,王栩这才拿起折扇,扇了起来,这个天扇折扇还真是不错,风有一茬没一茬的送过来,让人不由眯着眼睛享受了起来。 茶室里的人早已退去了,没有旁人,王栩开口了:“我有些事想问你,关于阴阳术的。” “不能问那位魏先生?”卫瑶卿奇道,“不问崔家的魏先生,你王家的魏先生,谢家的魏先生呢?”当然,不是所有懂阴阳术的幕僚都姓魏的,但崔家会养懂阴阳术的幕僚,王家、谢家怎会没有?她的意思就是你就算不能问崔家的,问你王家的或者谢家的不行么? 摇着折扇的手顿了顿,王栩道:“此事不能问魏先生,”顿了一顿,追加了一句,“不管哪一家的都不行。” 卫瑶卿把戴的有些热的冠帽脱下放到一旁,取了荷包中的小梳子理了理碎发,看他:“看来是你自己来寻得我,而且此事还不能让王老太爷知道。” 王栩脸上笑容放大:所以说嘛,聪明人说话就是舒服,话只需说一半,她就听懂了。 “但你祖父那么厉害,你有什么事能瞒得了他?”卫瑶卿道,“不是我不信你,这是事实。” “我知道。”王栩点头,手里的折扇扇的越来越慢,“而且还不止我祖父一个。” “如此啊!”少女眼珠转了转,盛了清泉般的眸子望来,亮的惊人,“同阴阳术士夜袭王家祖宅有关?” 不止王老太爷一个的话,那最近发生的就只有那件事了,而且还不能让王老太爷知道。这些老太爷们带在身边的小辈定然是这一辈中最出色的,平日里再听话,也掩盖不了这些被选出来的小辈原本就不是普通人的事实。都是聪明人,自然会怀疑,即便这怀疑落到了长辈头上,也照疑不误。 王栩笑了笑,算是默认了,半晌之后,才继续道:“你说,好多的朱砂能做什么用?” 朱砂啊!绕来绕去,再结合吏部之前在查的事情,卫瑶卿已经明白了,于是便道:“很多用处啊!譬如我们阴阳司的人点煞除恶,再譬如炼制五石散,又譬如炼丹。” 朱砂当然不止这点功效,但她点出来的,都是重要的,也是王栩要知道这几种。 “炼丹?炼什么丹?”王栩沉默了片刻,反问她。 “丹也有很多种,有常见的固本丹、培元丹也有一些别的。”女孩子眼神闪了闪,“很多丹方都属于禁术范畴。” “禁术?”手里摇着的折扇已经停了下来,王栩沉凝了片刻,神色愈发隆重,“什么禁术?” “很多啊!”她自己为自己倒了杯茶,轻啜了两口,“譬如长生……” “胡说!”折扇不知不觉落了地,王栩瞪着她,“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丹方?” “那前朝因何覆灭?”卫瑶卿捡起他的折扇扇了起来,“只不过这种邪术必然会带来不小的恶果,真有那么一天动用了邪术,恐怕也会后悔。” “一派胡言。”那张清秀文雅的脸上一片肃杀之色。 卫瑶卿恍若未见,扇着折扇:“是你来寻我问的,我说实话你又不爱听。”她看着手里折扇上漂亮的行书,笑了,“其实你也莫急,未必当真如我所说,这只是一种可能,禁术还有很多种,但无一例外,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否则也不会列为禁术。阴阳术已经出现一千多年了,有史记载的阴阳术士或许会更早,一千多年了,到如今,前人已有足够的时间和经验来试验有些阴阳术是不是能动用。”她“唰”地一声,举着折扇挡到了自己身前,“我提此事并不是因为重臣被袭的事情,而是更早的时候,长生不老这四个字就已经出现在我周围了。” 王栩那张清秀文雅的脸渐渐恢复了柔和,本能的手伸到左手边一抓,却抓了个空,这才发现折扇被她拿在了手里,明明是个女子,但这摇起折扇的姿态却也有一番别样的风流。 王栩有些不习惯的收回了手:“是我心急了。怀国公府朱砂存量远比此府所出的五石散要多得多,因着怀国公府是长安城最大的五石散买卖之主,平日里采购朱砂,无人觉得奇怪。我与崔璟怀疑怀国公府存着那么多朱砂是另有所图。” 卫瑶卿挑眉:“你们猜的也是炼丹?” 王栩点头:“但除此之外,并没有实际的证据,说他们存着丹砂也并非不可。此事崔璟回去同司空说过之后,第二天夜里,就发生了重臣受袭的事情。” 卫瑶卿想了想道:“此事还真不好说。我前往南疆的时候,曾偷偷跟随着商队一起行路。即便是同一个商队里,每一个人亦都有自己的想法和目的,几位受伤的重臣不管处于何等处境都不会是那等肯乖乖听命之徒。你先莫急,不过,查却可以查,我这里倒听说了一些消息。” 女孩子的大半张脸都藏在折扇后,只露出了一双眼睛,她道:“我听说老怀国公娘胎里带了毛病,并非长寿之人,不少太医都诊断老怀国公活不过四十岁。可如今,老怀国公这年纪却依然精神矍铄,我是不大相信养花弄草就能治好娘胎里带出来的毛病的。你们要查不妨查一查这个。” 王栩抬头,目光灼灼的望了过来:大抵是数月没有与她合作了,他都快忘了这位智多近妖的女孩子是如何一出手便搅的长安城风雨不宁的了。眼下只一语,便点醒了个中的关键。 正文 第六百三十七章 查人 卫瑶卿在一旁慢慢的听着,嘴角忍不住勾起:“你要求还真多。” “这是自然。”他漫不经心的吞了颗蜜饯,“这可是一世的事情,宁缺毋滥嘛!” 卫瑶卿看了他一会儿:“你这样的人,也会想娶娘子,这让我着实惊讶。” 裴宗之道:“我在长安城里闲逛时,有时候就会看到那些小饭庄小布庄的男女主人,看久了觉得也不错。” 卫瑶卿低头笑了:在外游历时她也想过一直过那样的日子。不过彼时,张家尚在,她的人生早已规划好了,祖父花费举族之力培养她,她又怎能抛下全族一走了之?只是可惜,发生了后来的事情。若是没有发生后来的事情,她会如何?想必不会如此锋芒毕露,只要不涉及张家,这朝政如何,又与她何干?大抵会在阴阳司之内一步一步按照祖父既定的轨迹,接任大天师,世事波折,或许还会按照族中的要求,嫁个人。她倒是把这些事情看得很淡,就算彼时,她痴迷裴宗之,也不会不管族中如何,任性妄为。真要嫁人,她的身份嫁的定然是这长安城首屈一指的儿郎。那样的人生必然是轻松、顺遂的,但是却要考虑族中,某些方面受制于人,譬如她的姻缘,祖父宠她一时,却不能宠她一世。 而眼下,换了一条路,她人倒是辛苦,有家仇在身,有事要做,但是其实比起张家的嫡长女,她也算是自由的。 受制于人的轻松和自由的辛苦,兜兜转转间,也不知道哪条路更好。 两人都在想事情,半晌无话,倒是之后,裴宗之率先开口了:“你这扇面上的题字是王翰之的?” 王老太爷姓王名翰之。 卫瑶卿回过神来,点头,看向扇面的印章:“不错,王老太爷亲书的,被我顺过来,指不定王栩有多心疼呢!” 裴宗之看了会儿扇面收回了目光:“事有从急时当了,想必能换不少银子。” “王栩寻你什么事?”裴宗之收了卦爻,看她,“我且问一问你们之间所谓的正事。” “怀国公府朱砂存量太大,崔璟、王栩那几人觉的奇怪,有所怀疑,回去同长辈一说,隔天夜里,就发生了重臣遇袭的事情,他来问我朱砂能做什么?”卫瑶卿摇着扇子抿唇一笑。 裴宗之看她:“你怎么说的?” “我说炼丹。”女孩子的贝齿咬着唇,唇角勾起,这个得意的表情漂亮的很,“这其实真同我没什么关系,他们自己也是这么猜的。我说兴许在炼什么不能炼的丹方,譬如长生不老什么的,王栩当时脸色都变了。” 裴宗之沉凝了片刻:“其实,你这个也不算胡说,确实有这样的可能。” “是啊!让他们去查自家的长辈,其一危险,毕竟这家里做主的还是长辈,其二嘛,人情世故,能不碰就少碰,挑拨人祖孙嫌隙这种事情,我是不能做的。”女孩子眨着眼睛,目光清亮,“毕竟我是个好人嘛!” “那你让他们查谁了?”裴宗之问道。 卫瑶卿道:“怀国公啊!正巧听杨老大夫说怀国公有娘胎里带来的毛病,按理说活不过四十岁,如今却颐养天年,精神矍铄,我这么一提,王栩就听明白了。” “怀国公这种事情也不是没有。”裴宗之道,“你这个理由其实并不充分。” “是啊,理由不充分,但是刚好前头提了炼丹,我将两件事情说到了一起,聪明人自然会多想,这可不怪我。”女孩子摇着折扇笑了,“正巧,我一直想查怀国公,但不太敢动,王栩、崔璟就不一样了,身在吏部,能查,就算查到了什么不该查的,不还有人家祖父在背后撑着嘛!” “啧啧啧,人家有祖父撑腰,我没有啊!”女孩子叹道,“所以,就让他们去查嘛!而且我觉得我的推测很合理,没准真有什么关系呢!” 裴宗之听完,沉默了片刻:“你胆子也太大了。” “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卫瑶卿摇着扇子,“不试一试怎么知道?” “但是不管胆大的还是胆小的,两个都死了。”裴宗之看了她一眼说道,撑死饿死都是死啊! 她以扇遮面,吃吃的笑了起来:“那我小心一些,多走动走动,以免撑死。” 裴宗之沉默了片刻:“那个道婆是不是你的人?” “刘道婆?”卫瑶卿愣了一愣,不过很快便反应了过来,却也没有否认,“你怎么猜到的?” “其实不能算猜到的。”裴宗之道,“我见那道婆近些时日在长安城混的风生水起,便盯了一盯,发现你与她有交集,而且薛三出事那件事,刘道婆也在其中出现了,虽然是些诓人的谎话,看着没什么关系,但我觉得,以你锱铢必较的性子,薛三惹到了你头上,你不可能什么都不做。” “我其实没做什么,这是薛三自己咎由自取,怪不得别人。”卫瑶卿道,“我若真插手,怀国公府也不会这么轻易的放过我。” “其实我也只是猜测,没有什么证据。”裴宗之说道,目光不错的落在她的脸上,“这件事情做的太漂亮了,你手上干干净净,一切显示都只是个巧合,而能把巧合做的如此天衣无缝的,除了你还有谁?” 卫瑶卿有些惊讶的看着他:“我以为你会说我滥杀无辜。还有,”她顿了顿,道,“你这算是夸我还是损我?” “薛三不无辜,”他道,“而且最后的死也有些蹊跷,我看过一眼薛三的尸体。”至于是夸是损这个问题被他略过了。 “原来如此。”卫瑶卿也不算诧异,早看出薛家三姐妹间的龃龉,薛大小姐恐怕比外人更恨这个妹妹,既然已经下了手,又怎会容许她活着?若是薛三活着到了吏部,保不准疯起来不管不顾把薛大小姐拖下水,她若是薛大小姐也不会容许薛三活下去。这件事薛家姐妹手上才是真的沾了血,薛三既然已经废了,就算下手,除了不痛不痒的责罚之外,族中长辈也不会拿她如何。 所有的事情,至此都圆上了。 正文 第六百三十八章 闹街 黄少将军和那位匈奴的智牙师左贤王进京的时候,卫瑶卿才从黄门侍郎府中出来,黄门侍郎夫人近来睡不安稳,疑神疑鬼的,一查没有什么鬼怪作祟,着太医来开了两贴药就好了。京中权贵都知中元节前后月余怪事不少,但凡有觉得与平时不大对的,便赶忙喊来了阴阳司的人,有些是真不太对,有些却是跟风乱喊,这位黄门侍郎夫人就是如此。 白走了一趟,卫瑶卿也不觉得如何,背着箱子,才走到黄天道上,就见锣鼓唢呐齐天,人群涌动,热闹不凡。长安城有多久没有这么热闹了?卫瑶卿感慨了两声,只记得上一回这么热闹似乎还是天光大师进京的时候吧!至于她进京,那更要往前推了,带回了三位贵人,现在只有安乐公主一根独苗还在世了。这般一想,总觉得有些不吉利啊,她摸着下巴,挤在人群中,看向从城门口进入入城的人。 有头脑灵光的小贩挑着两筐鲜花见缝插针在人群中游走,箩筐里的鲜花转瞬就被抢购一空。 上一回黄少将军回京是受了重伤,自然不能夹道欢迎,但这一回不一样,黄少将军回京,据说还生擒了匈奴的老单于,老单于为了活命,送了最心爱的儿子来做质子的。 卫瑶卿也趁乱顺了一枝花一根草,拿在手里十分寒碜,不过那么多人扔呢,想来没什么人注意到她扔的残次品。 当先的是举着旗帜的亲卫,旗帜迎风招展,一个“黄”字在阳光下格外夺目,后头高头大马上坐着的就是那位黄少将军。你要说相貌,他不算顶好看,身姿修长挺拔,自身气势宛如一柄出鞘的名剑,带着几分肃杀而来,果然是难得一见的人中龙凤啊! 上一回回京时是躺着的,如今大抵是在边关磨砺了几个月,人倒显得愈发的出色了。 对英雄,人们总是欢迎的,就连她都顺了一枝花一根草,准备过会儿黄少将军经过时扔出去,虽然寒碜,但心意到了嘛!想来黄少将军也不会计较这些。 随着人群开始涌动,也有不少女子发出尖叫:“黄少将军,黄少将军!” 年轻英姿飒爽的英雄,即便长安城中有不少世家子弟容貌胜于他,但生的好看的儿郎有无数个,可黄少将军却只有一个啊,所以他的归来也足以引来百姓的狂热,尤其是打仗之说甚嚣尘土,到时候谁敢离得了这位整个大楚最有名望的少年将星? 靠后的人群开始拼命往前挤,卫瑶卿背着箱子在其中被挤得东倒西歪的,耳畔还有女子的尖叫声,以及扔出去铺天盖地的鲜花,手帕、香囊。 卫瑶卿站稳倒是无碍,只是阴阳司那顶帽子太高,还有飘带,无人挤她时,倒有股道门高人、遗世独立的风范,一挤嘛,那帽子晃来晃去,险些掉了。 这当儿,连忙把手里寒碜的花混在那堆鲜花中扔向黄少将军,而后,一手扶紧了冠帽,莫要被人挤掉了。 等到黄少将军骑马从她这边经过,身旁便陡然一松,而后更多的人向前挤去,以期望多看两眼黄少将军。卫瑶卿倒没有这么疯狂,反正,真要看黄少将军,以后有的是机会,于是目光便落到了黄少将军身后这一行人身上,有几个骑在马上,穿着常服的人,虽然做汉人打扮,但这几个人身形高壮魁梧,络腮胡子绕着脸长了一圈,不是伪装的络腮胡子,是毛发浓密的匈奴人,正好奇的看着四周。匈奴有史记载以来还没有打到过长安城,所以除了个别人,多数匈奴人都没有见过长安。虽说早有行走的商人会说“长安是何等繁盛”,但所言到底比不上所见的万分之一。 长安城远比他们想象的更要繁华鼎盛,看得人错不开眼。 长安真是好地方啊! 看过那几个大楚百姓打扮的匈奴人,卫瑶卿的目光落到了他们身后,跟着的是一架歩撵,隔着层层纱蔓,只见其中隐约坐着一个人。看样子,这多半就是那位智牙师了。 长途跋涉而来,这一行人走的又不慢,当然不可能一路都坐着歩撵,智牙师在未入城前应该是坐得后头跟着的马车,进了城,才改了歩撵,透过歩撵,里头的人微微晃着,似乎也在看着周围。不得不说,智牙师的胆子确实大,他是匈奴人,不好好躲在马车里,坐着歩撵,万一有对匈奴愤恨之人,一时脑热,当街便能斩杀了他。 正这般想着,卫瑶卿耳尖一动,“咻”声响过。不会吧!她只是随便说说的啊!睁大眼睛望去,果不其然,一箭破空而来,直向那坐在歩撵中的智牙师射去。 这一箭来的如此之快,如此突然,众人还未反应过来,便已直取智牙师的方向,眼看,就要一箭射穿那智牙师,众人只见眼前白光闪过,白马银盔,“叮”的一声,那一箭被一刀斩断在歩撵旁。 这一切都发生的如此之快,众人怔怔,等到回过神来时,人群猛地迸发出一阵更为激烈的欢呼声:“黄少将军,黄少将军!” 其实这位少将军最高的头衔是侯,被圣上亲封的定远侯,但是,人们还是下意识的会喊他黄少将军。 群情涌动,这一切发生的突然,却又结束的如此漂亮,就连整着冠帽的卫瑶卿也不由得跟着人群欢呼了两声“黄少将军”。 歩撵中的人影动了动,一只手伸出了歩撵。卫瑶卿的目光顿了顿,那双手修长而白净,倒与那几个跟随的匈奴人,以及人们印象中的匈奴人不大一样,更似文人执笔的手。 那只手伸出歩撵,将纱蔓撩到一旁,露出了那位匈奴左贤王的真容。 看到真容时,围观的人群也不由得安静了下来,这位匈奴左贤王同想象的生的不大一样啊! 卫瑶卿目光也不由得一滞,而后挑眉,这位匈奴左贤王智牙师身上应该流有一半汉人的血统,所以出奇的好看,同想象中五大三粗、凶神恶煞的模样截然不同。 正文 第六百三十九章 姐弟 智牙师的长相同汉人十分相似,只是五官更为深刻,他的母亲应该是个汉人的美女,而他的相貌,绝大部分随了母亲,光看长相,不提出身的话,混迹在汉人堆里也不会有多少人质疑。一身大楚百姓的常服打扮,倒是有几分贵公子的模样。 当想象中的匈奴大汉变成一个贵公子模样的年轻人,百姓都以为是不是弄错了。 直到黄少将军回身,向那人点了点头:“智牙师左贤王,这一路,有黄某在,定会让您亲眼见到陛下的。” “多谢黄少将军了。”智牙师不仅长得像汉人,也说得一口流利的汉话,他朝黄少将军笑了笑,嘴角还漏出了两个小小的漩涡,人畜无害。 据说这位智牙师年纪已过二十了,可看外貌,却仿佛不过是个十六七岁美少年罢了。 而后身边人不再减少了,有继续追随黄少将军的,也有好奇的往这边看智牙师的。 果然啊,生的好看,待遇都好了不少,百姓都会停下来多看两眼了。卫瑶卿感慨了两句,转身挤出了人群。 …… “昨日宫里的迎客宴上,我见到那位智牙师了。”安乐公主一脸的不可思议,“居然生的同我们汉人没什么两样,而且比一般汉人还要好看,瞧起来同国子监那些少年人差不多。” “听说智牙师的母亲是个被匈奴单于掳回去的汉人美人,生下智牙师没多久,那位千娇百媚的美人就受不了那单于夜夜索取,自尽了。”卫瑶卿笑了笑,说道。 “你……什么意思?”安乐公主一愣。 卫瑶卿道:“一个血统不纯的儿子,没有生母相护,却成了匈奴的左贤王,在匈奴人中有远胜过单于的名望。这个左贤王的位置换过好几位。都无一例外的死了,而等他坐上那个位子,已是所有匈奴人众望所归了。可以说,若没有生擒单于这件事,匈奴单于的位子他会坐的很稳。” “如此厉害的人物,却生的这般人畜无害。”安乐公主笑了两声,暗自摇头,“果真不能以貌取人。” 卫瑶卿没有说话。 倒是安乐公主感慨过后,又好奇看向她:“先生真是神人,什么都知道,这也是算到的么?” “听说的。”卫瑶卿回道,这个是真的不用算,她与庙远先生走遍大楚的大江南北,在匈奴游历时就听说这位智牙师左贤王,当时与他争左贤王位子的几个兄弟前前后后都死了,而在普通的匈奴人中,他又有非同一般的名望,这种人怎么可能是人畜无害的那等人。 那帮匈奴人居住的地方被安排在了国子监旁的归园,归园也是李氏王朝早些年一位宗室子弟的园林,后来那宗室子弟一家出了意外,归园就被荒废了下来,有人说这归园不吉利,便也无人去用,荒废至今。这一次,明宗帝便把归园赐给智牙师等人暂住。 当然,撇去那些所谓的“不吉利”的意外因素,归园不管是位置还是占地规模都是不错的,只是需要重新整修一下。便宜父亲卫同远忙得很,匠作监修完望月楼修归园,但卫同远乐在其中,便也随他去了。 …… 这天,卫瑶卿照常当值回来,去荣泰苑看周老夫人,周老夫人正在同李氏和小周氏说着明日中秋的安排:“总是一家人难得聚在一起吃个饭,再寻些杂耍艺人来热闹热闹……” “吃个饭便成,杂耍什么就不用了。”卫同知从外头走了进来,“后日一早还要早起早朝,母亲也累。” 周老夫人看了他一眼,动了动唇,似乎想说什么,但到底还是什么都没说,算是默认了。 中秋自然要吃月饼,除了公中的,卫瑶卿还让枣糕多买了月饼,放在食盒里,既然吃完饭就散了,估摸着早得很,也够她出去一趟的。 中秋晚饭是在荣泰苑吃的,吃完饭没多久,卫君宁扯了扯她的衣服:“六姐,来!” 这副神神秘秘的样子作甚?卫瑶卿看了眼一旁咬了一口月饼朝他们笑的卫瑶玉:“二姐姐,我同二弟去去就来。” “去吧!看好那皮猴子。”卫瑶玉笑着放他们两人出了院子。 待走到后院那块不大的演武场,卫瑶卿愣了一愣,敏锐的察觉到这演武场似乎与她印象中的不大一样了。一边的兵器架上上并没有积什么灰,似乎一直在用。想到这里,卫瑶卿心下了然,看着前头忍不住偷偷得意的卫君宁笑了,罢了罢了,且装作不知道好了。 在演武场上站定,卫君宁走到正中,喝了一声:“看好了!”随即虎虎生风的打起拳来,早说过卫家几个孩子身体康健,很适合学武,一招一式,打的还挺像回样子的,当然,跟练家子还是没法比,但同一心想当纨绔的卫君宁自己比,这相当不错了。 打完一套,卫君宁收势,脸上是掩不住的得意之色:“怎么样,六姐姐?我跟那个钦天监那个会八十二路铁飞拳的肖监正学的,他说我是练武的好苗子……” 卫瑶卿笑着听他吹了一通自己如何天赋异禀之后,点了点头,拍拍他的肩膀:“不错!” 这副哄小孩的架势听的卫君宁忍不住哼了两声,才闷闷道:“我不是孩子了,我是大人了。”男子二十弱冠,卫君宁这年纪离弱冠显然差的有些远。 察觉到卫君宁又在扯她衣裳,卫瑶卿侧身看他,却见少年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脸微微有些发红:“下次有人欺负你跟二姐姐,我就揍他。”说着拳头扬了扬。 这……倒是没有想到,她以为卫君宁这样的小纨绔会说这样的话,起码需要几年的时间,没想到来的这么快,似乎真的一下子长大了不少,卫瑶卿挑眉,眼神却亮了起来,是真的高兴:“好啊,以后你保护我和二姐姐。” “那当然,我……我可是男人。”他握了握拳头,“我还会继续跟那个八十二铁飞拳学的,管保叫别人不欺负你们。” 虽然这世上不是所有事情都能用拳头来解决,但对于一个十三岁的少年来说,能从一个纨绔成长成这般,身为姐姐,他的姐姐,她是真的高兴。 “我有些事情要出去一趟,”叙了几句姐弟闲话,卫瑶卿便道,“很快就回来。” 正文 第六百四十章 归人 圆月高悬,依稀还能看到不远处有烟花升空,在夜空中炸开,绚丽夺目。黄石先生坐在台阶上,裹紧了衣裳,看着那轮圆月发了一会儿怔,感慨道:“我一个人,可怜的啊!” 平日里还不觉得一个人孤单,但今日中秋,不知是不是受了外头家家团圆的影响,竟生出几分孤寂来了。平日里还有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裴宗之时不时的出现,今日就连裴宗之也被喊去了裴行庭的府上。 越想越觉得自己可怜。黄石先生发了几句牢骚,手摸到一旁准备去摸自己的酒壶,这种时候还是喝酒来得好。 只是酒没摸到却摸到了热乎乎的东西,圆圆的,他转头正对上了一张带着笑意的脸。 “吓死我了!”黄石先生着实被吓了一大跳,指着来人,“你……你……你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啊!” “是你耳力不行,酒喝多了五感会麻木。”卫瑶卿把食盒往他身边推了推,“特地让我家枣糕热了一热才送过来的,趁热吃啊!梁膏房的月饼,鲜肉的,今儿下午排队买的。” 黄石先生愣了一愣,随即满脸堆笑:“这怎么好意思……”一边说着,一边抓着月饼往嘴里塞,“你太客气了。” 卫瑶卿笑了笑,走到一旁坐了下来,看向周围:“你一个人啊,裴宗之呢?” “原来不是来看我,是来看他的啊!”黄石先生三下五除二已经啃掉了一个,伸手去拿第二个,口中含糊不清的说着,“别忘了他姓裴,裴行庭把他叫去了。倒是你,这个天不赏月,怎么有心思跑这里来啊?” “是看他也是看你。”卫瑶卿纠正道,“伯父说明日还要早朝,早点散了,所以便得了空,过来看看。” “你家伯父,那个中书令卫大人是吧!”黄石先生嘴里塞得鼓鼓囊囊的,瞪着眼睛,“都什么日子,中秋啊,早朝天天有,不差这一天两天啊!你家里人没意见啊?” “家里真正做主的是伯父,我也吃着公中的呢!”卫瑶卿道,“我的俸禄交到祖母那里被退回来了,祖母说让我留着,自己保管着,往后出嫁做嫁妆什么的。” “那你有钱财啊,怎的就给几个月饼?不如叫桌酒席来。”黄石先生吃着月饼,想着酒席。 卫瑶卿哈哈大笑,直道“下次,下次!” 吃完第二个,黄石先生又伸手去拿第三个:“这梁膏房的月饼好吃是好吃就是个太小了……咦……” 伸手可见的月饼被另一只手抢先了一步,拿走了。黄石先生顺着那只手,看向来人,不由眉心跳了跳:“裴宗之,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要么没人,要来就一起来了。 “吃完就回来了。”裴宗之道,“没想到你今日会来。” “我人好啊!”卫瑶卿看向回来的裴宗之起身,“中秋还记得给你们送月饼,既然回来了,我便走了,左右也没什么事……” “等等!”裴宗之出声喊住了她,吃着月饼站了起来,“正好要寻你,随我来!” 卫瑶卿看向黄石先生,黄石先生朝她摊了摊手,表示自己不知道裴宗之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卫瑶卿叹了口气,追了上去,沿着长廊,走到拐角处,几个人影从拐角处闪了出来。她愣住了,看着眼前生的漂亮的男孩子,一时间有些无法回神:解哥儿怎么会在这里? “卫姐姐!”倒是张解率先回神,叫了她一声,而后走了上来,小小的少年张开双臂抱住了她,这个怀抱温暖而干燥,还带了几分风尘仆仆的气息,想来是情急赶路而来。 她后知后觉,有些手忙脚乱的环抱住了他:“解哥儿!” 抱了好久之后,才松开手,卫瑶卿蹲了下来,仰面看着这个半大的少年,眼眶发热,口中喃喃:“解哥儿……”其实上次分别还不到半年光景,但不知为什么,却觉得已经好久好久没有见到解哥儿了。 重生后她的脆弱似乎都落到了眼前这个半大少年的身上,吸了吸鼻子,她重新抱住了他:“解哥儿。” “卫姐姐。”小小少年口齿伶俐的回了一句,双目灿若星辰。 眼前抱着他微微发抖的少女却在此时猛然推开了他:“谁让你回长安的?”她脸上激动的神情还未退去,眼底还有泪光,却突然变了脸色,惊怒不已,“这种时候怎么能回长安?快走!你给我回济南府!” 张解一怔,身后的宋二却连忙站了出来:“卫六小姐,你别生气!我们过两日就走!” “现在就走!不,现在出城太晚了。明天!明天早上就走,我送你们出城!”卫瑶卿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得此刻心跳如雷。 “你冷静一点。”一只手搭上了她的肩头,卫瑶卿恼怒的回头,对上了裴宗之眼中的自己,惊怒、慌张,失措,这陌生的人影根本不像她。 对着瞳孔中的自己,卫瑶卿怔了一会儿,原本剑拔弩张的姿势才渐渐放松下来。 “卫监正,不,卫天师。”这次来的不仅有张解和宋二,还有章宁,济南府平康坊留下的张姓族人中唯一还有阴阳术天赋的那个年轻人。 章宁拱手:“还不到半年,卫六小姐就由原来卫监正变成了卫天师,过真厉害,如此看来,卫天师当日所言,我倒是信了几分。” 章宁说的,卫瑶卿都记得。当日她离开济南府,托章宁在旁照顾张解,曾言大天师迟早是她囊中之物,若有朝一日位列大天师,定然许他一个天师之位。 当然这种承诺,章宁根本不信,最后还是看在钱财的面子上答应了下来。 “你们怎么会来长安城?”卫瑶卿重新拉住了张解的手,冷静下来,便问了出来。 章宁摸着鼻子道:“跟着鲁商商队来的,早听闻长安这边朱砂价格飞涨,我等便跟着商队跑了一趟,想赚些快钱。商队要赚钱,自然跑得快,我等紧赶慢赶,竟是在今日晚间时候入了城。原本倒是想找您的,但是不巧,才入了城,就被这位……”他看向一旁的裴宗之,“逮了个正着。” 正文 第六百四十一章 说鲁 卫瑶卿松了口气:“原来如此。” 章宁摸着下巴:“卫天师关心则乱,这小子聪明的很呢,我都没见过这么聪明的孩子。”他说着伸手揉了揉张解的脑袋。 宋二打掉了他的手:“别揉小公子的脑袋!” 章宁哈哈一笑,收了手,也不以为意,想来平日里多有这番打闹,又正色道:“济南府一切安好,而且,小公子在济南的府学里上学呢,每日上学放学都有接送,吃好喝好。” 卫瑶卿听闻张解在府学里上学先是变了脸色,而后沉思了片刻:“如此也好,先前倒是我未想到。” “关心则乱嘛!”章宁大笑道,“而且还是济南府的府尹叶大人亲自帮忙塞进的府学,小公子聪明,府学里的那些先生可喜欢小公子了呢!都说小公子往后定然有大出息。” 张解在一旁听章宁的夸赞有些羞涩。 章宁说的不错,确实是她关心则乱了。大隐隐于世,如此主动走到人前,而且还跟叶修远打了交道,反而不容易引起怀疑。如解哥儿这年纪的孩子自然该读书、进府学,一切都顺理成章。 这一步走的大胆,却当真是个好主意。而且解哥儿这个年纪的孩子,若是一直关在家中,也不是好事。他年少早慧、心思细腻,是该寻些事情暂且分散一下他的注意力。在未学成之前,总想着报仇,那也是学不成的。 “我们就在这里呆两日,两日一过,你便是求我们,我们都不会留下来。”章宁笑道,“然后跟着商队回济南,你长安城如何与我们无关。” 几个人说着走到了台阶下,食盒里的月饼很快便一扫而空,章宁一边吃一边称赞,连声道:“若不是路途太远,真想买一些带回去给大家尝一尝,果然京师繁华地,什么东西都有啊!” 吃饱了,章宁躺在台阶上,摸着鼓起的肚子:“我们济南府叶府尹家的夫人就是如今那位右相乔相爷的独女么?” 卫瑶卿点头:“不错,叶大人就是乔相爷的女婿。” “想不到啊!”章宁夸张的叫了一句,“我们叶大人背后的靠山如此厉害,不过叶大人还真算个好官。” “乔相爷也算是个好人吧。”卫瑶卿说着低下了头,语气有些玩味,但于她来说未必。说起来也好笑,程厉胜临死前摆了她一道,把她那身份的传言抖了出来,虽说没有办法证明他说的真假,但已经没有多少人在提及此事了,就算偶有猜测,也把这件事情埋在了心里。可万万没想到,最耿耿于怀此事的,反而是乔环。 即便当日天光大师来朝,亲口所证“她是个普通人。”一锤定音,确定了她与“借尸还魂”之说无关。可她和这位曾经的长辈,重生初来时的靠山,到底还是形同陌路了。 卫瑶卿有些唏嘘,她的身份原本就不可说。 正唏嘘感慨着,那边章宁又道:“对了,我们在济南府还发生了一件事,算是小事,不过我觉得还是同你说一说,或许你会想要听的。” 卫瑶卿看向他:“你说吧!” “济南张天师庙前些时候遭了贼,被翻了个底朝天,还被人拿炸药炸出了洞。”章宁说道,“当然了,结果什么都未找到,就是累的府衙里的人还得寻人重新修建,真真可怜。据说府衙的库房也被翻过了,虽然没少什么东西。” 他说着眨了眨眼,卫瑶卿会意。 偷东西偷到庙里去?显然不大可能。或许所谓的贼人想要找的不是什么天师庙,而是济南张氏的旧址,济南府人人皆知如今的张天师庙就是曾经济南张氏的旧址。当然,真正的张氏族人却知实情并非如此,济南张氏真正的位置在平康坊那一代。不得不说,当年张鲁道果然神机妙算,替真正的张氏换了位置,否则如今遭贼的就不是天师庙了。张氏旧址找不到,那便去府衙的库房翻,因为一府但凡重要之物,大多所在府衙的库房。后头库房也被翻了,其实也从侧面印证了她的猜测。 “最近江湖上的阴阳术士动作频频。”卫瑶卿道,“天师庙发生这样的事情其实也不算奇怪。” 章宁摸了摸鼻子,语气讪讪:“他们想要干什么?” “前朝覆灭因阴阳术士而起,如今阴阳术士又开始走动。”一旁安静了许久的裴宗之突然出声说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众人听的一愣,坐在张解身边的宋二更是茫然的看了看众人的脸色,而后问道:“他说什么?什么意思?” “没什么。”卫瑶卿揉了揉眉心,有些无奈,“许是感慨吧!” 原本以为裴宗之不会回应,岂料他“嗯”了一声:“局势走向一团乱麻,我都算不清,旁人又怎会算得出来?” 黄石先生灌了一口酒,“哈哈”笑了两声:“他一直都这样,有时候一天都不说话,有时候自顾自的一个人都能说话。说的每一个字我们都懂什么意思,就是合起来听不懂而已。习惯便好。” 众人了然,章宁更是站了起来,像裴宗之施了一礼:“先生高明。” 这叫高明?卫瑶卿狐疑的看了一眼章宁:她从监正到天师不到半年的光景,如此厉害,这章宁没向她施过一礼,裴宗之说几句废话就“先生高明”了? 裴宗之坐在一旁不动声色,彷如雕像一般,陷入了“高明”状态。 看的章宁更是目光闪烁,卫瑶卿踢了他一脚:“别看了,他在想事情,估摸着不会理你了。” 黄石先生在一旁看的兴致盎然,帮腔道:“他这个样子,谁叫他都不会理的。天塌下来,都能继续坐着想事情,什么办法都没用。” “谁说的?”卫瑶卿闻言看了眼黄石先生,“还是有办法让他理会我们的。” 黄石先生奇道:“什么办法?” 她手伸到裴宗之腰间装小食的袋上一扯,下一刻,手腕便被人拉住了,裴宗之皱眉看着她:“这是我的。” 卫瑶卿向众人使了个得意的眼色,收回了手,而后才正色道:“近日阴阳司事物繁多,我会尽快做完事情,明后这两日,带你们在长安城中走一走。如今城中乱的很,不仅有不少阴阳术士混迹在百姓中,匈奴的质子又来了长安,我们定要万事小心。” 正文 第六百四十二章 旧识 午时,卫瑶卿才从秦王府出来。其实这一回,就是那位秦王那位如夫人请她帮忙再来看看府里有没有什么不干净的事物,按理说看完一圈就能走了,偏偏遇到了“突然回来”的秦王,不得已,费了一些时辰,才摆脱了那位秦王。 这么一耽搁,就到午时了,才出了秦王府,拐到主街上,便听一旁有人在问:“这位姐姐,买花么?” 又没有什么事情,买花作甚?她心急赶路,便看也不看回绝了:“不用。” 刚回绝完,衣角就被人拉住了:“看一看嘛!”不同于方才尖细的嗓音,变成了略有几分稚嫩的少年的声音,“卫姐姐。” 这声音……如此耳熟。卫瑶卿这才低头看向那个扯着她衣角的卖花女童。穿着裙衫,梳着双丫髻……大概是跑的有些凌乱了,当然也有可能是梳发的人手艺不佳。眉眼清秀,鼻梁高挺,卫瑶卿很是熟悉这张脸。但这张脸素日里都是在脑后挽着一个发髻,年岁小小,却已有几分少年俊秀的风姿了。 解哥儿。 这个年纪的孩童确实是单从模样上看,性别不是那么分明的时候,尤其是生的好看的孩童,不管扮男扮女,都不会太过出入。就连她这个年岁跟着庙远先生在外跑,也时常扮作男童,却无多少人怀疑。 从张解身后探出头来的宋二和章宁朝她挤眼笑。 解哥儿挎了个小篮子,里头放着一些零零碎碎的吃食,一些外头的油纸包装熟悉的很,都是长安城里比较有名的几家,小篮子最上头摆了一束不知哪里弄来的野花,解哥儿拿起那束花递给她:“送给姐姐!” 卫瑶卿见状忍不住道:“我以为你们会送我些更漂亮的花。”虽是口中嫌弃,手却诚实的接了过来。 宋二道:“我等没有卫天师那般的易容功夫,便干脆将小公子扮作女童,虽说见过小公子的人不多,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我等便出此下策了。” 解哥儿扯了扯身上的裙衫:“是有些不习惯,但也无妨。” …… 章宁双手交叉放在脑后,看向四周:“不过才玩了半日,但真正是天子脚下,繁华的错不开眼,同济南府截然不同,我算是见世面了。”顿了顿,他看向周围,“只是繁华是真繁华,麻烦也是真麻烦。”随处可见一队一队的官兵,还有不少被通缉的凶徒。 卫瑶卿笑了笑,拉着解哥儿的手:“走吧!” 才走了两步,解哥儿却突然脸色一变,往她怀里一扑,脑袋埋进了她怀里:“姐姐,我好像见到认识的人了。” 卫瑶卿抱住他:“谁?”解哥儿年纪尚小,还只在族中同族中长辈学过一些,性子又羞涩,不大爱跟旁人说话玩耍,也只跟她这个难得回来一次的姐姐亲近,就是族中也有不少人没有见过解哥儿的。这也是为何杨公敢铤而走险,请旧友偷一个人出来的缘故。这长安城几乎没什么人认识他。 眼下却突然见到了熟人,卫瑶卿也有些诧异的看向外头:“谁啊?” 解哥儿脑袋埋在她怀里偷偷的透过缝隙往外瞅:“对面那茶楼前站着的那个老人家,穿着蓝袍子的那个。” 卫瑶卿定睛望去,这么一看,却不由得一愣:她以为会是哪家的权贵,兴许什么时候祖父见了权贵正好让解哥儿碰到过。但眼前这个生的一张脸落到人堆里都快找不出来的那种相貌的老人家,卫瑶卿确定,应当不是如今在朝的哪位官员。 那蓝袍子也不过是普通的衣袍,面料也是寻常百姓所着,相貌更是普通,除了右眼下一颗红色的朱砂痣,这个位置,据说叫作泪痣。卫瑶卿确定她不认得这个人,因此便更好奇:“解哥儿,你在何处见过这个人?” 解哥儿年少早慧,记忆力也同她一般很是惊人,卫瑶卿自然是相信他不会记错的。 “去年五月头,我生了病。”解哥儿道,扁了扁嘴巴,“祖父便将我抱过去,想要调些符水让我喝下。我身上没什么力气,便在祖父的书房里睡着了。等醒来时,见祖父正在同一个老人家说话,就是那个人。说什么……嗯……存亡……一念之间什么的。后来,祖父见我醒了,便让人把我带下去了。” “小公子记得这般牢啊!”章宁嘴里咬了根不知哪里拔来的青草,打量着解哥儿。他知道张小公子聪明,但这么大的孩子,要事事都记得清楚,恐怕也不大可能吧!更何况那人那副相貌,大街上随处可见,谁知会不会弄混了。 解哥儿看了他一眼,认真道:“我记得清楚是因为那个老人家当时见我醒来,夸了我两句生的好。见我病了,还主动调了符水让我喝下,喝下去,晚上就好了。” 卫瑶卿闻言了然:会调符水,想必就应当是阴阳术士,同祖父相见,这就很有趣了,大抵这个人应当是祖父的旧识。解哥儿虽说没有听完他们在说什么,但“存亡一念之间”这种话想必也是祖父他们谈话的关键了。 “好了,解哥儿这件事你不用多想了。这件事情告诉卫姐姐,接下来就由卫姐姐去做了。”卫瑶卿安抚了一番解哥儿,陪着他们在城里逛了会儿,回去的时候,还特意买了纸笔。 …… 黄石先生跨进门,一眼就看到了不远处的少女,她正俯身在石桌上提笔作画,身旁的几个人正认真的看着她作画,那认真端凝的姿态,仿佛是在画什么绝世名画一般。 “架势倒是挺像那么一回事的。”黄石先生没忍住心中的好奇,走上前去,果真不是画的不是什么绝世名画,而是在用笔画一个人,依照名家的眼光,画的自是一般般,不过倒是惟妙惟肖,看着像是个老者。少女收笔,最后沾了些朱砂,在老者的有眼下点了一颗泪痣。 这容貌寻常的老者顷刻间就生出了几分悲怆感。同样是朱砂痣,生对了地方,如崔远道生在眉间就成了活菩萨;而这老者生在眼下,就变得悲凉了起来。 “好了。”少女指了指石桌上的画像,看向一旁看着她画完整幅画的裴宗之,道,“这个人你认识么?” 正文 第六百四十三章 相请 裴宗之看了会儿,摇头:“没见过。”说罢又道,“不过倒是可以留意一番,既然是老天师的旧识,想必也是江湖中名声赫赫的人物,要查起来应该不难。” “那就多谢了。”卫瑶卿丢开笔,道谢,“今日街上人多,不大方便跟过去。阴阳司如今又是事多之时,我在这等时候,也不好节外生枝。” 裴宗之脸色不变,还是没什么表情的模样,只抬头看了她一眼:“又欠我一回。” 卫瑶卿:“……” …… 长安城门处,早打点过的商队排队等候检查官蝶放行。章宁和宋二在检查着自己买了带回去的事物有没有遗漏,卫瑶卿抱着一匣子的书叹气道:“黄石先生一定要我给你的,他说你是读书的好苗子,假以时日,若是专于此,他日必能名满天下。所以让我将这匣子书给你,听说都是国子监那些有名的教学博士整理的心得。” 解哥儿抿唇伸手接了过去:“书我会看,但科考我不会参加的。” 卫瑶卿摸了摸他的脑袋:“你有自己的主意,我不干涉。”顿了顿,又俯身问他:“祖宅里的阴阳术有修习么?” 解哥儿点头:“家学不敢或忘。”少年说这话时眼神坚定的看着她,“等我再长大一些,回来替卫姐姐。” 卫瑶卿看着少年年纪小小,却有了几分别样风发的意气,突然有些感谢章宁和宋二的安排,不到半年的光景,解哥儿还是变了不少的,如今倒是更像个意气奋发的小小少年了。 商队已经检查完毕,可以放行了,卫瑶卿站在原地,看着张解在宋二和章宁的护送下走上了马车。少年从马车中掀开车帘,向这边回望来,少年维持着那个回望的姿势出了城门,渐渐远去,离愁早已充斥了心头:也不知下次什么时候再次见到解哥儿。 甩去心中的离愁,卫瑶卿背着箱子,摸着手里的腰牌,这些时日,城中“不干净”的事情就未停止过,点煞除恶,她从不惧怕,能让她真正惧怕的,只有人啊! 这个天已经不热了,她穿着阴阳司的官袍,停了下来,抬头看向头顶高悬的书着“国子监”的匾额,亮了腰牌,走了进去。 领路的书童墨香是卫家这一辈男儿中的嫡长卫君临的书童,卫君临自从遭过长房软禁一事之后,读书更为用功。平日里几乎都是宿在国子监里的,也只中秋回来吃了饭便匆匆赶回了国子监。最近长安城怪事不少,周老夫人担心,正好卫瑶卿今日领的差事就在国子监旁,于是便顺道探了一趟国子监,送些驱邪镇魔的符箓给卫君临。 “公子还有一刻时辰就下课了,六小姐我们在这里等一会儿吧!”墨香拿袖子擦了擦长廊的坐处,道,“六小姐先在这里坐一会儿吧!” 卫瑶卿点了点头,坐了下来,一刻的时辰一晃眼便过,一下课,卫君临便背着书袋走了出来,见她来了,连忙上前:“六妹妹。” 有经过的同窗时不时的停下来同他“说话”,眼睛却好奇的瞟着她:“这个就是你家那位年纪轻轻的天师妹妹啊,生的可真好看!” “认真读书去!别打我六妹妹的主意。”卫君临白了眼那同窗,眼见不少人朝这边望来,不由蹙了蹙眉,上前挡了挡视线,道,“六妹妹随我来吧!” 卫瑶卿站了起了,跟了上去。 国子监建有学舍,当然,京中权贵多半不舍得自家孩子住在学舍里,也只有那种各地举荐来京的学子才会住在学舍里,而国子监外地的考生并不多,所以学舍还算不错,两人一间。 卫瑶卿跟着卫君临进了他所住的学舍,而后卫君临倒了杯水递了过来:“六妹妹,这里没有茶,喝些水吧!” 卫瑶卿伸手接过,看向这学舍,一南一北放着两张床,其内书桌书架什么的都是成双而设,南北分之,就像从门口划了一条线,分出了两个单独的房间,只差没有设堵墙了。 卫君临这边还算干净,但另一边就显然乱的多了,乱糟糟的东一本西一本的随处可见,有些落在地上,有些撒在床上,还有打开的画卷也零零散散的扔在床上,好在没有臭烘烘的衣物,否则那当真是卫君临同他一个学舍也不好过了。 见她在看对面杂乱的模样,卫君临似是有些无奈:“我一开始提过,但他又未影响到我,也不好多提。”他说着指了指墙边的屏风,“实在看不下去就架个屏风。所幸他除了什么乱糟糟的之外,没有别的毛病,也就随他去了。” 卫瑶卿笑了笑表示理解:“那还真辛苦大哥了。”说罢便从箱中取出一沓符纸帮忙贴了起来,边贴边道,“中元节愈近,就越容易发生什么怪事,为了不影响大哥读书,防患于未然,便先贴上几天吧!” 在各处都贴了几张之后,卫瑶卿又给卫君临留了几张以作备用,便离开了。 …… 出了国子监,卫瑶卿便向一旁的归园走去:这一次,她的差事是来刚修建完,听说“不吉利”的归园来点煞除恶的。 上门的时候,早有奴仆在一边等候了,见她过来,便立刻带她去往大厅的方向,一路上,卫瑶卿只来得及匆匆一瞥这所谓的“归园”便收回了目光。 进入大厅的时候,一眼便看到了坐在最上首的智牙师,他穿着一身白色锦袍,长发束起,作汉人打扮,正在听不知哪里请来的女妓弹琴,见她来了,当下便站了起来:“卫天师。” “左贤王。”卫瑶卿还了一礼起身,“奉大天师之命,前来为归园点煞除恶。” “来人,上茶!”智牙师却未立刻让她开始点煞除恶,而是抬手,“卫天师请。” 卫瑶卿有些惊讶他的举动,不过也未拒绝,而是顺着智牙师的意坐了下来。 “实不相瞒,”智牙师见她坐了下来,欢喜的笑道,“这一回,请卫天师来是智牙师的意思,不然的话,卫天师又要被秦王殿下那位如夫人抢走了呢!” 正文 第六百四十四章 闲语 这副欢喜憨厚的样子,配着那副人畜无害的外表,跟个兔子似的。 卫瑶卿一脸受宠若惊的模样,连忙跪倒在地:“左贤王高看了。”这种时候,要从后宅那些女人手里抢了她来可是真的不容易,难为他了。 “不高看不高看。”智牙师连连摆手,出声道,“继续弹琴啊!” 那似乎是临时被寻来的女妓手抖了抖,继续弹了下去。匈奴人不赏胡琴赏古琴,也是有意思。 卫瑶卿听了一会儿,一曲终了,跟着拍手鼓掌,而后起身:“左贤王,下官领了差事,晚一些,怕是做不完这些事情,可否现在便开始了?” “好说好说。”智牙师“哈哈”笑了两声,跟着站了起来,“天师你做你的,本王在后头看着,早听说阴阳司的天师们十分厉害,能呼风唤雨、算百年之内事,无所不能。” 卫瑶卿走了两步,停了下来,回头看他:“无所不能是不可能的。” 智牙师“哈哈”笑着连连摆手:“差不多差不多。” “还是差了很多的。”卫瑶卿道,而后继续向前走去。 智牙师背着手跟在她的身后有一茬无一茬的同她聊着。 “卫天师年纪轻轻便登上天师之位,可见真的是厉害啊!”智牙师笑道,“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嗯,英雄出少年啊!” 卫瑶卿笑了笑,没有告诉他这话用在女子身上不太妥当,只是道:“运气好而已。” “运气好那就是卫天师命好,该当如此啊!”智牙师哈哈笑着,继续在后头跟着。 卫瑶卿倒是没有半点不自在,手里拿着罗盘,该贴符的贴符,该洒狗血的洒狗血。 “长安城真是人杰地灵,能生出卫天师这样的妙人来。”智牙师还在后头跟着,笑着打量着她,“我倒是不曾见过比卫天师还厉害的女子。” “只是老天爷赏了一碗饭吃而已,除此之外,并无其他”卫瑶卿回道,继续走着。 智牙师不在意的跟着,道:“卫天师去过匈奴么?” “不曾。”卫瑶卿眼皮也未抬一下:“下官自幼在长安城长大,连长安城都甚少出去。” 智牙师抚掌而笑:“那以后有机会可以去匈奴看看,同大楚还是不一样的,我们那儿的风光也是极好的。卫天师如此厉害的人物到了匈奴,本王定会奉为座上之宾。” 哟!撬墙角撬的如此直白,可别忘了自己还在作为质子压在长安呢!手里托着罗盘的卫瑶卿回头看了眼智牙师,见他笑的一脸真挚坦诚的模样,似乎没有半点不妥。 卫瑶卿笑了:“那要等左贤王回去再说。”言外之意,你人都未回去呢,说这些空话有什么用? 智牙师朝她眨了眨眼,不以为意道:“这个么?不用担心。有大楚的皇帝陛下替我盯着呢,我几个兄弟真有什么想法,我便是想留下,皇帝陛下想必都不想,保不准还会借兵助我一臂之力呢!” 卫瑶卿笑了,看着他:他倒是胆大直言,也不怕她说了出去,不仅有胆也有智,说的倒是实情。 “听说左贤王的母亲是一位汉人的美女?”卫瑶卿盯着手里的罗盘,头也未抬,却开口同智牙师聊了起来。 “是呢!”智牙师闻言笑道,“我父亲常说汉人美女比起匈奴的女人更要娇媚。” 卫瑶卿道:“看您的模样,可见您的母亲有多美了。” “哈哈哈。”智牙师放声笑了起来,“卫天师在夸我生的好看么?这倒是。我几个兄弟曾夸我生的比女人还好看。” 卫瑶卿翻身跃上横梁,用朱砂笔在梁上画起了镇符。眼下智牙师的几个兄弟,除了年幼的体弱的之外,那些胆敢夸他生的比女人还好看的兄弟都已经死了。 画完镇符,她跳了下来,稳稳的落了地,收了罗盘,朝智牙师拱手施礼:“左贤王,宅子没什么问题了。” 智牙师点头,满意的看向四周:“靠大楚最厉害的学府国子监而立,真是好地方,就是不大吉利,还好,有阴阳司的天师在,我倒是不怕的。” “其实这宅子里没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只是先前发生了一些事情,以讹传讹,叫人害怕罢了。”卫瑶卿道,“撇去这一点,归园是个很不错的地方,风水也好。” 智牙师哈哈大笑:“我知道,汉人管这个叫作凶宅,对不对?”他一脸无害的看着她,朝她眨眼。 确实,管这个叫作凶宅还真没有叫错。赐了个凶宅给匈奴的左贤王,陛下未尝没有敲打的意思,在骨子里,明宗帝还是不屑这些所谓的匈奴蛮人的。所幸,智牙师生的像汉人,这才没有编排他的相貌。 “凶宅不凶宅,因人而异。于左贤王来说,这也不是什么凶宅,完全镇得住。”卫瑶卿抬手施了一礼,“左贤王若是没有旁的事情,下官便先回去了。” 智牙师似乎有些不知如何开口,挠了挠后脑勺:“其实卫天师,我对你们阴阳司的阴阳术很是好奇,一直想多了解了解,不如卫天师在我这儿吃了饭再走,如何?” “小道而已。”卫瑶卿道,“其实没什么特别的。” 智牙师闻言却连连摇头,道:“卫天师谦虚了,能卜会算未来之事,以兆凶吉,怎会是小道?我听说大楚对你们这些阴阳司的人很是器重。尤其是那个……呃……实际寺……对,实际寺的大师还有那位大师弟子裴先生。” 卫瑶卿一听裴先生,当下便开口了:“那位裴先生就在城中,你若是对这些事情感兴趣,可以去问他。” 智牙师这样的人又怎会真对捉鬼什么的感兴趣?同每一个帝王一样,他感兴趣的应该还是国祚。 熟料刚说完,智牙师就沮丧不已:“不瞒卫天师,我去寻过那位裴先生。只是吧……” “只是什么?”卫瑶卿心里一动,倒生出了几分好奇来。 智牙师叹了口气,一脸无奈的表情:“那位裴先生就像块石头一样,毫不理会我。我说什么,他都没什么反应。我想啊,大概高人就是如此的吧!” 卫瑶卿举着罗盘的手一滞:她还以为智牙师会再接再厉,软的不行来硬的呢!结果就来了这么一句“高人就是如此”? 正文 第六百四十五章 事起 她倒是也想像裴宗之一样不理会智牙师,可惜啊,身份使然,身不由己,所以,最后还是留了下来。 酒过三巡,女子的声音在宴席的胡琴、古琴声中出乎意料的有穿透力,让人听得清清楚楚。 “……是故易有太极,先生两仪,再生四象,后展八卦,推演世间万象……” 智牙师听得很认真,就连琴声停了下来也未察觉到,等她说完了,方才回神,却是一脸的茫然:“卫天师,我听不懂。” “左贤王,这只是旁道而已……”卫瑶卿拂了拂衣袍,起身施礼,“时辰不早了,下官先回去了。今日多谢左贤王款待。” 智牙师仍然一脸的茫然,双唇颤了颤欲言又止:“我倒是想请先生留下来的……” 卫瑶卿哈哈笑了两声,转身走了,这些假大空的说法能听得懂就怪了。 …… 原本以为不必再见到智牙师了,谁知往后智牙师天天同后宅那群妇人抢她这位女天师。 李修缘都察觉出了几分不对劲,亲自上门道:“智牙师左贤王,这男女总是要避一避的。如今正值一年中阴气最盛的几天,后宅多事,正值用人之际。你这里没什么事情,天天叫走了我阴阳司的天师,怕是不妥。” 原本以为大天师出面了,这智牙师会有所收敛。 熟料那智牙师也有意思,回道:“陛下赐了我一个凶宅,自然叫我害怕,便寻卫天师来帮我看看宅子有什么不妥吗?我独身前来长安,也怕那些鬼怪欺生的。”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话,偏偏还叫人无法反驳。 那智牙师边说还边瞟了他一眼:“谁让你们赐了我一个凶宅?” 李修缘:“……” 一开始,卫瑶卿是有些不愿意的,后来便也不抗拒了。混日子的嘛,哪里都有,阴阳司也不例外,她就是。智牙师好吃好喝供着她,只要她与他讲述一些关于阴阳术的说法,这可比每日去往各家大人的后宅来的轻松得多。 左右也没人听得懂,卫瑶卿便开始眼睛一闭半真半假的说了起来,愈是半真半假,愈是听不懂,智牙师愈是不肯放人,不知不觉就到了中元节。 眼看到了亥时,天都黑了,卫瑶卿站了起来,抬手向智牙师告辞。 智牙师一如既往的留她:“其实卫天师可以不走的,这里客房很多,明日一早,你可以再同我讲一些……” 话未说完,有人来报:“门上来了个国子监的学生,说要找卫天师的。” 国子监的学生?卫瑶卿愣了一愣:她确实认识不少国子监的学生,但这种时候会上门找她的还真没有。 智牙师倒是比她还热情:“快快有请卫天师的朋友。” 不多时,便响起了一阵脚步声,来人在奴仆的指引下匆匆而来。一身国子监学生的素色长衫,腰上还系着国子监学生的腰牌。 卫瑶卿上前,叫了一声“大哥”。 也不知这个时候,这位认真读书的“大哥”卫君临找她什么事。 一见她在,卫君临便拿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匆匆向智牙师施了一礼,便道:“六妹妹在这里当真是太好了,快去救救周方!” “周方是谁?”卫瑶卿站在原地纹丝不动。 卫君临这才意识到自己话说的颠三倒四的,有些尴尬,却还是干咳了一声,说道:“是我那个同学舍的舍友,我方才瞧他不太对劲,拿六妹妹你给我的符贴了他一下,他就叫了一声,而后那符就烧起来了。” 卫瑶卿摸了摸鼻子,抬头看了看天,没有动:“大哥,今天是中元节啊!” 中元节是一年中阴气最盛的时候,阴阳两仪平衡之道,阴盛则阳衰,这也是一年中那些阴阳术最弱的时候。 中元节怎么了?众人愣了一愣,待到反应过来,脸色变得古怪了起来:感情这位天师的意思是她不想去?原本以为就算不是那等鬼手佛心,也会在人前装装样子去看一看;谁料她倒是好,居然拒绝了。 “我很惜命的。”卫瑶卿背着箱子道,“这种时候能避一避就避一避吧!省得惹来什么麻烦。” “见死不救不大好吧!”智牙师在一旁看了半天,说道,其实他也好奇这些天师是怎么捉鬼除妖的。 卫君临一时语塞,六妹妹都说了她惜命,他总不能拖着六妹妹去吧,但到底有些不忍:“要不?六妹妹你远远看一眼,真危险,那也不要过去了。如果看着有把握的话,六妹妹再过去帮帮忙如何?” 卫瑶卿还没说话,卫君临又道:“那个周方也挺可怜的,家里只有个妹妹相依为命,所幸当地照顾,他书又读的不错,便被举荐来了国子监。原本是好好的,可不久前他的妹妹失踪了,他就一直在找……” 卫瑶卿倒是记得卫君临同学舍的那位同窗乱糟糟的住处。 卫君临还在说着:“他都已经好几天没回来了,今儿一大早放回来看着就有点怪怪的,嘴里说什么‘贵人偷了妹妹的命,害死了妹妹,他要去告御状’什么的,倒也没乱跑,只一个人坐在床上神神叨叨的。方才入了夜,他突然尖叫了起来,说有好多……好多……”卫君临说着吞了口唾沫,似是也有些后怕,“好多鬼怪来问借他身体一用,他不肯给一直叫,叫了一会儿突然没有动静了。我瞧着怪吓人的,看他像是中邪了,就用六妹妹给我的符纸·想贴他身上,谁料那符纸才贴到他身上就烧了起来,他还睁眼瞧了我一眼,那眼神有些渗人,我想着六妹妹这个点或许还未回去,便来这里寻你了。” 一旁的智牙师听的津津有味,叫来了贴身的护卫,看向卫瑶卿:“不如我等去看看,怎么样?” 卫瑶卿没有理会智牙师,只是看向卫君临,问道:“他失踪了好几日,今日早上才回来?” 卫君临点头。 卫瑶卿想了想又问:“她妹妹的生辰八字可有?” “这我怎会知道。”卫君临摇头,只是刚说完,却又细想了一会儿道,“我不大清楚他妹妹具体的生辰八字,只是听周方以前说过,她妹妹出生的日子不大吉利,八字轻,身上时常带着各种各样的平安符、佛珠什么的。” “我知道了。”卫瑶卿道,向智牙师抬了抬手,“请左贤王帮忙差两个人,一个去吏部,看看还有没有没有下值的官员,听说近日吏部有几个官员做事十分勤奋,这个时辰应该还未走;还有一个去阴阳司寻大天师过来吧,大天师应该还未走!” 卫君临怔怔的看着她:“六妹妹你不出手么?” 卫瑶卿缩了缩脖子,望天:“有大天师在呢,这种事情交给大天师便是了。” 正文 第六百四十六章 前往 这一次,倒真是一个意外。 她没有想到这样事情都能主动找上门来,不由望天发呆:似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数,绕也绕不开去。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卫君临说了一通,她倒是只对其中一句话有兴趣:贵人偷了妹妹的命,害死了妹妹,他要去告御状。这一句话,若那个学子不是胡言乱语,就有可能是邪术。而且今日是中元节,那学子身上若是被人动了什么手脚放回来,确实极有可能招惹鬼怪。 这些听到的消息串联起来,她几乎是立刻就推出了一个极有可能的猜测:那学子发现了什么,但国子监的学子平白无故死了,确实容易找了非议。那便干脆放回来,今日是中元节,百鬼齐出,出点奇怪的事,那也只能叹一句命不好。 猜测很合乎情理,接下来就需要验证了。她不动手,有忌讳中元节的缘故,但更多的是怕一旦动了手,牵扯其间,很可能会立刻引来麻烦。倒不如让李修缘打头阵,总是一个大天师,而且张家灭族,他能够借此上位,卫瑶卿相信这其中应该还有别的事情和人来助他上位。 这就是在外历练不回京的坏处了,她对长安城权贵的认知,仅来自于名册和画像,原本的打算是入阴阳司之后慢慢熟悉这座长安城,但是谁想出了意外。 未确定对方是何人之前,她不想先暴露,作为一个仅次于大天师的人物,这其实是一个很好的观局位置。 此地离吏部衙门不远,一行人等了没一会儿,便有吏部的官员匆匆赶来了。卫瑶卿一眼就看到了其中的王栩和崔璟两人,她抬手,看到他二人时,就朝他二人行了一礼。 崔璟没有什么变化,王栩的脸色倒是有些古怪,似是意识到了为什么会找到吏部。就是知道上一回同王栩聊过之后,他勤奋异常,时常下了值很晚才离开,所以卫瑶卿一听这种事情就立刻让人去叫他了,而不是去寻何太平。 见礼过后,智牙师一脸兴奋的凑上去:“我见过这两位大人,长安城世族公子就是如此模样么?果真生的好看。” 卫君临似乎有些紧张,这紧张尤其是在听崔璟脸色不变的出声询问:“深夜寻我等前来,到底是什么事?”之后,更是搓着手,迟迟不说话。 卫瑶卿见状,无奈的上前踢了踢他:“大哥,说呀!”方才同她说的不是挺好的么?怎的崔璟和王栩一来就这般紧张。 “我……我……” 崔璟蹙眉看向他:“快说!” 这一声冷冷的,带了几分训斥之意,站在卫君临身边的卫瑶卿能感受到这位大哥抖了一抖,正怕他更说不出来时,经过这一吓,他倒反而说的流利了起来:“我同学舍的舍友周方的妹妹前一段时日失踪了,他一直在找……今日早上突然回来……神情古怪……说贵人偷走了她妹妹的命,要去告御状……晚上的时候……就跟中邪了一样……已经去寻大天师了……因着他说要告御状……我们便请来了大人们。” 崔璟和王栩对视了一眼,没有多说旁的,只是钦点了人手,见不过带了几个人过来,怕不够,还向智牙师借人。 智牙师不消他说便喊来了手下:“我这里的人,两位大人都可以用。”顿了一顿,他似乎有些兴奋的搓了搓手,“是要去抓鬼了么?说来我这些手下,上过战场,杀过贼人,还没杀过鬼呢!” 正说话间,外头有人喊了一声“大天师到了!”便见李修缘三步并作两步走了过来,还不忘看她一眼道:“什么事,你解决不了么?” 卫天师低头:“这才请来了大天师。” 李修缘冷笑了一声:“带路!” 这副爽快的样子看的智牙师眼中异彩连连:“大天师果然爽快,这么厉害的卫天师都不敢,大天师一来就去呢!” “今日是中元节。”李修缘走了两步,却又停了下来,回头看向身后跟着的人,目光微闪:“这种时候,其实最不宜触碰鬼怪妖物了。” 众人愣了一愣,旁人还好,智牙师也不知是装的还是当真没有隐藏脸上的情绪,一脸吃惊的模样:“大天师是因为危险害怕不想去了么?” 卫瑶卿忙道:“正是因为危险所以才请来了大天师。” 王栩跟在后头忍不住咳了两声:这两个人一唱一和,倒是把李修缘唱的下不了台来了,不想去也不成了。 看不清李修缘的脸色,只见他转身,叹了口气:“带路吧!” …… 中元节这么晚了还在外面晃的人几乎没有了。一行人走入国子监,学舍门前竖了好几根路杖,倒是不显昏暗。 卫君临指了指门上的符,又指向门内:“就……就在里头呢,我出来时怕他跑了,在门窗上贴了符。” 智牙师一脸兴奋道:“可要帮忙?” 李修缘没有说话,而是抬头看向学舍的上空,他们眼下站在学舍前的空地上,有路杖上的灯光,这边尤为明亮学舍那头上空就显得更是乌压压的一片。 他眉头紧皱,身边这些人看不到,他的阴阳眼看的清清楚楚,那学舍上空集结了不少飘散的鬼物,还有不少往这边飘来,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吸引着它们。 李修缘吼了一声:“尔等退开!”之后便向学舍内走去。 安静了片刻之后,响起了一阵稀稀拉拉的掌声。 众人看向那鼓掌之人智牙师,他感慨不已:“我虽什么都看不到,却也觉得害怕,大天师真真勇敢。”说罢又看向一旁和他们站在一起的卫瑶卿:“卫天师,这一次你不如大天师勇敢,下一次要努力啊!” 卫君临闻言,连忙对卫瑶卿道:“六妹妹,你没有把握还是不要去了,保命要紧。”说着还看了眼那个兴奋的匈奴人,不懂瞎掺和什么。 卫瑶卿笑了笑,应了下来,又转身对跃跃欲试的智牙师道:“左贤王,其实你也可以勇敢的。” “怎么说?”智牙师眼睛一亮。 少女伸手一指,指向学舍内:“中邪是中邪了,但说到底还是个人。自然也能捉住他的。” “怎么捉?”智牙师好奇的问道。 卫瑶卿一笑,无视卫君临使来的眼色,压低声音开口道:“捕鱼见过么?鱼怎么补,人就怎么捉嘛!” 正文 第六百四十七章 夜忙 站在外头看不到学舍内的景象,只听得到偶有重物落地声传来,伴随着李修缘时不时响起的轻喝声“妖物,还敢作祟!” 智牙师一脸佩服:“大天师可真厉害,换我的话,我是不敢跟那些东西同处一室的。真不愧是大楚最厉害的天师。” 有一旁的吏部官员忍不住低头偷笑:这个传说的狠角色智牙师怎么看起来有点憨傻? 崔璟回头瞪了那偷笑的官员一眼,那官员连忙不再笑了。 王栩目光在智牙师和那和他一唱一和的少女身上来回交错:真憨傻倒是好了,怕就怕假憨傻,真机灵,大智若愚不外如是。 左贤王的护卫也在这时候赶来了,手里果真如方才卫瑶卿所说,拿了一张不知哪里弄来的网。众人看的连连蹙眉,方才那位半大孩子似的女天师说的跟孩童玩闹一般,熟料那智牙师还当真了。 有官员忍不住问王栩:“这卫天师在开玩笑么?” 王栩迟疑了片刻:“我……也不知,或许是吧!” 而那头智牙师已经指挥着护卫拿着网在学舍门口等着了,等了一会儿,只听“嘭”一声学舍大门大开,一团人影跳了出来。 智牙师在一旁一声令下:“上!” 护卫一拥而上,随着几声结实的肉体落地声,就看到张牙舞爪的中了邪的国子监学子在网中发出低喉,却被护卫们牢牢的钉在地上。 吏部的官员们同卫君临在一旁看的目瞪口呆:这……真跟玩笑似的就拿住了? 身上似乎挂了彩,受了伤还见了血的李修缘这才从学舍里走了出来,见到这状况不由愣住了:“你们这是?” 智牙师在一旁拍了拍手:“大天师,我们在帮你啊!” 李修缘一拂衣袖,气道:“胡闹!” 智牙师不依不饶,指向地上钉住的那个国子监学子:“这不是抓到人了么?” 李修缘一副懒得理会他的模样,怒道:“蛮夷之辈,什么都不懂!这人抓到就好了么?他的问题在于中了邪术,而不是抓个学子!” 相比气急的李修缘,智牙师倒是不以为意,笑道:“我虽是蛮夷,却也有一半汉人的血统,所以只能是半个蛮夷。至于中了邪术,那不是大天师要做的事情么?我们只是帮忙拿住他而已。” 虽是匈奴人,智牙师的汉话却说得十分流利,头头是道,占尽道理。 李修缘冷着脸一言不发的沉默了片刻:“把人弄进来吧!” 智牙师挥手:“弄进去。”说罢又兴奋的转身去找身后的卫瑶卿,“卫天师果然好计谋。” 卫瑶卿谦虚道:“不敢不敢。”说罢就跟了上去。 卫君临一副如坠梦中的模样,连忙伸手拉了拉卫瑶卿的袖子:“六妹妹,这样就行了么?” 卫瑶卿点头道:“是啊,还要多亏了左贤王相助了,剩下来的交给大天师便是了。” 这……真是……如此简单!简单的过分了,卫君临脸皮有些抽搐。 见这位大哥还是一脸不敢置信的样子,卫瑶卿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大哥放心,接下来的事情交给大天师就是了。” 走入屋内,那个叫周方的学子已经被绑在了椅子上,眼神时而癫狂,时而阴恻恻的看着众人,时而怪笑,时而大哭。 智牙师看的好奇不已,问道:“他这是怎么了?” 李修缘眉头紧皱,而后深吸了一口气:“诸位到外头等候吧!” “为什么?不能看么?”智牙师连忙问道,一脸失望之色。 李修缘道:“是。”其实也没什么不能看的,只是这位质子委实太啰嗦了,看得人心烦意乱。 人再次被轰了出来,智牙师搓着手,叹道:“大天师厉害是厉害,就是有些小气,连看都不能看,还是卫天师好,都会亲自教授于我。虽然我也听不懂卫天师在说什么,但卫天师这般平易近人的态度实在是极好的。” 这一次,诸人在外头一直等到了寅时,李修缘才从学舍内出来,脚步发虚,一脸苍白之色。 旁人都等的有些无精打采,也只有智牙师仍然兴趣高涨,见李修缘出来,连忙迎了上去:“大天师,那个人怎么样了?” 李修缘看向他,眉头打成了结,今日有这个侄子在一旁捣乱,他的眉头就不曾舒展过,他问道:“左贤王认识这个学子?” 智牙师忙摇头:“不认得。” 不认得你还这么问东问西的。忙了一晚上的李修缘脸色惨白,有些难看,中元节鬼门大开,不同以往,动用阴阳术本就是逆天之举,他耗费了不少心血,才暂且保住了学舍内那学子的性命。 “不要随意动他,明晚我会再过来。”李修缘道,“天亮之后,我要去向陛下复命,便先走了,诸位请便吧!” 所以,这是等了一日,徒劳无获么?吏部的诸位官员一脸失望之色的走入学舍内,那个叫周方的学子脸色青白,面颊瘦削,有人偷偷碰了碰,只觉的触手冰凉,衬的那脸色跟死了差不多。 “罢了!”王栩见状叹道,“卫君临,你且过来同我们说说这个周方的状况吧!他从何时开始失踪的?何时回来的?说了什么,一字不差的同我等说一说,尤其是那个权贵害他妹妹的事情。” 智牙师也被引去了注意,奇道:“我见过偷东西,也见过偷人的,偷命是什么意思?” 有吏部官员忍不住揉了揉眉心:大天师走了,这位质子就开始烦他们了么? 卫君临再次说了起来,比先前说的更详细:“他那妹子我见过几次,脸色有些发白,身体不大好,听说生辰八字不好,体虚,阴气重什么的。周方很信这个,给他妹子手上又带了佛珠又带符什么的……” “卫天师,你在干什么?”智牙师的声音却再此时突然响了起来。 众人正在听卫君临说话,这智牙师突然出声打断了谈话,被打断的吏部官员忍不住皱眉:果真这匈奴人就是不懂规矩,这边正在说正事,瞎嚷嚷什么? 众人循声望去,却见那位手正摸在周方胸口的少女还未来得及收回手,顿时脸色变得古怪了起来。 这……虽说大楚民风开化,可女子伸手去摸男子的胸膛,而且这躺在床上的周方瘦的跟块排骨似的,有什么好摸的? 少女摸了男子的胸膛被人撞破,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对上卫君临那惊讶看来的目光不由讪讪的笑了笑,而后低头指向那躺着的周方:“他好像醒了。” 正文 第六百四十八章 询问 醒了?这怎么可能? 大天师离开前不是说要明晚再过来么?言外之意不就是明晚之前都不会醒么?众人望去,却见躺在那里的周方还是纹丝不动。 卫君临道:“六妹妹,你许是太累,看错了吧!”一个女子伸手去摸男子的胸膛,还让那么多人都瞧到了,他都尴尬。 一只手再次搭上了周方的胸膛,拍了拍,摸了一会儿,卫君临脸色都变了,上前就要去拉她,却见她在此时收回了手。指向那个周方:“刚刚动了一下,你们看到了么?” 智牙师嚷道:“没有。” 少女再次摸了上去,这一次卫君临连忙去拉她:“可以了,六妹妹。”这跟饥不择食似的,这周方生的又不好看,她这样乱摸,传出去怎么办? “可是我明明看到他醒了。” “好了,六妹妹。你莫要再胡闹了……”卫君临拽住了她的手,“不要再碰了,大天师说了不让碰的……” “他好像动了!”带着欢喜的大嗓门不消说,除了那个智牙师还有哪个? 动了?众人望去,却见躺在床上的周方胸膛起伏了起来,而后缓缓睁开了眼睛。 “大哥,真的动了呢!”卫瑶卿挣脱开卫君临制掣,道,“方才我没有看错。” 卫君临尴尬的收回了手:“就算没有看错,你也不能上手……” 少女从善如流的应了下来:“大哥说的是,下次不会了。”这般乖巧的姿态,叫人还能说什么呢? 几个吏部的官员已经凑了过来,看向那睁开眼睛的周方:“周方,你可醒了?” 周方点了点头,看向周围:“你们……是……吏部的人?” 吏部官员的官袍,身为国子监学子的周方还是清楚的。 “不错。”官员回道,“你现在可方便回我们的话?” 周方看着他们,虽然脸色苍白却扔应了一声:“方便。” “我等好奇你说什么权贵害你妹妹的事情。”有官员开口问他,“且说来你要状告何人?” 周方道:“我不知道。” 众人一怔:你不知道告什么告? 周方又道:“我只知道有贵人偷了我妹妹的性命。” 吏部官员道:“我等听说过偷物偷人的,这性命如何偷?” “我不知道。”周方摇头,“我是寻妹妹下落的时候,寻到了那个地方,而后被人绑了起来。中途听到有人在对话,拿我妹妹续命什么的。我急的大叫,然后就套上了黑袋子,那些人也不打骂我,就口中发出奇奇怪怪的声音,有时候还晃铃声什么的,然后就不大清楚了。我脑袋里乱的很……” 听周方说完,有吏部官员在一旁叹气:“你岂止是脑袋里乱的很?就连说话也乱的很,颠三倒四的,你要我等如何帮你?” 另一个官员接着道:“他是国子监的学生么?怎的说话都说不清楚?” “我……我……”周方似乎急了,脸色发白,双目赤红,似乎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先说你妹妹是怎么丢的?”阻止了其余人继续问下去,崔璟开口问道,“何时?何地?” 周方道:“一个多月了,那一日妹妹上街去买些针线和布,想为我缝两件衣裳,后来就再也没有回来过。我……我去街上找,可那些针线铺子的老板说并没有见过我妹妹……” 崔璟又问:“那你后来是怎么找到你妹妹的?” 周方怔了一会儿:“那日我照常在街上找着,被人撞了一下,便见手里塞了张纸条,让我午时到城门口去跟踪一个人,一个穿着灰袍,右眼下有颗朱砂痣的老人。” “你去了么?”崔璟又问。 周方点头:“自是去的,只是还未走到城门口,我便被人敲晕了,醒来就发现被绑在了屋子里。那屋子普普通通也没什么特别的地方。我听到他们在说我妹妹的生辰八字,说可以续命,我急的大叫。之后就有人问怎么任我绑在这里,谁知晓被我听了什么。而后我就被套了袋子,那些人经常做些古怪的事情,有时候会在我面前摇铃,还会烧东西,口中念念有词,再后来就是昨天早上醒来时,发现我就躺在国子监门口……” “真是颠三倒四的。”有官员叹道,瞥了一眼那周方,“也不知是如何被举荐入国子监的。” 周方双目赤红:“我……我不知道,我……脑袋里乱的很,我……” 卫瑶卿在一旁看了片刻,扯了扯卫君临的衣角:“大哥,你这位同窗平日里功课怎么样?”顿了一顿,又连忙加了一句,“我是问他妹妹还在时,他的功课怎么样?” 卫君临想了想道:“课业算是中等,虽说不断鼎好,但遣词造句没什么问题的。” “我也发现了。”王栩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周方零乱的书桌前,翻出来一些他日前所作的文章,“看他文章如此,说清楚事情按理说并不难。” 躺在床上的周方愈发急了,张了张嘴:“我……我不知道我怎会……” 崔璟看了他片刻:“或许不是他说不清楚,而是已经说清楚了。” “在他的记忆里就是这么零乱。偶有些记忆深刻的事情,譬如烧东西、摇铃、念念有词什么的,他又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崔璟道,“他是被人主动放回来的,既然他知道这么多事情,却还会被主动放回来,只有一个原因,就是他在那些绑他的人眼中已经构不成威胁了。但以防万一,所以在那些人的计划里,他昨晚会死于中邪。” 有吏部官员伸手打了个哈欠,甩了甩脑袋,强作清醒:“那他的中邪好了么?他如此说不清楚,可真真叫我等难办啊!重要的事譬如谁绑了他不知道,被绑的地方也不知道,在具体作甚又不知道。你妹妹眼下在何处更不知道。” 周方兀自坚持:“他们说要害我妹妹性命,你们快去救我妹妹!” “怎么救?” 周方一怔,半晌之后,突然牢牢抓住记忆力唯一记得清楚的人:“找那个灰袍,右眼下有痣的老人!” 正文 第六百四十九章 诉旧 天刚蒙蒙亮,沿街的一家茶楼便已开了门,有身着常服的青年回顾了眼四周,见身后无人,便进了茶楼,也不停歇,而是径自走向最里头的那间厢房。 厢房门口的是一位容貌寻常的奴仆,青年人喊了一声奴仆的名字:“阿三?” 奴仆应了一声,帮忙打开了厢房的门。 青年人走入厢房,一眼便看到了正对门口的那张书画大家顾泽的《天下江山图》,厢房内摆了不少座椅,但眼下那些座椅上都是空的,只有一人坐在其中。 那人看着他:“李修缘,你找老夫何事?” 这一大早换了常服出现在街头的不是旁人正是阴阳司的大天师李修缘。 “过了中元节,你便这么闲么?”老者轻啜了一口手边的茶,问道。 李修缘抬了抬手:“昨日有个形容异常,被人动了手脚的国子监学子出事了,被人报到了我这里。我忙了一个晚上,才刚刚保住了他的性命,特地来问问大人这个学子同大人有关么?” 老者抬眼看他:“老夫不至于跟个国子监学子过不去。” 李修缘沉默了片刻:“我特地让那国子监学子暂时未醒,大人若是网开一面,明晚,我便过去,让那学子醒来。” 老者不置可否:“你既然插手了的话……那便算了吧!留他一命好了,左右留着也没什么关系。” 李修缘身形未动,在原地站了片刻,似乎想说什么,那老者却在此时抬头看他了:“李修缘,你还有什么事?” 李修缘看着他道:“大人,可否告诉我,您在做什么?” 老者闻言嗤笑了一声:“李修缘,你算什么东西?你敢来问老夫?” 李修缘双膝跪了下来:“修缘不敢。” “你当然不敢!”老者“啪”一声把茶盏放回了桌上,站了起来,居高临下的看着他,“若非老夫,你早就跟张家那群食古不化的人一起死了,哪还轮得到你位列大天师?若非张家的人死绝了,这阴阳司轮得到你来做主?” 老者看着他跪在地上的模样,冷笑:“奴性啊!你都是大天师了,跪我作甚?” “今日修缘的位子是大人您给的,此恩修缘一刻不敢或忘。”李修缘俯身,额头贴地,“大人再造之恩,如同再生父母。” 老者冷笑了两声,重新坐回椅子上:“李修缘,我在做的事情,就是你想的那样。” 李修缘猛地抬头,脸色惨白:“大人……” 老者漫不经心的看向他:“这么害怕作甚?” “可那是禁术啊!”李修缘浑身发抖,“我阴阳术中的禁术啊!前朝刘姓皇族因此灭族,前车之鉴后车之师……” “禁术又如何?”老者甩了甩手,“活久一些谁不想?而且那禁术是对你们阴阳术士的,对于老夫这样的普通人自然只是延年益寿的手段。” 李修缘白着脸色看向老者:“此举有违天谴,恐怕会……” “施术的又不是老夫,就算天谴也劈不到老夫身上。”老者笑了两声,深有感慨,“李修缘,你也莫摆出那副清高不愿的样子了。你若是见不得此事,大可直接出手,你眼下孤身一人,最大也不过赔了自己的性命吧!” 李修缘沉默了片刻:“修缘……修缘不敢。” “谅你也不敢。”老者起身,语气不无嘲讽,“你要真那么清高早自尽了。我见你装的都累,明明是个小人,奈何要装君子,要知道君子不易,伪君子亦不易啊!” 李修缘脸色青红交加,跪了片刻后站了起来:“那此事我阴阳司……” “你一个大天师管不住你手下的人么?”老者看也不看他,“尤其是那种惹事的,留心着,莫让他们怀疑到老夫头上来。” 李修缘道:“是。” “没什么事你就走吧!”老者叹了口气,“我等今日还有些事情。” 老者一边说着一边感慨:“最近有几家的小辈真是不消停,要是他们自家长辈不管的话,老夫可就出手了,到时候折了什么重要孙儿的,莫要怪老夫心狠手辣。” …… “阿嚏!”正看着周方发呆的王栩突然打了个喷嚏。 卫瑶卿歪歪斜斜的倒在椅子上,头一点一点的,显然已经快要睡着了,身上搭的是她大哥卫君临的毯子。她倒是想离开的,但这周方醒了,李修缘不在,吏部的人一定要她留下来看着。 那边兴奋了一晚上的智牙师终于回去休息了,临走时还热情的邀她:“卫天师要不要去我那里休息啊!我那里宽敞的很,床也软和……” 这话一出,卫君临当下便变了脸色:“男女授受不亲,左贤王自己回去吧!”在卫君临的一力要求下,她干脆便斜躺在椅子上打起了瞌睡。 王栩突然一个喷嚏,倒是惊的原本快要睡着的她回过神来了,看向四周。吏部官员也都走的差不多了,除了主动留下来的崔璟和王栩之外,只留下了两个,眼下也斜躺在椅子上昏昏欲睡。 卫瑶卿拉着毯子,看向那边还在奋笔疾书,不知道说着什么的年轻官员,感慨道:这两个人还真拼啊! 王栩这一声喷嚏打出来,当下便自嘲道:“许是有人在说我……” “对啊!”卫瑶卿拉着毯子,闭着眼睛,一副将睡未睡的姿态,“说你们初生牛犊不怕虎,出手搅了人的好事,说不准有人要来教训你们了。” 王栩闻言倒是想了想,和崔璟对视了一眼,笑道:“你说的也有道理,我等纵然有祖父相护,但也说不准做事太直有人看不惯,还真想教训我等。既然如此,近日我可要想办法多留在卫天师身边,免得着了什么人的道。” 卫瑶卿无意识的应了一声。 见几个人都睡的迷迷糊糊的,王栩突然又笑了:“我还是头一回看到能和你一唱一和的人,这位匈奴的左贤王还挺有意思的。” 别人厉害不厉害,他王栩不知道,但是卫瑶卿却是他生平仅见的厉害女子,能和她一唱一和,配合的如此天衣无缝的怎会是普通人? 正文 第六百五十章 劫杀 “右眼下有颗痣……”轿子摇摇晃晃,听着外头的轿夫打趣这小王大人看起来瘦削,倒是挺沉的,王栩手指在自己右眼下点了点,“泪痣。” “最近真是乱得很,这世道乱,局势乱,事乱,人也乱。”王栩揉了揉眉心,“真是麻烦……” 崔璟暂且留在了国子监,他先行一步,先回吏部衙门:事情多又杂,粗看毫无头绪,细看又有些古怪。 “如果是她来处理这些事情的话,会怎么做?”王栩小声嘀咕。 “谁来做啊?”有声音响了起来。 王栩周身的困顿烦闷登时一扫而光,不敢置信的环顾四周:“谁?”轿子里巴掌大的地方能有什么人。 “我在这里啊!”有人推了推他的腿,把他推到一旁,从座位下爬了出来,“乱看什么呢?我在这里。” 王栩吓了一跳,看向从座下爬出来的女孩子,她伸了伸懒腰,似乎藏匿在座下蜷缩的久了有些不舒服,身上的衣袍都未换,只将头上那顶高帽子摘了,座位下蜷缩久了,头上的发髻看起来有些凌乱。 “你……怎么会在这里?”王栩有些发怔,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藏到座下的。 轿子里巴掌大的地方,一人宽敞,两人逼仄。王栩看着屈着身子,看样子便站的极不舒服的卫瑶卿,有些不忍,“你这样不难受么?” “难受啊!”少女理了理发髻,“那要不你站着,我坐着?” 那难受的就是他了。王栩看着她:“国子监那里你不守着么?再者你要跟来早说啊,何须用这等方法?” 少女道:“国子监那里有崔璟呢!再者周方能交待的都交待了,能有什么危险?就算想杀人灭口也晚了。” 王栩默然了片刻:这倒是。 少女又发出了一声轻笑,一手托腮,一手翘兰花,在逼仄的轿中微微屈身,靠过来,唇口一张,带着几分戏腔低唱:“公子,我观你今日印堂发黑,恐路遇横劫,特来相救。若是救你,公子该如何谢我?” 她长发散开,肌肤如凝脂,在玄色官袍之下凝白如玉,纤腰一握,姿如弱柳扶风,带着醉人的媚态望来。 王栩目光并未错开,心底生出几分感慨:虽说还未及笈,但女子媚人的姿态已经展开,很是引人注目。心念一动:如果她没有那般厉害,娶回来倒也不会不悦,不过这念头才一出,自己便笑了,没有这般厉害,又怎会引来他们的注意?琅琊王氏的门槛可不是区区一个卫家够得上的,她厉害的始终只是她自己,与别的无关,所以思来想去,这都是个无解的问题。 “你要我如何谢你?”王栩反问她。 一道大力压下,伴随着头顶上的一声轻喝“俯身!”反应过来的王栩已然从座位上跌落下来,与此同时,轿子一沉,摔落在了地上,轿门上钉上了一排羽箭,箭尾微微颤着。 这一刹那,王栩心头闪过无数念头,看向侧身坐在他方才坐的位置上的少女:方才羽箭袭来的瞬间,她也出了手,把他推下了座位,王栩揉着方才跌落不小心撞到轿门的手臂,轿子摔落,不用多想,外头轿夫想必已经出事了。 好险!还好她跟来了!王栩额上冒出了一层冷汗。他、崔璟与谢殊三人自诩崔、网、谢嫡出身份,这些时日确实查了不少辛密之事,也料到有些人或许会来找他们的麻烦,所以近日还算小心,但万万没想到大白天的,那些人也敢动手。 祖父确实看重他,但若是他今日出了事,就算祖父怒不可遏,又能如何?死人总是比不上活人的,祖父会另选族中优秀子弟带到身边,他的死或许会为族中争取来一定的利益,但是他什么也得不到。王栩心底怒骂了一句“他娘的”,这个清秀文雅的世族子弟,出口华章的年轻人也用上了下九流的骂人话语,虽说粗鲁之言不可说,但这种时候,总要发泄一两句的,他看向一旁神色肃然的少女:若非她,方才他就出事了。 王栩伸手拔了两支羽箭拿在手中,目光不错的落在一旁侧耳倾听的少女:“有多少人?” “十来个吧!”少女侧耳听了片刻之后靠在轿内,看了他片刻,笑了:“其实我不大喜欢对活人用阴阳术的。” 什么?王栩怔怔的看着她。 少女笑道:“在普通人眼里看来诡谲难测的阴阳术是为平衡天地阴阳而创,不应该用来对付人啊!” 王栩道:“这种时候怕是管不了那么多了,不用的话,我们怕是都要死了。” “是啊!”少女幽幽的叹了口气,笑了,“不用我们都要死了。” “所以,还是用吧!”少女双手结印放到胸前,口中念念有词,似是低吟,晦涩难懂的箴言从她口中说出,她语速极快,不断变化着手中结印的姿势。 王栩冷汗涔涔,他能清晰的听到从四周向这边围来的劫杀者,应该俱是习武的高手。 “他们过来了。”王栩控制不住身体些微颤抖,硬拼的话,他和她加起来也远远不及对方。 截杀者在离轿外十余步的时候停了下来,为首的那个手一抬,让众人停了下来。他们看向那纹丝不动的轿子,轿外的四个轿夫早被射成了刺猬躺在地上死的不能再死了。 “大哥,动手么?” 为首的那个劫杀者沉凝了片刻:“拿箭来!”羽箭还剩了几支特质的,他点燃了箭头的火,射向轿子,“嗖”一声,羽箭破空而去,钉在了轿门一角,轿子顷刻间烧了起来。 余下的几支箭亦被人依样画葫芦一般射了出去,火势愈大,轿子瞬间烧成了火球,浓烟滚滚而来。 “能不近身就不近身。”为首的那个劫杀者望着起火的轿子叹道,“像这种几百年的老牌世族,谁知道这些族中的后背子弟身上藏着什么防身之物,还是小心为妙,莫近身平白折了性命!” “怎么说也是王翰之大人看中的后辈,就当给王家一个面子,留个全尸好了!” 正文 第六百五十一章 事了 火势越来越大,狂风四起,轿内的王栩汗流浃背、脸白如纸:“再不走我们就走不了了。” “冲出去会被杀死哦!”火光中少女脸色沉凝如水,越是这等时候,神色越是平静,她双目黑如点漆,“在这里我们最安全。” 王栩摸了摸臂弯上官袍上被溅起的火星烧出的破洞:“烧死也是死……” “我既来了就不会让你死。”少女勾唇,跳跃的火光中,这笑容妖冶如鬼魅,“来了!” 轿外的人只看到火势越来越大,狂风大作,火借风势,火势越来越大,吞吐的火焰向四周扩散。 为首的的劫杀者看着张牙舞爪般扑向四周的火焰沉默了片刻,出声道:“若是来场雨他就能获救了,可偏偏来的是风,这就叫老天也不容他。”这个初露头角的王氏子弟今日势必要折于此地。 “来的若是雨怎么杀的了你们?”女子的声音突然响起,突兀的令人毛骨悚然,也不知是何处来的女子。 劫杀者惊异的回头,却见那张牙舞爪的火焰如勾魂的利爪一般向他们扑来,顷刻间环住了众人。火球般的软轿中火势撤至两旁,宛如开道一般开出一条道来。有两人一前一后从轿中走了出来,后头一脸惊魂未定的就是那位今日他们劫杀的目标王氏子弟王栩,前头的是个少女,她身着阴阳司天师的官袍,梳了个清爽利索的单髻,簪着槐木簪。这个年纪的小姑娘又是阴阳司的人,劫杀的人不过一瞬便猜出了她的身份:“你是阴阳司那个新上任的天师?” 明明看着上轿的只有王栩一个,怎的多了一个人出来? 少女笑了笑,算是默认了。人言道“水火无情”,可眼下,在那身着阴阳司官袍的女子手中却如同听话的孩童,在她掌心中变换着各种形态:“杀人,就要有被杀的觉悟。你们送我们一场火,我便送你们一场更大的如何?” 那团被她玩弄于掌心之上的火焰被她虚手一抓一握,劫杀者冷汗蹭蹭,想逃,脚下却如同生了根一般逃不出去。 怎么会这样?众人惊疑不定,有站在火势中央的劫杀者连连发出惨叫,整个人陷入火海之中。在火海中打滚挣扎,直至惨叫声渐渐消失,只看得人形的黑色炭体,似乎不过一瞬的功夫而已。 这火显然不同寻常,寻常情况下不会将人在那么短的时间之内烧成这样。不过绕是如此,王栩还是看的眉心一跳:他若是没逃出去,是不是也会变成这幅样子? 正诧异间,领头的劫杀者忽然重呼一声:“莫看她的眼睛,断肢逃也!”说话间,拔出腰间的佩刀,手起刀落,一截被卷入火海中的手臂顷刻间被他斩断,而后转身便逃。 “怎么会……”王栩脸色大变,他没想到领头的那个劫杀者居然寻到了这阴阳术中的漏洞,而且如此果断,转身便逃,转眼便已在十步开外。 卫瑶卿捡起地上的弓,又拿了他手上的箭,射向就要逃出视线的劫杀者。 “太远了!”王栩惊道。 这劫杀者似是难得一见的高手,身法奇快,眼看便要逃离,却在此时面前出现了一个人。 容貌不过二十出头,却有一头不符年纪的灰白长发。劫杀者脚步猛地一顿,而后出手袭向来人,这种模样的人一般都是难得一见的内家功夫的习武奇才,内力远超本人年岁所容才会生成这等模样,是个高手,必须先下手为强。 身后有人轻呼:“裴先生?”是王栩的声音,他似乎也未想到这时候居然来了帮手。 他一刀斩向那在原地凝目看着他的高手,而后就看到那个叫作裴先生的高手被他一刀砍成了两半扁扁的纸人。 不好,中计了!胸腔一热,他低头看向胸口冒出的箭头,最后回头看了眼收了弓神色如常的少女,带着不甘倒了下去。他不应该逃的,若要硬拼,论武学修为,站在原地的两个人怎么也取不走他的性命,只是他终究是害怕了,心生惧意。少女手段诡谲难测,所以逃了,只是没想到,短短时间之内,少女已设下天罗地网,即便武功不如他,却不妨碍她杀人。 “杀人从来不止靠武艺高低。”卫瑶卿把手里的弓扔到了王栩怀中,“记得善后啊,以你的本事,把这些人都伪装成路遇天火,意外被烧死的应该不难吧!” 王栩应了一声,发了会儿怔,这才反应过来:“阴阳术下普通人也能逃得掉?”方才那个劫杀者胆量见识皆是过人,当机立断斩下一臂逃离,险些就要被他逃走了。 “当然。”卫瑶卿拍了拍手,道,“阴阳术是顺天意而生,自然不会无解。只是寻常人乍见如此惊人的场景会生出慌乱来,自然也不会注意到这一点。越是厉害的人物,尤其是那种江湖老手,即便是十分厉害的阴阳术,他们逃走的可能性也极大。譬如刚才逃走的那个人。” 王栩站了一会儿,周围的火势有渐渐变小的趋势,他四顾这一片狼籍,叹道:“我方才还以为是真的裴先生。” “他的模样很唬人,方才要拦住那个人,我头一个想到的就是他,便变了个小纸人试试。”卫瑶卿道,“果真好用。” 王栩:“……”许久不见她在他面前施用阴阳术倒是险些忘了,之前就被她的小纸人骗到过。只是那时把它当成玩闹、小聪明的手段,谁成想关键时候居然起了大用。 正想着,却见女孩子转身:“我得回国子监呆着去了,先时出来时,我同崔璟说去茅房来着,再不回去,他怕是要寻人来打捞我了。” 王栩这才“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从遇到劫杀者开始便提起的心也直到此时才彻底放松了下来,他道:“你去吧!我身边的暗卫从我遇袭开始便不曾出现,可见已经出了意外。眼下族中应当已察觉到了,想必不多时,就会寻过来,我这里应当无事了。” 看着少女离去的背影,王栩眉头渐渐蹙起:这次的事情怕是免不了要捅到祖父面前了,也不知道祖父会如何做决定。 正文 第六百五十三章 所为 王老太爷脸色难看至极:“真真是卖了你们,你们还在替她数钱。她利用你们做她想做的事情,你们招来了杀身之祸,她又跑出来救你充好人,真真是……真真是恨不能掐死她又觉得可惜了。” “小小年纪,这般可恶,你哪天告诉我她走在路上被人寻仇了老夫都不会觉得奇怪。没准几年前她诳的人到现在才回过神来。” “还替她撒谎?”王老太爷看着王栩冷笑,见王栩脸色发白才又悠悠道,“好了,你也别难过了。又不是你一个人被玩弄于股掌之中,不是还有崔家的崔璟和谢家的谢殊呢么?你们啊,”王老太爷指了指王栩,道,“一个一个的,往日里何等骄傲,都被一个小女子算计了,真真叫我世族颜面何存?” 王栩跪了下来:“祖父,孙儿错了。” “你难道还没错?”王老太爷没好气的看了他一眼,“还替她撒谎,却不知她根本就不需要你撒谎。否则她早不去晚不去我王家的当铺,偏偏赶在这时候去,不是为了提醒老夫又是为了什么?” 王栩不解:“她为何要这么做?” “当然是为了告诉老夫这一切都是她在背后捣鬼咯!”王老太爷一甩袖子,“哼!诚心看老夫笑话!” 王栩沉默了片刻:“她应当不是想看笑话,而是想向您坦白。” “你倒是好人。”王老太爷冷哼了一声,“她利用了你,你还在替她说话?” 王栩苦笑:“总是两回事,利用我等是一回事,告诉您又是另外一回事。” 王老太爷道:“你不说老夫也知道,只是真真可恨。她这个人,真真是可恨到恰到好处,让你想掐死她又觉得太浪费了。老夫听说过恃才傲物的,还头一回见到恃才作恶的,嘴里说的真话还是假话谁也不知道。真真是滑不溜手!” 又骂了一会儿,王老太爷似是才稍稍缓和了一些:“这件事老夫不会就这么算了的。” 王栩低头跪着,半晌之后,却突然出声道:“祖父,她虽利用了我,但她却并未逼我们,说来我们也想知道这件事背后的真相。” “你还在替她说话?”王老太爷心气又起。 王栩自嘲的笑了笑:“不是替她说话,是实情啊!”他说着突然朝王老太重重的磕了一个头,“祖父,孙儿有一问,不知道该不该问?” “既然知道不该问拿还问个屁!”王老太爷骂道,“小孩子家家的少问。” 虽是挨了骂,王栩却并没有就此罢手,而是苦笑了起来,“但我们不是小孩子了家家了,有些话却是不得不问。” 王老太爷转身,冷哼了一声。 王栩看着王老太爷的背影,开口了:“祖父,孙儿陪您听戏十几年了,我记得曾有一段时间,红过一段戏。那段戏是由民间画本改的,很有意思,说的是师徒四个人往西取经的故事,路途中妖魔鬼怪作祟,都要抓那个师父,只因传说那师父的肉吃了能长生不老。祖父,若是真有这么一个人,您会上去咬他一口么?” 王老太爷背对着他:“舍一人而让千万人长生,端看你怎么看了?” 王栩又自顾自的说道:“祖父,您知道我想让你回答的不是这个。”顿了顿,他又道,“我想问的是长生,您想么?” 王老太爷道:“可笑之举,这世上怎可能有这等事?” 王栩道:“若是有一日,有人告诉你这可笑之事并非不可为,只是要做此事,恐怕要做下无数害人之事,您会助他么?” 王老太爷侧了侧身,却并未回头:“七郎,长生这等事是不可能出现的。既是不可能出现,又何来的问题?” 王栩执意地追问:“若是有朝一日可以呢,您会怎么做?” 王老太爷这次连侧身都未曾侧身,只是道:“老夫不回答不可能为之的问题。”说罢便大步走出了戏苑,一拍手,“来人!” 门外侯了许久的人连忙过来:“老太爷。” 王老太爷道:“若是那个姓卫的丫头上门求饶,你什么都不消说,直接把人绑了,送我这里来就成了。” 暗卫奴仆皆一愣,便听王老太爷又道:“哼,真是好生可恶!带坏我孙儿,老夫可不能轻饶了她!” 王栩默默地从地上爬了起来,看向祖父远去的背影,苦笑:“祖父还是没有回答我,不过,这个问题本就不好回答。” 长生啊,谁不想? 卫六何止是诳了他们,将他们引入了这一局?她更是将人心深处的谷欠望揪了出来,赤果果(luoluo,原字会被和谐)放到了众人面前,而搅破这一局的人又骤然退开,任局中人随意猜测。深渊本平静无波,即便底下暗潮汹涌,也无人看得到。但她这一次却是生生的往里扔了一粒石子,打破了原本的平静,即便只是匆匆一瞥,却也看到了无数的暗潮。 如果真有那一日,祖父会如何?人若能长生,手上基业又何须放手?一手调教出的后辈自不可能做一辈子的后辈,说不准反而会成为抢夺基业的对手……越想越是可怕,就连他们这般存世久远世族都不敢继续深想,又何况旁人? “来人。”王栩出声道。 忙有人走了过来。 王栩问道:“卫天师人呢?” 来人道:“还在朱雀大街的当铺里坐着呢,她说或许有人会来寻她,她会一直等到酉时,若是无人去寻她,她便走了。” 王栩叹了口气,她连这都猜到了,罢了罢了,他道:“我要出门,去朱雀大街的当铺。” …… 临街的三楼上,看着停在当铺门口的马车上走下来的年轻人连衣袍都未来得及换便匆匆走了进来,卫瑶卿这才收回了目光,关上窗户,隔绝了视线。 几声急促的脚步声后,王栩站在了门口,看着她,带了几分倦色:“卫六。” 其实不到两个时辰前,两人才见过,但那时即便生命系于一线,也没有如今这般的紧张,带了些凝滞的气氛。 卫瑶卿扇着手里的扇子看着他:“坐吧!” 王栩没有动,只是看着她:“为什么?”如果不是她生生的搅破这一局,也不会引来如此多的暗潮。 卫瑶卿笑了:“这个问题你不该问我啊,你该问引发这个问题的人,而不是问搅局的人啊!”问题不是不搅破就不存在的,而是有人引发了这个问题,她只是将问题摆到了人前。 有人想要如前朝刘姓皇族那样逆天求得长生。 正文 第六百五十六章 为何 “闲着不好么?”比起陈硕的愤怒,有一旁悠悠垂钓的老者反问,“俸禄照发,又不需做事,不好么?” 陈硕冷笑:“怕就怕闲久了,陛下都不记得我们这些人了。”顿了顿,他又加了一句,“毕竟贵人事多!”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又一个文官开口了,语气中满是嘲讽,“咱们这些读书人还能上战场杀敌不成?毕竟……百无一用是书生啊!” “武夫耳!”陈硕哼了一声。 有人推了推他,提醒他隔墙有耳:“胡说什么?怎么能一概而论?黄少将军和陈善还是不同的。” 陈硕显然也意识到了,哼哼了两声,没有再说话。 但话题一开却不是那么容易收回去的,有人道:“我前两日遇到兵部尚书左流生,听说京南和东川路两路兵马已经快抵达西南府了。” “现在陛下也不再颁旨了,太平了多少年了,这一次又……诶!”有人说着摇头自叹,“说来说去,谁能想到先王养虎为患?” “话不能这么说,当年若无陈善,那陈王起兵造反说不定都成了,那还哪有咱们陛下什么事啊!”有人接口道,只是话才出口,便意识到自己多话了,忙又补救,朝着皇城的方向行礼叩拜,“陛下圣明啊!” 柳闵之被这官员的举动逗笑了:“大人,您在这里叩拜,陛下看不到的啊!” 那大人白了他一眼,忍不住蹙眉:“年轻人真是不懂事,老虞啊,下次不要带他来了。”柳闵之是跟着虞世基过来的,若非如此,他们这些人聚一聚,也不会轮到他出现在这里。 不准他来了啊!那可不行。这群儒生有时候有意思的很,虽然其中有些人就是个酸儒,但也有真有学识之人,这般良莠不齐的一堆文官聚在一起也是有意思。 柳闵之连忙上前施礼道歉:“大人,是小子不是,还请大人不要跟小子一般见识。” 那大人哼了一声,又有虞世基似假还真的骂了几句,众人都在帮腔,也不敢做的太难看让众人下不了台,便道:“这次就罢了。若非看在虞大人的面子上,哼,老夫定要参你一本目无尊长。” 柳闵之连声应是,心里却暗道:这种时候,陛下有功夫管个国子监教学博士的目无尊长才怪呢! 这时,有人问在一旁站了许久,却未发一言的徐长山:“徐先生在看什么?” 徐长山摇了摇头:“并未看什么,只是突然想到一个人。” “何人?”有人问道。 徐长山却笑了:“说起来不过一个寻常百姓,不过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本官也已许久没有见过他了。” 哦,这样啊,一个普通百姓,那确实不是什么要紧的大事,问话的人不再追问了,话题又回到了近些时日长安城里的事情上:“不是我说,莫看何太平那个府尹总是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他那衙门虽小,可不管何时,都用的到他。” “琐碎小事,每日都会有的,这并不稀奇。”有人叹道,“若要说稀奇那就是近些时日怀国公府薛家,也不知是不是命犯了太岁,事情一桩接一桩,真真倒霉。” 有人接话:“说起来薛家这一辈年轻的,除了两个女儿,竟是没有男丁了,这世子年岁也不小了,又无什么出息,老怀国公也不催催么?如此下去,岂不是要绝后了?” 那感叹之人道:“绝后不绝后另说,这往后无人袭爵,是要陛下收回这承袭的爵位么?也不知薛家怎么想的,真是一团乱帐!” 闲下来的文官说起京中趣事也是如数家珍,柳闵之听的很认真。 …… “大哥!”看着跟在墨香身后走过来的女子,卫君临就生出一种窘迫感,昨日,他也是急了,竟是跟着那匈奴质子翻了国子监的茅房,翻的时候不觉不妥,等回过神来,便觉得尴尬不已。 一想起他们把茅房翻遍之后,六妹妹从外头进来,一脸惊讶的模样,卫君临就觉得还不如就地挖个洞钻进去算了。 不过虽是丢脸,但在六妹妹面前,他还是要维持着长兄形象的,是以干咳一声,手背到身后看着她:“什么事啊?六妹妹,这里毕竟是读书的地方,我不能总是出来的。” 卫瑶卿把臂弯里的篮子交给他:“家里提前做了些重阳糕,我给你带来了。”不但如此,她还顺手折了两支菊花放在篮子里,看起来倒是十分风雅。 卫君临让墨香接过重阳糕,却见女子还站在原地,不由一愣:“还有什么事么?” 她今日穿的是常服,前一段时日阴阳司十分忙碌,过了中元节,不少阴阳司的天师小天师们便告了假,她也不例外,今天不属当值日。 “我想问问那个周方……”卫瑶卿道。 不过,还不等她说完,卫君临便匆匆打断了她的话:“你去管那周方作甚?左右也跟你没什么关系。那周方功课一般,家中连个房舍都没有,又生的不好看,你也莫要打他主意了。” 卫瑶卿:“……” 卫君临又道:“你之前所行勿视非礼之举我已经同吏部的几位大人打过招呼了,不会传出去了。不是我说你啊,六妹妹,你还有一年就及笈,有些还是要注意的……” 等卫君临一口气说完,卫瑶卿才道:“我是想问昨晚大天师来,看到周方说了什么?” 卫君临这才哦了一声,原来关心的是这个,不是周方啊!他送了口气,这才道:“也没说什么,就是见周方提前醒了,很是惊讶,问谁动过周方了。几位大人俱是嘴严,答应我不乱说,还当真什么都未说,只说他自己醒了。大天师这才开了几个怪方子,让周方好生养着,不要想其他的了。也就来了一会儿,没多久,大天师就走了。吏部的几位大人也离开了,只是叮嘱周方每一日需要到吏部报个到什么的,莫出了意外都不知道……” 卫瑶卿很认真的听着,卫君临虽说说事情有些啰嗦,能碎碎念许久,但说的很细,她便也不打断他,待到他实在没什么可说的了,这才点点头表示知道了,没有问题了。 卫君临这才又道:“我今日的文章还未作完,没什么事你就先走吧!” 正文 第六百五十八章 街边 告了假,就可以做自己的事情了。卫瑶卿觉得自己要做的事情好多,有很多还不是一下子就能够做好的。譬如报仇,杀了陈善。变成了卫瑶卿等同新生,但却也有失去,就似以往十五年苦学的内力,就算是原来的她要同陈善单打独斗,也未必是他的对手,更何况如今?所以只能智取。但陈善人远在千里之外,身边又有精兵百万,怎么可能杀的了他?这么一想,以往的做事无往不利就淡了几分,她能成功是因为难的事还在后头啊! 领双倍的俸禄,在阴阳司做最年轻的天师,大天师派给她的又都是些“清闲”的活计,眼下中元一过,她看起来更闲了。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人虽闲心却闲不下来。原本以为不过是最简单不过的报仇,扳倒了程厉胜就完成了报仇大计的一半,只是没想到程厉胜充其量只是她报仇大计上的一座小丘,挖的越深,发现的也越多。 这长安城呆的越久,发现的秘密也就越多,有些与她无关,有些却很可能直接或间接导致了张家的灭族。 上一回惊鸿一瞥的老者画像已经交给了李娘子他们,也不知道他们能不能挖出这位老者的真正身份,卫瑶卿这般想着,踏出了巷子口。 有人蹲在巷子口同街边几个流着鼻涕的小童围成一圈猜石子玩。 “哇!你又赢了啊!”小童扎着歪歪斜斜的羊角辫,瞪大眼睛,不可思议的看着面前的年轻人,放佛一点都不觉得这么大一个人同他们一起玩有什么不对。 年轻人伸手,不多时,手上就堆满了各式各样的糖块、点心甚至还有弹弓。 输了弹弓的男童,不舍的撇了撇嘴,“哇”一声放声大哭了起来:“臭叔叔欺负人,哇-哇-哇!” 年轻人眉头打成了一个结:“叫哥哥!” 男童一边哭,一边挥着手胡乱挥舞着,口齿不清,打着嗝嚷道:“臭-嗝儿-叔叔-嗝儿-欺负人!” 一旁的小童见男童哭了起来,怔了一会儿,看着被年轻人拿走的糖块点心,也生出不愿来,于是,跟着哭了起来。 一声接一声,此起彼伏。 卫瑶卿站在不远处听着孩童的哭声,头都大了。 偏偏裴宗之没有什么表情,在一堆哭闹的孩童中沉声道:“叫哥哥,我就还你!” 正仰天大哭的男童还不知“骨气”、“尊严”为何物,在他的认知里,不过只要叫一声,就能拿回自己的弹弓,当下便开口喊道:“哥哥!” 这个年纪的小童学事情最快了,这一声“哥哥”之后,当下便有接二连三的“哥哥”冒了出来。 成功拿回了自己的糖块点心还有弹弓的小童生怕他反悔,拿了东西就作鸟兽般跑了,跑的飞快,其中还夹杂着大人的谩骂“跑什么跑!仔细撞了东西,卖了你们都赔不起!” 卫瑶卿走过去,看向地上堆放的石子,觉得有些眼熟,看了会儿,不由脱口而出:“奇门遁甲?” “最简单的那种。”裴宗之伸脚踢乱了石子堆,原本能依稀看出奇门遁甲雏形的石子堆又变成了一堆乱石。 绕是卫瑶卿自诩自己也算得脸皮厚了,但这一刻还是生出了一种感觉,论脸皮,她还是比不过他啊!用奇门遁甲欺负小童,骗小童手里的东西?也怪不得小童要耍赖了。 裴宗之拍了拍衣袍上的尘土,放在蹲在地上,沾了不少尘土,脏兮兮的:“下次不跟他们玩了,玩不过我,就耍赖。” “那就别玩了。”卫瑶卿道,想起方才过来时听到被他欺负的孩子成群结队放声大哭的情形,听过一次的,绝对不想再听第二次了。 她顿了一顿,又道:“你……是在这里等我?” 裴宗之点头:“是啊,我方才看你进了巷子,便在这里等你出来,等的无聊了,便寻他们玩耍,谁料他们会耍赖,下次不同他们玩了。” 卫瑶卿:“……”算了,还是正事要紧,于是,她忙问他,“可是有什么事?” 裴宗之嗯了一声:“你让我找的那个人,有眉目了。” 咿!那么快?卫瑶卿双目一亮。 裴宗之道:“边走边说吧!我听说你最近在查怀国公?” “算是吧!”卫瑶卿想了想,还是决定对他说出实情,“我怀疑怀国公动用阴阳邪术续命甚至在尝试长生禁术。” “有证据么?”裴宗之反问她。 卫瑶卿摇头:“没有直接证据,但是怀国公的反应很像是被抓到了痛脚。”她道,“仔细想一想,怀国公身上有很多事情都不合常理,我会生疑难道不应该?” 裴宗之应了一声。 卫瑶卿又摸了摸鼻子,苦笑了起来:“最近,我做了一件不知道算不算恶事的事。崔王谢三族的小辈在查怀国公,我便将他们引到这个问题上去查,一查还真查出些事情来,然后,王栩遇袭了。” 裴宗之没有说话,看着她,让她继续说下去。 她道:“我的目的,是提早将这件事摆到台面上来。人皆有谷欠,我不知道多少人能挡住长生的诱惑。所以,我想未雨绸缪,现在摆上来,如三公那样的人冒着舍去一族清名的风险,去支持此等行径的可能性很小。那样,若是来日,真要除去有此等逆天之举的人,至少不会受到来自三公的阻挠。” “我这般做,等同是逼迫他们不得不做出了选择。”卫瑶卿叹道,“也不知他们发怒了没有?” 裴宗之若有所思的想了片刻:“你用身份清名逼着他们做出了这样的选择,虽说此举不是很妥当,但我想,世族中人也当是支持的。朝有更迭,人有轮回,若是有人当真长生不死,那还有其余族人什么事?族中后辈如何出头?掐断轮回是逆天之举,不可违,且必遭天谴。” “是啊!所以王栩其实并没有那么生气,我担心的是三公大人,而不是王栩这些年轻一辈。”卫瑶卿说罢,顿了一顿,正色道,“当然,我是有私心的。我会插手此事也是怀疑我张家出事的背后,是不是也同这样的邪术有关。” 正文 第六百五十九章 此人 身边的女孩子在侃侃而谈,声音轻柔,裴宗之目光落到她的身上,见她整个人放佛踱上了一层蒙蒙的光泽,不由的想起了黄石先生口中那些不知从何处而来的诗词:“不见卿,思之如狂;见卿,顿生欢喜,也谈风月也谈情。”他倒不曾思之如狂,左右想见的话,他自来见便是了,欢喜也不曾多欢喜,更不谈风月不谈情,只谈枯燥紧张的时局政事,只是觉得和她走在一起,很是轻松惬意。 两人这一走便出了城,城外不远处有一间客栈,不比城内客栈的繁华,这间客栈看起来有些破旧、脏兮兮的,门外停了几辆车,这通常是来不及进程的外地人不得已时歇息的地方。 裴宗之带着她走入客栈内,客栈的桌子上还有些未擦净的油腻,伙计拉长着一张脸漫不经心的帮忙端着饭菜,托的不稳,摇摇晃晃的,一碗汤待送到桌上通常已洒了不少了。 饭菜价又贵,看着也没什么卖相,有客人忍不住说了几句,伙计不是不理会便是一声冷哼:“爱住不住,爱吃不吃!” 客人气的骂道:“若非来不及进城,我又怎会住你这里?” “不想住就去外头地上凑合一晚,别挑三拣四的。”这样的态度几乎就已经将“凭地宰客”四个字写在脸上了,估摸着也没准备做回头客的生意。 有气性大的客人还当真起身走了,口中骂着“下回再不来了”云云,还有些却不得已忍气吞声住了下来,住在这里总比在外露宿好一些吧! “两碗清汤牛肉面,再切一斤牛肉!”裴宗之进去寻了个位子坐了下来,待坐下来,又对那漫不经心、拉长了脸的伙计道,“给块布,我自己擦一擦!” 伙计瞟了他一眼么,眼中有精光闪过:“布要沾水么?” “一半沾一半不沾!” 等了没多久,听的厨房里喊了一声“牛肉面好了!”伙计便走过去端面,照例端的摇摇晃晃,汤汤水水都往外面洒。 “面来了。”拉长着一张脸的伙计嚷道,“自己拿!” 卫瑶卿见裴宗之端过了那碗面便也跟着伸手去将那碗面端了过来。 端面时,手心一凉,她摩挲了一下,看着似乎是把钥匙,随即不动声色的接过了面。 这面的卖相还是那么不好,汤浑浊不堪,不过尝起来似乎还可以,不多时,一碗汤面被干掉了大半,卫瑶卿站了起来:“肚子不舒服,我要去茅房。” 有人听闻便道:“看起来就不干不净的,吃了会好才怪。” 伙计懒懒的指了指后门,卫瑶卿顺着他的指向走了出去,不多时裴宗之也跟了出来,指向不远处一间落锁的院子,两人走过去,用钥匙开了锁,进了院子。 院中厅门大开,有人站在院中,背对着他们。 待得那人闻声转过身来,卫瑶卿脚下一顿:是那个右眼下有泪痣的老人。 “这就是有眉目了。”裴宗之道。 这岂止是有眉目,这是连人都被他寻来了呀! 惊喜不外如是!卫瑶卿走过去,抬手,朝老人施了一礼:“老先生,我姓卫。” “卫天师,容易,姓容名易。”老人抬手还礼,而后有些诧异地看了眼一旁的裴宗之,“原来裴先生找来的是你,果真是我辈中人。” 容易?卫瑶卿怔了怔,这名字还真有些意思,于是便喊了一声:“容老先生。” “之前递纸条让尔等去望月楼的便是老夫。”容易老先生说道,“如今的阴阳司不是庸才便是鼠辈亦或者不适合卷入其中的,老夫寻了半日,才选了你,只是没想到你二人那晚竟然逃了。” 卫瑶卿想了想,正欲寻个说辞搪塞过去,便听裴宗之道:“非相识之人,诱我前往,自然不能冒进。” “确实是我疏忽了。”容老先生叹了口气,“你我并不相识,你自然不会因此冒进。只是有些不习惯,老夫昔日合作的老友是个异类,至纯至善,若是遇到此事,他便是不相识,也会前往的。” 裴宗之没什么反应,倒是卫瑶卿眼神闪了闪:这位容老先生说的是祖父么?这倒像是祖父会做的事情。 容老先生笑了笑,没有继续说下去,只转头看向卫瑶卿:“裴先生说卫天师在寻老夫,不知卫天师寻老夫是为何事?” 卫瑶卿看了他片刻,开口了:“容老先生,这长安城里是不是有人在尝试阴阳禁术?” 容老先生看着她道:“是。” “什么禁术?”卫瑶卿又问。 容老先生道:“先续命,后长生。” 猜疑了许久,第一次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卫瑶卿弯唇莞尔:“容老先生爽快!” “爽快是因为我知此举不可违,然太多的人想要求得侥幸,自然要寻人阻止,而单靠我一人显然不行。”容老先生叹道,“我不是未想过将此事捅到人尽皆知,但此事捅出来恐怕反而不妙。试想谁人不想长生?谁敢以此作赌?就算是陛下知晓了,难道陛下不想么?以往是无人做过,如今却有人在做,续命之术已经有人成功了。” 卫瑶卿问道:“这种……续命之术是不是有什么后果?” 容老先生摇头:“我不知道。但想来续命所要付出的代价亦不小,否则这等术法一早便传出来了,不会到现在仍然无人知晓。” “代价非但不小,亦有可能还是不可见人的。”卫瑶卿道。 容老先生点头,神色温和了不少:“不错,老夫也是这么想的。”顿了会儿,他又道,“你既暂时无问题了,便轮到老夫了。” 卫瑶卿抬头看他。 却听容老先生道:“择日不如撞日,本想再过段时日的,但先说了也无妨。” 卫瑶卿有些疑惑地回头看了眼裴宗之,却见裴宗之朝她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也不知道。 “老夫请你们答应老夫一件事,”容老先生叹了口气,道,“将来不管什么时候,定要给刘家留一条后路。” 刘家?这天下姓刘的倒是不少,卫瑶卿怔了一会儿,猛然反应过来:容老先生说的应该是昔时前朝的刘家吧! 正文 第六百六十章 道旧 卫瑶卿看着那位老先生片刻,问道:“老先生认识刘家的人?还是同刘家是旧识?” 容老先生摇头:“都不是。” 卫瑶卿心生惊异:“那老先生为何要为刘家的人求情?” 容老先生道:“老夫不是为刘家求情,老夫是在为天下阴阳术士求情啊!” “最早商周便已有人自出生便与常人不同,能见寻常人所不能见之物,这便是最初的阴阳术士。民间又叫我们这些人阴阳先生,地位属于下九流中的一种,偶有君王要用我等,那也是用时推为座上宾,一旦不需要了,这些为君王所用的阴阳术士多无故暴毙了,极少有逃出生天的。” “所以要想活得久,我们这样的人通常都是在民间混迹,可即便如此,却也要小心提防自己莫要不留神被当成妖人烧死了。” “与寻常人不同,我们是异类,而这样的异类,寻常人在看到时或多或少总会害怕的。” “这种情形直到前朝刘家上位,掌控天下,我阴阳术士地位才有所好转,至少能光明正大的出现在人前了。就连曾名动一时的张家,真正成为隐世的阴阳术士大族也是因为前朝刘家上位之后,逐渐发展成形的。” 卫瑶卿道:“但是人一旦拥有了,便会觊觎更多。刘家坐拥天下还不够,他们要长生,劳命伤财造长生塔,尝试阴阳禁术,拿活人为祭,若非如此,前朝末年又怎会各地起义,最终丢掉了江山?” “你说的不错。”容老先生点头,神色自若,“丢掉江山是刘家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但若无刘家的存在,大楚又何须建立阴阳司?皇室若用不到阴阳司,我们这些阴阳术士处境亦会变得艰难。” “驱除鬼祟,一般寻常的阴阳术士借用符箓等物,再加上人多一些,总能除掉的。而更厉害的阴阳术士,如卫天师这种能一人带着三位病弱之人,路上击退无数敌手的阴阳术士却能让人觉得害怕。” 卫瑶卿笑了:“容老先生太精明了,这样的阴阳术士可不止我一个。” “只是作比而已。”容老先生笑道,“以你作比,卫天师感触应当更深。” 卫瑶卿看着他没有说话,任他继续说下去,心中已隐隐才到容老先生的用意了。 “为君者会除去能者,留下那些粗通阴阳术的平庸者。”容老先生肃然道,“能者活不下去,因为为君者无法掌控。所以留着刘家,也是为了我们自己。” “而且要除去我们这些人,借口也再简单不过了,呼风唤雨、连通鬼魅的的妖人不应该烧死么?”容老先生道,“自商周开始,被烧死的阴阳术士可不在少数。” 卫瑶卿没有说话,瞥了一眼一旁的裴宗之,见他也站在一旁很认真的听着。 容老先生又道:“老夫乃江湖一介草民,自然看到的更多。有鬼祟作恶时,那些人欢迎我之至,奉我为座上宾,一旦解决了鬼祟,便忙不迭地赶我离开,他们害怕我这个能除鬼的人将那些手段对付到人身上。这阴阳司还在的时候便会如此,若是不在了,为君者不需要我们了,我等的下场恐怕更惨。” “昔年我曾找上一位德高望重的阴阳术士,他的地位整个大楚除了天光大师恐怕也无人能与他相提并论……”容老先生说了起来,却没有注意到一旁的女子神色变得微妙了起来。 “他要奉君之命,除去前朝余孽,我亲自上门劝阻。他向我保证,即便除去刘家,也能保住阴阳术士。”容老先生叹了口气,“我信了。” “然后他死了,一族尽灭!”容老先生神情有些悲伤,“天下最厉害的阴阳术士一族都能死,而且还是在刘家还未灭族的时候。我等又如何能信为君者的承诺?” “天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他的话收不收回来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情?”容老先生道,“老夫不如那位德高望重的阴阳术心慈仁善,老夫只知,要保我阴阳术士,那就只有让为君者需要我们。刘家一日不除,为君者就一日需要我们,这是最好的办法。” 话说完了,对面的两人无人说话。 容老先生干咳了一声:“两位可有什么问题?” 卫瑶卿摇了摇头,想了想问道:“容老先生这些话不曾去找过天光大师么?” 容老先生闻言,脸色一白,随即变得尴尬了起来:“自然是找过的。” 卫瑶卿道:“我想也是,容老先生这等想法既然是考虑天下阴阳术士,那么一位不在了,另一位与之比肩的天光大师就应当是首当其冲了吧!天光大师怎么说?” 虽然容老先生会找上他们,可见天光大师没有理会,但也不知天光大师是如何回绝的。 容老先生叹道:“我同天光大师说完,天光大师指了指自己的耳朵,道此处已不可闻;又指了指自己,道年岁已高,恐经不住奔波。便是他叫我来京城寻的裴先生,以及寻阴阳司中那些年轻又厉害,最好还是新进,关系并没有那么复杂的天师,老夫想了想,便寻了卫天师。” 卫瑶卿愕然:这……还真是她从未见过如此胆小惜命的国师,甚至不惜坑了自己的弟子连带加上她,阴阳司中那些年轻又厉害,最好还是新进,关系并没有那么复杂不是说的她还有谁? 容老先生不是蠢人,显然也明白天光大师推辞的意思,叹道:“老夫也能理解,毕竟年纪大了,多数人都是惜命的。” 因为年岁愈高,接近命数的终点,愈是珍惜,大多数人都会如此。不过一般人也不过是惜命而已,只有极少数人会开始寻求别的方法,即便旁门左道,即便逆天之举也不惜为之。 正在感慨着,便听一旁的裴宗之道:“年纪没那么大的也惜命,我便甚是惜命。” “裴先生……”容老先生看着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您这是什么意思?” 裴宗之道:“我观你也是个极其厉害的人物,却仍要我们帮忙,可见对手极其厉害。能领悟阴阳禁术定是天赋极其厉害之人。所以,那个人是谁?” 正文 第六百六十一章 续命 容老先生叹道:“此人姓名我却是不知的,但老夫与此人交过手,此人很是厉害,”顿了顿容老先生犹豫了片刻,“卫天师,你……或许与此人见过。” 她见过?卫瑶卿有些惊讶。 “我曾听闻在你护送贵人回京路途中,他曾出手请过阴兵阻拦你,但失败了。”容老先生语气中有些惊异,目光不错的落在她身上,“这也是老夫为什么觉得你非寻常人的缘故,又有天光大师所言,这才找到了你。” 请阴兵?卫瑶卿愣了一愣,随即恍然,确实有这么一茬,她还记得那个假扮阴兵的人,容貌真真跌进人堆里都找不出来的那种,不过此刻,那张寻常脸却在她心底里愈发清晰了起来。 容老先生静默了片刻,朝她伸出了手:“其实老夫有些技痒,不知你我改日可否一比?你这般年纪,能位登天师之位已然远超常人,但你既能击退他,可见你的手段甚至有可能会高过他……” 卫瑶卿想了想道:“这不一定,击退他的因素有很多,不能完全以阴阳术手段、天赋高低来论。” 容老先生称赞道:“那也是极厉害的。”厉害到让人生出技痒一比的心思,如此年纪就已这般,假以时日,那还了得? 卫瑶卿却摇头拒绝了:“没必要啊,容老先生,若是你我二人比试,生出了什么意外,以致受伤该当如何?眼下因此受了伤,太得不偿失了。不如待事成之后,再比一比?届时,小女定然全力以赴。” 容老先生想了想,笑了,看向她的目光中也多了几分赞赏:这种时候,是不宜自己人动手,但他又着实技痒,难得的是少女没有拒绝,而是定为事成之后,那时全力以赴的何止是她,还有他吧!这未尝不是一个美好的希冀。说来也好笑,他年少时没有少年人的少年意气,懒散自在,在民间当了一辈子的清散闲人,走走停停。临到年纪大了,却学起了年少时的意气,开始考虑天下苍生,考虑我辈阴阳术士了。按理说,此时更该惜命,不是么?但偏偏他就是这么做了,就连为什么怎么做,他都不清楚,只或许是迟来的少年意气?他也不知道,不过人跟人的选择大概总是不同的。 容老先生叹道:“老夫为自己活了一辈子,到了这个年纪上,也想为我辈阴阳术士做一些事情了。” 离开前,卫瑶卿似是想起什么一般,问容老先生:“国子监有个学子叫周方……” 容老先生抬手制止了她接下去的话语:“不用说了,老夫知道你想问什么了。阴阳禁术中有续命一术,你可知晓?” 卫瑶卿摇头,裴宗之也摇头表示不知。 容老先生并不意外:“果真正统阴阳术子弟,不知这些禁术才是应该的,但有些人就是爱走歪门邪道,喜好研究邪术,续命就是其中一种。不过这种邪术要成条件十分苛刻,且不说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就说一点,与己命格相合,能够重叠命格之人这世上一般是没有的……” 卫瑶卿眉心跳了跳,想到了自己,却没有出口打断他的话。 “这种时候,就要退而求其次,寻一些命格稍弱,可以被压制的人,这种人就是那等天生八字飘忽,容易被邪祟缠上的人。那个国子监学生的妹妹就是。我见他们抓了那个女孩子,因之前在望月楼斗过一次,老夫并不占上风,自然不敢与他们正面相对。正好那个国子监学生到处找妹妹被老夫看到了,便想偷偷引他过去,然后再想办法动手。只是没想到那学生被他们抢先一步带走了。想也是如此,他这般大张旗鼓的寻,那些人怎么可能注意不到。”容老先生叹道,“总归也只是个普通学生,不是什么厉害人物,要他做到那些太难了。” 容老先生说罢,表情有些古怪,有些不忍更多的却是尴尬:“我知道性命再小也是命,但我并未自己去将他妹妹救出来。敢做这种事情的也是我,但我却又不愿冒着危险去救,我也不知我是惜命还是不惜命了。” 说他惜命吧,一把年岁居然肯意气一次,亲自为天下阴阳术士的未来未雨绸缪,见他祖父,可见其初心是真诚的;但说他不惜命吧,他又眼睁睁的看着那个女孩子被抓走,因不敢与那些人正面相对,选择了退避。 容老先生苦笑:“老夫也不知老夫是好人还是恶人,但老夫此行此为,并不后悔。” 卫瑶卿却是笑了:“我也做过不少事,我也不知我做的是对是错,但只要知道做下一件事,未来不会后悔那就够了。” 人这一辈子,做下的事情有很多,能此生不悔的便已经少之又少了。 “这种邪术是有后果的,续命者每续一次,此术便会弱上几分,第一次可续二十年,第二次可续十年,第三次可续五年,再往后两年,一年,几天甚至几个时辰,以致最后完全没有效果。而且,若是那些拿来续命之人身体上有什么影响命格的伤或者病,也会间接的被续到受命者身上。都受了人的命,这些病痛自然也是要受的。”容老先生道,“所以续命续命终究还是要死的。” “续命续的越多,便越对长生不老的禁术渴望。”卫瑶卿已经想明白了,“禁术就像吸食五石散一样,会让人沉溺其中,无法自拔。” 容老先生点头:“便是这个道理。” 这时,一旁的裴宗之开口了:“若有命格相合,能够重叠命格又如何?” 容老先生摇头:“怎可能有这种事情?就算有了……呃,总之自古以来,从未见过人为施此术的从未成功过,便是当真成功了,那也定然天地不容!” 容老先生说的掷地有声,卫瑶卿只察觉身边有一道目光正灼灼的看着她:是裴宗之! 看着她作甚?她又未作恶,也未作邪术,说来说去,非但不是天地不容,正是天地让她新生啊!再厉害的阴阳术士之手又怎及天公之手? 正文 第六百六十二章 此生 “还有一件事……”原本准备离开,裴宗之却又停了下来,看向容老先生,“之前曾听闻江湖中阴阳术士集结,是不是同你有关?” 容老先生倒是爽快的承认了:“是老夫集结的同辈中人,虽人数不多,但动用老夫半生的人脉,能集结的都集结到了。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卫瑶卿忍不住问他,今日这一遭真没有白来,很多疑问都有了答案。 容老先生道:“老夫也非一呼百应之人,还有不少阴阳术士并没有理会老夫,非但如此,老夫还曾在京城附近见过那些人的身影,譬如说,江湖中有一位东浅公子,他既会阴阳术同时也是绝顶的武林高手,除此之外,还有旁人。老夫大抵也明白,大抵道不同不相为谋吧!” …… 同容老先生告辞之后,她与裴宗之便离开了。吸了吸鼻子,路边糕点的香味涌来,看了眼身边的人,卫瑶卿先他一步走了过去,不多时,便捧回了一只大大的油纸包递过去:“给你。” 裴宗之没有立刻接过,只是问她:“要帮你做事么?” 卫瑶卿摇头。 他这才接过道了声谢,一边吃一边听她声音懒懒的在耳畔响了起来,她一贯是想到哪儿说到哪儿,大抵是脑袋转的太快,对着旁人还需刻意放慢速度,对着他却不用。 毕竟是两个异类啊!她伸手捂住眼睛,突然觉得这暖暖的阳光有些刺眼。 “我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事,明明报仇不是很简单的么?这仇越报越麻烦,挖出萝卜带出泥,扯都扯不断。我看那些江湖大侠报仇,不也是知道仇者姓名,寻人,然后约比,赢了便报了仇,输了这仇也没了,因为没有报仇者了。多干净利索啊!为什么我报仇那么麻烦?” “我告诉你,以前我想着一辈子得过且过,只要祖父满意了,族人满意了就好了。旁人如何与我无干,自然也不曾想过有朝一日会出手管天下人的事情。” “我这个人其实没什么大志向的,就算能做到,我也不想去打破。而祖父最喜欢的也是听话的我,而不是不听的话的我。” “以前跟着庙远先生在外面天南地北的走,潇洒又惬意,我其实也想过不回去的。但不行啊,我的一切都是族人给予的,不管所学还是所用,怎能享受了族人所予,便不想担责?” “其实若是可以,我还真的不想管容老先生所忧之事,但不能不管啊,容老先生的担忧不无道理,我这样的人,若是用不到我了,想弄死我的人有很多吧,那就只能让他们一直需要我了。” “毕竟我还有仇要报,我还有个出息的弟弟,我想看他长大,他定然十分出色。欠债还钱,我还未还尽卫家的恩情,羁绊越多也越不舍得死。” “刚刚来时,我想过死了随族人而去的,甚至在得知庙远先生出事后,我还想过死的,但我惜命,想想还有这么多事情没有做,便不肯死了。” “我一直以恶人自居,祖父也一直在教导我仁善,我学会了伪装,结果却发现即便不需要伪装,我其实也是个好人,只不过我是个有私心的好人。因为我是好人,难怪天公怜惜,给了我新生的机会。” …… 裴宗之很认真的听着,少女的话语有些凌乱,但他都听得懂,现在也不需要他说什么,她只是想发泄吧!所以他只需要认真的听着就行了。 听得越多不知道为什么越是想说些什么,即便他知道不需要他说什么,再次咬了一口甜糕,方才还觉得好吃的甜糕不知为何变得索然无味了起来。他摸着还热着的油纸包:是冷了的缘故么? 发泄也不过一时的情绪,她还活着,还有很多事要做。其实想想,事情虽然多而麻烦,但也没有那么糟糕,至少她找到了容老先生,这大概是裴宗之偶尔心血来潮之外的又一个助力了。至少,在有些事情上,他们的目的是一致的,目的一致就能合作。 果然还是人麻烦啊,如果只是单纯的点煞除恶,来多少鬼祟她都不会惧怕。 被安乐公主叫去是第二天的事情了,跟着安乐公主的贴身心腹走入公主寝宫的时候,正听到安乐公主在同人说话,语气轻快中带了几分娇憨。 “所以那个单于就被黄少将军生擒啦?” 月门的垂帘后隐隐看到两个人影,隔着一张茶几相对而坐。 相比安乐公主娇憨的语气,黄少将军的声音很平静:“是的,公主。” “那黄少将军真厉害!” “这不是末将一人之功,是全营上下的努力。” 心腹进去禀报,不多时,便见黄少将军从月门中走了出来,看到她时愣了一愣,似乎想说什么,但终究还是什么都未说,只朝她点了点头便离开了。 卫瑶卿走入月门内,看向支着腮帮子生气又无奈的安乐公主抬手施礼:“安乐公主。” “先生来啦!”安乐公主抬手指向黄少将军刚刚坐下的位子,“快坐!” 卫瑶卿应了一声,在她面前坐了下来,而后抬头看向生气又无奈的安乐公主,目光久久不曾移开。 安乐公主被她看的不由得摸了摸自己的脸:“怎么了?” 卫瑶卿看了她片刻,道:“你不喜欢黄少将军。” “怎么会?黄少将军是我大楚的英雄,谁不喜欢啊!”安乐公主诧异道。 卫瑶卿道:“我说的喜欢不是这个喜欢,是男女之间的喜欢。”顿了顿,她又道,“方才我进来时,见公主小女儿态势,还以为你对黄少将军有意。” 安乐公主叹了口气:“我就是想试试能不能以美人计打动他,但是如你所见,他一副木讷的样子,看来多半是没用了。” 虽然安乐公主幽怨的表情看起来有些滑稽,但卫瑶卿还是笑了:“能以美人计助你的人,明日自然也会为别的美人逆你!” 安乐公主点了点头,眼神微闪:“我知道这话如今说起来有些天真,只是若是真能拉到黄少将军的话……史书上不就有此成功之例么?” 黄少将军手握重兵,确实,一旦真要坐上那个位子,如果有黄少将军相助,如虎添翼。只是可惜,虽是武官,可一个能被称为将星的人绝对不会是什么蠢人,且不说要以儿女情长打动黄少将军有多难,就算黄少将军真对她动心了,也不会随随便便为她做下险事。 卫瑶卿沉默了:“公主,史书只记述了事情,背后的筹划却不曾写过,我等也不知道背后的事,很多事情都没有那么简单的。” 看来安乐公主最近很闲啊,闲的开始胡思乱想了。 正文 第六百六十三章 城中 安乐公主对上她却神色镇定自若:“左右也闲的无聊,最近你又神龙见首不见尾,正好你今儿过来,我也想问问你此法可行不可行,这才特意引了你来。”她幽幽的叹了口气,“看来此法是不可行了。” 少女一脸娇憨可爱的模样,眨着眼睛,安乐公主的容貌不算顶好看,但看起来很显小,即便已是十六的年岁,却看起来同未及笄的姑娘差不多,配着软软撒娇的嗓音,活脱脱的小姑娘模样。 卫瑶卿看着她这一副天真的派头,垂下眼睑:不以外表论人,她是,安乐公主也是。 所以方才那一幕,其实是想借此提醒她吧!她不讨厌安乐公主,同样的安乐公主亦不讨厌她,但说信任,两人间的信任实则不过是基于共同目的的基础上的,仅此而已。 “郭太师最近在做什么?”卫瑶卿笑了笑,问她。 安乐公主道:“外祖让我不要乱想,表哥只说让我等着,一切看命。”她说罢幽幽的叹了口气,“可惜天生女儿身。” 卫瑶卿看了她一眼,就算安乐公主是男儿身,至少目前所见,也不是惊才绝艳之辈。安乐公主是个吃过苦,明白是非的人,但同样的不难看出安乐公主的心思:她想走捷径。方才都让心腹引了她来,显然,那美人计一说不过是安乐公主开玩笑的,但也未尝没有试探之意。 这样的人兴许不会是什么千古名君,但却是目前最适合她的合作对象,有小聪明,但又不至于太过聪明。 卫瑶卿叹了口气,道:“我明白公主心急。但眼下真的不是时候,陈善一日不除,大楚便一日不稳。” 安乐公主点点头看了她片刻,突然兀自摇了摇头:“我当真是看不懂你,先生。我以为卫二小姐的事情一了,你便能闲下来了,但总觉的你更忙了,连我都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卫瑶卿脸色不变:“总是阴阳司的人,大天师的命令不得不从,不过是些琐碎的闲事。” 安乐公主道:“既是琐碎的闲事那不做也罢,反正也过了中元节了,你便多来我这里走走!”她说着拉着她的手道,“也省得我胡思乱想,想些可笑的计划。” 卫瑶卿看了她片刻,弯了弯唇角:“公主,你信不过我?” 少女娇憨的语气,听着似是撒娇,实则到底是疑惑了吧,不知道她在做什么,往后这种疑惑往往会变成忌惮,今日为功臣,他日未必不能为逆臣,一个猜不透的属下,何人不忌惮? 容老先生的话有一些未必没有道理:只有需之,才是自身最大的保命符。 安乐公主摇头笑了:“怎会信不过先生呢?安乐只是疑惑,不知道先生在做什么?”她脸上满是不解,“先生行事诡谲莫测,委实叫人看不透。” 卫瑶卿笑了笑,没有说话。 …… 那日之后,安乐的反应倒是一切如常,并没有当真请来陛下的诏书让她陪同在侧,倒是闲下来之后,那个智牙师三番两次来请阴阳司的天师到他那归园看看有没有不干净的东西,而指名道姓要“卫天师”,李修缘看到了便会拦下,几次之后,智牙师也学机灵了,每次都是趁着李修缘不在过来请人。 到了归园,一切倒是顺畅,智牙师在吃喝上从来不怠慢她,很热情的请她吃匈奴的食物。 “今日左贤王想听什么?”卫瑶卿问他,每一次过来,走了一遍归园,智牙师便让她开始讲述所谓的阴阳十三科,越听越是不动,这位质子也算有耐心,不懂都听了那么久了。 智牙师摇头,似是有些无奈的摊了摊手:“这个……我想我当真是学不会了。” 卫瑶卿笑了:“只是一些小手段而已,左贤王就算不用这个,都是厉害的。” 智牙师喝了口烈酒,带着几分微醺摇头:“那怎么行?大楚有的,我匈奴也想有啊!” 卫瑶卿不动声色的咬了一口盛在盘中的烤羊肉,道:“匈奴若是有这等不干净的事物,可以来大楚请我们!” “请来请去多麻烦。”智牙师感慨了一声,“最好请个厉害的天师过去。” 卫瑶卿笑了,没有接话。 智牙师又灌了一口酒,眯眼看了过来:“卫天师,你们汉人有句话叫作“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不知道卫天师能不能同我说说这是什么意思?” 卫瑶卿看向智牙师沉声道:“此句全句为‘孔子曰,防祸于先而不致于后伤情。知而慎行,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焉可等闲视之。’意思是君子要远离危险之地,防患于未然。” 智牙师连连点头:“我也觉得你们汉人老祖宗说话很有道理,”智牙师抬了抬下巴,那个一直在一旁弹胡琴的女妓起身退了出去,屋内不多时就只剩他们二人了。 智牙师道:“我这边收到一份急报,三天前,陈善叛军连夜突袭肃州府,肃州总兵林萧和连夜挂旗迎战……” 智牙师说话间露出一口白牙,笑容灿烂:“大楚现在很危险啊,卫天师不如去匈奴躲躲,待这天下定了,再回来也说不定。” 卫瑶卿道:“左贤王消息来得很快啊!” 智牙师连连摆手:“还好还好,就是好奇看看而已。” 卫瑶卿苦笑了一声:“左贤王高看了,小女不懂这些,只领俸禄做事情,抓个鬼祟什么还行,其他的,就有些强人所难了。” 智牙师也不急,只抬手让人把先时烤好的羊腿让她带上:“不急,卫天师好好考虑考虑,我可以慢慢等……” 回来带了一只烤羊腿,给卫家每一房都送了一些,枣糕这种贪食的丫头最喜欢了,一片夸赞好吃,一边聊了起来:“城里的百姓都在说,这左贤王生生白白净净、文文弱弱的,看着不像什么坏人……” 咦?卫瑶卿目光从烤羊腿上抬了起来:“怎么会这么说?”她没记错的话,之前黄少将军回京,京中百姓便对他多有排斥,怎的现在竟改了口风? 匈奴在汉人看来一直都是凶狠残暴的存在,绝不会仅仅因为智牙师长的白白净净、文文弱弱就轻易改变看法。 正文 第六百六十四章 好处 这一天终于来了!从开始战战兢兢,到正式起兵实则已经过了好久了,百姓也渐渐习惯了这种紧张的氛围,以至于听到这种事情时只是感慨了两声“终于来了啊!” 千里之外在打仗,对于百姓来说只是感慨,只是说书先生口中的所说的故事“又有哪路小将英勇无比,立下大功”云云,除此之外,百姓感触并不深。 说到底还是太远了。肃州府啊,离长安几千里呢!不管如何,天子脚下的长安城总是安全的吧!你看城外有两营兵马,城内还有五城兵马司那些聊胜于无的官兵,更何况皇城之内还有大内侍卫无数。长安城居住的可都是权贵啊,只要权贵在这长安城,长安城里就是安全的。 会仙阁已经安稳了好长一段时日了,王会仙素着一张脸坐在窗口看一边打哈欠一边看着街头来往的人群。有经过的嫖客不经意抬头,看到夜里徐娘半老的老鸨眼下素着一张脸耷拉着眼皮坐在窗边顿时被吓了一大跳。 “王会仙,你一大早的素着一张脸想吓死人啊!”嫖客骂道。 王会仙不以为意的骂了回去:“我吓人是我的事,你没事往上瞅什么瞅。别以为我不知道,是想看我这会仙阁里早起的姑娘吧!你当我会仙阁的姑娘是草啊,能随便看?不付钱就想看,做梦!” 嫖客转了转眼珠,倒是被说动了心思,只是眼下大早上的,还有事情做,不得已,只狠狠的瞪了会仙阁的招牌两眼想着晚上过来睡哪个俏娘们便离开了。 王会仙翻了个白眼,扯了扯嘴角:“切!出来嫖的心里想什么我还不知道么?”正说着话,见不远处走来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人,口中嚼着两根草,吊儿郎当的在城中走着,一张不过是寻常清秀的脸上,眼睛倒是亮的很,见到她朝自己望来,少年人也不惊慌,笑嘻嘻的朝她挤了挤眼。 “毛都没长齐呢,学人追女娘了?”王会仙扫了一眼这再寻常不过的少年人收回了目光,“过两年,这种人也是青楼的常客,败家的玩意儿。” 被王会仙视作“青楼常客”的少年人摸了摸脸,许久没易容了,她也好久没以一个寻常百姓的身份看长安城了。 日头高升,三街九巷的百姓已然开始出工了,不出工的妇人则拿着板凳,坐在家门前一边忙着手里的活计一边闲聊。 烟火气啊!每次走到这里,便能让她切身感受到那股烟火气。她虽出身清贵,但细细说来却是长于民间,对这种气息再习惯不过了。 卫瑶卿转头看向一个位置:那是曾经她作为七安先生占得位置,眼下也被豆花摊占领了。街头的孩子在照常玩耍,玩泥巴的、玩鸡毛毽子的、跑跳的比比皆是。 她蹲着看了一会儿,好像没什么不同啊!这就怪了! 她知道,要改变百姓的看法说到底源头还是在百姓身上,就如同她当年选择作七安先生,在这里摆下位置,便是想借助百姓悠悠之口来口口相传。 可眼下,一切如常。 蹲了一会儿起身,因为蹲的久了,眼前发黑,她扶着墙站定,稳了稳,这里找不到答案,那她便去别处找。 这时,从前头的斜岔道上推出来一辆板车,板车上堆叠了不少事物,有吃的,有用的,但俱与长安百姓所用所食不太一样。卫瑶卿见过这些所用所食,不过见的更为精致,吃的也更为讲究而已。是匈奴人的东西。 原先坐在门口闲聊的妇人连忙从家中取来新的簸箕,向这边赶来。 “不要急,一个一个来,要排队!”推板车的人虽身形高大、皮肤黝黑,不过面相却并不凶恶,相反看起来还很是憨厚,那人将板车里的东西分发给百姓:“不要急,我们王子说了,每天都会有的。他喜欢汉人的食物,所以也想让大家尝尝我们的食物,看看我们的东西。” 有百姓捧着各式各样的吃的笑的合不拢嘴:“多谢你们王子啊!” “你们王子人还不错。” “是啊,白白净净的,生的也好看!” 那人笑了:“我们王子最是良善呢!”那人说着挠了挠后脑勺憨厚气更浓了。 一旁的民众发出善意的笑声。 对这种场景,卫瑶卿再熟悉不过了。升斗小民想的简单,所求也简单,却是长安城中最多的存在,她无人可用时也利用过升斗小民为自己说话、扬名,但眼下,她神色变得凝重了起来。 “左贤王派人送这些东西有多久了?”有人在一旁问道。 卫瑶卿抬头望去,却没有料到看到了一个熟人——徐长山先生。 他身着常服,形容清瘦儒雅,倒是与去年见时没什么两样,只是眉头却是紧锁,直直看着那推板车,憨厚高大的匈奴人。 一旁有认得他的人连忙恭恭敬敬的喊了一声“徐先生”,眼前这个男人别说如今官至一品了,就算不做官,学识也是顶厉害的,但凡识两个大字的都对他恭敬有加。 而他回来,多半还是为了那位奇人七安先生吧!民众自然还记得七安先生的,记得七安先生的好,记得七安先生的厉害,只是……像徐先生一家一样,每隔一段时间来这里看看的也只有徐先生一家了。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读书人品行端方吧! 那人喊完“徐先生”便叹了口气:“七安先生许久没来了呢!” 徐长山点了点头,复又看向那靠着板车和民众聊天的匈奴人:“他们做这件事多久了?” 旁人这才七嘴八舌的说了起来。 “有七八天了吧!” “一开始大家都不肯去,怀疑匈奴人下了毒要害他们,后来见那匈奴人自己吃也没事,便有人拿了,之后大家也都拿了。” “其实认识了几天,发现这匈奴的左贤王人还不错,生的白白净净,人也和气……” “是啊,他叫智牙师吧!人挺好的呢!” …… 听着百姓交口称赞,徐长山先生的表情却愈听愈发凝重了起来。 正文 第六百六十五章 听之 不过几天的光景,现在百姓已经不排斥匈奴人了么?或许还不至于到这个地步,眼下百姓只是觉得智牙师不错,但长此以往,不排斥匈奴人也是早晚的事情。 徐长山先生本能的觉得不对劲,但又知道此事十分棘手,因为不知道该如何说。说匈奴人接济百姓不对么?这话不说直接质问匈奴人,就是放在朝堂之上也寻不出什么差错来。 一旁有个少年人开口了:“徐先生,您觉得匈奴人好么?” 徐长山看向这个出声询问的少年人,见不过是一个寻常的十六七岁的少年人,这才叹了口气,看向已经推着板车离开的匈奴人道:“匈奴来我大楚边界烧伤掠夺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不管如何,都不能抹灭这个事实。” 一旁与徐长山先生搭话的汉子怔了一怔:徐长山先生是说不能受匈奴人的恩惠么? 当然徐长山也不会说的这般明显,只是感慨了一句,转身走了,背影有些踉跄。 国土之上在征战,这对于离战场千里之遥的长安城几乎没什么影响,长安城的百姓照常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为一日三餐而劳作。朝堂之上,战报连连,一开始确实捷报频传,虽然有输的,但胜者更多,明宗帝脸色也好了不少。 前线事多,朝堂政事紧张,就连阴阳司,原本以为过了中元节会轻松上不少时日,但鬼祟不再频繁作乱了,天子却有了新的要求。 “朕要你们助我大楚一臂之力!”明宗帝召见了如今在城的所有阴阳司天师,坐在龙椅之上望来,“昔年,张鲁道为阴阳术士,替太宗打下万里江山,尔等同为阴阳术士,朕不要求尔等能与张鲁道比肩,但凡所学,当尽为我大楚所用。” 跪了一殿的天师们层次不齐的回应:“是,陛下。” 卫瑶卿低着脑袋跪在后头,听上头的明宗帝安排善奇门遁甲者即刻起赶往千里之外的肃州府,听肃州总兵林萧和调遣。好在当时,她上报自己最擅长的是点煞除恶,所以明宗帝没有胡乱安排她离开。 才安排了几个,跪在最前头的李修缘突然出声,蹙眉:“陛下,前朝余孽不得不防,若是那些人与那陈贼练手,我大楚危矣。” 明宗帝一甩袖子,不以为意:“不是有你阴阳司呢么?难道我大楚阴阳司会惧怕那前朝余孽?”明宗帝说罢起身,近日来阴晴不定的脸上愈发看不出什么情绪来,“李修缘,你告诉朕,你若惧怕前朝余孽,这大天师的位子不妨换个人来做!” 李修缘脸色一白:“臣……不敢。” 卫瑶卿微微抬头,看到跪在她斜前方向的梁妙真撇了撇嘴。 又来了,每每李修缘出头,众人都以为他要以一己之身劝服陛下行明君之举,结果陛下只消一声冷笑,或一句反问,他便不情不愿的退缩了。 也是真真好笑,若说他君子,没见过真君子出言进谏被一声冷笑就会吓退的,说他小人,真小人是当真连出头都不会出的,所以李修缘这个人充其量只能被称作“伪君子”。 又要名声,却没胆量,有趣的很。 明宗帝一声冷哼:“朕点你为大天师,可时至如今,没有一件事顺应朕意!”先时延礼老毒妇不知从何处寻来的办法对他大楚皇室下了咒,李修缘这个大天师毫无应对之法;眼下仗打起来了,他不主动站出来替他解忧,还多有推辞,让明宗帝很是恼火,若非如今的阴阳司群龙无首,也轮不到李修缘来当这个大天师。 李修缘低头惶惶:“臣惶恐!” 明宗帝冷笑了一声:“你阴阳术有十三科,手段百出,可有一种能够替朕分忧?” 陛下这意思……卫瑶卿偷偷瞄了眼脸色不虞的明宗帝:是想要他们动用一些阴阳邪术解决了陈善么?果然随后便听明宗帝喝道:“你们退下吧,大天师留下,朕有话要同大天师说。” 从殿中退出来时,不少人都面有异色,方才在殿中,稍稍有点脑子的都看出陛下是何用意了,陛下动了邪术的心思。 往日里多有争吵相对的同僚,就连胡克明这种人都很罕见的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愁眉苦脸,看了眼众人,想说什么,却又不敢,最后叹了口气,离开了。 卫瑶卿看了看众人,也准备离开,却被身后的梁妙真叫住了:“卫天师,有些女儿家的事情要同你请教请教。” 梁妙真同她能有个什么女儿家的事情?看着这个一向清高的女天师,脸色难得有些别扭的看着她,似乎想向她使眼色,卫瑶卿看明白了便笑了,从善如流的走过去:“既是女儿家的事情,我等边走边说。” 梁妙真点头,同她问了一些所谓的体己话之后,眼看到了僻静处,这才开口道:“卫天师,今日之事你怎么看?” 她一脸肃然之色的模样看的卫瑶卿忍不住笑了起来,漫不经心的略了略额头上的碎发:“这话不能问我啊,要问大天师,我等所行,皆是他的授命啊!” 梁妙真撇嘴冷笑:“你少同我说那些没用的废话,李修缘这个人外强中干,能有什么魄力?陛下的话,不管是对是错,他都不敢反对的。这一次陛下摆明了是动了走捷径的想法,这等阴阳邪术,且不说我们走正路的不擅长,就算擅长,动用邪术,极有可能带来极大的隐患,我们不能听之任之。” 卫瑶卿摸了摸鼻子,看着一脸气愤的梁妙真半晌后,摊手,一脸无奈的模样:“不听之任之也不行啊!天子一怒,伏尸百万!人总是惜命的。” 梁妙真一时语塞,半晌之后,才道:“可这般不对。”她想了想,“要不,我二人去请裴先生,让裴先生来劝一劝陛下,如何?” 卫瑶卿摊手:“裴先生也惜命的,不信的话,梁天师可以去试试!”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若是老天师在……”梁妙真嘀咕了一句,却又陡然泄气,“老天师不在了。” 卫瑶卿站在一旁,听梁妙真无奈叹气,神色如常。 正文 第六百六十七章 跟踪 这几日,智牙师那里安分了不少,或许也是在旁观眼下的局势,没有功夫来找她去说些他根本听不懂的阴阳术总纲。 众人皆忙,就算眼下不忙的,也是愁眉苦脸,担忧不已。下值之后,回到家的卫瑶卿却打开了她那些收集的瓶瓶罐罐,枣糕已经习惯了自家小姐出神入化的手艺,很自觉的关上了房门离开了,小姐想必有事要出门。 这次照常是那张清秀少年人的模样,不是不能易容成老者,但易容成老者,且不说走路身形要模仿,必然不能走快,就说裸露在外的肌肤也要做上假的褶皱,易容自然要多方考虑,而十六七岁的少年人除了那张脸和做的假喉结之外,其余的几乎不用改变。 出门的时候,长安城已经入了夜,她在夜里独行,直向皇城的方向而去,在皇城附近逗留了片刻,便见宫门拉开了一条缝,有人从皇城里走了出来。 现任大天师李修缘。 他脸色不大好看,愁眉苦脸的,甚至来不及换下身上的官袍,只在暗夜里披了一件黑色的斗篷,摘了官帽,大半张脸隐在斗篷宽大的帽檐之下。 虽夜色如墨,视野远不如白日里那般清晰,若非十分熟悉的人,只有走到近处才能认得出来。但他还是十分谨慎,刻意敛住了行步的声音,人影晃动,走向灯火通明的长安城。 才从陛下那里出来,他便急匆匆的要去往何处?李修缘有武功,而且比如今的她来说的话,内力要高上不少,不过他似是心中有事,急匆匆的向前走去,甚至连头都没回过一次。 卫瑶卿不远不近的跟在他的身后,可以说,多亏李修缘心不在焉,这次的跟踪十分顺利。 其实她是有猜测的,如果张家一族的死没那么简单的话,李修缘的背后一定有人,按照李修缘那性子,在明宗帝面前吃了瘪,恐怕就要去寻他背后的人商议了。 这是一个很大胆的猜测,甚至有可能这猜测是错误的,她今日都等不到李修缘。但是,自重生以来,她的运气一向很好,这一次,又猜对了。 李修缘的武艺是很不错的,但是显然并不擅长夜行,手里甚至还提着一盏灯笼。她若是要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是决计不会手里还提着灯笼,这样的跟踪对卫瑶卿来说愈发的简单。 正这般想着,看到李修缘脚下一个趔趄,险些撞上了路边的路杖。 长安夜市人多,除了一直盯着他的卫瑶卿,没有什么人注意到他,卫瑶卿见他手擦了擦眼睛,似是有些难受,闭了好久的眼,才复又睁开了眼。突然内心里生出一个此前从未有过的猜测。 李修缘的眼睛有什么问题么?她记得李修缘的眼睛是天生的阴阳眼,这样的眼睛,一般是不会生眼疾的,除非受到外力的作用,可能是外伤,当然更有可能的是反噬。 若是他眼睛有问题的话,就不难理解为什么要手提一盏灯笼了,这样的话,跟踪更简单了。 李修缘并未去什么偏僻的地方,只是继续向前走去,走到临街的茶楼前停住了脚步,而后走了进去。 大晚上的,一个人到茶楼来喝茶?显然,心事重重的李修缘没有这样的闲情逸致,所以,他应当是来见什么人的。 都已经跟到这里了,就此返回,有些可惜啊!要不?再赌一把?来不及算卦爻,她直接从袖中取出一枚铜板,抛向空中,暗道,若是“招财进宝”那四个字朝上便进去,反之,今日便就此离开。 铜板被扔到半空中,在空中转的嗡嗡作响,很快落下,落到了她的手中,“招财进宝”四个字在夜色中看的格外清晰。 “看来,老天也在告诉我此行不能就此停住。”她收了铜板,看到不远处的小摊上,林立阳带着几个身着五城兵马司官袍的官吏刚刚坐下,似乎点了吃食,准备吃点东西。 很好,不能超过半个时辰,万一有什么事,喊一声,便能喊来这边几个官吏的注意。 李修缘兀自不觉,可在卫瑶卿眼里看来,这个晚饭的点,还是一个人来茶楼本身便是一件古怪的事情。所以,以客人的身份进入,若是茶楼中真有什么人混迹其间,很容易引来注意,这并非她所愿。 走入茶楼,果然除了零零散散吃的差不多的几桌,并没有多少人,茶楼中不少位子都空着。 才走进去,那伙计便迎了上来,一边打量着她一边问:“客官,几位啊?” “我不喝茶,我是想问问你们这边招不招说书的。”卫瑶卿道问道。 伙计一怔,他们茶楼里确实到现在还不曾招过说书先生,一是这茶楼的主人似乎并不需要这茶楼赚什么钱,在这一点上看的很淡,二则也是没有说书先生主动上门,这还是头一个。伙计一时间也不好乱拿主意,便道要去请示一下掌柜的。 卫瑶卿适时的捂着肚子,问他能不能借茅房一用。伙计指了茅房的方向:“你上完茅房赶紧回来,掌柜若是要请说书先生的话,我会同你说的。” 卫瑶卿点了点头。 茅房的位置在后院僻静处,她翻身跃上高处,人如壁虎一般攀附在墙上,这需要内力支撑,以她如今的内力成不了多久。好在没过多久,便听到走廊里没有了声响,她伸手推开了窗户,跳入屋内,这是一个无人的包厢。关上窗户,抹去自己的足印,伸手拉开房门的瞬间,她突然心头一跳,紧接着下一刻,就对上了一双错愕的眼睛。 一个对视,那双眼中的错愕随即转为杀意,匆匆一瞥,卫瑶卿只看到走廊尽头的包厢内有人影晃动,所以这个人,是和李修缘见面的那些人身边的手下么?一般人撞见一个不相熟之人会立刻萌生杀意?自然不会,所以,这不是内心有鬼是什么? 那一瞬间,她心中闪过了很多念头,手里动作却不慢,人连忙向后退去,那人也跟进了包厢,她抬手,两粒石子出手,将原本半开的房门弹回去关上了。 房内瞬间陷入了黑暗,就算有人经过,也只当这是一个无人的包厢而已。 她夜视不错,那个一见她就生出杀意之人也同样拥有厉害的夜视能力,两人同时出手。 她原本的目的是进来看看,但没想到突然生出一个一撞见就要对她痛下杀手之人。如此的话,计划就要改变了,暗着看不行的话,那就明着来好了,她倒要看看这座茶楼之内眼下到底有什么人,也想看看李修缘到底在和什么人见面。 正文 第六百六十八章 闹起 黑暗之中掌风猎猎,她没有出声,那个人也没有出声。一边出手应对,一边思考着这个人的反应,眼下茶馆虽然人并不多,但还有几桌未尽兴的客人,他不出声显然是不想这里的事情闹大,引来别人的注意。 为什么惧怕别人的注意?自然是因为所行不能见人。一切猜测仿佛都印证了她的猜想,按理说她该高兴,但卫瑶卿实在高兴不起来。 首先得杀了这个人好顺利离开,而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这不是上一回国子监用上茅房的说辞就可以解决的,那时候,无人去追究她去了哪里。这一次,不能慢。 来人拳拳相击,武功不弱,她躲得颇有几分狼狈,一个不留神,甚至还挨了一拳,喉中的腥甜被她吞了下去。不行,必须速战速决! “嚓!”黑暗中冒出一簇火焰,原本习惯了黑暗的双眼被这亮光一刺,手下一慢。就在这一瞬间,一条细软的铁丝如灵蛇般游走瞬间覆住了他的全身。 他调用体内的内力想要挣开,身后却忽然一凉。不好!身后有刀!挣脱开铁丝的手一圈打向身后,身后人喉中一口血喷到了他的脸上,匕首“哐当”一声落了地。 击中了!他一瞬间狂喜,随即只觉脑中一热,好像脑袋里有什么东西喷了出来,眼前陷入了黑暗。 卫瑶卿喘了两口气,从地上爬了起来,收了铁丝,将后窗推开了一条缝,月光洒入屋内,她看向地上的人,眼睛睁的很大,一脸的不可思议,一根木簪横穿他的太阳穴而过,显然已经死的不能再死了。 拔下木簪,卫瑶卿拔下他头上的簪子代替了自己的木簪。 方才甚是惊险,人也杀了,但棘手的事先做才开始,脱下外袍,里头赫然是一件一模一样的外袍。天幸她为了易容成男子,多穿了一身衣裳,将里头那件换到了外面,外面那件换到了里面,深色的衣袍倒也看不出什么异样来。借着月光,她胡理了理头发,将木簪插回发髻里,现在的她外表看上去同先时没什么两样了。 但是还不行,她现在身上的血腥味如此浓厚,谁闻不出来? 从窗口跳了出去,她直去了茅房。看似生意寻常的茶楼里却连茅房都十分讲究,还燃了熏香,摆了香粉,匆匆将香粉洒到自己的衣袍上,卫瑶卿这才走了出去。 到前厅的时候,伙计已经在那里等她了,待她走近,伙计便忍不住后退了两步:这人在茅房里蹲久了,都沾上茅房的味儿了,虽然是熏香的味道,可一想到是用在茅房里的,伙计便觉得香臭香臭的,拿袖子捂了捂鼻子,他道:“跟我来吧!” 两人才一走进去,那掌柜就皱起了眉头:“这就是个孩子啊!” 那一身香臭香臭的少年人走近,抬手施礼,礼数倒是做的有模有样的,他道:“掌柜的,小的也会说书的。” 掌柜摇了摇头,看了眼一脸茫然的伙计,骂道:“你见过这么年轻的说书先生?”说罢连连摆手,“不行不行。若是年纪大一些倒也罢了,这个年纪,就是个孩子啊!你看外头的茶馆,谁听个孩子说书的?”一边说一边还忍不住捂住了口鼻,“送他出去吧!” 少年人还在坚持:“掌柜的,工钱可以商量。” 掌柜挥袖赶人:“不要钱都不成!”东家又不缺钱,一个说书先生的工钱还不被他放在眼里,先是年岁太小,让掌柜很不满意,而后又是那一身茅房待久了的熏香味,让掌柜想也不想便挥手赶人了。 少年人似乎还想说什么,一旁的伙计看懂了掌柜的眼色,连忙拖着少年人往外走:“我们家不要说书先生,你到别处去吧!” 好在少年人识趣,虽说有些不甘愿还是走了,只是走到门口时,忍不住回头看了看,伙计只当没看到,拎着茶水为别处添茶去了,等再看时,那少年人已经走了。 伙计这才松了口气:总算走了。他就不该一时心软帮忙进去寻掌柜的,还好少年人还不算没眼色,自己走了,不然若是换个不肯轻易走的,闹将出来,到时候说不准还要连累他丢了这活计。 拎着茶壶正要转身,忽然听堂中有人尖叫了起来。 随之而来的是茶客们乱糟糟闹哄哄的询问。 “发生了什么事?” “谁在那里叫闹!” 有个站在二楼楼道里的茶客脸色惨白如纸,双手颤抖着指向身边那空无一人的包厢里:“死人了!” …… “死人了?”在小食摊上吃完饭准备离开的林立阳臭着一张脸带着人走了进来,对上了惊慌失措的茶客们。 他冷笑了一声,“唰”地一下拔出了佩刀:“都他妈别乱跑!不然老子让你们好看!” 茶楼里一阵喧哗:“林立阳,你不寻凶手,来寻我们的晦气作甚?” “就是啊!眼下死掉的那个人就在上头你不去看,骂我们作甚?” 林立阳翻了个白眼:“老子不懂!老子只知道人在你们这里死的,反正凶手一定在你们中间!一个都不许走!” 不许走?这是把他们当嫌犯么?茶客们拍桌子站了起来:“林立阳,你不要欺人太甚!” 林立阳手中的长刀挽了个漂亮的把式,冷笑:“欺人太甚?老子看你们这群刁民才是欺人太甚!老子堂堂护城将军,职责所在,被你们指着鼻子骂?不要以为老子不知道,你们是看老子背后没人,想欺负老子!” “当老子泥捏的?”林立阳一挥手,让手下堵住门口,“谁走,谁就是想要逃离的凶手!大楚律例,老子可以先斩后奏,格杀勿论!” “这个无赖!”茶客们愤愤不平,但看着林立阳手里的刀却又退却了,这个大老粗,一个不好说,说不定会当街杀人啊! 林立阳得意的瞟了一眼手下的官吏:狄方行那厮告诉他的方法没错!果然文人就是脑子好使!以前他被刁民欺负惯了,现在,看谁敢跟他闹!哼!格杀勿论! 这里的喧哗早已引来了路人的注意,不少路人停了下来,站在门口,好奇的朝里头望来! 林立阳“唰”一下把佩刀插在地上,喝道:“来人!把包厢里的人都请出来,你们一个都别想逃!” 正文 第六百九十章 赶来 林立阳拉了椅子坐在堂中,听着围观的百姓在门口指指点点,露出几分烦躁之色:何太平那厮怎的还不来? “听说里头死了人呢!” “死了什么人啊?” “一个男的,也不认得。” “林立阳这是作甚?”有人踮着脚尖探头往里看去,见林立阳大喇喇的坐着,上头还站了不少官吏。 旁边有人道:“是上头死了人,结果有几个包厢的官员不肯下来,方才露面的是大天师,现在又回包厢里坐着了。” “哟!”问话的人惊呼了一声,似是有些不敢置信,“林立阳竟然敢驳斥那些大人?真的假的?” 一旁那人道:“当然是真的,你莫看到平日里瞧起来不着四五六的样子,方才背还挺的挺直的,想不到吧!” “是想不到。” …… 虽然夸赞的话语不太好听,什么叫平日里不着四五六的,但是林立阳还是听得懂何为夸赞,何为讽刺的,眼下心情大好的坐在椅子上,等何太平过来。 大街上传来一阵稍稍急促的马蹄声。 “都让开!” 随着一声大呼,百姓自动绕到了两旁,让出一条道来,何太平一边扶着官帽一边下了马车,身后还跟了十几个府衙的官吏,俱是骑马而来,到了门口下马跟上了何太平。何太平官袍的腰带还系歪了,显然是闻讯匆匆赶来。 林立阳见何太平过来了,连忙从椅子上跳了起来,言语中多有期盼:“老何啊,你总算来了,老子快镇不住场了!” 何太平没理会他这一句,只是环顾了一下茶楼大堂中满脸不耐的茶客,又转向二楼,二楼之上围了不少官吏,他伸手指向那些官吏:“怎么都杵在那里?” 林立阳正想说话,便听外头的民众中有人嚷道:“这是茶楼又不是青楼,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不敢下来?我看没准是坐风雅之地行风月之举!” 这一句“坐风雅之地行风月之举”说法委婉而文雅,但是浅显易懂,至少围观的民众都听懂了,不由哄笑起来。这文雅之话换成大白话就是“坐茶楼之中行青楼狎妓之举”。 原本嘛,茶楼里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偏偏那群人不肯下来,不叫人怀疑心中有鬼。 爱看热闹的多为好事者,从中心最重,眼下有人一提,不由想象全开,跟着起哄。 所谓看热闹不嫌事大不外如是。 何太平没有理会外头吵嚷的百姓,像这样的百姓大声何止是没用的,除非当街见血,但真要当街见血,那就是他这个父母官的不是了。何太平也懒得理会,只让官吏守在门口,莫让那群围观的人跑开,自己上了二楼。 林立阳跟了上去,二楼那个无人的包厢如今已经点了灯,灯光之下,那个容貌寻常却身材健硕的男人躺在血泊里,身上胸前还有不少血,但没有什么伤痕,可能是他的血,也可能不是他的。肉眼之上唯一能看到的伤口来自于他的头上,太阳穴的位置插了一根木簪,男人睁着眼睛,一脸讶然之色。 林立阳伸手摸了摸那躺在地上的男人的尸体:“还热乎着呢!。” 这叫什么话?何太平嘴唇颤了颤想要骂他两句,见林立阳已经收回了手,退到了他的身后。这都已经去除他赶来的时间了,可见这个男人几乎是已被杀死就立刻被发现的。 身后的仵作摸着下巴不住地点头。 林立阳瞥了眼那个仵作,他知道这个仵作是何太平身边最得力的仵作,整个大楚都可位列第一流。真正于一道上厉害的人有时候难免有些痴,就譬如眼前这个仵作一反常态的没有立刻上前,而是看着男人的尸体一边点头一边神神叨叨说着什么。 林立阳推了推他:“你说什么呢?快去啊!” 仵作口中一边赞道:“好完整的死相!”一边上前。 完整的?死相?一旁众人只觉瞬间毛骨悚然,为什么听起来怪怪的? 仵作伸手摸了摸躺在地上那人的肌肉,叹道:“会武,应该是练家子!” 能把一个练家子一击得手的,估摸着也是个会武的人。 何太平转头问林立阳:“死的这个人是谁啊?” 林立阳指了指尽头的几间包厢:“人都在里头呢!” 什么?何太平大惊失色:“不止死了一个?” 林立阳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话中有歧义,忙道:“不是,没有死,活着呢!那些官员都在里头呢,就是不肯出来。”说完他自己也纳闷,“其实那些百姓说的没错,若是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为什么不出来?” 何太平蹙眉:“你不懂。”比起百姓猜测的“狎妓”之流,虽然说着猜测有些不好听,说出去会丢脸,但总不会丢了性命;若是官位特殊的官员不曾到什么宴会、大事之时齐聚一堂,那难免会引起天子的猜疑。所谓的结党就是这么来的。若是朝中臣子结成一派,那与将天子架空有何区别?明宗帝原先虽说多疑,但还算仁善,但如今的陛下,性子委实有些难以捉摸。他想起这两天打听到的事情,陛下没准病急乱投医,动了歪念,这样的陛下更可怕。 林立阳道:“我当然不懂。”说罢抱着手臂走到一边,“你自己去同他们打交道吧!我和这些人打交道是要吃亏的。” 何太平看了他一眼:虽然不懂,但并不妨碍她在五城兵马司呆了多年,也形成了一套保护自己的处世手段,那就是避免与这些可能会让他吃亏的人直接接触,将他唤来,办法是笨了点,但确实也是个保命的手段。 叹了口气,何太平走入包厢内,几个包厢里零零散散坐着的都是些朝堂上的熟人,何太平走过去,向几位大人施礼问好。 礼数很足,但座中没有一人放松下来,何太平这个人莫看平日里不审案时,人温温吞吞,礼貌有礼谁也不得罪,但事实上却是个绵里藏针的角色。 正文 第六百九十一章 座中有人道出了死者的身份:“死的是个护卫,叫作王宁,孤身一人,无亲无故。” 何太平眼观眼鼻观鼻的问道:“可有仇家?” 座中大人回道:“能有什么仇家?冲他去是假,冲我们来是真的,你万万不可放跑了凶徒!” 何太平应了一声,听外头吵嚷纷纷,这茶楼的位置不错,前门是长安城的黄天道,后门也是长安城热闹的主道之一,眼下前后门都围了不少人,等闲也走不出去。 何太平叹了一口气:“诸位大人还是先随本官下去吧!”他道,“否则百姓不肯散去!” “好说。”座中有人笑了两声,从善如流的站了起来,“正好我等怀疑那凶徒正躲在围观的人群中趁乱闹事,眼下民众哄闹便是他动手的结果。” 何太平闻言还未说话,便有人反驳了他:“你是年纪大了,耳朵不好了么?方才率先出声的声音老夫听的很清楚,有那等嘴碎妇人的,还有中年男子的,年轻儿郎的都有,按你的意思是这几类人都有可能是凶徒?”驳斥之人说罢也不等旁人接话,接着说了下去,“那现在围着看热闹的都是这类人,估摸着要一起抓了!” 这话一出,那笑的大人也有些疑惑了:“不可能,老夫觉得杀了王宁的应当一人才是,怎么可能有这么多人?” 何太平适时在一旁催促:“我的仵作还在验尸,到时候必会给几位大人一个答复,那现在那些百姓不愿走,不如大人们先随我下去吧!” “这……”有人凝眉,似是不愿意轻易现身。 便在这时,也就是先前分析凶徒极为厉害的那位大人站了起来:“行了,百姓又不知我等有多少人在,我便同李修缘现身好了。待到民众散去,尔等再跟着一起出来。若是凶徒极为厉害的话,他必然知道此间不止老夫一人,定然不愿离开,到时候,见那等不愿轻易走的,便能扣押下来询问了。” 何太平蹙眉,虽说不是很满意,但有人肯站出来,暂且给民众一个交待,让民众散去,这于他而言,也省却了不少麻烦。 哄闹声起,有人跟着李修缘从包厢里走了出来。 只有一个人啊!民众大失所望,“这是谁啊?” 随即有人认了出来:“这……这是老怀国公大人。” 人家只有一个人,就不能说他们狎妓了呀!毕竟一个人,自己对自己干什么都成,旁人也说不了什么。 闹事者失望不已。 挤在围观百姓中的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人目光闪了闪:不对!那间屋子里不止一个人,但眼下只出来一个。他们是想暂且安抚民众?如果是她的话,她会做什么?卫瑶卿想,她一定会等无关的民众退开之后,再将剩余不愿走的人抓起来,一一审问。没办法,她考虑事情总是会往最恶处想,万一她没有猜错的话,这些人打的就是反抓她的主意了。 虽然说这个猜测没有证实,但惜命要紧,更何况,有老怀国公这个人,已经足以说明李修缘背后果然有人了,其中一位就是老怀国公薛行书。 见好就收吧!卫瑶卿挤出了人群。 这一晚上也有些累了,临到卫府时,却见卫府门口停了一辆马车,伯父卫同远正从马车中下来,身边还有两个同僚,似乎想在晚上商议什么事情。卫瑶卿脚步一顿:都已经小心一次了,也不在意再小心一些了。于是她没有立刻回府,而是转头去往天师道的方向。 今日不是什么休沐日,所以进去时,偌大的裴园活人只有裴宗之一个。 他似乎正在打包行李,这一次倒是没有大包小包,只是轻装简行,准备了两个包袱。 “你要出门?”卫瑶卿问道。 裴宗之没有立刻回话,只是拧着眉嗅了嗅,随即道:“好浓的血腥味!” 卫瑶卿这才发现自己跑了一路,香粉的味道散的差不多了,好在路上没遇见什么人,也未径自回家,而是来了这里。 “可有衣袍?我想换衣。” 裴宗之瞥了她一眼:“随我来吧!” 裴宗之的衣袍其实还是比她大了不少的,他想了想,取出一套短袍递了过来,随即出去,关上了房门。 卫瑶卿脱下脏的衣袍,他的短袍可以叫她当长袍穿了,虽然不大合身,但凑合着,总比穿着那两套血衣强。 换完衣服出来,裴宗之又嗅了嗅:“还有味道。”javascript: 怎么会?她换衣服了啊……不对,卫瑶卿脸色微变,簪子上有血,头发里也沾了血。 “可有水?”卫瑶卿问他。 裴宗之沉默了片刻:“我准备洗澡烧了水,罢了,就先让你用好了。”他说罢,又仔细看了她片刻,随即很肯定的说道:“你受了伤!” “衣袍上都是血,但你还活着。头发中的簪子上有血,可你伤却在身上,并不在头上,所以,你是不是拿簪子伤了什么人?”他顿了一顿,又道,“或者说人已经被你杀了?” 卫瑶卿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 “杀了人便跑到我这里来,你倒是安心,只是你把我这里当什么地方了……” 虽然嘀咕了两句,脚下却不慢,帮忙打了水,拿了香胰子,还甚至搭把手帮她在一旁捣水。 待到身上总算没有血腥味了,卫瑶卿这才松了一口气,一边绞着湿漉漉的头发,一边与他说话:“你要出门?去哪里?” 裴宗之蹙眉:“这是陛下的命令,为的就是当年太宗与张鲁道藏匿的所谓的一支神兵。” “原来如此。”卫瑶卿点了点头,是要去凤鸣山啊!乍闻这样的消息,她神色却并不意外,都打起来了,明宗帝若是还不动这支“神兵”的脑筋,那就不是明宗帝了。 她想了想,又问:“你猜到那神兵是什么了么?” 裴宗之道:“有些猜测。但总归不会是什么真的神兵,定然是一些死物,但这些死物落到活人的手里,若是用的好,未必不能成为神兵利刃。” 卫瑶卿笑了:“所以,还是要看用的人对不对?” 裴宗之嗯了一声:“不错。不过此事与我不相干,我只是替陛下取回旧物而已。” 正文 第六百九十二章 凶手 夜风吹的树枝“唰唰”作响,发了一会儿呆的卫瑶卿回过神来,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发,方才说完便开始发呆了,不知不觉头发都已经吹干了,她起身准备离开,却还是问了一句:“明天就走么?” 裴宗之点头:“明早就走!” 又一次沉默了下来,卫瑶卿摸了摸腰间,什么都没有,不过转念一想也是,她是去跟踪的,中途出了变故,不得已转成了杀人,但不管跟踪还是杀人,身上都不会带什么要紧事物。 摸了一空,她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你明早要走,我原先想送你些东西的,现在却什么也未带。” 裴宗之下巴抬向那两件血衣的方向,证物早被烧成了灰:“你带了那个来给我。” 呀!会怼人了啊!卫瑶卿有些无奈的扶了扶额,他未必是真的想怼人,只是出于本能反应说了一句事实,偏偏此情此景,听起来有些埋汰人的意味。 不过,她却没有生气,只是朝他抬手施了一礼:“那便送你两句吉言,此一去,你必马到成功、一路顺遂、早日归来!” 裴宗之嗯了一声。 卫瑶卿转身,手挥了挥:“那我走了,反正你也总是要回来的,就不作依依惜别之态了。” …… 此时已是深夜了,围观的好事者早已走的差不多了,这个点,除了青楼还开着门之外,其余的店铺多已打烊了。 今日有些特殊,这座开在黄天道上的茶楼之中还有不少人在。 二楼那间死了人的包厢里,仵作已经检查完了,林立阳站在门口,踮着脚往里看,倒有几分翘首以盼的味道,可惜翘首以盼的人太过高大,没有半分美感不说,还有些滑稽。之前他口中还热乎的尸体已经凉透了,地上的血也已经擦拭干净了,那根致命的簪子被平放在尸体的旁边。 老仵作一边摸着胡须感慨,一边叹道:“老夫就说好完整的死相吧!除了这一处致命伤,身上没有别的伤口。” 有人问:“衣袍上的血从哪里来的?” “凶手的。”老仵作道,“凶手受了伤,论武艺,凶手与死者应该差不多,甚至,死者或许还一度占了上风,但没办法……”老仵作摊了摊手,“致命伤啊!一击致命,一下子就死了。” 林立阳听的云里雾里,难得明白了一回:“所以这个凶手应当身上有伤,而且还是那段时间进出过茶楼的人?” 老仵作点了点头:“而且此人的衣袍上也应当染了不少血,可以说穿了一件血衣进出的茶楼。” 几位大人神色各异,他们对王宁的死兴趣并不大,他们感兴趣的是谁发现了他们的踪迹,想要接近他们。 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一脸茫然的伙计还是摇了摇头:“若是穿血衣进出,早被人看到了,但真没有这样的人。” 这样啊!何太平想了想:“不止。这么多的血,这个人身上应该还有浓郁的血腥味,没有人闻到么?” 伙计还是摇头:“小得不算鼻子有多么灵,至少也是正常的,如果真有这么重的味儿,没理由闻不到的啊!” 何太平沉凝了半晌,“如果这样也没有的话,那便只可能是这个人身上有别的味道掩盖过了血腥味,你那段时间可曾遇到过身上味儿特别大的人?” “味儿特别大的人?”伙计一怔,突然反应过来:“有!一个莫名其妙要跑来我茶楼里做说书先生的少年人,约莫十六七岁的样子。” 何太平又问:“少年人?他可能中途离开过?” 伙计也意识到了什么,变了脸色,不住地点头:“有!我去请掌柜的之时,他去了一趟茅房,出来时身上都是茅房里那熏香香粉的味道,香臭香臭的。” 掌柜连连点头,也露出了惊惧之色:“当时见他面色如常,没想到他竟杀了人,还在同我等说话。”掌柜的越想越心惊,“我……我竟与这样一个凶徒说话了!若是他一个逞凶,连我也杀了,那……真真……真真是叫人后怕!” 伙计白着脸:“说起来这个少年人正是那段时间离开的茶楼。” 何太平正色问道:“他几时进的茶楼?” 伙计道:“也就吃完饭的时候,哦,我想起来了……”伙计说着指向不远处的李修缘,“就是和大天师前后脚进来的,大天师才进包厢,他后脚便进来了。” 何太平闻言忍不住挑眉:“如此多的巧合,依本官多年的办案经验,这个人不是凶手的可能性不到一成。” 李修缘脸色愈发难看:“这么说来,此人极有可能是跟踪我而来的?” 何太平笑了笑,也没有为难这些官员,只道:“那府衙稍后会整理出此人的画像张贴至大街小巷,十六七岁的少年人,而且身上有伤,特征鲜明,若是有人发现,应当不难找。” 他与这些官员没有什么冲突,实在没有必要得罪这些官员。至于隐瞒不报的事情,这里是黄天道,先前又围了如此多的路人,这么大的阵仗早引来了各家探子的注意吧!就算没引来,百姓口中一传,想必不多久便能传到几位御史的口中,自有人会向陛下禀报今日的事情,犯难的是这几位大人,而不是他。何太平摸了摸下巴:他可是个好人,落井下石的事情就不做了。 坐在一旁沉默了良久的怀国公却在此时突然出声:“此人身怀武艺,又一路跟踪大天师不被发现,可见不仅武艺了得,这江湖跟踪探路的本事也属一流,若他是个江湖人的话,老夫记得江湖手段中有一种手段叫做易容,精通易容的高手,不仅容貌可变男女老幼,便是声音什么的也都能变换,若此人是个这样的人,那极有可能他的容貌都是假的,这该如何去寻?” 何太平眉心跳了跳:“国公爷,这等所谓易容的本事便是整个江湖中也不多见,皆是秘技,而且还需要极高的天分,哪有这么巧的事这样的人便偏偏这等时候跑出来跟踪大天师?”他这话说的倒是事实,只不过怀国公的话倒是提醒了他,这样的人确实极少见,但不代表没有。所知的就有一个,而且就在长安城里。 话说回来,就连这古怪离奇却又无处可查的场景也让他有种熟悉感。呸呸呸!真是越活越回去了,何太平暗骂了自己几句:怎能什么事都毫无根据的赖到她身上?这只是国公爷的猜测,根本没有证据指明有人用了易容术;会易容的人毕竟是少数,若是查什么案子都怀疑易容,那他何太平就算三头六臂都查不完案子了。 正文 第六百九十三章 三问 怀国公沉默了片刻,似是想说什么,但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算是默认了。 护卫的职责本就是护主,老实说王宁死,这些在座的大人没有什么伤心的,最多也不过感慨两声“还算尽责”,真正让他们紧张的还是那个凶手,凶手的目标不是王宁,是他们。只是现在凶手早已逃之夭夭,也不知要往何处寻找。现在可以确定的是凶手若不是易容的话,应当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人,若是易容的话,那就更不确定了。他身上有伤,应变之能极其厉害,知晓如何煽动民意。总的来说,这是一个无比狡猾的凶手。 眼下对凶手一筹莫展,在座的大人也有时间静下来思虑自己的事情了,也直到此时,才有人发现凶手一环扣一环的反杀之后,为他们带来了无尽的隐患。 这个茶楼往后是不能用了,如今的陛下不比以往,心性大变,他们这么多人出现在这里,不是说一个怀国公出面就能打消陛下的疑虑的,现在又值敏感的时候,若是陛下生疑他们有不臣之心,那才是麻烦的地方。 这群民众看热闹不嫌事大,他们倒是热闹看够了,却因为这样的阵势已经引起了不少有心人的注意,明日早朝之上,陛下势必发难。 “此凶手的手段后招真是如同抽丝剥茧一般,剥去一层还有一层。”怀国公摇了摇头,起身,“罢了,天色已晚,我等先回去吧!有事明日再说好了。” 何太平没有阻拦,看向地上躺着的尸体看了片刻,突然生出一种感觉:这一次尸体的死相确实挺完整的,若是不细看不过是一位有人躺在地上而不是死了。其实论惊悚的话,何太平不由自主的抬眼目送怀国公离开:倒是不久前薛家那三小姐众目睽睽之下跳楼的场面比这个要慑人的多! …… 行李早已备妥,烧好的水被人半路截了胡,等到重新烧完水,裴宗之洗完澡准备入睡时,有人敲响了裴园的大门。 这么晚了登门拜访,还如此君子的敲门?他不喜欢。 不过虽是不喜欢,人却还是要去开门的。 门被拉开,裴宗之抬头看向这个半夜扰人清梦的人,穿着常服,裹着一袭斗篷,手里提着一盏灯笼站在门口。 当朝左相裴行庭。 裴行庭抬高了手里的灯笼,照出了裴宗之的模样:“宗之,老夫有一事想要问你。” 裴宗之越过他看向他的身后,门口停着一辆毫不起眼的马车,而做车夫既等待着裴行庭,又守着这里不让旁人靠近的是族中这一辈排行第二的裴羡之。 看来是极其重要的事情,所以,裴行庭只出动了自家的晚辈。 “何事?”裴宗之问道。 裴行庭低声道:“几个时辰前黄天道一座茶楼里死了一个人。” 死了人啊?裴宗之垂下眼睑:想到那个杀了人往他这里跑,又在他面前毁灭证据的少女,便嗯了一声。她自是不会胡乱杀人的,倒不是说她心慈手软什么的,而是不必要杀的人,她根本不会动手。眼下看裴行庭半夜上门求教,可见这件事或许有些棘手。不是死掉的那个人棘手就是死了那个人随之引来的麻烦棘手。 裴宗之问:“谁做的?” “不知道。”裴行庭压低声音道,“老夫来寻你就是想问问你的意见。” 裴宗之心道他大概知道是谁干的了,若是眼下裴行庭问他“你知道凶手是谁么?”,他一定会说实话的,毕竟她不曾要求他保密,但是裴行庭会这么问他么? 裴宗之默然了一刻,道:“你问吧!”凡有所问,他定然回答,只是裴行庭会不会问这么关键的问题,他就不知道了。 裴行庭叙述了一遍过程,而后道:“如此厉害的凶徒,你可有什么推测?” 裴宗之摇头,他都知道是谁做的了,还要推测做什么。 裴行庭随后眉头一凝:“薛行书那老儿怀疑此人也可能是易容的,你觉得呢?” 裴宗之想到她过来时顶着的那张少年人的脸,点了点头:“确实有这个可能。” 裴行庭闻言眉头紧蹙:“这就难办了,此人似是盯上了我们一般,之后没准还会有别的后招,这可如何是好?” 裴宗之想了想,道:“既然凶徒是跟踪李修缘来的,这一次并不一定已经达成他所愿。那就简单了,你们也找人跟着李修缘,若是发现也有别的人在跟踪,那么此人不就有可能是凶徒?” “倒是有理!”裴行庭双目一亮。 裴宗之嗯了一声,而后又问:“还有什么想问的么?若是没有,明日一早,我奉陛下之命要离京了。” 裴行庭闻言神色也变的凝重了起来,看向他,叹了口气:“路上小心。” 裴宗之点头,再次看着他:“还有什么想问的么?”这是他第二遍问裴行庭了。 只是裴行庭却笑了,脸上的神色多了几分宽和:“没有了。” “真的么?”第三遍了。 裴行庭点头:“嗯。” 事不过三,那他也不再问了。 …… 裴行庭走出了裴园,再次看了眼那站在门内望着这边神情淡漠的年轻人,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多了几分笑意。 “叔公。”裴羡之扶他上了马车,而后便问出了自己的疑问,“裴宗之肯说么?” “自然是肯的。”裴行庭语气中满是欣慰,叹道,“虽说这孩子性情寡淡了些,但这些时日相处下来,他还是记得自己姓裴的,他还追问了老夫好几回,再三确定老夫没有疑虑了才不再多言的。” 裴羡之想了想,问裴行庭:“他追问了?叔公你怎么说的?” 裴行庭捋了捋长须,道:“他问我还有什么想问的么?老夫没有什么想问的了,老夫来这里就是想确定一些事情,对了,宗之提醒了老夫,既然凶徒是跟踪李修缘来的,那我等便也派人跟着李修缘,若是发现有人一同在跟踪他,那此人说不准便是凶手。” “那这不就是等同在监视李修缘了么?他会不会生出不满?”裴羡之觉得此举可能有些不妥。 裴行庭叹道:“眼下毫无头绪,这也是目前我们唯一可以做的了。” 裴羡之想了想,又道:“叔公,既然裴宗之都追问了,你怎的不问问他知不知道凶手是什么人?” “胡闹!”裴行庭捻须训斥了他一句,“他怎么可能知道?他又不是神仙!” 正文 第六百九十四章 一起 鸡鸣过后,已到寅时了,天还未亮,他站在巴掌大的小院里,小院一侧搭了个简易的葡萄架,眼下已没有什么葡萄了,除此之外,还有几株寻常的观赏花草,再加上必备的石桌石椅,除此之外,别无旁物。 他站在院中迟疑了片刻,便向屋子走去,刚刚推上屋门,便察觉不对劲,但已经来不及了,灰蒙蒙的天色下几根涂抹的墨线与夜色融为一体。 这一推门,触动了某个机关,当下一物连一物的开始运作起来,这机关并不复杂,甚至可以说简单,但这并不妨碍它能骗到人。墨线上滚动的空心圆珠向下滚去,撞击到早已悬挂在那里的铜球,发出“叮”的一声轻响。 声音并不大,不至于传出院子,却也足够警醒入睡的人了。 “谁?”屋内的女声响了起来,随即传来一阵淅淅索索的声音,大抵是披衣在往外走。 他还未说话,便察觉到身边仿佛带了一阵风,当下便反应过来,一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手腕是抓住了,但指间夹的银针却在此时离他的双目不到一寸的距离。 银针针尖发黑,显然是淬了毒。 认出他来,披着外袍的少女有些惊讶:“裴宗之,怎么是你?”说罢她看了看天,“寅时了吧,你跑到我这里来作甚?” 裴宗之松开了她的手腕,少女收回了手,把银针收了起来,看着他,似是有些不解:“你不是一早便要走么?”他身上包袱也没拿,临出发前却跑到了她这里来。 夜探闺房么?听起来倒是让人浮想联翩,但想到裴宗之这样的人,卫瑶卿就自动敛去了方才的胡思乱想,看着他道:“你跑我这里来做什么?” 裴宗之沉默了片刻,问她:“你要不要跟我一起走?” 哈?卫瑶卿身上的睡意瞬间全无。 …… 天刚蒙蒙亮,皇城的御道上已有两人走在其上了。 “你真的想好了么?”少女低声问道,一双眸子灵动的看向四周,“这是第二次了。陛下必然会生疑,到时候,便将你我算作一条船上的蚂蚱了。上了贼船要下来可不容易了。” 她倒是一点不介意这么说自己,裴宗之心道,但脸色未变,只是嗯了一声,道:“想好了。” “哎呀!”少女揉了揉额头,脸上多了几分得逞的笑容,“不太好意思呢!” 裴宗之瞥了一眼一旁口中道“不太好意思”,眼神却亮晶晶的少女:“你昨天杀了人,其他都可以遮掩,这伤是遮不了的。没有证据也无所谓,你不知道什么叫宁可错杀,不可放过么?” 卫瑶卿摊手,无奈道:“我原本就想偷偷看一看,是那个护卫心里有鬼,一见面就想杀我,而且还不吭声,这不是心里有鬼见不得人是什么?况且我也受了伤,只是运气好了些,死的是他而已。” 裴宗之看向前方:“那就奉旨离京躲一躲好了,前后的时间,足够你养好伤了。” 卫瑶卿问他:“我猜昨日茶楼里有不少金銮殿上的熟客,是不是?” 裴宗之点头:“有这个可能,我也不知道。”昨日,他并不在场。 朝堂之上错综复杂,那么多官员出现在那里,有些或许与李修缘一早边搭上了关系,有些却是后来才知晓的,这些还要慢慢查。她当然知道裴宗之让她走其实是为了她,这种时候退一步要比进一步来得好。 “诶,可惜了!”少女叹了口气,揉了揉眉头,一脸惋惜的模样,“若是可以,我倒是想再跟踪李修缘一段时日,说不定能发现什么。” “这个么,”裴宗之脚下慢了下来,看着她思索了片刻:“你不用担心,想来他这一段时日真正见不得人的事情不会做了。” “为什么?” 裴宗之道:“为了抓那个可能暗中跟踪他的凶徒,裴行庭准备也找人一同跟踪他,若是发现凶徒的踪迹,伺机拿下。” “凶徒”卫瑶卿听得目瞪口呆:这还真是神来之笔啊! 当朝高官权贵不少,虽然说张家与裴家先祖那里有些旧的龃龉,但其实真真说起来,张家灭族,彼时还不曾入仕的裴家确实是唯一不可能插手的一族。既然不可能插手,那这一次裴家盯梢,定然也不会顾念什么旧情,李修缘当年若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交易确实也不会暴露在裴家面前。 等反应过来,她问:“是你做的么?难道昨日裴相爷也在茶楼中?”如果裴相爷也在的话,她原来的推测虽然大部分都对,但有一些可能就错了。昨日李修缘见的应当是当朝一众高官权贵,而不是那个张家灭族一事中与李修缘提早接洽的人。当然,这个人也有可能就在昨日那群人当中。如此倒也解释的通为什么那群人昨日不肯露面了,忌惮的还是天子啊!虽说不一定瞒得过天子,但在百姓中还是要瞒一瞒的,民众最容易被人挑拨。难保不被有心人利用大做文章,那时候就真的是大楚内忧外患了。 如此看来,她离开的倒是时候,只是误打误撞却意外撞开了高官权贵私下小聚的事情,眼下朝堂之上的高官权贵估摸着正想着说辞如何应对今日早朝上陛下的发难呢! 裴宗之点头,一向淡漠的脸上露出了难以言明的神色:“他很信任我。”顿了顿又道,“当然,此事于他自己而言也有好处,这些人或许会因为某些事情而团结起来,但立场到底还是不一样的。” 卫瑶卿抬头看向不远处的御书房:“没成想这么早陛下便已起了。” 裴宗之道:“陛下一晚上没有睡。你误打误撞撞开的虽然不是你想要找的,却是陛下在意的事情,今日朝堂之上必腥风血雨,我在这等时候带你走,陛下也不会多做阻拦。”他说着瞥了她一眼,“不过你既然能够跟踪李修缘不被发现,我以为你会杀了他。” 卫瑶卿摇头:“他现在还不能死,他的背后还有人。” 正文 第六百九十八章 谣言 “这倒是不巧了。”周老夫人叹道,“六姐儿出门了。” 杨老大夫捻须点头:“也罢,等六小姐回来,老夫再……” 周老夫人想了想,问道:“可是什么要紧事?若是没甚要紧的,杨老大夫,您不如留个条子,老身回头交给六姐儿便是了。” 杨老大夫点了点头,却又摇了摇头,终究还是叹了口气:“也不是什么要紧不要紧的,只是不大方便说而已。” 周老夫人表示了解:“私事的话,杨老大夫您就不消说了,没得往后真有了什么事,反成了您的不是了。” 杨老大夫“哈哈”一笑,道:“那老夫人待六小姐回来同她说一声,让她自来寻老夫便是了。” 周老夫人再次谢过杨老大夫,杨老大夫这才问道:“方才老夫来时,看到二夫人似乎面露不悦,似乎有什么烦心事。”杨老大夫若说往常也不是那么八卦的人,可一来与卫家混熟了,而来这卫家六小姐时常来寻他,两人素日里有一茬没一茬的闲聊,期间也聊过不少家长里短的小事,大抵是被带出了话瘾,杨老大夫便多问了两句,左右卫家没那么多规矩,多问两声也不要紧。 周老夫人叹了口气,道:“老身这个媳妇就是那么个人,心地也不坏,就是比起她那个心眼比筛子还多的女儿有些不开窍。诺,她私下在帮六丫头相看人家,老身说了她一通,让她退回去了。” 杨老大夫也笑了:“六小姐莫看着面上乖巧,内里却是是个有主意的,看也没用。” 周老夫人叹道:“老身也是这么想的,便让她退了,什么长史家的、都尉家的、殿中丞,也不知道她哪儿寻来的,人家哪是跟她一见如故,人家那是贪图她小女儿的名声罢了。” 杨老大夫跟着笑了两声,忽地“咦”了一声:“老夫人,你方才说的是哪几家?” 周老夫人愣了一愣,随即又说了一遍,而后从桌上扒拉出几张纸推到杨老大夫面前:“都在这里了。” 杨老大夫“啧啧”了两声,眯眼凑近细看了一会儿,半晌之后,才抚掌道:“老夫就说有些眼熟呢!除了方才老夫人你说的那几家,再加上这纸上的几家都找老夫看过病呢!” 周老夫人脸色微变:“杨老大夫,莫不是这些人家的哥儿都身子不大好,看中我家六姐儿要冲喜吧!” 杨老大夫心道你家六丫头怎的也是阴阳司的天师,谁敢让她冲喜?老夫人也是关心则乱,胡思乱想了。是以,连忙安抚周老夫人道:“不是什么大毛病,有些受了凉,有些是皮外伤,都好了,只是刚好都找老夫看过而已。” 周老夫人脸上的神色却并未好转:“可这也太巧了吧!” “呃……确实有些巧啊!”杨老大夫摩挲了一番下巴,“刚好都是有过小毛小病的……” “那也不能都来找我家六丫头吧!”周老夫人神色紧张了起来,对着杨老大夫苦笑道,“不是老身疑神疑鬼,着实怕着了旁人什么道。” 杨老大夫想了想道:“那就一个都不要理不就成了?左右六小姐也不在,万事等六小姐回来再议好了。” 年纪越大,也越发的懒的去争,懒得去想,杨老大夫觉得船到桥头自然直,如此也不错。 …… 桌上摆满了扎堆的礼物,一眼望去,密密麻麻看的人眼花。 周老夫人看着这个鲜少出现在家中的长孙卫君临,这个长孙用功的劲儿她是知晓的,今儿不是休沐日,这个一贯认真读书,常年住在国子监学舍,恨不得一分时间掰成两瓣花的连家都鲜少回来的长孙,今儿会莫名其妙的出现在家里,这已经是一件稀奇事了;更稀奇的就是这满桌的礼物,也不知道哪里弄来的。 卫君临指着礼物一个个的说出了来历:“这是长我一年的算学院学兄赠的;这是太学院的王学兄给的;这是四门学院的李学兄送的……” 周老夫人越听越是心惊,听的瞠目结舌:“这是怎的回事?” 卫君临说完了这些礼物的来历才道:“这也是孙儿想问的,这到底是什么人在外面谣传,说……说咱们家六妹妹命主贵人,有旺夫、祛邪之相,好些个素日里根本不曾同我说过话的国子监学子都来托我问问咱们六妹妹的事情。” 旺夫祛邪?怎的不干脆弄个画像挂门口算了? 周老夫人又是惊讶又是恼怒:“何人在外说的?老身一点都不知道,李氏根本没有那个胆子胡说八道,旺夫?早不旺夫晚不旺夫,现在开始旺夫了?” 卫君临见状头疼道:“但外面传的风言风语的,不少人都在打听六妹妹的事呢!” 周老夫人眉头紧蹙:“这些人不过是冲着旺夫祛邪的传言来的罢了,难怪李氏前段时日都成了香饽饽了,原来一切不过这等谣言罢了。” 卫君临见周老夫人神色不似作假,才道:“祖母,孙儿还以为是咱们家的人自己传出来的……” 周老夫人白了他一眼:“咱们老卫家是还嫌事情不够多吗?怎会传这种谣言?”而后见他愁眉不解,周老夫人又道,“往后有人问你,你只管说是谣言便好了,此身等你父亲回来,老身自会与他相商的。” 卫君临这才道了一声是,准备回国子监,周老夫人叫住了他:“把东西还回去,莫要理会他们!” …… 当晚卫同远回来之后便来了荣泰苑,后宅的消息传的不比外头慢,甚至还隐隐快了一步。 卫同远听完,喝退左右,压低声音道:“此事,我也才理出眉目来,传谣言的是秦王府,秦王殿下今日寻了我,说是看上了六丫头,待到日后……必不亏待我卫家!” 周老夫人虽是后宅女子,却也不笨,虽说一开始没有反应过来,待想明白了当即便变了脸色:“这秦王殿下是想招揽你?” 卫同远点头:“太子亡故,那个位置空着,晋王已去匈奴为质,秦王与吴王都想争一争储君之位,至于这承诺……”卫同远脸色有些玩味,“想必也是指日后若能登上大宝……” 周老夫人拍桌怒道:“此事绝对不可!同远,夺嫡之事绝对不能掺合,这卖女求荣老身也绝对不允!” 卫同远见周老夫发怒了,忙道:“母亲,莫急!自然不会让六丫头牵扯其中的,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隔壁东院的听说了风声,今儿已经将四丫头、五丫头送去了秦王府。” 正文 第六百九十九章 途中 “秦王收下了?”周老夫人问道。 卫同远点头:“我看隔壁欢喜的样子,应当是收下了。” 周老夫人沉默了片刻,道:“这秦王殿下人还未登上大宝,倒是先学会了后宫佳丽三千了。” 卫同远一哂:“四丫头、五丫头生得一模一样,站在一起,很是显眼。原先打四丫头、五丫头主意的人就不少,只是没想到隔壁直送去了秦王府。” 周老夫人哼了一声:“隔壁不一直都如此,眼皮子浅,老身早就习惯了,还好去年分家了,不用总在眼前晃了。” 卫同远又道:“其实隔壁如此,六丫头的事情我们也不用担心了,秦王殿下本就一时兴起,如今有了四丫头、五丫头,估摸着也分不出精力放到六丫头身上,隔壁必然会暗中作妖借机除去六丫头的命格说法,我等只需旁观就是了。” 果不其然,没过两日,就传出了风声,说卫家真正命格好的是那一对双生小姐,说是搞混了生辰八字。 李氏原先还准备了好一通说辞准备安抚那些与她“一见如故”的夫人们,熟料,两日的时间一过,那些“一见如故”的夫人们便翻脸不认人了。 回去同周老夫人提及此事,周老夫人却半点不觉得奇怪,只是叮嘱李氏莫在胡乱结交什么乱七八糟的夫人。 …… 这两天城里的闲言碎语也传进了王老太爷的耳中,王老太爷一声嗤笑“一会儿是这个一会儿是那个跟玩儿似的,莫用理会!” 王栩应了下来。 王老太爷却又叫住了他:“不过也不一定,这些看着玩儿似的手段有时候说不准也会误打误撞惹出大事来,暗中派个人盯着秦王那里。” 是说那一对双生姐妹么?王栩心道,口中却再次应了下来。 王老太爷悠闲的扇着手里的折扇,啧嘴:“她人倒是不在京城了,这家里人倒开始作妖了。秦王?呵!龙子凤孙?啧啧啧!” 王栩转身准备离开,想了想又道:“听说卫家去年就已经分了家,还是卫六一力要求的,那一对双生姐妹好似是另一边的。” 王老太爷哂笑:“不分家做什么?等着被牵连么?” 王栩道:“祖父,这种事情……自古以来都说不准的,万一……”秦王真的走大运登上大宝了呢? 王老太爷不以为意:“放心吧!她精明的跟什么似的,若是这一边但凡有一丁点大造化的可能,她怎会那么早就一力要求分了家?” 这个理由……怕是不太充分吧!王栩心道,毕竟阴阳术这种东西,总是把握不到十成的。 王老太爷而后便是一哂:“放心,就算秦王真有那个命,照他一会儿看上这个一会儿看上那个的性子,对那对双生姐妹的兴趣也不会维持多久,不管如何,火也烧不到我们身上,安心旁观便是了。”顿了顿,王老太爷又道,“说来说去,也是陛下和我们这群老家伙在忙着关注战事,无暇顾及其他。这些小的倒好,还有心思动这些歪脑筋!这长安城啊,还是太安逸了,说是打仗也离民众太远,感觉不到什么。” …… 重阳前后,一贯是出游赏景、登高望远的好时候。 观赏菊花、遍插茱萸、饮菊花酒这些与他们这些赶路人无缘了,不过倒是借了这秋高气爽的好天气,赶路也不觉得烦躁、闷热。 卫瑶卿捧着路边小作坊里买来的重阳糕啃了两口,算是草草过了重阳节。结果刚啃了两口重阳糕便开始下雨了,好在有经过的路人帮忙指了一条路,走了没多久,就看到了村落,这里的村民淳朴,收留他们避雨。 “我们走了也有三天了,”卫瑶卿从怀里取出没啃完的重阳糕接着啃了起来,感慨道,“也不知道长安城里怎么样了?” 裴宗之看了她一眼,道:“你不在,应该不会有什么大事吧!” 这叫什么话?说的她好像扫把星一样。卫瑶卿瞪了他一眼,便见村民抱着自己酿的菊花酒过来给他们倒了些,让他们就着重阳糕喝一些。 卫瑶卿指着碗里的菊花酒,道:“看,莫笑农家腊酒浑!” 裴宗之听了,纠正她道:“这应当不是腊酒,菊花在腊月还未开,应当要晚一些。” 卫瑶卿:“……你是同黄石先生在一起呆久了,也学了他这般……这般喜欢拿捏挑剔诗词?” 裴宗之没有说话,试了试菊花酒,确定里头没有蒙汗药一类不该加的东西,这才喝了两口。 外头的村民正在高兴的闲聊,虽然是当地方言,但也并不难理解他们在说什么,能听个七七八八,不过是些“今年的收成不错”、“家里的孩子该上学堂了”、“哪家刚娶了新媳妇”的话,到处一派和乐融融。 这里离开战的肃州府一代还远,大楚治下,除了偶有的几次起兵,如多年前的陈王起兵也不过殃及几座城池而已,大楚大部分地方已经许久没有出现过什么战争了。 她站在窗口听着村民的闲谈,不知不觉站了许久,已经到晚饭的点了。家家户户开始煮饭做菜,炊烟袅袅升起,伴随着村里的鸡狗叫唤,她突然开口道:“我觉得这里好像实际寺山脚下的那个小村庄。” 裴宗之道:“武陵村?” 卫瑶卿点头:“是啊!明明不是,却觉得很像。” 裴宗之道:“没有打仗的时候,可以有无数的武陵村,一旦打起来,就连一个武陵村也没有了。” 道理简单,人人都懂,但人皆有野心和欲望,所以懂得和做到到底是不同的。 热情淳朴的村民挽留了他们,操着一口夹杂着方言的官话指着她比划着:“姑娘家的,天色暗了,你们就不要赶路了,明早再走吧!” 原本以为裴宗之会拒绝的,熟料,他想了想,竟然点头同意了。 卫瑶卿觉得奇怪:“你方才喝口菊花酒都要试试里面有没有加了什么不该加的东西,怎的现在又肯留下来了?不怕遇到什么歹人么?” 裴宗之道:“他们没有内力,都是普通人。而且,”他的目光落到了她的身上,“你的伤还未痊愈,歇一晚吧!” 正文 第六百七十章 闲议 村民淳朴,大抵也未想那么多,给他们留了一间屋子,卫瑶卿站在明显铺了新被褥的大床前怔了一怔,随后便径自脱了外袍脱了鞋爬上床,抢了一条被子,给他留了一条:“我睡里面,你睡外面。”说罢便躺了下来。 便是身子再怎么好,她还是身上有伤的,大抵也是累了,躺下似乎就睡着了。 裴宗之站在屋中没有动,在他的认知里,其实男女大防这种东西并没有什么重要的,他也不是个理会世俗伦理的人,否则也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出现在她屋里还恍若不觉。 但此刻不知道为什么,竟生出了几分退却感,今日下过一场雨,晚上的夜空格外的美,繁星闪烁、应和着屋内微晃的烛光,他走过去躺了下来。 同床共枕么?这个词一出,让他凭空生出了几分莫名的情绪,也不知是不是黄石先生那些诗文的影响,他忽然觉得此时的屋内仿佛带了些别样的温度,有些热。转头去看那个仿佛已经睡着了的女孩子,隔着两床被子,睡姿乖巧安静,两只手规矩的放在身前,只是微蹙的眉心昭示了她似乎并未熟睡。 男女有别这种东西他以往对任何人都不会有,以往退避多数是看出有些人别有用心,怕被黏上才有意避退的,但这一次,确实头一回自己生出了男女有别这个想法。 平静无波的情绪中现在偶尔会生出几分波折来,虽然小,但不代表没有。 这个时候,其实还早,还能说说话,裴宗之,想了想,问她:“你的伤怎么样了?” “到凤鸣山一定已经痊愈了。”卫瑶卿闭着眼回道,“我很小心的,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绝对不会让自己的身体出些任何状况。” 裴宗之道:“那就好。” 女孩子嗯了一声:“你这样的人居然也会乱想,睡不着?”她轻笑了两声,“别乱想了,好好睡吧,赶路疲惫,我们都需要歇息!” …… 一晚上未下雨,地已经干的差不多了,大道上两匹马在悠悠的走着,坐在马上的两人皆一手举着饼,一手拿着水壶,一边走一边吃。 裴宗之看了眼一旁换了一身村民的衣服的少女,虽是农家女的衣裳,却因着女孩子鲜活的美丽,也变得亮眼起来。 卫瑶卿一边吃一边晃:“这里的村民真好客,我们要走了,还让我们带上这些饼路上吃,味道还不错。” 那是暂居一晚的农家一大早帮忙张罗的烙饼,让他们路上吃的,那些村民似乎误会了她与他的关系,大早上还在他面前夸赞“娘子生的好看”。老夫少妻?他老么?裴宗之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太医开的头发返黑的方子委实太苦了,他很久没有喝了。他记得女孩子说过,他不是黑发也好看啊,应该不会介意吧!话说回来,他为什么要想这些?裴宗之摇了摇头,有些不解。 吃完烙饼不能立即纵马狂奔,两人便拉着缰绳在路边边走边聊。 卫瑶卿忽然开口问他:“你猜张鲁道与太宗陛下留下的神兵到底是什么?我们要不要打个赌?” 裴宗之看向前方行进的路人,道:“其实不用赌了,再厉害的人也不能凭空生物,有一些原本该有的东西消失很久了。” 卫瑶卿闻言也笑了:“我也觉得应该是这个,不过到底是不是还要看了才知道。” 裴宗之翻身上马:“走吧!” …… …… 听着隔壁传来的笙箫奏乐声,卫君宁蹲在一块假山石上,少年脸上满是不屑,此刻正百无聊赖的揪着树叶发呆。 “你在干什么?”卫瑶玉的声音从身后响了起来。 卫君宁被吓了一跳,脚步一晃,人影摇摇晃晃,在卫瑶玉吓的发白的脸色中眼看就要摔将下来,却借一个鹞子翻身稳稳的落了地,罢了,还显摆似的朝她挑眉,满满得意的样子。 卫瑶玉发白的脸色稍稍好转,揪着他将他训了一顿:“你好手好脚的,要吓死我啊!你知不知道腿脚若是生了什么毛病那可是一辈子的事情,后悔也无用的。你二姐我是没有办法,你倒好,自己开始作弄自己……” 卫君宁躲闪着挨了卫瑶玉一通训,却没有以往那甩手走人的臭脾气了,会按捺着性子听卫瑶玉训完了。 待到训完,卫瑶玉才又道:“你站那么高做什么?” 卫君宁不满的指了指隔壁:“诺,两人得道,鸡犬都升天了!” 卫瑶玉纠正道:“那叫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卫君宁胡乱的点了点头:“反正就是这个意思!吵死了天天宴客啊什么的,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家有两个女儿入了秦王府。” 卫瑶玉转着推椅:“你管那么多作甚?他们想做甚作甚,与我们无关!” 卫君宁不忿,手里揪的树叶撕的极碎:“真真讨厌,咱们家还要不要休息了?从早到晚就不曾停歇过,祖母午睡都睡不好了。” 卫瑶玉看了眼少年不忿的模样,叹道:“你别想那么多了,能管好自己便行了。”罢了又叮嘱他,“你莫要轻举妄动,六妹妹不在,真出了什么事,没人把你捞出来。” 卫君宁嘀咕道:“不是还有大伯么?” 卫瑶玉道:“毕竟是隔房的,你就莫要麻烦大伯,知道么?咱们自己要识趣……”正说着,青桔过来了,说崔八公子来了。 卫瑶玉脸色变了变,能看到她是欣喜的,却又无奈叹了一声:“走吧!” 卫君宁心道“二姐你就是太识趣了”,一个太识趣怕连累,一个禀约定不放手,也不知道最后谁会退一步。 …… 姐弟二人的抱怨并没有传出去,但这并不妨碍周老夫人这两日无法入眠的事情传入卫同远的耳中,卫同远想了想,道:“明日,我去隔壁走一走,若是隔壁不听,便拿着我的帖子去衙门里说里去,秦王府姬妾而已,有何惧之?” 这一晚,笙箫奏乐照常奏到了深夜,直到第二日早晨,眼底有些青色,神情倦怠的周老夫人见卫同远过来了,他神色有些微妙。 周老夫人看的觉得稀奇,便问道:“怎么了?” 卫同远道:“隔壁……出事了。” 正文 第六百七十一章 荒唐 隔壁出事了?能出什么事?周老夫人楞楞道。 卫同远道:“也不是隔壁出的事,是四丫头、五丫头在秦王府出的事。” 周老夫人奇道:“出了什么事了?” 卫同远连连摇头,眉头紧蹙:“荒唐事!” 周老夫人会意,让身边人退下,这才道:“老大,你说吧,到底是什么荒唐事?” 卫同远这才道:“昨日秦王府宴客,四丫头、五丫头着了人的道,到现在还未醒。偏偏昨日秦王殿下和吴王殿下也着了人的道,总之,其中龃龉不少。到现在,两位殿下只记得似是碰了四丫头、五丫头中的一个,四丫头、五丫头自从进了秦王府,又住在一处,大抵是秦王也喜欢欣赏美人成双的美景,碰了谁,却是记不清了。” 周老夫人脸色骤变:“好歹毒的手段!”这种事,虽说四丫头、五丫头也是无辜,但在秦王、吴王那样的人看来这两个丫头已经废了,不能碰了。估摸着即便四丫头、五丫头再无辜,秦王也不会要这一对双生姐妹了,毕竟膈应的慌,估摸着眼下在秦王、吴王的眼里,重要的不是谁动了手,而是赶紧将这两个“脏”了的丫头送出去为好。 周老夫人确实不喜欢隔壁的那一房人,但乍闻此事,也不禁面露凄色:“这世道……对女人总是苛刻的,四丫头、五丫头这一遭算是完了。‘’ 卫同远自己是个男人,对此感触不深,倒是很快就下了定论:“这种手段,一看便是出自后宅。多半是四丫头、五丫头得宠挡了人的道。” 周老夫人连连摇头:“有多大底气就坐多高的位置,隔壁献女求荣,这下倒好,荣没了,还白白折损了一对女儿。”隔壁那一对双生姐妹也就比六丫头大一些,也是花一样的年纪,现在就这么不明不白的废了。 再无辜也没用,毕竟在秦王、吴王眼里,这两个人“脏”了。 前一刻还传的沸沸扬扬在说这一对双生姐妹,转眼,这一对双生姐妹就废了。前后不过几天的功夫,折损之快让人瞠目结舌。 …… 虽说这不是一件好事,传出去于两位殿下面上有损,但奈何发现时不懂事的婢女闹的动静大了些,几乎全府的人都知道了。这时,即便有两位殿下喝令不得外传,但知道此事的人还是不少。 王老太爷听闻消息时,正端坐在湖心的廊台上钓鱼,他最近迷上了钓鱼,愈发的修身养性。听闻此事时,也不过发出了一声嗤笑:“跟玩儿似的,莫用理会。” 王栩在一旁陪着坐了下来:“此事应当是秦王殿下后院的女人所为,但具体是何人所为便不知道了。卫家的过去闹过一回……” “还指望秦王为他们主持公道?痴人说梦!”王老太爷一哂,“公道又岂是那么好求的?虽然说都是姓卫的,但到底不是一个卫。” 王栩道:“听说那一对双生姐妹被送出府,秦王殿下的意思是,送去庙里,洗净污秽……” 王老太爷笑了两声,没有打断他的话,只是抬了抬下巴,示意王栩继续说下去。 王栩又道:“熟料半路上,那一对姐妹竟是逃离了王府护卫的看管,竟是跑到长安府衙,说是要击鼓鸣冤讨一个公道。” 王老太爷“哈哈”大笑:“有意思!这姓卫的都是天生反骨不成?老夫倒要看看这个姓卫的有没有那个姓卫的那么厉害!” 王栩道:“不管怎么说,那一对姐妹不过是没有封号的姬妾,秦王若是强要拿人,这妾室说起来也已是秦王府的人了,何太平也无法阻拦。” 王老太爷眯了眯眼:“左右最近没什么事,我们便帮个忙,把此事闹大一些,闹的越大,秦王便越不好出手强要拿人。左右被送走都是不可能再回王府了,光脚的不怕穿鞋的,闹起来,于这一对姐妹来说,再差也不过如此了。” 王栩应了下来。 王老太爷晃了晃鱼竿,也不怕原本准备咬钩的鱼被吓跑,只笑道:“这丫头走的干脆,一走十天半个月的,我们便以此解闷作乐也不错。” 王栩伸手帮王老太爷的钓钩上重新装上饵食,又道:“城里有不少人在找有伤的少年人,除了府衙张贴告示之外,还有人私下在找,不过这些人找的更细,但凡有伤在身的都要细细诘问一遍。” 王老太爷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王栩又道:“孙儿还听闻有几位大人来问过关于李修缘的事情,问李修缘得罪过什么人?也不拘最近的,多久的都行。” 王老太爷笑了:“这才算是问到点子上了,李修缘仇家肯定有,但是若提到其中最大的仇家,应该就是那一家了吧!”王老太爷轻哧了一声,“恩将仇报!呔!当诛!” 王栩眼神闪了闪:“祖父,你还记得前左相程厉胜是怎么死的了么?” 王老太爷斜了他一眼:“天光大师都说了,她是个活生生的人,同张明珠毫无关系。陛下都信了,你还有什么不信的?” 王栩也不以为意,周围没有别人,说话自也不用顾忌:“张明珠已经死了,此问无解。但谁也无法否认,若她真是张明珠,确实当得其名。当然,即便她真不是张明珠,她和张家也定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虽然听起来离奇,但若真是如此,她跟踪李修缘,她下手,她会易容术,她有如此手段,听着离奇却又解释的通了。”顿了顿,王栩又道,“而且,再一次巧合的,她不在京中,无法辨认她身上有没有伤。” 王老太爷哂笑:“就如崔远道那老儿说的,这么多的巧合,谁信?即便刻意低调行事,其人若真是明珠灼华,又怎么可能藏得住?”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若是真明珠,岂惧落凡尘?” 王老太爷笑了笑,继续甩杆垂钓:“我们最近便暂且不要动了,只管旁观,打听,秦王府的事情要打听,李修缘的事情也要打听,闲着也是闲着,老夫倒要看看,这长安城无人插手会闹成什么样子?” 正文 第六百七十二章 矛头 “阿嚏!” “你怎么了?”一旁的裴宗之见了,顺口问了一句。 卫瑶卿揉了揉鼻子,好在没有继续打喷嚏了,应该不是受寒了。难道是有人在背后说她还是想她了?这么想着,见他伸手接过了飞来的信鸽,便问他:“长安没什么事吧?” 裴宗之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看着手里的传书,半晌之后,回道:“出了点小事。” “和我有关么?”卫瑶卿接着问他。 裴宗之想了想:“应该关系不大吧!”卫家一早便分了家。 卫瑶卿闻言便点了点头:“哦,无关的小事便不问了。”想来也是,她又不在京中,没人去撕开那粉饰太平的面纱。 …… 几个吏部的官员围着正在说话,王栩从门外进来,听得几声零星的“卫家”、“秦王”,原本正欲呵斥的想法顿时一扫而光,转为靠在一旁听那几个官员说的风生水起。 “得宠没几日呢,便遭了迫害,想也是倒霉,估摸着这一回不拉下几个人来是不肯松口了。” “此等手段一看便出自内宅,估摸着是秦王后院夫人们的争风吃醋。” “这等事日日都有,没什么稀奇,稀奇的是闹的那么大!” 有人一声嗤笑:“前段时间传的沸沸扬扬的说这一对双生姐妹好命什么的,看来这命格之说不准啊!” 有人跟着笑了起来。 …… “尔等很闲么?”吏部尚书蒋忠泽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看官员们脸色顿变,他也懒得抓着这点小事不放,只呵斥道:“莫要妄议是非!” 总是涉及皇家颜面,全长安城都知道了秦王府后院不太平,女眷争风吃醋,闹的人尽皆知。后宅不平还谈何治国?此事可大可小,还是少议为妙。蒋忠泽捻须叹了口气,眉头紧蹙:他背后的一直都是陛下,无可非议的天子一脉重臣。几位皇子这种德性,委实叫他们这样的天子一脉重臣担忧啊!吏部的官员他还可以呵斥,这长安民众悠悠之口如何堵之?天下人的嘴如何堵之? 便是呵斥住了,百姓私下议论也是阻止不了的。 蒋忠泽叹了口气,转身离去。听到被他先时呵斥住的窃窃私语再次响了起来,这一次,他没有转身再次呵斥:左右也是呵斥不住的,他又能如何? 王栩靠着听着几个吏部官员闲聊,正听的津津有味,一份卷宗从身后递了过来。回头,见是崔璟,他顺手接过了卷宗:“谁的?” “薛家!” 开卷宗的手不由一滞,王栩眉头蹙了蹙:“又是薛家?” 崔璟“嗯”了一声:“这一次是陛下的命令。” 王栩只觉啼笑皆非:“这怀国公府都快查了个底朝天了,还查?” 崔璟脸色不变:“我们为官者听命行事便好。” “这倒是。”王栩深以为然,见崔璟转身离开,左右听的差不多了,翻来覆去都是那些事,王栩也不再听下去,而是跟了上去。 待走到僻静处,崔璟这才停了下来,道:“这一次秦王府的事情传到宫中,陛下大发雷霆。” 王栩一哂:“能不生气么?” 事于权贵来说是小事,这种后宅相争的戏码每一日都在上演,惹怒陛下的是现今留在京中唯有的两个皇子都牵扯其中,竟然于这种小事上栽了跟头,这是陛下不能忍的。 陛下生气是必然的,但更多的是失望吧! 崔璟道:“原先是要将那一对姐妹送去庙中修行,也派了护卫,按理说逃不掉才是,但是偏偏逃掉了。” 王栩笑道:“殿下既然选择了绝情那便干脆绝情个彻底,暴毙身亡这种事情于殿下来说应当很容易做到吧;但偏偏选择了绝情却不够彻底,还留了她们的性命。我若是那一对姐妹,左右都被逼至绝境了,不咬一口下来又怎的甘心?” 崔璟嗯了一声:“女眷的事情于殿下来说是小事,就算后院那些姬妾尽数折损也无所谓,但这一通暗亏是吃下了。按常理来说,那一对姐妹是逃不出来的,但路上偏偏有人相助,而且相助痕迹十分明显,殿下事后怕是会报复。” 王栩摸了摸下巴:“哪家出的手?” 崔璟道:“不知。不过那一家姓卫的那时已经被殿下控制住了,显然不是他们。” 王栩笑了:“所以,现在矛头指向另一家姓卫的?” 崔璟点头:“至少殿下会这么想。” 王栩收起了卷宗:“真是你方唱罢我登场,待她回来,一定很惊喜。” 如此的惊喜啊……王栩这副看好戏的神情,崔璟看了他片刻,才又道:“目前不知道是谁出手相助,但想必那一对双生姐妹不会说实话的,她们只会觉得出手相助之人才帮她们,却不知自己不过是被利用的棋子。”不过双生姐妹不管说真话还是假话,这笔账都记在另一家姓卫的头上了。 王栩听的连连点头:“这一招借刀杀人还是不错的。” …… “不要乱动!”一声呵斥自身后响起。 薛大小姐收回了准备去触碰那朵色泽艳丽的花朵的手。 种花弄草,这是祖父最喜欢做的事情,但这些花花草草中也有特例,譬如这花房东南角的这一株花,色泽艳丽的近乎奢靡,就连这朵花附近的泥土仿佛都染上了几分艳丽,暗红色的泥土瑰丽绚烂,与旁处的泥土颜色分出了明显的不同。 按照祖父的说法,泥土里掺了朱砂,才会呈现这样的色泽,朱砂艳红如血,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走在这里仿佛能闻到一股腐朽的、风化过的血腥味一般。 她幼时也曾想过从祖父的喜好入手,期盼得到祖父的喜爱,虽然后来发现这一切都是徒劳的,只有足够厉害的小辈才足以让祖父侧目,但学过的东西终究是学过了,所以,她还记得那本花草养殖最全面的图鉴,唯有在国子监才能借阅道的图鉴上大部分的内容,但是这朵色泽艳丽的花朵却仿佛从未见过。 祖父只说是十分稀有的品种,却从来不说这一年四季都开着,仿佛从未变过的到底是什么花,只是不让任何人乱动,就连他自己除了必要的触碰之外,很多时候也是不敢碰这株花的。 薛大小姐走至一旁,恭敬的唤了一声:“祖父!” 正文 第六百七十三章 盘算 怀国公蹲了下来,小心翼翼的看着那株花,见无任何异状,才又道:“最近这件事,你做的不错。” 薛大小姐低头道:“是止娴应该做的,也不过是巧巧叫祖父不曾丢脸罢了,并不算好。” 怀国公起身:“老夫夸你做得好,便是真的做得好。你谦虚什么?难道你以为还有比这更妙的办法么?” 薛大小姐这才道:“祖父教训的是。” 怀国公见她如此小心谨慎的样子,不由叹了口气:“你那个父亲,作孽啊!竟叫你养成如此的性子,好便是好,当得夸赞便是当得,何必如此伏低做小?偶尔也当张扬一番!” 薛大小姐微微抬头:“是,止娴明白了。” 这种事情也不过是小事,怀国公也知这等性子一时半会儿是很难改的了,便也不再多说了,只道:“那个小姑娘身上的巧合太多了,真是让人不得不怀疑了。老夫不信有这么多的巧合,所以,老夫坚信她插手了。找不到证据那就不需要证据,老夫认定是她便是她了,若不是她,那就是她倒霉,怪她命不好罢了!”怀国公将手里的花铲放到一边,“老夫是不屑于跟孩子一般计较的,但这孩子太烦人,老夫不介意给他们掉颜色看看,谁让他们都姓卫呢?” “任她如何天纵奇才,老夫走过的桥比她走过的路还多,就不信这丫头片子能翻了天去!” 薛大小姐才抬起的头复又低了下来,垂下眼睑,一副乖巧听命的木模样,道:“祖父说的是。” “借刀杀人?”怀国公脱去了外头沾了泥污的外袍,换上了一件玄色的外袍,“也不过如此!” 薛大小姐站在原地,待怀国公离开之后,才怔怔的看向花房,花房里花团锦簇,四季有花,常开不败,任谁来怀国公府坐客都要夸赞上一句此地好景,不知道为什么,薛大小姐此刻竟觉得这些有些发冷,凉飕飕、阴森森的。祖父好似瞒着她,在做一件连她也不知道的事情。薛大小姐站了片刻,转身离去。 待离开花房之后,遇到家中穿搜行走的婢女小厮,她才松了一口气,仿佛重新闻到了鲜活的人气。一抬头,见不远处的廊柱里,二妹妹薛芷柔正和那个所谓的“灵验”的刘道婆说话,手里还拿着一座纯金打造的金菩萨,表情虔诚。 那刘道婆一脸慈悲的接过金观音,伸手摸了摸薛二小姐的脑袋,微微颔首。皮相生的再美,如此愚昧,也让人大倒胃口!薛芷柔能蠢这么多年而不自知,薛大小姐突然觉得这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她走过去,径自走到二妹妹身边停了下来,冷眼旁观这老骗子和她的信徒二妹妹的一举一动,不说话。 刘道婆眼皮跳了跳,抬头看向那冷着眼望来的薛大小姐,奈何薛二小姐眼下还虔诚的闭着眼,脑袋还在她掌下蹭着。这就很尴尬了,不好借机离开啊!也不知道这位薛大小姐到底想做什么?她好像没有得罪过她吧!刘道婆暗道。 薛大小姐冷冷的盯了她片刻,盯得刘道婆浑身生出一种毛毛的感觉,这才道:“刘道婆,我最近心里不踏实,你能帮我么?” 哈?刘道婆一怔,狐疑的看着薛大小姐,见她表情冷凝,不像是中邪了,这才在睁开眼睛望来的薛二小姐虔诚的目光中开口了:“薛大小姐,这件事要看你同菩萨有没有缘分。” 薛二小姐闻言适时的斜了她一眼:“大姐,不是谁都跟菩萨有缘的。”如她这样的有缘人毕竟不多了。 薛大小姐瞥了她一眼,没有理会。一个月前薛二小姐晚上踢被子受了凉,觉得身子难受,请来刘道婆,刘道婆说“这是菩萨要招二小姐回天上了”,薛二小姐想了想,觉得人间还没呆够,就做了一座金身,于是刘道婆跟菩萨打了个招呼,让薛二小姐留在了人世;半个月前,薛二小姐在花园里走着走着,不小心崴到了脚,请来刘道婆,刘道婆又道是菩萨想她了,想要招二小姐回天上,薛二小姐觉得人间还没呆够,就又做了一座金身,于是刘道婆又跟菩萨打了个招呼,让二小姐留在了人世;昨天薛二小姐突然悲从中来,于是又做了个金身,请刘道婆帮忙打招呼,请求菩萨让她继续留在人世。 刘道婆干笑了两声,伸手安抚了一番薛二小姐,看着薛大小姐这副令人发毛的眼神,想了想道:“大小姐可能与菩萨无缘……” 薛大小姐看着她道:“我给菩萨做一座金身。” 这可不是金身的问题,刘道婆暗道,你这幅不好惹、想找茬的模样,十座金身也不行啊! 见她犹豫,薛大小姐又道:“两座!” 刘道婆一副不为“金身”所动的模样,听着薛大小姐继续追加“三座”、“四座”、“五座”…… 在薛大小姐的加码声中,她悠悠开口了:“我观大小姐与菩萨无缘,却与阴阳道有缘,不妨请阴阳司的天师来算一算,或许能够得解。” 这话一出,适时的引来了薛二小姐喜悦的目光,刘道婆觉得自己的坚持也不算徒劳无获。 薛大小姐冷笑了一声:“不愿意就算了。” 刘道婆一脸慈悲的望着她,一副不与小辈一般见识的模样。 薛二小姐忍不住在一旁帮腔道:“大姐,你做什么呢?刘道婆是不想骗你的钱财,需知不是每个人都与菩萨有缘的……” 听着她念念有词的模样,薛大小姐突然觉得陡然无味:“罢了,过段时日,我会去寻阴阳司的天师算一算的。” 说罢,便转身走了。 薛二小姐见状面露不忿之色:“什么怪毛病?莫名其妙的来,又突然走了。她现在脾气越来越古怪了,在祖父面前倒是乖觉,在我面前便原形毕露了吧!莫以为我不知道,三妹的死同大姐有关,我如今已经不再招惹她了,她还想作甚?” 不招惹薛大小姐?是惧怕吧!惧怕这个人人口中传言端庄贤淑的大小姐对自己下手吧!刘道婆一脸慈悲,只作不曾听闻,伸手摸了摸薛二小姐的脑袋,示意她继续同她一道向菩萨祈祷。 原本倒是想介绍一桩生意给卫天师的,估摸着薛大小姐这样的女眷也只有卫天师那样的人能应付了吧,可偏偏最近卫天师不在京中。诶,真是白白浪费了一笔好生意!刘道婆盘算着。 正文 第六百七十四章 抓人 长安城老槐子巷是长安城中小富之家聚集的地方,这里聚集的府宅皆是规模不大,但也有三两个院落的小寨,买得起这种院落的多半薄有产业,但说到如何大富大贵又不至于,所以住在这里的多是些商户,也有一些家世稍薄的官家。 眼下不少人正聚集着看向不远处的一家,那一家官家门口站了不少官兵,看的周围围观的人群一阵胡乱纷说。 “官兵怎么会来这里?” “有什么人犯事了么?” “这是哪一家?”有人踮起脚尖,伸长脖子看去,“卫家!这里有几家姓卫的?” 卫这个姓氏并不如百家姓中“赵钱孙李周吴郑王”这些姓氏那么多见。 “是那一家!”有人叫了起来,“当官的那一家,长辈做中书令,侄女做天师的那一家!” “哟!那一家怎么了?犯了什么事么?” “说来也是受了牵连。”有嘴碎的妇人叹道,“我平日里同那家二房的夫人,就是那个生的不错,几个孩子都长了随她的夫人打牌九,说来说去,都是分出去的那一家惹得事。”这就是平日里一起打牌九攒下的“交情”了。 “分出去的那一家就是将两个双生女儿送去秦王府做妾的那一家,好似是出了什么事,被殿下那群后院的夫人们害了。应该同这一家关系不大,只是例行去问个话吧!” 有人了然,遂感慨道:“看来,摊上个不好的亲戚,就算分了家,也少不得要沾上什么麻烦!” 一旁的人听了,便道:“总是一笔写不出两个卫来,那一家出了事,这一家不帮忙也说不过去啊!更何况这一家一个中书令一个天师,这种小事,想来打个招呼的事嘛!” 有人反对道:“胡说!谁说打个招呼的事?那可是秦王殿下的事,天家的事,哪是能随随便便打招呼的?” 先前嘴碎的妇人在一旁帮腔:“没错,而且我瞧着老卫家几个孩子还是不错的,没准帮了呢!” 稍稍拎的清一些的百姓闻言,忙道:“帮了才坏事呢!天家的事情哪个能插手?” 这下有人疑惑了:“所以,这到底是帮了还是没帮?” 人群骚动,不多时,一身长袍文雅的中年男人便从府里被带了出来。不,不对,与其说是带,不如说是“请”,前来带人的官员相对来说,举止还是很客气的。 有人认出了那个男人:“是卫家老大,就是那个在朝堂上做官的中书令大人。” 围观者中当下便有人嚷道:“这一家就属他的官最大,出了事,不找他找谁?” 有人觉得这也太倒霉了点了,有人却觉得这是应当的,一时间众说纷纷,议论声越来越大。 相比围观者的议论,被围观的中书令大人卫同知神色平静的看着猜疑纷纷的人群,道:“此事与我卫家没有任何关系。” 你卫家啊!有人揪出了中书令大人话中的重点,兴奋不已,中书令大人都如此说了,也不知那群官员会做什么? 一柄长刀横在了中书令大人的脖子上,周围细碎的议论声仿佛被集体扼住了喉咙一般,安静了下来。 那领头的武官走过来,问他:“你是说那一家姓卫的跟你家没有任何关系?” 中书令大人点头:“是!” “走!”刀锋逼近中书令大人的脖子,中书令大人看了一眼长刀,不消他多说就跟着武官们走了。 围观的百姓见领头的武官就用刀架着中书令大人把人“请”走了,全场鸦雀无声,那领头的武官晃着手里的刀:“以为我是林立阳那种怂货?呵!再啰嗦一个字,格杀勿论!” 长刀立地,刀面晃了晃,发出冰冷的光泽,受惊的围观百姓顿时作鸟兽般散去了。 这一场哄闹过后,直到彻底看不到那群武官的影子,卫府门后才晃出一道人影,有对面铺子的人眼尖,一眼便认出了人影的身份:“枣糕!”是卫家的小丫鬟枣糕。 小丫鬟一脸惊魂未定的样子:“我……我家大老爷被抓走了,我家小姐不在京中,这可怎么办啊?” 能说的上话的人一个被抓走了,一个不在京中啊!这叫什么?这叫“趁他虚要他命啊!”秉着素日里一起闲聊出来的交情,妇人们忧心忡忡:这可怎么办啊? …… 忧心的自然不止这些妇人,周老夫人心急如焚:“这可怎么办啊?” 方才官兵上门时,同知信誓旦旦说不会有事的,然后……然后他被抓走了。抓走时还朝他们摇了摇头,家里的女人孩子们更是不敢轻举妄动,只敢在屋子里急得干瞪眼。 “这同我们一点关系都没有啊!”不仅是急,还有不敢置信,“隔壁家的事情,同我们有什么关系?他们为什么要抓同知?” 一旁的李氏听了,连忙在一旁纠正道:“母亲,莫急!那些官兵说是来请大哥的,应当无事的。” 周老夫人:“……”真是要被这蠢媳妇气昏过去了,那样的能叫请?刀架在脖子上,这是胁迫啊!看李氏一脸认真的样子,仿佛还没察觉自己说错了什么。周老夫人揉了揉眉心,挥了挥手,打发她下去:算了,眼不见为净! 周老夫人本能的觉得此事不对,想了想,问身边人:“六姐儿什么时候回来?”这件事有古怪,隔壁的事情,好端端的怎么牵连看了他们家?还把同知抓走了?同知好歹也身为中书令,岂是说拿就拿的?这间案子听说何太平接管了,可今天这些官员,穿的可不是府衙的官袍啊!更不是五城兵马司那些闹的民众鸡飞狗跳的官吏,这些人瞧着就不简单! 丫鬟紫鹃在一旁道:“六小姐只说奉旨离京,至于什么时候回来……大抵做完事便回来了。” 这个答案等同于没有。 周老夫人叹了口气,无奈却又无可奈何,目光一瞥,瞥到一脸不解还杵在那里没有离开的李氏,心道:怎的离京的是六姐儿,留在这里的是李氏?若是留在这里的是六姐儿,定然有法子的,而不是如她这个呆愣母亲一般,傻傻的到现在都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正文 第六百七十五章 牢狱 昨日又下了一整夜的雨,街边的行脚店里已经零零散散的坐了几桌客人了。 伙计端着菜、肉、汤和馒头过来,看了眼这一桌长的分外好看的一对男女便离开了。好看是好看,但赶路行人身上的风尘仆仆两人身上俱是不少,鞋子、衣袍上还沾了泥污。但在这行脚店里并不会像长安城那群权贵出入的客栈酒楼一般将人撵出去。行路的路人多是这般,在路途上奔走,要是一点泥污、尘土都不沾,那才是怪事。又不是神仙,在路途上行走还能不染尘埃的? 女孩子手里拿着馒头侃侃而谈:“我这个人不挑的,一掷千金的饭食吃过,这样的饭食也吃得……” 对面的年轻男人手边停了两只信鸽,取下信鸽脚下的传书,喂了喂信鸽,便把信鸽放了。 女孩子吃着馒头,就着菜、肉、汤吃着,听对面的年轻男人幽幽的开口了。 “长安城里出了点事情。” 卫瑶卿低头喝了口汤,不以为意:“出了什么事?” “和你大概有点关系。”裴宗之看着她伸筷子夹了一块肉咬了下去,这才道,“你伯父被人抓走了!” “什么关系……唔……”一口肉噎在了喉咙口,她被呛得一阵咳嗽,又是灌水又是敲背,这才好不容易顺了气,待到顺过气来,随即不敢置信的盯着他:“你说什么?” 裴宗之抬头看了她一眼,重复了一遍道:“你伯父被人抓走了!” 女孩子一时间的怔忪,仿佛有些不敢置信,回过神来,才奇道:“为什么?”该不会是伯父掺和进什么事情,陛下拿他开刀又或者……一时间,她想象全开。 裴宗之道:“其实跟你家没什么关系,是隔壁那一家姓卫的出了事。” “隔壁那一家?”卫瑶卿愣了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你怎的不早说?” 裴宗之低头慢条斯理的喝了一口汤,这才道:“我原先以为不是什么大事,你家隔壁那一家献女求荣,把那一对双生姐妹献给了秦王殿下。” 卫瑶卿很认真的听着:“然后呢?发生什么了?” 裴宗之这才简短的说了一遍:“……总之是一些后宅的手段,结果没想到半路出了岔子,那一对姐妹逃了,然后跑到长安府衙击鼓鸣冤……这件事情闹的很大,连陛下都惊动了。” 女孩子闻言却是耸了耸肩,道:“陛下惊动是因为两位殿下于这等事情上栽了跟头,更多的是失望吧!” 裴宗之不置可否:“按理说此事跟你家也没关系,但不知道为什么,你伯父出面,当面说两家早已分了家,毫无关系了……” 卫瑶卿点头,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之处:“没错啊,一早便分了家,那家的事情同我这一家有什么关系。” 裴宗之摇头:“不知道。然后你家伯父就被用刀‘请’去衙门坐客,一直不曾放回来。” 卫瑶卿:“……”顿了顿才道:“这真是……乱七八糟的。” 裴宗之趁着她低头沉凝的时候,低头吃了起来,待解决掉大半,只剩零零散散的汤水时,才见少女沉凝的表情变了变,生动了起来。 “给我留一点!”女孩子伸手护食,待到他停了下来,才又道,“我看多半是背后有人捣鬼!呵!”少女手里的筷子插在了馒头上,带着汹汹的杀气。 裴宗之看了她一眼,伸手把筷子放到一边,拯救了那可怜的被捅出两个窟窿的馒头,而后又用馒头救了救还没吃饱,尚饿着的自己。 裴宗之见她脸上神色稍缓,接着说了起来:“之后你父亲去府衙找中书令大人,然后也放不回来了。”见她脸色愈发难看,裴宗之又道,“不过他们两个人还好好的,没什么伤,就是抓起来了。其余的,我便不知道了。毕竟……我们不在长安!” 人太远,鞭长莫及啊! 少女沉吟了片刻:“这件事必然不是何太平一人能管的了的了,至少何太平不会无缘无故将我伯父和我父亲扣押起来。而且隔壁卫家同我家的龃龉,何太平不是不知道,此事和我们家着实没什么干系。” 裴宗之安静的听她说罢,才道:“具体的事情不大清楚,我也会让人打听的。但眼下,你须得先同我走完这一趟。”他说着起身结账,顺带瞟了她一眼,“你若是现在回去,一来一回,伤口未必能好,若是有人想要试探你,在长安城等你自投罗网又该如何?” 卫瑶卿跟着站了起来:“我知道,只是终究有些不放心罢了。” 裴宗之道:“也就多关几日罢了,且关的地方就是长安府衙,何太平的地方,有他看着,不会有事的,顶多也就吃几顿牢饭罢了!” 顶多……也就……吃几顿牢饭?卫瑶卿刚想反驳,看了眼自己手里的馒头,却又不说话了,赶路途中所食,说不准还比不上府衙大牢牢饭,其实大家的身子也没那么精贵,有何太平在确实不会有什么事。比起这个……她在意的是这一次针对卫家的是谁?若只是两位皇子挟私报复,那简单,以何太平的手段,伯父和父亲应该很快就会被放出来的;但若不仅仅是两位皇子牵扯其中呢?真真叫人头疼!但眼下,她根本来不及赶回长安。 …… “怠慢师兄了。”何太平施了一礼,看向这特意收拾干净的两间牢房,没有换上囚服,被关在这里的兄弟两个人,一个沉默,一个来回走动,居然也意外的和谐。 卫同知起身朝他还礼。虽然何太平唤他“师兄”,但他可不敢真的妄称“师兄”,两人最初入仕皆由右相乔环提拔,要遵乔相一声老师,他要先于何太平,所以何太平会唤他一声师兄。但那是以前了,近半年来,他同老师的观念越发相悖,更何况家里还有个无法掌控的小辈,所以他已经许久不曾同乔相私下相聚过了。这“师兄”的名头有名无实了。 何太平道:“师兄放心,殿下那里的事自是小事,只要说清楚了,便没事了。”他这一声是安抚,事实上来之前,他特意走了一趟卫府,看着卫府那些女眷孩子心急惶惶的模样,不由想起一个人来,那个如今不在京中的女孩子。 若是那个女孩子在京中又会如何?何太平念头一起,不知道为什么,却是笃定她若在,定然也不会让家里牵扯到这件事上了。 正文 第六百七十七章 人马 泥泞的小道上一男一女牵着马停在路边,喝着腰间挂的水囊,吃着干粮,一边走一边吃着。 不少经过的路人不管或急或缓,经过时却大多会往这里瞧上一眼,原因无他,这一男一女生的好看,尤其是那个男的,风尘仆仆也不掩其光芒。 不过,被围观的男人大抵早已习惯了,毕竟生的好看,素日里也时常被人看,早见怪不怪了,坦然的同一旁的女子说话。 “明日就到凤鸣山了,人手早已备好了,我们过去是为了以防万一,但应当不会有什么问题的。”裴宗之说道,“毕竟是太宗留给祖孙后代以防不时之需的,不会留什么陷阱。” 卫瑶卿点了点头,伸手抚了抚胸口:“我的伤已经好了,明日把太宗的大礼拿走,我们便立刻返回长安!” 裴宗之道:“自然如此,我还要向陛下复命。” 卫瑶卿正要接话,脚下地面震颤,一抬头便见十几骑向这边而来,清一色的高头大马,这是战马,既是战马,那么这些人必来自军营。 战马带起了尘土飞扬而来,气势汹汹。 身边寻常的马匹被这气势汹汹的战马吓到了,瑟缩的缩在一旁,不肯前行一步。 “怎么办?”裴宗之看了眼被吓到的马匹,回头看她。 卫瑶卿瞪了他一眼,看什么看?莫以为她不知道,回头看她的意思不就是让她来解决这件事么? 两人站在路边,这一列气势汹汹的战马不仅气势十足,马上的人也是难得一见的御马好手,夹着马肚,在狭窄逼仄的小道上疾驰而过,溅了一旁路人一身的泥浆,却又不碰到旁人分毫,至于被吓到自己摔倒的,那关他们何事?他们是战场上一对多的高手,这些胆小如鼠的鼠辈与他们何干? 裴宗之上前把摔倒的人扶了起来,卫瑶卿伸手抚上了那两匹被吓坏的马,唇齿未动,眼中异光流转。 虽说靠气势将路人冲撞的人仰马翻,但其实这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而已。一列十几人呼啸而过,很快便将这些老弱病残的行路人抛到了脑后。 原以为不过是行路途中的一个小插曲,岂料疾驰出一段路程的人马突然却在此时突然停了下来,准确的说,是为首的那个突然拉起了缰绳,正疾驰的战马被拉,前足高高跃起,发出一声嘶鸣,却及时停了下来,身后的一行人见状不由分说也拉动了缰绳。 一瞬间嘶鸣声此起彼伏,小道上一瞬间泥浆四溅,激起一阵浑黄的云雾。 此时,为首的人开口说出了他突然驻足拉马的缘由:“刚刚路边那两匹马你们看到了么?” 身后传来回应。 为首之人又道:“马不奇怪,奇怪的是人。那个女子的手势很奇怪,安抚说不上安抚,拍马又说不上拍马的,而且她身上有种味道。” “一种……熟悉的……在那位先生身上才有的味道。” 他们这十几人为重任而来,可以说是军中身手顶尖的人物,不同于军中单单的外家功夫,他们还修习了内家功夫,感觉也比寻常人要敏锐的多。就譬如擦身而过的瞬间,察觉到了那个女人身上奇怪的味道。 这种味道一般人闻不出来,也不是靠闻的,也只有如他们这般修习了内家功夫,感觉远胜于常人敏锐的人才察觉得出来。那位先生说过这种味道是常年于阴阳两界中行走,沾上的另一种味道。真正厉害的阴阳术高手,必定常年于其中行走,同鬼神打交道,身上一定或多或少会有这种味道。这种味道不是常人所闻见的鬼怪身上的尸气、死气这种气味,而是另一种,一种不属于同一界的味道。 这种说法玄之又玄,普通人也察觉不出来,但修习内家功夫的人,有时候福至心灵,能察觉到。这一次,他就察觉到了。或许有那个女人一时松懈的缘故,但更多的,应该是那个女人身上的味道比先生身上的还要重的缘故。 他们回想了一下方才所见的一男一女,男的看起来容貌倒是年轻,但那头头发竟夹杂了白发,黑白混杂,竟不好辨认出他的年龄;但那个女的,即便脸上沾着尘土有些脏兮兮的,却还是能辨认出年纪不大,看起来不过十四五岁的样子。 我去!十四五岁怎么可能比那位先生身上的那种味道更浓?难不成这个人是打娘胎里出来就在鬼神间四处游走?这不合常理! 不合常理该当如何?自然是回去,解决掉这不合常理之事咯! 当先一人当下拉马返回,身后之人也跟着他折了回去。 折回去,他们只要做一件事:那就是杀了她!杀了那个女人,顺带的,目击的人也都杀掉!死人是没有办法跑出来折腾的!自然也就无所谓合不合常理了。 万物有灵,卫瑶卿才安抚住了马匹,准备翻身上马,身后汹汹而来,转身望去,却见那方才搅的路人人仰马翻的十几骑又折了回来。 又回来了?几个路人同他们一道回头望去,惊讶不已,同时生出怨言:“这些人哪来的,方才就溅了我们一身泥,仗着凶如此了不起么?就是告到县太爷那里,他们也不占理啊!” 十几骑自远极近而来,远远看着那些人拽着缰绳的手微微一抬。 “不好!”卫瑶卿本能的反应了过来想要寻地方躲避,身后裴宗之的反应比她更快,当下便扑了上来,抱着她滚落到了一旁的农田里。泥水沾了一身:这下好了,再好看弄出这副模样也没用了。 弩箭在空中擦碰发出尖锐的啸声,滚落在农田里的瞬间,她只看到箭雨铺天盖地而来,或在抱怨,或在惊异,或还茫然的路人就在还不知道发生什么事的瞬间连同两匹才安抚住的马被射成了刺猬。 杀人啊!又是如此一言不合就杀人?卫瑶卿觉得此情此景有些眼熟。昔时京城附近,昔年陈述想要借机离京,陈善派他义子钟黎接应,她彼时“受崔璟之邀”得以旁观。原本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熟料那个钟黎带着人马从路途上经过也是如此突然动手。 连突袭的手法,行事准则——宁可错杀不可放过都一模一样。滚成泥人的卫瑶卿眼底亮的惊人:她想她知道这十几骑是哪里的人马了。 正文 第六百七十八章 截杀 为首之人看了过来,准确的来说是看向那个滚入农田中的少女、 滚了一身的泥污,裴宗之嫌恶的看了一眼此时泥人似的自己,看向一旁同样好不到哪里去的少女:“这些人是哪里来的?怎的又要对你动手?” 这副仿佛在看扫把星的眼神看的卫瑶卿回了他一个白眼:“我不认识他们,这些应该是陈善的人马!” 陈善的人马?凤鸣山附近应当还不是陈善的地盘吧!他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方才的弩箭雨他可没有忘,那几个可怜的路人连同两匹马被射成的刺猬状还在一旁呢!足可见对方装备精良。 装备精良、武艺高强、又是军中一等的战马,这十几骑不用说,定然是有重任在身了。 这里有什么值得陈善出动人马的?方圆百里之内不过是些小城镇,也不是什么重要的要塞之地,只除了一处,那就是不过几个时辰路程的凤鸣山。 死去的延礼太后是将消息卖给了裴行庭以苟活,但这并不代表陈善就不知道此事,只是被陛下抢了先而已。太宗留下的大礼,又不会设下什么陷阱,那为什么不拿?裴宗之此刻也能理解陈善的心理了。就算抢先找到那三个关键之人又如何,大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东西总要运出来的,到时候在要道守着,截杀便是了。 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这十几骑应当就是陈善派出,在他们事成之后准备的截杀的人马了。当然,以陈善的手段,人马不会只有这十几骑,后续应该还有接应。这十几骑只可能是截杀的队伍,看他们所装备的箭怒等物,一看就是军中先锋的好手。 有如此重任在身,却还能引得他们半路跑过来截杀她?裴宗之看了她片刻,暗暗称奇。按理说她的相貌也算不错,怎的偏偏在路上随便走走都能引来截杀? “陈善的人马为什么要对你动手?”裴宗之很自然的问出了这个该问出的问题。 卫瑶卿:“……”她怎的知道?她又未在脸上写着“我与陈善为敌”六个大字,天知道为什么他们要对她动手! 那十几骑当然不会任由他二人在这里聊天,弩箭不能再用了,腰间长刀出窍,御马气势汹汹而来。 这气势恁地惊人,仿佛一瞬间要将他们踩于脚下一般。只是可惜……农田里因一连几日的大雨,都是水,早已混成了黏腻的泥浆。 他们气势汹汹而来,连人带马重重的踩到了农田里,而后……而后马蹄子拔不出来了!一只蹄子抬了起来,另外三只陷了下去,寻常所见的农田一时间生生被作弄出了陷入流沙中的感觉。 战马嘶鸣,别说追人了,就连走都不好走。 两个“泥人”自然不会同他们硬碰硬,左右马匹都被他们射成刺猬了,那就弃马而逃好了,两人在农田里走的飞快,追击之人不过略一迟疑,便翻身下马,且将马留在那里拔蹄子,人也跟着追了过来。 裴宗之看了不远处炊烟升起的地方:“有村庄,要去避一避么?” “算了吧!”卫瑶卿却拒绝了这个提议,“这些人宁可错杀不可放过,只要是见到的,不管是路人还是村民,不管无辜不无辜,他们手起刀落都不会手软。” 裴宗之脚下走的飞快:“那怎么办?” “怎么办?”身旁泥人似的女子眼神一转,带出了几分厉色,“干掉他们!” 说罢便猛地回身,此时,她人距那些追过来的人马不到十步了,右手高高抬起的瞬间,单手结印,方才还算晴好的天气瞬间黯淡下来,她一张嘴,绣口一吐,熊熊的火势向追来的人马袭去。 那十几人原本一直都是追击者的姿态,只是未料到被追击的人突然停了下来,而后一回身,便是如此的反击。这种诡异的反击迫的几人脚下一顿,下意识的往后退去。 才退了一步,便察觉到不对劲,而后反应过来:“是幻象!” 不过如此也证实了他们所料不差,这个看似寻常的女子是个厉害的阴阳术高手。 她所托的是自己的阴阳术,当然要单纯的以阴阳术杀掉这十几人很难,越是厉害的高手,受阴阳术影响越小,毕竟阴阳术创造之初不过是为了平衡天地阴阳,驱除鬼祟的,对人作用并没有这么大。 不过这一次,并不是她单打独斗,结印的间隙,卫瑶卿踢了一旁的裴宗之一脚:“你快上啊!我在一旁帮你!” 她武艺大不如前,但裴宗之不是啊,即便没有阴阳术加持,他也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高手。 裴宗之瞟了她一眼,闪身抓过距离自己最近的那个人,夺下那人的佩刀拿在手里。虽然不想动手,但这些人本就是冲着他们来的,如今提早解决,似乎也不是什么坏事。 掂了掂手里的长刀,待到适应了这样的重量,他近前,身后结印女孩子双手缭乱如花,高举的手一扯,整个天幕中蒙蒙的混沌仿佛被她伸手扯下。 周围白茫茫的一片,这是浓雾,就在近前也看不到彼此。 一直气势汹汹,口称幻象的对手不由有些退缩了。他们知道,这天底下除了偶有的几种极难的阴阳术之外,其余看起来厉害非常的阴阳术作用于人身上是远没有在邪祟身上大的,或许会受伤,但却并不会致命。 但不会致命,不代表不烦人啊!尤其是这样眼花缭乱的幻境,走马观花一般从眼前闪过,五行在她手中变换成万物而来,熊熊火势之后便是吞云吐雾,将他们困在这浓雾似的幻境中。 只要幻境还在,就代表人没有走远。看不得,那就用听的,闭上眼睛,注意周围的动向。幸好来时便已做足了准备,就算碰到阴阳术士,他们也未必会输。 小心翼翼的挪了两步,就在这一瞬间,对方长刀挥来,身影更快,没有发出一点声息的瞬间,已经逼至他的跟前。刀锋兜头斩下,他甚至还没看到对方的人影。 不好!他只注意到了女人,却忘记了那个男人!容貌年轻代表年纪尚且年轻,混杂着白发的黑发那通常是习武者内力远超年龄所限才会有的模样。那是个高手,绝顶的高手!即便是浓雾中也来去自如,大家小心! 但这一切,他说不出来了,刀锋兜头斩下的瞬间,眼前血雾喷薄,那是他自己的血吧!他陷入了黑暗。 正文 第六百七十九章 善后 幻象中以往军中独当一面的高手一个一个倒下,甚至刀锋斩下的瞬间,连人影都未看到,对方已经隐入了浓雾之中,动手的这个人是单打独斗的高手。 在军中受训时,也曾遇到过单打独斗的高手,彼时,他们是如何应对的?团结!集合在一起,以一对多,便是单打独斗的高手,也是不惧的。 但今日是怎么了?那个布施阴阳术的女人干扰他们,浓雾中分辨不出彼此,彼此眼下都是对敌的状态,身上带了浓重的杀意,因看不到彼此,为了不错杀自己人,他们分散开来,却被人逐个击破。 来人身上不带半点杀意,仿佛杀人也不过是在做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一般,这种人……令人生寒。没有杀意,那是不是说在他眼里杀人也不过是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情?来不及细想和研究对方,他人影在幻象中穿搜,借由施展阴阳术的女孩子的帮忙遮掩,在这农田之中,取人性命如同拔除杂草般简单,手起刀落,收割着他们的生命。 他们杀人,手上染过无数人的鲜血,昔时战场敌人、无辜行人眼中的刽子手如今成了被杀的那个。以往不觉如何的血腥味竟让人生出惶恐来,战战兢兢,心急惶惶,直到看到刀锋斩来的瞬间,他们已经被杀了。而陷入黑暗前最后所见,无一例外的是劈头斩来的刀锋以及喷薄的血雾。刀锋是那个身上没有半点杀意的男人的,血雾是自己的。 在女孩子手指缭乱的手势间,浓雾散去,还是那般晴好的天色,不远处的小道边,十几匹战马正在努力的拔着蹄子,近前,零零散散躺在农田里的是先时坐在战马上的人。这些人俱是劲装打扮,隔着衣袍也能依稀看出几分对方粗犷结实的肌理,是些厉害的练家子,一拳挥下来,力量惊人。只是可惜眼下已经是死人了。 躺在地上的人相貌各不相同,死状却出奇的相似,不,不仅是相似,可以说是一模一样了。皆是兜头斩下的一刀,她伸手以手指比了比,这一刀力道、方向没有任何偏差,相似的不仅是执刀者,还有被杀者的表情,一样的茫然、不可置信与惊恐。 这些人站位不同,所以自不可能排列在一起,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只觉若是将这些人排列成一排低头看去,定然会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看了片刻这些人的模样,她转头去看一旁蹲在一旁的裴宗之,他安安静静的蹲在一旁用布擦拭着刀面,神色坦然镇定自若。若是可以,他绝不会杀人,看着十足的良善慈悲,但若是真到了要紧关头,需要杀人,却也没有半点惊慌,一切如常。 她与他虽然出身大族,一个是张家嫡长女,一个是裴家的嫡长子。世族最看重的嫡与长,他们都占全了,本该是吟风弄月的公子小姐,却因着自身际遇的缘故流落江湖。所以,他们不是那些寻常的世族小姐、世族公子会谈风月唱诗词,与这些收割生命的残忍无关。相反,杀人这种事,他们都做过。出生世族,长于江湖的不止有她,还有他。 擦干净了刀面,将长刀放入刀主人的手中,裴宗之站了起来,走向那十几骑战马。 往日里雄赳赳气昂昂的战马眼下可笑的拔蹄子确实有些滑稽,他回头看向走过来的女孩子:“我们要两匹。” …… 迟了一个时辰没有收到那些亲兵的消息,负责这一次任务的统领匆匆赶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路人与两匹寻常的马匹被弩箭扎成了刺猬倒在路边,农田边上不少马蹄印,统领很快便猜了个大概:战马陷入农田之中,亲兵下马追击狙杀。 这次,十几骑是有重任在身的,按理说不会随意折回杀人,他看过马蹄印,马蹄印显示亲兵是折回来杀人的。却也不知道在路上遇到了什么,让他们不惜暂且将重任放至一边,也要解决掉途中偶遇的危险。 那应该是两个人:路边那两匹寻常驿站便能买到的普通马匹的主人。 统领看着躺着的那十几位亲兵,双唇颤颤,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打了个寒颤。 或许可以说不愧是侯爷亲手训练出的亲兵,这等预判能力无比准确,那两个人确实是极其可怕的危险。可这预判也太准确了,这危险如此厉害,厉害到将他们反杀,十几人无一生还。 手下的人将亲兵的尸体抬到路边,当亲兵的尸体排排展开,统领忽然变了脸色,一股诡异的令人胆寒的情形出现在眼前。 先时还不觉得,当十几具亲兵的尸体排列齐整的放在一边,一样的刀锋,一样的死相,甚至亲兵最后的表情,那种茫然、惊惧都一模一样,这种古怪的相似感顿时席卷全身,让人打了个寒噤。 “他们……他们到底遇到了什么人?” 这种令人胆寒的相似感在场每一个人都察觉到了,有手下反应过来:“战马……战马不见了!” 这是亲兵营训练过的战马,俱是难得一见的良驹,侯爷手下的亲兵,武艺是最高的,能力是最强的,装备也是最好的,就连马都是匹匹良驹。受训过的战马按理说是不会无缘无故离开的,即便主人死亡,也会留在主人身边,等待接应者的到来。 可现在,马呢? “这可怎么办?”统领喃喃,十几位亲兵出了这样的事情,这一次的任务还如何继续下去?两个人,那两个人到底是什么人?亲兵路上遇到的到底是谁? 可惜,亲兵人已经死了,没有人告诉他了,若是他当时在场,兴许就会知道……不,不对,若是他在场,他也会死。 统领看向那样的伤口,干脆利落,一模一样,可见动手者杀人时十分轻松,没有半点惊慌,对上十几人,他绰绰有余。 如此……轻松的就杀了十几位亲兵,统领打了个寒噤,还想继续说什么,便在此时,有匆匆禀报:“统领,快走!那些战马去将县里的官吏带过来了,被看到我们就逃不了干系了。” 这群养不熟的畜生!统领大怒,可现在不是愤怒的时候,路边死去了几个路人,他们倒不是惧怕县衙的人,只是麻烦! 没办法了!统领翻身上马,看向那些古怪令人胆寒的尸体,他一咬牙:“把这些尸体带回去!” “我们撤!” 正文 第六百八十章 开启 原本安排好的布局因为这十几个亲兵的死尽数被打乱了。 除了眼下正在操练的官兵之外,不少官兵都暂且放下了手中的事,向这边望来,地上鳞次栉比的排放着十几具亲兵的尸体,排列整齐之后,这种荒谬到两人胆寒的情形更为明显了。 两个官吏屈膝半跪在地上,以手指比划着伤口,他们不是仵作,他们也不需同寻常仵作一般弄清楚这十几个亲兵死亡的具体原因。他们要做的,是跟据这些伤口,推测那两个人到底有何等可怕。 “一模一样,不差分毫。”官吏说道,看着那些亲兵面上残存的僵硬的一模一样的表情,打了个寒噤,他们也是手染过性命的官兵,也是杀了不少人的杀人者,正是因为自己是杀人者,才更能体会到其中的可怕。 “一刀下去,力道也不差分毫。”手指在亲兵的伤口中拨弄着,“至于动手之人厉害不厉害……这就不消我说了吧!”官兵说道,一摊手,“反正我是做不到的,你们谁能做到?” 围观的官兵们面面相觑,无人说话。 统领蹙眉:“那到底是什么人?能下如此手段!能让战马背弃而去!能让亲兵不惜暂缓重任也要折回来杀之!” 没有人告诉他这个问题的答案,周围的官兵却因着他的疑问,微不可见的生出了几丝惧意。尚且不知身份的、厉害的高手就在暗处,一出手便折损了他们十几骑的亲兵。 有人在一旁请示他:“现在怎么办?我们还要继续埋伏么?” 统领眉头早已打成了结:这种时候,回去请示侯爷必然来不及了,所以判断的重任落在了他的身上,是继续这个已经不完整的计划,待到那些人拿走了藏在凤鸣山上的宝贝而后设陷阱埋伏还是现在就撤离?现在就撤离毫无疑问的不会折损剩下的人马,但是就这么放弃了侯爷布置的重任,这是否可惜了呢?可若是不撤离,对方毫发无伤的出来,对上他们这群人,他们真能讨的了好,顺利截下么?莫忘了那两个人或许也在其中。 略一迟疑,统领摇头,做出了决定:“我们撤吧,回去同大军会合!”撤离必然要受军法处置,但若是不撤离,他们要面对的或许是白白的牺牲,而且,凤鸣山这里的事物原本就不属于他们,算了……就如此吧! …… 总算到了凤鸣山,眼前乌凄凄的一片人头,一眼望去尽是官兵。卫瑶卿粗粗扫了扫,许有千人之众。凤鸣山方圆数十里的村落、民众已经被转移清空了,乃至将行至此地的路人也早被引至新开辟出的另一条道了。 如此的准备啊!卫瑶卿看的不由眯起了眼:真是太充分了! 裴宗之摸出自己身上的那一枚其上纹路怪异的铁片,同另外两块铁片合在了一起,这是一把形状古怪的钥匙,打开的应该是一个藏了四百年的秘密。 裴宗之看向官兵,沉默了片刻:“随我来吧!” 传言古怪,听起来玄之又玄的凤鸣山上其实并没有什么危险。 …… “我相信天地阴阳有平衡,万事万物此消彼长,是不可能凭空生物的。” 裴宗之走在最前面微微侧身一边走一边对她道:“传的如此玄乎,仿佛真有天兵相助,我总归是不相信的。” “所谓的天兵,应该只是谣传。” “对于太宗到底留下的是什么,我觉得或许只有一样事物。” 卫瑶卿解下腰间的荷包在他面前晃了晃,里头银两、铜板发出了一阵零零碎碎的响声。 裴宗之回头瞥了她一眼:“钱财。” 这与他所认为的不谋而合。 同上回来时一样,揭去奇门遁甲的神秘面纱,没了神秘阴阳科术的遮掩,这里只是再寻常不过的一座普通的山谷而已。 不,或许也不是那么普通。他伸手捡起地上的一枚落叶,眼见落叶从枯黄转为青葱。 四季逆转瞬间完成。身后的官兵自也看到了这般神奇的一幕,更是惊奇,连带看向带路的两人的目光中也多了几分恭敬。 神秘、未知会让人惧怕,惧怕会让人生出谦意来。被这奇异的景象震慑到了,官兵们兴奋激动又不敢贸然前行。 四季更替是天地阴阳自然乱转的过程,由春到秋,由青葱到昏黄,如今这枚落叶却在短短一瞬之间由秋转为春。他抬头看向这个天然的风水宝地,天地自聚的奇门遁甲远远比阴阳术士手中布置出来的更为玄妙。 如此天然的风水宝地毁掉太可惜了!裴宗之将手里的树叶碾碎扔至一边,道:“莫要随意胡乱走动,胡乱触碰这里的山石,很危险!” 比起苦口婆心的告诫,来自于危险的恐惧更能约束人。就如同恨多数时候比爱的来的更持久是一样的道理。 身后官兵立时应了下来,神情中带着小心谨慎、战战兢兢。 卫瑶卿在一旁默默的看着他的一举一动,没有多言。 当重合的钥匙放在机关上之后,肉眼可见的,这座天然的风水奇门之所开始启动了,脚下震颤,隆隆的响声自脚下传来。 官兵脸上带着惊惧,惶恐的盯着前面两个人的一举一动。 天幕低垂,黑压压的一片,其实他们进来时不过申时,走了还不到半个时辰,就算是酉时,也没有这般漆黑的夜色。这不合常理。不过官兵并不奇怪,这里的景象都能在瞬间完成四季逆转,由秋到春的变化,这天色又有什么稀奇。 虽说既兴奋又惊奇看到这样的奇景,很多人终其一生或许也没有机会遇到这样的经历,但害怕还是不可避免的,不过好在带路的两个人神色镇定自若,看的身后的官兵仿佛吃了定心丸一般。 一个是阴阳司的天师,一个是未来的国师,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总不会害他们。 漆黑的天幕上星光闪烁,无数线条纵横交错,此情此景,就像一张完整的星图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裴宗之抬头看了眼星图,看向身边的少女:“这个……还是得你来!” 正文 第六百八十一章 百年 卫瑶卿走了过去,这样的星图太熟悉了,过去的十五年,几乎每一天都能看到这样的星图。阴阳科术大分类便有十三种之多,而其间施展阴阳术的方式各不相同。那种传承的阴阳术大族通常有自己习惯的施展方式。就譬如他们张家,看星图就喜欢用这样的方法,她一抬手,五指成爪,众人只见她仿佛凭空一抓,便将星图抓到了自己面前,如同点舆图一般,手指顺着那纵横交错的线条游走。 也正是这样熟悉的平面倒转的星图,更让她确定,当年在此地动手藏匿的一定是张家的人,甚至很有可能就是张鲁道本人。 一条、两条、三条……数跳星线被点亮,或左或右,或纵或横,或竖起,或折点,或连线,看似杂乱无章的星线竟被她点出了几分诡异的美感。 最后一笔收尾,她收了手,平静的将星图放回原处,点亮的星图在夜幕中闪烁,刹那间天幕中无数的星子震颤。 巨雷般震颤的声音响起,脚下的地面如同被雷劈开一般裂开,“隆隆”的响声中,积聚四百年的尘土恍若洪水决堤,势不可挡的涌来。 空中尘土飞扬,巨大的山谷开合让飞扬的尘土汇成了尘雾。少女小小的一张脸上五官都快皱在一起了,一旁的裴宗之适时递来一块帕子捂住她的口鼻。 这样巨雷般的闷响持续了好一会儿,直到山谷开合彻底完成,吃了一嘴沙土的官兵们吐了一口尘土出来,原本精神奕奕的官兵们吃了一嘴的沙子,顿时狼狈了不少。 卫瑶卿收了手帕,俯身向下望去:偌大的山谷里,数不尽的金银珠宝、还有那无数价值连城的宝物,拳头大小的夜明珠随处可见。 “那些铜鼎应该来自商周!”卫瑶卿粗粗扫了一眼,“好多的珍奇古玩啊!” 裴宗之深吸了一口气:“带着尸气,这应该是古墓中盗取的财物。之前那一支神秘的发丘中郎将手中盗取之物无人知道去了哪里,现在倒是知道了。”他居高临下的看向这堆起宝物山的山谷,“哪里有什么天兵?不过是太宗与张鲁道提前为后世子孙用四百年的光阴造出了第二个国库罢了。” 这个国库可以招兵买马,组建一支实力强劲的军队,也可以充实军饷、改良装备,带出自己的天兵。这个道理就譬如古语“前人栽树后人乘凉”,用前代帝王积攒下的财宝,在最需要的时候,造出了第二个国库。 官兵们神色震惊不已,卫瑶卿看着眼前的“宝物山”突然想到了济南府的平康坊。没有人可以凭空生物,天地自有平衡,这个道理,所有的阴阳术士都懂。张鲁道也不例外,他不能凭空生物,他所创造的奇迹只是通过光阴荏苒的变迁,积少成多,聚沙成海。 就如同当年留在平康坊的那两家,通过四百年的休养生息,如今整个济南府的平康坊都是张氏族人之后,他为子孙准备了另一个济南张氏。 这样的手段,何其眼熟。就如同眼前所见一般,发丘中郎将们四百年中的积聚之物,终于汇成了大楚第二座国库。 一样的手段,不消证明了,这定然是张鲁道的手笔,先时那星图也是张鲁道所布下的。 阿堵物虽然俗,也有人能视钱财如粪土,但很多时候,人又离不开钱财。最直观的便是有了这笔钱财,大楚的兵力能实力大增! 官兵们激动惶惶的神情被略至一旁,她低头看向这座堆砌出的宝物山,突然道:“我这个人……平生甚少服人。” 裴宗之在一旁道:“看出来了。你虽口中不说,人也看起来不自傲,但胆敢在长安城如此行事之人,若非对自己有绝对的自信,不服旁人,是绝对做不出这种事情来的。” 她不言不语,却用行动在诉着她的自傲,她的不服于任何人。 “对张鲁道我却是真的佩服,至少,他真当得起茶楼里那些说书人四百年的吹嘘!”卫瑶卿叹道。 裴宗之木然的看着这座重见天日的宝物山看了许久,突然开口道:“他这种人如此心智如此手段,便是做皇帝也使得。”凤鸣山开合两半,他与她在一边,官兵们站在另一旁,谁也不曾料到他在这一头会同她说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而且说出“大逆不道”之事的,还是深受陛下信任的未来国师大人。但这位未来的国师大人好似没有半点自觉,依旧神色坦然。 卫瑶卿看了他片刻,不由失笑:“这种话,若是让天光大师听了,定然后悔收你为徒。” 裴宗之道:“我知道,所以,在他面前我不会说。但在你面前我能说,因为你不会告诉别人。” 卫瑶卿笑了笑,算是默认了。听到如此“大逆不道”之言,她也不觉得有什么。所谓天子,怎可能是真正的天之子,不过是顺应天道,乱世称王者的后代罢了,说到底也不过是个普通人,不过祖上积了德而已。 越是看得清的人,越是对天子、对皇权不会真正的臣服。 少女看似乖巧、温顺的外表之下,其实藏有反骨,这样的人通常的管教、压制都是无用的,除非你找到她的命门。 裴宗之有些感慨:“其实乔环没有说错,你是个极危险的人物。” 少女道:“可乔相爷并不能拿我如何。有些人知道我危险,譬如王老太爷这样的人,但他也不觉得有什么奇怪的,那是因为他也是个危险的人物。你看危险的人物其实很多,不止我一个。真正能做主的陛下却又不相信乔相爷,在陛下看来,我不是什么危险人物,只是个一心往上爬,只能依靠圣眷,家底薄弱的小女子罢了。” 裴宗之倒是赞同的:“你说的没错,崔王谢三家也是极其危险的因素,难怪你行事时不愿与他们为敌。”甚至不惜动用手段,也要将他们拉至自己这边。宁愿犯下小错,哪怕逼迫,在大局之上也绝对不能让他们站到对立的一方。 “这种改朝换代而不倒的世族又怎会对一朝帝王真正臣服,他们臣服的不过是自己的姓氏而已。”卫瑶卿神色平静的说罢,抬头看向他,“我们这些危险因素排除在外,我倒是觉得你们实际寺的人比做皇帝还要惬意的多!” 正文 第六百八十二章 两人 “那是因为做皇帝也没什么好的。”裴宗之神色波澜不惊,对上那群激动惶惶的官兵,道,“愣着做什么?” 官兵回过神来,是了,这一次他们前来是有重任在身的,那就是将这座重见天日的“国库”运出去。 看着忙碌着运进运出的官兵,裴宗之撒手站在一旁,对同样收手在一旁干瞪眼不做事的卫瑶卿道:“此行真的没什么危险的,我并未骗你。” 少女紧着一张脸瞟了他一眼:“你忘了路上的那十几骑了,那还是你亲手宰了的。” 裴宗之抄手立在一旁,看着忙碌的官兵与渐渐缩小的宝物山,道:“我是动手者,你是协助者。” 帮凶笑凶手?这不就如五十步笑百步嘛! 少女拍落了身上的尘土,也不与他做口舌之辨,转身:“行了,赶紧出去吧!都出来那么久了,也不知道我家里人怎么样了。” 她提及“家里人”时脸色温柔了不少,有时看她乖戾嚣张,却也有柔软的时候。 官兵护送在后,他们二人却不需跟随了,先行一步,回京向陛下复命也是大事。 少女跨上马背,手中缰绳扬起,一夹马肚,整个人疾驰离去,尘土飞扬。 身后负责押送的官兵抬头,但见飞扬的尘土中,少女单薄的身影稳稳的坐在马背之上。真是人不可貌相,这么一个小姑娘看不出来居然还是御马的高手!官兵暗道。 …… 重任非但没有完成,还平白折损了十几个亲兵。回来复命的统领自觉的下去领了军棍之后,才被人抬着过来复命。 那十几个亲兵的尸体与初见时相比已有了不少的差别,不过这并不妨碍侯爷他们来观察伤口。 “动手的人十分厉害。”陈善得出了一个并不稀奇的结论,这个结论,但凡在场稍有眼力见的也都看出来了。 统领道:“那两个人不仅杀了亲兵,还让那些战马弃主而去,甚至叫来了县衙的官吏,使得我等也不便久留,只得匆匆带了人便离去了。”连现场都未收拾,那些箭弩都是西南军中特质的,不消说,便知道是谁杀的路人了。 一旁一位着黑袍斗篷的男子却在此时笑了:“这就对了。” 对了?统领愣了一愣,随即恼怒顿起,这叫什么话?什么叫这就对了?亲兵被杀对了还是他受军法对了?他看向那位先生,这就是侯爷请来相助的先生,他们也不知他的姓名,只统称他为“先生”或者“那位先生”,只知此人是一位十分厉害的阴阳术士。 就在统领惊疑恼怒间,陈善开口了:“现场两个人,动手杀了这些亲兵的是一个人,还有一个人在做什么?” 那位先生笑道:“侯爷能独自一人将这十几骑亲兵杀死么?” 陈善略略一顿,而后点了点头。 那位先生又道:“那弄成一模一样的伤口呢?” 陈善迟疑了片刻,道:“我不知。我这些亲兵皆是军中以一敌多的好手,又怎会站在原地,任人宰割?” 那位先生笑了:“两个人,杀人的无疑厉害,另外一个却也不是站在一旁干看着,有些阴阳术士感知天地阴阳,万物之灵,是可以同那些战马交流的。你们方才说战马弃之,训练有素的战马,便是环境再恶劣也不曾弃主,如今去也弃了主,显然是有人同他们‘商量’过的缘故,另一个人定然是个阴阳术的高手。有这样的高手从旁协助,这般的伤口自然能说通了。” 陈善了然:“难怪亲兵会去而复返,想必是察觉到了危险。”剩余的他没有说,亲兵预判十分精准,那两个人确实是极其危险的人物,只是可惜,这十几骑亲兵高估了自己,这才白白折损在他们手上。 那位先生沉思了片刻,又看向陈善道:“侯爷能否找人查一查这一次前往凤鸣山的人中,是否有这么两个人,一个是厉害的江湖高手,一个是顶尖的阴阳术士。” 陈善走至一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不用查了,日前从长安赶来的一共两人,先生所料不差,却也漏了一些。这两个人既是江湖高手又是阴阳术士,便是分开来独行也是难缠的对手,更遑论二人这次走到了一起,这也是我不曾料到的。” 那位先生忙道:“是谁?” “裴宗之日前从长安赶来,带走了一个阴阳司的天师,”陈善不自觉的眯起了眼睛,眼中闪过暗茫,“就是那个千里独行南疆,从南疆将太后、太子与公主带出来的女孩子。” 卫家六女。此前这个女孩子并不起眼,也是近一年来才崭露头角。且不管当年程厉胜口口声声的“嚷嚷”是真是假,有一点是真的,那就是这个女孩子总能让他想起那个庙远先生带在身边带大的女孩子。虽平生不曾见过一面,他却已关注过对方许久,还未及笄便能让他感觉到危险。原以为张明珠已死,岂料,死了一个张明珠,又莫名的冒出了另一个女孩子。仿佛冥冥之中,注定的,他躲不开她。成王之路上,注定要有她这座难越的阻碍。 那位先生闻言似乎有些诧异:“我原以为如今的大楚阴阳司中尽是庸才,却不料居然还有这等人物,如此年纪……啧啧啧,这李氏江山果然受上天庇佑,居然降下这等人物。” 陈善表情却有几分耐人寻味:“这个年纪小小的丫头似乎还未定性,若是她肯尽力辅佐陛下自然会是我们的劲敌,但若是不肯呢?毕竟人都有私心,”陈善道,“有私心就有弱点。” 不管传言是真是假,传言若是真,她又怎可能对李氏江山忠心,莫忘了张家一族性命的断送,同明宗帝的懦弱不无关系。 这世上最叫人心寒的不是敌人对自己动手,而是我舍身护你,你却负了我,这才是真正叫人如坠冰窖,通体生寒的。 传言若是假,那更简单,人有私欲,无外乎高官厚禄、权势加身,只要找准对方的弱点,定然能一击直中要害。 正文 第六百八十三章 传书 虽然是牢房,却收拾的很干净。也不单单是他们一间,而是长安府衙所有的牢房都收拾的很干净。何太平是长安民众皆知的清官,不管休沐日与否,三更半夜出现在牢房提审犯人是时常有的。所以府衙狱卒们不敢怠慢,有个时常过来晃的上峰,注定了会有勤劳的下属,这倒不是说下属真勤劳,只是不想在上峰面前留下不好的印象罢了。 守夜的狱卒前去开门,将何太平迎了进来:“大人,要看谁?” 何太平看向牢房四周:“本官随便看看,你下去吧!”最近大抵是城中随处可见的官兵震慑到了百姓,那等寻常作奸犯科的刁民近些时日也消停了不少,大牢里比往日要空旷不少。 老狱卒自然会看眼色,当下便装聋作哑的走到一旁继续打瞌睡了。 何太平走向最里边那间收拾的最干净,特意关照过的大牢,大牢里的两个男人并未穿囚衣,未曾定罪的犯人是不消穿上囚衣的。 何太平走到大牢口,靠在一头小憩的卫同知当下便醒了过来。 如此……警醒,何太平不由自主的看向另一头,卫同知的胞弟卫同远,这嘴里絮絮叨叨“六姐儿”个没完的汉子显然没什么弯弯绕绕的心思,睡得正香。 卫同知的脸映在火把的光亮中,何太平乍一看,突然开口道:“师兄好似瘦了不少。”其实一共才关了几天,牢狱里他又特意打过招呼,按理说不会怠慢他们才是。 卫同知明白他的意思,摇了摇头:“你特意关照过的,他们并未怠慢我们,二弟……二弟还胖了。”说罢他看了眼一旁睡得正酣的胞弟,肃了脸色,“老师那边可是有消息了?” 何太平摇头:“老实说,不曾查到什么人针对卫家。” “怎么可能?”卫同知原本是清瘦的读书人,眼下一急,嗓音也不由大了几分,那厢睡得正香的卫同远嘀咕了几句梦话翻了个身,复又睡去了。 “我的判断不会有错。”卫同知压低声音道,“有人在背后下手,何大人,你查不出来么?” 何太平看着他道:“秦王殿下姬妾的事情已经查清楚了,同你们卫家无关,分家之后,那个卫家一直对你们颇有怨言,牢骚发了不少,这件事证人不少。那一对双生姐妹能逃出来与你们无关,是她们自己买通了城外做了山贼的流民,半路上逃了出来,秦王殿下已经不追究了。”何太平思及秦王李诞的表情,言语中似乎提及了卫六好几回,男人突然提及一个不相干的女人能作甚?何太平不好美色却不代表他不清楚其中的意思。 他真是想不通这位殿下到底是哪里撞了邪,居然对那个小祖宗起了兴趣。不过这一回也正是因为秦王殿下对卫六有些心思,眼看此事真与这个卫家无关,他便不再追究了。 卫同知叹了口气:“此是小事,”他担心的从来不是这件事会对他们产生什么影响,说到底此事只是小事,他担心的是背后有人在针对卫家。“我敢肯定,这件事我卫家一旦抽身,便立时有下一件事在等着我们。” 何太平岂不知这其中的古怪?想了想,他道:“不如这样,此事查清之事暂且不要对外声张,我便拖一拖,师兄你们暂且留在这里。” 卫同知一怔:“不出去?” 何太平点头,道:“不错,不出去!世人皆对牢狱敬而远之,称之牢狱之灾。可牢狱既能成灾,亦能护你。暂且不出去,那背后之人只当此事未了,一时间也不会有下一步的手段。” 卫同知此时已经明白了何太平的意思,有时候主动避让也是一种手段。 “但如此避之又能避多久?”卫同知愁眉不展,“终究不能一直退避下去。” 何太平掐了掐手指,道:“莫急,也不过几天功夫了,人应该在路上了。” 听说这一回裴先生同卫天师寻回了太宗陛下留下的至宝,眼下已经启程返回了,想来她不日便能到京了。 他何太平办过的案子不计其数,有人说办过的案子多了,也会渐渐生出一种奇准无比的直觉,他以往是不信这个的,但这一回,却不知道为什么,他直觉此事或许她会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 一男一女骑着马停在了路边,骑在前头那匹马上的女子手臂上赫然停着一只信鸽。 卫瑶卿嘴里叼着问老乡买来的烧鸡鸡腿,从信鸽脚上取下传书,感慨道:“唔……一路光见你收消息了,这一次也总算轮到我了。” 裴宗之盯着那只带着脚环的信鸽:“谁给你的消息?” “我二姐。”她道,接着低头看卫瑶玉告诉她的事情,其实这件事她已经知道了,就是隔壁卫家的事情,结果却连累的大伯与父亲被抓进了长安府衙的牢狱。不过还好是在长安府衙,何太平的地盘,卫瑶玉说何太平私下还特意告知她们莫用担心。但卫瑶玉还是很紧张,盼着她早点回来,把大牢里的两个人弄出来。 “何太平既然这么说,就代表我伯父和父亲眼下没什么事。”卫瑶卿见裴宗之在看信鸽脚上的脚环,便拿起脚环看了看,摸到内里一个“崔”字时,顿时笑了:“应该是崔八公子帮的忙,不过崔家既然放任他放出了信鸽,想来对这件事的态度不是无所谓就是赞同的。” 她说着将脚环重新为鸽子扣上,眼看鸽子吃饱后就扑棱着翅膀飞走了,脸上的笑容也多了几分真切:“无所谓也好,赞同也罢,只要他们三家不插手就行了。” 树敌她当然不惧,但是树敌太多,会很麻烦。但不是所有的人都会成为敌人的,既然如此,那就尽量避免树不必要的敌好了。 “果然是战马,比我们原来的马匹速度可快得多了,算一算,明日,我们便能到长安了。”咬下一口鸡腿肉,她转头看向别处,“如果是冲着我来的,那么明日我便能会会他们了。” 裴宗之道:“你该先想想你前些时候可曾得罪了什么人。” 少女轻笑:“得罪的人不少,但得罪狠了的,似乎只有一家。” 正文 第六百八十四章 行来 得罪的人?是说薛家么? …… 晨光熹微,长安城门口已经有三三两两的路人等待着城门守卫的到来,得以进城了,路边停着两匹黑色的高头大马,蹄子刨了刨,鼻孔中喷出热气来,这样的马在一般的驿站是看不到的,可不便宜啊! 相比气势十足的马匹,马匹的主人则难掩一路奔波的疲倦,灰不溜秋的,面容难掩憔悴,发呆等候的时候还时不时的打个哈欠。 “喂!”裴宗之从身后拍了拍她的肩膀,对上累的有些憔悴的少女,他道:“去那边歇会儿吧!” 他所指向的是长安城外的行脚店,而那位曾找过他们的容易老先生就暂住在那家店里。许是真的饿了,走入店内,闻到牛肉面的味道,竟然勾起了她的馋虫。 清汤白面,上头铺着切好的牛肉,撒上葱花让人食指大动,她埋头与牛肉面做斗争,待到西里呼噜,连汤带面吃了个底朝天,才发现对面的裴宗之一口未动,正怔怔的看着她。 便是在裴宗之面前早已没有那等羞涩小女子的姿态了,眼见她如此干净的碗底,再看对面裴宗之那碗不曾动一口的牛肉面,她不禁觉得,似乎就连牛肉面上飘荡的葱花儿都在嘲笑她吃的如此干净。 突然觉得有些不太好意思,卫瑶卿低头不看他,只是头才耷拉下去,便见一碗面出现在了自己的视野之中,不,准确的说是对面那一碗裴宗之的面,被他推了过来。 这……就有些尴尬了啊! 她再能吃,当然也不至于吃掉两碗面,肚子塞不下啊! 干瞪了片刻,最后,还是裴宗之自己解决了大半碗的牛肉面。吃完牛肉面,总要见一见主人。 容易老先生也在,见到他们平安归来,似乎很是高兴,连声道:“你二人一走,可叫老夫一阵担心,不过好在平安归来了,路上没出什么事吧?” 裴宗之摇了摇头,容易老先生转头看向一旁的女孩子,见她斜倚在椅子上,手抚着肚子,眼皮不由一跳,虽然知道不该乱想这等事情,毕竟他虽然活到这个年纪男盗女娼的事情见多了,不免多想,但这个词跟眼前这二位应该没什么关系吧! 揉着肚子的女孩子眼皮抬了抬:“老先生见笑了,牛肉面吃多了,撑着了。” 容易老先生:“……” 不提这尴尬的谈话,容易老先生才又道:“你们走的这些天,老夫听说卫家出了点事,卫天师若有用得着老夫的地方,大可直说。” 女孩子半点也不客气的点了点头:“那是自然。” 又寒暄了几句,两人起身告辞:“还要回去向陛下复命,便先告辞了。” 容老先生抬手做了个请的动作,将两人送了出去。 …… 今日早朝之上,好些天没有露出过笑容的陛下破天荒的,竟是脸上带着笑意来上的早朝。善于察言观色的朝臣不由心生怪意:这是来了捷报还是有了什么大喜事,竟叫陛下一脸苦了多日的脸上露出几分喜色来。 不过,且不管发生了什么事,陛下高兴,那便是好事,这个早朝开的如沐春风,待到陛下退朝,有人瞧见陛下脚下生风,直行而去。 待到陛下离去,朝臣退朝,才有官员将目光转向最上首的那几位重臣。 “乔相爷,留步……” “裴相爷,且等一等……” “王司徒,不知今儿朝后可有时间小聚一番……” …… 高官重臣也未瞒着众人,将打听到的事情说了一番:“……就是如此,国库充盈,此乃天佑我朝啊!” 好事嘛,传扬出去,想来陛下也不会介怀。重臣在这等事上拿捏的很准。 此一行事情办的漂亮,陛下必然不会为难,甚至还有赏赐,乃至额外开恩,对卫家被牵连进去的事情道:“不过些许小事,你执朕手谕,去府衙领人吧!” 卫瑶卿跪了下来,垂着脑袋:“多谢陛下!” 从从陛下那里出来,便碰到了安乐公主身边的宫人,她将手谕翻给宫人看,道:“陛下有令,命我前往府衙领人,公主殿下那里,恐怕要稍晚一些过去了。” 宫人应声离去,她只是个传话的,其余的与她无关。 心腹宫人回来时,安乐公主正坐在桌边,手里拿了把纯金打造的金剪子在试着修剪桌上摆放的一盆花。看着架势十足,这一剪子下去,却生生的剪断了一截花枝。 “好像剪差了。”安乐公主比划了一下,把玩着手里的金剪子。 宫人看的吓了一跳,忙上前阻拦:“公主殿下,莫动用金剪子,危险!” 毕竟金枝玉叶,磕着碰着就不好了。 安乐公主拿在手里,仔细端详着这把金剪子,仿佛在看什么奇珍异宝一般,半晌,忽地嗤笑了一声:“危险确实危险,但很好用啊!” 宫人只觉得公主似是话中有话,但再定睛望去,却又看不出什么来,只复低下了头,心里头到底是有些杵这个从未对她们大骂过,脾气好,又看着天真憨直的公主的。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怵她,这种感觉莫名其妙,却挥之不去。 公主把玩着手里的金剪子,听宫人复命,在听到“卫天师执手谕先行前往府衙,过后才能来寻她”后,她也不生气,道:“父皇的命令,便是本宫也不能违抗,这是应当的。” 说话间,她手里仍然没有放下金剪子,只再一次低头端详起了桌上的花,看了半晌,却笑了:“其实我根本不懂花,也不知道这花是什么品种,但薛大小姐听闻我爱花,便立时央了国公爷将花送来了。她在讨好本宫。” “花和剪子其实都不错,花没有脾气,不,其实也有,只是在本宫面前没有什么脾气;但剪子不同,平日里放着不去碰,它不会伤人,但若是碰了,说不准就会伤人了。”安乐公主一边自言自语,一边看着手里的剪子,忽地笑了起来,“真是奇怪,按理说选花应该更好,但为什么我偏偏选了剪子?” 宫人听不懂其中的隐喻,低着头瑟缩着脑袋不说话。 只听安乐公主还在那里自言自语:“真是奇怪,为什么我会选择剪子呢?花看着也不错啊!难道……真是那一路行来行出的依赖?” 正文 第六百八十七章 私下 “你看,老太爷,我们居然想到了一起呢!”少女语气幽幽的似是叹息,“还是同老太爷说话舒服,我同伯父说,伯父不信。” “那是因为卫同知那个小辈根本没看清楚你这么个人罢了。”王老太爷说道,瞟了她一眼,“等看清了,就会知道怀国公想给你点教训是人之常情了。” “因为我坏了他的好事?可他做的本就是一件恶事。”卫瑶卿道,“长生之术我不知道他进行到哪一步了,但至少续命害人这一点基本坐实了。我对付他难道不是为民除害?” 王老太爷哼了一声,挥袖站了起来:“少来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老夫不信。” 女孩子摸了摸鼻子,似乎有些尴尬,却仍辩解道:“是真的啊!” “真假如何与老夫何干?”王老太爷背着手向外走去,“自己捅的篓子自己解决。对了,往后再来好事记得叫我,坏事就别来了!” 待到踏出戏苑,忽地听身后有人喊了一声“老太爷。” 他侧身回望,见站在阳光下的女孩子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勾唇莞尔,脸带微笑,眉眼温柔,这幅十足的良善模样不知为何竟让他品出了一些不同寻常的味道:慈悲。 王老太爷被自己吓了一跳,“慈悲”这个词怎么能放到她身上呢?这个词怎么想都与她无缘啊!虽然不是什么大恶人,但离慈悲,她还相距甚远。还记得昔日见她时,她不经意间透出的戾气,却也不知何时,已经很少再见到这样的戾气了。甚至戾气转为慈悲,这样的变化令人惊讶。 她拱手朝他施了三个谢礼。 “一谢老太爷海涵!” “二谢老太爷相助!” “三谢老太爷提点!” 王老太爷看着她沉默不语,与这个女孩子合作,一开始便知她不是什么好人,但你若说她是恶人,她又不够恶。他能容忍的缘故,王老太爷想了想,大概就是她有所谓的底线吧!有底线的人是能把握分寸的,就如他面上哂笑她没有分寸,但实则女孩子虽然大胆但分寸一向都把握的很好。 原本要踏出门口的脚收住了,他看向站在那里的女孩子,道:“老薛……诶!其实就是想活着而已,这世道,活着不容易啊!” 这还是头一次,王老太爷在她面前,近乎“直白”的肯定了她的推测,也证实了怀国公薛行书真的在尝试这些禁术。 女孩子神情未变:“活着不易,求生欲谁都有,我们可以用各种各样的方法求生,但这些方法中不代表可以害人,没有人可以藐视旁人的性命,剥夺他人的性命,用他人的性命来延长寿数,这怎么行?” 天赋一双阴阳眼,洞悉天地阴阳玄妙,是为了平衡天地阴阳,而不是打破这天地阴阳轮转的规则,去做一些逆天的事情的。 …… 秋高气爽的天气适合出行,正巧借着家里两个男人卫同知和卫同远才从大牢里走过一茬,卫家的女眷准备去城外的寒山寺拜一拜,捐些香油钱,图个安心。 虽然说家里有个精通阴阳术的天使,但这并不代表卫家不能信佛了,在大楚跪佛祖又跪道家阴阳祖师的可有不少,甚至佛门之中也有不少阴阳术的高手,譬如如今的国师大人天光大师。 将提着篮子,银钱封好的卫家女人们送上马车,就连出行有异的卫瑶玉都去了,独她一人没有前去。 “我就不去了,早去早回。”卫瑶卿说着,将她们送上马车,虽然说佛家与阴阳术士并不冲突,但特意去拜会就不必了。 …… 阴阳司里,站在门口套着一身松松垮垮的阴阳司官袍的女孩子身边正围了几个人在说话。 “这叫什么?这就叫年轻有为啊!” “不错,卫天师又为陛下立下大功,当真是可喜可贺啊!” 女孩子年纪虽小,却一脸稳重的模样,谦虚道:“不敢不敢,是裴先生的功劳。” 一旁几个并不熟稔的小天师讨好她道:“一起出行的,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嘛!陛下记得呢!” “没错,那也是卫天师的功劳!” …… 寒暄愈发融洽,年纪小不代表官场上那一套就做不来,事实证明,有些人于这等事上是无师自通的。 话说至一半,外头响起了声音。 “卫天师!” 正刻意讨好她的小天师连忙探出头去,见是个衣着姣好的宫人,腰间还坠了一块安乐公主那儿的牌子,连忙热情道:“安乐公主想必是来寻卫天师的,卫天师赶紧过去吧!” 女孩子看了看手里刚刚从李修缘那里拿来的一堆文书材料,露出迟疑之色:“可是……” 上前讨好的几个小天师忙接过她手里的文书材料道:“没事,大天师交待的事情便交给我们吧,这些都是小事,原也用不着卫天师来做。” 比起这些时日连着受了好几次陛下训斥、阴阳司中怨声不小的大天师,这个年纪尚小的女天师却看起来运气不错,关键是人家年虽小啊,熬个几十年,凭资历,熬也熬到大天师的位子了。至少在这几位心思活络的小天师眼里看来,与她相交,卖个好,将来绝对是利大于弊的。 …… 走入殿内时,正见安乐公主在低头修剪花枝,说是修剪花枝却显然心不在焉,东一剪西一剪,手边零零散散的剪了一半的叶子、剪碎的花随处可见。 说是修剪花枝还不如说是辣手摧花的好。 安乐公主摆弄着手里的剪子,见她前来,原本漫不经心的模样立时换上了一副明媚的笑容,笑的牙不见眼。 “你来了啊!”她摆弄着手里的剪刀,将花推到一旁,“一走这么些天,路上可遇上什么趣事了没?” 卫瑶卿摇头:“路上枯燥无味,赶路疲乏。” “你是枯燥,我是无趣。”安乐公主说道,伸手指向那盆被摧残过后的花,道,“看!薛大小姐送来给我解闷的。” 面前的女孩子抬头,看着她,神色平静:“那公主怎么想?” 安乐公主眨了眨眼:“薛大小姐不错,但我觉得你更好一些。当然如果能兼而得之,就更好了。” 卫瑶卿笑了笑,不置可否,只低头看向那盆花,看了半晌,突然伸手,手指捻了捻花泥,片刻之后,放到鼻间嗅了嗅,在安乐公主惊讶的神情中开口问她:“公主殿下,这花泥也是薛大小姐送来的?” 正文 第六百八十八章 前来 安乐公主道:“不错,是薛大小姐送来的。可是有哪里不对?” 她没说话,只摇头:“可能鼻子有些敏感了,闻的不舒服。” 安乐公主如她一般,捻了些花泥凑近闻了闻,却什么都没闻出来,不由道:“我闻着什么也没有啊!” 卫瑶卿垂目,拍了拍手,拍去手上的花泥:“确实什么都没有,是我想多了!” 安乐公主看了她两眼,也未再问,倒是话题一转,转到秦王与吴王身上:“我两位兄长近些时日冒进了些,父皇很是恼怒。”她说着叹道,“但是,父皇虽生气,却也未放弃两位兄长。” 卫瑶卿看着她片刻,反问:“公主有所谋?” 安乐公主点头,也不瞒她:“我倒是想,”她道,顺带手拉向卫瑶卿,“只是怕你不高兴,所以顺带来问问你的意见。” 这样将她摆在如此高的位子上,甚至会“怕她不高兴”?卫瑶卿不置可否,只沉默了片刻,仍是垂目的神情,道:“殿下行事,我高不高兴并不重要。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殿下想添把火便添吧!可若是做不好,引来陛下的猜疑,上至文武百官,下至天下百姓,必会中伤于公主,道公主殿下牝鸡司晨。”顿了顿,她叹道,“毕竟,殿下,你看千百年来对男子与女子的看法已经约定俗成了,旁的不说,就说这金銮殿上,满朝文武有几个女子?” 安乐公主哼了一声:“此等偏见生生可恨!” 卫瑶卿道:“所以,事情一定要做的干净,让陛下察觉不出来。只是……我现下并没有什么主意。” 安乐公主转了转眸子,没有说话。 这般似是有了主意的模样,卫瑶卿只看破不说破,这一次,她倒是想看看,安乐公主自己会把此事办成什么样子。而且,比起这件事,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离开的时候,她目光漫不经心的再次扫了一眼那些花泥,这才转身离去。 …… “小崽子到边上玩去!”生的慈眉善目的中年女人蹙着眉,叉腰站在灶王庙前骂道。 因着叉腰、喝骂的动作,那仿佛刻在皮囊之上,流于体表的慈悲也多了几分烟火气,鲜活的更像一个有血有肉的人,同长安城中寻常街巷里所见的女人一样,寻常却又不同寻常。 路边的灶王庙前,几个孩子正舀水玩的高兴,昨日下了一夜的秋雨,虽然说钦天监早有告示会下雨,且雨水充沛,但真正到了早上,一觉爬起来,才被这充沛的雨水吓到了。 巷子里低洼出已经没出了水塘,排水的沟沟道道堵上了,积起了不少的水。 长安城这些三街九巷里的孩子家里多半不富裕,有不少还是一家子都要依赖于旁家生存的。生存为大,对孩子的管教也就没有那么严,放养状态的孩子在三街九巷里玩闹也是常事。 似乎所有的孩子骨子里都是喜欢玩水的,或许是天性使然。 灶王庙前也积了水,几个孩子在水塘里鞠了一捧水泼向旁人,脏兮兮的玩的高兴。 刘道婆看的眉头早已打成了结,她性喜洁,平日里游走的又都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权贵,身上干净整洁还带着熏香,看到一群脏兮兮的小孩子聚在灶王庙门口,当下便发怒了。 小孩子顽劣的很,又疏于管教,闻言,只嘻嘻哈哈的笑闹着,也不离开,继续玩耍,鞠起的水泼向旁人,渐起不小的水花,刘道婆低头看着溅出的水花花点,最近的离自己脚下不过巴掌大的距离,正准备摆出一张恶面孔骂人,便听此时一道女声响起。 “刘道婆,别来无恙!” 这女声声音好听,咬字清晰,声线如清泉般倾泻而出,在一片杂乱喧嚣声中,听的人耳膜颤颤。 这声音,每每听来都能让她一滞,好听过后,便是惶恐,她抬头,看向远远撑伞走来的女孩子。 地上湿滑,处处水塘,她走的很小心,一身半长的青色长裙,长及小腿边,即便还未及笄,但她身量纤长,如此看去同一般女子的身高几乎差不多,身后青丝及腰,腰间系着一根泠然半透的丝绦,在腰间缠了两圈,最后打了个蝴蝶结收于腰侧之上,垂过裙角。纤腰如束,泠泠清雅。 她身上半点泥污也未溅上,手执竹伞,自远极近而来。 刘道婆只觉此情此景仿佛一副缓缓展开的清新画卷,真真是如入画中。 她有些困惑,就是因为她见过此女的真正面目,年纪虽小,眼光毒辣,手段老道,用一个词形容就是绝非善类。思及她的出身,卫家这种在遍地权贵的长安城着实只能算是小门小户了。她也知道卫家的状况,长房或许还有几分书卷气,可二房那一家子,不过就是再寻常不过的平凡百姓而已。这样的人家走出的女孩子,绝非善类,或许也能理解,毕竟,若是善类,想要在长安城出头,可一点都不容易。 见过了她的真面目,再见她眼下走来,行走起来一行一步,仿佛那等最顶尖世族中教导出来的贵女,风雅至斯,这可一点都不像那种小门小户里走出的孩子。 两面都是她,刘道婆只觉得这个女孩子真是她平生所见的最复杂的女孩子了,复杂的让人看不透。 女子撑着伞走到灶王庙前,看着那群捣水玩,时不时还发出一两声刺耳尖叫的小孩子微微蹙眉。 刘道婆撇了撇嘴,这下子,原本看着不顺眼、讨人嫌的小孩子似乎也可爱了不少。 但是,旁人眼里麻烦的小孩子,在她手里却瞬间迎刃而解了,她从腰间取下一只荷包,荷包里鼓鼓囊囊的,有糕点还有些精致的小玩意儿,她抬手:“拿去吧!” 捣水玩的孩子们花着一张脸,怔怔的看了她片刻,忽地发出了一声欢呼声,高兴的踩着水跑上前来:“谢谢姐姐!” 眼看那群孩子被几个不值钱的事物就顺利引走了,刘道婆脸皮抽了抽,看向女孩子,皮笑肉不笑的打了个招呼:“卫天师。” “这些人家的孩子生活拮据,孩子玩性大,没有旁的可玩,便只能将目光放在这些随处可见的事物之上。有了更有趣的,自然先去玩更有趣的了。”女孩子看着那群孩子离去的背影,说道,而后转身看向刘道婆,“我想找你帮忙!” 正文 第六百九十章 一见 走出三街九巷的时候,她手脚还有些发凉,她十年的光阴在外闯荡,接触的多是刘道婆这种三教九流的人物,所以,与这种人打交道,她清晰的知道怎么抓住她的命脉。 雨是细雨,如春雨般的牛毛细雨,她撑了会儿伞,干脆便收了伞,顶着牛毛细雨往家中走去,行路途中遇上兴高采烈笑着打招呼的路人,只觉的心里愈发平静。大抵渐渐心安,也越来越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为二姐卫瑶玉她要求一个公道,为张家同样也是,只是张家的这个公道求起来殊为不易,有些涉事其中的人,甚至等闲不能轻易动之,所以她只能自己来。求人不如求己,公道嘛,还是要靠自己来求的。 快要到家了,前头就是卫府了,她抬头看向前方,卫家的马车停在路边,那是卫家女眷去寒山寺还愿踏秋乘坐的马车。走上前,掀开马车的车帘向里望去,马车上的一应事物包括换洗的衣裳一应俱全,车座上还暖和着,似乎只是人匆匆下了马车,谁也没管这里的马车和事物,就匆匆进府了。 这好像不太对啊,似乎是出了什么事了。 正这般想着,赶车的老蔡才匆匆从府中走了出来,似乎直到此时才想起了马车里的东西。 还不等她问“发生什么事了么?”,老蔡看到她,便用惊惧颤颤的声音叫了出来:“六小姐,你可总算回来了,出事了!” 女孩子脸色一肃:“发生什么事了,你同我边走边说。” 老蔡一边抹汗,一边急道:“老夫人带着夫人小姐们去寒山寺还愿,恰巧又是踏秋的时节,便在寺里住了一宿。不少官家女眷都住在寒山寺后院的厢房,寺中又有武僧,原本想来也不会有什么事的,岂料昨日夜里,寺庙里闯入了贼人……”老蔡一边说着,一边脸皮颤了颤,似乎仍然惊惧不定,“那些人闯了进来,正巧就是从大小姐那里的墙面上翻墙进来的,虽说及时惊扰了寺里的武僧,可那些贼人还是将大小姐连同临屋的两个小姐抓走了。武僧追了半夜,但那伙贼人就好似凭空消失了一半,人都不见了。原本是不想回来的,但寒山寺那边怕再出了什么意外,今日也不留女客了,便且将老夫人、大夫人他们送了回来。大夫人已经急的晕过去了……” 老蔡一边急着一边说道,着急起来难免口齿不清,人在急时,这也是正常的,倒是身边的女孩子,凝目听着,语气冷静,老蔡也渐渐冷静下来,继续说了下去。 “人还在找,但不敢报官!毕竟事关大小姐名节……” 卫瑶卿倒是知道她的大姐姐卫瑶宛的,人知书达理,原本自小便定了亲,但因着伯父一家被软禁起来,患难见真情,自小定亲的未婚夫退了亲,虽然说过错在男方,但卫瑶宛的亲事到底是耽搁了。原本耽搁过亲事,便不太好嫁了,这一回的事情若是再传出去,怕是更不好听。 “这不仅是咱家的意思,那两家小姐的家眷也是这么个意思,寒山寺已经封锁了消息……” 走至一半的女孩子停下了脚步,转身折了回去:“将我上次带回来的那匹马牵出来,我要出门。” 出门?老蔡一怔,看向女孩这一身,虽然不是劲装,但出门也并非不可。 虽然说六小姐时常一个人出门,也没什么事,但才发生了大小姐的事情,六小姐又要出门,而且看样子还是独自出门,老蔡听的心头一跳:“六小姐,这……要不要先同老夫人她们商量商量……” “不必了。”看出老蔡的犹豫,女孩子越过他,径自向马厩走去,“你跟她们说一声,我去寒山寺一趟!” 早猜到背后有人在针对卫家,前脚家里两个男人卫同知、卫同远才从大牢里放出来,后脚家里的女眷便出了事。 背后之人如猫捉老鼠一般逗弄着他们,时不时的出手,有些不足以致命譬如卫同知、卫同远两兄弟的事情纯属牵连,有些却不一样了。 卫瑶宛是个女子,这种被贼人掳走的事情一出,若是个心志稍弱,又有那等食古不化长辈的家中,恐怕就算救回来了,也不见得好。 背后之人这一次出手,真是够狠的。 …… 一路疾驰出的城,守城门的护卫并没有阻拦她,得知她是谁,直接放行了。 如此……出行无阻的通畅?卫瑶卿本能的觉得不大对劲,但眼下没有时间多想,只得先行一步。 待赶到寒山寺的时候,已经快到午时了,她翻身下马,走入寒山寺。原本以为进寺,要花一些功夫,但没想到门口的武僧在听出她的姓名,似乎早已得了交待,不但干脆的放她进入,还为她指了方向。 守城门的护卫,守寺门的武僧都得了命令,那种感觉更甚了,有人在等着她。 谁?是谁在等她? 答案顺着她脚下的步伐,一步一步的向她靠近,走过寺中的回廊,已经被清空的寒山寺后院眼下只有一间厢房的门是开着的,外头站了两个举止得体的婢子。 她走过去,看到的是背影。姿态端庄,背对着她,铺了布的桌上零零散散的摆着几枝花,不同于安乐公主那样的乱剪一汽,背对着她的女子光看背影便能察觉到她的专注和认真。 背影不同正面,看背影识人,除非是极其熟悉的人,否则是很难辨认出的。这一点便是她也不例外,当然,如她这样精通易容术的高手,辨认人的方法还有身高,身上的气味,不经意间的小动作等等,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但眼前这个人,即使她不够熟悉,却还是通过背影认了出来,原因无他,背影的主人,气质有些特殊,在整个长安城的贵女中可谓独一份的存在。 听到脚步声,背影的主人回头,半透的薄纱遮住了她的下半张脸,手擒一断寺中的桂花枝,回头望来。 一瞬间,人如画。 薛大小姐。 正文 第六百九十二章 坦言 一阵沉默。 “月色!”薛大小姐突然开口唤道,“关门!” 门外的婢子随即转身折回帮忙关上了屋门,关门时抬头望了一眼,却见屋内对坐着两个女孩子,一个端庄大方,一个精致秀丽,明明应当是一副再赏心悦目不过的画面,却不知道为什么,生生让人察觉出了几分剑拔弩张的味道。 名唤月色的婢子看了眼低头各管各喝茶的女孩子,战战兢兢的关上了屋门。 …… “你脾气不小!”薛大小姐喝了口茶,将茶盏放到手边,“不,不是不小,而是很大。卫六小姐,我好心来见你,便是想与你说一说,聊一聊,我不想事情进行到毫无缓转的余地。但你这般不收敛自己的脾气,你我恐怕很难继续聊下去。” 面前的女孩子平静的看着她道:“所以呢?薛大小姐是想要威胁我么?我若是不听话,我那位在你手中的大姐姐就要出事?” 薛大小姐摇了摇头:“我没有那个想法,放心,我也不会拿你大姐姐如何。” 女孩子飞快的打断了她的话,道:“那薛大小姐什么时候将我大姐姐还回来?”她说罢,又是一哂,“莫忘了,被带走的不止我大姐姐一个,还有几位别家的小姐。虽然这些闺中小姐或许出身没有薛大小姐那么娇贵,但总是人家父母的掌心肉,家中早已焦急万分了,薛大小姐便是先不放了我大姐姐,也先将那几位小姐还回来才是。” 薛大小姐看着她,目光错也不错,面前的女孩子坦然的坐着,任她打量。 半晌之后,薛大小姐终于再次开口了:“我算是看明白了,卫六小姐一身风骨,不肯服软,也不想与人说和了,既然如此,那就如六小姐所愿吧!六小姐,你若是不与我好好说话,那我就不能保证卫大小姐什么时候回来。” “这不就是了?”面前的女孩子手一摊,扯了扯嘴角,“薛大小姐你想说什么直说便是了,何必绕那么多弯子呢?如此不坦诚,我不喜欢。” 薛大小姐看着她道:“我不需要你喜欢,你的喜欢于我无用。” “还是有点用处的。”少女说道,看向薛大小姐,笑容加深,嘴角的漩涡若隐若现,“至少我下手时会手软。” 薛大小姐没有理会她,女孩子这种不合时宜的“狠话”在她看来没什么用,也只有外强中干的人才喜欢这般放狠话。 薛大小姐动了动唇,正要说话,这才发现兜了一大圈子,似乎又回到了原点,也是她最不愿面对的,这一次,她终究是下手,用卫大小姐的安危去威胁她了。 这个在她看来势均力敌的对手,在她面前不遗余力的展现自己乖戾嚣张的一面,终于激起了她的怒意。 暂且压住内心的不喜,薛大小姐看着她道:“卫六小姐以为自己很厉害?能将长安城中的权贵视若无物?不管你承不承认,不管是我也好,还是祖父也罢,都不相信这世上有这样的巧合。卫六小姐若是乖乖的当一个阴阳司的天师,我薛家敢保证接下来乃至往后都不会为难于你。” “大小姐知道国公爷在做什么吗?”女孩子听完,却没有说旁的,只是忽然开口,问了这么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薛大小姐一怔,或许是因为先时已经撕开了这带了十几年的面具,眼下又没有旁人在场,是以,她迟疑了片刻,终究还是承认了:“知道。祖父身边有几位厉害的阴阳术士,应当是在研究什么术法吧!” 说这话时,薛大小姐眼神闪烁,对怀国公研究的术法,似乎也知道几分。 女孩子笑了笑,毫不客气的戳破了:“续命之术?” “你知道?”薛大小姐一下子抬起了头,不敢置信的看着她。 女孩子摊手,眨了眨眼:“很好猜啊!难道薛大小姐还以为没有旁人知道不成?最早猜到此事的可不是我,如今猜到这一点的更有不少人。” “怎么会……”薛大小姐来不及掩饰脸上震惊的表情。 卫瑶卿在一旁不动声色的看着她,也许是原本以为藏着掖着的一件重要的秘密,突然有人告诉她这件藏了许久的秘密有不少人知道,这种震惊足以令人大失原有的冷静情绪,彷如千里之提上有了豁口,即便是小小的豁口,却也足够令其崩塌了。 “续命之术是禁术,如果没猜错的话,国公爷眼下身上已经有不少因续命之术留下的毛病了吧!”女孩子声线一时如清泉,让人很容易听的进去,她娓娓道来,“续他人之命,必受他人之苦,但凡那种八字轻微,能被用作续命之术药引之人,因着身体阴盛阳衰,不但容易招惹邪祟,也容易生病,国公爷续了不止一次,眼下身子状况如何,可想而知。表面或许看不出来,但内里却已坏透了。” 薛大小姐看着她,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这个女孩子于阴阳十三科上,天赋异禀,阴阳术上的东西要瞒过她的耳目,几乎是不可能的。 “薛大小姐该不会以为国公爷是想要继续续命之术吧!”女孩子轻笑了起来,“用我说么?薛大小姐可曾见过那种八字轻的快飘起来的人?那些人平日里很是难受,手脚冰凉,睡觉时常会被邪祟压身,身体也不好,通常就是所谓的药罐子。如此这般的人身上的状况若是尽数叠加到一人身上,你觉得这个人能受得了?就算国公爷心志坚定,远非常人所能比拟,久而久之,也会被逼疯的。” “若你是国公爷你会如何?续命之术显然不是长久之计,而且,”她顿了顿,道,“终究是要死的。” 薛大小姐脸色微变,口中却仍强硬的驳斥她:“每个人都会死,这一点有什么问题么?” “问题在于,国公爷他很怕死啊!”女孩子笑道,“这个说好听点叫惜命,会动用续命之术续命的国公爷比寻常人更要怕死,怕死到以至于动了歪脑筋,像前朝刘姓皇族,想逆天求得长生!” 正文 第六百九十三章 事出 一阵沉默。 “月色!”薛大小姐突然开口唤道,“关门!” 门外的婢子随即转身折回帮忙关上了屋门,关门时抬头望了一眼,却见屋内对坐着两个女孩子,一个端庄大方,一个精致秀丽,明明应当是一副再赏心悦目不过的画面,却不知道为什么,生生让人察觉出了几分剑拔弩张的味道。 名唤月色的婢子看了眼低头各管各喝茶的女孩子,战战兢兢的关上了屋门。 …… “你脾气不小!”薛大小姐喝了口茶,将茶盏放到手边,“不,不是不小,而是很大。卫六小姐,我好心来见你,便是想与你说一说,聊一聊,我不想事情进行到毫无缓转的余地。但你这般不收敛自己的脾气,你我恐怕很难继续聊下去。” 面前的女孩子平静的看着她道:“所以呢?薛大小姐是想要威胁我么?我若是不听话,我那位在你手中的大姐姐就要出事?” 薛大小姐摇了摇头:“我没有那个想法,放心,我也不会拿你大姐姐如何。” 女孩子飞快的打断了她的话,道:“那薛大小姐什么时候将我大姐姐还回来?”她说罢,又是一哂,“莫忘了,被带走的不止我大姐姐一个,还有几位别家的小姐。虽然这些闺中小姐或许出身没有薛大小姐那么娇贵,但总是人家父母的掌心肉,家中早已焦急万分了,薛大小姐便是先不放了我大姐姐,也先将那几位小姐还回来才是。” 薛大小姐看着她,目光错也不错,面前的女孩子坦然的坐着,任她打量。 半晌之后,薛大小姐终于再次开口了:“我算是看明白了,卫六小姐一身风骨,不肯服软,也不想与人说和了,既然如此,那就如六小姐所愿吧!六小姐,你若是不与我好好说话,那我就不能保证卫大小姐什么时候回来。” “这不就是了?”面前的女孩子手一摊,扯了扯嘴角,“薛大小姐你想说什么直说便是了,何必绕那么多弯子呢?如此不坦诚,我不喜欢。” 薛大小姐看着她道:“我不需要你喜欢,你的喜欢于我无用。” “还是有点用处的。”少女说道,看向薛大小姐,笑容加深,嘴角的漩涡若隐若现,“至少我下手时会手软。” 薛大小姐没有理会她,女孩子这种不合时宜的“狠话”在她看来没什么用,也只有外强中干的人才喜欢这般放狠话。 薛大小姐动了动唇,正要说话,这才发现兜了一大圈子,似乎又回到了原点,也是她最不愿面对的,这一次,她终究是下手,用卫大小姐的安危去威胁她了。 这个在她看来势均力敌的对手,在她面前不遗余力的展现自己乖戾嚣张的一面,终于激起了她的怒意。 暂且压住内心的不喜,薛大小姐看着她道:“卫六小姐以为自己很厉害?能将长安城中的权贵视若无物?不管你承不承认,不管是我也好,还是祖父也罢,都不相信这世上有这样的巧合。卫六小姐若是乖乖的当一个阴阳司的天师,我薛家敢保证接下来乃至往后都不会为难于你。” “大小姐知道国公爷在做什么吗?”女孩子听完,却没有说旁的,只是忽然开口,问了这么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薛大小姐一怔,或许是因为先时已经撕开了这带了十几年的面具,眼下又没有旁人在场,是以,她迟疑了片刻,终究还是承认了:“知道。祖父身边有几位厉害的阴阳术士,应当是在研究什么术法吧!” 说这话时,薛大小姐眼神闪烁,对怀国公研究的术法,似乎也知道几分。 女孩子笑了笑,毫不客气的戳破了:“续命之术?” “你知道?”薛大小姐一下子抬起了头,不敢置信的看着她。 女孩子摊手,眨了眨眼:“很好猜啊!难道薛大小姐还以为没有旁人知道不成?最早猜到此事的可不是我,如今猜到这一点的更有不少人。” “怎么会……”薛大小姐来不及掩饰脸上震惊的表情。 卫瑶卿在一旁不动声色的看着她,也许是原本以为藏着掖着的一件重要的秘密,突然有人告诉她这件藏了许久的秘密有不少人知道,这种震惊足以令人大失原有的冷静情绪,彷如千里之提上有了豁口,即便是小小的豁口,却也足够令其崩塌了。 “续命之术是禁术,如果没猜错的话,国公爷眼下身上已经有不少因续命之术留下的毛病了吧!”女孩子声线一时如清泉,让人很容易听的进去,她娓娓道来,“续他人之命,必受他人之苦,但凡那种八字轻微,能被用作续命之术药引之人,因着身体阴盛阳衰,不但容易招惹邪祟,也容易生病,国公爷续了不止一次,眼下身子状况如何,可想而知。表面或许看不出来,但内里却已坏透了。” 薛大小姐看着她,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这个女孩子于阴阳十三科上,天赋异禀,阴阳术上的东西要瞒过她的耳目,几乎是不可能的。 “薛大小姐该不会以为国公爷是想要继续续命之术吧!”女孩子轻笑了起来,“用我说么?薛大小姐可曾见过那种八字轻的快飘起来的人?那些人平日里很是难受,手脚冰凉,睡觉时常会被邪祟压身,身体也不好,通常就是所谓的药罐子。如此这般的人身上的状况若是尽数叠加到一人身上,你觉得这个人能受得了?就算国公爷心志坚定,远非常人所能比拟,久而久之,也会被逼疯的。” “若你是国公爷你会如何?续命之术显然不是长久之计,而且,”她顿了顿,道,“终究是要死的。” 薛大小姐脸色微变,口中却仍强硬的驳斥她:“每个人都会死,这一点有什么问题么?” “问题在于,国公爷他很怕死啊!”女孩子笑道,“这个说好听点叫惜命,会动用续命之术续命的国公爷比寻常人更要怕死,怕死到以至于动了歪脑筋,像前朝刘姓皇族,想逆天求得长生!” 正文 第六百九十三章 事出 “长生之术,禁术啊!薛大小姐不懂阴阳术,但我懂。任何禁术,但凡涉及阴阳轮转,必要补足平衡,你祖父要长生,你觉得长生要付出什么代价?前朝刘家昔时乃掌控天下的天家,付出了无数百姓的性命,却最终落得个祖宗百年基业与长生之术尽数未成的下场。” “或许长生之术方法有所不同,但你祖父求得长生,必然要付出。薛大小姐,你就没有觉得你薛家与寻常人家不同么?你们这一辈仅余三个女子,哦,不,三小姐已经死了,如今只两个了,此一辈未有男丁,你祖父也从不催促。令尊什么德性,你心里清楚,如此扶不起的阿斗,国公爷那样的人当真会把祖上的基业交到他的手上么?如此的世子爷,国公爷也不着急,你就不觉得奇怪?还是因为身在局中,人反而看不清了?” 薛大小姐脸色愈发难看,耳边听着女孩子一声轻笑,继续说了下去。 “他长生若是求成,那还需你们作何?还需你作何?” “住口!”薛大小姐脸色难看的站了起来,“你莫要再说了!” 起身时碰倒了桌上的茶盏,惊的外头守着的婢子月色一惊,忙问道,“小姐,可是出什么事了么?” 薛大小姐看着眼前的女孩子,眼底恍如风雨欲来,冷声道:“没事。” 门外的月色有些踟蹰,不过还是没有走进门来。 “休要挑拨我与祖父的感情……”薛大小姐争辩道。 女孩子嗤笑:“你与国公爷有个什么感情……” “够了,卫六!我今日就不应该来找你!”薛大小姐脸色未缓,冷冷的看着她,似乎没有半分被说动的意思,她道,“此事没的说了,回去我会向祖父说的,告辞!” “等等!”女孩子及时唤住了她离去的脚步,道,“我大姐姐……” 薛大小姐看了她一眼:“这一次是我下的手,本也不想为难于你们,只想与你谈谈罢了,是以并未下狠手。若是我祖父亲自……” “我大姐姐呢?”女孩子蹙着眉,声音大了一些,再次问道。她就不喜欢薛大小姐这一点,问什么答什么便是,顾左右而言他,还喜欢说上解释上一堆,这或许是因为她自小生在怀国公府的环境里造成的,理解是一回事,心急之人听了委实更为心急是另一回事。 被她“无礼”打断的薛大小姐没好气的说道:“就在离此地不远处,我现下就带人过去!” …… 薛大小姐推门而出,一众婢子护卫的的脚步声匆忙离去,寒山寺后院的厢房里一时只余她一个了。 女孩子独坐其内,摸了摸手边绣桌上的绣布:“江南绣坊第一等的绣娘一针一线逢出来的绣布,唔,还有洗过的迹象,右下角还有一个‘娴’字,说不信我,其实还是怀疑了吧!” 怎么可能不怀疑?毕竟她说的如此有理有据。 …… 等了约莫半柱香的时间,原本以为能将卫瑶宛等人带走了,结果卫瑶宛等一众失踪的女子没等到,却等来了脸色苍白的薛大小姐。 卫瑶卿心中咯噔一声,见状忙问她:“我大姐姐她们可是出什么事了?” 薛大小姐张了张嘴,一扫原先与她争锋相对、剑拔弩张时强硬的态势,缓了缓,才道:“出事了,我先前让他们带着卫大小姐等人在那里等的,但方才过去一个人都没有……我……我已经令人去找了……” 卫瑶卿扫了一眼薛大小姐身边的护卫,想了想,问她:“你找的是什么人?” 薛大小姐动了动唇,似乎有些不愿说,但到底还知晓轻重,所以最后还是说了:“就是这边附近的马贼,这里的马贼时常在长安城的黑市里接生意,我就是寻的他们……” 女孩子厉声问她:“为什么不用你薛家自己的人?护卫没有么?死士没有么?” 薛大小姐道:“这种事情……怎么好用自己人……不然,若是查到我薛家头上该如何?” “用马贼?你了解那些马贼么?”卫瑶卿气极反笑,“你凭什么觉得马贼能够信任?” 薛大小姐道:“长安城的黑市中,那些马贼信誉极好,以往从未出过差错,我付了重金,他们不会怠慢……” “那是因为此前没有人用马贼去行掳官家小姐之事?”女孩子咄咄逼人了起来,脸颊发红,显然是被气到了,“那些马贼,你让他们杀个人做个舔刀口的生意还成,但你让他们去掳官家小姐?你知道那些亡命之徒是个什么货色么?你知道他们见到女人,对女人尤其残忍吗?更何况还是这种平日里接触不到的官家小姐!你凭什么觉得,他们会为了重金舍弃这几个身娇肉贵的官家小姐?” “我可以去黑市……” “你知道什么叫黑市么?见不得光的买卖,银货两讫。便是你寻去了黑市,也不过是收到自己赔付的佣金罢了,那些钱财与这几位官家小姐孰轻孰重?” 卫瑶卿看着芳容失色的薛大小姐继续斥道:“薛大小姐,你自国公府长大,了解的是权贵中的那一套做派,我若是你,也只会用自己了解的那一种人,而不会用这些三教九流的人物。你身娇肉贵,根本不了解这些三教九流的人物,你凭什么觉得他们会听你的?那样的亡命之徒,你以为是你权贵府中豢养的死士有忠这一字可言么?” “根本不了解,你凭什么用他们?”她说到最后已经不屑于去看薛大小姐的脸色了,“自负的不是我,自负的是你!” 薛大小姐垂在身体两侧的手紧了紧,又道:“那黑市的交易人当时并未提醒我,否则我……” “本就见不得光的买卖用提醒?”卫瑶卿冷笑道,“甚至交易人说不准也觉得你与这几位官家小姐有仇,诚心想要坏人名节罢了,这还用提醒?” “你自己不曾同三教九流的人接触过,却敢用这些人物?我当真不知道该说薛大小姐你勇气可嘉呢还是说你自负害人?你既出身权贵,本就是第一流的贵女,何必舍近求远?我真是看不懂你了。” 正文 第六百九十四章 寻人 她用三教九流的人用的顺手是因为她自小同这些人打交道,了解甚至曾混迹这些人中间,所以她用的好。薛大小姐却与她全然不同,她是那等老牌世族中走出的女孩子,她所熟悉的是世族中人,上到主,下到仆从乃至死士。 她不知道人人称道,称之为聪明的薛大小姐为什么会做出这样近乎愚蠢的事情,明明不擅长用这些人,明明手头有更合用的仆从乃至死士,她实在不知道薛大小姐为什么会挑了一条截然相反的路。至于所谓的被查出来这种话,每家世族都会在暗地里养些死士,以备不时之需。伸手便可用,却不知为何还要舍近求远? 反正换她,是不会这么做的。人的出身经历不同,行事手段,乃至用人方式皆有不同,她不知道薛大小姐为什么会犯这种普通人都不会犯的错误。 她也不耐烦继续与薛大小姐说下去了,只问:“原先说好的,你们会将人带到哪里?” 薛大小姐道:“我让人带你过去。” 女孩子看也不看她一眼,转身便匆匆离开了。 …… 此时已是申时了,匆匆赶到的时候,只看到空荡荡的院落,院落中翻的有些凌乱,她伸脚勾起脚边断裂的绳索。 这举止不但不优雅,甚至可以说粗鲁了,就连跟来的仆人都忍不住带着几分讶异的目光看着她。被看的人没有半分觉悟,兀自低头看着脚边的绳索:“磨断的,不是砍断的,应该是逃了。” 思及此,她心下稍安。若是砍断的绳索,那就代表极有可能是马贼见色起意,动了歪念砍断的绳索,但若是磨断的,那极有可能是大姐姐她们自救磨断的。 “她们人走不了多远的,快找!”将绳索扔至一边,少女抬脚走了出去。 灯笼火把照亮了这一小片山,她身边没有带人,薛大小姐带的人在于精而不在于多,人手全部调来,也不过这一些而已。 走山路的脚步声嘈杂而零乱,寻到半夜里,终于响起了一阵惊呼声,伴随着奴仆丫鬟与女子惊慌的叫声! “救……救命啊!” “呜呜,总算有人来了!” “这可怎么办?” “你们怎么才来?”有人害怕,有人惊慌,就有人抱怨。 “这里可是长安城,呜呜,出了这种事,我怎么办?我已经定亲了呢!” 混乱中,火把灯笼照出了那几位小姐的模样,浑身脏兮兮的,形容狼狈,身上都挂了彩,不过好在瞧着说话声底气十足,应当没有出她想的那些事。 在事情没有定论之前,她总是要做最坏的猜测,所幸没有到那一步,但也足够人担忧了。 混乱中,她找了会儿,却没有看到卫瑶宛的影子,也不由急了:“我大姐姐呢?” “你大姐姐?”那个正在哭诉亲事说不准要黄了的小姐愣了一愣,随后反应过来,“卫家大小姐?” “不错。”卫瑶卿点了点头。 那哭诉的小姐暂且将亲事黄了的消息放至一旁,昨日踏秋她就见过那位卫家大小姐了,虽然容貌不过清秀,但知书达理,人也不错,是以她倒也留意了几分,没想到晚上就出了事,所以,问起来,这位小姐有些印象,她正要说话,一旁惊慌失措的女子们似乎才反应过来,开始说了起来。 “卫大小姐就在后头呢!” “黄少将军同她就在前面那跌口下面,先前我们好不容易逃了出来,本也逃不了多远,毕竟我们怎跑得过那群马贼?” “原本被抓也就罢了,那群天煞的马贼竟因此欲对我们行不轨!好在黄少将军经过这里,救了我们。” 即便是狼狈之中,说话的女子也不住脸色发红:“是黄少将军独自一人将他们擒住的呢!”英雄,又是危难之中出手的英雄,难怪即便此时不是时候,女子也忍不住脸红。 “在先时与马贼周旋之时,卫大小姐不小心摔进了跌口,所幸没什么事,黄少将军便也跳下去,人倒是没事,但原本以为能爬上来的,却发现不大好爬,便让我们先回来寻人过去将他们拉上来。” 虽然一片混乱,但她还是不由自主的松了口气:真是不幸中的万幸,不过,黄少将军为何会来这里?想到寒山寺,她心中也有了几分猜测。 接下来就好办了,这处谷地不深,人才到附近,便听到下头黄少将军的声音传来:“可是人来了?” 手忙脚乱交织着女子们的惊呼尖叫声,有人将背着卫瑶宛的黄少将军拉了上来。 “我伤了腿!”卫瑶宛解释道,“黄少将军不得已才背我的。” “可是这里?”卫瑶卿低头摸了摸她的小腿。 卫瑶宛“嘶”了一声,点了点头:“应该是骨折了,回去需要养一段时日了。” 或许是因为卫瑶玉出事在前,以至于对腿伤,她很小心,眼前卫瑶宛只是普通的骨折,便松了一口气。 而后,她才转过身,想向黄少将军道谢,但见原先还在身后的黄少将军已经不见了踪影。 “黄少将军去哪儿了?”她问。 交织的混乱就是一静,众人面面相觑,最后,还是其中一位小姐道:“好似走了。就是方才卫天师为卫大小姐看腿伤时,黄少将军说有事先走了便匆匆离去了。”那小姐神色有些幽怨,“还未来得及向黄少将军道谢呢!真是……” 有人道:“黄少将军这般的人,大抵也不过觉得举手之劳而已,根本没放在心上。” “便是这样才更要道谢了!” …… 外头匆匆传来的脚步声与嘈杂声,令在寒山寺厢房等候的薛大小姐心头一紧,连忙走了出去:“怎么样了?可寻到人了?” “寻到了,人都好好的,没什么事,虚惊一场罢了。”心腹的婢子月色回道,随即又有些担忧,“小姐,那卫天师会不会出去乱说……” 薛大小姐摇头:“放心,她不会说的。” 月色见自家小姐愁眉不展,却是有些不信的:“这难说的紧,那卫天师……卫天师毕竟是小门小户里出来的……”她想到当时女孩子伸脚勾绳索的举止,简直粗鲁!这种小门小户里的走出来的女子多半没有什么眼界,也不知为何,小姐会对她刮目相看。 正文 第六百九十五章 学她 “放心,她不会乱说的。”薛大小姐喝止住了月色的抱怨声,叹道,“那些……那些小姐人没事就……” 说这句话时,薛大小姐人有些恍惚,但名声……虽说未出什么事,但若是有人在意,怕不是要退亲了吧!她真的做错了么?不,也不算吧,至少,那种会退亲的男子本就不是良人,这也算是帮人认清了人吧!眼下认清总比往后一辈子蹉跎其中来的好吧! …… 总算是虚惊一场!人回来就好。卫家老小心下稍安,等到半夜的卫同知看了那个带着人回来的女孩子一眼,径自去了书房。 喝了会儿茶,没过多久,女孩子便过来了。 “伯父!”进门,便施了一礼,看着真真是个懂礼的好孩子。 “怎么样?弄清楚是谁了么?”卫同知捧着茶杯低头再次轻啜了一口。 女孩子道:“薛家啊!” “你如何肯定的?”卫同知脸色未变,他也有自己的坚持,“这件事非同小可,要有证据……” “有的。”女孩子点了点头,道,“薛大小姐亲自在那边等我,这算不算证据?” “什么?”卫同知手中茶盏一个哆嗦,险些扔了出去,“她怎么会在那里亲自等你?”说罢卫同知还有些如坠梦中一般,“她是不是疯了?” 他觉得这一切听起来离奇又不可思议,且不说真是怀国公在背后针对他卫家这一件事就足够离奇了,更离奇的是薛大小姐居然会自己出面默认了。他听的一阵恍惚?这叫什么?欲擒故纵?诱敌深入?还是以身试探?真是让他想破脑袋都想不出来啊! 女孩子没有管他心里如何的掀起滔天巨浪,或许就算察觉到了也没有想要帮他去解决的想法,只是自顾自的回答着他的问题:“她好的很,还晓得对付我们,这两次就是她的手笔,当然……这是在国公爷的授意下进行的。往后说不准什么时候,国公爷会亲自下场跟我们小辈一般见识见识。” 卫同知听的脸色愈发难看:“这国公爷……是在欺我卫家无人么?”原应当是一句气势十足的喊话,到最后却低了不少,明显有些底气不足,卫同知揉了揉眉心,叹道:“此事麻烦了。” 女孩子平静的看着他,听他又道:“这件事,家里人就不必让他们知道了。”知道了也没用,还平白惹来了担心。 卫瑶卿点了点头,端端一副乖巧晚辈的模样。 虽说知晓此事避不得,只有应,但卫同知还是忍不住焦躁的在书房中来回走动,时不时低头喃喃,时不时皱眉摇头。能入了怀国公的眼,这真叫他不只是该哭还是该笑。 待到回过神来,女孩子还在旁边看着时,卫同知才转头,却见女孩子还在原地看着她,看到她,倒是让他想起来了:“那薛大小姐可与你说了什么了么?” 女孩子道:“放心,伯父,我省得的,不会乱说话的……” “不会乱说就好,不会乱说就好!”卫同知连连点头,女孩子的声音还在继续。 “我就是小挑拨了一下……” 屋内响起了一阵喧哗声,是来回走动的卫同知碰倒了书房的书架,门外的小厮被这一声吓了一跳,回头却见六小姐从书房里走了出来,朝他含笑点了点头,道:“伯父的书架倒了,你去帮忙收拾一下吧!”她说着伸手打了个哈欠,“有点困了,明日我还要当值呢!总不能总是告假啊,这样不大好,告的假太多,那些记录官员没准要扣我的月俸了!” 小厮连声应是,待到六小姐迈着轻快的步伐离开之后,才推门进了书房:“老爷,六小姐让奴才来帮你收拾收拾!” 等了许久没等到应答,小厮疑惑的抬头,却见自家老爷坐在书房的椅子上,周围零零散散的不少书架上的书都落到了地上。 咦?这是怎么了?小厮不解,方才六小姐看起来心情不错啊,怎么老爷……老爷的脸色那么别扭?甚至可以说是……面如土色? 走近了,才听到自家老爷口中直喃喃:“这……这也胆子太大了……胆太大了……” 老爷……是被吓到了么? 小厮抓了抓后脑勺,更不解了,六小姐有什么可怕的? …… “你问我你有没有做错?”崔璟点头,“当然做错了!你们之间的事情我不关心,也不想问,但有一点,你擅长的与她擅长的截然不同,你为何要弃自己所长去学她?” “学她?我怎么可能去学她?”薛大小姐声音一下子扬高了几分,她可以接受她做错了,也可以接受呵斥谩骂,但“学她”这两个字一出,仿佛瞬间戳中了心底里的要害,一下子叫了起来。 面前早已熟识的崔璟一如既往的淡漠,说的话也没有半分客气:“有没有你心里清楚,她跟你不一样,你们本就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她如鱼得水的手段,你未必适合,你何必舍弃自己的,去学她的?” 她的来历沉迷,不管程厉胜所言是真是假。看她先前的手段,显然她对三教九流的人物极其了解,这可以说与薛大小姐是完全不同的。 她自始至终用的都是自己擅长的方法,对于习惯了权贵正统手段的人来说,可以说是剑走偏锋,但剑走偏锋未必无用,她的剑走偏锋就很有用。但这种手段不是谁都用的了的,就如薛大小姐就显然不适合这样的手段。 崔璟道:“你既清楚了,还来问我做什么?没什么事,我要先进去了。”这里是吏部衙门,先时薛大小姐突然上门,已经让他诧异了,好端端的,竟然白日里就找到吏部衙门来了。出来见了薛大小姐才看出几分异样来,如今薛大小姐这幅样子,多半是被她刺激到了,以至于眼下头脑发热,不甚清醒。他记得收到的消息是薛大小姐主动找的她,这倒是奇怪了。也不知道她究竟对薛大小姐说了什么?以至于平素里看着也是个人物,镇定自若的薛大小姐会这般沉不住气。 “崔璟。”身后薛大小姐的声音传来,似乎带了几分犹豫和迟疑,“你也知道我祖父他在……” “眼下只是猜测而已,不过是与不是总有一日会知道的。”崔璟说罢便踏进了吏部衙门。 正文 第六百九十二章 坦言 一阵沉默。 “月色!”薛大小姐突然开口唤道,“关门!” 门外的婢子随即转身折回帮忙关上了屋门,关门时抬头望了一眼,却见屋内对坐着两个女孩子,一个端庄大方,一个精致秀丽,明明应当是一副再赏心悦目不过的画面,却不知道为什么,生生让人察觉出了几分剑拔弩张的味道。 名唤月色的婢子看了眼低头各管各喝茶的女孩子,战战兢兢的关上了屋门。 …… “你脾气不小!”薛大小姐喝了口茶,将茶盏放到手边,“不,不是不小,而是很大。卫六小姐,我好心来见你,便是想与你说一说,聊一聊,我不想事情进行到毫无缓转的余地。但你这般不收敛自己的脾气,你我恐怕很难继续聊下去。” 面前的女孩子平静的看着她道:“所以呢?薛大小姐是想要威胁我么?我若是不听话,我那位在你手中的大姐姐就要出事?” 薛大小姐摇了摇头:“我没有那个想法,放心,我也不会拿你大姐姐如何。” 女孩子飞快的打断了她的话,道:“那薛大小姐什么时候将我大姐姐还回来?”她说罢,又是一哂,“莫忘了,被带走的不止我大姐姐一个,还有几位别家的小姐。虽然这些闺中小姐或许出身没有薛大小姐那么娇贵,但总是人家父母的掌心肉,家中早已焦急万分了,薛大小姐便是先不放了我大姐姐,也先将那几位小姐还回来才是。” 薛大小姐看着她,目光错也不错,面前的女孩子坦然的坐着,任她打量。 半晌之后,薛大小姐终于再次开口了:“我算是看明白了,卫六小姐一身风骨,不肯服软,也不想与人说和了,既然如此,那就如六小姐所愿吧!六小姐,你若是不与我好好说话,那我就不能保证卫大小姐什么时候回来。” “这不就是了?”面前的女孩子手一摊,扯了扯嘴角,“薛大小姐你想说什么直说便是了,何必绕那么多弯子呢?如此不坦诚,我不喜欢。” 薛大小姐看着她道:“我不需要你喜欢,你的喜欢于我无用。” “还是有点用处的。”少女说道,看向薛大小姐,笑容加深,嘴角的漩涡若隐若现,“至少我下手时会手软。” 薛大小姐没有理会她,女孩子这种不合时宜的“狠话”在她看来没什么用,也只有外强中干的人才喜欢这般放狠话。 薛大小姐动了动唇,正要说话,这才发现兜了一大圈子,似乎又回到了原点,也是她最不愿面对的,这一次,她终究是下手,用卫大小姐的安危去威胁她了。 这个在她看来势均力敌的对手,在她面前不遗余力的展现自己乖戾嚣张的一面,终于激起了她的怒意。 暂且压住内心的不喜,薛大小姐看着她道:“卫六小姐以为自己很厉害?能将长安城中的权贵视若无物?不管你承不承认,不管是我也好,还是祖父也罢,都不相信这世上有这样的巧合。卫六小姐若是乖乖的当一个阴阳司的天师,我薛家敢保证接下来乃至往后都不会为难于你。” “大小姐知道国公爷在做什么吗?”女孩子听完,却没有说旁的,只是忽然开口,问了这么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薛大小姐一怔,或许是因为先时已经撕开了这带了十几年的面具,眼下又没有旁人在场,是以,她迟疑了片刻,终究还是承认了:“知道。祖父身边有几位厉害的阴阳术士,应当是在研究什么术法吧!” 说这话时,薛大小姐眼神闪烁,对怀国公研究的术法,似乎也知道几分。 女孩子笑了笑,毫不客气的戳破了:“续命之术?” “你知道?”薛大小姐一下子抬起了头,不敢置信的看着她。 女孩子摊手,眨了眨眼:“很好猜啊!难道薛大小姐还以为没有旁人知道不成?最早猜到此事的可不是我,如今猜到这一点的更有不少人。” “怎么会……”薛大小姐来不及掩饰脸上震惊的表情。 卫瑶卿在一旁不动声色的看着她,也许是原本以为藏着掖着的一件重要的秘密,突然有人告诉她这件藏了许久的秘密有不少人知道,这种震惊足以令人大失原有的冷静情绪,彷如千里之提上有了豁口,即便是小小的豁口,却也足够令其崩塌了。 “续命之术是禁术,如果没猜错的话,国公爷眼下身上已经有不少因续命之术留下的毛病了吧!”女孩子声线一时如清泉,让人很容易听的进去,她娓娓道来,“续他人之命,必受他人之苦,但凡那种八字轻微,能被用作续命之术药引之人,因着身体阴盛阳衰,不但容易招惹邪祟,也容易生病,国公爷续了不止一次,眼下身子状况如何,可想而知。表面或许看不出来,但内里却已坏透了。” 薛大小姐看着她,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这个女孩子于阴阳十三科上,天赋异禀,阴阳术上的东西要瞒过她的耳目,几乎是不可能的。 “薛大小姐该不会以为国公爷是想要继续续命之术吧!”女孩子轻笑了起来,“用我说么?薛大小姐可曾见过那种八字轻的快飘起来的人?那些人平日里很是难受,手脚冰凉,睡觉时常会被邪祟压身,身体也不好,通常就是所谓的药罐子。如此这般的人身上的状况若是尽数叠加到一人身上,你觉得这个人能受得了?就算国公爷心志坚定,远非常人所能比拟,久而久之,也会被逼疯的。” “若你是国公爷你会如何?续命之术显然不是长久之计,而且,”她顿了顿,道,“终究是要死的。” 薛大小姐脸色微变,口中却仍强硬的驳斥她:“每个人都会死,这一点有什么问题么?” “问题在于,国公爷他很怕死啊!”女孩子笑道,“这个说好听点叫惜命,会动用续命之术续命的国公爷比寻常人更要怕死,怕死到以至于动了歪脑筋,像前朝刘姓皇族,想逆天求得长生!” 正文 第六百九十二章 坦言 一阵沉默。 “月色!”薛大小姐突然开口唤道,“关门!” 门外的婢子随即转身折回帮忙关上了屋门,关门时抬头望了一眼,却见屋内对坐着两个女孩子,一个端庄大方,一个精致秀丽,明明应当是一副再赏心悦目不过的画面,却不知道为什么,生生让人察觉出了几分剑拔弩张的味道。 名唤月色的婢子看了眼低头各管各喝茶的女孩子,战战兢兢的关上了屋门。 …… “你脾气不小!”薛大小姐喝了口茶,将茶盏放到手边,“不,不是不小,而是很大。卫六小姐,我好心来见你,便是想与你说一说,聊一聊,我不想事情进行到毫无缓转的余地。但你这般不收敛自己的脾气,你我恐怕很难继续聊下去。” 面前的女孩子平静的看着她道:“所以呢?薛大小姐是想要威胁我么?我若是不听话,我那位在你手中的大姐姐就要出事?” 薛大小姐摇了摇头:“我没有那个想法,放心,我也不会拿你大姐姐如何。” 女孩子飞快的打断了她的话,道:“那薛大小姐什么时候将我大姐姐还回来?”她说罢,又是一哂,“莫忘了,被带走的不止我大姐姐一个,还有几位别家的小姐。虽然这些闺中小姐或许出身没有薛大小姐那么娇贵,但总是人家父母的掌心肉,家中早已焦急万分了,薛大小姐便是先不放了我大姐姐,也先将那几位小姐还回来才是。” 薛大小姐看着她,目光错也不错,面前的女孩子坦然的坐着,任她打量。 半晌之后,薛大小姐终于再次开口了:“我算是看明白了,卫六小姐一身风骨,不肯服软,也不想与人说和了,既然如此,那就如六小姐所愿吧!六小姐,你若是不与我好好说话,那我就不能保证卫大小姐什么时候回来。” “这不就是了?”面前的女孩子手一摊,扯了扯嘴角,“薛大小姐你想说什么直说便是了,何必绕那么多弯子呢?如此不坦诚,我不喜欢。” 薛大小姐看着她道:“我不需要你喜欢,你的喜欢于我无用。” “还是有点用处的。”少女说道,看向薛大小姐,笑容加深,嘴角的漩涡若隐若现,“至少我下手时会手软。” 薛大小姐没有理会她,女孩子这种不合时宜的“狠话”在她看来没什么用,也只有外强中干的人才喜欢这般放狠话。 薛大小姐动了动唇,正要说话,这才发现兜了一大圈子,似乎又回到了原点,也是她最不愿面对的,这一次,她终究是下手,用卫大小姐的安危去威胁她了。 这个在她看来势均力敌的对手,在她面前不遗余力的展现自己乖戾嚣张的一面,终于激起了她的怒意。 暂且压住内心的不喜,薛大小姐看着她道:“卫六小姐以为自己很厉害?能将长安城中的权贵视若无物?不管你承不承认,不管是我也好,还是祖父也罢,都不相信这世上有这样的巧合。卫六小姐若是乖乖的当一个阴阳司的天师,我薛家敢保证接下来乃至往后都不会为难于你。” “大小姐知道国公爷在做什么吗?”女孩子听完,却没有说旁的,只是忽然开口,问了这么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薛大小姐一怔,或许是因为先时已经撕开了这带了十几年的面具,眼下又没有旁人在场,是以,她迟疑了片刻,终究还是承认了:“知道。祖父身边有几位厉害的阴阳术士,应当是在研究什么术法吧!” 说这话时,薛大小姐眼神闪烁,对怀国公研究的术法,似乎也知道几分。 女孩子笑了笑,毫不客气的戳破了:“续命之术?” “你知道?”薛大小姐一下子抬起了头,不敢置信的看着她。 女孩子摊手,眨了眨眼:“很好猜啊!难道薛大小姐还以为没有旁人知道不成?最早猜到此事的可不是我,如今猜到这一点的更有不少人。” “怎么会……”薛大小姐来不及掩饰脸上震惊的表情。 卫瑶卿在一旁不动声色的看着她,也许是原本以为藏着掖着的一件重要的秘密,突然有人告诉她这件藏了许久的秘密有不少人知道,这种震惊足以令人大失原有的冷静情绪,彷如千里之提上有了豁口,即便是小小的豁口,却也足够令其崩塌了。 “续命之术是禁术,如果没猜错的话,国公爷眼下身上已经有不少因续命之术留下的毛病了吧!”女孩子声线一时如清泉,让人很容易听的进去,她娓娓道来,“续他人之命,必受他人之苦,但凡那种八字轻微,能被用作续命之术药引之人,因着身体阴盛阳衰,不但容易招惹邪祟,也容易生病,国公爷续了不止一次,眼下身子状况如何,可想而知。表面或许看不出来,但内里却已坏透了。” 薛大小姐看着她,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这个女孩子于阴阳十三科上,天赋异禀,阴阳术上的东西要瞒过她的耳目,几乎是不可能的。 “薛大小姐该不会以为国公爷是想要继续续命之术吧!”女孩子轻笑了起来,“用我说么?薛大小姐可曾见过那种八字轻的快飘起来的人?那些人平日里很是难受,手脚冰凉,睡觉时常会被邪祟压身,身体也不好,通常就是所谓的药罐子。如此这般的人身上的状况若是尽数叠加到一人身上,你觉得这个人能受得了?就算国公爷心志坚定,远非常人所能比拟,久而久之,也会被逼疯的。” “若你是国公爷你会如何?续命之术显然不是长久之计,而且,”她顿了顿,道,“终究是要死的。” 薛大小姐脸色微变,口中却仍强硬的驳斥她:“每个人都会死,这一点有什么问题么?” “问题在于,国公爷他很怕死啊!”女孩子笑道,“这个说好听点叫惜命,会动用续命之术续命的国公爷比寻常人更要怕死,怕死到以至于动了歪脑筋,像前朝刘姓皇族,想逆天求得长生!” 正文 第六百九十三章 事出 “长生之术,禁术啊!薛大小姐不懂阴阳术,但我懂。任何禁术,但凡涉及阴阳轮转,必要补足平衡,你祖父要长生,你觉得长生要付出什么代价?前朝刘家昔时乃掌控天下的天家,付出了无数百姓的性命,却最终落得个祖宗百年基业与长生之术尽数未成的下场。” “或许长生之术方法有所不同,但你祖父求得长生,必然要付出。薛大小姐,你就没有觉得你薛家与寻常人家不同么?你们这一辈仅余三个女子,哦,不,三小姐已经死了,如今只两个了,此一辈未有男丁,你祖父也从不催促。令尊什么德性,你心里清楚,如此扶不起的阿斗,国公爷那样的人当真会把祖上的基业交到他的手上么?如此的世子爷,国公爷也不着急,你就不觉得奇怪?还是因为身在局中,人反而看不清了?” 薛大小姐脸色愈发难看,耳边听着女孩子一声轻笑,继续说了下去。 “他长生若是求成,那还需你们作何?还需你作何?” “住口!”薛大小姐脸色难看的站了起来,“你莫要再说了!” 起身时碰倒了桌上的茶盏,惊的外头守着的婢子月色一惊,忙问道,“小姐,可是出什么事了么?” 薛大小姐看着眼前的女孩子,眼底恍如风雨欲来,冷声道:“没事。” 门外的月色有些踟蹰,不过还是没有走进门来。 “休要挑拨我与祖父的感情……”薛大小姐争辩道。 女孩子嗤笑:“你与国公爷有个什么感情……” “够了,卫六!我今日就不应该来找你!”薛大小姐脸色未缓,冷冷的看着她,似乎没有半分被说动的意思,她道,“此事没的说了,回去我会向祖父说的,告辞!” “等等!”女孩子及时唤住了她离去的脚步,道,“我大姐姐……” 薛大小姐看了她一眼:“这一次是我下的手,本也不想为难于你们,只想与你谈谈罢了,是以并未下狠手。若是我祖父亲自……” “我大姐姐呢?”女孩子蹙着眉,声音大了一些,再次问道。她就不喜欢薛大小姐这一点,问什么答什么便是,顾左右而言他,还喜欢说上解释上一堆,这或许是因为她自小生在怀国公府的环境里造成的,理解是一回事,心急之人听了委实更为心急是另一回事。 被她“无礼”打断的薛大小姐没好气的说道:“就在离此地不远处,我现下就带人过去!” …… 薛大小姐推门而出,一众婢子护卫的的脚步声匆忙离去,寒山寺后院的厢房里一时只余她一个了。 女孩子独坐其内,摸了摸手边绣桌上的绣布:“江南绣坊第一等的绣娘一针一线逢出来的绣布,唔,还有洗过的迹象,右下角还有一个‘娴’字,说不信我,其实还是怀疑了吧!” 怎么可能不怀疑?毕竟她说的如此有理有据。 …… 等了约莫半柱香的时间,原本以为能将卫瑶宛等人带走了,结果卫瑶宛等一众失踪的女子没等到,却等来了脸色苍白的薛大小姐。 卫瑶卿心中咯噔一声,见状忙问她:“我大姐姐她们可是出什么事了?” 薛大小姐张了张嘴,一扫原先与她争锋相对、剑拔弩张时强硬的态势,缓了缓,才道:“出事了,我先前让他们带着卫大小姐等人在那里等的,但方才过去一个人都没有……我……我已经令人去找了……” 卫瑶卿扫了一眼薛大小姐身边的护卫,想了想,问她:“你找的是什么人?” 薛大小姐动了动唇,似乎有些不愿说,但到底还知晓轻重,所以最后还是说了:“就是这边附近的马贼,这里的马贼时常在长安城的黑市里接生意,我就是寻的他们……” 女孩子厉声问她:“为什么不用你薛家自己的人?护卫没有么?死士没有么?” 薛大小姐道:“这种事情……怎么好用自己人……不然,若是查到我薛家头上该如何?” “用马贼?你了解那些马贼么?”卫瑶卿气极反笑,“你凭什么觉得马贼能够信任?” 薛大小姐道:“长安城的黑市中,那些马贼信誉极好,以往从未出过差错,我付了重金,他们不会怠慢……” “那是因为此前没有人用马贼去行掳官家小姐之事?”女孩子咄咄逼人了起来,脸颊发红,显然是被气到了,“那些马贼,你让他们杀个人做个舔刀口的生意还成,但你让他们去掳官家小姐?你知道那些亡命之徒是个什么货色么?你知道他们见到女人,对女人尤其残忍吗?更何况还是这种平日里接触不到的官家小姐!你凭什么觉得,他们会为了重金舍弃这几个身娇肉贵的官家小姐?” “我可以去黑市……” “你知道什么叫黑市么?见不得光的买卖,银货两讫。便是你寻去了黑市,也不过是收到自己赔付的佣金罢了,那些钱财与这几位官家小姐孰轻孰重?” 卫瑶卿看着芳容失色的薛大小姐继续斥道:“薛大小姐,你自国公府长大,了解的是权贵中的那一套做派,我若是你,也只会用自己了解的那一种人,而不会用这些三教九流的人物。你身娇肉贵,根本不了解这些三教九流的人物,你凭什么觉得他们会听你的?那样的亡命之徒,你以为是你权贵府中豢养的死士有忠这一字可言么?” “根本不了解,你凭什么用他们?”她说到最后已经不屑于去看薛大小姐的脸色了,“自负的不是我,自负的是你!” 薛大小姐垂在身体两侧的手紧了紧,又道:“那黑市的交易人当时并未提醒我,否则我……” “本就见不得光的买卖用提醒?”卫瑶卿冷笑道,“甚至交易人说不准也觉得你与这几位官家小姐有仇,诚心想要坏人名节罢了,这还用提醒?” “你自己不曾同三教九流的人接触过,却敢用这些人物?我当真不知道该说薛大小姐你勇气可嘉呢还是说你自负害人?你既出身权贵,本就是第一流的贵女,何必舍近求远?我真是看不懂你了。” 正文 第六百九十四章 寻人 她用三教九流的人用的顺手是因为她自小同这些人打交道,了解甚至曾混迹这些人中间,所以她用的好。薛大小姐却与她全然不同,她是那等老牌世族中走出的女孩子,她所熟悉的是世族中人,上到主,下到仆从乃至死士。 她不知道人人称道,称之为聪明的薛大小姐为什么会做出这样近乎愚蠢的事情,明明不擅长用这些人,明明手头有更合用的仆从乃至死士,她实在不知道薛大小姐为什么会挑了一条截然相反的路。至于所谓的被查出来这种话,每家世族都会在暗地里养些死士,以备不时之需。伸手便可用,却不知为何还要舍近求远? 反正换她,是不会这么做的。人的出身经历不同,行事手段,乃至用人方式皆有不同,她不知道薛大小姐为什么会犯这种普通人都不会犯的错误。 她也不耐烦继续与薛大小姐说下去了,只问:“原先说好的,你们会将人带到哪里?” 薛大小姐道:“我让人带你过去。” 女孩子看也不看她一眼,转身便匆匆离开了。 …… 此时已是申时了,匆匆赶到的时候,只看到空荡荡的院落,院落中翻的有些凌乱,她伸脚勾起脚边断裂的绳索。 这举止不但不优雅,甚至可以说粗鲁了,就连跟来的仆人都忍不住带着几分讶异的目光看着她。被看的人没有半分觉悟,兀自低头看着脚边的绳索:“磨断的,不是砍断的,应该是逃了。” 思及此,她心下稍安。若是砍断的绳索,那就代表极有可能是马贼见色起意,动了歪念砍断的绳索,但若是磨断的,那极有可能是大姐姐她们自救磨断的。 “她们人走不了多远的,快找!”将绳索扔至一边,少女抬脚走了出去。 灯笼火把照亮了这一小片山,她身边没有带人,薛大小姐带的人在于精而不在于多,人手全部调来,也不过这一些而已。 走山路的脚步声嘈杂而零乱,寻到半夜里,终于响起了一阵惊呼声,伴随着奴仆丫鬟与女子惊慌的叫声! “救……救命啊!” “呜呜,总算有人来了!” “这可怎么办?” “你们怎么才来?”有人害怕,有人惊慌,就有人抱怨。 “这里可是长安城,呜呜,出了这种事,我怎么办?我已经定亲了呢!” 混乱中,火把灯笼照出了那几位小姐的模样,浑身脏兮兮的,形容狼狈,身上都挂了彩,不过好在瞧着说话声底气十足,应当没有出她想的那些事。 在事情没有定论之前,她总是要做最坏的猜测,所幸没有到那一步,但也足够人担忧了。 混乱中,她找了会儿,却没有看到卫瑶宛的影子,也不由急了:“我大姐姐呢?” “你大姐姐?”那个正在哭诉亲事说不准要黄了的小姐愣了一愣,随后反应过来,“卫家大小姐?” “不错。”卫瑶卿点了点头。 那哭诉的小姐暂且将亲事黄了的消息放至一旁,昨日踏秋她就见过那位卫家大小姐了,虽然容貌不过清秀,但知书达理,人也不错,是以她倒也留意了几分,没想到晚上就出了事,所以,问起来,这位小姐有些印象,她正要说话,一旁惊慌失措的女子们似乎才反应过来,开始说了起来。 “卫大小姐就在后头呢!” “黄少将军同她就在前面那跌口下面,先前我们好不容易逃了出来,本也逃不了多远,毕竟我们怎跑得过那群马贼?” “原本被抓也就罢了,那群天煞的马贼竟因此欲对我们行不轨!好在黄少将军经过这里,救了我们。” 即便是狼狈之中,说话的女子也不住脸色发红:“是黄少将军独自一人将他们擒住的呢!”英雄,又是危难之中出手的英雄,难怪即便此时不是时候,女子也忍不住脸红。 “在先时与马贼周旋之时,卫大小姐不小心摔进了跌口,所幸没什么事,黄少将军便也跳下去,人倒是没事,但原本以为能爬上来的,却发现不大好爬,便让我们先回来寻人过去将他们拉上来。” 虽然一片混乱,但她还是不由自主的松了口气:真是不幸中的万幸,不过,黄少将军为何会来这里?想到寒山寺,她心中也有了几分猜测。 接下来就好办了,这处谷地不深,人才到附近,便听到下头黄少将军的声音传来:“可是人来了?” 手忙脚乱交织着女子们的惊呼尖叫声,有人将背着卫瑶宛的黄少将军拉了上来。 “我伤了腿!”卫瑶宛解释道,“黄少将军不得已才背我的。” “可是这里?”卫瑶卿低头摸了摸她的小腿。 卫瑶宛“嘶”了一声,点了点头:“应该是骨折了,回去需要养一段时日了。” 或许是因为卫瑶玉出事在前,以至于对腿伤,她很小心,眼前卫瑶宛只是普通的骨折,便松了一口气。 而后,她才转过身,想向黄少将军道谢,但见原先还在身后的黄少将军已经不见了踪影。 “黄少将军去哪儿了?”她问。 交织的混乱就是一静,众人面面相觑,最后,还是其中一位小姐道:“好似走了。就是方才卫天师为卫大小姐看腿伤时,黄少将军说有事先走了便匆匆离去了。”那小姐神色有些幽怨,“还未来得及向黄少将军道谢呢!真是……” 有人道:“黄少将军这般的人,大抵也不过觉得举手之劳而已,根本没放在心上。” “便是这样才更要道谢了!” …… 外头匆匆传来的脚步声与嘈杂声,令在寒山寺厢房等候的薛大小姐心头一紧,连忙走了出去:“怎么样了?可寻到人了?” “寻到了,人都好好的,没什么事,虚惊一场罢了。”心腹的婢子月色回道,随即又有些担忧,“小姐,那卫天师会不会出去乱说……” 薛大小姐摇头:“放心,她不会说的。” 月色见自家小姐愁眉不展,却是有些不信的:“这难说的紧,那卫天师……卫天师毕竟是小门小户里出来的……”她想到当时女孩子伸脚勾绳索的举止,简直粗鲁!这种小门小户里的走出来的女子多半没有什么眼界,也不知为何,小姐会对她刮目相看。 正文 第六百九十六章 热闹 黄石先生坐在廊下一手拎着酒壶,一边摇头慨叹:“长安城呆的有点腻了啊,裴宗之。” 裴宗之翻看着手里有些凌乱的画册,说道:“你可以走,不过眼下这天底下最安全的地方就是长安城了。你确定要走?外头兵荒马乱的……” 剩下来的话,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抬头看了黄石先生一眼,顺便伸手遮住了自己面前的画册。 黄石先生被他的动作气的直翻白眼:“你还生怕我偷看不成?” 裴宗之道:“是啊!” “……”黄石先生翻了个白眼,“说话说一半,这种人最最可恶。”如丹青留白,让人无限想象,“外头兵荒马乱的……”这种话总容易让人想到不好的地方去,也不知道跟谁学的。 黄石先生几乎是下意识的就想到了:“跟她学的?这就叫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什么叫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那我是朱还是墨?”少女的声音带着几分笑意从身后响起。 这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黄石先生突然觉得牙齿有点发酸,抽着嘴角转过头去,正对上了少女笑意盈盈的模样。 “背后议人是非,此非名士之举啊!”她道。 “爱谁名士谁名士去,反正我不要!”黄石先生耍赖道,又不忘挪瑜她,“说的好像你不曾在背后议人是非一样。” “那不一样。”少女略去额前的碎发道,“我不需要脸面这种东西,毕竟小女子嘛,耍赖一点也是正常的。先贤孔圣人曾曰‘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此乃古有名言。” 将耍赖皮说的如此清新脱俗的恐怕也只她一人了,黄石先生脸皮抽了抽,道:“你来干什么的?又来找裴宗之的?我说你近些时日是不是找他找的太频繁了些……” “好几天没找了吧!”少女若有所思道,“今日只是顺便上门看看,没想到却正巧听到了你在背后说我坏话,我今日是来……”她说着瞟了黄石先生一眼,手指向隔壁,又道,“你听到了么?” “什么?”黄石先生一愣。 “声音!”少女笑道,“今日隔壁回园的马球场租出去了。” 黄石先生不屑的撇了撇嘴:“这有什么奇怪的,这地方离隔壁马球场就隔了几步远,时常有人在这里打马球,还有人马球打脱手,球飞到这边来的呢!” “今日不一样啊!”少女摸了摸鼻子看向回园的方向。 “哪不一样?” “没觉得今日的喝彩声尤为响亮么?”少女道。 黄石先生道:“那又怎么样?” 她摊了摊手:“那是因为今日上场打马球的人不一样。” 黄石先生摸了摸鼻子,讪讪道:“不都是个人嘛,有什么不一样的……哦,也是有不一样的,”他一边说一边看了眼将画册折起来,藏到袖中的裴宗之,“他要是去打马球,应该会吓掉人的大牙吧!” 女孩子听的哈哈大笑起来,似乎也觉得场面有些滑稽,待到笑够了,才道:“不是裴宗之打马球,不过今日打马球的人也有些特殊,不是旁人,是黄少将军。” “黄少将军?”黄石先生眉毛一挑,有些诧异,但随即了然:“难怪了!” 女孩子这才又道:“我今次来就是去找黄少将军的,路过,便进来看看你们。” “那多谢你的看看?”黄石先生砸吧了一下嘴,有些不是滋味,“下次记得带礼物!” 这副样子,配上黄石先生抠门心疼的表情逗得女孩子再次笑了起来,待到笑够了才转身准备离开了:“走了!我去回园等黄少将军了,先时……嗯……黄少将军这次救了我大姐姐,我要去谢谢他!” “去吧去吧!”黄石先生忙不迭地赶人,赶到一半,却又忙叫住了她,“等等!”他说着上下打量了一番少女,见她两手空空,才摩挲着下巴,啧嘴道,“你就这么空手而去,怕是不太好吧!” “哪里不太好了?”少女问道,随即安慰他,“放心,我自有分寸。” 黄石先生摇了摇头,似乎觉得很是不妥,回头问裴宗之意见:“你觉得呢?” “她说她自有分寸。”裴宗之藏好了画册站了起来,道,“反正不牢我们费心这个。” 这……倒也是,他操心个什么?黄石先生觉得自己今天可能魔怔了,竟然开始多管闲事起来了,等回过神来,眼前哪还有女孩子的影子? “她就这么走了?”黄石先生皱着脸皮,问裴宗之。 裴宗之抬头看了他一眼,道:“是啊!不然呢?” “走的还真干脆!” “她行事一贯如此,我从未见她犹豫过。”裴宗之道。 黄石先生这才想起了被少女突然出现打断的话,伸长脖子问他:“你方才看的到底是什么画册?给我看看行么?” “不行。” 斩钉截铁的拒绝,黄石先生已经很习惯了,不是滋味的摸着鼻子道:“该不会是什么春宫大全吧!所以不给我看?” 原本以为裴宗之不会理会他的,熟料他居然还认认真真的回答了:“我没看过那种东西,真想看的时候可以去青楼看。” 这……还真是理直气壮且清新脱俗的回答啊!黄石先生暗道他会武了不起啊! 不过,会武确实挺了不起的。起码可以做很多他做不到的事情,尤其是当这个会武之人还有天赋的阴阳眼时,看看她就知道了。 不过也正是因为这种人太了不起了,所以才会引起旁人的忌惮吧!黄石先生叹了口气,抱起酒坛,他还是在国子监里教教书什么的避一避吧,普通人还是不掺和这种事情的好。 …… 马上的年轻男人挥起一杆,随着一声马球和球杆触碰的清响,马球高高抛起,划出一道优雅的弧线,中间不是无人试探着去阻拦,却总是与马球擦身而过,随着一球入门,场边响起了一阵欢呼声。 口哨声、叫好声交织在一起的欢呼声顷刻便调动起了场上热闹的氛围,其中甚至还夹杂着女子的惊叫声,这一刻热闹的景象,就连方才翻墙爬入回园的卫瑶卿都感受到了。 真是热闹啊! 正文 第六百九十七章 行去 方才挥杆的是黄少将军。 少年英雄,大楚将星,身手了得,年纪轻轻便封了侯,若论这般实力,大概也只有当年的陈善能与之匹敌吧!不少坐在席上的女孩子们叫的红了脸,双目亮若星子,时不时还羞涩的望着中场歇息时坐在马上身姿未变的黄少将军。没有甲胄的阻挡,今日他只着了一身劲装,常年练武的身材自然不是那些文人所能比的,甚至打了半场之后出了汗,衣衫半湿,还能隐约看到他身上的肌理,线条流畅优雅,如此完美的体魄,看的席上窃窃私语的女孩子们,上至闺中小姐,下至丫鬟仆从,都忍不住带了几分羞意,眼睛却眨也不眨的看过去。 这样的男子身体,看起来很好看啊! 席上爱慕的目光太多了,但黄少将军恍若未闻,他人在跟前时,会是少女们心中的英雄,会为她羞涩脸红,但作为大楚的将星,作为大楚的将军,盛世太平,他要驻守边关,保大楚太平盛世;硝烟已起,他亦要出征,抵御外敌,如他来说,实在是没有什么功夫去考虑所谓的儿女情长,也不想去耽误什么人。 便是嫁了他,也不过只得一时的虚荣,更多的是提心吊胆他的安慰,独守空闺,这世上没有多少女子能忍受长久的无视,在他心里,国总是放在第一位的,他犯过一次错,不想再犯第二次了。 马球场的观席四面可看,无论怎么样,便逃不脱被关注的目光,他便干脆低头,漫不经心的看着马球场发呆。 也不知过了多久,身后的那道视线仿佛焦灼一般盯了许久,盯到便连他也有些不自在了,黄少将军抬头,回头看向那道目光的主人。 被注意到的女子伸手朝他招了招手,笑了。 十四岁的女孩子,场中那些羞涩望他的女孩子也多半是这个年纪。不过这个女孩子脸上却很自然,没有半点羞涩、娇羞的意味,看着他也不过是为了引起他的注意。 他认得她,那位年少的天师,卫天师。 正巧,有疑问在心中许久了,黄少将军朝她微微颔首,女孩子安静的站在场边,她并没有坐席,今日回园人山人海,席上坐满了人,那些闺中小姐身边的丫鬟仆从们都站在一旁,她也站在那群丫鬟仆从中间,专注的看着他,也看着这个马球场。 虽然她身上的衣裙很是普通,甚至有些讲究的人家,就是得力的大丫鬟身上的衣裳也比她好,可那份独特的气质却令人一眼便从人群中认出了她。 很奇怪啊!这个女孩子!黄少将军心道。如她这样漂亮的闺中小姐,长安城可有不少。毕竟汇聚天下俊杰美人的天子脚下长安城,从来不缺美丽的女子。若说行为举止姿态这种东西,从来也不曾听京中权贵称赞过她,为权贵称赞的是薛大小姐的端庄大方。但就是这么一个论起来并不算特别的女孩子,你若是在人群中看到了她,不管她穿的再如何朴素,放眼望向其他人,却好似总觉得其他人的相貌再出色,和她站在一起一比,似乎也没有那般显眼了。看到了,就很难再忽视了,这个女孩子身上有一种这样独特的气质。 黄少将军朝她颔首过后,转过头去,举分人和裁判已经在准备了,要开始下一场了。他倒也不急,那个女孩子方才想来是有意引起他的注意的,所以,必然会等到马球结束过后来寻他的。 随着一声铜锣敲响,场中分成两队的马球队开始跑了起来,劲装下汗水染透衣衫,紧贴着挥动马球的年轻人们,玩马球需要体力,所以在场的都是些年轻人,年轻人的身体,尤其是这等素日里爱跑爱闹的年轻人,身体自然健壮好看。口哨声中,不少女子的注意力早不在马球上了,而在那些人隐隐可看出肌理的身体上。 “苏家少爷好瘦呢!骨头都看到了,不好看!” “周家少爷还是不错的,看着好看!” 女子的声音叽叽喳喳的响了起来:“不过还是黄少将军最好看了。” “这不是废话吗?黄少将军能和他们一样么?毕竟是战场上打了多少场仗的人呢!” …… 就算现今大楚没什么男女大防之说,但如这般能看到这么多年轻人身体的时候可不多见,女子们又是羞又是忍不住的看着瞟着,评头品足。 挥杆四起,马蹄奔跑,马球这种玩乐危险而刺激的同时又十分的好看,众人看的惊呼连连,马蹄交错,挥杆而起,剑拔弩张。虽然时不时的会发生打马球出事的事情,但越是刺激,越是能引来人猎奇的目光。 小小的马球场上也有几分厮杀的味道,卫瑶卿看的很认真,却不由想到第一次见卫君宁那个混小子,他将她这个姐姐带来马球场玩时见到的,虽然不是正式的比赛,也远没有现在这么刺激,但却也阴差阳错助了她。哦,对了,那一天还是她时隔几年之后,以卫瑶卿的身份再一次见到了裴宗之。 思及此,她嘴角忍不住翘起,脸上也多了几分笑意,当时不过以为惊鸿一瞥,他看着她目光也无如何特别的,看陌生人一般。那时,她以为之后不会再有交集了,哪知道后头会这样,甚至还牵扯出这么多的事情,像来这里之前同他好好说话,甚至还会特意上门如朋友一般打个招呼,这在当时根本难以想象。 但细想这其中也不过短短一年的光阴而已,这一年,发生了太多的事了,有些与她无关,有些与她有关。 马球场中的厮杀已经臻至白热化,比分渐渐开始拉近了,黄少将军这边实力稍弱,而对面总体来说实力稍强,这样的分组没有人觉得不对,甚至还觉得理所当然,毕竟那可是黄少将军啊!但黄少将军再厉害,也终究是独木难支。 “平了平了!” “居然追平了!怎么可能?” “黄少将军加油!”看至激动处,有热情胆大又奔放的女孩子已经忍不住站了起来,喊出了声。 这一声引来旁人大笑的同时却也有不少胆大热情的女孩子有样学样的跟着喊了起来。 “加油!黄少将军加油啊!” “拿到球了拿到球了!”几乎可说受马球场上万众瞩目的黄少将军再次抢到了球,马球杆高高挥起,一道漂亮的弧线,马球稳稳入门! 伴着尖叫欢呼声,场上的鲜花、手帕、彩绸等事物纷纷抛向场中。 黄少将军擦了擦脸上的汗,在周围人的恭维声中翻身下马,看向场边等了一场马球赛的女孩子,女孩子朝他竖了竖拇指,指向一旁人迹罕至的偏道,转身向偏道走去。 黄少将军拿着身边小厮递来的汗巾,朝众人挥了挥手,不意外的又引起了一阵尖叫欢呼,喧嚣声中,他穿过人***待了身边小厮一声,向偏道的方向行去。 正文 第六百九十八章 谈签(4K长章) 女孩子就在偏道尽头的树下等他。 黄少将军走过去抬了抬手,少女朝他施了一礼,而后便笑了,笑容很灿烂:“黄少将军,今次来是为了向家姐道谢的。” “你不必特意走这一趟的!”黄少将军道,“这种事情,但凡见之者皆会出手相助,我只是做了自己应该做的事情而已,不过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黄少将军的举手之劳,却救了好几位女子的一生。”她若有所指道,“该谢还是得谢。” 黄少将军定睛看了她片刻,半晌之后,突然笑了,似是自嘲:“我救了那么多小姐,只你一人代你有腿伤在身的大姐过来当面谢我。” “其他几位小姐也是谢您的。”少女说道,“不过这等事……大抵是毕竟不能声张的,毕竟您……是黄少将军。” 黄少将军笑了笑,没有说话。他是黄少将军,那就不是普通人,所以定然不会跟她们一般见识,他若是真见识了便会为人所不齿,就像先前的马球赛一样,因为他是黄少将军,所以就该做到人所不能。 他自然不是怨,下一回,若是有需要出手相助之时,也会毫不犹豫的出手相助,只不过有些感慨而已,年少成名,这个名头带给人的除了虚荣名誉之外,还有负担。 不过这种负担他甘之如饴,而且不想负也只得负,整个大楚需要他这样的人。 少女眼睛亮亮的看着他,也跟着笑了。 虽然她似乎什么都未说,黄少将军在这一刻却不知道为什么,有种感觉,她好像真的明白一般。 真是怪了! “卫六小姐,我有件事想要问一问……” “黄少将军,有个问题我想问……” 同时脱口而出,两人怔了一怔,随即抬手:“你先!” 这异口同声的语气再一次令的两人笑了出来,氛围顿时轻松了不少,到最后还是女孩子说道:“既然如此,我便占黄少将军这个先了,我想问一问黄少将军当日会路过寒山寺附近,是去寺里求卜的么?”顿了一顿,她不等黄少将军回答,又道,“难不成是出征的卜?黄少将军接到要出征的命令了?” 似是没有想到她会猜到,黄少将军愣了一愣,不过随即很快便反应了过来,点头道:“不错,先前陛下召见我,意思是很快就会让我出征,毕竟匈奴那边稍安,眼下大敌是陈善。出征在即,这一次卫六小姐同裴先生联手帮忙寻回了宝物,兵饷充足,陛下很有信心。” “寒山寺的卜很灵验,”少女笑了,伸手掠了掠额前的碎发,道,“不过若是黄少将军信得过我,我倒是愿意再为黄少将军占上一卜,看看此行的凶吉。” 黄少将军挑眉看了她片刻,忽然道:“那就请你为我占一卜此行的凶吉,只是……” 他刻意拖长了语调,少女也不是什么不识变通之人,当下便接过话头,问道:“只是什么?黄少将军请说。” 黄少将军看着她,半晌之后,悠悠开口了:“不知道这一卜,是以卫天师的身份呢?还是以七安先生的身份呢?” 呀?居然看出来了?卫瑶卿惊讶了片刻,看向黄少将军,知道他既出言,必然是有所猜测了,便问他:“黄少将军怎会知道?” 竟是也不辩驳,直接认了。 这般爽快,看的黄少将军脸上也多了几分笑意,才道:“我看人不是光看一张脸,毕竟七安先生是七安先生,你是你,两人性别不同,高矮胖瘦不同,任谁,若是事先不知情,也不会以为两者是同一个人的。但我等习武者看人,如医者‘望闻问切’,我自也有不同的方法,七安先生和卫天师给我的感觉应该是同一个人,而且坊间传闻七安先生是你的老师,这个么?真假谁也不知道,但巧的是我近距离接触过七安先生。”他笑道,指了指胳膊,“当时,差点废了,是七安先生救的我。所以,这个救命之恩,应当是我还你才是。” 他说罢,郑重的朝她施了一礼:“谢过先生救命之恩!” 女孩子受了,道:“这个恩,我受了,不过家姐的恩,黄少将军也需受得。”说罢,又朝黄少将军施了一礼。 如此谢来谢去,倒是自己也笑了。 黄少将军抬了抬手道:“算了,大恩不言谢,记下便可。”这个女孩子虽然外表精致秀丽,同那些看台上尖叫欢呼的大家小姐似乎没什么两样,更没有那等敢拿刀枪上战场的巾帼女杰的英姿飒爽,但相谈起来却也让人有种干脆利落的感觉,很是舒服。 同这种人说话,并不会令人讨厌。 黄少将军笑了笑,又道:“卫天师此地可占凶吉么?若是不可行,你我换个地方如何?” 少女点了点头,想起了什么,又追加了一句:“我是七安先生这件事,我从未瞒着陛下。” 黄少将军有些诧异的看了她一眼:女孩子眼下在阴阳司的地位有些尴尬,作为大天师的李修缘并不喜欢她这位空降的天师,陛下呢,虽然因为她立下大功,将她提为天师,但却从未给过她什么重任,似乎对她的能力虽说认可,却也不到重用的地步。 即便七安先生这个身份陛下也知道,却始终未真正的重用她,黄少将军有些惊奇,在他看来这般的人才更该重用才是,怎会落到如此尴尬的地步? 似乎是看出了他的疑惑,女孩子朝他笑了笑,道:“我是个女子。” 黄少将军恍然。 眼下大楚虽然比前朝要好上太多了,女子也不如前朝那般受束缚了,但终究的,女子的地位还是不如男子的。甚至在多数人的潜意识里便是如此,这多数人中也包括陛下。 所以,即便她如此年少,又有天赋能力,甚至实际寺的裴先生数次的举动也仿佛在印证着对她的看好,但陛下的态度却十分微妙,嘴上是承认的,也不妨碍实际寺的人三番两次的重用她,但给予她的地位却始终尴尬。 这大抵就是那些真正有能力的女子所面临的处境吧!就像练得一手好丹,为陛下炼丹多年的女天师梁妙真,始终是处于阴阳司几位天师中地位最弱的那一位。 …… 黄少将军坐在一旁,认真的看着手里摆弄着铜板,朱砂、桃木剑、符箓等事物的女孩子,一旁的香炉里三支香燃烧的整整齐齐。 像这种人,在那些蛮荒之地,被人称为“跳大神”的,做此等事的也多是那些中年甚至老年的男女,恐怕也只有在天子脚下长安城能看到如此年轻的阴阳术士吧! 事物一字排开,黄少将军看着女孩子摆弄着手里的这些事物,却不知为何,注意力也被拉了过去,原因无他,同样是占卜算卦,女孩子做起来似乎有种旁人没有的专注和仪式感,这样的专注和仪式感不会再让人想到那种可笑的“跳大神”而会想到上古时期的巫。 大抵这就是真有能者才能达到这个境界?黄少将军心道,却见少女低头看着摆放开来的铜板,神色凝重。 “怎么了?”黄少将军摸了摸腰间口袋里签,其实对于结果,他心里已经有了几分猜测。一直笑意盈盈的女孩子突然摆出这样的神情,很能说明一些事情了。 女孩子抬头看他:“黄少将军在寒山寺求的签如何?” 黄少将军见她神情肃然,原本倒是不想说的,却也在她肃穆的神情中,低头打开腰间的荷包,取了签递了过去,道:“我未找主持解签。” 虽然求签是好是坏还要通过主持进一步确认,但有些签,只消一看,便能察觉到不是那么的好,譬如这一支。 “莫问前路!” “这签……”女孩子翻来覆去的摩挲了一会儿,确定只有四个字,便也笑了,“说不好。” 黄少将军见她如此说来,便道:“我看这种签,便也未找主持解签,就走了。有时候吧,不解签,于我来讲,反而更好,至少前途不知,就有可能。” 他常年带兵,自然知道军心士气何等重要,如这等签,还是不解为好,否则,还真是平白为自己心里添堵。 女孩子却在一旁笑道:“黄少将军莫担忧,你这签既然没解,不如换个解签人如何?” 黄少将军奇道:“换谁?” “我!” 女孩子拇指指了指自己,眼睛亮亮的。 黄少将军倒是无所谓的抬了抬下巴,表示任她去吧!口中却疑惑道:“卫天师还会解签?” 她道:“佛、道、阴阳术不管是什么,只要利于天下苍生,那就是皆可用之,没有什么不好的,所以佛家的天光大师精通国祚,那么会阴阳术的我,会来两手佛家的解签又有什么不对呢?” “倒是有点道理。”虽然看起来像是女孩子在信口开河,但阴阳术这种东西本就玄之又玄,素日里看不到也摸不到,真正事到临头,未必是假的。 是以,他道:“那卫天师,你开始解签吧!” 他没有那等阴阳眼的天赋,也看不出这签上能做什么,只看到女孩子双手结印,念念有词,原本好好坐着的他,却突然伸手捂住了耳朵,耳畔方才响起了一阵嗡鸣声,以至于方才那一瞬间,就连他都没看清楚听清楚女孩子嘴里说了什么。 只看到眼前的竹签“嘭”一下裂了开来。 这样的阵势,就连寒山寺的主持也不曾有过。黄少将军自此回想了一下,寒山寺的主持解签通常是捋着长须,一排仙风道骨的模样,伸手拿着签,开始解读,哪像这般,阵势巨大的? 竹签裂开。 “莫问前路,黄少将军,眼下这是一支无题签了,意思是黄少将军你只需要只管往前看,莫问,莫疑,便自然能够行出自己的路来。” 黄少将军沉默了片刻,倒也不客气道:“这……不就等同于什么都没说么?” 女孩子摊了摊手,道:“也只能如此了。” 黄少将军这才复又问道:“方才我便想问了,是不是你这边的这一卜此次出征凶吉也不大好,甚至可能是大凶之兆?这支签……”黄少将军颇有几分玩味,从荷包中又取出一小段来,递了过去,“上面的三个字被我折了。” 下下签。 黄少将军笑了笑,又道:“陈善用兵如神,便是我都不敢保证面对他能够占得先机,拿了这支签,又是下下签,我原先还真的不太看好……现在,没想到,却又成了无题签?” “陈善……”面前的女孩子蹙了蹙眉,似乎也觉得有些棘手,而后才道,“确实是个人物!” “卫天师可能不知道,我昔年出征前夕,曾遇到过世间奇人,那奇人说我是这世间难得一见的用兵之才,必为当世将星,然这世上还有另一位将星,此将星势猛,我需避上一避。所以,陈善在西南,我在边关,天南地北,却也成就黄某人的名声。”黄少将军笑道,“几年前我又有幸遇到过那世间奇人一次,他道我若往后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但还是要稍避陈善锋芒,这大难不死,我想就是指的卫天师你,至于陈善么?” 他笑了笑:“那人告诉我,陈善的面相极其富贵,有帝王成龙之相,卫天师,听闻你阴阳十三科,科科精通,却不知能不能告诉我这面相上看,陈善如何?” “精通这个么……不好说。”女孩子倒也坦然回道,没有自大,却也没有妄自菲薄,“只不过皆略有涉猎而已。” 黄少将军笑道:“早听闻这等阴阳科术,晦涩难懂,有些人,但凡能懂其中一科,学至大才,如孙公的符医,如杨公的堪舆便能被当世称为一声大师,那如卫天师这样的人,又该称为什么?大……天师么?” 虽然分开来说特意避开了“大天师”这个名讳,但还是很容易让人想到这上面。 女孩子笑了笑,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只正色道:“陈善的面相确实极好,不瞒黄少将军,他却有帝王成龙之相。” 这也是为什么先时实际寺的国祚测算会算到陈善会取大楚而代之的缘故。 正文 第六百九十九章 眼见黄少将军脸色变得凝重了起来,女孩子又笑了:“不过这种事情呢……不好说。黄少将军读过《周易》么?” “《周易》?”黄少将军道,“略有耳闻。” “《周易系辞上传》有言大衍之术的可知晓?” 黄少将军点了点头,开口背了出来:“辞曰:“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分而为二以象两,挂一以象三,揲之以四以象四时,归奇于扐以象闰,五岁再闰,故再扐而后挂。天一地二,天三地四,天五地六,天七地八,天九地十。天数五,地数五,五位相得而各有合。天数二十有五,地数三十,凡天地之数五十有五。此所以成变化而行鬼神也。” 女孩子竖起一根手指,道:“第一句,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一为变数,是故一生二,二生三,三生无穷。黄少将军明白我的意思吧?” 黄少将军点头:“你是说这种事情说不好,万事皆有变数,是也不是?” 女孩子笑了:“不错。” 黄少将军神情也未变化,只是突然失笑:“你们阴阳术士说话都是这般么?玄之又玄,其实要说的却很简单?”就如方才,她直说有变数就够了,何必还要兜那么一大圈子。 “总是阴阳术高手,不说的玄之又玄,怕是没什么人会信啊!”少女也是坦诚,笑道,“若是出行在外,为百姓点煞除恶,我这副样貌,毕竟……信的人不多,这时候,玄之又玄的话说一些会好得多。” 大抵是她的模样与人们心目中传统的厉害的阴阳术高手差异太大吧!黄少将军倒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的,这世上行行有行行的规矩,如阴阳术这等,尤其是那等江湖术士,要在民间游走,以此为生,要得雇主信任是关键,这并没有什么错。 黄少将军点了点头表示理解,这才又道:“我懂了,也就是说,万事有变数,我不必拘泥于此,只要做好能做的事情便行了,是不是?” “车到山前自有路,就算没路,也总有人会想办法踏出路来。”少女朝他笑道。 黄少将军应了一声,随即又道:“其他的事我倒不担心,但有一事还请卫天师注意一二。” 女孩子想了想:“那位质子智牙师?” 黄少将军脸上多了几分笑容:“同卫天师说话还真是件愉快的事情,确实是那位匈奴质子的事情。他……毕竟是由我带回来的,若真是出了什么事,黄某人内心难安!” “我知晓的。”女孩子点头,道,“而且注意着他的不止我一人,朝中不少人在注意这位智牙师左贤王,黄少将军放心。” 黄少将军摇头:“我说的注意不是你么说的注意啊!我说的注意是……怎么说呢?总之你要小心智牙师,智牙师这个人不简单。” 卫瑶卿道:“我知道。” 黄少将军叹了口气,摇头:“罢了,只要小心些应当还是……总之,你要小心。此人……与旁人不大一样。” …… 从回园中走出来时,人群还未散去,喧嚣杂闹中依稀能听到不少重复方才那一场马球的话语,其间夹杂着对于黄少将军的赞誉。 来时翻墙而来,离开时却光明正大的从回园门口出来,守在回园门口的守门人连看都未看她一眼便放行了。眼下马球赛已经结束了,他管什么闲杂人等出入呢!守门人抬头望天,见已臻至傍晚,天边晚霞烧红了半边天,有种别样的美感,整个天空仿佛都染成了一副赤橙的颜色,美的流光溢彩,绚丽夺目。 有穿着裙子的小姑娘从里头走了出来,他匆匆扫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小姑娘的脸色有些发白,晚霞的赤橙色下都能看出小姑娘脸色白皙如纸。 脸色这么白?女孩子嘛!可能是身子不好什么的,守门人懒得多管,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啊! 撑到天师道口,脸色有些发白的女孩子以背抵在墙上,低着头,露出精致的颈项,侧影拉长放到了墙上,能看到羽捷颤了颤。 有人从一边的几座宅子里走出来,向这边走来,听到了影子旁,看了片刻,而后伸脚,如同顽皮的孩童一般,踩了一脚她的影子。 “别挑衅啊!我看到你踩我影子了。”女孩子似乎被他的举动逗的哭笑不得,“踩影子算什么,有本事踩人啊!” 童心未泯的年轻人回头看她,看了片刻,默然问她:“你怎么了?” 女孩子笑了笑:“方才做好事去了。” “哟,你也有做好事的时候啊!”有个中年男人坐在宅子的墙头,青着一张脸往下看,嘴里骂骂咧咧,“裴宗之,你要是个男人,就将我放下去!” 女孩子被这骂声吓到了,抬头,不由诧异:“黄石先生这是……怎么了?” 裴宗之看了会儿她的影子,才将目光从影子上挪开,转为看人:“也没什么事。”他道,“他说想看高处风景,我就顺手做了一件好事而已。” “你这个好事……”女孩子看着青着脸,手里扒拉着瓦片,不敢乱动,只敢嘴里叫嚣的黄石先生,叹道,“罢了,你这个好事也算好事吧!但我那个好事不一样……”女孩子眨了眨眼,苍白的脸色上多了几分别样的颜色,“为天下苍生做了一件好事,你要不要考虑谢谢我?” 黄石先生在墙头骂道:“你既为苍生做好事,就找天下苍生要酬谢去,同我们没关系。” “这话可说的不对。”女孩子一摊手,“你们也是天下苍生,既是天下苍生的一员,不要谢谢我么?” 又来了,耍无赖嘛!黄石先生翻了个白眼,不理会就好,左右女孩子也不会当真会为了这种事找他的麻烦。 “你做什么好事了?”一旁的裴宗之皱了皱眉,“看起来不大好。”来时还挺精神的。 女孩子笑道:“我改了一卦,有点……不大……舒服啊!” “逆天改命要受天谴,改卦这种事情多少也会受些波及。”裴宗之看着她不解,“何苦为之?” “为我自己,同时也济一济苍生,我算了算觉得挺值的。” “同出征有关?”裴宗之看了眼依稀能听到热闹喧嚣的回园,“我算过卦的,此次出征,并非良卦,你改的不会是这个吧!” 女孩子却笑了,点头:“就是这个。” 闻言,坐在墙头上的黄石先生神色讪讪:“这种事……好似还真是一件好事啊!” “这个……你倒是比我厉害,我做不来。”裴宗之看着她,神情茫然中似乎带了几分惊叹。他会算卦,也问前程凶吉,更推衍过百年国祚,但不论前程如何,有些忙,他或许愿意帮。但这个帮是有前提的,似这种改卦己身反噬的事情他是不会做的,也从未想过去做。 他以为她这种人不会做这样的事情,却未料到有朝一日,会见她因改卦而反噬。 “咳咳!”女孩子咳了两声,捂住唇鼻,黄石先生的位置能清楚的看到她掌心里的嫣红,“没想到……情况比我想的要严重的多。真是有点难受啊!” 裴宗之默然的看了她片刻之后,从袖中取出一瓶药递了过去:“内服的。” “多谢。”女孩子倒也不客气,飞快的接了过去,而后还问他,“吃几颗?” “我也不知道。”他想了想道,“但师尊说是灵丹妙药,你便多吃几颗吧!” 不知道?女孩子拿着药瓶的手一滞,墙头上的黄石先生适时的嚷着阻止,“喂喂喂,药不能乱吃啊!” 女孩子伸手倒了一颗黑不溜秋的药丸,莹白的掌心中一颗黑乎乎的药丸,黑白分明,甚是好看,她看了片刻,低头舔了舔:“甜的?这不会是糖丸吧?” 不过糖丸这种东西对于裴宗之来说,恐怕确实比一大部分的灵丹妙药要管用的多吧!少女心道。 “你的灵丹妙药,还给你吧!”思及此,卫瑶卿把手中的药瓶推还给了他。 他却没有接,复又推了回来:“师尊做的药,外头裹了一层糖衣,是药,没有给错。” 这种……做法?女孩子诧异的看了他一眼,却随即了然:“好像也不错。” 一个乱给药,一个乱吃药。黄石先生在墙头看的胆战心惊,不过好在最后没有出什么大事来,也没有什么女孩子吃完七窍流血暴毙的事情发生。 乱吃药没吃死人就不错了,黄石先生伸着脖子问她:“喂,感觉怎么样?” “没什么感觉。”女孩子倒空了一瓶药,将药瓶还给裴宗之,抬了抬手,“好了,我就歇一会儿,这伤……我还是得自己来,我先走了。” 女孩子离开的背影十分潇洒。 黄石先生嘀咕着“乱吃药吃死人”什么的,看着裴宗之站在原地一动未动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罢了,这个怪人一向都这样,估摸着在想事情吧! 沉思了一会儿,再抬头:“裴宗之,把我放下来……” 不大的天师道前早已空空如也,裴宗之也早不见了踪影。 黄石先生登时怒骂:“天煞的裴宗之,你放老子下来啊!”人到急时,哪还记得所谓的“名士风范”,张口就来。 这一句声音不低,以至于似乎还隐约听到回园里未走尽的人群,有人在问是谁在说话云云的。 “天杀的裴宗之……”黄石先生坐在墙头瑟瑟发抖,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 …… “天杀的裴宗之……”夜半正要入梦的少女从床上滚了下来,捂着肚子直打滚:“好像真……吃错药了……” 四肢惧热,内力好似有火在翻腾,鼻间好似有两股暖流流了下来。 卫瑶卿疼的打滚的间隙还不忘伸手摸了一把鼻间,在摸到鼻间的黏腻和嫣红时,脸更白了几分:一半是反噬的内伤,还有一半是吓的。 等滚到将将毫无意识的时候,有人从窗口翻了进来,走过来,看了她片刻,伸手将她捞了起来,带了出去。 再次醒来是被冷醒的,动了动,“哗啦”的水声响起。 冰凉的湖水让她打了个寒颤,许是因为这动作,她才察觉到腰间一紧,而后周围景象向下跑去。 抬头,却见周围湖面平静如洗,她的腰上系了条绳子,绳子的顶端系在竹竿上,而手持竹竿,站在不远处的凉亭上“垂钓”的不是裴宗之还有哪个? 一旁的容老先生还在笑着指指点点:“诺,如此……不就好了么?你瞧,她精神都好了不少。此等药物虽说不错……但她是女子,体阴,恐一时承受不了,热与凉,本就如同一阴一阳,一天一地一般,此消彼涨。平衡嘛……此乃天道,天道平衡,万事皆是这个理。” 一旁钓着她晃着竹竿的裴宗之蹙了蹙眉:“她毕竟是女子,九月湖水寒凉,如此浸入九月湖水,会不会不妥?” “不妥?于什么不妥?于生养么?”容易老先生说道。 裴宗之似乎想反驳什么,但还是没说,只道:“总是于身体不妥。” 容易老先生却摇了摇头:“放心,老夫心中有数,更何况这丫头的内家功夫练得不错,又有那药助体,应当没什么事……” “没什么事……”这话还未说完,钓在垂杆上的女子便自伸手扯断了绳子,朝这边踏水而来。 “你们吊的有趣,还评头品足,可考虑过我的感受?” 容易老先生“哈哈哈”的干笑了几声,这才道:“卫天师莫慌,你先时受了反噬之事我已知晓了,总是为天下苍生,没想到卫天师小小年纪,竟有如此怀济苍生之能,委实叫老夫感动。” “就是这么个感动法?”女孩子咬着牙关问了出来,一旁的裴宗之适时的扔下一件黑斗篷,看向一旁的容易老先生。 容易老先生才又道:“这裴先生虽然出自实际寺,但这用药……一道上,却远不如老夫,老夫便出手提点提点,好在卫天师如今已无大碍了,你如今且试试,是不是好多了?” 正文 第七百零一章 雨夜(中秋快乐!) 为乱世立功?这话听起来是不错,只是……众人互相对视了一眼,心照不宣的就此揭过。这种事情,未免有些异想天开,好高骛远,怎的徐长山先生居然也会说这样的话? 虽然不敢反驳徐长山先生,但这听便听了,该干嘛还是干嘛吧! …… “张小公子已经顺利到济南了,一路上并没有出什么事,张小公子回去交了游历的纪事文章,得了济南府学书院先生的称赞……” “平康坊的人都挺喜欢张小公子的,说张小公子乖巧懂事又聪明,一看便不是寻常之人……” “即便告了近一个月的假,但是府学检测时,张小公子的文章还是拿了第一,不仅如此,张小公子还是府学年纪最小的那个呢!就连叶府尹都说张小公子是读书的料,直说济南府又要出大才了……” …… 灯下的李娘子和宋嫂子很认真的读着从济南传来的书信,时不时的抬头看一眼坐在对面的女孩子,女孩子神色温柔,眼底的笑意都快溢出来了,显然听的很是高兴。 “济南府没什么事,安静如常。他们叫我们不要担心,倒是咱们这里,他们很是担心,生怕发生了什么事。”读信的李娘子说道。 女孩子在一旁笑了笑道:“即便都是好事,但估摸着也是报喜不报忧的,譬如解哥儿这么小的年纪,却得了第一,又得府学先生的喜欢,怕是会让济南府当地有些权贵之家的孩子红眼。”她说着边笑边道,“少不得欺负什么的,这种事情定然有,但是解哥儿没提。” 一旁的宋嫂子听闻,抬起头来,颇有几分担忧的问她:“那怎么办?”顿了顿,忍不住有些不屑,“真论出身谁比的过咱们张小公子?只是……”终究是可惜了,这么好的孩子,却未在家族鼎盛时长大,偏偏要生在此时,家族大仇加身之时。 “我也不知道,我很担心。”女孩子摊了摊手,道,“但是担心也无用,这些事情,解哥儿必须自己解决。” 理是这个理,但想到那个孩子,才多大的年纪,身上却背负了沉甸甸的负担,宋嫂子有些于心不忍,却没有说话。 “解哥儿那里还好便好了,你们写,我来说。”女孩子道,“跟他们说长安城如今很安全,天子脚下,怎的都是防御的重中之重,兵强马壮,安全的很……” 宋嫂子执笔的手顿了一顿,报喜不报忧,济南府那里是,长安城这里难道便不是了?卫家最近似乎出了接连两件事了,她真的不要紧么? “卫六小姐。”一旁的李娘子叹了口气,看着她,“我们有些东西是不大懂的,譬如这官场上的,我们这些在江湖舔刀口过活的人也不过只能做做打手罢了。不过眼下就连我们也看出来了,卫家最近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惹了人而已,这件事我会解决,你们放心。”女孩子神色淡然的看向她们,看到两个女人唉声叹气的表情时,不由笑了:“没事,放心吧!” 虽然说放心,但这种事哪是她一句“放心”便能放心的?李娘子和宋嫂子的表情更为凝重了。 女孩子笑了笑,无奈的起身,这种时候,大概还是离开的好,也省得她们看着她在眼前晃,便能想起卫家的状况。 是以,她起身,拿起一旁的竹伞出了门:“没什么事,我便先走了,你们自己小心。” 对于她们,她倒是不担心。不管李娘子还是宋嫂子,皆是在江湖上游走了十几年的老江湖了,有武艺,也惯会三教九流的绝学,自保还是没有问题的。 今日外头下了细雨,她撑着伞出了门,这里三街九巷的布局迷踪复杂,就像迷宫一般,就算是在这里长住的百姓也会稍不留神迷了路,女孩子却在里头穿行自若。 一边走一边想着事情,薛家的事情……其实说起来薛大小姐那里也不算什么大事,即便薛大小姐似乎生出了与她一较高下的心思,但这样的高下还不会涉及性命,关键是怀国公本人。而直到现在为止,她还不曾与这位国公爷有过接触。这样一个想要谋求长生的国公大人,怕是已经在暗地里谋划了多年了,而她做的可是破坏国公大人多年谋划的大事,国公大人当真会放过她么? 不可能吧!她还记得薛大小姐所说的,身边人皆因她而出事,是要让她内疚后悔。这种攻心的伎俩她清楚的很,面对薛大小姐时也没有任何表示。但真能如此么?明白这种伎俩是一回事,想到家里伤了腿的大姐姐,心里还是忍不住的难受。对方狠厉便狠厉在不对她下手,而选择了她的身边人。 真是够狠的!只不过,一连挨了两次打却不动手反击?真当她是软包子不成?或许权贵会觉得那些江湖人粗俗,但粗俗有粗俗的道理,譬如说有恩必还,有仇也必报。摸到腰间荷包里鼓鼓囊囊的铁蛋子,今晚出门前,她就已下定了决心。 怀国公府在朱雀大街附近,算是老宅了,这一片皆是权贵之家,所以巷道中看起来空空落落的,尤其又是如今的雨天,便是权贵之家的护卫也不会在宅院里巡逻。 …… 怀国公府的后院是府中粗使婢子和下人住的地方,这种地方一般也没有什么暗卫在附近逗留,她耳力极好,嘈杂的雨水声中夹杂着白日劳作辛苦的仆从轻微的鼾声。 “好像有什么声音?”有容易警醒的婢女睡到半夜被一阵淅淅索索的声音惊醒了,“好像有什么声音?” “能有什么声音?”通铺上睡在一旁的婢女劳累了一天,正是睡意正浓的时候,翻了个身,口中无意识的嚷道,“别乱想了,快睡吧!” “没有么?”婢女茫然的看了看周围,见通铺尽头有人从床上爬了下来,这才松了口气,嘀咕了一声,“是小玉啊,去茅房么?” 披着衣袍爬起来的婢女背对着她点了点头,取过门边的伞出了门,还贴心的关上了房门。 原来是去茅房而已!婢女打了个哈欠,翻了个身,复又沉沉睡去了。 门外惊雷闪过,若是她此时不曾睡去,大概会惊奇的发现,那起床去茅房的婢女根本不是小玉,而是一张从未见过的新面孔。 这还是她第一次来怀国公府,卫瑶卿站在门口笑了笑,摸了摸脑后拆去珠钗的发环,有些乱糟糟的,毕竟段时间内模仿起来并没有这般的好。 她撑起伞,向怀国公府花圃的方向行去。 今日雨夜无月,黑漆漆的一片,也只有路杖上微弱的灯光照着前路,有好几盏甚至还被大雨浇透,以至于灭了灯。 雨夜中伸手不见五指,但打着伞的女孩子却走得很稳当,脚下轻盈,连点声音都未留下。 此时,离花圃不过数十步的距离了,她嗅了嗅味道,嘀咕道:“就是这附近了。” 说话时,却见天边闪过一道惊雷,刹那间亮如白昼,那种满鲜花的花圃在这一瞬间,非但没有半点美感,还有几分阴森的感觉。 “好一个镇鬼的大阵!”女孩子一声轻笑走至花圃边,天边惊雷时不时的闪过,将整座花圃照的一明一灭,更显得诡异阴森。 女孩子撑着伞在花圃中行走,手中时不时有铁蛋子落下,落入花泥中,她伸脚,盖住了花泥,继续往前走,口中嘀嘀咕咕:“可怜见的,文人说化作春泥更护花,可知你到底愿不愿意做这春泥?” 她走走停停,手中的铁蛋子分散在花圃的各个角落。 …… 三更天了,打了个盹儿的护院撑着伞,举着灯笼从屋内爬了起来。 “这大雨天的,谁会出来?”护院打了个哈欠走入雨帘,迎面而来的冷风让他瞬间打了个喷嚏,刹那间的天地四静之下,一道女子的声音落入耳中,他只听到了什么“可怜白骨”的。 可怜?白骨?护院吓了一跳,再听时却什么也听不到。虽然觉得古怪,但到底还是撑着伞,顺着声音的来源——花圃附近走去。 这花圃是素日里国公爷常呆的地方,除了请来的花农和国公爷身边人之外,他们这些下人就算有要紧事也不过能走至花圃附近,是不能踏入花圃之中的。 花圃之中泥土颜色艳红,据说是掺了朱砂,反正白日里看到的时候,看起来很是不同寻常,大抵是国公爷在养什么名贵的花吧! 撑着伞,深一脚浅一脚的走至花圃附近,雨大风也大,路杖上也没了灯,手里的灯笼被风吹的摇摇晃晃,灯罩内的烛火晃动,有好几回看着险些都要被吹灭了。护院实在无法走快,对黑暗的畏惧是出自身体本能的,这个天,方才那道女声又似乎带着幽怨,想想就叫人害怕,即便他这个七尺大汉也无法免俗。 颤颤巍巍的走到花圃附近,护院撑起灯笼向里望去,但见除却花圃中被雨水淋得可怜兮兮的花草之外,并没有别的。 “难道是我听错了?”护院看了也不敢走入花圃之中,生怕回头国公爷怪罪,只在外头转了两圈,着实见看不到什么,这才转身折了回去。分明是一个人也没有呢!真是自己吓唬自己,护院暗道。 此时天边又一道惊雷闪过,前路瞬间被照亮,护院提着灯笼加快步伐向前走去。若是此时,他回头的话,大抵会看到花圃正中,一把打开的青竹伞正落在花圃正中的位置,似是先前有人撑了过来,眼下人却已经走了,徒留这柄竹伞。青竹伞面上寥寥勾勒出的宫装美人图上,伞面上水花四溅,一位花容月貌、面带哀愁的美人眼角下一滴水珠来回滚动,仿佛擒了一颗泪一般,要坠不坠。 …… 云收雨伞,大雨下了一晚上,待到临近天亮时却停了,有起床早的长安百姓开窗望去,不由感慨:“这老天爷恁地通人性啊!”白日不下雨,总是耽误不了活计了。 今日是个吉日,寺里、庙里、祠堂里上香的香客络绎不绝,不仅如此,就连有些人家的善男善女大家小姐也为此在家中供了香,拜天地神佛。 这种稍微信奉一些的人家都会做,并没有什么稀奇。 朱雀大街的怀国公薛府门前眼下就停了不少马车,京中不少同样信这个的女子蒙着面纱从马车中走了下来,身边的丫鬟怀里俱抱着篮子,篮子里是香烛等事物。 怀国公府的薛二小姐似乎就是个善女,十分的敬重菩萨,今日也开了香会,准备祭拜天地神佛,还因此请了不少同样信奉菩萨的大家小姐。 小寺看不上,不安全,寒山寺在城外,路又远,前两日听说还发生了香客被掳的事情,虽说没弄清楚是什么人,但听说遭殃的就有几位闺中小姐。虽说最后没出什么事,但此事一出,寒山寺最近去上香的善男信女还是少了不少,毕竟佛祖菩萨虽然要拜,自己的安全也重要啊! 这种时候,薛二小姐这里开香会自然就引来了不少女子,今日甚至连长乐县主也到了。 对着薛二小姐一脸虔诚跪拜的表情,长乐县主动了动唇,似乎想说什么,但最后什么也没说。这个薛二这些日子似乎转了性子,开始跪拜神佛了,听说也成了刘道婆的信徒。她对这些本是半信半不信,奈何刘道婆还真说中了几次,母亲又器重这位刘道婆,长乐县主便也信了。左右,这位刘道婆也不收什么钱,至于打菩萨金身这种事,她也瞧过,那些打造的菩萨金身好好的供奉在灶王庙里,她便也随她去了。阴阳司早已证明了鬼神的存在,这种事情不都是宁可信其有,不肯信其无的么? 穿着素袍,跪拜过后的薛二小姐起身走了过来,整个人头上连半点珠钗也无,双目微阖,一副快出世的样子,这副快出家的样子看的长乐县主眼皮不由的一跳。 “长乐县主。”薛二小姐朝她做了个佛礼,而后看向她的身后,“玲珑乡君。” 这倒是个稀客!长乐县主回头,看向身后站着的女子。同样是宗室中人,不过比起她的身份要低一些,是明郡王的女儿,闺名玲珑,十岁那年被封为乡君,素日里深居简出,也不大与人来往,不知今日怎么会来了这里。 正文 第七百零三章 竹伞 “让开,我要进去!”玲珑乡君以往那张唉声叹气的脸上突然多了几分急色,“快给本乡君让开!” 咦?长乐县主挑眉诧异,素日里看玲珑乡君那副忧愁柔弱的模样,今日看起来脾气倒是不小。 “让本乡君进去!”玲珑乡君似乎也急了高声喊了一声自己的丫鬟,那丫鬟连忙放下手中的事情跑了过来,大抵因着玲珑乡君本人娇柔,这丫鬟倒也不是什么娇小柔弱的丫鬟,身材魁梧,看起来力气也不小,上前就是一个推搡。 拦人的丫鬟嬷嬷也急了,不管怎么样,都是陛下亲封的乡君,宗室中人,真要磕了碰了怕是不妥,但这花圃又是国公爷下令过的,任何人不得随意进入,便连大小姐也不是什么时候都能走进来的,家里的人都清楚的很,也没有人去忤逆国公爷的逆鳞,没想到今日这看起来弱不禁风的玲珑乡君竟要独闯! “不能进去!乡君,这花圃……国公爷下令过的……求乡君不要为难我们这些做下人的……” 玲珑乡君被阻拦不得入内,大抵也是急了,竟脱口而出:“本乡君便是为难你们又如何?” 周遭还有不少闲暇出来透气的小姐妇人,皆窃窃私语的在一旁指指点点,长乐县主见状,颇有几分为难的叹了口气,扶了扶额:“李玲珑,你怎么了?” 一字一出,叫了全名,也是在呵斥玲珑乡君此举不妥,传出去也是她们宗室丢脸,长乐县主呵斥道:“你难不成要学青阳那种人么?” 这话一出,周围也是一静。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长乐县主怕是生气了。 玲珑乡君脸色一白,她不傻,当然知晓长乐县主的意思,但终究是不甘愿,竟趁着长乐县主呵斥,那拦人的仆妇丫鬟怔忪时,矮身一钻,一脚踏进了花圃。 “乡君,不可!” “乡君……” “玲珑!” …… 惊呼连连,玲珑乡君仿佛听不到一般,也不顾脚上的绣鞋根本不能走入这泥泞的花田之中,深一脚浅一脚的就往前跑。 花木从中,人影攒动,众人只见玲珑乡君走到一架精心修剪生长的花架边。花架上点缀着一两朵小花,一看就是花圃中做修饰所用的花架。 也不知看起来柔柔弱弱,整日一副西子捧心模样的她哪来的力气,竟咬着牙猛地将花架一推! 反应过来的仆从一身惊呼,就要上前阻拦,却听玲珑乡君惊呼一身,而后整个人就往正中花木攒动之处跑去。 花架被推倒在花田里,场面一片狼藉。长乐县主正欲让人上前将她拉出来,岂料一抬头却见花圃正中似乎落着一把打开的竹伞,竹伞上似乎还画着什么。 “谁的伞?”因着这边的响动,那些方才观望的小姐妇人们便未离开,而是站在一旁惊讶好奇又不解的看着,显然看到这把伞的不止长乐县主一个。 而玲珑乡君跑的也正是伞的方向。 拦人的仆从丫鬟一头雾水,似乎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伞。眼力稍微好一点的,都能看到这把伞伞面之上画的是一个美人,这样的伞面,怎么看都不像是国公爷这种男人该用的伞,而且此前从未听过国公爷有这种癖好。 正在众人怔神间,玲珑乡君已经跑至花田边了,众人见她神情有异,一时之间,竟无人阻拦。 “这……这伞是谁的?”玲珑乡君伸手颤颤的摸到了伞面上,话未说完便开始簌簌地掉眼泪。 有仆从喏喏的回道:“不……不知道呢!以前也没见过,今日也不知是谁弄来的……” “乡君怎么了?” “这伞有什么问题么?” “发生什么事了?” “花圃里怎会有伞?” …… 这其中似乎有内情啊!长乐县主在一旁看着,这时候倒也不再出声阻拦了,只端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或许是旁观者清,站在一旁,看这花圃从中花木丛生中落了这么一把伞,不知道为什么,长乐县主竟察觉出几分清冷和悲戚来,再配着玲珑乡君那张哭丧脸,更让人觉得心里仿佛有只手在握着一般难受的厉害。 窃窃私语声不停,玲珑乡君一边哭一边伸手去拿那把伞,手触碰到那把竹伞,正要拿起时,长乐县主只觉眼底好像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那一瞬间,头脑一片空白,完全是出自本能的,她高喊出声:“别动!” 这一声“别动”却还是晚了,细碎的银丝缠绕,埋在泥土中的铁蛋子被牵扯出来,在空中碰撞炸开,噼里啪啦的声音络绎不绝,眼前一片混乱,那把引的玲珑乡君神情有异的竹伞孤零零的丢在了一旁,玲珑乡君吓的面如土色,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整个花田之中花泥翻涌、脚下震颤。 女子的尖叫声响起掺杂在混乱之中。 “怎么回事?地在动?” “母亲,我怕!” “发生什么事了?” …… 疑问、惊慌、害怕掺杂在一起,场面混乱不堪,守在花圃口的国公府仆从早吓坏了,面如土色的看着混乱飞溅的花泥:“这可怎么办啊?国公爷……国公爷回来怪罪可怎么办?” “发生什么事了?” 怀国公府虽说不小,但此处离众人供奉祭拜的地方并不远,这里的事情自然引起了那边的注意,不少原本正在供奉祭拜的信女皆朝这边而来。 为首的赫然就是那位仿佛快出家了似的薛二小姐。 “发生什么事了?”一众信女不解。 有信女甚至欣喜道:“莫非是菩萨显灵了?” 这话一出,随即引来不少应和。 …… 长乐县主自然知道这同菩萨显灵没什么关系,那飞起的铁蛋子一看就是有人提前埋下的,银丝缠绕间已经布下了机关,而机关发动的方式就是有人捡起那把伞,显然这是有人布下的陷阱,而那把伞就是最重要的机关。 那把伞似乎对玲珑乡君很是不同啊!长乐县主朝站在花圃中面白如纸的玲珑乡君望去。 正文 第七百零四章 混乱 很快就有人发现了,这似乎并不是光光的铁蛋子的小型引爆那么简单,有人惊呼:“石头在动呢!” “树也在动!” “房子好像也移动了!” …… 惊呼声连连,饶是发生变故之后还算镇定的长乐县主也在此时变了脸色:“是阵法,那种奇门遁甲、五行八卦的阵法吧!” 怀国公府里还有这种东西?有被吓哭的女眷就有好奇的女眷,惊呼声、兴奋声、哭喊声比比皆是,往日无人踏足的怀国公府后院的花圃之内站满了妇人小姐,指指点点的向花圃中指去。 如此混乱的状况之下,长乐县主向薛二小姐看去,却见薛二小姐似乎从未遇到过这般的状况,一下子愣在了原地,仿佛不知所措一般。 这就是了!长乐县主扶了扶额头,暗道,这就是薛二小姐和薛大小姐的区别了,瞧她这副不知所措的样子,周围又是混乱不堪,这些妇人小姐无人去堵她们的嘴,这般下去还不是要传的人尽皆知?长乐县主迟疑了片刻,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虽然与薛大小姐交情不错,但这件事牵扯到宗室,她还是不插手为好。 虽是阵法,却好在不是什么厉害吓人的阵法,在这群闺中小姐惊呼尖叫声中,也并未发生什么事,顶多混乱中有些被吓到了而已。 待到周围渐渐恢复平静,不只是谁突然惊呼出声:“快看!” 原来花圃正中竟从花泥之中翻出一朵“白莲花”。 有人惊呼:“难不成是菩萨显灵了?” 长乐县主翻了个白眼,信女嘛,看什么都觉得是菩萨显灵。她觉得那白莲花形状有些怪异,众人离的远,花圃丛中又是一片狼藉,“白莲花”的大半被埋在花泥之下。 看了眼一旁怔神的仆从,她走入花泥之中,一脚踏进去,就陷入了松软的花泥之中,快要拔不出来了。 这也不知道李玲珑怎么走的?长乐县主心道,而后走了过去,身边却有人比她更快,是方才怔神中的玲珑乡君,此时正深一脚浅一脚的往那朵“白莲花”走去,待走过去,甚至半点也不避讳的就跪了下来,徒手开始扒拉起来。 长乐县主离的最近,正要上前阻拦,但随着花泥被翻出,那所谓的“白莲花”也越来越清晰的出现在了眼前,长乐县主脸色微变。 便在此时,一旁反应过来的信女们急匆匆的踮着脚往花圃里而来。 原先是没人敢进来的,这里毕竟是怀国公府,国公爷又是出了名的爱花,万一一个不好,可是要惹恼国公爷的,但眼下已有长乐县主与玲珑乡君先一步踏了进去,便也有胆子大的踩了进去。 一旁发了半日呆的薛二小姐这才反应了过来,急了:“不可……不可随意进入……” 即便是扬高了嗓子,却也抵不过如此多小姐、妇人的吵嚷声,早有身强力壮的妇人上前将拦路的仆从推到了一旁,踩进花泥自然不好受,一脚踩入其中自然就有娇生惯养的小姐尖叫了起来。 场面愈发混乱,有人踩着花泥尖叫,还有人大着胆子向正中走去,这时候,再看长乐县主的脸色,估摸着显然不是什么菩萨显灵的“白莲花”了。 随着玲珑乡君巴拉出的花泥越来越多,那所谓的“白莲花”也越来越完整的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这是什么?”有人问道,探出头去,而后立时发出了一声刺耳的尖叫:“死人啊!” “死人?什么死人?” 推搡混杂的混乱,长乐县主只觉的腿脚一软,跌在了花泥中,周围是看清楚那所谓的“白莲花”不过是白骨堆砌的一堆人骨,也不知是何人,竟硬生生的将人骨堆砌成了莲花状,“莲花”正中赫然是一只人头骷髅。 越来越多的人看清了所谓的菩萨显灵和“白莲花”,有不少受惊之下昏倒的小姐妇人就有不少尖叫乱跑的。 “阿南!”长乐县主把吓的面如土色的阿南叫了过来,伸手,“扶我起来,腿脚有些软。” 阿南惊慌失措的伸手把长乐县主搀扶了起来,长乐县主看向这群混乱中最特别的那个女人——玲珑乡君。寻常女子见到这种人头骷髅会怎么样?长乐县主只消扫一眼身边那群乱跑乱叫的女子就知道了,若是放在往常,玲珑乡君定然也是这般的女子,但今日,似乎有些不管不顾,竟是直接冲过去,也不害怕,双手发颤的摩挲着白骨直掉眼泪。 …… 混乱一直持续到也不只是谁喊来了官员,吏部、长安府衙与大理寺最终周转了一番,由吏部与大理寺共同前来了。 即便两部人马赶到,可场面还是混乱的,薛二小姐六神无主,薛大小姐与国公爷又不在府中,那些前来供奉菩萨的信女还未离开,有几个甚至到此时都未醒来,还去宫里叫了女医。 狄方行皮笑肉不笑的看了眼一旁几个吏部的官员,抬了抬下巴:“那些信女们怎么样了?” 一旁的官员道:“有几个吓到了,虽然醒来,却胡言乱语,尖叫什么的……” 狄方行不以为然:“女子天生胆小的多,这个不归我大理寺管……”他一边说着,一边回头去看那几个吏部的官员,“你们管么?” 这话就有些挑衅了,不过吏部的官员也未生气,先时吏部尚书蒋忠泽与狄方行争锋相对,狄方行落了下风,说来狄方行也还不是针对他们,不过是对蒋忠泽无可奈何,这才刺上一刺罢了,刺便刺吧,反正也不少块肉。 吏部的官员倒是不以为意,而后摇了摇头:“此是女眷之事,本也不归我们管,吓到的,放回去好生养着便是了。” 狄方行没有吭声,算是默认了,而后复又听一旁的官员道:“薛二小姐又吵又闹,说怀国公回来会生气,竟叫了护院来阻拦我们……” 狄方行轻哧了一声:“不用管她!薛二小姐也不过是做给国公爷看的,她眼下算是尽力了,戏演到这份上,国公爷也不会怪罪,你再派人去把那些护院请走吧!”他说着目光转向花圃正中,那一坐一站的一位乡君一位县主,心中暗道:好似就是这两位发现的异常。 正文 第七百零七章 道由 王栩看了眼一旁的崔璟,虽说崔璟正蹲着身子,看着石板上的符文发呆根本没有理会他,他面上却也没有半点不自在,只是继续道:“既然发生这么大的事情,自然要请最好的天师了。” 狄方行闻言一喜:“难不成你们去请的是李大天师?” “这怎么行?”熟料王栩竟摇了摇头,脸上仍然是那副如沐春风的模样,笑道,“李大天师日理万机……” 狄方行跳着眼皮,心道:李修缘有什么个日理万机的? “陛下正是最用得着大天师的地方……” 那算什么用得着?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陛下近些时日对李修缘十分不满。以往的那些张姓大天师哪个不是陛下尊重的重臣?这大天师让李修缘做的那么憋屈,也算是第一人了。 “最好的自然要留给陛下……” 李修缘最好么?这个他狄方行倒是不知道,不知道他几分水准,不过胆小如鼠,外强中干倒是真的。 “所以还是不要去打扰大天师了……” 李修缘确实看哪儿哪儿都是毛病,若按昔时的阴阳司,李修缘这样的人能当个天师就顶天了,如今只能说是山中无老虎,李修缘这猴子称了大王。但实力不济就是实力不济,至少如今的李修缘还没有这样的水准能够胜任大天师之位,实力不济,难怪陛下不信任、不尊重了。狄方行点了点头,深以为然。 咦?不对!他点完头才反应过来,不找李修缘找谁? 诚然,阴阳司自然是有不少有一技之长的天师、小天师的,但自有擅长之处,譬如杨公擅长堪舆、孙公擅长符医,梁妙真擅长炼丹,这几位呢,虽说是有几分实力,但其所长显然不是这里能用到的呀! 一旁的王栩还在一旁笑的温和,道:“那些小天师又怕是实力不济……” “毕竟这次的事情一看就不是小事……” “所以,我们还是请天师吧……” “孙公不在京,杨公善堪舆,梁天师擅炼丹,这三位皆不是合适之人……” “那么剩下的就有两位了,胡克明此人你也知道,凶巴巴的,人又粗鲁,跟他也说不明白,没准还会把石板砍了……” “所以我们做主,请了卫天师来。” 狄方行听得嘴角抽了抽,感情说了这么多的废话,你直接说最后一句不就成了? 不过……狄方行想了想,又问王栩:“这位卫天师擅长什么?” 王栩道:“没有听说过,那就大概什么都擅长吧!” 要不是他一直都是那副笑眯眯的模样,狄方行真要以为他在跟自己开玩笑了。还什么都擅长?真是好大的口气!但这话也不过在心里想想罢了。 一旁的大理寺官吏拉了拉狄方行的袖子,低声道:“狄大人,我觉得他们选对人了。” “你也觉得这卫天师什么都擅长?”狄方行问他。 那官吏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最后老老实实的回道:“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你还废什么话?”狄方行剐了那官吏一眼。 那官吏道:“不过下官虽不知道,但狄大人,您可曾听闻过这位卫天师办事有出过差错的?不管是昔时在钦天监也好还是进了阴阳司也好?” 狄方行仔细想了想:“那倒没有……” 那官吏道:“狄大人,您可曾听过这位卫天师自家的事情有出过差错的?” 狄方行摇头:“好像也没有。” 那官吏笑道:“那就是了。狄大人,你不觉得这样一个做事从未失败的人很厉害么?虽说她年纪小,看起来用民间的话说就是嫩的很,但她办事从未失败过,这不就是厉害?” “你这样说的话……”狄方行怔了一怔,狐疑的瞟了他一眼,“好像也挺有道理的,可万一……本官是说万一她只是运气好呢?” 那官吏肃然道:“那更厉害了!这就是传说中的大运道之人啊!我们请了她,不就代表此事能成了么?说不准大人还会因此得了陛下的亲眼什么的。” “都这种时候了,亲眼什么就罢了,我狄某人这辈子估摸着也在这大理寺卿的位置上到头了。”狄方行对自己倒是看得明白,他身后没有什么真正的靠山,再往上,便是侥幸上了,怕是也站不住,就如李修缘那样,实力不济,站不住脚,就算大天师又如何?陛下心底里到底是没有把他当成真正的大天师来尊重的。 “不过,”狄方行捋了捋须,“事情既然到了咱们手里,就要办好了。”他说着看了眼那头的几个年轻的吏部官员,“莫要丢了我们大理寺的脸面!” 那官吏忙道:“是。” “看不出来你还怪机灵的。”狄方行伸手拍了拍那官员的官帽,笑骂道,可不是么?这官吏其实没有说错,一个做事从未失败的人,这也委实太厉害了,也不知自己怎的先时就不曾想到呢! …… 请人去阴阳司一个来回也是要时间的,正巧长乐县主与玲珑乡君那里妥当了,他们便先过去了。 进去的时候,玲珑乡君与长乐县主已经坐在大堂中了,薛二小姐坐在一旁,活像个客人一般,盯着手里的经书嘴巴动着,念念有词的模样似乎在念经,同不存在一般。 如此也好,狄方行暗道,随即上前向还在抹眼泪的玲珑乡君见礼:“下官见过长乐县主、玲珑乡君!” “虚礼便免了吧!”长乐县主不耐烦的摆了摆手,转身看向哭哭啼啼的玲珑乡君,“玲珑,你可以说了吧!” 玲珑乡君点了点头,见人都来了,这才说了起来。 “家姐长我五岁有余,我自小同家姐关系便甚好,家姐身子不好,这一点并不是秘密……”玲珑乡君说着越过狄方行看向他身后的王栩和崔璟,道,“是也不是?” 崔璟点了点头:“不错。” “以前阴阳司替家姐算过,说家姐出生的时辰日子不好,阴日阴时,八字轻飘,容易沾惹邪祟,”玲珑乡君道,“所以家姐的身子一直不大好,陛下也一直未曾下封乡君。” 正文 第七百零八章 此人(4K长章) “我性子沉闷,与旁人玩不到一起去,是以不大合群。见过我的人不多,这一点县主也是知道的。”玲珑乡君说着看了眼长乐县主。 长乐县主点了点头,算是默认了。 玲珑乡君笑了笑,道:“家姐也是,我姐妹二人虽出身宗室,但真正说起来,见过我姐妹二人的人并不算多。” “家姐身子一直不太好,但我们姐妹关系很好……”玲珑乡君边说一边又哭了起来。 长乐县主看的眉头直皱,心道真是啰嗦!但这等情形之下,还真不好说什么,啰嗦便啰嗦吧,她能讲清楚就成了。 玲珑乡君继续道:“那一年元宵节,我想出门看灯,姐姐便陪我一同去了,因着姐姐身子不好,父亲并不准许姐姐随意出府,我们便偷偷的,让姐姐扮成我身边的丫鬟出来了。元宵节出门也不是一回两回了,一直不曾出什么事,没想到那一年却出事了。” “我与姐姐一直手拉着手不曾走散,却让贴身的婆子同我们走散了,这原本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左右我认得路,但我不曾想到有人早在暗中盯上了我们,不,准确来说盯上的不是我,是姐姐。” “那些人把姐姐拖走了,我不肯松手,追了上去,还因此摔了两个跟头,那些人亮了刀,似乎是怕我坏事,最后……我还记得是姐姐主动松开了我的手,我挨了一闷棍,晕了过去,待到醒来,便连忙央了父亲去找,那几年官府、父亲都一直在找,却什么也找不到……”玲珑乡君捂着脸低低的哭了起来,“我们什么都不求,只求姐姐活着就好了,但终究还是找不到了!” “大家都说姐姐出事那天就已经死了,我却一直不信的,我有时候也会想是不是姐姐被什么人救了下来,只是失去了记忆,不记得我们,这才没有回来?”玲珑乡君啜泣着说道,“哪怕天各一方,只要活着便好。” “我一直很后悔,如果那天姐姐不曾陪我出门是不是就不会出这样的事情?”玲珑乡君哭道,“这些年我一直在求,寺庙也好,道观也罢,都求,却不料今日……” 堂中很安静,就连在一旁默默念经的薛二小姐都不由停了下来,看向说话的玲珑乡君,心里有种涩涩的感觉。 “原来是这么走丢的!”几个吏部的官员对视了一眼,了然,似乎是想到什么了一般,有人口型比了三个字“国子监”,国子监前不久一位学子的妹妹也是如此失踪之后便再也不见了的,同样的八字轻,同样的失踪。聪明人已经猜到了这两件事大抵与怀国公府脱不了干系,但猜到是一回事,放到明面上来又是另一回事。 就像这世间,很多事情,人们不是心里猜不到,但真正放到明面上来查的,还是要通过某件事牵引出来的。譬如今日,在怀国公府中发现了骸骨,这件事已经被摆到明面上来了,自然就不得不查了。 狄方行捋了捋须,问道:“你又是如何证明这是你姐姐的尸骨的?” 玲珑乡君道:“我姐姐有腰伤,因着姐姐身子不好,年幼时不小心从假山上掉下来,就受了腰伤。”她比了比位置,“这个地方,此事昔日太医署已退的杨老大夫也知晓的,他便是经手人,最清楚是什么位置。那尸骨受伤的位置一模一样,而且看着身高跟我差不多,家姐走失时的身高也与我如今一般无二。” 狄方行道:“虽说乡君说的有理,但仅凭腰伤与身高怕是……” 玲珑乡君又道:“我自幼与姐姐一起长大,可以说是最清楚姐姐的人了。除了腰伤,右手手肘,姐姐小时也受过伤,还有下巴,这尸骨的伤,每一处都与我姐姐吻合,我有预感,这一定是姐姐!” 狄方行想了想,还想继续说话,便听外头响起了一阵喧哗声。 狄方行口中一顿,看向外头:“何人在外头喧哗?” 几声女子与男子的话语声后,在小厮的带领下,一位穿着阴阳司官袍的女天师走了进来。 虽然那张脸看起来却不过仍然是个半大的孩子,但因着一脸严肃之色,看起来倒有几分气势。 “那个石板我看过了。”卫瑶卿瞟了眼外头的石板便收回了目光,“这种是阴邪的镇鬼符,外头的是镇鬼大阵,那具白骨被控制在阵的中心,不过是为了引来鬼祟所用。”她一边说着,一边看了看四周,“这府中恐怕有人很容易招惹邪祟……” 话未说完,一旁的薛二小姐便忙跳了起来:“莫看我,跟我没关系,道婆说了,我是天上的仙女下凡来渡劫的,我……” “好了,薛芷柔,这里没你什么事,闭嘴!”长乐县主看不下去她那蠢样,骂了一句,复又看向前来的女子,“所以你的意思是那白骨是为了引鬼祟所用的,那这所谓的镇鬼大阵又有什么讲究呢?” “那具白骨的主人生前怕是八字轻乎,容易招惹邪祟的那种人吧!”她漫不经心的说道,仿佛并未看到周围几人顿变的脸色,“只有这种人的骸骨才能将鬼祟聚集到此,进行镇压!” 女孩子一边说着一边嘟囔了一句:“这种东西按理说都是乱葬岗或者万人坑才用的,为什么这怀国公府……” “定是他们!定是他们害了我姐姐!”玲珑乡君尖叫了起来。 那才过来的女孩子被吓了一条,怔怔的,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 这模样,真是看不出哪里有什么不对的,王栩暗道,只不过他们从头至尾都在场,所以自然没有漏过刚才少女“有意无意”、“心直口快”“不小心”的嘀咕声。 看似寻常的嘀咕声,却每一句都正中在场某些人的下怀,瞧瞧玲珑乡君怒极尖叫的木鱼就知道了。 “乡君放心,此事,我等必然会给你一个公道……” 玲珑乡君边哭边道:“还查什么查,证据确凿啊!这薛家自己做了亏心事怕鬼,害了我姐姐啊!还查什么查?我李姓族人的性命就这么不值钱的么?她薛家如此矜贵,矜贵的要爬到我李家头上来了……” 虽是女子的哭诉,但这话一出,在场众人齐齐色变,就连一向脑子不大好使的薛二小姐也变了脸色,察觉到这话传出去可是要掉脑袋的,是以忙干巴巴的辩解道:“乡君莫要胡说,我……” “我不管,我就是告到陛下面前,也要请陛下给我李氏族人做主!” 长乐县主听的也是勃然大怒,不过怒虽怒,到底并没有同这一对姐妹深交过,所以,理智尚在,自也看得出这位柔柔弱弱、弱不禁风的弱女子玲珑乡君不是省油的灯。 就连“她薛家如此矜贵,矜贵的要爬到我李家头上来了!”这种话都敢说,显然是故意的,以退为进,即便自己会被怪罪,但这种以退为进怕是想要即便搭上自己,也要叫薛家掉一块肉了。 “国公爷和大小姐还没回来么?”狄方行看了眼一旁被吓的六神无主,眼神慌乱的薛二小姐,知道她不顶用,便问了句这个,看来此事,还要等到真正做主的人回来才行。 一旁的仆从摇了摇头:“已经着人去找了,但大小姐与国公爷还未到家。” “既然如此,”狄方行想了想道,“便等国公爷他们回来,此事必须要国公爷当面给个解释才行,不是么?” “有点道理。”一旁脸色未变的站了片刻的崔璟道,“但我有一事不明,”他顿了顿,不知道为什么,去看了眼一旁同样一脸茫然的女天师一眼,道,“那把伞。” 国公府花圃下埋了骸骨,还布了阴邪的镇鬼大阵,这事情定然与国公府脱不了干系这一点自然是应当的。但今日这事之所以会被发觉,说起来,还是因为玲珑乡君看到了那把伞的缘故,拿起了伞,触动了大阵,埋在花泥之下的骸骨才得以重见天日。所以,这一切应当是有人刻意引导的,而且就用了一把伞。 玲珑乡君听的一滞,道:“那把伞上的人画的就是家姐,我一眼就认出来了,这才这般激动。” 一旁早有官吏将伞拿了过来,王栩撑开竹伞,先看内里,同大街上随处可见的竹伞并没有什么不同,也没刻下什么痕迹,那么剩余的便是伞面了。 王栩盯着伞面看了片刻,指尖摩挲了一会儿,又细细嗅了嗅,道:“用料也是街上随处可见的,那么唯一可以看得,就是来着的笔触了,这画的说实话,同丹青高手并不能相提并论,也就是一副寻常的美人图而已,书画造诣也马马虎虎,算是一般,看不出什么来啊!” 可以说,画画的人画技中庸,用料中庸,伞面也中庸,这种处处中庸之人随处可见,这如何去找? “我知道。”玲珑乡君在一旁盯着那伞看了片刻,突然道,而后闭上眼睛,双手合十,道了一句“菩萨保佑!” “我昨日来时便做了梦,梦到菩萨同我说会让我得尝所愿,可见这便是菩萨给的啊!”她一边说着一边落泪,“信女感谢菩萨!” 一旁还在六神无主的薛二小姐仿佛瞬间找回了主心骨一般,神情虔诚的闭上了眼睛,双手合十,道了一句:“菩萨保佑!” 都是信女,这种事也不好说什么,众人看了片刻收回了目光。 狄方行这才道:“菩萨保佑不保佑另说,我们要先找到画画的人,此人定然知道什么……” “还用知道什么?”也不知道是哪句戳中了玲珑乡君的痛脚,她尖叫起来,“证据确凿,伞是菩萨托梦送给信女的,还用知道什么?狄方行,难不成你想官官相护?还护着姓薛的不成?难不成你也想和姓薛的一样,爬到我李氏头上来……” 狄方行吓的面如土色,腿脚一软,当下便跪了下来:“乡君!慎言啊!下官不是这个意思,下官只是……” 玲珑乡君冷哼一声,素日里官场上的那一些她看不懂,父亲也不理这些俗事,但她知道,她姓李,欺负她便是欺负了李家的颜面,那便是伤了天家的颜面,管他多大的官,都不能伤了天家的颜面,否则那便是造反,有异心,当诛九族! 有些事情不用想太复杂,只要明白这些简单的道理便已经足够了。 “怀国公还不曾回来么?”玲珑乡君早让身边人去明郡王府报信了,“若是父亲母亲都来了,还不见怀国公的话,那难不成是那怀国公想要畏罪潜逃?” 这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宗室女子绝非省油的灯,她或许不同官场,但说起诛心之言却是没有半点退让,直将一旁的薛二小姐吓的浑身发抖。 如今便是等了。 众人皆坐在堂中等着,王栩与崔璟说了几句,崔璟点了点头,他便拿着伞走了过来。 卫瑶卿抬头看了他一眼,倒是也没有半点惊慌,朝他点了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而后不等他开口便道:“这伞同我无关。” “你若是不信的话,我可画给你看,你也许丹青不是最妙的,但看看是不是同一人所作还是看得出来的吧!”少女说道,“这伞同我无关。” 这伞确实不是她画的,是昔日黄石先生曾为那位明郡王家的病弱的如西子捧心般的美人所画的一幅画,描摹到伞面上的是裴宗之,也不是她。 她只是请他们画了一把这样的伞而已。 她知道镇鬼大阵之后,就知道这花圃下定然埋着人,与其再去找一个这样体质的人,当年第一次施展续命之术死去的那一位不就正好能埋在此处做阵心么? 八字轻飘的人本就不多见,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若是怀国公也懒得再找了,直接用了便是了。而后推算了一下怀国公施展续命之术的年份,再查查那一年所报的失踪案件,虽说找起来麻烦,但八字轻飘的人同样的又是病秧子,这就好找多了,她寻了多日,终于可以肯定,那一次的多半就是那位明郡王家的病弱美人了。 正文 第七百零九章 能耐 夕阳西斜,长安城里临街的店铺依旧开始热闹了起来,这长安夜的繁华总是天下旁的地方无法比拟的。街上人来人往,行径的路人摇摇晃晃诉说着白日里发生的趣事。 一辆马车在热闹的街市中穿行,虽然不大,但稍有眼力见的还是能一眼看出这马车的装饰看似不起眼,却是实打实的千金之木,这样的马车,就算是在这座卧虎藏龙的长安城中都不多见,可见马车主人身份非同一般。 “快一些!”薛大小姐掀起车帘的一角向外望去,见两畔店铺头上高悬的灯笼微微摇晃,荡起橘红的暖色阴影,一眼扫去,大半的路人脸上都带着几分笑意。 这就是长安城,偌大的长安城,即便发生什么事,多的是不受影响的百姓。即便是曾权倾一时的权贵,一朝倒台,很快也不会有多少人记起了。 赶车的车夫额上冷汗涔涔,他是几十年的赶车老手了,但在这样的闹市中,再厉害的老手也不行啊! 家里的事情她已经知道了,不过也是今日才知道的。但你若说以往一点都察觉不到,那是不可能的。花圃中埋着骸骨,思及此,她就不由打了个寒颤。 祖父暗地里做下的那些事情,今日终究是被人撕了开来。而做下这件事的,不消想,她就已然知道是谁了。她原本以为自己脾气不小,却不料那个女孩子脾气更大,会还手。 显然以德报怨不是她会做的事情,你若欺我辱我,我便还之才是她会做的事情。三妹妹的事情就不就是一个例子么? 其实不是没想到她会还手,可想必就连祖父都没想到她会这般还手。 薛大小姐目光落向从身边向后退去的行人,那一张张各式各样的笑脸在她视线中渐行渐远,她终究是叹了口气,她其实不信神佛,只信自己。但在这一刻,她忽然信起了以往在自己看来虚无缥缈的因果。 掩埋在那一簇艳丽奢靡深处的是皑皑白骨,与世无争的富贵闲人皮囊之下藏着的又是什么呢?莫名的,让她想起了那一日那个女孩子和她说的话。 她薛止娴从来不傻,但这一刻,不知道为什么,开始信起了那个女孩子与她说的话。她知道这样不对,那一日女孩子和她说的话不能多想,越想,便越会深信不疑。甚至此时,连她自己都开始信起了那个女孩子。 放下车帘,车外橘红的光影斑驳的落在车壁上,明灭跳跃,她的心里也在同样的忐忑跳跃。 或许直到此时,她才明白那个女孩子的目的,她在她的心里放了一粒沙,不痛,却能让她每每想起,都硌得慌。她知道她其实不该中道的,她知道女孩子是故意的,但那粒沙,她除不去,她心里已经开始怀疑祖父了。 或许这就是那个女孩子的高明之处,即便你知道她是故意的,却还是控制不住自己去想,去怀疑。 疾行的马车穿过闹市,停在了一间不起眼的民宅前,在宅子门口候着的小厮正着急的四望间,视线里终于出现了一辆马车,而后从马车上走下来的不是旁人,正是薛大小姐。 小厮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叹了口气,上前:“大小姐!” 薛大小姐点了点头:“祖父呢?” 小厮方才还笑着的脸上突然一滞,表情有些微妙,薛大小姐了然,便也不再问了,只道:“你带我进去吧!” 小厮这才弯腰伸手请薛大小姐进去。 宅子不大,从规模上看不过是处普通的民宅,但走入其中,方知其内另有乾坤,这是祖父在外头的宅子。 说来也可笑,薛大小姐翘了翘唇角,便连她也是头一回进入这宅子内,今日若非事出突然,她也不可能来到这里。即便大家都说祖父疼她,看重她,但不可否认的,祖父有太多的秘密没有告诉过她。真是可笑,明明是对手,却偏偏是那个女孩子的施压,让她进一步了解了祖父。 普通的民宅里,一眼望去,却已看到了数个暗卫,对她,或许那些暗卫也未有意遮掩身形,所以,薛大小姐看的清清楚楚。 夜风吹起,薛大小姐不知怎的,竟从心底里生出几分冷意来。她脚下发凉,步子略略慢了慢,小厮便回过头来,不解的看着她:“大小姐?” “没事。”薛大小姐笑了笑,摸了摸胳膊,“入秋有点冷了,快带我去见祖父吧!” “是!” …… 随着小厮过来的时候,怀国公并没有坐在堂舍内,而是身上披了件松松垮垮的外袍,紧绷着脸,脸色有些难看。祖父的身子状况一直堪忧,如这样入秋之后更是容易受凉,是以,一般都会在屋舍内见人,以免贪凉。今日却站在了外头,似乎已经无暇去顾及贪凉不贪凉的事情了。 薛大小姐走过去,欠身施礼:“祖父!” 怀国公没有理会她,只是目光掠过她看向她身后的小厮:“都退下吧!” 小厮忙退了下去,暗卫也退远了些,主子有话要说,他们自然不该听的。 待到周围人都退开之后,薛大小姐只听怀国公冷笑了一声,而后“啪嗒”一声,一枚水头极好的碧玉扳指扔到地上被摔了个粉碎。 “祖父息怒!”薛大小姐忙低头道。 但这一句“祖父息怒”显然没有任何作用,怀国公冷笑过后,怒道:“好……好个丫头!脾气真是大,老夫倒真是小瞧了她!” 薛大小姐想了想道:“此事还未查,不一定……” “还用查?看看这手段便知道了,借力打力,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你且看此女每每得胜的手法,她最惯用的就是这一招借刀杀人!”怀国公一声冷哼,“真是好大的胆子!” 薛大小姐心道:可不是好大的胆子么?这胆子恐怕整个长安城也找不出第二个来。 “她是在不服气我薛家找她卫家的茬?胆子倒真是大,如此叫老夫吃瘪的这世上恐怕还没有几人!”怀国公冷笑道,“老夫倒要看看她到底有几分能耐!” 正文 第七百一十章 走眼 薛大小姐站在原地低头不语。很多时候都是祖父提点她,当祖父真正发火时,她是不能说话的。有时候,她也会怀疑,自己仿佛就是祖父的一枚棋子,用时提点半分,不用时,便不准她有所异议。 “终日打雁,却被雁啄!不曾想,老夫竟看走了眼,这女子小小年纪,不止脾气不小,手段也不是小孩儿的手段。”怀国公冷笑一声,“以往老夫倒是顾念着辈分,不欺负这些小辈,但这个小辈如此不知天高地厚,依老夫看,整个卫家,就算是卫同知她也没放在眼里!” “这手段真是够狠,七寸啊,不多一分,不少半寸,老夫真是没想到,这种事情都会被她翻出来……” 薛大小姐心中一凉:虽然知晓此事跟祖父脱不了干系,但是亲耳听到时,那种感觉,还是复杂的难以言明。 “真是混账!”怀国公冷笑,“也罢,如今她占得先手,我薛家却是不退也得退!” 薛大小姐在原地沉默了片刻,问道:“祖父,那我们……” “就说老夫身子不好!”怀国公说罢,随即冷笑起来,“就算她计谋百出又如何,此事……若是能成,怕是陛下也不会怪罪于老夫。” 薛大小姐越听越是心惊,正惊疑不定间,怀国公一甩袖子:“几个孩子里,你最是稳重,所以老夫将此事交于你处理,该怎么做想来你应该懂。”他道,“你先顶着,实在不行,将此信进宫交给陛下!” “放心,陛下正是为子嗣之事发愁之事,有人对李氏下了咒,陛下岂能心安?否则你道李修缘怎会这些天连遭陛下责骂?还不是因着此咒无解?我等不过是为陛下寻了另一条出路罢了。” 薛大小姐垂头,眼神闪了闪,低低应了下来。 …… “什么?怀国公出事了?”等到夜半的宾客与吏部、大理寺的官员等了那么久,便等来这么个消息。 玲珑乡君当下便不愿了,怒道:“定是他想要称病脱罪!他定然……” 来报官吏拭了拭额上的冷汗,道:“禀乡君,怀国公是乍闻之下,一时情急,便昏厥了过去,醒来过后,已唤了太医过去了,听说是……听说是……” 如此吞吞吐吐看的人火冒三丈,有官员问道:“有话快说,听说什么了?” 来报官吏这才道:“中风了。” 中风?在一旁支着下巴打盹的卫瑶卿一下子醒了过来,睡意全消。这可真是……巧了啊!什么病不好得,偏偏是中风?话说不清了啊! 怀国公这一病可真真是将一个“拖”字诀演到顶峰了。 不管众人信不信,官吏还在说着:“太医们都已经过去了,毕竟此事……重大,所以都不敢懈怠。太医们都说国公爷是当真中风了,毕竟国公爷平日里身子就一贯不大好,又是这个年纪了,情急之下,素日康健的老人都多有中风的可能,太医们瞧了,说国公爷确实是中风了。” 若真是中风,此事还真是一时半会儿不能了的啊!狄方行看了眼那边几个凑在一处私语的吏部官员,又看了看一旁愤怒不能自持的玲珑乡君,一时半会儿当真有种无计可施之感,他揣度了片刻:“这件事……怕还是要等国公爷身子好一些……” “他若是好不了了呢?”玲珑乡君怒道,不得不说,当一个女子真心要追究一件事时,确实难缠的厉害,“若他只是装的呢?” “早不中风晚不中风,偏偏这时候中风?”玲珑乡君冷笑,“焉知不是一把年纪了装病脱罪?”眼下玲珑乡君正是对薛家恨之入骨之时,口中的话自然不会好听,也不给长乐县主面子,当场便骂了出来。 狄方行闻言,忙道:“这个……自然是会让太医查清楚的,若是国公爷的病蹊跷,自然还是要让薛家给个说法的……” “那什么时候查清?”玲珑乡君不依不饶,“难道还能让他一直这般中风下去,安度晚年不成?我姐姐的事情,定然要让薛家给个交待。” “乡君,这……”狄方行正想继续辩解。 便见玲珑乡君抬手制止了:“好了,你不用说了。明日我便要同父亲母亲一起进宫面见陛下,残害宗室,此事,薛家当诛九族!” “乡君息怒!”一旁一位吏部官员开口了,“此事且不说骸骨是不是令姐的,便真是令姐的,也该查清楚令姐到底是何人所害,若是国公府亦不过是受害者……” “本乡君算是看明白了,你们都是官官相护,真是……真是好大的胆子!”玲珑乡君一脚踢翻了一旁的灯架,愤愤道,“既如此,也没什么好说的了,本乡君也懒得与你们多说,哼!明日进宫,倒要看看陛下是如何个说法?” 说罢这话,玲珑乡君便扬长而去。 几个官员面面相觑,其实这话方才的吏部官员没有说错,真要办案子便该如此办,不能凭借臆测去做事。但愤怒中的玲珑乡君根本不会听,她已经认定此事是官官相护,自然不会相信他们所言,所以明日这一出金銮殿大闹是定下了。 卫瑶卿坐在一旁安安静静的看着玲珑乡君甩手走人。其实别说玲珑乡君了,就连她也不相信怀国公会如此凑巧的中风了。但她相信,薛家若真说怀国公中风了,至少太医署那里必然查不出什么来的。 其实,若怀国公当真中风,反而是件好事,至少比起怀国公来,薛大小姐显然要好对付的多。但这极有可能不是,若怀国公并非真的中风,便大可借着这一病,暗地里行事,那还是防不胜防。 不过不管如何,眼下怀国公府暂且有明郡王一家盯着,想必会消停不少。 等了大半夜,她也累了,看了半夜的戏,卫瑶卿起身向几位仍然留在原地的官员告辞:“诸位,这里若没有用得着我的地方,不知我可否离开?”她解释道,“明日……明日安乐公主那里还有请……” 狄方行正手忙脚乱之时,闻言挥了挥手,便放她离开了,她也懒得再同正在一旁低语商议的王栩崔璟细说,只拱了拱手,算是施礼,离开前,复又看了一眼一旁一脸茫然不知所措的薛二小姐,这才走了。 正文 第七百一十二章 清晨 “你什么意思?”或许是强压着性子压了不少时日,这一刻被薛止娴漫不经心的态度激起了几分性子,薛二小姐拉着薛大小姐不肯放手。 “没什么意思。”薛大小姐压低了嗓子,疲倦的看了她一眼,“祖父病了,你的事情我不插手,但你不该插手的事情最好也别管。否则休怪我无情。” “你是觉得我会办坏事?”薛二小姐愤怒的瞪着她。 薛大小姐瞟了她一眼,看向四周:“难道不是?” 薛二小姐当然明白她的意思,道:“这次的事情同我无关……” “当然同你无关,你有本事做出这么大的事情么?”薛大小姐反问了一句,只叹道,“祖父病了,咱们薛家今时不同往日,你素日里行事低调些……” 薛二小姐撇了撇嘴,轻哧了一声,道:“今时不同往日?咱们家会落到如今的地步还不是都怪祖父?”她再蠢也想明白怎么回事了,多半是祖父在背地里害了人,结果被人翻出来了,左右他们薛家袭爵,就算祖父当真当一辈子劳什子的富贵闲人也比弄出这么一堆破事来得好。此刻,对于祖父,她是怨的。 “少抱怨些,你姓薛,这一点是无法改变的。”薛大小姐冷笑了一声,转身离去,若能改变,薛芷柔以为她愿意摊上这么两个姐妹? …… 第二日睁眼醒来的时候天才蒙蒙亮,卫瑶卿一阵恍惚,以为还早得很,却听到了外头枣糕淅淅索索敲门的声音:“小姐,该起了!” 哦,对了,已经入秋了,早上也没有春夏时亮的那么早了。 卫瑶卿应了一声,外头的枣糕便推门走了进来,门一推便带来了几分雨水的潮气,她在门口将伞倒竖在一旁,小丫鬟嘀嘀咕咕的说着早上见到的琐碎日常:“早上又开始下雨了,这个天啊,一会儿小姐还是跟着老蔡坐马车去当值吧!” 她将清粥小菜端了进来,看到自家小姐安安静静的坐在桌边喝粥。 枣糕年纪不大,却已经忍不住开始嘀咕唠叨了起来:“昨晚小姐挺晚回来的,老夫人夜半起来还问了问小姐,让门房留着门,说不然的话,小姐又只得翻墙了。” 女孩子闻言莞尔,唇角笑意加深:“其实翻墙也无妨。” “老夫人说不行。”枣糕将小菜往她面前推了推,“说哪有进自家家门还要翻墙的?” 卫瑶卿笑了笑,继续低头喝粥。 小丫鬟碎碎念的声音在耳畔响着,想一出是一出的:“小姐,最近大老爷也问过小姐好几回呢!老夫人在暗地里夸小姐就是福星,小姐回来之后,家里平平安安的,都没有发生什么事……” 安静的喝完粥,听小丫鬟碎碎念完起身,卫瑶卿起身:“好了,平安不是好事么?我要走了。” “小姐记得带伞!”枣糕连忙放下正在擦拭屋内博古架的事情,跟了上来,拿起放在屋外的伞递了过来:“方才我去厨房的时候已经把老蔡叫起来了,小姐就坐老蔡的车去吧,不要走了,怪累的。” 卫瑶卿伸手卷起了略长的衣袖点了点头,在小丫鬟琐碎又不乏担忧的声音出了门。 卫家的马车上套的是一匹识途的老马,走的不算顶块,但胜在稳当。 坐在马车上,她掀开车帘向外望去,但见烟雨蒙蒙的长安城中路上的行人或撑伞或干脆抓着衣袖在街道上疾行,忙碌中带着几分烟火气。 这样的烟火气让她不由自主的嘴角露出几分笑意,虽行过天南地北,祖籍又是济南府,但还是太过遥远,从她有记忆起,家就在长安城,即便外出多年回来,仍然会有种陌生而又熟悉的归属感。 这大约……便是所谓的归乡心才安吧! 昨日闹到半夜里,还是有些累了。不过想起这么一闹,薛家暂且没用功夫管卫家了,她又觉得此事也不算白做了。她从来不敢自诩好人,比起一味的防着薛家,在她看来最好的方法就是让薛家自顾不暇。 至于翻出这桩陈年旧事,她不敢自诩自己是为公平正义,也为了自己,当猜测合情合理时,她就想去翻翻这是不是所谓的真相,天幸,或许是她当真运气够好,自重生以来还从未出过差错。 一早上雨都是蒙蒙的,半大不大的样子。到皇城门口时,卫瑶卿下了马车,老蔡忙不迭地从一旁取过伞递了过来:“六小姐,枣糕早上同我说了,要您带着伞!” “无妨。”女孩子理了理衣袍,整冠望天,“不用伞。” “可是……”老蔡抓了抓后脑勺,似乎觉得有些难办,“枣糕再三叮嘱过我……” “今天不会下雨。”女孩子伸手指了指天,安慰不知所措的老蔡,“天晴雨雪没有谁比我更了解,放心吧,雨就要停了。” 话音刚落,便听站在附近守门的侍卫惊“咦”了一声:“雨好像小了。” 这一声随即就带起了几声惊呼:“太阳出来了!” 这一声带了几分喜色,看到天晴,人们总是不由自主的心情会好上不少。 “阴了一早上了,没成想竟然放晴了。” “是啊,放晴就是好哈哈哈!诶?那边是怎么回事?”有人指向有些嘈杂的皇城侧门,这是有急事时或者宗室持牌位请入皇城面见陛下时才容许开的侧门。从此门入过,一路无歇,不得阻拦,可直行求见陛下。 “这都多久没开侧门了,今日是怎么了?” …… 嘈杂声越来越想,正调转了马车,准备回去的老蔡回头无意识的看了眼自家的六小姐,却见扶着官帽的六小姐正伸长脖子,睁大眼睛好奇的看着,一副看的津津有味的模样。 现在还算早,所以不急,来的早的官员多半被吊起了好奇心,伸长脖子向那边望去。 “好像是宗室的人,手里举着牌位呢!” “这是哪家的?” “不知道啊!眼不熟,估摸着素日里也不太喜欢露面的那等。” …… 正文 第七百一十三章 道理 皇城南侧门的赫然就是明郡王一家子,今日一大早,果然已经闹到皇城门口来了。 卫瑶卿同三三两两路过的官员一般,驻足眺望,优哉游哉的看着热闹。如她这般看热闹的官员太多,这般的自然没什么奇怪的。 “诶,怎么回事啊?这是明郡王一家子吧,这家子不是出了名的不管事么?今日怎么闹到这里来了?”细碎的议论声中有人认出了闹起来的人,语气分外不解,“没听说出什么事了啊!” 一连问了几个,围观的官员越来越多,总有知晓内情的出现了:“这个事情我倒是知道……” “我也听说了,昨天啊……” …… 一众官员聚在一处议论纷纷,有一旁的官员认出她来,打了个招呼:“卫天师来的挺早啊!” “是啊!”女孩子点了点头,看了眼不远处闹起来的皇城南侧门,道,“来得早倒是看到了一出好戏。” 那官员笑着回应打趣道:“近些时日,薛家事情还真多,你们说这是真的么?” 有说真也有说假,被问到的女孩子摊手,道:“听是听说了一些,不过知道的也不多。” 作为一个普通的阴阳司官员,她当然不会知道这些小道消息,她知道的都是身边这些官员说的而已啊! 就在众说纷纷中,有人眼尖“李公公来了!” 他说的这个李公公自然不是什么皇城里随处可见的小太监,而是陛下身边的红人李德全李公公,李公公出现自然就代表陛下已经知道了。 李德全走到皇城侧门,对上不少官员望来的目光,道:“该干嘛干嘛去吧,诸位大人一会儿就要早朝了。”李德全这样的人精自然不可能明着说不行,但这一句,在场的官员都听明白了,多看了两眼,便散开了。 而后,李德全才上前将明郡王一家子扶起来,行了一礼,道:“陛下有请!” 果然是惊动了陛下啊!今天早朝怕是热闹了!众人使了个眼色,眼看时间差不多了,遂脚下加快赶去当值了。 卫瑶卿走的不紧不慢,悠悠的跟在诸位官员的身后,等赶到阴阳司时,时辰刚刚好。只是才一脚踏进去便对上了李修缘的脸,他站在门口似乎等了一会儿了,确切的说,等的就是她。见她来了,李修缘脸色有些复杂的看着她,半晌之后,开口了:“昨日我不在阴阳司,去怀国公府的是你?” 卫瑶卿点头道:“不错。” 李修缘又道:“你看到什么了?” 卫瑶卿忙道:“一块石板,绘了邪符的石板,一看便是阴阳术高手所绘,还有一具骸骨,还有长乐县主、玲珑乡君、薛二小姐……” “好了。”李修缘来找她当然不是来听她报名字的,听完了,便道,“没你的事了,怀国公府那里,我会亲自过问的。” 女孩子点了点头,没有任何不满,又道:“今日我要去见安乐公主,教导公主……” 有路过的粗使宫婢太监恰巧从此处经过,闻言险些没笑出声来,这位卫天师又跑去见公主混日子了? “去吧!”正不顺心的李修缘自然不会在这种事情上为难她,挥了挥手,蹙眉离开了。 待到李修缘离开之后,才见不远处站在一旁看了好一会儿的阴阳司小天师柳离手里端着一盘丹药朝她使了个眼色,道:“大天师一大早脸色就不大好看,一来便问了你,却不知晓你到现在才来。” 女孩子笑了两声道:“大清早的,宫门口有些热闹,便看了一会儿。” 柳离抿了抿唇,也跟着笑了,这个女孩子年纪小,阴阳术天赋又高,看起来稳重,但还是改不了身上那股孩子脾气,不过她倒觉得这不是什么大事,反而看起来有些可爱。 “大天师方才叫住你,还以为要发作你了,不想却什么都没说。”柳离说着从盘子里抓了两颗丹药递了过来,“师尊多练了几颗,给你吧!” 卫瑶卿接过丹药正要道谢,却见不远处的丹房中梁妙真探出头来,看了她一眼:“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走?准备跟个小天师在这里闲聊么?也不怕公主陛下怪罪!” 话不算好听,但好意她能听得出。卫瑶卿一边收了丹药一边道:“这就走。” “是该走!万金之躯的公主岂能怠慢?”梁妙真看了她一眼似责骂确实提醒。 大抵是怕她不明白,如此明显的提醒了一句。卫瑶卿谢过她,走了出去。 …… 即便是素日里的心腹此时也早已退下了。这些安乐公主身边的宫婢太监早就习惯了,每每这位卫天师过来,公主都会让他们退下,有时候即便不退,还能看到这位卫天师优哉游哉的同安乐公主坐在一道闲聊。全然没有旁人素日里见到公主恭敬的样子,反而十分自在。 有时候宫婢也会感慨,这大抵便是所谓的患难交情吧,没见到这位卫天师对安乐公主多好,但偏偏她是最得公主信任的那个。 没办法,这大抵就是命吧! “今天父皇早朝晚了半个时辰,听说明郡王一家子在父皇那里哭了好久,就连长乐都被召进宫来问话了。”安乐公主手里拿了颗干果在手里把玩,懒懒的说道,“到底同是李姓族人……诶,你说这人都失踪那么久了,怎的这个时候被翻出来了呢?”说这话时安乐公主朝她眨了眨眼睛,“你说呢,巧不巧?”顿了顿又看了看四周,道,“这里没有旁人。” “确实巧。”卫瑶卿怎么可能听不出来安乐公主的询问之意,只剥了颗果肉放在她的手心里,道,“我是昨天出事之后才被叫去的,来你这里之前,大天师让我不要管了,怀国公府的事情他来管。” “马后炮!”安乐公主闻言不屑的撇了撇嘴,“这李大天师……诶,算了。” 对面的女孩子又帮忙剥了颗干果道:“听说昨日是供奉菩萨的日子,也许正是菩萨显灵呢?” “哈哈哈哈。”安乐公主闻言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般,笑的前仰后合,“你……你居然也信这个?” “我当然信这个。”卫瑶卿神色如常的看了她一眼,淡淡道,“我一个捉鬼的怎么会不信天地神佛?” 这……安乐公主笑不出来了,似乎很有道理啊! 正文 第七百一十四章 有话 安乐公主复又看了她一眼,见她神色如常,便不再问了。对于这个甚至比自己还小的女孩子,她总有一种感觉,仿佛已经看透却又好似从来没看透一样。 她生而金枝玉叶,几人之下,万人之上,但第一次见她时,却是她这个金枝玉叶最狼狈的时候,彼时那个女孩子一身朴素的婢子打扮,明明看似分外不起眼,但一旦注意到了,便很难移开目光。这是她那几年阶下囚生涯中第一个遇到的大楚人,高兴却又担忧。这个父皇派来的女子委实太年轻了,甚至看起来比她还小。那时候她觉得这个女孩子不说实力如何,定然是个忠臣,而这一路上,她确实扮演了一个合格的忠臣,但却偏偏的让人感觉到了几分忠诚之外的东西,她并不是一个全然的忠臣。 如果说这一路行来,她的看法有了明显的改变,那么回到长安之后,她又惊讶的发现似乎自己又要推翻自己原来的结论了,仿佛相处的越久这种看似看透,却又每每让人出乎意料的感觉越甚。 难以压制与控制!这是她直至目前得出的结论。甚至有时候,她会想告诉这个女孩子自己心里那些隐秘的想法到底对不对,但即便会想这样对不对,她也知道自己别无选择。她想要的在多数人看来都是于理不容的,除了找这个同样游离于世俗规则之外的人,她想不到其他人。 “其实,今日一大早,外祖父给我的人就来提醒我,让我不要掺和进这件事情。”安乐公主话题一转,道,“他听说近些时日,薛大小姐来找过我,很是担忧我因为交情做出什么傻事情来。” “真是墙倒众人推!”对面的女孩子叹了一声,声音忧忧柔柔的,听起来仿佛很是感慨,“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是啊!”安乐公主瞥了她一眼,心念一动,道,“就像昔日的张家,大族如此,皇朝更是如此,若是陈善大军势不可挡,朝代更迭也不过是一夕之间的事情。” 这句话看似在感慨皇朝更迭,高楼坍塌一夕之间,但实则却是前面那句“昔日的张家”,她觉得面前这个看似无懈可击的女孩子,若这世上还有什么能够让她闻之变色的话,那便只有张家了。 只是可惜,这一次,女孩子连眼皮都没抬一抬,感慨道:“谁说不是呢?” 这种如同敷衍安抚的语气嚷安乐公主怔了一怔,有些无力。 凌晨的时候下了会儿雨,此时地上虽然还未干,但太阳已经出来了,暖洋洋的落到对面端坐的女孩子脸上,看起来恬淡自若。 眉头舒展,看着心情似乎也如她表现的那般恬淡自若。 卫瑶卿不是没察觉到对面安乐公主时不时望来的目光,回到长安的安乐公主与那个途中与她一道会在夜里吹冷风赶路,羡慕希冀她这般自由自在的公主自然不会是同一个,或许直至如今,安乐公主仍然信任她,但与那时候自然是不同的。 这一点她从一开始就知道,没有半分伤感与偏执难过。安乐公主是金枝玉叶,她亦不是寻常百姓家的女子,这一点她比谁都清楚。 友情也好,信任也罢,还是逃不过君臣与身份的。 至于此时,她心情如何,没有特别开心,也没有难过与负担。昔时她张家为棋子,他人为掌棋人,冷眼旁观张家一夕尽毁,这一次,她想要站在他人昔时的位置上看看他们要怎么做。 早朝直至午时才散,待到散朝时,早有支撑不住的大人腿脚发软,头晕眼花了。今日的事情呢,说大也大,但具体牵扯到的官员只有那一个,多数人只是在朝堂中站着旁观而已,当然旁观之时,或许会加上感慨一句“可怜的,这薛家又摊上事了”,除此之外,除却素日里与薛家有些交情的,旁的也没有感觉了,唯一的感觉就是今日早朝又站了大半日。 这件事因着怀国公突然中风,必然不可能一时半会儿就结案,毕竟薛家手里还有一块免死金牌,也毕竟到底是长安第一流的世族,随随意意就这么不清不楚的下了定论是不妥的。先前张家的事情就是个先例,不明不白的被冠为谋反之罪,民间传说纷纷,有愈演愈烈之态,当然这或许同陛下有意放任这等说法有关,但时至如今,也未见陛下为张家平反,所以,张家之事到底怎么个说法还不曾有定论。 先有张家之事在前,薛家之事必然不能草率,这一点便是卫瑶卿自己也预料到了,没有想到到头来张家灭族之事反而为薛家带上了一层保护符。这除了叹一句“世事无常”,便连她也没有办法。 每每退朝,朝臣最前列的官员总是最后走出来的。 文官徐长山先生走了两步,见几个官员向他施礼过后错身而过,同他身后的三位一品公大人寒暄了起来,不知怎的,素日里下了朝便走,鲜少留步的徐长山先生脚步顿了顿,竟停了下来,听身后的几位大人寒暄说客套话。 “方才下官在后头见着谢大人直了好几次身子,想必也是站久了,累着了。”拍马屁的官员不要太多,这种马匹倒也不算稀奇,属于常见的。 被“关心”了一番的谢太尉“哈哈”笑了两声,道:“年纪大了,站不住咯!” 那拍马屁的官员道:“那谢太尉何不效仿先谢老太尉上书陛下请求赐座?”这官员说的是先帝在时,那些年迈德高望重的官员,先帝体恤,上朝时会赐个座,这种倒也无妨,民间还会夸天子仁厚。 只是到如今的明宗帝这里,虽然年迈官员不少,德高望重的也有之,却没有人提出过这个要求。 谢太尉闻言捋了捋长须,看似简单憨直,也是三公中传闻最豪爽的一位,熟料他却没有就此应了下来,而是意有所指道:“这怎么行?陛下体恤是一回事,但再如何年迈、自诩德高望重,我等也是为人臣子的,怎能与陛下平起平坐?” 这话说的,徐长山心道,还真有意思!也不知是他揣摩太过还是谢太尉不过是“太过豪爽”直言直语,他总觉得这话仿佛话中有话。 正文 第七百一十五章 认同 那拍马屁的官员也仿佛意识到了什么,“哈哈”笑了两声,忙道:“太尉言之有理,是下官想差了。” 谢太尉不以为意,他们这样的人自然不会跟这些官员计较,寒暄了两句,那拍马屁的官员便恭恭敬敬的退到一旁了。几位一品公经过时,见徐长山还未离去,还特地同他打了个招呼。 徐长山抱手还礼,待到送走几位一品公,金銮殿内除却两旁整理的太监宫女之外,已经没有旁人了。金銮殿内空空荡荡的,徐长山在原地站了片刻,径自出了金銮殿。 一路直行出了皇城门口,赶车的老仆已在那里等了好久了,见他出来,连忙上前相迎:“先生。” 徐长山点了点头,上了马车。 老仆在外理了理缰绳,问道:“回家么,先生?” “回去……不,”原本的“回去”二字脱口而出,但在说罢的那一刹那,他却忽然转口了,“不了,不回去,去……呃……三街九巷看看。” 老仆愣了一愣,似是没有反应过来:“三街九巷?” “对,三街九巷。”徐长山说罢放下了车帘,将自己与车外的长安城隔绝了开来。 他眼下心下茫茫不知所措,时逢时局动荡的乱世,他却好似无事可做。这不对,不应该如此。他是个读书人,自幼书不离手,读书为治天下,他也一如他幼时所愿,走上了金銮殿,天子面前,但如今的长安城,不,大楚却好似不需要他了一般。不应该如此啊,但要做什么呢?先时,他察觉出那个匈奴左贤王恐另有所图,但眼下却并无什么名头可以拿他是问,大楚经不起这样的折腾,陛下也无心管这等事。 所以眼下,他很想见个人,见那个不知从何处来,也不知此刻在何处,出现的突然,又消失的突然的七安先生。也不是有事相求,只是他想同那个人谈一谈,同那个总能在不经意间说出一些让人茅塞顿开之语的奇怪先生谈一谈。 在遇到七安先生以前,他徐长山以为阴阳司的人不过是同鬼神打交道,也就是俗称的跳大神而已,即便实际寺声名赫赫,据说能算尽国祚详数,但这些,于他来讲,还是相距甚远。直到碰到那个年轻的奇怪先生,仿佛让他看到了另外一种阴阳术士。他也走街串巷,为升斗小民谋福,却不止于此,为事者小,影响却大,也不知道这个人眼下去往何处。 去年救了黄少将军之后,他就消失了,直至如今,他都不知道这个奇怪的少年先生同陛下说了什么。 “先生,你要去找七安先生么?”老仆为他驾车多年,主仆彼此间早已熟稔,先生去三街九巷那种地方只会做一件事,那就是找七安先生。只是可惜那个奇怪的少年先生出现的突然,失踪也突然,就这么不见了踪影,有时,老仆也会想,是不是那种奇人都是如此。 他这般赶车的老仆不懂什么大道理,只知道那种民间传说中的奇人都是这般突然消失,徒给众人留下一段佳话的,活在后人的杜撰与传说中。 “我想碰碰运气。”徐长山对下人十分宽厚,赶车的老仆与他主仆多年,多了几分亲情,是以在老仆面前,他倒也为避讳,叹道,“今日烦心事多,我急需人解惑。” 赶车的老仆赶了几十年的车,赶车赶的稳稳当当的,不急不缓的在闹市中穿行,看两畔长安烟火气从眼前掠过,道:“先生,老头子觉得吧七安先生那种人活像活在话本子里,不存在的一样,这次去没准又是扑了个空。” 徐长山道:“你怎的知道又扑个空,说不准这次他来了呢?” 老仆“呵呵”笑了两声,道:“话本子里都那样写,这些厉害的奇人都是这般,离开后便再也不会出现了,要不,怎么能叫传奇呢?” 徐长山闻言倒是笑了:“你倒是知道的多。” 老仆有些不好意思道:“听说个热闹,老头子也不懂,胡说的,只是觉得七安先生这个人吧,就像话本子里那样的人,仿佛不是真人一般。” 徐长山沉默了片刻,道:“本就来历成迷,但今天我便是想去看看,便是看不到,看看那些普通百姓也好。” “诶!”老仆应了一声,笑了会儿,又道,“还以为先生上完朝会说怀国公府的事情,没想到还想去三街九巷碰碰运气……”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徐长山闻言一记愣神,马车经过坑洼之处,一颠,他一时不查,险些撞上了车壁,还好顺手抓紧了车窗,待到外头老仆紧张的声音传来:“先生,没事吧?” “无碍。”徐长山回道,却对他方才所言出了兴趣:“你也听说了怀国公府的事情?” 怀国公府的事情,说不传出来,显然是不可能的,昨日那么多人在场,总会有风言风语传出,但怎的说都有官府介入,明面上勒令不得私传,便是背地里说悄悄话也需要时间,他的老仆,他最是知晓,规矩,也不爱走动,便是消息藏不住,待到他知晓应当也有一段时日,这样的人,便是长安城里有什么消息,一般都是最后知晓的,却不知为何,这件事他竟已经知晓了。 老仆浑然不觉徐长山的疑惑,直道:“外头都在说呢,方才老头子在外等先生的时候,不少百姓都在传,我看着长安城快传的人尽皆知了。” “看来是有人有意在背后推波助澜。”徐长山闻言若有所思道,而且不是那些一同在场的信女“私下”相传,是有人刻意放出了风声。 “薛家接二连三出事必然不是偶然的,人言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虽说不大贴切,总有一定道理的,若有人真是下了狠手,那也只有一而再再而三的出手了。”徐长山叹了一声。 外头的老仆不明所以:“先生,老头子听不懂什么意思,什么又是虫子又是什么的。” “无妨,这本也与你无关。”徐长山道,随即喃喃,“不过,害了人性命,总要还的,此为天道,我徐长山这一点倒是认同的。” 正文 第七百一十九章 可笑 “本官家中的粗使丫鬟头上带着与这里的粗使丫鬟一模一样的绢花,只颜色不同,可见这种绢花不会出自国公府,多半是来自于这些走街串巷叫卖的货郎了。” “这些货郎的货源应当是来自于一处的,城北巷中有专门做这等绢花的手艺人。” “巧的很,这两日本官出门时曾听人抱怨说货郎一个多月未来了,原因是做绢花的手艺人染料没有,应该是工部调走了染料。” “货郎出来一趟不容易,是以多半货源充足才会过来。” “既然货源相同,旁的货郎不来,这个货郎却来了,显然这不合常理。更有甚者,这货郎驻足了多久?” 官吏在一旁听的认真,闻言忙道:“也就不过一会会儿的功夫,快得很。” 王栩点头:“这就对了,可见他此次前来拿的应当是之前的存货,所以卖的如此之快。” “专门拿存货走一趟,不是有问题是什么?” 官吏听的额头上冷汗涔涔,忙道:“那王大人这件事……薛大小姐……”如果当真如此,方才薛大小姐就是有意阻挠了。 “只是猜测,没有实打实的证据。”王栩看了他一眼,“更何况,得罪薛大小姐有什么好处,不知晓的还以为你见国公爷倒了,为难府中妇孺呢!” “这……”官吏怔忪,而后又听王栩问他,“你入职多久了?” 官吏老老实实的回道:“三个月的光景。” 王栩没有再说话,只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转头离去了。 …… 待到看不到王栩了,一旁听了许久的官吏才带了几分艳羡道:“王大人是在提点你呢!”如这官吏这般新上任的,多半如此,是非对错老老实实的要辨个结果。但这是长安啊,很多时候那些真正的大人物权贵是不看对错的,只看利弊。 一定要争对错也不是不可以,只是结果往往损失惨重的厉害。 所以说只有孩子才争对错,大人物只看利弊啊! …… …… 临街的商铺点起了灯,带着烟火气如星子般席卷了整座长安城。 入夜了,夜里的长安城依旧热闹,这热闹与白日里的不同,奢靡艳丽,带着天子脚下、京师长安的繁盛。 大楚从开朝至今已有四百年了,四百年的皇朝盛世,天下的百姓似乎早已习惯了大楚李氏子孙的统治,也习惯了这样盛世太平下的繁华。 入夜的长安城才刚刚开始,有些人却已经要散场了,入夜的长安城,有劳作归家享受片刻的寻常百姓,但撑起这份热闹的多是来自于富户权贵。 会仙阁里灯火通明,打扮的花枝招展,脂粉香气的皮囊之下是姿容妖娆的女妓笑着探出头来揽客,有寻欢作乐的,便也有酒桌上觥筹交错的,对面的酒楼中有白日的客人三三两两退了出来,脚步声、马蹄声散去,紧随其后的是更多夜晚的食客。 来来回回,黄天道上的酒楼不缺宾客。 人流人往中,少年人抬手:“徐先生,先行一步。” 进酒楼自然喝了两杯,这不矫情。先有诗人李白斗酒诗百篇,文人自然不会只与文雅的清茶为伴,美酒也喝得,徐长山也喝了几杯,不胜酒力,看向对面的少年人,今日说了不少话,他要回去好好琢磨琢磨。 少年人也喝了酒,脸颊染了几分烟色,白白净净的,即便是在满街橘色的灯光下也看起来有种旁人没有的清透,虽是带着微醺,眼睛却是清亮,施礼过后,将他交到身后的老仆手中,转身便走入了人群。 少年人年纪不大,当年初见时便是个半大的孩子,如今一年已过,还是这般,背影清瘦,却一步一步,走的很稳当。满街人来人往,偏偏那道背影看了越看越出挑,不,与其说是出挑,不如说有种孑然一身的感觉。 徐长山看了片刻,看的越久,越记不清两畔路人的模样,好似一副古画,那些路人一瞬间空有一张脸的轮廓,五官相貌已然看不清了,唯有他一步一行,越发清晰。 “总觉得此人有些孤寂。”徐长山看了片刻,忽然开口叹道,“小小的年纪……却仿佛遭遇了什么大事一般。”他不知道这一瞬间的感觉从何而生,事实上,即便今日说了一下午的话,说的谈的也不过是国事,这个天赋异禀的少年人与他之间谈的最多的也是国事。有时候他也会感慨,有如此忧国忧民之心,科举入仕也是个好苗子。只可惜,他似乎从来没有这样的想法。 所做所行,真当是仿佛江湖野民心忧百姓。但他知道,这不是全部,即便他不知这个少年人的过去,却也知道少年有私心,少年也未曾掩饰过他的私心。 如此相交不够纯粹的少年人,他以往是不会喜欢的,甚至他徐长山可以找出很多的缺点来责骂这个人,但偏偏,真到事了,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真是奇怪!徐长山摇了摇头。 “老爷,回去么?”老仆揉了揉鼻子,不远处会仙阁里的脂粉香气已经飘入了鼻中,老仆重重的打了个喷嚏,感慨道,“都是香气,怎的这五谷杂粮饭食之香闻的舒服,这脂粉香闻的如此难受呢?” 徐长山闻言哈哈大笑,伸手拍着老仆的肩膀赞叹不已:“好,好,好,此等智者之言竟叫你说了出来。” 老仆一脸茫然,也不知自己说了什么竟叫徐长山反应如此之大。 徐长山也不解释,只是继续哈哈大笑了起来:“归根到底是不同人而已啊,你喜五谷杂粮,有人却慕美娇娥,人不同耳!” “走吧!”徐长山说罢叹道,“人人皆想享受太平盛世,但这盛世,总是需要有人来未雨绸缪的。” …… 夜色中流光陡转,橘色光影好看却又晃眼,白日里清晰的视野也没有这般清晰了,有女孩子提着手持的灯笼从一旁的小巷中走了出来。随处可见的布裙,两条长长的辫子披在身体两侧,精致的容貌在夜色中看起来越发的秀丽。 她走入这满街流动的人群中,很快便浑然于其中了。 左看看右看看的女孩子停在了夜市一角为路过的行人展示各种有趣小玩意儿的小贩面前。长安城聚集了来自各地的百姓,时有来自天南地北的流民为了生计,带着来自家乡的小玩意儿,赚个新鲜的钱。 长安城的百姓多半比这些初来长安的外乡人富庶,也愿意在这种小玩意儿上花两个钱。 孩子、年轻人是最喜欢这种小玩意儿的,女孩子混迹其中看的十分认真,时不时的随众人的喝彩声拍手称赞。 一阵欢呼声后,小贩周围挤满了买小玩意儿的人,女孩子在一群争抢的大人中看着柔柔弱弱的,手脚却是不慢,很快便付了银钱,拿到了一个走了出来。 这种箍着小小的简单的机关的小玩意儿不过转眼的功夫便被女孩子玩了个孰,拆了装,装了拆,玩够了便扔到了手边的篮子里。 这样的女孩子虽说不至于惹眼到众人围观,却还是有不少年少慕艾的年轻人会时不时的望过去看一眼的。 女孩子停在一道三叉的巷口,带着浅浅的笑意,笑容如十月的桂花酒有种醉人的甜腻,有年轻人忍不住驻足停了下来,多看了两眼,女孩子的面前站了三个人,那三个人站在黑黝黝的巷口,住在小巷中的百姓生活不宽裕,黄天道此时又亮,有不少人家干脆只点了一盏或干脆不点灯,只巷子深处有灯火亮了起来。 如此情形更是看的巷子黑黝黝的,与这个带着浅浅笑意的女孩子相比,这巷子就如同一张黑黝黝的大嘴,仿佛女孩子再往前一步就会被吞噬一般。 “哎呀,几位有什么事么?”女孩子笑眯眯的捏着辫子,歪着脑袋问道。 “卫天师。”站在亮出的行人看不清,但站在巷口,明暗交界处的女孩子却是目力极好,将眼前三个刻意隐了隐身形的男人看的清清楚楚,“好定力啊!” 女孩子单手挎着篮子,手一摊:“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我又不曾在家里的花圃里设了什么诡异的镇鬼大阵,也没有杀了什么人,埋在家里,有什么好怕的?” 眼前三个男人对于这种“激语”没有半点反应,只是继续看着女孩子道:“说来也奇怪,任我们怎么找,都没找到的卫天师竟仿佛凭空冒出来的一般。我等若没猜错的话,卫天师是个易容变装的高手吧!” 女孩子笑了笑:“都这样了,我承认不承认有什么关系呢?你们还有什么事么?没事的话我先走了。” “卫天师在说笑么?”站在中间的男人抬起头来,看着她,“我们年纪大了,不像卫天师年纪轻轻,就有如此天赋地位,开不起这样的玩笑。” “所以,”女孩子把玩着手里的小玩意儿,那是方才在夜市里买的,想来这几个男人已经跟踪了她一路了,对此倒也不觉奇怪,“所以你们是想抓我咯?” “卫天师,你可曾听过一句话?” “什么话?”女孩子从善如流的问道。 “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 正文 第七百二十章 办法 “说我自不量力么?”女孩子挠了挠后脑勺,抿唇浅笑,神情有些羞涩,“这话我听不懂呢!我不知道我做了什么,竟叫你们如此以为。想来有些误会,今儿有些晚了,”她说着抬头,认真望了望天,今夜月弯似钩,并不敞亮,当然,这对于灯火通明的长安城并没有什么大碍,热闹的长安城自有沿街的铺子照亮这座长安城。 “不若这样吧!”女孩子神色认真,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味,“你们留个字条与我,明日我便登门拜访,好是不好?” “卫天师年纪轻轻真会开玩笑!”女孩子有些拙劣的装傻充愣成功的取悦到了这三个人,眼中也多了几分傲慢。 拙劣的把戏,装傻充愣,卖弄小聪明,国公爷却在这样的人身上栽了跟头,真是让人心境有些微妙。俗语有言“阴沟里翻船”大抵便是如此吧! …… 巷外黄天道的热闹,人流攒动,巷里黑漆漆的一片,明暗一瞬间划分的如此清晰,少女站在明暗交界处,光影在面上打得明明暗暗,似乎带了几分笑意的脸因着这明暗不定的光线变的诡异了起来。 黄天道上热闹的吆喝声、欢呼声、抱怨声放佛突然失了声音,背后的热闹喧嚣被无限的拉长拉远,站在明暗交界处的女孩子认真的看着眼前还住自己的三个男人。 其实……一点都不意外啊!她在这里孤身一人,以看似无害的外表,不,不是无害,而是多数人觉得一个女孩子翻不了多大的风浪,因此一时大意,落了下成。待到回过神来,自然恼羞成怒,再不会客气了。 能料到这几日会不太平,但没有想到会来的那么快。 现在谁也没有动手,只是站在原地看向对方,热闹喧嚣之下,这里的一幕几乎无人注意,即便有一两人注意到的,也不过以为是熟识之人在闲聊。 “国公爷身子看起来不错啊!”少女突然来了一句。 这一句没头没尾的,突然出声,以至于对面三人中有人下意识的张了张嘴,想要开口,却及时反应过来,看着女孩子的眼神更为微妙。 “狡诈阴险,小小年纪便是如此,若是再大一些还了得?”那险些开口的人终是没有忍住,讪讪地说了一句,眼神中不喜更甚。 “好了,你也莫耍什么心眼了。”那开口的男人被一旁一人拉住,一旁那人道,“国公爷在府中养病,今次不是国公爷要见你,而是我等有事要与你谈谈。” “明日再谈吧,今日我想回家了。”女孩子晃着胳膊上摇摇晃晃的篮子,歪着脑袋道,“晚回去了,我家门房定不会为我留门的,到时免不得又要翻墙了。” 一直不曾开口的那个男人早已脸色铁青了,终是耐不住开口了,声音暴躁:“你二人还要跟她扯这些扯到什么时候,这丫头小小年纪奸诈可恶谎话连篇,分明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的,跟她闲扯什么?你二人是觉得她会乖乖跟我们走不成?这等不听话的小子,也只有揍一顿打老实了才会乖乖听话!” 这话一出,旁人还没有什么反应,倒是卫瑶卿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看了几眼那个暴躁开口的男人,却没有说什么,只道:“明日,明日定登门拜访如何?” 那三人又怎会当真允她明日?当然即便允了,她也不会当真明日便去登门拜访。那暴躁如雷的男人说的倒是没错,不用点手段揍老实了,她是不会去的。 所以这一问刚出口,那三人就动手了,女孩子也不客气,笑了笑,一开口,便是带着惊慌失措哭喊的妇人声音:“人牙子抢孩子了!” 如此随心自如的变换声音!虽知道江湖上不乏这样的奇人,甚至有些茶楼里还会特意花重金聘请这样的口技师父,但寻常所见,皆隔着屏风亦或者能清楚的看到口技艺者清茶吃药丸变嗓子,如此张口就来,不管何时看到,而且就在眼前,这般的冲击力还是令人不由心头一震。 而后,就见女孩子手中把玩的小玩意儿扣动机关喷出火来。 这机关,他们方才跟了一路,自然知道是什么,只是哄孩子的玩意儿,原本倒是不甚在意,当下一掌袭去,却见女孩子站在原地,不躲不闪,嘴角勾起,未挂篮子的手伸手掐了个结印的动作。 “不好,快躲开!”变故一瞬间发生,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以至于女孩子那个手势的动作到底是什么印三人都来不及细想,只是本能的撤了掌力,一掌打到路边的镇石上将镇石击了个粉碎。 带着内力的妇人哭喊声瞬间投入热闹的黄天道中,黄天道顷刻之间混乱了开来,女孩子带着狡黠的笑意向后跌入人群,不过转眼便混入了混乱的人群中。 “有人牙子,快,铁娃儿到娘亲这边来!” “天杀的人牙子在哪里?” “踩到我的鞋了!” “哪个杀千刀的不要脸摸老娘!” …… 人群攒动的黄天道一瞬间陷入了混乱,站在巷口的三个男人似乎也被这变故震惊了,等回过神来,哪里还有那女孩子的影子。 “我早就说此女小小年纪绝非善类,同她废话作甚,直接杀了了事算了。”先时那暴躁的男人怒道,又忍不住呸了一口,“我呸!还当她要施阴阳术,搞了半天就是唬唬我们,自己溜了了事,算什么英雄!” 一旁二人脸色青红交加,很不好看:“就是如此狡诈阴险,琢磨不透才难缠!不过也无妨,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庙,她总要回去的,大不了多费一些周章,总能将她制住的。” 那暴躁一些的男人望着陷入混乱,引来巡街官兵的百姓怔了片刻之后,讪讪道:“她再如何滑不溜手,她家人总是好办的,大不了捉个好拿住的家人,到时候不怕她不肯来。” 这办法……其实倒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正文 第七百二十一章 何苦 夜色渐渐笼上了阴影,不远处的黄天道上的喧闹因为巡街官吏的介入好了不少,女孩子收回了目光,这样一味的躲当然不是什么好办法。小聪明她有,而且还有不少,但真正想要靠小聪明来解决事情显然是不可能的。 一通跑动下来手脚发热,所以即便有夜风吹拂,她也不觉得冷,毕竟……女孩子看了看自己的手,白皙纤细没有一丝皱纹,她这个年纪当然不会有这种东西,因为她还年轻,甚至还不到及笈的年龄,跟如今躺在床上某位位高权重的国公大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一个生机活力,一个却命数及至尽头。所以急的当然是他,不是她。 人有生老病死、死生轮回,这个道理便是不曾读过书,大字不识一个,每日为生计奔波,在很多人眼里不讲道理的百姓都知道,但有人却视而不见。 女孩子呸了一声,晃晃悠悠的从屋顶上跳了下来,手里持着也不知从哪里顺来的灯,提着一盏灯在纵横阡陌的小巷子里乱走。路上四下无人,却偶有这么一两个不干净的东西飘来飘去,寻常阳气十足的人当然看不到。鬼魅带着迷惘的神情在街头巷尾驻足,多数这种流连一地,迟迟不肯离去的鬼魅都在生前有不同寻常的际遇,流连的久了,也记不清过往了。只看到远远有提灯的少女缓缓行来,没有实体的形体与她错身而过的那一刹那,却被一道外力拉住了。鬼魅神情惊异,看着这个向自己看来的女孩子,目中悠光流转,放佛,不,就是能够看到自己。 世间似乎有一种人,天赋异禀,天生能看鬼神通晓阴阳,这种人被称为阴阳术士,是鬼魅的天敌。鬼魅有些惧怕躲闪,那看似纤细不起眼的手却牢牢的箍住了它,无法挣脱。 眼前的少女看了它片刻,却没有如它想象中的那般立刻动手,而是叹了口气:“罢了,遇到我了,也是缘分,你身上无怨气,既不曾害人,我便送你一程,送你往生吧!” …… 看着被送走的鬼魅,卫瑶卿嘀咕了一句:“我这也算是日行一善吧!”她再如何厉害,也无法以一己之力翻了这天下,否则又何以致如今,张家的仇仍然未报? 夜风拂过,她惊觉脸上有些凉意,伸手摸了摸,摸到了……眼泪?她苦笑:竟不知不觉什么时候哭了都不知道。她从来不是个爱哭的人,年幼时不懂事会为小事所哭泣,长大更觉得哭并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就如曾经的祖母所说的“哭要哭在对的地方”。年幼时她哭是因为有张家张家做后盾,而后就不大爱哭了,在她看来,哭是示弱,天之骄女张明珠不需要示弱,可自重生之后却总会莫名其妙的落泪。 “明明是开心的时候啊!”卫瑶卿自言自语的嘀咕了一句,拿衣袖胡乱的擦了擦,脸上有些冰凉。脸上的寒意仿佛浸透到了自身,她拉了拉衣领,这个天越来越冷了,一伸手,掌心微凉,带着几分湿意。 下雨了么?她定睛望去,不知何时,天地间有柳絮飞扬,这个天当然不会有什么柳絮,女孩子自言自语:“昔年谢氏才女谢道媪曾云‘未若柳絮因风起’,原来是下雪了啊!” “这两年长安的雪真是一年比一年来的早,去年就已来的够早了,今年更是如此……”女孩子一个人晃晃悠悠的走着,似乎有些害怕,带着几分颤意,嘀咕着。 “眼下很晚了么?” “我看不晚吧!” “黄天道上定然还有不少人呢!” “怎的走了这么久,别说人了,连个鬼影都看不到……” …… 独自嘀咕着走到小巷的尽头,女孩子停了下来,看着尽头的土墙,蓦地叹了口气:“难怪人云长安城的三街九巷就是长居于此的当地百姓都会一不留神陷入其中呢!白天路都不好走,莫说这黑不溜秋的夜里了……” “……你小小年纪,怎的身上没有半分风光霁月、少年意气,风骨铮铮,反而满是三教九流的油嘴滑舌?” 略带嘶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有些突兀却又仿佛在这黑暗中存在了许久了。 女孩子嘀咕自语摇头晃脑的动作停了下来,脸色没有什么变化,显然她似乎已经有所察觉了,但停下来的举动还是有些僵硬,这显然很能说明一些问题了。 那三个拦住她的人诚然是一等一的高手,使诈逃过之后却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似是逃了,却又仿佛落入另一个圈套之中。真要说出哪里不对劲,她又说不出来,这是一种近乎本能的直觉,所以听到这一声之后,她脸色不变,因为已然有所察觉。但察觉到是一回事,真正看到又是另外一回事。那道突然出现的声音的主人让她觉得危险,这种危险,远远比那三个拦住她的人更甚,以至于她的举动不由自主的有些僵硬,这一瞬间也不如以往那般灵活。 她有些艰难的回头望去,看到自己的身后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道黑色的人影。手上那盏不知哪里顺来的灯无法照亮这个人的模样,只看到人影纤长,夜风吹来,衣袂飘飘,很有几分隐世高人的味道。 面前黑色的人影晃了晃,这一瞬间,她恍惚觉得有衣角从她身边略过,面前的黑色人影再次开口了,这一开口,她就知道不是错觉了。 “长的挺好看的。小姑娘,好好的过日子不好么?”面前的黑色人影笑了笑,挺声音似乎四五十岁的模样,有些沧桑了,却又不苍老,笑声平和甚至还有些和蔼,同寻常所见的和蔼长辈没什么两样。 “有这样的天赋,注定你会在阴阳司活的风生水起,接管阴阳司也不是问题,这是天下无数阴阳术士终其一生也难以做到的,对你来说却如此简单。上天厚爱于你,给你如此天赋,你为何却偏偏不肯好好过日子?”黑色人影叹了口气,语气中分外不解,“你拥有的是很多人终其一生也无法得到的。就是老夫,在你这个年纪论阴阳术手段也远远不如你,如此天赋,却偏偏要拿性命去与权势斗,何苦来哉?” 正文 第七百二十三章 何时 “他什么时候来的?”黑影似乎只是惊讶,却并不慌张,口吻如同行在路上碰到了相熟之人,而后打个再寻常不过的招呼罢了。 卫瑶卿道:“我也不知道,只是突然看到他在这里了。不管你信不信,这都是一句实话。” “我信。”黑影点了点头,“连老夫都未察觉,你自然也察觉不到。” 两人并未真正动手,黑影先前也不过露了一手,想要震慑她,想要她乖乖听话罢了。虽未接触,但跟了一路,他也能得出精准的判断出眼前的女孩子抛开那些小手段真正的实力。 这样的实力,与他有天然的鸿沟,所以,他很笃定,今夜不管发生什么事,这个女孩子都是他囊中之物。 “不过,你又是如何预测到他会来的呢?”黑影道,“所以先时与老夫说了这么久,故意拖延?” “事实上我也不知道他会来。”卫瑶卿踮起脚尖,抬眼掠过黑影向他身后的裴宗之望去,他的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莫说担忧、紧张这些情绪了,就连些微的变化都没有,一切如常,仿佛只是从这边巧巧经过一般。 她道:“我只是想拖延的久一些,好人不长命,我不是好人,自然不会这么容易死。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你看,这不就拖来了么?” “倒是惜命。”黑影笑了声,似乎觉得有些讽刺。 三人各怀心思,也未掩饰自己身上的杀气,有人想杀人,有人想逃命,有人目的不明,却并未在此时动手。 “……他是来帮你的?”也不知安静了多久,黑影再次出声了,有些疑惑,“怎的还未动手?” 女孩子沉默:“我也不知道,但应该不是路过。” 黑影“噗嗤”一声笑出声来:“这地方,不用点手段怎么走的进来?” 站了片刻的裴宗之挪了一步。 “你知道他是谁么?” “不知道。” “他是裴宗之。” “他就是天光大师也与老夫无关。”黑影语气平和,他的目标从头至尾只有眼前的女孩子一个,裴宗之也好,天光大师也罢都跟他没有什么关系。 身后杀气愈浓,黑影却毫不在意,身后的裴宗之一脚踏了出来,一瞬间人已至他的背后,黑影却也不过旋了旋手里的长剑,剑刃发出一道寒光,随即失笑:“小姑娘,他确实不是路过,但也不是来帮你的。” “他是来杀你的!” 声音不大,耳膜却瞬间发出一阵刺痛,这看似,不,听似无害的声音在有些人手中也是利刃,女孩子睁大眼睛,这一瞬间仿佛出自本能反应的不敢置信,又为这声音一滞,人一瞬间的僵硬,滞在了原地。 灰白的长发在黑暗中飞起,这一刻竟有种诡异的美感,只是这美感带着杀气向她而来,带着一击毙命的态势。 “男人是不能信的。”黑影一声轻哧,看清楚了女孩子的震惊,也看清楚了裴宗之真正动手想杀的不是他,而是那个面前的女孩子。 他不清楚这之间是为什么,也懒得去管其中的爱恨情仇,于他来说,只要将这件事办好了就足够了。 杀气来自于裴宗之手中的一掌,这一掌如风卷残夜般向她袭去,打中了女孩子,女孩子震惊的神情一瞬间定个,而后身形瞬间烟消云散。 烟消云散?一掌能打到烟消云散?这便是大罗神仙也做不到啊!黑影轻哧一声:“女孩子也是不能信的。” 震惊的神情毫无破绽,却只是为了逃跑。 “小姑娘,真是……好险,险些被你跑了呢!”黑影身形刹那如鬼魅,于虚空的暗夜里一抓,便抓到了一截衣角,截口整整齐齐,看着似是被利刃所割。 黑影一脚踏了出去,依稀可见不远处女孩子疾行而去的背影。 当然,除了女孩子还有裴宗之,他正在一旁悠悠的走着,不急不缓。虽然直到此时,仍然不清楚他的用意,但黑影经过他身边时,连半分停留都未留下。 他的目标从始至终都只有一个,旁人,即便是心怀叵测的旁人也与他毫无关系。 人渐行渐远。 …… …… “你跑不掉的。”黑影出声,看着眼下不过十步有余的女孩子停了下来,“可曾听过一句话?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任何手段都是徒劳的。小姑娘,你可以选择活着,一直有的选择。”只是她不愿意而已,这举动在大多数人眼中看来,都是自找的。 女孩子停了下来,幽幽的月光下身形看起来格外的高挑,她转过身来,刹那间,风沙四起,女孩子的身形在风沙中愈发变得模糊了起来。 “倒是好手段!”这等在寻常人眼中看来诡谲莫测、神乎其技的手段,对于如他这般真正的阴阳术士高手早已见怪不怪了。 黑影手中的长剑微微侧了侧身,平平一剑,似慢却快的斩了出来,他身形未动,长剑的剑风扫向站在尽头的女孩子,而后发出一声“铿”的撞击声。 这一声撞击仿佛也撕裂了这四起的风沙,风沙如薄烟般散去,面前的人影愈发清晰。 素衣长衫,一张天下无双的男子大好皮囊,一头灰白的长发。 长剑“铿”一声插入地面,发出轻微的铮鸣。 这哪是那个挎着篮子的女孩子,分明就是半路突然出现的裴宗之。 裴宗之在这里,女孩子自然是跑了。 “声东击西?你们两是一伙的。”黑影语气中听不出什么情绪。 裴宗之点头:“我认识她不认识你啊” “一般人见到我出现都会小心警惕,但你不会。”裴宗之道,“因为你是个高手,绝顶的高手,一个心无旁骛的高手,只有这样的人才能至这般境地。” “正因为你是如此的高手所以必然不会因为我的出现而将注意力转移至我的身边,在你的眼中,猎物只有她。” “所以,这个办法只对你有用,对旁人都没有用。”他道,“当然,若是旁人,也用不着我出手,她要脱身还是轻而易举的。” 空中几枚铜板掠过,在地面上四散开来,呈现出一种特异的排列。 “所以,今日这一卦,有惊无险。” 正文 第七百二十四章 “老夫要带她去见一个人。”黑影看向拦在面前的裴宗之,道。 “不用了,她是不会听话的。”裴宗之道,徒劳的,“你直接回去复命吧!” “是因为国仇么?”黑影道,“老夫也瞧不出她有多少的心系百姓,竟当真愿身先士卒,不惜此身?” 裴宗之从袖中摸出一把铜板,又扔了颗甜果子在口中,这才道:“不止国仇。”还有家恨。 这件事最开始只是一个女孩子想要报仇,所以她一个一个手刃自家的仇人,她怀仇恨而来,自然一身戾气,又怎么可能风光霁月?毕竟她非圣人。 张家覆族的凶手,她一个都不愿放过。查的越多,却越发现张家覆族的背后有更大的阴谋。表面上看有陈善兄弟的插手,也有陛下的懦弱,但这背后却并没有这般简单。 张家若未出事,当为天下阴阳术士之首,且不说坐镇阴阳司不会如如今这般镇不住,就是民间高手也不敢随意与张家为敌。在长生之术这件事上,显然张家是不会同意的。 以恪守正统阴阳术为己任的张家是不容许这些邪术的存在的。如今长生之术这等邪术中的邪术再三被提及,显然同张家覆族不无关系。 她自不是什么善人,可即便一身戾气,却也不会胡乱针对人。这一次,面对怀国公,显然并不是无事生非。 黑影道:“你与她看起来交情不错。” “我也不知道算不算,大概是吧!”裴宗之点头,没有半分犹豫。 “大概?”黑影的语气似乎有些疑惑,“想不到实际寺也有如此恻隐之心。” 天下人人皆道国寺实际寺一脉慈悲为怀,但于他看来,谁说披上袈裟吃个素就慈悲了?实际寺号称算尽朝代更迭,尽知前后三百年世事,虽然其中不乏夸张,但于谋算国祚之上确实天下无人能比。 既能看尽江山气数,却每逢朝代更迭,很少见实际寺有人真正出头做些事的。 所以在他看来,实际寺并不慈悲,反而是真正的闭眼旁观,会动恻隐之心才是一件令人不解的事。 “恻隐之心么?我也不知道,”裴宗之道,顺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发,“虽然我的头发不好看,但还是不想剃光了,自然想作甚作甚,不用理会实际寺的一些规矩。” “废话作甚,动手吧!” 铜板与长剑在夜风里发出“叮咚”的声音如同泉水击石,煞是好听,但招式却招招逼人,几乎是挨着要害而过。 也不知过了多久,两人分离开来,黑影低头看向一枚刺入肩胛深处的铜板,有些诧异,却又了然:“果真是百年难遇的奇才,难怪你年纪轻轻就被天光大师指定为下一任实际寺的掌权人。” 裴宗之摸了一把鼻间,摸到了鼻间流出的两道血线,他怔了怔:“你真的很厉害啊!” “也不过如此。”黑影道,“我在你这个年纪可做不到你这般,在她那个年纪也做不到她那般,你二人这般的天赋都是百年难得一见。逢乱世必声名鹊起,太平年也可保盛世太平。” 这样的夸赞可以说很是了不得了,裴宗之嗯了一声,也没有谦虚的意思,了然应了,从怀里摸出一块不知哪里来的帕子,擦着鼻血,比起黑影肩胛处快要凝固的伤口,他似乎伤的要重一些。 “可惜了,你今晚若是执意与老夫为敌,老夫倒是有些惋惜如此后生今日会命丧于此。”黑影说着,忽地一声惊咦,“不对,你这铜板……” “金陵秦淮河畔船夫用的蒙汗药,我涂了很多在这上头。”裴宗之从帕子上撕扯下一小块布条塞进流鼻血的鼻中,认真的想了想,道,“好像叫什么‘一口倒’。她说这蒙汗药,她走南闯北的,也未见过比这药性更猛的,我便拿来试了试,如此看来倒真是不错。” 黑影身影晃了晃:“你……” “这‘一口倒’那些船夫说了,叫作任你拳打四方,不如一口喝倒,可见其厉害。”裴宗之掐了掐鼻子,塞着布条看着黑影悠悠地倒了下去,“下九流的东西,有时候还挺好用的。” “没用的……”黑影神志迷离之际,道,“逃过今晚又如何?她又并非孤家寡人,就算不能拿她如何,卫家上下总有能动手的。” “你说的不错,但此事不用我管了,她自会管。” …… …… “谁啊?大半夜的不睡觉。”黄石先生从床上坐了起来,听着若有似无的声音从院中传来。 声音不似男子的浑厚,是女子的声音。 他裹着被子骂骂咧咧的从床上爬了下来,走到门边,拉开一条缝,探出头去:“这里是鬼宅,知道不?大晚上的谁在说话不睡觉?” 坐在廊上的女子回头,手边挎了个破洞的篮子,外袍上划破的衣角飞扬,脸上还有些许擦伤。 即便是这副仿佛同人打了一架的模样,即便脸上花花绿绿,月光又暗,但黄石先生还是认出了来人:“我说,卫天师啊,大半夜的,你怎么跑这里来了?还让不让人睡觉了,一个人同谁说话呢!”黄石先生说着裹了裹身上的被子,意识到女孩子有双阴阳眼时又忍不住打了个寒噤,“你别自言自语的吓我,怪吓人的。脸上的伤谁打的?” 这地方,除了她还有谁会来? “他。”女孩子抬了抬下巴。 黄石先生猛地回头,才看到一旁闪出一个人来,比脸上花花绿绿的女孩子要好上一些,但也好不到哪里去,鼻间塞着布条,看起来没有半分平时那副仙风道骨的模样,反而有些滑稽可笑。 “裴宗之?”黄石先生有些愣了一愣,“你打她了?她怎么会乖乖让你打不还手?我说你们两个大晚上做什么去了?你这幅样子是她打的么?” “不是。”裴宗之摇头,看了眼还在茫然的黄石先生,“我二人有事要说。” 黄石先生不由耸了耸肩,伸手拉上了房门:“那你们两个说话小声些,真是的,大晚上的,也不消停……” “咯吱”一声关门落栓的声音,黄石先生的牢骚声被隔绝在门后,卫瑶卿看向裴宗之。 正文 第七百二十五章 所无 沾了鼻血的布条扔到了一旁,裴宗之道:“我若是没有出现,你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女孩子摊了摊手,道。 先前裴宗之那一掌没有半分作假,打得是她,但也是为了破那位高人的阴阳术,她当然知道那场雪是假的,这幻境施的很真,她也并非不能破,从中逃离,只是需要时间,但那时候,显然没有人会给她这样的时间。这种时候,蛮力勘破却十分有必要了,阴阳幻境都有结点,显然这结点不同寻常,而那位高人更是艺高人胆大,将结点设在了她的身上。还好裴宗之下手有轻重,当然,也是她自己逃命逃得快,一击逃脱。 卫瑶卿松了口气,现在很安静,她没说话,裴宗之揉着鼻子也没说话,只是安静中却也不乏几分心有余悸。她今日是当真不知道裴宗之会来,当然更不知道的是裴宗之会出手,还是这般出手。事实上在裴宗之出手的那一瞬她是信以为真的,也想过要还手的,但不知道为什么,临到终了,却还是不曾动手。 一直紧绷的身子不知何时松了下来,她下意识的勾了勾唇角。 “你看起来还挺高兴的。”裴宗之的声音从一旁传来,没有嘲讽,单纯的不解。 回家遇上两拨仇杀,险些落入对方手中,她脸上的表情看起来却似乎在笑。 卫瑶卿道:“你来救我,我很高兴。”说完这话,自己也是一愣。 裴宗之眉头锁了锁,没有说话,只是向她的方向走了两步,半晌之后,才开口应道:“嗯。” 应声过后,安静了片刻。 “现在不太好回家啊!”女孩子抬头望了望天,算了算,“还未到丑时,他们或许会在卫家等我,我在这里坐会儿,天亮再回去。” 裴宗之道:“也不用等到天亮,你先时在夜市里闹了一出,惊动了何太平。” 卫瑶卿了然,先前她趁乱逃脱随口说了个‘人贩子’,她道:“人贩子的事情,便是巡街的小吏想压下来,恐怕百姓也不肯的。” 为人父母,涉及儿女,便是升斗小民,也肯舍了性命来抗争的。 “不止如此。”裴宗之看了她一眼,见少女头发有些凌乱,伸手压了压,似乎比想象中的更细软一些,而后收回了手,女孩子对他的举动并没有什么反应,仿佛并未察觉,只是认真的听着他将要说出口的话。 “怀国公府的事情已经传了出来,即便百姓面上不敢议论,但内地里说与不说也无人管的上。”他道,“百姓管不了权贵的纷争,却也知晓那位短命可怜的郡王府乡君是被人拐走的,如今不同以往,官府自然是要出面的。” 这就对了,百姓闹起来,身为长安百姓父母官的何太平自然不会袖手旁观的。 “何太平的人正在巡街排查,估摸着寅时便能排查到卫府。”裴宗之道,“你若有办法,自有旁人来护你家人安全。” 这提点如此明显,女孩子愣了一愣,看向他,心中却有些说不明了的感觉。 他站在那里,此刻外表形容有些狼狈,神情却依然未动分毫。她不觉得奇怪,裴宗之此人天性似乎有些寡淡,可以说没有什么表情才是寻常的。世人将他看作世外高人也好,仙风道骨也罢,终究为他的身份蒙上了一层纱,僻如隔山望眼,美则美矣,却不真实,就如那些道观庙台中供奉的石像,不管如何精雕玉琢,终是冰冷的,毫无表情的,冷眼作壁上观。 在她心里,实际寺的人,包括他曾经亦是如此,慈悲的背后就如庙台道观的石像一般冷眼旁观。 寒风摇动屋檐下绘着镇宅符的夜灯,他站在灯下不远处,影子微晃,他还是那个世人口中实际寺的传人,神情一如当年初见之时,没有什么表情,皮相好看而冷漠,此刻却让她生出了几分暖意。 看着这张近在咫尺的相貌,她一时有些恍惚。这张相貌无疑是好看的,江南裴氏子弟都有一副好相貌。但相貌这种事,终究是各花入个眼,还要因人而异。就譬如同样好看的皮相之下,她独好的还是眼前这副相貌,所以,她情窦初开年少时,会喜欢他。这种始于相貌的喜欢,谁家女子不曾有过?只是这样的喜欢浅的不堪一击,当她为明珠儿时,不知愁滋味,自然恣意妄为,能喜欢时便喜欢,可为她遮风挡雨的家族尽毁之后,这样浅的喜欢早已被抛至了脑后,这样的喜欢怎抵得过亲人的离去?怎抵得过大仇加身? 这副皮相不止是她喜欢的,更能让她记起当年的自己,那个无所忧无所虑无所惧的明珠儿。一时间,心中百味杂陈,复杂到她也说不清心中到底是喜还是悲。 不知悲喜,无法形容。 “你看了我许久了。”声音平淡无波,裴宗之取下鼻间滑稽可笑的布条,说着,回头看身边不远处的少女。 少女似乎方才回过神来,张了张嘴:“你……” 裴宗之很认真的看着她,准备听她说话。 女孩子细细的柳眉蹙了蹙,动了动唇,却终究还是摇了摇头,随即苦笑道:“没什么。”她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去想这些,当她不再是明珠儿的那一天开始,所谓喜怒哀乐于她而言就没有那般纯粹了,于她,家族的大仇就在眼前,她的目光穿不透眼前之事去望其他。 祖父将她视若掌珠,举族上下将期望尽付于她之上,她逃不开,也无法一走了之。她不是世外之人,有七情六欲,自然不可能放下。 “快到寅时了,我该走了。”女孩子深吸了一口气,叹道,“闹了一晚上,我该回去了。” 裴宗之没有说话,他知道她的意思,今夜还差最后一出戏没有唱完。 眼前这个女孩子,你说她是良善的好人,她自然不是。事实上,她睚眦必报,小气得很。对于这样一个“小气”的人来说,如此的滔天灭族之仇,自然是不尽不休,不死不休!仇必报,恩也必还。这样的恩怨分明却又是许多所谓“善人”所没有的。 人之七情六欲,他想要的,他看不明白的,她的身上却应有尽有。 正文 第七百二十六章 起火 长安城不缺权贵富户,也不缺寻常的升斗小民。黄天道的热闹繁华与他们无关。他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完成白日里的劳作,换取钱财,平淡又朴素的过着自己的日子。 门外的马蹄声说话声惊醒了睡梦中的百姓。妇人推醒了一旁将醒未醒的自家汉子:“你听听,外头有什么声音呢!” 汉子睁开眼,听着外头属于马蹄声与官兵的交谈声,隐隐听到几句零散的话语“搜一搜”“抓人”……其余的话听不真切,也不用听真切了,汉子拍了拍一旁的妇人:“睡吧,估摸着又是找什么人呢!这些天没个消停的……” 细碎的嘀咕嘟囔声渐渐被鼾声所取代,四百年的盛世平和早已磨去了百姓的警醒,即便说书先生舌乱如莲花,讲的万分精彩,也不过只是小民口中的谈资。对于寻常百姓,晚上能不能歇息好,白日能不能完成劳作换取钱财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大人,这边没有!”一队官兵似乎已经搜查过了,带队而返,显然没有搜到什么。 长安府尹何太平点了点头,对这个结果似乎并不意外,蹙了蹙眉,似乎在想着什么。 “大人!”“大人!”…… 有些恍惚的何太平被突然叫醒,回过神来只看到身边的官吏神情惊异而慌乱,惶惶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 “怎么了?”回过神来的何太平有一瞬间的怔忪,本能的觉得哟点不对劲,似乎有些浓重的烟火气息。 “大人,着火了!”身边的官吏惊慌道,手指向不远处的一处宅子。 浓烟缭绕,火光冲天! **************** 女孩子从门外推门走了进来,似是终于到家了,是以长长的松了口气,安下心来。 女子的闺房内烛影昏黄,等人的小丫鬟正趴在桌上睡的正香,门口冷不防窜进的冷风激的小丫鬟一个哆嗦,有将醒未醒的架势。 女孩子顺手拉过搭在屏风上的外衫,走向小丫鬟,想象中小姐体贴丫鬟为她遮衣的场景并没有出现,卫瑶卿伸手推了推小丫鬟:“枣糕!” 小丫鬟被这一推,本就将醒未醒,如此一来到是彻底醒了,茫然的看向自家小姐:“小姐,你回来啦!” 女孩子好不体贴道:“回屋里睡去!” 枣糕点了点头,睡眼惺忪的站了起来,看了眼桌上烧剩的一小截蜡烛道:“小姐莫忘了掐断芯子!” “好!”女孩子点了点头,走向一旁的多宝架。 小丫鬟出了门,打了个哆嗦,复又贴心的关上了门。 听着脚步声渐渐远去,卫瑶卿坐了下来,手里拿着一把剪子,似是准备剪去芯子入睡。 “卫天师倒是睡得着!”一旁有人的声音响了起来。 女孩子手执剪子的手顿了一顿,睫毛颤了颤,开口声音有些发抖:“谁?” 三道身影从一旁闪了出来,似是等了一会儿了,一现身便笑道:“卫天师不是早就发现我等了么?” 这声音耳熟的很,卫瑶卿抬眼看了眼那三人,不是旁人,正是先前在黄天道上追她的那三个人。 其中一人看向屏风上被拉长放大的女孩子的身影,女孩子的一举一动被放大后愈显细致,他们也清楚地看到了女孩子方才那一瞬间的举动,惊慌不似作假,放佛先时真不知道他们在这里一般。 “你先前叫醒那丫鬟不就是怕我等杀了她么?”只是很显然,女孩子从走进这屋子开始就已经发现了他们。 女孩子笑了笑,耸耸肩:“一个小丫鬟而已,不劳诸位动手吧!” 他们笑道:“你既回来了,我们自然也不会为难她!”她若是不回来,那就难说了。 “你们这叫什么?”女孩子手指按了按额头,似乎有些头疼,“守株待兔?至于么?不让我歇歇?”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他们道,似乎有些稀奇,“没想到你这样可恶的丫头居然还挺体贴下人的,”说罢一阵轻笑,“对下人尚且如此,那么想必家人卫天师更不会坐视不管吧!”再狡猾的人,找到命门总是好拿捏的。 拿捏妇孺这种事他们一般不做,但又不是圣人,必要的时候,拿捏一下也未尝不可。 “所以呢?还是要我跟你们走?”女孩子无奈道,“可我惜命的很,不想死啊!” “你若真不想死便不要做这些!”其中一人嗤笑道,“你本可以过的比长安城大多数闺中小姐都好。”她没有那些大族小姐那些身不由己维系家族的婚约,却又比寻常小户人家的小姐过的更好,家族和睦,几乎没有什么烦心事,这长安城,在他们看来也找不出几个比她逍遥自在的小姐了,却偏偏要来招惹不该招惹的人。。 “没办法啊!”女孩子摊了摊手,神情无奈,拿着剪子的手继续往前伸去。 “你干什么?你以为剪了就没事了?”这举动看的那三人一阵发笑,想摸黑逃跑么?她尽管逃便是了,只是这家里的人若是失踪个个把那就不要怪他们了。 女孩子手一顿,挑眉,笑容在烛光中看起来很是可爱,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却让三人本能的警醒了起来。 “那就不剪了吧!”手中长衫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落在了卸了灯罩的烛台上。 “你疯了!” *************************** 宅子里为数不多的下人已经起来帮忙救火了,这家人素日里邻里之间应当还算比较融洽,不少街坊邻居也过来帮忙打水救火了,妇人叉着腰站在外头看渐渐小下来的火势已经闲聊开了。 “说是从六丫头的院子里起的火……” “据说是遭了贼,天杀的,还好六丫头警醒……” “那贼人打翻了桌上的烛台起的火……” …… 细碎的闲扯,妇人们的“悄悄话”清晰的传入耳中,何太平蹙着眉,看向大开的宅门上那摇摇晃晃的“卫府”心道:又是卫家,这是半夜遭贼了?这群街坊也不知哪里听来的消息,说的放佛亲眼所见一般。 “大人,大人!”一旁凑在一处的几个官吏神色有些古怪,似乎在商议着什么。 “何事?”何太平看过去。 几个官吏互相推脱了一番,终于有个官吏叹了口气,无奈的看了眼身后的官吏们走上前来,施礼,“大人,借一步说话!” 正文 第七百二十七章 揽事 “你说什么?”何太平的声音响起,既惊且怒,将将发作。 那官吏有些后怕,却还是咬了咬牙,继续道:“大人,如此不是正好?” “正好?什么正好?”何太平脑中放佛抓住了什么一般,一抓却又扑了一个空。 官吏指了指那些“窃窃私语”的百姓道:“大人,我等寻了半夜一无所获,这考核……” 何太平蹙了蹙眉,没有说话。他并非迂腐不懂变通之人,是以,这话一出便明白什么意思了。今年并不算得顺利,且不说宫中贵人来去的大事,就是这长安城,今年也是事端不断,当然很多事并非是他能掌控的,权贵间的博弈注定长安城不会太平,但于他们这些管理长安地方的官吏来说,恐怕于政绩上不大好看,事多又杂,然很多事都没有办好,自然入不了册。今日折腾了半宿,眼看无功而返,官员的意思是这件事可以揽上一揽,瞧着这些小民的“私语”,这么多“知情者”,想来事情也不难,办下来于考核册上添一笔总是好事。 这种遭贼的事情说大不大,抓到贼人入了大牢便可以了,寻常百姓家的遭贼上不了册子,但卫家好歹是官身,运作一二也是能上考核册的。 大事化小还是小题大做全在他一念之间。 回头看了眼官吏们的神情,何太平心中已然有了决断,想了想干咳一声,问道:“那便问问吧,到底中书令大人在此,若是寻常盗贼,抓了便是,若是事关朝堂……” 这是要小题大作了,官吏了然,忙道:“是该问一问!” 火已经扑的差不多了,何太平又道:“去问问可有什么人见到那贼人?可有什么伤亡?” 官吏应声离去,本就小事,小题大做,是以不多时,问完话的官吏便带着两个在一旁说的津津有味,放佛亲眼所见的妇人回来了。 “小民见过大人!”妇人施礼罢起身,带着几分激切道,“大人,听说是卫家遭贼了,那贼人翻了卫大人的书房又去了六丫头,不,卫天师的闺房,打翻了烛台,起了火……” “特意翻了卫大人的书房,可见不是寻常贼人!”身后的几个官吏已经走了过来,闻言神色激动,其中一位官吏忍不住开了口。 这……还真是送上门来的一笔政绩啊!何太平听的有些发愣,还不用运作,这些妇人自便将他们想要的说了出来,只是……这样的巧合……何太平抬眼望了望卫府的门匾,看了眼身边官吏激动的神色,继续听那妇人说了下去。 一旁官吏知道大人这是默认了,便又问道:“可有什么人见到贼人的模样了,可有什么伤亡?” “有的,卫家六,不,卫天师见到了,火就是从那里起的,好不容易逃出来的,受了不小的伤呢!” “受伤?”何太平闻言,神情一怔,“伤到哪里了?” 那妇人忙道:“听说卫天师受了不小的惊吓呢!” 何太平:“……”受惊和受伤是一回事么?胆子小些的弱女子或许算,可一个敢孤身独闯苗疆的女孩子会被几个贼人吓到?开什么玩笑! 心里那等微妙古怪的感觉愈来愈甚了,刚扑完火有些乱哄哄的,官吏的询问声,妇人的闲扯声,还有汉子们大声喘着粗气的声音交杂在一起,虽说有些不合时宜,何太平却不知为何竟有几分想笑。他突然有预感,这一笔“政绩”将会来的非常容易。 ***** 何太平穿过凌乱的小花园,石子小路上水渍东一滩西一滩的,看起来有些混乱,瞧着应当是那些救火的人提水经过留下的痕迹,路两旁干枯的枝桠有些歪歪扭扭的样子,想来是救火的仆人、邻里经过时拨乱的。瞧着是狼藉不堪,何太平回头看了眼其余的小院,没有分毫波及,甚至还有被主子打发出来问事的丫鬟好奇的看着来来往往窜头窜脑的跑,没有半点慌张害怕的样子。 有趣!何太平暗道。卫家不大,至少在京城权贵官宦之中,这点地方可以说“巴掌大小”了,一旦起火,若是无人注意,保不齐连院全烧了,再思及外头轰乱的场景,何太平摇头:雷声大雨点小!心里的猜测愈发肯定。 踏入门内,一眼就看到了被一群妇人奴仆围在正中的女孩子,眼眶微红,脸颊上灰扑扑的,惶惶的模样,放佛方才镇定下来。对上她这幅受惊的模样,何太平深吸了一口气。 “可怜见的,还好六小姐睡的轻,不然就要出事了。” “听说卫大人的书房也遭了贼,这天杀的!” “哟……” 就连内宅的妇人都似乎已经“明白”什么了,他还能说什么? 待到妇人奴仆退下,屋中只剩他二人时,女孩子朝他咧嘴笑了起来,哪还有半分方才受惊的模样。 何太平早已见怪不怪了,翻了翻眼皮,而后看着她:“你安排的不错啊!” 女孩子笑道:“那何大人要不要?” 何太平没有说话,他看向眼前笑着的女孩子,她替他铺好了一切,连民众悠悠之口都已准备妥当,只消上前一步,抬手便能在政册上添一笔,民众满意,手下官吏高兴,政绩好看,无人不满意,这安排几近完美,完美的让人无法拒绝。 沉默了片刻,何太平坐了下来:“到底怎么回事?” “有三个贼人,”女孩子竖了三根手指头,“夜闯我伯父书房,闯完伯父书房来了我这里,被我发现,混乱中打翻了我桌山的烛台,起火后,贼人落跑,我拼了命才逃了出来。”顿了顿,她又道,“那三个贼人的样子我记住了,一会儿画给你,你张贴画像抓人便是了。” “卫大人呢?” ”伯父还在睡觉,不曾醒来。” 何太平:“……”顿了顿,看着她又道,“那他们为何要搜你伯父的书房?” 女孩子笑道:“那是吏部或者大理寺审讯的事了,府尹大人抓到人便是了,抓到人便能在政册上添一笔了。何必揽事?” “说得好。”何太平道,“那你又何必揽事?” 他们说的自然不是同一件事。 正文 第七百二十八章 用心 女孩子摊手:“我没办法啊!”因为她是明珠儿,这件事她没得选择。 何太平摇头,显然不赞同,不过还是嗤笑了一声,继续又道:“人是要抓的,不过既然贼人盯上了卫家,未免贼人再次找上门来,府衙自然要派人过来守着的,能叫你头疼的贼人定然不好抓,指不定要抓上几个月的光景,这一守便是几个月。用府衙之人护卫家周全?恕本官直言,你还不如寻些厉害点的护院来的周全。”何太平对府衙官吏的身手是知晓的,厉害的高手会在江湖,会在权贵私养的后院,会在军营,却不会出现在管理地方百姓的府衙。 “不一样。”卫瑶卿摇头,道,“不一样的。” “怎么不一样?” “多厉害的护院都没用。”卫瑶卿道,“但府衙若是参与进来便是过了明路,那就不一样了。” 何太平默然。 *********** 吏部的杂事小吏在吏部衙门前下了马,从马背上的箱笼中取出刚拿到的一叠卷宗进了衙门。 “这是从大理寺拿来的卷宗么?”有经过的书笔小吏随口问了一句。 杂事小吏点了点头,想了想又道,“对了,听说昨晚中书令卫大人家中遭了贼翻了书房起了火,险些出了人命,府衙接手了,拿了贼人的画像已经开始四处搜寻了。大理寺那边已经收到消息了,看样子狄大人是准备接下审讯的事了,我去取卷宗时,正看到狄大人正在同府衙的人说话。”小吏说着,犹豫道,“也不知道要不要同诸位大人说一说。”毕竟三品大员家里,还是书房遭了贼,此事免不了同官吏政见敌对有关,若是果真如此,那便是吏部的事了。 书笔小吏正要说话,目光却看到了向这里而来的两位大人,连忙抬手施礼:“崔大人、王大人。” 崔璟点了点头,王栩笑道:“尚书大人想问一问国公府的事,我二人方才见过尚书大人,准备去国公府。” 两位小吏连忙退至一旁,道:“大人请!” 两人却反而停下了脚步,王栩看了眼崔璟,继续道:“你二人方才在说昨晚中书令大人家遭了贼的事情?” 那小吏感慨道:“是呢,下官去取卷宗时听说的,也不知晓要不要同大人说,大理寺那里看来是想揽下来了。” 王栩笑着听完,正要说话,便听一旁的崔璟已经出声了:“此事不必提了。” 两位小吏有些犹豫:“可若是……” 王栩看了眼一旁的崔璟道:“若往后有人问起,便只管将此事推到我二人身上便是。” ******** 此时日头已高了,吏部当值的官员也陆陆续续进了门,吏部衙门门口反而因此有些空旷。 距离吏部衙门不远处就有一道墙面是用来张贴告示的,有地方府衙的,也有六部衙门的,甚至有时候还有朝堂天子的告示,王栩用手中的折扇遮了遮日头,看着墙面上最新张贴的落着府衙官印的画像,叹道:“一日一夜的功夫,放佛变了天地一般。” “昨晚有人看到她在黄天道上被三个人追杀。”看着画像的崔璟道,虽然那时场景混乱,几乎没什么人注意到,但总有一两双眼睛看到了。 王栩看着画像,突然有些想笑:“今日那三个人就上通缉榜了。” 这还真是睚眦必报。 “就府衙那些人,抓寻常人倒也罢了,但要抓这样的人,有心躲藏怎么可能抓得到?”崔璟目光落在画像下方的官印上。 王栩挑眉,他当然知道这其中的用意。人以群居,她一个人自然是不担忧,但家中亲人呢?与其一味躲藏,寻来厉害的高手护院倒不如反其道而行。谁要对卫家不利?这段时日,真正结下梁子的恐怕也只有卫二小姐那件事吧!薛家首当其冲会被怀疑,必然不敢轻举妄动。 防是放不住的,毕竟防不胜防,与其如此,还不如将此事置于众目睽睽之下。所以这件事还是不要插手的好。且不说能不能抓住人,就算抓住了,估摸着也要几个月光景了,抓住之后的审讯呢?就算审不出个所以然来,卫家顶多挨一顿训斥责骂罢了,又不会伤筋动骨。而抓人加上审讯,短则数月,长则半年,一夕之间便能变了天地,更遑论数月的光景?至少这数月之间,不必担忧有人会对卫家一众老弱妇孺下手了。这大概才是她的用意。 “倒也算得上用心良苦了!”崔璟道,“怕还有后招!” …… “这个事崔大人说了……”几个吏部的官吏正在说着话等着去吏部衙门回来的两位大人,这种事,他们可不敢做主,毕竟涉及的人不管是是郡王这种王室中人还是怀国公这种老牌权贵,都不是他们这些小小的吏部官吏可以左右的。凭一己之力扳倒权贵王室之事古往今来也没有几件,而这些为数不多的几件无一不是百般博弈,历经艰辛才做到的,他们没有这等的想法,自然不会轻举妄动。 有人抬眼,向不远处行来的一行人望去,见为首的薛大小姐衣容得体,脸带忧色向这边而来,她身后跟着几个人,两个婢女,一个拿着手巾铜盆,一个端着药碗,一旁的大夫,正是从太医署请来的太医。 “这……”有官吏有些犹豫道,“不跟去看看么?” “王大人走的时候说了……”一旁的官吏连忙拉住那位,朝他摇了摇头,“这送个药端个水什么的,乃是人之常情,大小姐纯孝,让我们不必跟着。” 官吏一怔,看了眼身后同僚脸上的神色,便也不再坚持了。 “啪——”一声脆响,黑色的药汁溅落在毯上,薛大小姐吹了吹有些发红的手指,疼的发抖,“是我心急了,这药碗还有些烫。” “小姐,奴婢去取药膏!”奴婢说罢,便退了出去。 “林太医,麻烦你再去煎一碗汤药了。”薛大小姐叹道。 太医忙道无妨,也退下去煎药了。 屋中一时只她与祖父两人了,薛大小姐在原地略略站了片刻便从铜盆中绞了手巾,走到床边,沾湿的手巾擦完一只手,正要擦另一只手之时手上忽地一沉。 “什么时辰了?”躺在床上的怀国公不知何时睁开了眼。 正文 第七百二十九章 变卦 “辰时刚过,才到巳时。”薛大小姐看着床上这个睁开双眼的“中风”老人道。 “中风”的怀国公从床上坐了起来,看着她道:“城里可发生什么事了?” 薛大小姐沉默了片刻,才道:“祖父,府衙在抓三个人,昨日卫家……” “不必说了。”怀国公一声冷笑道,“是我们的人。” 薛大小姐看着他没有说话。 怀国公又是一声嗤笑:“没用的东西,抓个人都抓不住!罢了……”他说着翻身下床,一手摸向床边的瓷枕,另一只手在床边雕篆的吉祥花纹中摩挲了片刻,只听一声细微的响动,床板翻转开来,却见下方一条窄道,另一边完好的窄道上躺了一位仅着中衣,脸色苍白的老者,那老者的容貌,赫然与怀国公一模一样。 “你留在府中与那两个小子周旋。”怀国公说道看了眼那个脸色苍白的老者,“小心行事。” “是,祖父。”薛大小姐应道,再看那躺在床上的老者,有些疑惑,“他怎么……” 古往今来,权贵养替身之事皆有,替身身型肖似本人这自然不用说,但提及容貌,最多也不过八分,如这般相似到即便是至亲也难以辨认的可以说屈指可见。若是平日里还有顾忌,毕竟不同的人,举止言谈心细者会觉出差异来,但眼下却是不必担心了。毕竟对于一个“中风”的人来说,只消躺着便可。只是前些时日还好好的,怎么今日这个替身便成了这副模样。 怀国公看着那替身道:“用了药。” …… 初五日,宜出行、动土、祈福、祭祀。 官吏着吉服位列道路两旁,前方官兵开道,长长的队伍从皇城延伸到城门,隔开的道路两畔站满了百姓。等了两个时辰了,道路尽头还是空无一人,等候了许久的百姓有些恍惚。长安城的消息一向传的灵光,从昔日功高震主手握重兵的异姓侯到如今百官唾骂,令天子惊惧的逆贼,满打满算似乎不过多久的光景。放佛先时依靠陈善手中重兵而受宠、城中百姓闻之色变的青阳县主昨日还在耀武扬威,今日就连陈善都成了逆贼。前两日传来消息说肃州府已经失守了,肃州总兵林萧和上书请求陛下派兵支援,听说战况激烈,听说…… 无数个听说,不在兵危之地的百姓着实想象不出这会是什么样子。只知道大抵战事很是吃紧,放佛先时还在说这位总兵如何厉害,一转眼的功夫就失守了。 至于为什么这个消息来的那么突然,又为什么是从那些逃难客商中传来的,很少有人会去想这些。 “不要紧,有黄少将军在,无妨的。”这位声名赫赫的少年将星无疑是百姓心中最大的倚仗,以至于即便已然封侯,百姓依旧称其为黄少将军。这所谓的“少将军”不是官职,而是他们心中独无仅有的少年将星。至于昔日的“常胜将军“陈善,乱臣贼子,自然不会赢,毕竟是逆贼嘛!只有极少数人会想到,所谓的逆贼不过是成王败寇之后的定论。 “怎么还不出来?”百姓等的有些心焦了,“等的腹中都有些饿了。”大早上便爬起来准备看黄少将军出行的阵仗了,怎的等到晌午,还不见黄少将军出来。 御书房的门口置放着一只巨鼎,巨鼎上寻常人看不懂的符文昭示着这只巨鼎出处不同寻常。这是阴阳司中最大的一只福鼎,经年也难得搬出一回。巨鼎两旁,手持吉祥玉版的阴阳司天师们分列两旁,鼎中三支祈福香已然烧到一半了,却迟迟不见有人从其中出来。 “怎么还不出来?”站在最前方,时任阴阳司大天师的李修缘蹙眉看了眼巨鼎中的祈福香,额头之上已覆了一层薄汗。 皇城外等候的百官已差人来问过好几回了。 又有两位宫人碎步急行而来:“大天师,乔相爷来问黄少将军怎的还不出来,等候太久,百姓浮躁了。” 浮躁的岂止百姓?还有他们这些官员。好好的出征送行,倒似是受罚一般,在外头站了两个时辰了,又不似寻常百姓那般可以寻个地方坐坐靠靠,百官还要注意仪容举止,可以说比百姓还遭罪了。 “我又怎会知道?”李修缘怒道,随即伸手一指,指向烧到一半的祈福香,“都烧到一半了,黄少将军还不出来,我有什么办法?” “黄少将军什么时候来的?”宫人不依不饶的问道,当然,这一问也是相爷授意的。 “大早就来了,进去了两个时辰了。”李修缘道,“吉时已至一半,却还是不见黄少将军出来。” “大天师怎的不进去催催?”宫人的言语有些咄咄逼人,追问道,“百官在外等候,陛下同黄少将军谈话,君臣情深,忘了时辰也是情有可原。掌控吉时的大天师您却在这里干等着?” 李修缘目中现出几分恼怒,向那宫人望去,却见那宫人看衣着官服不过是个九品的宫中官吏,此时没有半分惧色回望了过来,眼中满是不屑。 这宫人官职虽小,却是实打实的乔环的人,等闲不能动之。 陛下、那些大人倒也罢了,连个九品小官都敢如此训斥他,李修缘只觉得心中愤懑难疏,偏偏却又争辩不得,目光一扫,看向自己身后那群似乎恍然不觉的天师小天师,头一回生出了几分荒唐的想法:这大天师做的还不如个天师小天师呢!昔日老师在时,他都不曾受过如此的折辱,偏偏做了大天师,这一年受得折辱比以往的二十多年都要多。 占其位,行其事。这个道理,他似乎如今才品出几分来,高高在上看着光鲜令人艳羡,却也不少这么好坐的。 …… …… “陛下三思,陈善非寻常人,便是末将本人恐怕都无万一的把握,家弟怕是担不得此等重任!”黄少将军跪在殿前,他身后是亲弟黄小将军,黄小将军身旁是城外云麾营的将领江寒。 原本早已定下由他率兵出征,纵然此一战祸福难料,他也早已做好了必去的把握,熟到临了,陛下居然变卦了。 正文 第七百三十章 出征 陛下变卦了。 黄少将军心底有几分郁结之气云结于胸,郁结却是来自于陛下变卦的原因。他明知此战凶险,却一力请愿出战,撇开那些所谓的为了天下百姓的大道义,更是因为他在其位,自当担其责,行其事。这一战既然无法避免,作为带领军队的将军,那就赢了这一战,仅此而已。他准备好了一切,都要离开了,陛下却犹豫了,道‘爱卿若走,谁来护这长安周全?’陛下担心的是长安周全?不,陛下担心的是自身。 惜命乃人之常情,但他不是寻常人,他是陛下。一个如此的陛下,黄少将军无疑是失望的。他一直都知晓,陛下诚然不是什么功高盖世的君主,庸而不昏,只要不昏,便无妨。但这一刻,他忽然觉得自己是不是错了。太平盛世,有个庸而不昏的君主无妨,但如今并非太平盛世,内外不安,内有陈善公然起兵,外有匈奴虎视眈眈,至于城内权贵,如崔王谢三家那样历经改朝换代不倒的世族政客怎可能真正的忠于陛下?在长安城繁华喧闹的表皮之下,实则大楚岌岌可危。 …… …… 御书房的门终于开了,卫瑶卿伸手在唇边挡了挡,遮了个哈欠,看了过去。 哟!脸色不大好看啊!不仅仅是进去挨了骂的李修缘,而不管是明宗帝还是几位将军,脸色都有些微妙。不微妙才怪了,她心道:原本一早便该出发了,定是陛下那边又有了什么想法。至于什么想法,她是不知道的,但于卦象看,陛下就算想了也没用,黄少将军该出征还是出征,就是这脸色不大好看,也不知道陛下生出了什么想法,以至于黄少将军脸色都这般难看的。 当然,这难看的脸色也不过一时而已,皇城之外,文武百官等待多时了,全城百姓也等了许久了,当着文武百官,当着全城百姓,黄少将军稍有不忿脸色,便可能引来非议留言,这些留言非议或许出自百姓之口,又或许来自有心人刻意引导,但不管是哪一种,对于此时仍维持着表面和平的长安城都是不利的。 胜仗归来时全城相迎,出征时同样全城轰动,虽然少了胜仗归来时投掷的瓜果鲜花,但带着希冀的出征,仍然阵仗不小,全城沸腾,两旁人群泱泱,声嘶力竭的呼喊着黄少将军的名字,呼喊着皇城之中的陛下。 陛下身体抱恙,不能亲送黄少将军出城,便由文武百官相送。着各色官服行于其间的官员跟在黄少将军的身后,送黄少将军出城。 这些着各色纹饰官袍的官员中,大抵是沾了阴阳司那顶高帽子的福,一队阴阳司天师尤为显眼。卫瑶卿走在人群中,时不时能听到一两句指认声。 “这个是杨公!” “是大天师!” “那个最年轻的是那位卫天师!上回她送太子太后回京我见过的。” …… 看,长安城认识她的人还有不少啊!卫瑶卿弯了弯唇角,似是在笑,眼底却又没什么笑意,跟在官员阵仗中走着,冷不防什么东西“叩”一声轻响落到了她的帽子上。 卫瑶卿伸手摸向帽顶,这一摸就是……呃……一颗松子?她抬头朝路边望去,目光在落到临街二楼茶铺口站着的裴宗之和黄石先生时一顿,看了眼正在吃松子的两人,她翻了翻眼皮,转头看向旁处。 泱泱的人群中男女老少不少,一眼望去,多是看不来什么的,只除开熟人。会看到裴宗之和黄石先生,老实说她并不稀奇,毕竟这两个人闲着爱看热闹,她早就见怪不怪了,但这一位可不太一样:着青色小袄的少女在人群中并不起眼,在这一片喧闹沸腾声中,可以说没有人会注意到她,除非熟人。 她的大姐卫瑶宛。 女子的目光同大多数人一样,看向最前方的黄少将军,卫瑶卿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脸,论皮相,她应当要更胜一筹才是,大姐却看得不是她这个六妹妹,而是前方的黄少将军。当然这也没什么奇怪的,她今日又不离城,只不过作为送行的官员更在阵仗之中,走到城门口便回来了,今日的主角是出征的黄少将军,与已候在长安城外待命的十万大军。奇怪的是卫瑶宛这个在印象中知书达理并不热衷出门,对于这等热闹也丝毫没有兴趣的女孩子会出门凑热闹。 或许,不仅仅是凑热闹吧!卫瑶卿似乎明白了什么,随即失笑,不过这种事,还是顺其自然的好。 城门外大军早已集结,黄少将军翻身上马,卫瑶卿站在百官阵仗中,向他望去,见他身后红色披风招展,回头似是随意的往身后看了一眼,而后抬手一挥:“出发!” 这一声“出发”蕴含着内力传至人群中,并不算得响亮,毕竟行兵打仗不是靠谁嗓门大,声音响亮就能赢的,这一刻她突然有种别样的情绪蕴结于胸,胸中仿有气血沸腾,似乎是被感染了一般。显然有这等感觉的并非她一个,有人在人群中俯首施礼喊道:“祝将军凯旋归来!” 先是零星的几声,而后是一片,最后是百官齐齐俯首:“祝将军凯旋归来!” 卫瑶卿施礼完起身,目送着军队离开,叹了口气。方才黄少将军看似随意的一眼,实则是朝她望来。这百官群中有相爷、有司空、有司徒、有太尉更有他的兄弟如今被陛下下令驻守长安的黄小将军,但他单单向她望来。 这一眼,并没有什么旖旎的情感,而是信任。是在信任她这个人么?是因为那个签所以觉得她小小年纪却胸怀天下百姓么? 卫瑶卿撇了撇嘴,似是自嘲:可惜,她担不起这样的信任。 黄少将军离京于她而言,是件好事,于公,比起勾心斗角,少年将星更应该出现在战场上,与陈善一决高下,于私,城中风起云涌,她于其中劈波斩浪,不到万不得已,她不想牵扯到这样一个人的身上。 正文 第七百三十一章 不能 “城里的流民越来越多了。” 智牙师看着不远处城门口正在仔细查看路引的士兵发出一声感慨,而后伸手:“拿来!” 身边的侍从忙取来了千里眼。 智牙师手握千里眼掠过城门向城外望去,长长的队伍看不到尽头。赶路的行人、流民抑或投奔的亲眷都带着满满的风尘而来,侍从虽说没有千里眼,无法看的那么清楚,却也能隐隐约约看出几分狼狈与疲倦来。这有什么好看的? “长安城是个好地方啊!”智牙师看了许久,突然发出了一声感慨。 侍从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长安城当然是个好地方,比起外头那些风沙满面想要迫切进城的行人,看这长安城内,商贾云集,邸店林立,争艳的美人,斗富的权贵应有尽有。 智牙师从窗口走回屋内,坐了下来:“好东西谁不想要,难怪人人想要分上一杯羹!你喜欢长安城么?” 他突然出声,侍从似乎也不曾反应过来,只是本能的点了点头,待到回过神来,怕被训斥乐不思蜀,又慌忙摇了摇头。 智牙师似乎并不在意他的举动,自言自语道:“有人想要我留在长安城,但我怎会……” …… …… “啪——”一声,瓷器落地的声音在室内响起。 “你们到底行不行?”薛行书拍着桌子,瞪眼看向眼前的几人,“若非长生术毫无进展,老夫何至于落到如今这般田地?”出行乔装打扮,见不得人,甚至还将养了多年的替身灌了药扔出去掩人耳目。这样的替身,无疑是不能再用了,也不知什么时候还能找到第二个。 “国公爷急什么急?”坐在室内的一人出声道,“长生本就逆天改命之举,若是阿猫阿狗,谁都能轻而易举的完成此举,那一早便人人都成老不死了。” 这话说的有些粗俗,偏说话那人还觉得有趣,说罢便自顾自的笑了起来,待到他笑够了起身,这才注意到室内无声,只他一人在笑。 这人这才收了笑,眯眼看向薛行书:“积年不死的老怪物,哪是那么容易做的?莫忘了,前朝刘家何等厉害,还不是赔了江山都没法子?” 怀国公薛行书沉着脸看着他道:“此事自非一日之功,老夫为此事已供尔等四十年,可曾催过你们一回?若非如今被逼得有些紧了,何时催促过你们?” “国公爷这话说的……”那人笑道,“我等也非徒劳无获啊!” “不错。”一旁另一人接话道,看了眼怀国公,意有所指,“若非我们,国公爷这些年已经死了好几回了,其中一个还躺在你家的花圃里呢!” “你……”怀国公看向那人将要发作。 那人又抬了抬手,算是施礼道:“国公爷大人不记小人过,莫要与我等山野匹夫一般见识。话虽是难听,但却是实情,这些年,为了国公爷,我等没少费心思。国公爷在外头受了委屈,怎的也不能如那等不懂事的稚儿一般讲火气撒到我等身上啊!” “哼!”怀国公看了看那几人,拂袖再次坐了下来,“老夫自认也算有几分城府,奈何摊上这么个破落身体,若非如此,又何须……” “国公爷便知足吧,天道恒长,不然天妒英才红颜薄命之说又是哪里来的?”室内有人道,“得一便缺一,此为平衡。” “老夫要天道恒长何必寻你们?”怀国公冷哼道,“便是想要两全苟活于世尔。” “那便是逆天之举,没那么容易的。”那人说着忽又笑了,“其实说起长生这等禁术,这天底下恐怕没有哪一家能比姓刘的更懂此术。” “刘家失败了。”怀国公冷冷道。 室内几人互相看了看对方,半晌之后,一人突然出声道:“国公爷,您觉得如今的阴阳司如何?” 怀国公蹙眉道:“什么如何?张家一倒,阴阳司早就不成气候了。提阴阳司做什么?”顿了顿,脸色似是恨恨又似是无奈,“若非张昌明固执不肯为我所用,老夫也不用舍近求远。”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那人说道,“我等上回同您说的有些眉目,也并非信口雌黄,只是这其中还有一些问题百思不得其解。” “怎么?你指望阴阳司的人能帮到我们?”薛行书道,“李修缘那里根本没有办法。” “如今的阴阳司看着像是一团散沙,一塌糊涂,无人放在眼里,但若细想来,如今的阴阳司少的不过是张家的那些人而已。”那人道,“细细算来也不过六七人……” “不过六七人?”怀国公冷笑,“阴阳司一共才几人?都占到一半了。昔时所言,阴阳司是张家的后院这句话可不是空穴来风的。” “国公爷有理。”几位术士顿了顿,又道,“但反想一想,少了张家,不也还有一半阴阳司的老人在?至于为何如今看来阴阳司不成气候,不过是少了魂,张昌明死的突然,阴阳司还不曾有能接手大天师服众之人,这才叫阴阳司少了主魂,神散以至于形散……” “神散以至于形散?”怀国公口中念叨了几句,起身踱了两步,复又坐了下来,捻了捻须,“这说法有点意思。” 又有术士又道:“听说陛下身体不大好,正是因为病了,才更怕生老病死。” “这个老夫知晓,只是此术未成,恐怕不足以说服陛下。”怀国公道。 几位术士闻言笑了,道:“国公爷莫不是忘了复生丹?听说前些时日阴阳司有人拿到了副丹方在试,主丹方我等有倒有几分眉目。” 怀国公脸色微变,他知道复生丹这回事。几年前,咸阳县有位阴阳先生拿出了一份丹方说是能令人起死回生,一时间被当地不少百姓称为仙人转世。这件事引起了时任大天师张昌明的注意,后来张昌明亲自去了一趟咸阳,证实那个所谓的复生丹是个骗局,不过是一枚能救闭气假死之人的丹方,那个阴阳先生不过是个江湖骗子,此事自然也就不了了之了。 对于想要逆天求得生机的怀国公来说,这等事自然不可能不派人前去查探,也知晓一些眉目。譬如那个阴阳先生说他所用的不过是张副丹方,还有主丹方。张家的阴阳术主张顺天道而为,自然不会认同这样与禁术相关的丹方,此事也就随着阴阳先生的死被存封起来了。 “主丹方能起死回生?”怀国公心下一沉,瞥向几位术士,“为何老夫从未听说此事?” “当然不能。” 正文 第七百三十二章 闲聊 不能?那说什么说。怀国公神情微凛,吃了那么大一个亏,他倒是气糊涂了,能不能起死回生不重要,陛下相信才重要。 “看来国公爷只是一时被个小辈气到了。”一旁的几位术士看他的神情,也知晓薛行书冷静下来了,互相看了看对方,又道,“只是没想到此女狡诈多变,就连那位先生也……” 那日晚上原本是能抓到她的,抓到了她,自然也没有后面的事了,听话便留着,不听话便杀了。死个阴阳司的天师,算什么?长安城每天都有人会死,这一点都不奇怪。任她再如何厉害,是个死人总也翻不出风浪来了。 “阴阳十三科,国祚一科地位最高是因为手掌江山易主,朝代变更,这明明是最入世的一科,实际寺却为它做了皮囊,一副避世的皮囊。”有术士虚空一划,如同撕开了一道裂口,虚空中云雾缭绕,拨开云雾之后,一座红墙寺庙若隐若现,寺庙的匾头上书“实际寺”三个字。 怀国公看向那术士虚空拟绘出的景象,只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虚空化景,看着倒是精彩绝伦,可惜没什么用。”他与这些阴阳术士打了多年交道,这样的花架子,早已见怪不怪了。 “唬人的玩意儿,确实没什么用。”那术士打了个响指,那一幕景象随即烟消云散,“可国公爷要让陛下相信,少不得要个唬字。” 怀国公起身,道:“老夫在事发时就有心效仿秦术士徐福,但实际寺同阴阳司不一样,陛下很信任实际寺,怕就怕他横插一脚,就如那日晚上……” 术士想了想道:“要不要我等出面会会他?” 怀国公沉默了片刻,摇头:“此事再议。” …… …… 今日的晨光来的有些晚,府衙的几个官吏斜靠着墙角在说话,大厨房里的人进出门时顺势打了个招呼:“一大早就来了啊!” 那几个官吏笑着回道:“买菜去啊!” 大厨房的人道:“是呢,厨房里的肉啊、鱼啊不多了,去买些回来。” …… 寒暄的气氛十分融洽,在这里守了一些时日,对于卫家为数不多的几个下人主子,几个官吏也算熟悉了,说着在门边的小几上坐了下来。 这是看门的门房见他们站着辛苦,特意拿来的小几。 晨光虽说来的有些晚,但日头却是不错,快入冬的时节,晒晒太阳,倒也惬意。 “领了这差事的时候,他们还取笑我等,现在看看还是这差事舒服啊!”坐在小几上的官吏感慨着,察觉到头上有些阴影,一抬头便见到了一对出门的主仆。 “别跟着了,枣糕!”出门的是那位卫天师,对着跟她出门的丫鬟说了一句,那丫鬟倒也听话,应了一声,转身便回去了。 这偷懒丫鬟!官吏暗道了一句,不过人家主子不介意,他们也不好说什么。比起规矩森严的老牌权贵之家,如卫家这等才稍有起色的,规矩什么也少的多,没有那么讲究。 “卫天师早啊!”几个官吏显然对女孩子也很熟悉,笑着打了个招呼,“当值去啊!” 卫瑶卿点了点头,扶了扶头上的阴阳司官帽,跺了跺脚,道:“没办法,还有两日才到休沐日呢!” 闲职上的官员多半是数着手指头盼休沐的,官吏也见怪不怪了,笑道:“那卫天师快去吧,莫耽搁了。”说罢又聊了起来,“今日日头正好,真是个好天气……” 是呢,今天是个好天气啊!卫瑶卿一脚跨出了门,抬头看了看日头,暖洋洋的照在身上真是舒服的很。她每一日出门当值,下值,日子过的惬意又平淡,同长安城中那些闲职上混日子的官员别无二致。 清闲,对于一般人来说或许是件好事,但对于她而言,卫瑶卿抬了抬脚,一脚踢飞了脚边的石子:她总觉得不太对劲。这些时日,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没有来寻她的麻烦。会觉得不对劲,当然不是因为她要自寻麻烦。匈奴那位“喜欢阴阳科术”的质子智牙师没有来寻她或许是暗自筹谋,这能说得通;崔王谢这种世族旁观在侧,伺机而动,也说得过去;她在意的是那位“躺在床上”“中风”了的国公大人,这位“躺着”安静了很久了。 她,不相信巧合。纵然有太医确认,她也不信。 这长安城中不信的也大有人在,戴了一辈子“富贵闲人”的帽子突然被人摘下,又那么巧的中了风,不能言语,这样的巧合,没有多少人会相信,即便不管是太医还是民间颇有声名的大夫都确认国公爷中风了,装病之说还是甚嚣尘土,甚至有不少人在外笑话怀国公府这一招“拖”字诀使得太难看了。 但难看归难看,它有用。退一万步讲,就算有朝一日,薛行书醒了,怀国公府那块藏了许久的,最后一块免死金牌,也能保住怀国公府受得这一击。 纵然事关宗室,可波及的不过是毫无实权空有地位的郡王府,很多人已经预见到了这件事的结局,这件事顶天了也不过怀国公府交出那块免死金牌告终。纵然伤筋动骨,但怀国公府依然不会出事。更别提所谓的偿命了。 “拖”并非长远之计,这件事,怀国公怎么会不知晓?但此时他仍“中风不能言语”,所以必然是另有动作。这才是奇怪的地方,薛行书自然不是打不还手的圣人,从那一日晚上那些人半路截杀她就可以看出,他眼下恐怕对她恨之入骨。可如今一拖都拖到入冬了,卫瑶卿手指无意识的划拉着,只怕……拖的越久,所谋越大。 “最近大理寺那里借了好几回人了……” …… 细碎的谈话声传入耳中,正在闲聊的府衙官吏却见方才正要出门的女子突然停住了脚步,而后折了回来。 咦?官吏的闲聊不知不觉停了下来,看向女孩子,卫天师这……再不走要迟到了吧! “其实我们这里也不打紧,”女孩子似乎听到了他们的谈话,想了想道,“要不……” 她话未说完,官吏便反应了过来,连忙道:“其实也不打紧。”顿了顿,又摇头叹道,“这些时日,哪里都缺人,一个两个也做不了什么。大理寺的人也是被借走了,去了咸阳县……” 正文 第七百三十三章 如此 大抵是心里想着事情,卫瑶卿这一路走的有点慢,待走到皇城门口,正是官员入皇城最多的时候,她停了下来,神思有些恍惚,身边经过的官员停停走走,在视线里越发模糊。 方才还大好的天气陡然暗了下来,大雨突至,噼里啪啦的落到地面上,进入皇城的官员们愈发的杂乱了起来,有出行带伞的,小厮连忙回马车、回轿中取来伞,未带的便蹭着伞脚步匆匆的挤做一处进入宫门。 “这钦天监又测错了,贼娘的……”能入皇城当值的官员没有不识字的,自然都读过几本书,但这不代表他们不会骂人,钦天监的失误,让这些官员着实的被淋了个搓手不及,骂骂咧咧的疾步迈入皇城。 随着震鼓之声,一道白光闪过,撕碎了陡然暗下的天幕,挤作一处匆匆入皇城的官员也看到了一旁站着未动的女孩子,全身都被雨水浇透了,这傻了么?站在这儿发呆?官员远远开口喊道:“喂,愣着干什么,淋雨啊!” 女孩子被这一喊,似乎终于回神了,双目灼灼望来,下一刻却随即垂下眼睑,遮住了目中的亮光,道了声谢。 她扶着官帽匆匆进入皇城,贴着宫墙两畔,在檐下行走,心里亮如明镜:咸阳县,她想起来了。是梁妙真曾说过的那件旧闻,事情绕了一圈,又回到了“长生”之上来了,她道怀国公最近怎么安静了这么久,原来,他早就有所行动了。女孩子走在廊下,神色冷峻:借了大理寺的人?能借调大理寺的可不是一般的官员能够借调,狄方行官职虽然比不上一部尚书,但却是直禀天子的。所以,显然,怀国公已经见过陛下了。 陛下么?女孩子神情微妙了起来,她当然不觉得陛下能够抵得住长生的诱惑。最早有先秦始皇帝求长生不死之法,后有前朝刘姓皇族妄图逆天命而为,不惜断送刘氏国祚,这天下想要长生不死的人数不胜数,或许有些人愿意顺应天命走完一生,但这些人中必然不会包括天子。自古以来,天子,总是最想谋求长生的那一类人。她张家讲究顺应天道而为,乃阴阳术正统,自然不会在陛下面前讲“长生”这样的禁术,更有前朝刘姓皇族前车之鉴,所以大楚这三百年间便不曾发生过禁术重提之事,这与张家坐镇阴阳司,统掌天下阴阳术士有关。 除却如此,所谓的禁术“长生”,此前从未成功过,这大抵也是禁术未现的原因。没有成功过的禁术,自然可等同于不存在。 可……若是有人成功了呢? 她当然不觉得怀国公与她手下那帮术士已经成功了,前朝刘姓皇族举国倾覆都不曾完成,怀国公与他手下的那帮术士又怎会这般容易的成功?而且若他当真成功了,绝不会现在还“躺”在怀国公府里“不言不语”了。 阴阳十三科,其中玄妙颇多,其中不乏唬人至极的手段,呼风唤雨,操控鬼神,算前尘往事,哓过去未来,自然也能“死而复生”。 假死而复生。 从猜到怀国公在图谋禁术求长生开始,卫瑶卿就想过有朝一日怀国公会告诉明宗帝,但她没有想到这一天来的那么快,甚至不惜欺君。若是当真术成,逆天之举,必天降异兆,而且绝非吉兆,必主大凶大灾。天道平衡,她张家旧物中有提过当年前朝刘姓皇族举国倾覆的紧要关头曾天降异兆,可以说,刘家离禁术大成只一步之遥,这异兆却间接的促成了刘家的江山沦落。 这长安城能真正算得能够平衡长生禁术的异兆还不曾出现过,所以她敢肯定禁术未成。 欺君啊!卫瑶卿冷笑了两声,却旋即苦涩了起来。这天底下真正尊天子的忠臣又有几人?她是看明白了,或许不是她是异类,而是张家才是异类,举世不出的清贵才是异类。恰恰她这个祖父眼中需要打磨心性的张家异类才是寻常人。 她怀天生道骨而生,习遍张家不世之术,却也沾尽世俗七情六欲,这一份世俗同张家清贵格格不入,十年的光阴,只是让她学会了隐藏,这清贵从来与她无关。 …… 侍婢端着熏香进进出出,看着眼前穿着常服、披散着头发的女孩子,安乐公主拖着腮帮子,歪着头看了片刻,笑了:“好生厉害的雨,居然叫我们这般厉害的卫天师浇了个透!你这般厉害,怎的不呼风唤雨一番,唤来一阵风,将雨吹散了去?” “事虽小,违天道。”女孩子接过婢子手中的巾子自己动手绞着头发,神色淡淡的。 违天道么?安乐公主看着她笑了片刻,突然抬了抬下巴:“好了,你们下去吧!” 婢子细声应了一句,便退了出去。 待到婢子离开,安乐公主渐渐收了笑容,看了她半晌,突然出声道:“那女子若想为帝,是否牝鸡司晨,也违天道?”若是此举有违天道,那么她是不是从一开始就不想助她?从她安乐向她表明己志开始,她出手相助之数屈指可数,平日里最常说的便是让她等,究竟是真的让她等看,还是她根本不想行此有违天道之举? “牝鸡司晨是腐儒所言,与阴阳术无关,也与天道无关。”女孩子绞着头发的手停了下来,看着她,认真道。 这个答案……她安乐倒是信的,也足够说服她,安乐公主眼神闪烁。心底一叹!与其说她质疑这个问题,不如说她在质疑眼前这个女孩子。她一直在告诉自己她信任这个女孩子,她也确实曾全心信任过这个女孩子,她深陷泥潭之时,是这个女孩子不远千里而来,将她拽出泥潭。但这份信任,在进入长安城那一刻起,就已经有了裂缝。这裂缝与人无关也与事无关,只是她是公主,是个不拘于做一个公主的公主,如此而已。 女孩子仿佛恍然不觉,但安乐公主不会当真以为她不曾察觉,这个女孩子智多近妖,又怎会不知?女孩子回她一笑,复又低头绞着头发,似是随口一问:“殿下,陛下近些时日还好吧!” 父皇么?安乐公主摩挲着手中玉珏的手一顿,那一日曾见到的那个人……她沉默了片刻,闭了闭眼:“父皇近些时日倒是没有什么异常,只是脾气古怪了些,你也知晓的,从皇祖母过世之后便一直如此了。” 正文 第七百三十四章 不管 雨来的突然也去的突然,午时的时候便已云消雨散,避雨的小贩复又搬了东西出来叫卖,偶有驶过的马车轧过水坑溅起泥水惹来一旁行进的路人小贩一阵咒骂,年轻公子晃着手里的折扇,神情怔忪,看着眼前的人来人往出神。 高大的宫墙隔起了皇城内外,年年修缮的皇城之内地面齐整,积水也走的快,自然没有这样的顾虑。素衣常服的年轻男子在宫道上悠悠的走着,神色淡漠。不着官服也不是下值的点便能出现在这里的人并不多,眼前这位算得其中一个。 经过的宫人远远看到他,神态恭敬,弯腰行礼:“裴先生。” 裴宗之看了宫人一眼,便收回了目光,继续向前走去,不急不缓,步伐没有丝毫的变化。 一路上收获了不知多少声“裴先生”,快到宫门时,他停了下来,看向眼前向他施礼的穿着阴阳司官袍的女孩子。 女孩子施完礼起身:“陛下近些时日可还好?” 裴宗之看着她默然了片刻:“还好,不过……”他顿了顿,“对你可能不太好。” 女孩子显然听懂了,目光闪了闪:“去咸阳县找的民间术士果然是陛下下的旨。” “应当如此。”眼下正是当值的时候,宫道上没什么人,裴宗之看了眼巡逻的护卫,见他们离此处还远得很,又道,“陛下这几日召过我问了一些旧事。” “什么旧事?” “问先秦术士徐福求不死药的事情,问刘家的旧事。”裴宗之道,“陛下感慨太子故去的早,几位殿下不成器。” 女孩子嗯了一声:“后继无人也是陛下执念,长生不死的禁术可以解决很多人的执念,确实管用。” “这门禁术为天下所有阴阳术士所禁,陛下不会明着同我说此事,更不会找我商议。”裴宗之看向远远向这里走来的巡逻护卫,“实际寺对禁术的态度与天下阴阳术士是一样的,此事我只能猜到,但陛下不会同我商议。” 卫瑶卿看了他片刻,迟疑:“你……就这么看着么?”她当然不觉得却七情少六欲的裴宗之会是什么悲天悯人的圣人,不过鉴于他的身份再加上天光大师,真的会袖手旁观么? 裴宗之倒是没有丝毫的迟疑:“难道要我去谏言么?”他看了她一眼,似是有些奇怪,“那要那些言官做什么?” 这样的理所当然却自有朴素的道理,天下芸芸众生自有其位,你可以说他不好,却不能说他错。 “我是说天光大师……”看着向这边走来的巡逻护卫,卫瑶卿只略略一提,便不再多言了,跟在裴宗之的身后出了宫门。 待到走远了一些,裴宗之才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他说着看了过来,神色倒是依旧淡漠,可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卫瑶卿竟觉出了几分认真,这认真的神情大抵是只有在他认真吃饭的时候才会有。这对比之于旁人身上或许有些可笑,但之于裴宗之身上,卫瑶卿觉得,这大概就是面对大事时才有的反应。对他而言,吃饭便是一件大事。 “你是说实际寺会不会出手干预?”他道,“前朝之事是因为实际寺的国祚推衍使然,按国祚推衍,合该刘氏江山易主,实际寺是出手过,却也不过是些小事,真正打下江山的是太宗陛下,是他的一干臣子,也包括张家。” “如今实际寺的国祚已算错了,自然不作数了……” “所以实际寺不出手,应当顺势而为,待到局势明朗,再行推衍……” “实际寺不干预,我自然不干预……” “至于师尊他会不会干预是他的事……” …… “其实就算出手干预了也未必有用。”卫瑶卿听完,叹了口气,她也不过是想问一问,禁术之所以为禁术是因为诱惑人心,多数人都无法抵挡住这样的诱惑,明宗帝会听谏言的可能性很小,但他的劝谏总要比旁人的劝谏有用的多。眼下确定裴宗之不会干预,在她看来“劝”是没用了。 她当然有私心,她的私心从一开始就很简单,她想要报仇,报张家血海深仇,与此事有关的,她一个都不想放过。巧的很,拿此事诱惑陛下的怀国公与张家的血海深仇有关,她自然要管。 “若这件事薛行书没有牵连其中,你还会不会管?”裴宗之沉默了片刻,忽然开口问她。 “我不知道。”卫瑶卿想了想道,“或许不会吧!”她心中恩怨分明,也知哓善恶,却非纯善人,天下大义与她似乎有些遥远。 “你怀道骨而生,所以张昌明想要你做张鲁道。”裴宗之和她走在一起,两边小贩的吆喝声杂乱而响亮,他的声音并不大,她却一字一句听的清清楚楚。 “是啊!”她抬头,雨后天空澄澈,日光有些刺眼便又低下了头,边走边踢着石子,举止说不上粗俗却绝对与文雅无关,她当然不是不会好好走路,不管哪一家哪一族,对嫡长女的教导总是要胜过后头的那些女孩子的,她受过最好的礼教,也能如最优秀的世族女子那般作为世族楷模,但她并不喜欢,也许终究是养野了性子。 “就算一切都没有发生,我也做不了张鲁道。”一切都没有发生的话,她会做什么?大抵是做个祖父眼中,众人眼中合格的张家大小姐,有朝一日会成为大楚第一位女子大天师。除此之外呢?除却是个女子年纪又小之外,大抵会与其他大天师看起来别无二致。或许不会行差一步,但终究是平庸的,与寻常的大天师比或许算不上平庸,但与同样身怀道骨的张鲁道比,绝对是平庸的。 “做不了……”裴宗之停了下来,看向街边不远处朝他插手,略略俯身以示施礼的年轻公子,开口了,“有人找你,我先走了。” 等到裴宗之离开之后,卫瑶卿走了过去,看着拿着折扇微微摇晃的王栩,她默然了片刻,“不冷么?” “习惯了。”王栩也不以为意,看着她,“我就说一句话,说完就走。” 卫瑶卿心中一动,隐约猜到了他的来意,这件事就算无人说破,能猜到的也不少,她能猜到,别人难道就猜不到?长安城从来不缺聪明人,更有甚者,他们消息远比她灵通的多,或许更早知晓了。 她问:“什么话。” “祖父让我告诉你,”王栩手中的折扇停止了摇晃。 “接下来的事,我们不管了。” 正文 第七百三十五章 难处 数百年的门阀世族,当然有他不同于寻常人的敏锐嗅觉。这意思也不是王家一家的意思,而是崔王谢三家的意思。 不管了么?卫瑶卿看向他:“老太爷他们觉得这江山往后更有可能姓陈?” “这个么我们不知道。”王栩边说着便转入了一旁的小巷中,他对长安城这些错综迷杂并不熟悉,是以不敢走的太深,只是转了个弯便停了下来。 不远处有几个七八岁的小童正在奔跑嬉闹着玩耍,他目光落到了那群小童身上,开口道:“黄少将军已经与陈善交过手了,第一仗,败了。”有些消息,百姓不知晓,甚至朝臣也不知晓,因为被封锁了。但他们自有拿到这等消息的渠道,世族数百年的经营自然有自己的手段。 败了啊!这个结果意外却又不意外,两位将星,一个成名已久,一个算得新进。但这一次的战场不在边关,陈善虽戍守西南多年,但当年陈王之乱是他带的兵,比起黄少将军来,他经验更足。 “此时陈善为叛军,我为大楚臣子,有些不得不为自然不消说,但有些可以不为却不能再为之。”王栩道,“总不能将人得罪狠了。” 江山可以易主,但世族不能倒,这便是崔王谢三家一贯的作风,显然,此时,他们觉得是该作壁上观了。 “陛下虽近些时日性格古怪了点,但对于百姓还算得上一个仁字,”王栩说道,看着眼前玩闹的小童,“我们不知道陈善治国如何,但看西南府,对于百姓,他也是仁慈的。” “一旦打仗必有伤亡,士兵也是出自百姓,怎么能叫仁慈?”卫瑶卿道。 王栩笑了笑:“我知道你不喜欢陈善,但你若处在他的位置上,你会争么?” “……会。”卫瑶卿沉默了片刻,还是吐出了一个字。 “其实你都知道,不消我来说。那个位子只有一个,争抢过程必会流血,一个想争,一个不退,此战不可避免。争论对错没有意义”他道,“只看结果输赢。” 嬉闹的小童好奇的看着眼前出现的两个人,不认识,大抵是经过的路人吧,不管了,也听不懂这两个人在说什么,一分心,便撞上了同伴,一阵哄闹杂乱之后,摔了好几个小童,到底是摔疼了,小童随即大哭了起来。 “祖父让我同知你一声,让你好自为之。”王栩看着眼前沉默的女孩子,她此时目光沉沉,深沉而危险,除却外表,她没有一点像个普通的还不曾及笄的女孩子的。 这话听着有些不大好听,但他知道祖父这句好自为之的话中还蕴含着另一层意思,他希望她最后还活着。 “我知道了,替我谢谢老太爷,我会好自为之的。总是还欠了王家一些的,将来还要还的。”女孩子显然听明白了,笑了笑,说道,“我这个人说话还是算话的,甚少食言。” “你不必谢祖父。”王栩想到来时祖父恼怒摇头的神情,道,“祖父不过是惜才。”不止祖父,他也是。惜才,所以欣赏,多数时候对她是宽容的。也仅此而已,再如何惜才,他们也不会再出手相助了。 “才是我的才,这本就是我的一部分,惜才便是惜我,还是要谢的。”卫瑶卿看着闻讯而来的父母将摔到的小童搀扶了起来,心疼的责骂,道,“世间很多事情都有缘由,能没有缘由的疼惜怜惜的只有血脉至亲。” 血脉至亲?王栩手中的折扇点了点,看着被父母带离的孩子,巷口因着他们的离去一下子安静了下来:“你也是因为血脉至亲的缘故才陷身其中的么?张大小姐?” 他说话时一直看着身边女子的反应,并不意外的,什么也没看出来。要从这个女孩子脸上看着些端倪,几乎是不可能的,她小小年纪,却仿佛那些经受过严格训练的暗卫死士,能够滴水不漏,这些仿佛来自于天赋。 因为是张家大小姐,所以无法作壁上观,她与陈善有血海深仇,这个结解不开,唯有一方死去,才能化解。 “天光大师已经澄清过此事了。”女孩子道,“我是个活生生的人。” 王栩笑了笑,也不在意,话一转又道:“裴先生对你很好。”想到了方才那两人结伴而来的场景,他有些疑惑,作为王老太爷最器重的孙子,他知道很多事情,也许每一桩都是小事,但这一桩一桩连起来,足以证明一件事,裴宗之对她很好,这个好也是有对比的,对比裴宗之对其他人与她,这般的对比,可以说天地之差。一个男子对一个女子特别好,原谅他王栩是个俗人,难免不往风月旖旎上联想,只是从裴宗之看女孩子的眼神,又看不出什么来。 这着实看得人费解,这一走神便收不住了,他甩了甩头,制止了自己的胡思乱想,看向女孩子道:“是啊,天光大师澄清过此事,因为世人都信天光大师,信实际寺,所以这句话能堵得住天下悠悠之口。” 但她是张明珠这件事终究被人提及过,从未提及与提及过终究是不一样的。若有朝一日天光大师亦或者说实际寺不再是天下人人尊敬的国师,不再是等闲人不敢冒犯的国寺,那么这句话必然重新被提起。几乎可以预见的,这个女孩子会因为这个猜测成为众矢之的。 百姓会惧怕她,因为她是个“死去的人”,是个“鬼”,别有用心者会想要抓到她,从她身上得到“死而复生”的秘密,前者她大概会如那些妖魔鬼怪一般,在众目睽睽之下被烧死,后者,她大概会被囚禁在暗不见日的地方,让那些别有用心之人妄图在她身上得到某些秘密。 王栩用折扇在虚空划了一划,道,“一旦靠的太近,实际寺便不再是那个世俗之外的国寺了,所以他要在界线之外。”折扇点在了那条虚画的界线上,“他踩着这条线伸手帮过你很多次。所以,为什么?”作为一个“世外”之人,这偏心的委实有些厉害了。 女孩子眉心微微蹙了蹙,没有说话。 “你想要陈善输,陛下赢,但薛行书可能将为陛下重用,陈善还是薛行书?你要谁生谁死?”王栩叹了口气,“我觉得你此时的处境很难啊!” 正文 第七百三十六章 消息 有人的地方,自然少不了恩怨情仇。最简单的报仇便是你打我一拳,我还你一击或者你杀我,我便杀你,不过是一场厮杀间的事情。 江湖险恶,但有时候险恶的背后,恩仇不过是一刀子的事情。她一直觉得这样的恩仇简单畅快,可惜,自己却不能这样简单的了却恩仇,且不说这其中牵连了多少人,缘由自何而来,有多少人想要张家一族的性命,有多少人牵扯其中。就算如今浮出水面的一些人,不管能力地位,都不是她能半夜三更闯入其中,神不知鬼不觉了却性命的。说她执拗也好,说她偏执也罢,她不是刺客,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让对方就这么带着秘密死了,一切都截然而止了。既然要报仇,那便自然不能让人就这般无凭无据的死了,背后的真相她要揭开,这些人手里做了什么事,要让天下人看看,很多时候,这些人往往都没有表面看上去的那般风光霁月,所以最后的结果都会身败名裂。 这样的结果自然是如她所愿的,但这条路没有那么好走。 “你在这里等了多久了?怎知我今天会早回来?”女孩子拿袖子擦了擦一旁的路墩,也不在意干不干净,招呼他,“站着累么?坐啊!” 王栩看着不甚干净的路墩皱眉,他出身百年世族,锦衣玉食而长大,坐过千金难买的白玉椅也坐过国子监吸文弄墨的木塌,但这样粗糙的就地取材的凳子还是头一回被邀请。 偏偏邀请的人还这般熟稔,一副盛情难却的模样。这样不太好吧!他的衣袍是聚绣坊的绣娘缝制的孤品,每年也不过十件,这脏了的话…… “坐啊!”女孩子道。 正想着闲事的王栩下意识的人往下一沉,待到接触到路墩不甚平整的切面上才反应过来:他的衣服…… “连这个都能知晓,你们果真消息灵通……” “也没等一会儿。”王栩皱着眉回答她方才的话,“你既知晓了怀国公的消息必然坐不住了,我便在这里等你,省得你还要多走一趟。” 卫瑶卿摸了摸鼻子,打了个喷嚏,“其实不用你多走一趟的,我会半夜自己前去拜访的。” 王栩闻言干笑了两声:“……还是不用了吧!” “半夜没人看到的。” “你以为没人看到不一定真的没人看到,被人知道了就不好了吧!” “果然……”女孩子笑了,了然,“是老太爷要我避嫌吧!” “这……”王栩脸上露出几分尴尬之色,祖父的原话确实如此,只是他觉得这话说起来有些太没有情面了,便没有说,没想到还是被她猜到了。 “你直说就好了,我怎会因为这点小事生气?”女孩子倒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王栩看着她,惊讶了片刻随即又释然了。在他的印象里,女孩子是有才的,同时又是记仇的,偏执的,不肯罢休的,这些固有的印象因此也让他由此生出了她很“小气”的感觉。但如今再想想,她记仇偏执是不假,但却牢牢把握着分寸,真正让她锱铢必较的也只有当旁人真正惹急了她之时,这些惹急的事情通常都是难以原谅的。毕竟很多时候,出身地位薄弱便是原罪,被人欺上门这种事情他不会经历而且大概这辈子都不会经历到。不过,他想,若他被人欺上门了,未必会有她大方。如此想来,所谓的“小气”也是情有可原的。 “你接下来准备做什么?” 两人坐在路边的路墩上闲聊着。 王栩道:“该做什么就做什么,我是吏部的官员,一个吏部官员该做什么就做什么,上峰让我做什么我便什么。” “你原来不也是如此?”卫瑶卿有些惊讶,转头看向王栩,见他面上的表情,愣了一愣,才反应过来,“原来如此。” 有趁着大人不注意溜出来的小童流着鼻涕摇着糖葫芦好奇的看向路墩上闲聊的两个人:这两个人在说什么呀?跟猜谜一样,比那些文绉绉的老秀才说话还叫人难懂…… …… 裴园的匾额歪歪斜斜的挂在门匾上,裴宗之看向大开的大门,里头吵吵嚷嚷的声音传来。 “诶,对,就那个东西,别磕了碰了。” “那是我收藏的字画,可值钱了,带上带上!” “小心些,手脚怎的那么重!” …… 一脚跨入大门,原本今日不会在裴园出现的黄石先生眼下却出现在了这里,一旁的柳闵之身边也放了两个包裹,见状感慨:“黄石先生,你这东西该扔掉一些了吧!” “都是要紧事物,怎么能扔?”黄石先生摆了摆手,不以为意。 柳闵之道:“我们去逃难,又不是去游山玩水,带那么多东西作甚?” “没钱寸步难行,你出过远门么?”黄石先生不屑的撇了撇嘴,“连长安城都没出过的人嚷个什么?” “你……”柳闵之正要说话,看到走进来的裴宗之顿时眼睛一亮,“表兄,你回来了?” “我不是你表兄。你们在做什么?”裴宗之看了眼眼前大小的包裹,道,“要走么?走可以,匾额是谁弄坏的?十两赔了再走。” “搬东西时不小心撞到的”黄石先生气的跳脚,“小气,不就十两银子么?赔就赔!” 柳闵之在一旁紧接着问:“表兄,你不走么?” “走?为什么走?” 柳闵之道:“国子监都传遍了,听说黄少将军打了败仗,往后……怕是大事难料!” “谁说的?”裴宗之眉头未展。 这表情看的黄石先生觉得稀奇,回头瞪了柳闵之一眼,“你走远点,我有话要与他说。” “有什么话还要避讳着我?我还能出去说?”柳闵之看了眼裴宗之,见他看了过来,腿一伸,走到一旁去了,他倒不是怕黄石先生,而是见裴宗之朝自己看来,这才退到一旁去了。 黄石先生一声冷哼,拉着裴宗之走到一旁,压低声音:“我看这江山要换人坐了,到时候长安城免不了一场恶战,你也知道她……诶,她不知道能干出什么事情来呢!不来一场血战是不可能的,毕竟她心心念念的不就张家那点事么?现在不走晚一点局势明朗了想走就走不了了。” 裴宗之闻言沉默了片刻,而后若有所思的看着他:“你想走便走,只是,这消息哪里来的?” 正文 第七百四十章 官员 那先前还趾高气昂的官家小姐顷刻间便倒在了地上,腹部的血渐渐氤氲开来,极为考究的衣裙上缝着精细的牡丹花,有一朵正在腹部中央,眼下已经染红,红色的牡丹花,素色的长裙,鲜红与素白这一幕刺的人眼花,卫同远脚下一软跪在了地上。 那官兵手中的刀尖还在滴着血,周围是尖叫的人群,原先还在观望,不死心想要出城的当即昏乱四散开来。 马车车夫慌乱急促的挥舞着鞭子,横冲直撞间又撞倒了不少行人。 卫同远跪在地上看着眼前的闹剧,还有马车轧过慌忙乱跑的行人,素日里会阻止这闹剧的官兵眼下正冷眼看着这场闹剧,脚下未动一步。 先时还热闹拥挤的城门,在这一场闹剧过后,除却死伤在地的行人、撞坏的马车、翻倒的小摊之外,很快便走了个精光。 人是走了,但眼前还是一片狼藉,那出手的官兵这才慢悠悠收了滴血的长刀对身边的官兵道:“收拾一下吧!” 身旁的官兵看了眼地上瑟瑟发抖的几个仆人以及那位死去的官家小姐,低声问:“大人,这尸体怎么办?” 那位官兵收了长刀,居高临下的看着地上那位死去的官家小姐,她双眼瞪圆,还维持着那一刻的惊愕和不敢置信,他沉默了片刻,道:“就放在这里,你们几个在这里看着,我去上报此事。”说罢看着那几个跪着的仆人:“礼司侍郎是吧?我知道了。” 两个跪着的仆妇当即便昏死了过去。 那位死去的官家小姐就躺在城门前正中央的位置,卫同远看着开始收拾现场狼藉的官兵,只觉不寒而栗,连食盒也不要了,逃也似的向家跑去。 跌跌撞撞的跑回卫府,来不及理会门房的招呼声,他便向小女儿的院子跑去,跑到院子门口,却见院子里黑漆漆的一片,他跑入院中,伸手去敲门。 敲了半天,自然无人应答,卫同远心下一片慌乱,眼前小女儿不在院中,冲出院子正看到过来搬石凳的小厮,连忙叫住问他:“六姐儿呢!” 小厮喊了一声“二老爷”才道:“在二小姐那里呢!” 卫同远闻言便匆匆向卫瑶玉的院子而去,远远看到卫瑶玉房中灯火通明,门略开着,似乎正在吃饭。 他推门而入,卫瑶玉、卫君宁、李氏同卫瑶卿一起望着他。李氏连忙站起来:“老爷,我们……” “有话晚些说!”卫同远摆手,一把拉起了卫瑶卿向外走去,“六姐儿,为父有事要同你说。” 待走到院子角落里,眼看四下无人,卫同远这才道:“六姐儿,方才快吓死为父了。” 卫同远并不是什么身怀文才的名士也不是什么建不世之功的名臣,他只是个普通的男人,有一门手艺,能挣些钱财,为一家子尽绵薄之力,善良却也胆小懦弱。遇到了这样的事,自然是被吓到了,而后本能的回家将此事告知了能够做主的人,在他的潜意识里,自己一家能够支撑起来,替家人挡去麻烦的是小女儿。 “父亲,怎么了?”卫瑶卿看着惊魂未定的卫同远,看他神魂都吓的不稳了,连忙伸手拍了张定神符在他的身后,复又拍了拍他的肩膀,“慢慢说。” 大抵是因为定神符的作用,卫同远渐渐平静下来,将所见到的事说了一通:“……你说,六姐儿,这些官兵是疯了吧,竟然当众杀人,竟然当众杀人,杀人啊……” 卫同远口中重复着那几句话,显然是被吓狠了,在他的认知里,官兵是保护百姓,也就是保护他们这些人的存在,怎的竟然杀了人?保护官兵的百姓竟然杀了人,这让卫同远瞬间处于极度的恐慌之中,官兵要杀人,恶人也要杀人,他们这些普通人该怎么办? “要不,六姐儿,咱们……咱们也跑吧!”卫同远哆哆嗦嗦道,“这些官兵疯了吧,连礼司侍郎家的小姐都杀了啊!” “父亲,我们跑不了的。”卫瑶卿拍了拍卫同远的手安慰他,“父亲莫慌,官兵杀人不过是为了杀鸡儆猴,不让这些人出城而已,这个办法足以吓退大多数人,毕竟出城跟性命比起来,还是性命来的要紧。” 待到卫同远镇定下来,卫瑶卿又道:“礼司侍郎,若在别的地方还好,在长安城其实算不了什么,拿这样不上不下的官员开刀,最能起到震吓作用。” 卫同远喃喃:“到底是一条命啊!那官兵前头还在说失敬,下一刻就捅死了那个小姐,太吓人了。” “方法是个好方法,对上头也能交待。”卫瑶卿看着惊魂未定的卫同远,笑了笑,眼里却没有什么笑意,“但如此狠的方法,他又未作任何掩饰,放任如父亲你们这般看到的行人离开,我倒是觉得不妥。” 显然,那位下手如此之狠的官兵杀人吓退那些想要出城逃离的人倒也罢了,却并未阻止撞见此事的路人,寻常路人见到此事必然是卫同远这般的反应,怕是久了会闹的人心惶惶。 卫同远又道:“那小姐的遗体还摆在城门口呢!” “有趣,着官兵看着倒像是有意震慑大家。”卫瑶卿说着顿了顿,眼神沉沉,“也有意要闹到全城人心不稳。” 卫同远拍着胸脯:“是啊,那尸体摆在那里放几日,怕是全城都会打听发生了什么。”说着他似是想到了什么一般,问卫瑶卿,“六姐儿,怎的今日那么多人都要出城?那官兵还为此杀了人,怕不是出了什么事吧!” 女孩子闻言,眼睛一亮,抚掌而笑:“父亲问得好。” 卫同远的反应正是大多数人会有的反应,不管是今日正巧撞见的还是改日在城门口看到的,怕是都会吓到,待吓过之后,自然会起疑,倒是今日众人赶着出城的事情必然会再次掀起来,会赶着出城想也是知道有人提前收到了黄少将军吃了败仗的消息,原本只是一些权贵知晓,如此长久以往,怕是迟早弄得满城风雨。 那官员一记杀鸡儆猴看着似是为了阻止这些权贵出城,这么一来倒是弄的全城皆知了,也不知这个人究竟是哪边的。若只是个没脑子的随便来这么一下倒也罢了,若是有意为之,啧啧啧,那怕是不妙啊! 正文 第七百四十二章 “乖觉?”卫同知眉心一跳,“哪家乖觉的孩子会在背后告伯父的状?”大抵是见过那个孩子出手的果断厉害,他下意识的没有将她当做一个孩子,却忘了,有时候孩子的手段也是出奇的管用。譬如……告状,她竟向母亲告状,把他训斥了一顿。 “她没有……”卫同远本能的反驳了一句,听到一旁的周老夫人咳了两声,才又改了口,“不是大哥你做错了,她也不会告状呀!” “你懂个什么?”自己的兄弟好歹也是平辈,他也没有那么多顾忌要注意身份什么的,直言道,“你那女儿跟你都不是一类人,简直天壤之别。你见个官兵杀人都要吓的跑回来找自家女儿告状的同她根本不是一类人!” “那也是我生出来的。”卫同远挺了挺胸,颇有几分与有荣焉,“大哥莫岔开话题,她也没有掺和这等事情,反而还让我们这些时日不要随意出门,这些天,她便是出门,也不过是阴阳司的任务,去各家帮忙定魂什么的。” 她说没掺和就没掺和啊!卫同知重重地叹了口气,看向自家兄弟和母亲的神情知道这话说也白说,只道:“母亲,这件事等六丫头回来之后,我与她说罢再议。” “还再议什么?”卫同远看了眼一旁的周老夫人,见她默许,而后又道,“母亲说了大哥你从今日起上完朝同卿姐儿一道回来。” 什么意思?卫同知愣了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胡闹!”哪个三品大员下朝还要自家侄女“押”着回来的,这叫什么事? “这是母亲的意思,大哥是说母亲胡闹么?”卫同知清了清嗓子,看了眼一旁的周老夫人,道,“这是不孝,下回乔相爷要寻你去议事,你不能去,不然便是不孝!” “刁钻!”卫同知气的拍桌子,看了眼一旁有些心虚不敢看他的卫同远,气道,“你莫以为我不知道,这话是六丫头教你的?”想也知道他这个兄弟素日里话都没几句的几时变得这般难缠,这样孩子似的刁钻一听就知道是谁教的。 周老夫人见卫同远一副底气不足的样子不由摇了摇头,终是开口了:“你也别怨六丫头了,老身是什么人,你也知晓的。不是六丫头劝一两句,老身就会听的。这次会听六丫头的,还不是怕你这孩子平白送了性命。老身一大把年纪了,可经不起这样的折腾了。” “罢了。”卫同知沉默了片刻,却未妥协,只是退了一步,道,“今日下朝之后,我会等着六丫头的。” 问题的症结也许并不在这两个人身上,而是在那个丫头身上。 …… 城东朱雀坊的一座官宅里,身着灰色长袍的管事引着身后穿着阴阳司官袍的天师向外走去,两人边走边说。 “待夫人晚些睡醒之后,再辅以金钱子三钱、草木灰一把熬汤服下,后将定神符挂于床头,如此失魂之症三日后即可痊愈!” “多谢天师!我家夫人是不是三日后就与平日无异了?” “身体是无恙了,但还是吓狠了,留了心病,此也只能慢慢养着了,看夫人什么时候放下这心病,自然就好了。” “这怎么放得下啊?”那灰袍管事脚下慢了下来,愁眉苦脸的回头看向身后那位极为年轻的女天师,“前些时日抄家砍头的礼司侍郎一家,天师听说了么?” 背着小竹箱的女孩子点了点头:“略有耳闻。” “我家夫人就是亲眼见到了那位胡大人一刀捅死了那位侍郎小姐的。”管事叹道,“回来就病了,第二日起来,人就木木的,后来找了大夫,才知是吓掉了魂。” 卫瑶卿笑了笑,这件事知道归知道,到底不能多谈,所以只安抚道:“夫人近些时日慢慢养着,做些旁的事情分去些心思,慢慢就好了。” “希望如此吧!”灰袍管事说着将她送出了门,俯身一礼,“天师好走!” 卫瑶卿回头点了点头,待到身后大门关上,这才伸手四指并刀,戳了戳自己的腹部,喃喃自语:“很吓人么?”这已经是她经手的第十三例被吓失魂的人了,不对,还要再加上一个卫同远,十四个了。 那位胡大人想要杀一儆百,突然动手杀人,会吓到人,这不奇怪,有一两个胆子特别小的被吓丢了半魂这也能理解,可这都多少个了,她经手的就有十四个了,更别说还有阴阳司别的天师小天师,这些天经手的都是这样的失魂症。 好在这失魂症好治,连胡克明这样擅长点煞,一身煞气的都被拉去治失魂症了,可见有多少人被吓丢了半魂。说句难听的,那些素日里围观刑场砍头的百姓也少有一两个会吓到丢魂的,这个胡大人倒是厉害了,一下子将那么多人吓到丢了半魂。若非她亲眼所见,亲眼见到卫同远魂魄不稳,她都要怀疑是不是长安城出了别的什么鬼怪闹的事了。 胡大人么?这个名字,真是叫她不想记住也记下了,改日定要看看这位胡大人到底生的如何的凶神恶煞,竟然能将人吓成这样。 她时间算的很准,路上甚至还买了一包干果,边走边吃,走到皇城外时,正巧便是百官下朝的时候了,她走上自家的马车,等了没多久,便见卫同知掀帘而入。 “老蔡,回去吧!”卫同知说了一声,在她对面坐了下来。 卫瑶卿叫了一声伯父,将手里的干果递了过去:“才买的,还热乎着呢,伯父要吃么?” “不必了。”卫同知对这些吃食显然并没有什么兴致,只看向眼前的女孩子,沉默了半晌,开口道,“六姐儿,你这次插手我的事是不是不太地道啊!” 女孩子咧嘴一笑,牙口极好,将干果几下咬碎吞入腹中,而后慢吞吞的开口了:“伯父,你跟乔相爷不一样,你还有救,我不想看你去送死,也不想我们全家一起下大狱吃牢饭!我身子骨好倒也罢了,祖母的身子骨进去一趟,恐怕吃不消。” “你什么意思?” 正文 第七百四十三章 “伯父啊!”女孩子停下了往嘴里喂干果的动作,看向他,“你这些时日是忙着与乔相爷写谏文准备上书陛下?” 卫同知看了她片刻,摸不清楚她知道多少,便干咳一声道:“这种事情一定要有人做的,你不做我也不做,那谁来做。”他说的不清不楚的,也不详尽,点到即止。 “人这辈子总有事情是即便将生死置之度外也要做的,为人臣子的更该如此,岂能因惧怕而不为?”卫同知看着她道。 女孩子掰了一小块干果扔入口中,道:“伯父,不必试了,事情我都知道,你我也打开天窗说亮话好了,此事不可取。” “你都知道?”卫同知愣了一愣,随即眼神变得意味深长起来,“是了,你这丫头消息确实很灵通。” “自古在其位行其事,该做的定要做好,但不该做的也不要多插手。”女孩子嚼着干果,边吃边道,“大楚在职官员从九品芝麻大的小官到一品大员,有数万人,谏言自有言官来谏,伯父,这本就不是你应该管的。” “这事……”卫同知摇了摇头,“言官谏不了。” “为什么谏不了?”女孩子问。 卫同知道:“此事又不是陛下公开之事,是私事,言官无从得知,自然谏不了。” 卫瑶卿笑了笑:“既是私事,那伯父怎么知道的?” 卫同知深吸了一口气:“自有我们的办法,这等事大家心知肚明,我便不说了。” 卫瑶卿解下腰间的水壶,大抵是干果嚼多了,噎得慌,她喝了口水,又道:“探听消息这等事情却是约定俗成之事,这个没什么大错,但探听君王之事,此为一罪。” “不错,此乃一罪,所以便是老师知道,也不能将此事告知言官,泄天子隐秘,乃大罪。”卫同知道,“因此谏言这等事,言官做不了。况且……这样的事情,越少人知道越好。” “知道的人可不少,就连那些言官,你以为……当真都不知情么?”卫瑶卿摇了摇头,“伯父,你是聪明人,应当明白我的意思。” “因为不敢。”卫同知苦笑,“这件事本就是九死一生,我做此事也做好了难逃一死的准备。” 女孩子笑了笑,把水壶放到身边的软塌上,她吃的差不多了,靠着车壁懒洋洋的瘫坐在那里:“伯父,你道我为什么说你还有救,乔相爷没救了么?” 卫同知看她笑,自己不知怎的也跟着笑了,便开口问她:“那你说说看为什么?” “乔相爷这样的人呢,一片忠心赤胆,他忠的是陛下,忠的是李氏江山,陛下做错了事,他定是要出面谏言的,即便这件事很危险,危险到不是九死一生,而是十死无生,他也不会退缩,满腔热血,将生死置之度外,明知要送了性命,却还是不会退缩。”卫瑶卿眼神有些怔忪,却也不过片刻的光景,而后便看向他道,“伯父跟他不一样。” 卫同知轻哧了一声:“听起来你这丫头倒是很熟悉老师一般。” 卫瑶卿笑了笑不置可否,眼神暗了一暗:她当然熟悉乔环这样的人,或者说通过乔环可以看到另一个人的身影,一个她佩服敬佩却始终无法完全理解,也永远学不了的人,她的祖父就是这样的人。那时虽说难以理解,她却也没有什么感觉。大抵是觉得她张家清贵如许,不会沾染是非,祖父便是忠一点也无妨,但张家灭族那一晚,祖父与族人的束手就擒让她意识到这样的忠诚会蔑视自身的生死,若不是与她相干她会敬佩这样的人,但与她相干了,她会伤心难过。就如同人人称赞英雄,但英雄就义之后,他的家人呢?或许能理解却还是会难过。即便那一晚,便是全族反抗也未必能逃,但是多杀两个反抗一番,她也会觉得不亏,她有这样的想法,自然永远成不了祖父那样的人。 “伯父跟乔相爷不一样,九死一生,伯父愿意拼一拼,换得一身荣华富贵,但若是一条死路,伯父就不必去送死了。”她道。 “你这孩子,”卫同知摇了摇头,“我看并非毫无生机。” “乔相爷准备怎么做?”女孩子沉默了片刻,忽地开口问他,“是众目睽睽之下跪地请求,还是自去陛下那里偷偷递折子上书?” 卫同知叹了口气:“这等事……自然不能大肆宣扬,如今城中本就已人心惶惶,若是众目睽睽将此事闹出来,恐怕会逼得百姓造反,世道就要乱了。” “那就更不好了,私下里的话,恐怕陛下非但不会听,反而恼羞成怒乔相爷的手伸的太长了。到时候啧啧啧……”卫瑶卿啧了两声,“乔相爷又一把年纪了,在宫里头若是出了点事,人年纪大了,也实属正常。” “若是陛下听了呢?”卫同知反问她。 “大楚本就是夺了刘家的江山而来的,刘家因为什么而死,人人皆知,陛下作为李氏子孙想必知晓的更多。”卫瑶卿道,“你们要劝的道理陛下会不知道?”她摇了摇头,“不见得吧!” 卫同知在一旁听着,未打断她的话,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道理谁都知晓,可陛下偏偏是动了念头,说来说去不过是心里头有执念罢了。太子、太后接连亡故,陛下就变了不少,除却愧疚之外,几位殿下又是那个德行,说到底是陛下担忧大楚江山旁落,后继无人。这等时候,有人趁虚而入,陛下动了邪念,也实属正常。”她笑道,“邪念一动,要掰回来可就难了。至少如秦皇汉武那样的大帝都跳不出这样的执念,伯父是觉得陛下要比秦皇汉武还要厉害么?” 陛下自然比不得秦皇汉武这样的大帝,虽说说的不是他,但不知道为什么,卫同知听了还是有些尴尬。 “当然,这些道理伯父也都懂。”卫瑶卿掰了块干果递给卫同知,“有些事情,伯父可能不大清楚,您知道我那院子晚上遭贼烧了大半的事情吧!” 卫同知顺手接过干果扔进嘴里:“连我那书房也被人翻动过,也不知道是什么人做的手脚,好在后来府衙的人过来之后,便再也没有出过事。” “伯父的书房是我翻得。”女孩子笑道。 卫同知本能的倒吸了一口冷气,而后便连连咳嗽,卫瑶卿忙伸手帮忙拍打,手下一个用力,卫同知将那半块干果咳了出来,颇有几分心有余悸的拿捏在手里看着她,“这半块干果险些要了我的性命,往后你的东西我是不敢随便接了。” “放心,伯父,有我在呢,莫说干果,就是大一点的骨头,细一点的鱼刺都能给你拍出来。”女孩子将水袋递了过去。 卫同知摇头,看了一眼水袋,没有接过,只是道:“所以那一晚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怀国公府的人在追杀我,我倒是不惧,怕就怕他们对家里人下手,所以特地向何太平何大人借了个胆来震吓一番。”卫瑶卿道。 “什么?”卫同知惊疑道,“怀国公府为什么要对你下手,到底怎么了?” “伯父知道郡王府那位大小姐是怎么死的么?”卫瑶卿问他。 卫同知摇头,脸色愈发凝重了起来,大抵也意识到了什么,卫府看似不起眼,但远不是他想象的那般太平,也许早已成了他人的眼中钉。 “我倒是略知一二。”卫瑶卿道,“伯父也知晓我在阴阳科术略有天赋。” 卫同知看着她:“只是略有?你谦虚了。”该夸还是得夸,这是事实。 “总之是知道一二,有人动用禁术,夺了那位大小姐寿元,为自己加了几年的命数。”卫瑶卿道,“难道从未有人好奇过,无数太医、符医都说怀国公薛行书活不久,乃短命早夭之像,为什么如今还好好的活着?” 卫同知默然:“外头说是薛行书修身养性,养养花种种树,所以活得久。” “修身养性可助人长寿是不假,但凡事总有一个度,”卫瑶卿道,“怀国公的病症可不是修身养性就能解决的。” “如此听来倒是有些道理。”卫同知点了点头。 “伯父,我等习阴阳术一道呢,还是讲究天地平衡,这样的禁术远远没有那么简单,寿元是增加了,麻烦也多了起来,譬如怀国公府那花圃下那个镇鬼大阵需要日日变换,否则极易招来全长安城的邪物,引来修习阴阳科术之人的注意。”卫瑶卿笑了笑,“所谓的养花种树就是这么个理,这位国公爷可没有半点想要修身养性的意思。” “除却麻烦之外,这样的寿元增加还是有限度的,这等禁术的效果会一次不如一次,所以他必然要找寻别的办法一劳永逸。” 听到这里,卫同知恍然:“所以你的意思是陛下动了邪念与怀国公脱不了干系,而且极有可能是怀国公私下见了陛下告诉陛下有办法寻求所谓的长生?” “不错,这京中权贵家家自有背后的生意,怀国公府先前是垄断了长安城中五石散的生意,此物虽说不好,但适量的话也能入药,所以大楚律例不曾禁止,薛家便也一直做了这个行当,五石散中有一味很重要的药引朱砂,怀国公府需要大量的朱砂这看似合理,但这量显然已经太大,这件事情伯父也当清楚,先前吏部在查。”卫瑶卿道,“量不对。” 卫同知点头:“此事有所耳闻。” “朱砂也是阴阳十三科中炼丹一科最重要的原料。”卫瑶卿看着卫同知,“伯父懂我的意思了吧,而且如此,很多事就能说得通了。” 卫同知神色愈发凝重了起来:“所以薛家以五石散的生意做幌子,需要大量的朱砂,这些朱砂供给江湖术士研究禁术,江湖术士研究的禁术又为怀国公添了寿元,所以早夭的他能活到今日。而他需要一劳永逸的长生之法,先前吏部查了薛府的朱砂用量,薛府的朱砂自然没办法再大量提供了,想要继续的话,他便向陛下寻求庇护。” “阴阳司的朱砂用量被克扣了好一段时日了。”卫瑶卿道,“专攻炼丹的柳天师已经许久没有拿到朱砂了。陛下如今在重用薛家,而我们,伯父莫不会忘了二姐的事情吧!所以,我让伯父不要去掺和了。” 梁子已经结下了,可以说卫家早已得罪了薛府,陛下又在重用薛家,一个不小心,便是卫家什么也没做便可能遭殃,他若再去掺和一脚,这是生生的送了把柄。 “伯父要是插上一脚,我卫府人人长上四五个脑袋都不够砍得。”卫瑶卿道,“所以,我才不让伯父去送死。不仅仅因为这件事原本就危险,更因为我卫府早已成了他人的眼中钉。这等时候,更不能惹事。” “原来是这个缘故。”卫同知点了点头,显然已经动摇了,思索了片刻却突然咦了一声,“薛府因为二丫头的事情与我卫家结下梁子,倒也勉强说得通。可为什么要暗杀于你?说起来,薛行书的辈分与你的辈分相差如此之大,为何要盯着你,是太过心胸狭窄了?还是另有缘故?” “因为国公爷觉得薛家出事是我做的。”卫瑶卿道,“不仅仅是薛三小姐出事的事,他还觉得薛家的事情被翻出来是我的手笔。” “为什么?”卫同知盯着她,“是你做的么?有证据?” “没有。”卫瑶卿摇头,回答的没有是指没有证据,至于卫同知怎么理解就是他的事了,只又道,“大概就是觉得我如此厉害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以一己之力,搅得他薛家鸡犬不宁吧!” “你……”卫同知动了动唇,似是想说什么,但终究还是摇了摇头,最后叹了口气:“罢了,他既认定了你,怕也不是讲道理能讲得通的。” 卫瑶卿点头:“是啊!”顿了顿,她又道,“另外,今日我找伯父,除了劝伯父不要掺和进去之外,还有一事相商,与乔相爷有关,要请伯父说动乔相爷。” 正文 第七百四十四章 办法 “什么事?”卫同知本能的皱了皱眉,蓦地生出一种感觉,她之所托怕是不简单。 卫瑶卿道:“左右乔相爷也是要去谏言的,伯父都与乔相爷商量好了要一起去,想必很清楚乔相爷的安排,譬如什么时候动身,什么时候上书。” 卫同知点了点头:“这我倒是略知一二,不过,”他顿了一下,道“你也知晓这等事情随时可能有变数,说不准的。” 女孩子闻言神色自若,道:“我知晓的。” 卫同知松了口气:“那此事……” “所以要请伯父暂且不要将准备退缩之事告诉乔相爷。”卫瑶卿笑着说道。 卫同知看着她脸上的笑容,原本就皱着的眉头眼下更是拧成了一团:“你是要我继续跟着老师打探消息?” 卫瑶卿点头:“不错!”而后,她又道,“也不是要打听什么消息,只是乔相爷要做什么我们不阻止,也阻止不了。与其毫无声息的谏言,不如将此事彻底捅出来,说不准还能为乔相爷求条生路,便是乔相爷得不了生机,但其家人也能保得一番平安。” “不可能。”卫同知听罢便连连摇头,拧着的眉头也松开了,而后更是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我当你打的什么主意呢!不可能。依我对老师的了解,他是不会将此事捅到人尽皆知的。在他的心里,”卫同知说着叹了口气,颇有几分感慨,“陛下是天子,天下人所见到的天子形象不容有污。” “百姓看不到就代表真的没有么?”卫瑶卿轻哂,“这同掩耳盗铃有何分别?” 卫同知啧了两声,打量了她一番,而后开口了:“你说的确实有几分道理,但老师既然打定主意不会让天下人看到,便不可能众目睽睽之下将此事抖出来的。” “所以,我要请伯父暂且不要将去意告之乔相爷。”她笑道,“有伯父在,才能更清楚相爷的动相,也方便我们将此事捅到人前来。” 卫同知闻言连连摇头:“他要在私下说,你又如何将此事捅到人尽皆知。” 女孩子收了脸上的笑容,正色道:“这就是我的办法了,伯父往后就知道了。” 还藏着掖着,卫同知心道,沉默了片刻,又开口了:“便是你当真能做到如此,你可知此事的后果?” 卫瑶卿喝了口水,听卫同知一句一句的质问向她抛来。 “天下人都知道陛下在寻求长生不死的禁术,百姓能服?” “这长安城如今什么模样你不知道?” “到时候怕是前方军心溃散,城内谣言四起,要反了天去了。” “你是嫌李家的江山太稳了么?” …… “这又不是谣言。”女孩子沉默了片刻,突然开口道。 正在质问的卫同知被这一句话噎了一噎,剩下的质问却怎么也说不下去了。 两人相对半晌之后,卫同知再次开口了:“昔年太宗陛下摔张鲁道等奇人打下江山不易,你可知如此一来,李家江山危矣!” “江山不是李家的江山是天下万民的江山。”女孩子说道,声音不急不缓,神色平静。 这话一出,倒是把卫同知吓的脸色一白,连忙伸手去捂她的嘴:“别说了,小声点!这可是谋逆诛九族的大罪!” 卫瑶卿笑了笑,继续道:“昔年张鲁道等人在当时看来不也是乱臣贼子?从一开始乔相爷就错了。”错的不止乔相爷还有她的祖父,他们都错了。张家祖训要他张家后人世代镇守阴阳司,铲尽世间邪魔外道,保江山一方平安。祖训说的是保江山可从来不是保哪一家哪一姓。 卫同知见她不再说了,才将手收了回来,看着她,眼神复杂:“你胆子真真比我还大!” “实情而已,伯父也清楚。”卫瑶卿笑道。 卫同知叹了口气,看向窗外,这谈话真真叫他觉得既紧张又舒畅,紧张是谈话的内容不足为外人道也,舒畅是谈话的这个人,真真点到即止,话才起个头,她便知道你要说什么了。 “江山从陈善势大开始便不稳了,”她继续道,“我卫家连局中棋子都算不上,不过蝼蚁而已。而现在陛下手中重用的薛行书对我卫家仇见已深,这把刀已悬在卫家的半空中了,与其等着这把刀什么时候落下,不如直接将这把刀移开。” 卫同知目色愈发深沉了起来:“那你要怎么移开?捅到人尽皆知之后呢?” “此事一旦为天下人所知,这就不是一个两个人的事,就算陛下想要逞一己私欲,也要问问百姓答不答应。”女孩子将双手放到身前,调整了一下坐姿,神情也变得认真了起来,“百姓不答应,官员当真就算想息事宁人也是不可能的,不想被万世唾骂,尤其是那等言官,就必须出面。” 卫同知听着女孩子的话神色愈发凝重。 “我管他谏言是出自本心还是被逼无奈,这个头他不出也得出!” “乔相爷一个人当然是没办法改变陛下的决定的,但如果是百官呢,全城百姓呢?陛下可以光明正大的决定一个人的生死,也可以私下决定一群人的生死,但天下人的生死,他是万万决定不了的。” “便是陛下不愿又如何,那等时候由不得陛下。” “这件事从来不是死局,而是无人出头,乔相爷是唯一那个肯出头的人,他不惧生死,小女佩服。但他要保帝王清誉,私下里劝说陛下不过白白送死。” “与其死的毫无声息,还要被安上莫名其妙的罪名,”卫瑶卿眼神暗淡下来,“倒不如轰轰烈烈为天下人知。” 卫同知看着对面坐着的女孩子手在半空中画了一个圈:“而且也不用畏惧陛下秋后算账,老实说吧,陛下两目幽幽,神采暗淡,色昏而黄,形体佝偻,稍懂命数之人都知晓这是命数不久之相。陛下也清楚自己的身体,这也是陛下动邪念的缘故之一。” 因果之说,循环往复,自成一圈,再次归位。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卫同知突然觉得有些发冷,因果推衍,这就是阴阳科术中的卜算么? 正文 第七百四十五章 腰牌 “你……”卫同知才开口说了一个字,马车便突然停了下来,停的突然,他整个人险些撞上了对面的车壁,还好卫瑶卿眼疾手快,将他拉住了。 “怎么突然停了?”卫同知掀开车帘,探出身去,口中抱怨,“老蔡,你怎么赶的马车?” 才探出头去,对上的不是老蔡,而是一个五官端正、身形高大的武将,老蔡缩着脑袋站在一旁瑟瑟发抖,显然马车骤停是眼前这位武将所为。 卫同知皱了皱眉,在脑海中搜索了一圈,对眼前这位武将毫无印象,便问道:“不知阁下是?” 那武将身后还带了一小队十来个官兵,闻言取下腰间的牌子在他面前晃了一下便收了回来,开口道:“我姓胡。例行检查,还望这位大人莫要怪罪。” 他这一晃,卫同知还未看清,但也不好开口再看,便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那武将并未立刻回答,而是看向了他身后,卫同知转身正对上了一只探出来眨着眼睛好奇看着的小脑袋,也不知道这丫头什么时候探出头来的,他当然不会在意这些小事,只转身对那位姓胡的武将解释道:“这是我侄女。” 那武将点了点头,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卫同知先从马车上下来,而后是卫瑶卿,下来的时候大抵是急了,没站稳一个踉跄撞上了那个武将,不过一瞬便退了开来。 武将看了她一眼,没有理会,只是掀开车帘上了马车进去仔细检查了一番,才下来,而后冷声道:“你们可以走了。” “怎么回事?”卫同知察觉到身后有人推了推他,回头看身后,见是卫瑶卿,忙咳了一声,转过头去,追问,“本官好歹乃朝廷三品大员,胡大人你不说一声便检查我的马车,本官让你查了,你却不答一言,是不是太不将本官放在眼里了。” “我便是不答又如何?”那武将哼了一声,“有贼子盗取本将身边机要之物,本将看着那道人影往你们这边而来,自然该查!” “胡大人丢了何物?”卫同知拱了拱手,神情真挚,先自退了一步。 对方这话明显想要息事宁人,武将思索了片刻,将腰间的牌子取下递过来:“实不相瞒,有人盗取了本将的腰牌,本将生怕他借腰牌做出什么事来,便一路追到这里,那人到这里便不见了踪影,方才多有得罪,望大人海涵。” 卫同知闻言哦了一声,感慨道:“如此啊,倒确实是要紧事,胡大人你……” 话未说完,便突然响起了两声轻扣声,却见身边的卫瑶卿已经伸手去敲那牌子了,闻其声,似金石之声,她奇道:“这牌子怎么了?” 武将先是一怔,而后收回手,仔细看了片刻手上的牌子,复又掂了掂,又挂回了腰间,而后一拱手:“冒犯两位大人了,请!” 卫同知讶异了片刻,抬手还礼,待武将走后,两人坐回了马车。 “怎么回事?”卫同知奇道,“那个胡大人的腰牌被偷了?还是虚惊一场根本没被偷?又或者,”他神色凝重了起来,“他在盯着我们卫家。” “这倒不是。”卫瑶卿看着卫同知凝重的神色,摸了摸鼻子,有些尴尬,今天告诉卫同知的太多了,以至于但凡有些意外,他便起了疑,生怕是不是怀国公或者别的什么人派来的。 “是了,他一开口就喊我大人,说明他一早便知这是我卫家的马车……”卫同知还在说着。 卫瑶卿忍不住打断了他的话:“伯父,你身上穿着官袍呢,我身上也穿着阴阳司的袍子呢!” 聪明人也有犯傻的时候,卫同知一怔,脸色变得尴尬了起来,咳了两声,挺了挺要背,问她:“你怎知不是?” 一块墨底金字的腰牌出现在了眼前。 卫同知脸色顿变,接过腰牌翻了翻:“这不是那位胡大人的腰牌么?怎么在你手上?” “不,这不是胡大人真正的腰牌。”卫瑶卿收回腰牌,拿捏在手中敲了敲,如金石之声,“是不是同方才我们见到的那一块一模一样。” “瞧着是差不多。”卫同知揉了揉眉心,“不过我不曾细看,这又怎么了?” “这是第一块,也就是胡大人拦下我们时给伯父看的那块腰牌。”卫瑶卿说着手中腰牌一晃,“胡大人当时是这样的,很快,伯父根本没看清楚吧!” 卫同知点了点头。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应当是有人偷了胡大人的腰牌,胡大人追到我们这里,而后同我们说了一番话,那腰牌却又被人神不知鬼不觉的换回来了,所以后来胡大人放我们离开了。”卫瑶卿道,“一位朝廷官员,随身携带着一块与自己身份腰牌一模一样的假腰牌,这本就是一件怪事。” 卫同知奇道:“你怎么知道这块是假的?” 卫瑶卿转了转那块腰牌,将侧面对准卫同知,也不知捏了那腰牌的哪一处,那腰牌竟从正中分离了开来。 卫同知看的惊讶不已:“如此逼真,且如此精妙的机关!” “下九流的手艺人,伯父可能很少遇到过。”卫瑶卿道,“天下之大,有个地方曾有位专卖幼童嬉闹之物的手艺人做出了这么一种叫末子的牌子,一开始是那个地方的大人用来哄孩子的,而后便专供幼童玩乐。” “你知道的真真不少。”卫同知意味深长的看着她,“竟连这样的事情都知晓。” 因为我曾经见过呀,她心道,而后嗯了一声,道:“曾在一本书里见到过。” “什么书?” “不记得了。” 这个答案……卫同知摇头失笑,意料之中,他顿了片刻,又道:“你手上这块是不是下马车时从胡大人那里……呃,拿到的。”他不好意思说偷,但这手段,不过碰了一下,就到手了。他心道,真是不做个梁上君子简直辱没了她。 卫瑶卿点了点头:“是那个时候。我趁机将真的换了回去,将假的拿了回来。” “那真的是哪里来的?”卫同知奇道,他可清楚的很,方才他二人一直在说话,可没时间去偷胡大人的令牌。 “就是方才马车停下的那一下出现在伯父身边的。”卫瑶卿说着从身后摸出了一只小布袋,从布袋中摸出一枚蜜饯扔进了嘴里,“我看到那胡大人来拦车,便将此物藏了起来,顺带跟他换了一换。” 卫同知点头,又惊疑道:“你这蜜饯哪里来的?”方才除了一包干果,没有别的呀。 “同腰牌一道出现在伯父身边的,大抵是报酬吧!”女孩子说着递了一枚过去,“伯父要吃么?” 正文 第七百四十六章 出事 卫同知摇了摇头,推开了她:“不必了。”而后见她将腰牌收了起来,忍不住道,“既然是假的,你收了做什么?不扔了?” “好。”女孩子笑道,“回去扔。” 这话信个鬼哦!卫同知心道,见她妥当的收了,默然的看了她片刻,忍不住叹道:“我方才真的一点都未察觉,那个留东西的人好生厉害,但万一我二人来不及收那腰牌该当如何?”思及此,他还有几分心有余悸,叹道,“那个胡大人看着便不是个好相与的。” 裴宗之嘛,确实厉害。这手脚倒不比她慢多少,卫瑶卿扔了一块蜜饯入口中,甜齁了,也只有他吃得下了。 她忍不住笑了:“那个人确实挺厉害的,这不是来得及么?”随即又咦了一声,“伯父也会看相了啊!” “这还用看么?”卫同知道,“你看看他不发一言拦下马车,见三品大员也能如此强硬的拦下,不知晓得,还以为他是一二品的大将呢,看着便目中……不好相与的。”他原本想说目中无人的,思及这个词显得自己太过小气有抱怨之嫌,便连忙改了口。 “察言观色。听起来与看相毫无关系,然看面相少不了看其色,伯父说的一点都没错。”女孩子被蜜饯甜齁了,吃了两枚就放下了,喝了口水,才继续道:“这位就是前段时日当街杀人,吓的不少人丢了魂的那位胡大人。” “是他?”卫同知脸色顿变。 卫瑶卿看了他一眼,点头:“是他。” “你怎么知道的。” “牌子上写着呢!”女孩子将那块腰牌拿出来在他面前晃过。 卫同知看着这熟悉的一晃而过,脱口而出:“我没看清楚,你晃的太快了。” “我怎会骗伯父?”女孩子笑道,“都是一家人。” 这倒是!总是一家人,这孩子再怎么样,矛头从未对准过家人。想她这次会阻止,说到底还不因为都是一家人?想到这里卫同知也释然了,马车也停了下来,熟悉的邻里街坊谈笑声传来,到卫府了。 临下马车时,他突然转头看向身后的卫瑶卿,道:“你一早知道我与老师的事情,为何今日才出手?” 女孩子眉一挑:“伯父要听实话么?” 卫同知点头。 女孩子嗯了一声,笑了:“一早告知伯父,自也能劝住您。但伯父不大会演戏,怕是要露出破绽的。如今嘛,不早不晚,正好!” 原来是这个缘故,她连时间都算的差不多了。卫同知看着女孩子微蹙的眉心,瘦的尖尖的下巴,印象里这丫头也有胖的下巴圆乎乎的时候,作为长辈倒对胖瘦好看与否不大关注,从心出发,率先蹦出来的想法便是:她挺辛苦的,也挺累的。也不似寻常女孩子那样清减口舌之欲,只是食不少,事更多罢了。 “我先前曾经说过让你有事可来寻我。”卫同知嗤笑了一声。 面前的女孩子点头:“记得的,伯父说过的,我一直记着呢!” “这话依旧作数,毕竟一家人嘛!”卫同知哈哈笑了起来,不过很快便敛了笑容,叹了口气,看她,“不过我如今倒觉得这话听起来似是大话一般。”她真的需要他帮忙么?或者可以说,卫府一直在她的羽翼之下。 “伯父言重了,哪里的话。”卫瑶卿道,“总有需要的时候。” “也好。”卫同知拍了拍她的肩头,“你自己小心。” 待到卫同知离开之后,卫瑶卿将身边吃完的干果纸铺在腿上,掂了掂手里的蜜饯纸袋,反手哗啦一倒,数十颗大小不等的蜜饯被倒在了油纸上,撕开装蜜饯的纸袋,从纸袋夹缝中取出薄薄的一张字条,扫了眼字条上的字,她一翻手,一簇火苗出现在指间,幽蓝的火苗转眼将字条吞噬。 这么麻烦的传话方式……她虽然身手不比曾经,但还不至于退化到接不住这包蜜饯吧!卫瑶卿摇头失笑,而后下了马车。 眼见卫同知在自家侄女的“监督”下当真回来了,周老夫人深感欣慰,放心了不少,连晚饭都多吃了半碗。周老夫人年纪大了,又曾经生过重病,说的难听点,那就是现在每一天都是挣来的,身边便有两个小丫鬟上下半夜的守夜。 今儿守夜的小丫鬟雀儿不过八岁。她是厨房大娘的外甥女,六岁便进了卫府。卫家不算鼎盛,日子比起寻常官宦人家也略显清贫,不过对待下人倒一向和善,所以家里很多奴仆都是沾亲带故的。雀儿年纪小,才开始学,很多活计都做不了,倒是老夫人身边的守夜,也不过睡一觉,半夜出恭时去看看老夫人,帮忙掖掖被子,对这个年纪的小丫鬟来说,这倒是个容易做的活计。 晚上多喝了两碗汤,还没到半夜,雀儿就醒了,匆匆出恭完,小丫鬟便睡眼惺忪的去周老夫人床边帮忙掖被子了,今天周老夫人身上的被子倒是熨帖的很,雀儿扯了两下被角,夜风吹的有些发冷,小丫鬟被冷风一吹清醒了几分,拿着窗边的木头簪子准备去挑一挑床头的灯芯。 灯芯挑了几下,亮了不少,雀儿打了个哈欠,抬头去看入睡的周老夫人,这一看,却见周老夫人唇目紧闭,在昏黄的烛灯下不知道为什么,竟有点莫名的诡异,让她有些害怕。鬼使神差的,雀儿伸手去探了探周老夫人的鼻息。 半夜里的一声尖叫搅碎了不少人卫家众人上半夜的浅眠,院中的灯光蔓延开来。 …… 桌上的白瓷小盏被一道袖风掀翻落地,发出清脆的响声。 薛大小姐从睡梦中惊醒:“嬷嬷,可是喝水打翻了茶盏?” 一道低沉苍老的声音响起:“老夫在外间等你。” “祖父!”薛大小姐一个激灵,睡意全消,忙匆匆穿衣,顾不得梳洗便来了外间。 见到那个身披黑袍的老者时,薛大小姐连忙看了看四周,惊道:“祖父,怎的夜半至此?” “慌什么?吏部守在这里的人少了不是么?”薛行书嗤笑了一声,“放心,老夫便是光明正大的进来也保管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祖父说的是。”薛大小姐低着头道,垂下眼睑,遮去了眼中的神色。 薛行书看着她低头规矩唯唯诺诺的模样忍不住皱眉:“你个好端端的国公府嫡长小姐怎的这副模样?难怪叫个野丫头压了一头,还要老夫出手帮你。” 帮我?训斥的话暂且不去理会,薛大小姐咯噔了一下,猛地抬头,惊疑道:“祖父,您做了什么?” 薛行书轻笑了两声:“派人探望了一番周老夫人。” 薛大小姐脸色大变:“祖父,难道您派人杀……” “你以为老夫派人杀了那老婆娘?”薛行书冷笑了两声,“杀个老婆娘有什么用?”他说着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凡是就应当物尽其用。” “祖父……”薛大小姐不由自主抓紧了衣裙,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害怕,声音颤颤,“您做了什么?” “陛下需要个试药的。”薛行书嗤笑,“一个传闻死过一回,跨过生死大坎的活死人。这里不是有个现成的跨过生死大坎之人么?至于活死人?呵,这还不容易。” 薛大小姐不由地抓紧了自己的衣裙,看着他,不敢说话。 薛行书又道:“夜半三更杀个或者掳个老婆娘算什么?自古忠孝难两全,老夫倒看他卫家要这个忠字还是要这个孝字!” “祖父……”她听明白了。 薛大小姐僵硬的松开了自己的衣裙,将手垂至两边,问,“总是自己的母亲、祖母,送给陛下试药,卫家……卫家怕是不愿意的。” “不愿意那便是不忠,这不是现成的把柄么?”薛行书冷笑,“愿意那便是不孝,老夫便让他们先损了声望,稍后再收拾他们。” 薛大小姐低头:“祖父……说的是!” 薛行书看着她低头唯唯诺诺的模样,忍不住摇头,末了又问:“他这边的事你注意着,别让他醒来,若是有醒的迹象,就喂两颗药。”他说着将一只白瓷小瓶放在了手边的桌案上,又重复了一遍,“最多两颗,知道了么?” 薛大小姐知道他说的是那个躺在床上的薛行书的替身,忙点头应是。 薛行书又交待了几句方才离开,待他离开之后,薛大小姐才看了片刻白瓷小瓶,默默地收了起来。 …… …… 三更半夜的,卫家大大小小的主子奴仆几乎都赶到荣泰苑了,门边几个仆妇正在安慰一个哭的一噎一噎的小丫鬟,小丫鬟哭的双眼通红,神色惶惶,一副惊惧害怕的模样,抽抽噎噎的说着:“起夜……起夜的时候,奴婢去帮……帮老夫人掖被角,见老夫人……脸色不对劲……一动也不动,探……探鼻息……没……没有了……” 不管怎么问,小丫鬟都来来回回只一句话,别的什么也问不出来了,卫同远衣裳穿了一半,在一旁急的跳脚,一旁的李氏帮他拉上了没穿好的一只袖子,惊慌害怕的站在卫同远身旁。 “问也问不出来,这小丫头又不是大夫。”最里面是几个胆大的,卫同知松开了周老夫人的手,沉声道,“母亲有脉息,却不知为何没有鼻息。怪事!拿我的帖子去请杨老大夫吧!” “我去!”在周老夫人床尾站着的卫君宁当下便站了出来,“伯父将帖子给我,我带几个人去请杨老大夫。” “不错,好孩子!”卫同知赞许的拍了拍卫君宁的肩膀,且不说这孩子有没有出息。先前除了他,也只有这傻小子敢走近母亲,这等时候又站出来,出息暂且不说,胆量确实有几分。 卫君宁嗯了一声,看向一旁的卫同远:“父亲,我们一起去吧!” 卫同远看了眼身边的李氏,李氏哆哆嗦嗦的放开了他。 “那走吧!”卫君宁说着环顾四周,突然咦了一声:“我六姐呢?” 李氏道:“卿姐儿院子离得远,许是没听见动静,一会儿我差人去叫她!” “不可能!”卫君宁斩钉截铁的说道,“六姐怎么可能听不到?这么大的动静……” 李氏道:“莫不是害怕,六姐儿年岁小……” “母亲在说笑么?”卫君宁看了眼才坐着轮椅进来的卫瑶玉,“六姐怎么会怕这个?二姐,你来的正好,你去将六姐唤来,这个她最会了!” 常人会害怕死人,但阴阳术士常跟生死之物打交道,怎么会害怕这个?更何况又是六姐这样的,他就没见过比六姐胆子更大的。 卫瑶玉眼神闪了闪:“我去过六妹妹那里了,六妹妹还睡着,许是累了,睡得沉,这会儿她来也没什么用,不如等天亮再叫她吧!” “谁说没用的?”卫君宁辩驳她,“去年祖母都躺进棺材了,就是六姐救活的祖母,这个她最会了……” “还不快去!”卫瑶玉打断了他的话,怒道,“有时间在这里说话,杨老大夫都请来了。待六妹妹醒了,自会过来了。” “宁哥儿,快去了,莫耽误时间。”卫同知看了卫君宁一眼,复又低头看向躺在床上的周老夫人,“怎的好端端的变成了这样?吃饭时候还好好的。” 听到身边的响动声,卫同知侧了侧身,压低声音:“六丫头不在?” 卫瑶玉嗯了一声:“雀儿叫的时候我就去了六妹妹那里,拿了几个枕头塞被子里,被我撞了个正着。我问了问,枣糕也不知六妹妹去了哪里。” “六丫头是个有主意的,那些丫鬟怎会知道她的动向。”卫同知道。 “就是太有主意了。”卫瑶玉胸前起伏,深吸了一口气,有些急又有些恼,“她在外头若是出了什么事,我们都不知道。” 卫同知道:“她有分寸的。” “她的分寸跟别人不一样,怕是要在寻常人的底限那条线还要后头加上一大截。”卫瑶玉眉头紧皱,“伯父,祖母她……” “好端端的,突然就得了这样的怪症,怕是有人暗中做了手脚。”卫同知低声道,“母亲又不出门,虽说都是知根知底的,但还是要小心是不是家里人做的手脚。” “我也觉得祖母病的古怪,六妹妹虽说……不着调了些,但大事上却不会开玩笑的。”卫瑶玉道,“去年祖母那一遭,六妹妹说过,祖母往后应当无病无灾,跨过生死大坎,起码能拉回祖母五年的寿命。” 正文 第七百四十七章 夜行 三更,正是人最好眠的时候。 “谁在外面?”沉沉入睡的妇人睁开眼睛,伸手推了一把身边的汉子,“当家的,你去看看。” 被推醒的汉子正要骂上两句,但外面的喧嚣已经传入耳中,他披衣下了床,走到门边向外望去,对门的卫府大门大开,从中走出几个人来,手提着灯笼,形色匆匆,似是有什么急事一般。 街坊邻里的,铺子老板披着衣裳喊了一声:“发生什么事了,可要帮忙?” “母亲病了,急着去请大夫!”这群人神色焦急,也只其中一人回了他一句,便匆匆走了。 铺子老板嗯了一声,重新爬回床上:“对面老夫人病了,去请大夫了。” 妇人闻言翻了个身,沉沉睡去:“也是,老人家年纪大了嘛!” 铺子老板将屋里零散的半块瓦片踢到一旁:“屋顶也该寻人修修了,好端端的往下落,怪事,年前才找人修缮过的呀!” “那再找人修修呗,也不值几个钱。”妇人嘀咕了一句,“快睡吧!” “也是。” …… 一行匆匆去请人路过街角,走在最前头的卫君宁突然脚下一软,一个踉跄单膝跪地。 “二公子!”几声参差不齐的惊呼声响起。 几只手朝他伸来,卫君宁推开了朝他伸来的手,摆了摆:“不碍事,突然腿一软,大抵是在家里关久了。莫管我,快走,请杨老大夫要紧。” “这小子!”看着那群人走远,躲在暗处的卫瑶卿看着他们一行人走远,忍不住轻笑了一声,心中生出了几分欣慰,却随即疑惑凝重了起来:家里谁病了么?请这等时候要去请杨老大夫。 她呼吸急促了几分,不复先前平稳,有些急了。 待到呼吸平复,才再次出现在了接口,宽大的黑色斗篷让女孩子彻底的隐匿在黑夜之中,她未提灯笼,一双眼睛在暗夜里亮的惊人。黑暗视物对她来说不是一件难事。 她不急不缓的跟在他们的身后,夜里的寂静让她的耳力更甚以往,也听的更为清晰。梆梆几声打更的声音混合着杂乱的脚步声响起,她一闪身,整个人向廊檐下闪去,轻轻一跃,倒贴在廊下,悄无声息。 这一刻,她觉得自己像一只蝙蝠那般贴在那里,若是冷不防被人瞧见了,没准要叫人三魂吓掉一半呢! 打更人跟着街道内巡逻的官吏从这边经过,拦住了前头急色匆匆的一行人:“深更半夜的,你们要做什么?不知道现下城中宵禁么?” 卫君宁闻言也急了:“我祖母病了,急着去请大夫,管你什么宵禁!”这小子一直都是这个样子,急起来有什么说什么,至于按捺这个词他是不懂的。 “几位大人,家母病重,急着去请大夫,能不能通融一二?”这声音是卫同远的,与他声音一同响起的还有一阵淅淅索索的声音。 卫瑶卿在廊下耳尖动了动,很清晰的分辨出:这是塞银子的声音。想来在匠作监呆了那么久,卫同远也并非全然不懂人情世故,至少知晓有钱能使鬼推磨的道理。 她听到掂银子的声音,想来是那些巡逻的官吏在犹豫,想到这里,她忍不住皱眉。老实说,这些官吏未必会比那些所谓的大人好说话,阎王好送,小鬼难缠就是这么个道理。 官吏犹豫了片刻,还是将银子塞了回去,为难道:“等天亮了再去吧,今时不同往日,城中戒严……诶,不是银子的问题,这谁能跟银子过不去……我们大人……诶……治下严瑾……不敢啊……” 零散的谈话声传来。 卫同远的声音再次响起:“不知几位官爷说的是哪位大人,何太平何大人与我等算是旧识……” “我们大人姓胡……不成的,此前就有人违纪收了东西,被大人砍了一只手!” 又是一阵劝说交谈声,胡么?那么巧啊!卫瑶卿伸手摸出腰间那块腰牌,手一翻。 “哎呀!”卫君宁叫了一声,左膝一软,单膝跪地。 “二公子!”身边几个下人忙去搀扶,“你又腿软了啊!” “谁说小爷腿软?”卫君宁肃眉瞪着那几个下人,手抓了抓,突然咦了一声,却见他掌心里静静的躺着一块巴掌大小的腰牌。 天上掉下个腰牌啊!卫君宁忍不住望天。 旁人还未来得及说话,便见那几个巡逻官吏脸色当即变了:“原是胡大人首肯的,怎的不早说?” 胡大人?什么胡大人?卫同远愣了一愣,卫君宁大字不识几个,那个“胡”字倒也认识,当下便认了下来:“是啊,胡大人首肯的,你们一说胡大人,我倒记起来了。” 就知道这小子会这样!卫瑶卿笑了笑,看着他们走远,才从廊下跳了下来,又走过了一条街口,在一家街边的小食肆边停了下来。 这样的街口小食肆多半是没宵禁时供夜里路过的行人吃一碗小食暖暖身的,有了宵禁,小食肆便只能做做打更人或者巡逻官员的生意了。 她走进小食肆中,食肆的老板正坐在椅子上打瞌睡,看了她一眼,懒洋洋的开口道:“不做生意了。” 她嗅了嗅:“我闻到味道了,在煮着呢!涮着肉呢!” “被涮肉的客人包了。”食肆老板道。 “巧的很,我也不是来吃东西的,我来找人的。”她伸手指向关着门的里间,挥手,“你继续睡吧。” 食肆老板抬头看了她一眼,对她一身黑色斗篷,一看就一副半夜里想要做些手脚的打扮只作未见,复又倒在椅子上打瞌睡了。 她推门入屋,屋里水雾弥漫,裴宗之一个人正坐在桌边,手里握着筷子,见她来了,抬眼看了她一眼,算是打了招呼:“你来了。” 卫瑶卿摸了摸肚子:“原来是不大饿的,不知道为什么有些饿了。” 吃东西是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可半夜三更吃东西是不是有些不太地道啊! 正说话间,一块肉递到了她嘴边,再往上是一双再寻常不过的木筷,再往前,握着木筷的手是裴宗之的。 这样的场景她不是没见过,小时候长辈喂食就是如此。但裴宗之和她做起来……会不会有些怪怪的? “不用客气。”他一向看不出什么神色的脸上难得有几分真挚,“你再不吃,他们要来了。” 卫瑶卿心下一跳,张嘴一口就咬了下去,吃都吃了,不去想那么多了,她伸手摸了摸有些发热的脸,手有些凉,热度稍减之后,她便奇道:“有人要找你,你叫我来做什么?”顿了顿,她想到路上遇到的事又道,“我一会儿有事要同你说。” 裴宗之嗯了一下,抬眼看她:“你认识的,我觉得他们找我的事情你应该会感兴趣。” 认识的?她想了想,听到自远极近而来的脚步声,忙看向四周,“我躲哪里?” 裴宗之抬头看了眼屋顶的横梁。 门被嘎吱一声推开了,进来的却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人。同样穿着深色的斗篷,显然怕被人认出来。进来之后还警惕的看了看四周,确认无人看到,才关上了门,还落了闩。 卫瑶卿蹲在横梁上,香味直往上窜,悠悠的吸入鼻间,一低头,率先看到的便是陶锅里翻滚的汤汁,她摸了摸肚子:感觉越来越饿了。这个裴宗之,说话便说话,有事便有事,为什么还要吃东西? 目光不再盯着汤锅,看向那两个进来的人,走近了之后,越发的明显的,她看到其中一个人走路有些跛脚,身边的跟那个跛脚的比起来十分娇小,脚步细碎,走的也不快。 还未看到脸,大抵可以推断出应当是一男一女,男的有腿疾,女的搀扶着他,看这走路的姿势,似是受过良好的礼教,这种礼教已经与她融为一体,以至于她做什么,都下意识的是这种行为姿势。 走到桌前,那两人拉下了斗篷,向裴宗之行礼:“裴先生。” 看到那两人的脸时,卫瑶卿也是愣了一愣,裴宗之说得没错,确实是认识的:去年她救过一个人,不,不对,应该说是裴宗之救的人是盛明辉的父亲盛蔽忠,一旁搀扶他的是盛夫人。 不过对于她而言,盛夫人还有另一个身份,她是薛行书的女儿。早早出嫁却与薛家关系极为冷淡,听闻还未出嫁时,就不怎么受宠。当然,薛家那种状况,受宠未必是件好事。 “还未感谢……”盛蔽忠施礼。 “不必感谢了,你已经谢过了,坐吧!”裴宗之抬了抬下巴,“特意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两人坐了下来,盛蔽忠与盛夫人对视了一眼,看着眼前一幕有些发愣。世人对于高人总有无尽的想象,尤其是这位未来的国师大人,总觉得是不落于世俗的,更何况,他还生了副那样的相貌,说他风餐露宿,怕是也有一大半人要信的。眼下见他大块吃肉同寻常人无异,反而生出几分微妙的违和之感来。 盛蔽忠抬手拍了拍盛夫人的肩膀安抚她:“你说吧!” 盛夫人点了点头,这才看向裴宗之,道:“裴先生,近些时日我听到一些传闻,是关于家父的。” 裴宗之嗯了一声,恋恋不舍的将碗筷推到一旁,看向她:“盛夫人请直言。” “我不懂什么阴阳十三科的东西,所以今次来是想问问裴先生,当真有所谓的长生不老的禁术么?”盛夫人神情惶惶,声音颤颤,似是有些害怕,“这种禁术真的有么?” 裴宗之嗯了一声,头也不抬:“听说是有的。” “听说?”盛蔽忠忍不住了,开口反问。 “阴阳术士天赋授至于天,玄之又玄,呼风唤雨,游走阴阳,便是我也不能说听过见过天下所有的阴阳术。”裴宗之道,“至于你说的这个禁术,一直听说有,但从未有人成功过。” 盛夫人闻言脸色愈发的难看了起来:“先生……我这里有……有半张丹方……不知您可否帮忙看一看,是否可能与传说中的禁术有关?” “单凭一颗丹药就想长生不死么?”裴宗之摇头,“我觉得不太可能。炼丹,将万物放至于丹炉中烧练取其精华,寻常的大补丸都不小了,想要荟聚能长生不死的精华,这药丸定然大的狠,连啃都未必能啃动,身体也承受不了如此多天地精华。普通的大补丸,症状轻一些的流鼻血,重一些的会七窍流血,更别说集齐天地精华的丹药了。丹炉里放太多精华之物会忍不住炸开,人也一样,”他想了想道,“大概爆体而亡这种吧!” 盛夫人脸色瞬间白了,忙从袖中取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条递了过来,见裴宗之接过便蹙起了眉头,不禁尴尬了起来,解释道:“是几年前的了,原本我抢回来时就只有半张了。” 裴宗之摸了摸上头那些风干化开的字迹,沉默了片刻,问盛夫人:“这字条哪来的?怎么会化开” “我……”盛夫人脸色愈发尴尬了起来,“实不相瞒,是家母临终前吞在口中的,我偷偷藏了下来。裴先生,您看这丹方……” “只有半张,不好确认。”裴宗之将纸条摊开放在桌面正中,这下倒是看清楚了,卫瑶卿扫了一眼丹方,字迹确实模糊的厉害。 “谢谢裴先生。”盛夫人抓过那张丹方,顿了顿,又干巴巴的说道,“您看……您看家父怎么样?” “国公爷怎么样?”裴宗之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看她,讶然,“不是说中风了么?” “先生,我想说的不是这个,我……”盛夫人张了张嘴,突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罢了,我说吧!”一旁的盛蔽忠忍不住摇了摇头,开口道,“我夫人是想问先生,国公爷是不是真的用了什么禁术,才活到如今这岁数的?” 盛夫人低下头,到底为人子女,有些话说不出口,但眼下她虽然不再说话,却是默认了盛蔽忠的话。 盛蔽忠说道:“岳父的身子确实有些古怪,实不相瞒,我夫人与岳父关系并不亲近,不过如今想来有些方面确实有些奇怪……”有一段时日怀国公的面色青白,病入膏肓的模样,连太医都说不行了,结果没过多久,却又好了。原先倒是没多想,卡这些时日发生了这么多事,如今再想起来便觉得愈发古怪了。 …… 在横梁上呆了半个时辰,盛氏夫妇方才离开,卫瑶卿从横梁上跳了下来,揉着有些发酸的腿,盛夫人将那张字条留给了裴宗之,裴宗之正盯着那张字条,陷入了沉思。 “这字条有什么奇怪的么?”卫瑶卿见他看的如此专注,随口问了一句。 “有些眼熟啊!”他突然出声,“这字迹。” 正文 第七百四十八章 请人 字迹? 卫瑶卿怔了一怔,探过头去,盯着那张字迹化开的字条看了片刻,饶是她自诩过目不忘,又最是擅长这等“不务正业”的小手段,对于这种字迹化开的字条也有些难以辨认,除非是极熟悉的人所写。 那厢裴宗之已经将字条收了起来,看向她:“你先前想说什么?” 卫瑶卿哦了一声,将路遇之事说了一遍,道:“那块腰牌我给卫君宁了。” 裴宗之点了点头,拿起筷子,看向锅内,闻言也没有什么旁的反应,只嗯了一声,以示知道了。 他这般无所谓的态度看的卫瑶卿惊奇不已:“我原先还以为你盗了胡大人的腰牌有要紧事呢……如此……那你盗他腰牌做什么?” “这胡大人的名字这些天不少人在传,我今日路过城门口,正巧看到了他。就想借他腰牌看看这是什么人,哪个营里出来的。”裴宗之夹菜的手停在了半空中,“我才近身盗走那块腰牌,还未来得及看,那胡大人便发现了,当下便带着人追了过来。” “果真是个高手!”卫瑶卿叹道,意料之外却又情理之中。这等时候各家也该有了动作,长安城中会冒出高手并不奇怪,只是知道归知道,麻烦却是躲不开的。 “我走了将近半个长安城也没将他甩开,正巧远远看到了一辆马车过来,”他顿了顿,道,“我认得你家赶车的那个车夫,便打赌你在不在车上。你若在,我就将东西留下,就算届时被他追上了,没有东西,他也不能怎么样。” “我在车上,看来你运气挺好的。”卫瑶卿说着奇道,“你没有把握甩开他?” 裴宗之嗯了一声:“不好说,这个人精明的很,我故意走岔道几次都没有甩开他。” “这么厉害啊!”卫瑶卿若有所思,“看来这个人对城内状况很是熟悉。” 裴宗之伸手将调好的酱汁挪到自己手边,道:“大概吧!对了,我盗他腰牌,他带人来追时,一开始并未说丢了腰牌,只道被人摸了钱袋。遇上你们时,却突然改口了,而且,我在暗处看到,你伯父与他争论时,他背着手,向他的手下做了个这样的动作。”裴宗之抬手模仿了一下。 “这是……要动手抓人么?”寥寥数语,卫瑶卿很快便将经过猜了个七七八八,“丢了如此重要的身份腰牌却谎称丢了钱袋,甚至还一早将准备好的假腰牌拿出来顶替,怕是他一开始极有可能将你认成了自己人,追你的途中,想是发现了不对劲,而后正巧撞上伯父与我,便心生一计,想将腰牌丢失的事情推到我们的头上,结果不成想,腰牌却自己出来了,以他的手段,怕是也知道盗他腰牌的另有其人,所以干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 裴宗之咬着筷子点了点头:“大抵应当如此了。” 看着他吃么?卫瑶卿起身去了外头,那老板正打着瞌睡,鼾声如雷,她从外间拿了碗筷,复又借着胳膊关上了门,而后走到桌边坐了下来:“胡启,吏部丁字衙。腰牌上写的是这些。” “吏部丁字衙呆的都是些吏部的老人,至少也要呆满七年才可能进丁字衙混吃等死。”隔着氤氲的水雾,裴宗之抬起头来,“这般厉害的高手,在吏部呆了七年,居然没听说过他的名讳,连我这里都不曾听说过这么一号人,厉害啊!” 卫瑶卿当然明白他说的厉害的意思,怀才不遇那叫可惜,但吏部那样的地方,蒋忠泽看起来也像个明白人,这个胡大人如此的手段,在七年间连点动静都不曾有过,这不是可惜了,这是厉害了。他在有意藏拙。 藏拙么,也不是不可以。但这种时候跳出来,而且还搅的长安城内人心惶惶,难道还能是闲着没事突然想建功立业了不成?显然的,受命于旁人的可能性更大。 “真是麻烦。”她咬了一口肉,感慨道。 “你猜……”裴宗之停下了手里的动作,隔着氤氲的雾气望过来,纵然眼前朦朦一片,不过对于他们这样的人来说,差别并不大,他看到女孩子抬头向他望来,便道,“他知不知道是你换的牌子?今晚卫家的人拿着牌子去请人的事情,他明天会不会知道?” 说完这一句,他便低下了头,将吃剩的肉菜一并倒入锅中,他并不讲究所谓的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将所有食材混成了一锅,盯着锅里翻腾的汤汁出神,听着女孩子如同自言自语的念叨:“怎么办呢?杀了那几个巡逻的么?只怕反而会弄巧成拙。不杀么?好像也不好。喂点东西抹了那几个人的记忆?杨老大夫那里的记忆总不能抹了吧!我卫家这一出动静不小,又不能将所有人的记忆都抹了,不好办啊……” “忘了问了,你还吃么?”看着混成一锅的菜和肉,裴宗之抬头,打断了她的念叨。 卫瑶卿放下碗筷:“不吃了。”她说着站了起来,伸手拉下斗篷,“我得回去了,也不知道家里谁生病了,我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裴宗之想了想道:“我的预感很准,就像我觉得你在那辆马车里,你就在里头。”他说着,筷子伸入锅中,“你的也是,如我们这样的人,有时候感觉比大衍算数还准。”阴阳科术本就是一样玄之又玄的东西,越是厉害的阴阳术士,所谓的感觉越准。有人说这是因为这些阴阳术士授之于天的天赋超群,所以冥冥之中能感悟天道;也有人说是因为这些阴阳术士极其厉害,这些感觉只不过是身体先一步的反应而已,总之众说纷纭,但大多数情况来讲,这话是准的。他当然是厉害的阴阳术士,至于她,当然也是。 “嘭——”一声巨响惊醒了睡的正香的食肆老板,食肆老板一个激灵醒了过来,先看了看眼前,东西好端端的放着,没什么问题,而后便见里间的门开了,穿着斗篷的女孩子绷着脸从里头走了出来,还折回头呸了一声,骂了一句“胡说八道”,对上他时,女孩子明显愣了一愣,而后回头问里面的男子:“这个人怎么办?” 这个人是说他么?食肆老板愣了一愣,而后忽地拉了拉领口,觉得有些冷了。 听到里面传来一句“你先走吧”,女孩子才打量了他一番,踱步走了出去,步伐似缓却急,不过转眼的功夫,人影便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怎么回事啊?”待看不到女孩子的身影了,食肆老板才转身看向里间,屋内一张凳子跌落在墙角,四条腿卸了三条,这是要拆了他的店么? 里头吃东西的那位终于放下碗筷站了起来,循着他的目光望去,默了片刻:“我夸了她一句,她就踢了一脚。” “先生,你夸她什么了?”食肆老板看了他一眼,将信将疑,“好大的力道!” 裴宗之想了想道:“我夸她厉害。”只有厉害的阴阳术士才有如此准确的预感,确实是在夸她没有错。 食肆老板明显不信,却也不再纠结于这些小事,只正色道:“那盛家两口子来便来吧,还坐了马车,生怕旁人不知道么?还好叫我瞧见了,做了些手脚遮掩了一番。” 裴宗之会意,从袖中摸出一张银票拍在了桌子上。 “钱财便免了吧,我又不缺钱。”食肆老板见状哼哼了两声,“就是在这长安城朱雀坊买座大宅子我也买得起。” 裴宗之闻言惊讶不已,认真的环顾了一番小食肆,讶然:“你这小食肆这么厉害,日进斗金?” “也没有。”食肆老板说着走入屋内,将桌上那张银票收了起来,“这不是有你们实际寺送钱财来么?” 说罢,不等裴宗之说话,他又悻悻道:“祖祖辈辈做你们实际寺的线人,一个食肆老板又不能穿金戴银,有钱也没法花,只能存着呗!” “你这个地方,位虽小,用处却大。”裴宗之没有理会他的抱怨,向他看了过来,“近些时日,你更要注意着些。” “我知道的。”食肆老板有些怅然,却又骄傲,“毕竟我这个地方,还是要我这般可靠的人才能呆的住的。” “这样啊……”大抵是记起了他方才的抱怨,裴宗之认真的看了他片刻,突然开口了,“方才她来时,你注意到她的行踪了没有?” 怎么了,是有什么事么?食肆老板不敢虚言,忙老实道:“没有,一点都没有。她整个人就突然出现在我面前,连点声息也无。” “那你只能继续在这里呆着了。”裴宗之听罢,说道,“若是你能察觉到她的行踪,如此本事,那就要调往更重要的地方了,否则也太过屈才了。” 食肆老板先愣了一愣,随即懊恼不已,没想到“升迁”就在眼前,却叫他白白浪费了。唉声叹气了半晌之后,虽说无缘升迁,但还是升迁的位子,于是他忍不住开口问他:“先生,更重要的地方是?” “你想知道?”裴宗之看着他。 没有想象中的刁难,食肆老板人还未反应过来,身体已经做出了反应,连连点头:“是啊,先生,我想知道。” 裴宗之默然了许久,就在食肆老板急的有些按捺不住之时,才幽幽开口道:“去要塞路边关口开行脚店。” 食肆老板脸色瞬间转青,而后发白,最后随着胸前剧烈的起伏成了红色,如此面色纷呈了一番之后,终于忍不住开口赶客了:“先生,我这店要打烊了,你该走了!” ……、 虽说是半夜,但卫家这座小院子里却灯火通明,人人愁眉不展,在人群的簇拥下,杨老大夫走入屋内,这场景有些眼熟。当然,他这一年几乎每月都要来卫府为周老夫人看诊,自然是熟悉的,但他觉得的熟悉不是这种熟悉,而是另一种熟悉。虽然身边多了不少人,但那样的熟悉感却莫名让他想到了一年多以前的一次看诊。 杨老大夫心下一跳,停下脚步,环顾众人。一旁巴巴望着他的众人见他走了一半突然停下了脚步,而后又转过头来,也急了,有人伸手做了个阻拦的姿势:“杨老大夫,还未看诊,怎能先走?”这是以为他要离开了。 杨老大夫摇了摇头,他当然不是要离开,且不说与卫家熟不熟,便说身为一个大夫,来都来了,岂有不见病人便生退却的?他看了眼四周,开口了:“你家六小姐呢?”他奇的是居然没有看到那个丫头的影子,有些事情虽然说不上来具体为什么,但他敢肯定,一群人里头,他匆匆一瞥,第一眼见到的定然是那个丫头。不一样,真的和寻常人不一样。方才他匆匆入内,却没看到那个丫头的影子,这才停下来,特意仔细看了一遍,果真没有看到她的人影。 今儿是怎么了,怎么一个两个的都在寻她?卫君宁倒也罢了,连杨老大夫都要寻她。卫同知脸色微变,正要想个说辞,便听到外面响起了一阵零碎的脚步声,一主一仆从外头走了进来。 女孩子脸色有些憔悴,怪道:“有些不舒服,睡的沉了些,怎的也没人叫我?” 有人想要说话,卫同知扫了一眼四周,先一步开口了:“好了,你来早了也没什么用,又不是大夫,还是听杨老大夫怎么说吧!” 旁人倒也罢了,一旁去请杨老大夫的卫君宁却已经开口了,“六姐,你怎的……” 卫同知踢了他一脚:“你挡着六丫头了,且往旁一些。” 卫君宁当下便噤了声,走到一旁,他再顽劣,一个孝字却是没得说的。 说话的当儿,杨老大夫已经绕过屏风,来到周老夫人床前了。才一见周老夫人的面色,他就心下一跳,连忙伸手搭脉,来的时候已经听人说了,说这老夫人没了鼻息,但脉息跳动。哪有这样的事情?他行医多年闻所未闻。确认了一番,杨老大夫脸色更是难看,一年多以前的那一次诊脉的记忆也越发清晰了起来,想到当时周老夫人穿着寿衣的样子,杨老大夫心里发毛,暗道:这次这位老夫人该不会又要穿寿衣了吧! 可以说,老夫人除了有脉息,其余一切,不管面色还是气息,都同死人无异啊!怎么可能?老人家的身子骨,确实不好说。但如此似亡又像生的迹象,就连寻常的活死人都不是这么个模样。怪事怪事啊! 杨老大夫愁眉不展,大医偏好奇症,他虽然不是孙公那般有药王之称的当世奇医,但遇到此等症状,却也一时陷了进去,久久不能回神。 “杨老大夫,祖母怎么样了?”女孩子的声音却再此时在耳畔响起。 杨老大夫回过神来,看到不知何时绕过屏风走进来的女孩子先时愣了一愣,随即便伸手将她拉到身旁来:“来,六小姐,你来看看老夫人的症状!” 正文 第七百四十九章 朝上 “我来么?”女孩子重复了一遍杨老大夫的话,似是犹豫。 杨老大夫看着她,神情疑惑,看一看还要犹豫的么? “我看不出来。”女孩子摊手,叹了口气:“杨老大夫,我不是大夫。” “符医也是医,你不是略懂么?”杨老大夫道,“我听闻过你救人的事情,看来也略通此道,不妨试上一试。” “我只是略通啊!”女孩子摇头,看着他,神情真挚,“杨老大夫,这个我真看不出来。” “杨老大夫是没有法子了么?”卫同知在屏风外扫了一眼众人,好歹他在家也有几分地位,算是将众人震慑住了,而后出声询问,“问个丫头做什么?” “确实叫老夫一时半会儿不知如何下手。”杨老大夫摇头叹道,“竟完全摸不到半点门道,六小姐懂符医,老夫以为她能看出半点门道。” “她那也只是略通,终究不擅此道。”卫同知越说越发愁眉不展,他看向众人,“杨老大夫都束手无策了,那我等明日去阴阳司请个擅此道的过来瞧瞧吧!” …… 城东的王家祖宅里,两字身姿妖娆的婢女取下托盘中的官袍,分列两边,一人托着一只衣袖上前为主子更衣。 “你……”身前张开双臂等待穿衣的年轻公子忽地惊咦了一声,而后猛地提高了嗓子,“出去!” 饶是受过良好的教导,两个婢女也被吓的面如土色,虽然不知道哪里做错了惹怒了主子,却还是连忙从屋内退了出来,带上了房门,而后战战兢兢的站在门外,在外等候主子的命令。 待房门关上,王栩也顾不得先前婢女被他吓的丢在地上的官袍,抬头看向坐在房梁上微微晃荡着双腿的女孩子:“下来吧!” 卫瑶卿翻身从房梁上跳了下来,稳稳地落了地,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王栩皱着眉打量了一番眼前的女孩子,见她一身常服,头发有些乱糟糟的模样,唇色淡淡微微裂开让整张脸的脸色看起来很是不好,憔悴而又狼狈。 “你来干什么?”王栩警惕的看了她一眼,转身走到桌旁,将倒扣的瓷盏翻转过来,倒了杯茶递了过去,道,“才端进来的茶水。” “谢谢。”女孩子接过茶盏一口灌了下去,脸色并没有好上几分,只解释道,“我一晚上没睡了。” “你不是时常如此吗?”王栩拿走了她手上的瓷盏转身又倒了杯茶递了过去,嗤笑了一声,“大晚上的出去晃,白日里去钦天监、阴阳司打瞌睡。” 女孩子接过又倒了声谢一饮而尽。 让她连喝了三杯,王栩这才走到她面前,而后手一伸,做了个请的手势:“不送了。” “等等,我想请你帮忙!”也顾不得他赶客的举动,卫瑶卿忙脱口而出,说明来意,“我想……” “上次不是说的很清楚了么?”王栩抬手制止了她继续说下去,“王家不插手了,你也答应了。怎的今日一大早上到我这里,你怎可出尔反尔?” “我去见门房了,说有急事想见老太爷,他不肯引荐。”卫瑶卿说着看了他一眼,“也不知是谁教的,我还要问,你家门房便拿了把刀对着自己求我放他一条生路。我没有办法,老太爷那里我根本近不了身,只能来你这里了。” 王栩闻言倒是若有所思:“看来我这里也要加上两个暗卫,竟叫你如此轻松的进来了。” 这一句是自嘲,却也是说给她听的,意思是下次再想闯入就没有这么容易了。 卫瑶卿听明白了嗯了一声,开口直言:“我想找孙公。” 王栩正要说话,却听她又先他一步开口了:“我知道老太爷同孙公有私交,能找到孙公。我想请孙公救命,我祖母出事了。” 整日不见踪影,恃技时常闹失踪的孙公也只有王老太爷知道他去哪里了。 “你祖母?”王栩怔了一怔,“出什么事了?找孙公是病了么?什么病?找过太医了么?”他惊讶之余,一连数个问题问了出来。 卫瑶卿道:“昨晚找了杨老大夫。” 王栩点头,杨老大夫的医术还是信得过的,于是他又道:“那杨老大夫怎么说?” “不知道。”卫瑶卿摇头,“祖母病来的蹊跷,我虽说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我知道一定是有人做了手脚,而且是个擅长符医的阴阳术士。祖母身上阳气仿佛被人禁锢在体内,无法动弹,这定然是符医动的手脚。” “原来如此。”王栩转眼间便做了决定,“这件事我一会儿会同祖父说,不过,就算祖父肯同意,孙公近些时日的行踪有没有告知祖父这还不清楚。就算清楚,孙公同意不同意也难说的很。就算孙公同意,来回路上也需要个几日。就算回来了,孙公能不能救回来也不好说,毕竟孙公再厉害也不过是个人,不是神,生老病死之事说不准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我知道。”女孩子点了点头,神色肃然,“不管结果如何,这一次都是王家与孙公于我卫家的大恩。” “你明白就好。”王栩挥手再次赶客,“好了,你的事解决了。走吧!我那婢子在外头关久了怕是不妥。” 婢子?卫瑶卿想到那两位婢女妖娆的身姿,在爬出天窗的那一刻朝他望来,神色微妙:“原来你喜欢这种的。” 方才喝过的茶盏被扔了过来,卫瑶卿一闪身钻出了天窗。 走了一趟王家,卫瑶卿心头稍安,回去便匆匆梳洗,换上官袍准备出门了。走之时,到底还是忍不住,拔脚去了一趟荣泰苑,闹腾了一晚上,有人身体吃不消了,回去歇着了,也有人还在屋里焦急的来回走动。杨老大夫躺在躺椅上睡着了,张着嘴发出轻微的鼾声。 杨老大夫年岁也不小了,也早已从太医署出来了。如今也不过接接人情的活计,一大把年纪,半夜被叫了出来,虽说病来的突然,不急不行,但大夫也是辛苦的。她伸手拉了拉杨老大夫身上盖着的毯子,拍了拍在屋里来回走动的卫君宁,压低声音嘱咐他:“我先出门了,你仔细些家里的事情。 “知道了,六姐快走吧,大伯同我说过了。”也不知卫同知跟他说了什么,卫君宁一口应了下来。 她看着他上前,替他理了理有些外翻的衣领,手指一动,抽走了他胸前的牌子:“这个,我拿走了。” 卫君宁张大嘴巴看着她,大抵是觉得不可思议,随即又恍然:他道怎么天上掉下个牌子呢,原来是六姐变的戏法。虽然少年人好奇是天性,他有一堆的疑问要问,但想起卫同知交待的话,还是乖乖闭上嘴巴,没有多问,只催促道:“六姐,快走吧!” 卫瑶卿看着少年人,他依旧同所谓的好孩子、有出息相距甚远,但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懂事了不少,至少从昨晚开始到现在,她亲眼所见的这个曾经顽劣的孩子,小小年纪就学着大人那些吃喝嫖赌陋习的孩子开始成长了。欣慰之余,还有些与有荣焉。 …… 金銮殿内,一阵细碎的鼾声响起,上奏完许久等不到回应的官员诧异的抬头看向正前方的天子明宗帝,见他斜躺在龙椅,闭目张口,显然已经睡着了。 殿内一片安静,没有谁有那个胆子说陛下的不是,只是安静中却到底露出了几分尴尬。 李德全扫了一眼诸位官员,将手中的拂尘换到另一边,他有些紧张,但有些事情却是不得不做。他走到明宗帝身边,轻声喊道:“陛下!” 明宗帝干枯零乱的胡子上沾着亮晶晶的口水,凹陷的双颊颤了颤,却依旧没有转醒的迹象。 这……总不能让陛下一直睡下去啊,站在左右两列列首的两位相爷朝他使眼色,李德全心惊胆战,但也知道这件事也只有自己能做,无奈只得硬着头皮上前,伸手推了推明宗帝:“陛下!” 连推了几次,李德全力道也加大了些才将明宗帝推醒。 “哦……什么时辰了……该早朝了?”明宗帝才醒便开口问道。 殿下群臣噤声,李德全冒着掉脑袋的危险,硬着头皮道:“陛下连日劳累,现在就在朝上呢!” “哦,在朝上啊!”明宗帝睡眼惺忪的看了眼面前的群臣,手一挥:“退朝吧!” 退朝?不止殿下群臣惊愕不已,就连一旁的李德全都吓了个够呛。 明宗帝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李德全连忙上前搀扶,见此状况,哪还敢多说什么话,高唱了一声“退朝”便扶着明宗帝离开了。 待到明宗帝一离开,朝堂内随即便掀起了轩然大波。 “这……这简直是闻所未闻!”有须发皆白的耄耋老臣当下便忍不住开口抱怨了,“城中乱成这般,陛下倒好,将朝堂当成寝宫了不成?” 几个素日里亲近结交的官员听得当朝变了脸色:“大人,此话说不得,话从口出啊!” “说不得也得说!”这位须发皆白的老臣挣脱开了拉住他的几个官员道,“陛下要老夫这条老命便尽管拿去,左右孑然一身,也没什么好怕的。” 老臣说的身形颤颤,显然气愤不已:“早先陛下懦弱畏惧陈善,进而养虎为患,到了现在又这般对城中状况不管不问,我看陛下是越来越像个昏君了!” 这话一出,众人当下脸色大变,便是原先站在他身旁的官员,也忍不住走远了些,似是怕被波及到一般。 “这话老夫就是说了,也不惧个什么,就算现下就将老夫捉了也是这句话!”老臣满身愤慨,也不在意离他最近的官员此时已在五步开外,担忧又慌张的看着他。 “老师。”不远处的卫同知看着这一幕,不知为何心中有些感慨,他唤了一声老师,看向身边的乔环,“陛下现在……” “这几日我等想办法见一见陛下。”乔环看着颤颤巍巍站在那里的老臣,眼神有些复杂,“要快!” 卫同知道:“可是陛下现在私下不见人。” “此事,老夫会来想办法的。”乔环看向四周神色微妙,离得远远的群臣,感慨道,“自昌明死后,老夫总有种形单影只、力不从心之感。” 卫同知没有说话,不置可否。人早已经死了,说这些有什么用。他对张天师没有什么太大的印象,除却偶有的几次在老师这里见过那位和善清贵的老者之外,他们之间几乎连句完整的话也不曾说过。所以对张天师的印象,他跟长安城里多数人是一样的,近乎脸谱化的老天师,仅此而已。 而且陛下那样子,卫同知想起了卫瑶卿的话,别说看面相之人了,就连他这样的普通人都瞧着不大好。精神倦怠的陛下哪还有力气来勤勉于政。他有些大逆不道的想,他现在倒是不怕陛下突然薨了,就怕拖上一年半载,到时候,大楚的半壁江山恐怕也要拖走了。原先倒是看几位皇子能力平平,如今,比起无心朝政的陛下,几位皇子反而成了上上之选。 当然,这种话,他是不敢在老师面前说的,也只能想想罢了。 “对了,”说完这些,乔环记起了今日一大早卫同知来央求的事情,“太医署和阴阳司的人去看老夫人了没有?” 卫同知回道:“来上朝时见到了太医署的赵太医、阴阳司的秦越人小天师了,他二人正要去我府上,想来已经看过了,此事还要多谢老师了。” 乔环闻言点头,道:“同知,你也不必担忧,老夫人吉人自有天相,会没事的。” 卫同知嗯了一声,道:“希望如此吧!” “对了,你那个侄女最近怎么样了?”想到那个孩子,乔环神色有些复杂,对这个孩子的感情,他很难一语言说。关注自然是关注的,只是这关注夹杂着警惕与关照。 “哪个侄女?”卫同知愣了一愣,看到乔环的神情,随即哦了一声反应过来,“挺乖觉的,总是个女孩子,怕惹事。现在这些事情她也知晓轻重,知道不是她能掺和的,所以这些时日,也没有乱跑。” “总是个女孩子,怕惹事”这话乔环自然是不信的,怕惹事的女孩子可以说长安城大部分的女孩子,却绝对不包括她。不过听到后半句“没有乱跑”他还是心下稍安,心道如此就好。或许是长安城中眼下事情太多,也或许是他年纪大了,如今越发的觉得心有余而力不足,少个人掺和,对他来说就是一件好事。 “倒是二弟家那个小子,书读的不行,大字不识几个,还有几分顽劣,叫人头疼。”卫同知感慨道。 乔环闻言看了他一眼,颇有几分意味深长的说道:“胆大的聪明人惹起事来可不是顽劣的傻小子能够比的。算了,不说了,”这些家长里短的小事他也懒得说了,只咳了两声,压低声音道,“你准备准备,就这几日了,我们要见一见陛下。” 正文 第七百五十章 符纸 朝堂上发生的事情还没有传出皇城,女孩子手里握着蘸着朱砂的毛笔在面前半刀黄纸上划下最后一笔收手吹了吹面前的黄纸,打了个哈欠,递给身边管事模样的男人:“贴在你家老夫人床前,最晚明日一早起你家老夫人就能说话了,符纸贴上半个月再拿下。” 她说着一边打着哈欠,一边起身,耷拉着脑袋,没精打采的开始收拾桌上的事物。 那管事接过那张看不懂的符纸,再看看女孩子眯着眼睛,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脸色沉了下来,说的话也不客气了起来:“这样就好了,卫天师?” “是啊!”女孩子点点头,将剩余的半刀黄纸理了理,收进身边背着的箱笼里转身便欲离开。 才跨出一脚就被管事伸手拦住了去路,那管事沉着脸看着她,厉声道:“卫天师可是嫌我家大人这银子给得少了?” “你在说什么?”卫瑶卿蹙眉看着眼前的管事,暗道这个人不会是纯心找事吧! “旁人替我家老夫人看病少不得要花上大半天的功夫,寻常大夫看诊、问询、摆坛、取血样样不缺,你这般看一眼写个什么符就没了?”管事似乎起了脾气,“便是阴阳司也不能如此敷衍欺负人啊!” 一直瞧起来不甚精神的女孩子闻言却是笑了:“我且问你,那些个问询、摆坛、取血的治好老夫人了没有?” 管事被这话一噎,治好了还要找她做什么?虽然有些尴尬,管事还是老老实实的回道:“没有。” “那不就是了!”女孩子拉了拉箱笼,“我走了。” “等等!”见她又要走,管事连忙拉住她的箱带,“啪”一声将那张符纸拍在了桌子上,“他们治不好是他们本事不济,你这般给个破纸就说治完了岂不是比他们更不堪?”那些治不好的是手段差上一些,而这个就是根本没有用心治啊! “破纸?”被他拉住的女孩子挑眉,似是惊讶又好笑,不过倒也没有继续同他拉扯,只是甩手挣脱开管事的拉扯,“你说这是破纸?我这些时日进出往来不是权贵便是富户,钱权至少占其一,若真同你说的那样不用心,你觉得那些人会放过我?” 管事愣了一愣,正要说话。 女孩子拿起那张被拍在桌上的符纸,举到管事面前,扬声道:“举好了!” 原先看起来漫不经心、懒洋洋的女孩子眼下竟突然变得气势逼人了起来。 管事不知是不是被这气势吓到了,竟当真如她所言举起了那张纸,而后只看到她那女孩子从右手食指勾起,也不知做了个什么动作,双唇动了动,轻轻扣了扣那张符纸。 “轰——”一声低沉的兽吼,从那张纸面上突探出一只虚化的巨兽。 “救命!”管事被吓倒在地,手指哆哆嗦嗦的指向被他扔在不远处的黄纸说不出话来。 “不认得麒麟了么?那是瑞兽!替你家老夫人招魂安佑的。”女孩子轻笑了一声,见他吓倒在地,没有半分想要将人拉起来的想法。 “那纸里头怎么会跳出麒麟?”等回过神来的管事也记起了方才看到的巨兽,那模样确实同画册上的麒麟一模一样。 “这张破纸叫异兽符。”女孩子转身将黄纸拍在桌子上,欲离开,走了两步,却又停了下来,回头看向那位管事,“你讲那么多废话也没说对几句,不过有句话没说错……” 还不等管事问出口,女孩子已经自顾自的说了出来。 “他们治不好是他们本事不济。” “确实不济!不过神魂不稳,丢魂之兆同摆坛取血有什么关系?” …… 虽说觉得这个女天师行事乖张,但亲眼看到了那只从符里跳出的麒麟,管事还是老老实实的将符纸贴在了老夫人的床头,这一贴,不过几个时辰,那位老夫人便已经悠悠转醒了。 管事回报时倒也算是不偏不倚的将事情重述了一遍:“这卫天师,确实有几分手段,不过人却实在狂妄,当真是年少气盛!” 这家大人闻言笑了,“你所说的她不过看了一眼就看出了症结所在,与其说是狂妄年少气盛,我倒是更倾向于另一种说法。”那大人笑道。“他人手中的顽疾于她而言不过探囊取物,这不是说明她很厉害么?毕竟,狂妄也要有狂妄的资本的嘛!” 管事虽说还有些不满,不过还是悻悻道:“大人说的是。” “这长安城果真人才遍地,母亲那日就不应当跑。”那大人说着摇了摇头,“且不说还被吓丢了魂,就说真走了,天下其他地方当真能比长安城来的太平?倒不如呆在长安,如此人才遍地的地方,依我看当没有这般容易破才是。” …… 卫瑶卿自诩自己脾气还好,不,或许她脾气不算顶好,但至少在普通人面前还是和蔼的,今日当真是疲累的很了,又忧心家里的周老夫人,那管事还同她计较,她便没了平日里的耐心,干脆呛了他一顿,呛到对方说不出话来才走了。 以往是李修缘刻意让她做这些琐碎的小事,如今倒也不是李修缘了,是阴阳司上下整天都在治治这个大人的顽疾,那个夫人的失魂症,原本阴阳司的符医不过是阴阳道与医道的偏道,如今倒是好了,符医跑的比正经的太医还勤快,连并不擅长符医的,也被临时抓去治失魂症了。 所幸治失魂症的方法不少,各家有各家的法子,倒也没闹出乱子来。 不过这种时候,李修缘还有功夫跑出来治失魂症,看来陛下也并不信任他嘛,当然怀国公也不信任他。卫瑶卿越想越觉得有些啼笑皆非,按理说李修缘如今这样她应当开心才是,可她现在却开心不起来。 从大楚开朝至今,除却李修缘之外,所有的阴阳司大天师俱出自张家,太宗陛下亲自定下的正一品大天师,大天师代表的就是张家。可以说大天师的地位便是历代天子也要礼让三分,就算她张家一族如今已经不在了,可活着的时候,谁人见到她张氏族人不要礼让三分?一个正一品的大天师居然让他当的这么窝囊,这真不是能高兴得起来的事情。 夕阳西斜,整个黄天道都笼上一层橙橘色的光影。这大抵就是所谓的残阳如血吧!卫瑶卿一边想着,一边跨进了家门。 才一进家门,便对上了慌张焦躁正欲探出门来的卫君宁。 还是这般,有什么想法,从脸上都能看得出来,卫瑶卿将箱笼递给他,揉着背的有些酸疼的肩膀:“这是怎么了?” 卫君宁接过箱笼,牛犊子似壮实的小子将箱笼抱在怀里,急道:“六姐,祖母被人带走了!” 正文 第七百五十一章 初显 带走了? “谁带走的?”卫瑶卿奇道,心里立刻升起一股不妙的预感,依卫君宁的性子,若是有人无缘无故将周老夫人带走,非得上前拼命不可,至少身上也会留下拉扯的痕迹,可他身上并没有半点迹象,仿佛连挣扎也无。 “大伯让我在门口守着你,让我同你说的。是那个陛下派来的太医和符医说祖母的病有些棘手,需要几味难得的药材,那些药材不能搬出宫来,便把祖母带走了,说带进宫治病了!”卫君宁道。 “荒谬!”卫瑶卿脸色大变。 这话一出,当即把卫君宁吓了一跳,他怔怔的看过来:“六姐,怎么了?”他急的是见不到祖母,不知道祖母状况,但不知道为什么,看六姐神情好似不太对劲一般。 “大伯也是这么说的。”卫君宁道,这一刻他突然无比痛恨自己生了个榆木脑袋,看大伯和六姐的表情,似乎出了了不得的大事,他又急又恼,“祖母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我真笨,我当时应该拦下的。” “你拦的下么?”女孩子向她看过来,原本肃杀的眼神不由一软,伸手摸了摸他的头,“二弟,你这次做的很好了,剩下的交给我们吧!” “可是……”卫君宁被她突然的举动怔住了,他喃喃,“为什么?” “除非天材地宝,否则绝不可能有什么不能搬出宫的药材之说。”卫瑶卿难得耐心的解释了一番,而后冷笑,“真有那样的天材地宝,又怎么可能给祖母?便是祖母的封号高至一品,都不可能。而且我从来听闻过有宫内有这等天材地宝,他们不过是要将祖母带走罢了。”至于带走做什么,她到现在终于明白了。 从昨晚祖母被人下黑手开始,都是一个圈套,一个针对卫家的圈套,要将一个寻常老妇人带走能做什么?周老夫人身上又没有什么秘密,只是个再寻常不过的妇人而已,要带走她能做什么?而且这件事是陛下首肯的。 凡炼奇药者,必先试之。 药都没练成,倒先打起了试药的主意!真是狠啊! 卫君宁急道:“他们带走祖母做什么?” “伯父还说什么了?”卫瑶卿并没有告诉他,只是继续问他,“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哦哦!伯父说……”卫君宁说着额上冒出了一层密密的冷汗,背书一般磕磕巴巴的背着,“等不得了,我现在去请老师,同老师……一起去!那个人决计不能放过我卫家……此事分明是个死局。剩下的在手臂上。”少年人说着撸起了袖子。 卫瑶卿抓住他的胳膊望去,字迹沾了汗水,已经糊开了,所幸还能依稀辨认出些许内容:相爷不愿做之事,我来做!骂名我也当得,母亲与我身陷囹圄,安危不再。慈母之恩……我一人报足矣,现将卫家托付于,你……带人速速出城。我半生为权,今日大难临头方知至亲重于一切。 “我知道了。”卫瑶卿说着对着少年人的胳膊伸手一拂,这下彻底看不清了,“别让父亲他们知道祖母出事了,知道了么?” “可是……”卫君宁张了张嘴巴,似乎有些不服气,“祖母她……” “我会把祖母带回来的。”她厉声打断了他的话,转身看向这个个子快比她还高的少年人,道,“你想让你父亲他们担忧么?” 卫君宁怔怔的摇了摇头:“六姐,我……” “那就是了,六姐什么时候骗过你?”她安抚了他一声,转身准备离去。 怔怔看着她的卫君宁却在此时突然出声:“你一直都在骗我……”在女孩子惊愕的目光中,少年人素日里俊俏的五官拧在了一起,抽噎着,傻气又狼狈,“六姐……你没骗我……可我知道你一直在骗我……我不能说的……你会被烧死的……” 少年人断断续续的话语若是换个人,恐怕她已起了杀意,但现在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她非但没有半点杀意,还有点难过,觉得眼眶有些发热。她张了张嘴,干涩的开口道:“我不会死的,你放心。”她说着转身,“可以的话,去崔家找崔琮,让他把二姐带走。” “六姐,你要去找伯父么?” 卫瑶卿没有回头:“找伯父之前,我要做一件事。” …… 不过才说了一句她想看看祖父,两个守着的官员便已识趣的离开了。如此识趣,薛大小姐却实在高兴不起来。这里的守备越放松大抵就越代表了祖父在陛下面前的地位。按理说,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她该高兴才是,可她实在高兴不起来。在里塌上那位相貌肖似祖父的替身身旁坐了下来,她从怀中取出一只白瓷药瓶。盯着白瓷药瓶看了片刻,捏住那替身的下巴倒了一颗进去,床榻上形容枯槁的替身动了动唇。 这药还真厉害啊!祖父那里这样控制人的药还有不少吧,祖父身边奇人异士一向多得很。想到这里她手一抖,还未移开的白瓷药瓶里另一颗药咕噜一下滚进了那替身的嘴里。 遭了,顾不得恶心,薛大小姐将药瓶放到一旁,伸手正欲将那颗药丸捞出来,一道寒芒闪过,薛大小姐当下便怔在了原地,看向突然出现在眼前的女孩子,她身上的阴阳司官袍甚至都未脱,只丢了那顶麻烦的高帽子,手里拿着一把匕首,磨得极薄的刃发出幽幽的寒芒,而此时,这寒芒就在自己的颈项旁。 “你疯了!”不过一个照面,对上女孩子仿佛失了表情的脸时,她便冒出了一头的冷汗,她惊道,“吏部的官员就在外头,你敢动我一下,外面的人不会放过你的!”天知道好端端的,她怎么突然冒出来要杀自己,薛大小姐死死的盯着面前的女孩子,想要在她那张脸上看到些微的神色,却发现,她说话时似乎始终面无表情。 哪怕焦躁癫狂都比这样的面无表情要让她来的心安,薛大小姐看着她,再次开口了:“我只要叫一声,外面……” “你可以试试,你叫一声,是他们冲进来的快,还是我的刀快!”那个女孩子声音平淡无波。 薛大小姐看着她此时的表情,一点都没有怀疑这句话的真实性,自己的性命到底是不敢拿来做赌注的,她叹了口气,:“你到底想怎么样?” “怎么样?”女孩子勾了勾唇,从进来时便失了表情的脸上有了第一个表情,她开口了,“放心,我非但不会杀你,我还会帮你!” “帮我?”薛大小姐看向女孩子,一阵嗤笑,“你怎么帮我?” 女孩子晃了晃手里的匕首,目光放空,声音冰冷:“既然有人见不得人,那就永远都不要见人了!” 正文 第七百五十二章 开始 薛大小姐眼神微凝,不过面上却几乎没有什么变化,只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女孩子看着她,手中的匕首随着她后仰的身体微微挪动,显然并没有半分放松,对她的回答,女孩子丝毫不在意:“是么?”她说着笑了笑,看向床上那个不知何时已经醒来的人,他双目无神,半晌之后,怔怔的望了过来,随后一只手微微屈起。 薛大小姐顿时惊呼:“遭了!那颗药,快吐出来!” “别动!”手握匕首的女孩子并没有随着她的慌张而有半分动摇,薛大小姐的脖颈上立刻划出了一条红痕,微妙的刺痛感传来,饶是处于极度的慌张之中,薛大小姐也被迫停止了动作,看向她,有些焦急:“快,你快救救他,他会死的!” “他不会死,只会生不如死。”女孩子抬了抬眼皮,“你似乎对那颗药有什么误解。” “你胡说什么?”薛大小姐恼怒,她虽然不知道是什么药,但是祖父同她说过这药万万不可多吃,多吃了怕是要送命的,这种时候,倒也顾不得隐瞒了,薛大小姐看向面前执刀的女孩子怒道:“祖父给我的,多吃了要出事的!” “你还真信啊!”女孩子咧了咧嘴角,做了个笑的动作。 这个笑却因为此时面无表情,看的薛大小姐一阵心慌,她道:“你什么意思?” “从你拿药开始我就在这里看着你了。”卫瑶卿道,“你那个药有没有毒我不知道,但我知道躺在床上这个人被人吃了一颗你那个丹药显然身上阳气稍长,你多喂了一颗,他才能醒过来。” 薛大小姐看向躺在床上那个替身,见那人抬到半空中的手还是垂了下来,似是这个举动做起来有些费力,他无神的双眼往这边看了看。 “好端端的人被人动了手脚成了‘中风’的模样,我虽说不知道喂的到底是什么东西,但我知道他体内精气断开,生气回流,一拉一扯,这种感觉,”卫瑶卿想了想,道,“薛大小姐博览群书,想必知道前朝的车裂之刑吧,这个痛苦不会比那个好多少。这个人的喉咙被灌了要烫哑了,怕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不然这等痛苦,他定会忍不住痛叫的。” “不管是与不是祖父自会决定,与你没什么关系,我也做不了什么。”薛大小姐看着她,道。 女孩子瞟了她一眼,突然出声:“他死了。” 谁?谁死了?薛大小姐愣了一愣,目光在看到床上那个依旧形容无神,却从口中缓缓溢出鲜血的人时当下脸色大变,连忙抓起那人的手,已经没有脉息了。 “咬舌自尽的,还真突然,连我都没注意。”那女孩子说着不等薛大小姐反应,贴着薛大小姐颈项的刀刃再次侧了侧刀面,“你祖父死了,你可以做决断了。” 人怎么就死了?她怎么和祖父交待?祖父必然会大怒重罚于她的,薛大小姐心急如焚,又害怕又慌张,此刻听一边的女孩子幽幽的在说“祖父死了”当下便不耐烦的呛了回去:“我祖父死没死你还不知道么?”死的是这个替身而已,她祖父还在替陛下办事。 “你说他死了他就死了。”女孩子看着她道,“这个机会错过了可就没有了。” “你……”薛大小姐脸色变了数变,那一瞬间,她已经明白了女孩子的意思。这确实是个好机会,只要现在便报丧情,将此事传出去,不管祖父死没死,怀国公薛行书是死了,这件事也可以了了,所有事情尽数推到祖父身上,怀国公府自然能躲过这一茬了。留住爵位与老牌贵族这块门面,总有青山再起的时候。听着确实不错,她还可以趁机挣脱祖父的控制,没有人比她更能感受到祖父的阴晴不定与危险,但正是因为危险,她不敢轻举妄动。 想到这里,薛大小姐也懒得再去看床榻上那个死去的替身,只看向眼前的女孩子冷笑:“我道你今日怎么不管不顾疯了一样闯我薛府,看来祖父说的奏效了。你家那位老夫人被带走了?我祖父这般手段,你惹怒他,如今这般便是我的前车之鉴,所以我又为什么要学你去惹怒他?” “这个人死了,你已经惹怒他了。”女孩子道。 薛大小姐已经明白了她的来意,她想了片刻,看向这个女孩子,只觉得可笑:“那也能保住一条性命,总比丢了性命好。我若听你的,”薛大小姐说着,撇嘴冷笑,“你以为就算没了怀国公这个身份,他手下难道没人了不成?我逃得掉?我又为什么要听你的?” “放心,我会给你一个能向他交待的理由,我也会尽力不让他再回到这里。”卫瑶卿垂下眼睑,道,“此事一了,我便进宫,你听我的,我定然如你所愿!” “可笑,你如何如我所愿?你以为你近得了我祖父的身?”薛大小姐当然明白她所说的“不让他再回这里”是什么意思,“你以为你伤得了我祖父?他若是回来了怎么办?” “那你也放心!”女孩子突然收了匕首,“只要我活着,怀国公对付我还来不及,哪有心思来惩戒你?” 这……这道理虽说有些可笑,竟也找不到什么地方可反驳的。薛大小姐心头愈发惊心,看着眼前平静说话的女孩子,觉得此时仿佛暴风雨前的宁静,她扬高了声音:“你要干嘛去?” 女孩子没有理会她,只是突然张口:“快来人呐,祖父出事啦!” 这声音,薛大小姐惊呆了,是她的声音,怎么会…… 女孩子根本没有给她反应的机会,下一刻人已经不见了,只轻飘飘的来了一句“你自己看着办吧!” 看着办?办什么?眼看附近听到动静的官员与下人冲进门来,这一刻对上那些或惊讶、或紧张、或焦急的脸时,薛大小姐只觉的脑中一片空白,思绪仿佛也在这一刻离开了身体。 “薛大小姐,怎么了?”这是之前守在门外的吏部官员在问她,似乎有些疑惑。 另一个吏部官员已经越过她上前查探了,那人又不是瞎子,自然看到了床上咬舌自尽的人,一时竟有些吃不准,身后还有下人似乎想要冲过来看一看,他连忙出声喝住了众人:“都别过来!”而后又看向她,问,“薛大小姐,发生什么事了?”能被派到这里守着门的官员自然知晓不少事,只不过他们只奉命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其余命令却没有接到过。眼下床上这个死了,他们自然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了,这一问,也是问她的意思。 “祖父死了,报丧情!”怔了半晌之后,她听到她自己说。 门外似乎想起了水盆打翻的声音,还有奴仆惊慌的脚步声,奴仆们慌乱的叫喊声响了起来。 “国公爷薨了!”家里何时那么乱了?这些奴仆何时那么大胆乱喊了?薛大小姐愣了一愣,想到那个女孩子离开前的那一句“祖父出事啦”一下子便回过神来。 是口技。 声音不高不低,却带着隐隐的内力传出了国公府! 思绪半晌之后才会拉回来,对上几个惊讶的吏部官员时,薛大小姐脸色当下便白了三分!完了,她之前说了什么?祖父……祖父不会放过她的!薛大小姐双唇颤了颤,话已出口,覆水难收。或许,那一瞬间身体本能的反应代表了她的内心,她想逃离祖父的掌控。 闭了闭眼,薛大小姐看向眼前的众人,一字一句开口道:“祖父薨了,快去报丧情,即刻禀入宫中。”她虽然不清楚那个女孩子要做什么,但看她这等时候还要走这一趟,想必祖父薨了的消息必须尽快传出去,百姓那里的传扬自有她来传,皇城里也需要知晓这个消息。 虽然猜不到她要做什么?但她隐隐觉得,今夜,怕是要有一场恶战了,她开口:“今夜护卫不休息了,守住国公府的大门,不要让任何人闯入其中!” …… 此时太阳还未落山,长安城中做了一天活的百姓大多下工了,悠悠的往家里走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天下多数百姓都是如此,是以,街上人来人往,繁忙了起来。 此时,不知道从哪里传来的谈话声,有男女谈话的,也有老少谈话的,声音俱是不同。 “听到没有,那个中风的怀国公死掉了。” “怎么死了?” “坏事做多了呗!” …… 内力震散至四面八方,仿佛从四周的角落传来,这一刻,不少人都停了下来,惊讶的张望了开来。 “你也听到了啊!” “我也听说了,就那个怀国公死了啊!” 消息被传开,女孩子大步走入人群,与来往驻足的百姓擦肩而过。 有一主一仆两人与她擦肩而过,走了两步停了下来,智牙师回头看向那个涌入人群的背影:“那是……卫天师……” 仆人记起刚刚擦肩而过,面色平静的女孩子点头:“应当是呢!”她身上的阴阳司官袍也算显眼,仆人奇道,“卫天师好似在自言自语。” 智牙师手指了指四周:“你听到了没?怀国公死了,大家在传呢!” “好像是呢!”仆人说道,“殿下要不要同卫天师打个招呼。” “不必了。”智牙师说着,似是觉得有趣,道,“这些时日我见那些茶馆酒肆里的说书先生有些厉害的会模仿旁人说话,他们管这个叫做口技。” 仆人不知道他为什么说这些,只是茫然的点了点头:“是呢,殿下。” “那是皇城的方向吧,我瞧着卫天师好像要去做什么大事一般。”智牙师说道。 仆人闻言觉得奇怪:“卫天师看起来很平静啊!” “面色倒是平静,但身上的杀气挡都挡不住,必然是要做些什么。”智牙师饶有兴致的模样,“说不准还很危险。” 仆人道:“那殿下要叫住卫天师么?” “叫住做什么?”智牙师笑着摇头,“这城里越乱我越开心,既然遇到了,那这怀国公死的消息我们也帮忙传一把吧!” 仆人忙道:“殿下英明。” “聪明人必然心高气傲,汉人聪明,长安城的聪明人太多,闹一闹也好,他们内斗折损的越厉害我便越高兴。”智牙师道,“汉人那句话说得好,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嘛!” “殿下英明!” …… …… 走到皇城门前,守卫看着她一身官袍,却连官帽也未带如此“衣冠不整”的出现在皇城门口,当下便拦住了她:“这么晚了,你要干什么?”宫门要关了。 女孩子说道:“安乐公主寻我有急事入宫,你们回头去问一问安乐公主就知道了。”她说着递上了身上的牌子。 守卫自然认得她,安乐公主经常寻她也不是什么隐秘事,理由倒也算充分,便放她入内了。 见到安乐公主时,安乐公主正在用晚膳,见她突然进来,忙叫人多置一双碗筷。 “殿下,我有急事与你说。”她道。 安乐公主见她神情不太对劲,连忙让身边的婢子下去,直到周围无人了,才开口道:“什么事啊?现在说吧!” 卫瑶卿问她:“这宫内你能调动多少人?” 这个问题……安乐公主想了想道:“不多,不过我宫内这些护卫而已。宫里的禁军守卫只听父皇差遣。”当然这是明里,但暗里是有几颗谁家的暗桩就不知道了。 女孩子抬头看向她:“殿下,今晚你或许有个机会!” 机会?安乐公主看着卫瑶卿的脸色,突地心中一跳:“什么机会?” “拿到皇后娘娘的凤印于公主来说应当不是难事吧!” 这当然,安乐公主嗯了一声,却又蹙眉道:“没用的,宫里的禁军守卫只听父皇的命令。” “我大楚的皇后凤印大小与陛下的国玺大小是等同的,而且外形肖似,并非前朝那般的龙凤有别,而是双玉麒麟,只耳垂处不同。”卫瑶卿看了一眼安乐公主,继续道:“我怕今日有人对陛下不利,公主可派人去陛下寝宫附近候着,若是听到什么响动,及时现身,难保不能立下护驾之功!” 护驾之功么?安乐公主嗯了一声,低下头,怕自己神情有异让她发现。护驾之功能立便立,她心中惊的是另一件事。原来凤印与国玺外形如此肖似,此事知之者甚少,便是她也是第一回听说。 正文 第七百五十三章 突然 “谁要害父皇?”她问,“你听到什么消息了么?”安乐公主知道自己这个反应深究起来很有问题,作为父皇宠爱的女儿,听到消息没有立刻开口,这也不怪她,只是委实方才听到的事情太令人震惊了。 很多事情大家都知道,但是很少有人有这个胆子去做。在那一刻,她心里确实生出了某些隐秘的想法,当然这些想法不足为外人道也。 “乔相爷带着我伯父进宫进谏了,此时应当已见到陛下了。”卫瑶卿道,“为的就是禁术的事情,届时,势必要与陛下身边那群术士起冲突,到时候必然见血,光凭陛下寝宫那几个禁军守卫怕是护不住陛下的,所以还请公主早做准备,莫让陛下受惊。” “这应当不是什么难事,再说如此也是为了父皇嘛,父皇应当不会怪罪的。”安乐公主听完笑了,向她保证,“你放心,此事我定然会做好的。” 卫瑶卿似是松了一口气,“有公主这一句我便放心了,我去见陛下了。” “那你小心些。”安乐公主叮嘱道。 女孩子笑了笑,看向一旁的多宝架:“对了,我记得你这里有朱砂。” “你要朱砂?”安乐公主恍然,走向一旁的多宝架,从架子上搬下来一只小罐,“满满一罐,特地为你准备的,怕你什么时候要用到,或者请你帮我画画符镇镇宅子的。” 她一边说着还指向一旁:“这里是纯香灰,这个是小米,那个是糯米,还有桃木牌子……” 卫瑶卿看着她笑吟吟的说着,没有半分焦急的模样忽地想笑。她这般漏洞百出经不起推敲的说辞安乐公主甚至都没有多问一句陛下如何,显然心思已不在陛下的安危上了。不过,这并不意外。她也从未真的想让安乐公主去调动禁军,她只是想让安乐公主在适合的时候出现,如此而已。 卫瑶卿只在装朱砂的小罐里倒了些水,将罐子拿在手里:“多谢公主,我去见陛下了。” 安乐公主应了一声,歪头看女孩子出了门,而后离开。她要朱砂大抵是到时候想要同那些术士交手用吧! …… 这条通往陛下寝宫的宫道上连个人影都没有,这是不正常的,但此时却又是正常的。想要做些天下人不容的事情,即便是天子,也需要掩人耳目的,所以,这些时日的巡逻禁军是不经过陛下寝宫附近的。 这样的圣旨等同于坐实了她的猜想,无故调走巡逻的禁军,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又是什么?很多的天子行径,她都觉得很可笑。 不过万幸有这样的行径,她才能轻松的出现在这里,不过一个障眼法,就瞒过在很远处巡逻的禁军进来了。 天干天之道,地支地之道。在天成象,在地成形,在人成运,天地通人道。她手里捏着袖中藏着的一支细毫,沾了朱砂,蹲了下来,天子禀天道,承人道,所以阴阳术士通常是不会对秉承天人两道的天子运道加以干涉的。 卫瑶卿在角落里蹲了下来,她五岁便已牢记皇城内外走势布局了,当然也清楚其中的风水布局,从阴阳司第一位大天师开始,历代对皇城风水的变更直至如今,她都记得清清楚楚。 她提笔沉默了片刻,落笔,朱砂成符。她的性命现在还不能轻易丢掉,所以干涉天子运道这等事,她不能做,倒不是惧怕生死,只是还有很多事情等着她来做。 几乎是绕着陛下的寝宫走了一圈,用尽了罐子里最后一点朱砂,而后将罐子藏在了草丛里,她起身,向一旁安放卷宗秘录的库房走去。 女孩子从身边摸出一把钥匙,没想到竟又要用到了。昔日她用这把钥匙去库房确定陛下有没有颁过那道诛族的圣旨,那时她以为事情再难也不过这几个人而已,可如今才知道那时不过揭开了局中的一角而已,这盘棋远比她想象的要大得多。 …… …… “这个事……我总觉得不太对。”几个官员走在皇城的正道上向这边而来,脚步匆匆,边走边说。 说话的官员眉头紧蹙:“真的要报丧情么?这事情一旦报了,怕就是覆水难收了啊!这其中定然有问题。” “问题自然是有的,我也不知薛家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一旁的官员道,“怎么薛大小姐进去看了会儿,就死了呢?” “你们方才没听到城里的百姓在谈么?我就不信光靠几个奴仆能把事情传遍长安城?”另一个官员道,“薛家这趟水越搅越深,我们还是不要管了。总之眼下薛府做主的是薛大小姐,她亲口说的丧情,说都说了,我们还能怎么办?” 最先开口的那个官员接过话:“你们说莫不是这薛家内斗……” 一旁的几人正听着,那官员却话说一半突然不说了,不但不说了,甚至连脚步也不由得停了下来。 “怎么了?”一旁的官员一边问着一边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却见穿着阴阳司官袍的女孩子向这边匆匆而来,大抵是走的太急,连冠帽也未带。 阴阳司的人出现在这里,这不奇怪,或许是陛下有事相召呢?她的官袍上有些脏乱,未带冠帽也不奇怪,或许是走的急呢?真正让几个官员停下来并在意的是那个女孩子怀里抱着的那份卷着的蓝色祥云书字布帛。 圣旨是黄色祥云的书字布帛,这样的蓝色祥云书字布帛如果他们没记错的话只有一样东西,大楚各州府仅有一份的万民书。 这个节骨眼上哪个州府来的万民书? “几位大人。”女孩子神情慌张,紧紧的报警怀里的蓝色祥云书字布帛,“可是要见陛下?一起吧!” 那几个官员相顾了一番,终究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卫天师抱的这个是……” 女孩子表情凝重:“万民书。” 果真!几个官员互相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个官员开口了:“卫天师可听说怀国公府的事情了?我们就是来向陛下禀报此事的。” 卫瑶卿慌张的神情稍缓:“听说了。国公爷薨了,真是突然啊!” 正文 第七百五十四章 进殿 “是啊,有些突然呢!”那几个官员颇有几分尴尬的应和。 “人死为大,希望国公爷走好!”女孩子又回了一句,“早日登仙极乐……” “卫天师的话自然是能做数的。”那几个官员干巴巴的抢过了话头。 “希望如此吧!”女孩子说道,“不知国公府回头要不要做法事,我可以帮忙,不收钱的。到时必然用心送国公爷上路。” 人还好好的,被这么说一通,还真叫人觉得似是在咒自己。总觉得越说越瘆得慌,再者说来,阴阳十三科不是有一科名为咒么?好的不灵坏的灵,这话从个天师的嘴里说出来能叫好话?那几个官员一个激灵忙打断了女孩子的话:“卫天师,你这万民书是哪个州府的?”知道这位天师有几分手段,也不用碰上个同阴阳科术有点关系的就说个没完吧!比起国公爷死没死,这万民书重要的多了。 女孩子倒也没有遮遮掩掩,拉开书字布帛的一角,指了指右下角:“西南府的。” 哦,西南府的。那还好,等等,不对!西南府? 几个官员脸色大变:“陈善?”这才是了不得的大事!其他州府若有事也不过一个州府的事情,若是出自西南府,那么这万民书所书却能天下皆知。 “这万民书为何而写?”官员忍不住追问,这种时候哪还顾得了其他,也只有眼前这个拎不清的天师还在想着为怀国公做法事,这种时候怀国公便是烧成灰都不重要了,如此重要的事情,换一个人拿到这万民书早呈道陛下面前了。 “问陛下何故枉顾百姓,步刘氏后尘?”女孩子一边说着一边蹙眉,“西南府百姓怨陛下呢!” “快走!”那几个官员也顾不得理会她了,恨不能拉上女孩子就急急往前走,这种时候她还在说话? 这件不可说的事情被陈善知道了也就等同于被天下人知道了,如此的消息一旦传出,必然民心溃散,必败之局,那还打什么打?那些战死的士兵也白死了。 卫瑶卿抱着怀里的书字布帛跟着他们向前走去。突闻此事,这几个官员怕也是措手不及,竟连很多事情都没来得及细问,连最重要的这东西怎么会在她这里都没有问。 …… …… “……陛下登基之后问老臣,何以为君?陛下可还记得那时您说了什么?”殿中乔环挺了挺腰,神情怅然又似是怀念,“您说您虽无惊世之才,却也要守住这岌岌可危的江山,让大楚万世延绵……” 乔环身边的卫同知目光扫过一眼前头坐着神色倦怠隐隐有些不耐烦的明宗帝,看向他的左手边,隔扇的窗后隐隐有个人影,似乎在微微走动。纵然只有些微的影子,可不知为什么,这一刻,他有股强烈的感觉,那扇窗后的那个人就是怀国公薛行书,他正在窗后看着他们,或者还在笑,笑他们不自量力。 卫同知死死的盯着那扇窗户,不知道是不是觉得他此时的举动实在可笑,那扇窗后的人影停了下来,而后,窗柩被抬起,出现了一条细缝,一双眼睛从窗后隔着细缝望来,阴翳中带着微妙的畅快。 是他!卫同知垂在身体两侧的双拳不由得攥紧,突然开口打断了乔环的动情怀念:“陛下不知何时能放了家母?” 乔环一怔,虽说不满他的突然打断,但听他提到周老夫人倒是神情稍缓,开口道:“陛下,卫家那位老夫人……” “朕哪有那个闲情逸致来管个老夫人?”明宗帝揉着眉心,压抑着涌上心头的困意,道,“卫同知,你母亲不见了自找便是,与朕有什么相干?” 卫同知脸色微变,明宗帝的矢口否认并未让他却步,反而辩解道:“是陛下派去的太医与符医将母亲带进宫的,不少人亲眼所见。” “亲眼所见?朕怎么没看到?”明宗帝不耐的挥了挥手,伸手掩唇打了个哈欠,“好了,卫同知。你祖母哪儿丢了就去哪儿找。朕念你心孝便不同你一般见识了,下去吧!” “乔环,你也莫倚老卖老总提旧事,朕烦了,没什么事便走吧!” 昏君!简直是昏君!卫同知气的双目通红,也不理会一旁乔环的劝,大步上前。 “陛下……” “陛下!” 两声陛下同时响起,殿中几人看向从外奔走进来的李德全:“几位吏部官员有要事禀报陛下,关于国公府的!” 国公府?能有什么事?饶是有些疲倦了,明宗帝却也没有如对着乔环与卫同知那般的不耐烦,开口道:“宣!” 杂乱的脚步声涌了进来,从殿外一连走进数个官员,在一群穿着吏部官员官袍的官员中那个穿着阴阳司官袍的女孩子甚是显眼。 卫同知脸上的愤怒随即转为惊愕:她怎么来了?不是让她想办法带人快走吗?方才还准备不管不顾痛骂昏君的气势当下便熄了不少,他心中担忧愈甚:难道是没法走?或者走不成了? “阴阳司同吏部何时合并了?朕怎么不知道?”明宗帝看到随着那几个吏部官员走进来的女孩子时,心中一紧,才将这卫家老夫人带进宫里来,这卫家的两个便一前一后的过来了。这是要干嘛?是要向他讨人么? 他越想越发恼怒?这卫家人眼里还有没有天子了?天地君亲师,除了天地,哪个能排在他前头。 那几个带她进来的吏部官员听闻明宗帝质问以为陛下是不满他们擅作主张,连忙解释道:“禀陛下,卫天师是带着万民书来的。” 万民书?什么万民书?这个节骨眼上哪个州府闹这一出?而且,明宗帝看了眼出现在这里的女孩子,愈发觉得不对劲:“这万民书给谁不好,为何会给一个阴阳司的天师?” 这……几个吏部官员心中一惊,他们方才只知大事不妙,如今细想确实,万民书就算是给长安城中任何一个在朝官员,哪怕就是给眼前站在这里的两位乔环或者卫同知都比给个天师合适啊! “回陛下的话,”女孩子声音却不急不缓,淡淡的解释道,“臣方才在街上遇到了那位智牙师左贤王,他……”女孩子只说了这一句,便抬起了头,看向明宗帝,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她虽然什么都没说,但这一刻,在场所有人都觉得她是说这万民书是从那个匈奴质子那里拿来的。 这个解释倒不牵强了,那个匈奴的质子一直对大楚的阴阳司很赶兴趣,听闻对她颇为欣赏,很有几分一头热的架势,拿到此物会交给她也不奇怪。 “这是西南府的万民书……” “荒谬!”听到“西南府”三个字,明宗帝勃然大怒,“陈善贼子,西南府不过尽是刁民罢了!” 女孩子对天子的震怒恍若未闻,继续道:“万民书问陛下何故枉顾百姓,步刘氏后尘?” 什么?殿中人人皆惊! 这件事瞒不住了么? 正文 第七百五十五章 知道 都知道了!天下人都知道了!明宗帝踉踉跄跄的站了起来,身形佝偻摇晃,脸上的脸皮剧烈抖动着,神色惊恐的看着四周。他声嘶力竭的喊着:“他怎么会知道的?百姓也知道了?” 看起来可笑又可怜。 可惜,卫瑶卿静静的站在那里,面前站着的这位天子眼下看起来如此可怜,她没有生出半分同情,这等可怜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明知为不能为之事却以为能瞒过所有人,殊不知这根本就不是什么秘密。 “没有!朕没有做这件事,朕……”明宗帝大声辩解,站在他们面前如同做错了事情的孩子一般喊道,“朕没有,朕真的没有……” 趁着明宗帝大声辩解的时候,卫瑶卿看向四周,饶有兴致的看着众人的反应,有惊慌担忧的如那几位吏部官员和乔环那般的,有若有所思如卫同知那样的,还有不远处那扇微微开启的隔窗之后,乍闻消息身形一震的人影,当然反应最激烈的还是眼前这位天子了。 “朕没有……”明宗帝大声重复着,仿佛说的大声,不停的重复这句话,久了就可以变成真的。 “对,陛下没有。”初时的惊慌过后,很快有人站了出来,顺着他的话往下说,“陛下没有。” 卫瑶卿当然不会去哄孩子,卫同知也默不作声,至于那几位吏部的官员还没有这个胆子这个时候站出来,所以这时候也只有乔环站出来了。 “陛下当然没有。”乔环脸色又惊又恼,知道这件事藏不住之时他当时整个人都懵了,以至于没有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待到回过神来,当下便做出了决定,“陛下是为小人所欺瞒,并不知道此事,这件事陛下并不知情。” 这是要找个替罪羊啊!殿中站着的女孩子看向那扇隔窗后的人影,仿佛那道隔窗不存在一般,脸上浮现出一丝奇异的笑容:这里不就有一个现成的么? 恰巧乔环来此也是为了劝谏陛下,在乔环看来,天子权威不容亵渎,陛下是不会错的,便是错也是一时糊涂而已,不过是被旁人蛊惑罢了,只要将这个人杀了,陛下还是那个明是非的陛下。 小人?对!他是被小人蛊惑的!他怎么会做这种事!他不知情的!都是小人害他!明宗帝浑浊茫然的双目猛然迸发出光芒来,扬声道:“相爷说的不错,朕不清楚此事,此事乃是朕身边小人蛊惑,这小人便是……” 这一君一臣不过来回之间便说了下去。 卫瑶卿目光从隔窗后那道微颤的人影身上转向身边,身后几个吏部官员脸上一脸惊愕茫然,一旁的卫同知唇动了动,似乎在说着什么。 虽然没有出声,不过读懂唇语对她来说并不难,卫瑶卿认出了那句唇语的意思:这是疯了吧! 可不是嘛!这不是疯了是什么?如此儿戏糊涂的谈话若是传了出去,定然青史“留名”啊! 重复了两遍,仿佛当真如此,明宗帝原先的不安顿扫而光,忽地扬声:“薛行书!” 薛行书?他在这里?此时如果有不清楚状况之人在此闻此言大抵会惊愕不已了,可惜在场的几人却并没有太大惊愕之色。 隔窗后的人影沉默了片刻,明宗帝早不复往日的沉稳,忍不住又叫了一声:“薛行书!” 那道人影此时才有了动作,缓慢的从窗口移开,而后走了数步,打开里间的门,从中走了出来。 墨色的长袍,昔日人前和蔼慈祥的神情早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阴翳。这种阴翳落在他的身上竟没有丝毫违和,或者可以说,这才是他的本来面目,剥下了人前和蔼面具之后的本来面目。 他并未跪地施礼,只是屈膝,微微俯身:“臣参见陛下!” “薛行书,”明宗帝再次扬声,带着质问,“你借朕的名头行此等事,是何居心?” 薛行书没有看明宗帝,只是扫了一眼四周,没有管那几个吏部官员的惊愕,也没有看乔环愤怒的眼神,更没有理会卫同知惊怒警惕的神色,只是将目光落在了站在那里朝他看来的女孩子身上,女孩子脸上没有惊愕,没有愤怒也没有警惕,只有平静,她平静的看着他。 薛行书也看着她,双眼不自觉的眯了起来,带着审视,不过片刻而已,女孩子就被挡在了上前一步的卫同知的身后。 一群蠢货!薛行书冷笑了一声,没兴趣去看卫同知,这才将目光转向上首的明宗帝,神色淡然:“臣不知陛下的意思。” “陛下!”那几个吏部官员仿佛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一般,突然出声打断了二人的谈话,“陛下,薛家报怀国公薨了!” 薨了! 怀国公死了,哈哈,好啊!看来薛家那个孩子也并不是表面看上去的那般听话嘛! 乔环心中畅快不已,他看着薛行书脸色大变,不过片刻便缓了脸色,恢复了原先那副淡然的模样。 这种时候想必也不过是兀自强撑了吧! 不,不对!这种时候死了?乔环脸色大变。西南陈善那里突然发难,他们自然是该找个替罪羊,不能让陛下蒙受这样的污名。这种时候作为替罪羊的怀国公却对外报了丧,他是想做什么?让陛下蒙受污名么?或者说这本就是他计划好的,早不死晚不死偏偏这种时候,偏偏先陈善一步死遁! 越深想越不对,要知道陛下会走到今日,也是他在旁蛊惑,难道这一切都是一早计划好的?乔环当即大怒:“薛行书,你私通陈善,蛊惑陛下,其心可诛!” 薛行书抬了抬眼皮,冷笑:“乔环,你说我蛊惑陛下,我还说你蛊惑陛下呢!出了事将事情推到我身上,想让我一人承担,这就是我们刚正不阿的乔相爷么?” 这二人对上,殿中人除了上首的明宗帝之外皆默不作声。卫瑶卿摸着手里的那张引起轩然大波的万民书:从始至终,都没有一个人看过她所说的万民书。 大抵是所言委实太令人惊恐吧,一时谁也没有想到去验证她所说的真伪。 正文 第七百五十六章 荒诞 乔环只恨恨的看了眼薛行书,也来不及与他辩解,回头看向那几个报讯的吏部官员:“什么时候的事情?没传出去吧!” “收到消息我等便进宫了。”一个官员忙道,“但不知为何城中百姓人人皆在谈及此事……” “好你个薛行书,你还说此事与你无关!”乔环还不等听完便勃然大怒,指着薛行书的鼻子怒骂,“你家中一报丧,他们几个即刻赶来报讯了,此事却已人人皆知,不是你早有准备提前放出风声又是什么?” “不是我。”薛行书也知道此事洗不清了,只看向上首的陛下,“陛下,臣这些天一直在陛下这里。” “放肆!”上首的明宗帝伸手指向他,“你当朕不知道?昨夜你回了一趟国公府!”一切好似都对了,难怪薛行书昨夜要回国公府,原来是要布置这一切,是要陷害他! 明宗帝双目通红,指着他喝道:“是你!你同陈善勾结,故意害朕!是你!” 是薛行书!是薛行书勾结陈善故意蛊惑他,他才会一时犯了混,是陈善和薛行书要害他!越想越是如此,明宗帝的声音在殿内回响了起来:“来人!给朕将薛行书这逆贼拿下!” 殿中空旷,回响这话一出,随即惊起无数回响。待到回响过后,殿内鸦雀无声,没有人进来。 不对,这不对劲!陛下身边的护龙卫呢?怎么没有出来?就算护龙卫不在,陛下方才这一声如此之大,以至于殿内回响,怎的外头守着的护卫也不见进来?连耳朵甚好的李德全也没有推门进来看一看,怎么回事?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薛行书负手而立,抬头,神情倨傲的看向面前的明宗帝,“陛下真是糊涂的很,你自己禁不住诱惑,贪图禁术,以求长生,如今怕了却要臣推出来,臣不服。” 乔环指着薛行书的鼻子骂道:“你私通陈善还要怪陛下,薛行书你……” “乔环!”薛行书拍掉了乔环指着他鼻子的手,“你这老匹夫,老夫忍你很久了!” “你!”乔环指着薛行书的气的身形颤颤,脸色涨的通红,他位及当朝右相,已经多少年没有被人指着鼻子这样骂过了。 卫同知看了眼一旁安安静静好整以暇看戏的女孩子,上前一步扶住乔环:“老师。” 乔环拍开他的手,看也不看他,只瞪着薛行书气道:“不用扶!老夫倒要看看这薛老贼要怎么说老夫?老夫一生行的正坐得直,从不惧人言,老夫倒要看看你要怎么说!” 卫瑶卿看了眼前方站着惊惧茫然的明宗帝,显然护龙卫与护卫、李德全这些人的不回应让他陷入了巨大的恐慌之中,以至于乔环与薛行书两人的争执他都未发一言。 至于薛行书和乔环这两个人,一个是当朝右相,另一个是承袭的国公爷,一个是科举入仕的文人,一个是长安老牌的贵族,素日里地位权势不凡的两个人,眼下却在这里,在大楚皇城陛下的寝宫之中,如市井流民一般一个骂匹夫,一个骂老贼。 看那几个早已吓的呆住的吏部官员就知道了,此等场景真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或者也可以说从进殿开始见到的一切都是原先所不敢想的。 陛下、相爷、国公哪一个像在其位的样子了?真是荒诞至极! 薛行书冷笑:“乔环,你是不是以为你觉得自己行的正坐得直就问心无愧了?”他一边说着一边看了眼一旁平静看戏没有半点想要出手意思的女孩子开口道,“乔环,何以为相?” 不等乔环说话,他又开口道:“太宗陛下曾经说过,‘相乃百官之长,佐帝之位,帝德行有失,则谏言。’你这老匹夫,方才老夫在这看着你与陛下在这里要将老夫推出来做替罪羊,行错却不认。此乃明君所为?” 乔环怒道:“陛下有没有错不需要你来置喙,你蛊惑圣心,诱陛下做错了事,难道还有理不成?你难道无罪?不是罪魁祸首?” 薛行书嗤笑:“若是明君又怎会受我蛊惑?阴阳司开朝建立四百年,此术历代君王连沾都不沾一下,偏偏陛下沾了,这叫什么明君?” “妖言惑众!”乔环怒喝,“你……” “我是妖言惑众。”薛行书声音扬高了不少,“那么你的那位老友张昌明呢?张家一族呢?”他一边说着一边看了眼一旁安静垂手而立的女孩子,她似乎不为所动,还是站在一旁,没有半分想要动手的意思。 “张家够忠了吧!还不是死了都要背上逆贼叛国的名头?” 乔环脸色一白,神色微怔,半晌之后,颇有几分干涩的开口道:“这件事民间已允谈论,百姓心中自有定论。”如今城中百姓提及张家,哪个不是暗暗摇头叹一声可惜?叹张家死的冤?这件事也有他有意放任,明宗帝心中有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结果。 “那陛下下旨平反了么?”薛行书笑容中颇为不屑,“百姓心中自有定论说穿了也不过未来能在野史上留下一笔,正史上还是个叛臣。你于此事可曾谏言一句?” 他私下里见过陛下,乔环唇动了动,想要说,却不知道该怎么说。陛下知错了,也允百姓谈论了。可若当真下旨承认此举有错,那将来史书之上,陛下便蒙上了污名,这不行。 他闭了闭眼,深吸了一口气,开口道:“待老夫死后下到阴曹地府自当向老友一家赔罪,是杀是剐,绝无二话!” “死都死了还是杀是剐?”薛行书冷笑,“老匹夫你真是糊涂的厉害,依老夫看你这个相爷当真不做也罢!若非我自幼出身身体羸弱,又何至于让尔等这般无用之人位及这等高位?” “为一己私欲而枉顾他人性命,薛行书,你这般阴狠狡诈的小人真以为能位极人臣不成?”乔环怒斥,“若非你提及这个禁术,陛下又怎会……” “行了。”薛行书打断了他的话,“老夫懒得再与你这一根筋的老匹夫废话!”他说着手一挥,听着一阵脚步声零乱而急促的向这边而来,他看向上首的明宗帝,“陛下是不是忘了一件事?你养在这后头帮您炼药的那群江湖术士都是我的人,他们可不是你阴阳司的那群废物!” 正文 第七百五十七章 喝令 彻底撕破脸了么? 薛行书他想干什么? 这是这一刻在场所有人心中所想,当然有人当场便问了出来。 “薛老贼,你想干什么?”乔环指着薛行书怒道,目中又惊又忧,往前挪了几步,挡在了明宗帝面前。 倒是忠心!薛行书负着手,看着他的举动冷笑:“你说呢?” 乔环怒目瞪他,开口便要呛回去:“你……”这种时候也只有他敢出声了。 一声轻笑便在此时响了起来,夹杂在这两人的声音中显得格外的突兀。 众人向着出声的人望去,在一群男人的声音中分辨一个女人的声音,是很容易的。 女孩子脸上的神情到还是那般平静,开口的声音十分淡然:“只要我们都死了,他干什么都行。” 毕竟死人是无法张嘴分辨的,一切还要由活人说了算,到时候自然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卫瑶卿说着看向出现在门口的一行人,这一行人身上俱穿着内侍太监的衣服,不过没有半分内侍的特征,一看便是一堆假内侍,看着他们进出并未受到任何阻拦便知道素日里这群人都是这里的常客。 在场众人当下便面白如纸,有个吏部官员忍不住颤颤巍巍出声道:“你……你难不成想弑君?”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薛行书冷笑了一声,“笑话!依薛某看,换个君也是可以的。” 这是承认了,他承认了!方才出声的官员惊恐的瞪着薛行书,呼吸急促了起来。 伴随着几声惊呼声,一个官员昏倒在地,剩下的官员立时手忙脚乱了起来,又害怕薛行书动手又害怕那官员出了什么事。 “一边去!”乔环没好气的瞟了眼那几个吏部官员,这种时候,当然也没有指望他们能干什么,都是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不添乱都已经是好的了,还能对抗那些身手不凡的江湖术士不成? “乔相,救朕!”明宗帝在乔环身后,急道。 “陛下放心。”乔环回身施了一礼,神色凝重,“便是舍了老夫这条性命,也定要护陛下周全!” “不用担心!老夫会让你这老匹夫全了你这份忠心的。”薛行书说着环顾身边众人,这等时候,他已经无需避讳了,扫了眼惊惧的众人便将目光放在正中的女孩子身上。 “真巧啊!”他看着她,笑了。 这一声仿佛提醒了明宗帝,他连忙从乔环身后探出头来,声嘶力竭的喊道:“卫天师,朕命你现在即刻捉拿逆贼薛行书,不得有误!”这里还有一个能打的。 女孩子将抱在怀里的布帛换到了左手,用手抓着,腾出另一只手,而后抬起,一道火光与她的手擦了过去,女孩子似乎被吓了一跳,不过身体本能的反应向一旁侧了侧,而后耸了耸肩,拍着自己的胸膛:“吓了我一跳。” 薛行书眯眼看着她的举动,抬手制止那群江湖术士:“慢!”方才出手的江湖术士当下便停了手,看向那个女孩子。 女孩子伸手完成了方才要做的动作,她压了压有些毛躁零乱的头发,松了口气,道:“礼不可废!” 说罢,她转身,对上明宗帝,郑重其事的行了一礼:“陛下,臣打不过他们。他们……”女孩子说话间顿了顿,似乎觉得有些尴尬,她道,“人多。” 那几个被喝到一旁去的吏部官员怔怔的看着她,想笑却又实在笑不出来,现在性命堪忧,再好笑的话也叫人笑不出来了。 人多啊!这个道理真是简单朴素到让人无法反驳。明宗帝死死的瞪着她,这眼神绝对算不上友善,大抵是迁怒?卫瑶卿心忖。 “你杀了他!朕……朕便让李修缘让位,让你做大天师!”虽然迁怒,但他无可奈何,眼下虽然不知道这群人动了什么手脚,亦或者是买通了他身边的人,以至于他身边眼下除了这个突然跑出来的女孩子实在无人可用,至于能不能成,他隐隐也有预感,怕是不行了,只是有个人上去顶一顶,一会儿说不准能趁乱逃出去。 大天师啊!这时候让她做大天师?卫瑶卿想笑,却在此刻真实的感受到了那几个吏部官员方才的感觉,她笑不出来。 或许这话说出来有些狂妄,但明宗帝本就欠她一个大天师! 女孩子微微低垂着脑袋,站在那里,不知道在想什么。于她而言,那一刻似乎过了很久,不过于旁人来讲,却不过片刻而已。 卫同知在一旁盯着女孩子的举动,见她笑了,似乎很开心的样子,却不知为何让他觉得有些哀恸。她上前一步施礼:“臣……” 他上前一步,那一刻的反应仿佛本能的反应,他将女孩子往后拉了一步:“你瞎答应什么?”话说完,他自己也愣了愣。 “卫同知!反了你!”明宗帝大怒,在他眼皮子底下阻止是什么意思,难道在他的眼中,天子的安危还比不上自家一个后辈丫头来得重要? “陛下,这等时候何必妄送性命?”他说着对上勃然大怒的明宗帝,突然觉得索然无味,他看了眼身旁的薛行书以及他身后的那群人,“陛下与其在臣这些人身上泄愤,不如……”眼下对付薛行书才是正事,这里的人他一个都不会放过,如今明宗帝自己强弩之末,看他们这些人好欺负是不是? 乔环见此叹了口气,不仅卫同知,就连那几个吏部的官员恐怕都喝不住了。性命都要保不住了,谁还会听陛下的?薛行书的意思很明显,他们谁都别想活着离开这里,今日,从这里离开的,除了他们自己之外,只有死人。 “一个没人听命的陛下也不过如此嘛!”薛行书看着眼前这一幕,似乎觉得很畅快,身上那种阴翳之气也越发明显。 趁着这个时候,卫瑶卿转头朝卫同知笑了笑,低声道:“伯父,其实我没准备答应。”她道,“我又不傻,就是陛下给我金山银山都没用,陛下出不出得去还不好说,这个金口玉言没用的。而且就算出的去,我们这些人看到了陛下这一面,哪还有命活着?” 正文 第七百五十八章 问题 卫同知看着此时在嘲讽明宗帝的薛行书,大抵是平日里太过憋屈,眼下要将看不惯的人一个一个讽一顿发泄一番才甘心。他低声道:“那你看我们怎么办?” “不用担心。”女孩子低声道,看了眼卫同知闻言欣喜的神情,又道,“要死也不是我们先死,薛行书不是傻子,这种时候先死的应该是乔相吧!” 一个活着的乔环绝对是个麻烦,别看他不过是个耄耋老者,但若是活着,即便陛下死了,他也能掀起不小的风浪来,由他口中所出的陛下被薛行书所杀这件事是绝对能服众的。若换他们几个与那几个吏部官员活着的话,这种大事从他们口中所出,怕是首先会被怀疑真假。而且杀一个耄耋老者的难度绝对是这里这些人里头最小的。活着最麻烦,死的又最容易,想也知道会从谁下手。 “然后应该是陛下,再然后就是我们了……”女孩子说道。 卫同知瞪她:“我在问你这个么?”现在是说这种事情的时候么? 女孩子哦了一声,一摊手:“反正我们这些人,他都要杀的,大家都要死的,前后脚而已,不用担心,黄泉路上大家一起作伴,没准下辈子还是同龄人,做个朋友什么的……” “这话倒是没错,都要死的。”薛行书身后其中一个江湖术士开口了,显然听到了她的话,被取悦到了,他道,“你的话倒是有趣,一会儿我争取送你们一起上路,好让你们下辈子做个朋友什么的。” 这种时候还说笑,卫同知瞪了她一眼,心头却坦然了不少,都这种时候了,怕也是无用的,既来之则安之吧。 薛行书也在此时停下了对明宗帝的冷嘲热讽,向她看了过来:“这种时候还不怕?倒是有几分胆量。” 女孩子抱拳拱了拱手,笑着退却道:“不敢不敢,我不敢弑君的,你比我厉害!” “呵!”薛行书发出了一声冷笑,再次从上到下打量了她一番,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突然伸出了手,“把你那万民书给我看看。” 女孩子神情微微惊讶,随即却是笑了,在薛行书越发阴沉的脸色中,她爽快的将那份蓝色书字布帛递了过去:“拿去吧!” 薛行书接了过去,脸色随着布帛展开愈发阴沉,待看到最后却哈哈大笑了起来。 如此喜怒无常,殿内无人说话,等到他笑够了,这才把东西还给她,盯着她看了片刻,忽然道:“还是你厉害!” 一张不知道从库房哪个角落找出来的万民书,把所有人玩弄于鼓掌之中。这样的骗局,只要其中任何一个人上前一校真伪,便能戳穿,这胆子可不是一般的大。 他薛行书是弑君,她便是欺君。 “一切由你而始。”薛行书看着她道,“活的舒坦些不好么?” 女孩子依旧神情平静,她伸手指了一圈他身后的那群人:“你狼子野心从一开始便有,不是今日不跳出来就不存在的,总有一天会跳出来的。看陛下如今的样子,当然原本陛下身子骨便熬不住了,但如今陛下龙气流失如此之快,想必你给陛下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吧!” 药不能乱吃,丹药丹药,也沾一个药字,自然也不能乱吃。吃错药了,非但不能治病,反而会变本加厉,就如现在的明宗帝一般。 薛行书没有否认,只是道:“至少不会是今天。”他本没有打算现在对陛下动手。 女孩子笑了,抬头看向明宗帝,扬声道:“陛下将我祖母请来是为了试药是不是?”不理会明宗帝脸上惊恐不安的表情,她又道,“陛下,告诉您个真相。” “试药这件事其实早就开始了。” “被试药的不是别人,正是陛下您。” “从一开始薛行书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天子龙气护体,邪灵难近,便是吃错了这种阴邪的丹药也能拖上一阵子,陛下这些时日喜怒无常、昏聩无道多半也有这个缘故在里头。” 女孩子声音平静,一件一件的陈述着事情的原委:“陛下若是一开始留个心眼,再寻一个略通符医的术士看看,便能发现其中的不对劲,可惜陛下没有。” 明宗帝枯黄浑浊的双目死死的盯着她,听着她口中说出的真相,胸前气血翻涌,仿佛有什么要从胸中溢出来一般。 女孩子看着他,再次开口道:“真的,随便哪一个都可以的。”说罢她转身,伸手指向阴阳司的方向,“陛下,阴阳司不过才几步路而已,这是大楚的阴阳司,为大楚而立,这把属于您,为您镇压天下鬼祟,喝退前朝余孽的刀,您不信它吗?” 不信自己手中最锋利的刀,却偏偏信什么旁门左道,这还能怪谁? “这件事……”明宗帝颤颤出口,“不能说的。” 此念本是旁门左道,又怎敢在大道正统面前提起? “说够了?”有薛行书身后的江湖术士跳了出来,似乎不耐烦了,“真是啰嗦,有什么话下去说也一样,国公爷,您说呢?” 要动手了么?还在茫然中的官员们再次惊慌了起来,要杀了他们了么?怎么办?谁来救救他们?不过是今日进宫来报个丧情而已,为什么?为什么竟会惹上这样的杀身之祸? 惶惶难安! 有官员哀求道:“不要杀我!” 薛行书没有理会官员的哀求,而是看向那个女孩子:“你觉得今日你还逃得了么?” 女孩子笑了笑,这种时候却还依然神色平静,便是她这样的神情,让薛行书一时半会儿不敢轻易出手。 她道:“我还不能死。” 是不能,不是不会,一字之差,意思可就差之千里了。 “最后一个问题,你是如何说动大丫头报丧的?”如今看来这倒阴差阳错未尝不是个脱身的好机会,他薛行书已经死了,今日在这里的只有这些马上就要死去的人,届时他如何编排都可以。只是,若没有这丫头突然来这一遭,大丫头无故报丧情,就不得不叫他怀疑了。 女孩子笑道:“当然是我让她与我合作,好一起对付你的。”这是天大的实话。 薛行书闻言却笑了:“你若真跟她一起合作,又怎会告诉老夫?岂不是要置她于死地?更何况,老夫清楚大丫头甚是讨厌于你。” 这个年纪的孩子正是好胜的时候,他太清楚大丫头有多恨这个丫头了,如此看来,倒是他多想了,怕是大丫头自作主张,走了昏招而已。 正文 第七百五十九章 打斗 果然这话一出,女孩子只是耸了耸肩,没有再说话。 这是默认了。 有人用胳膊肘推了推她,卫瑶卿回头,见推她的是个吏部的官员,刚刚他们说话的时候,那几个吏部官员已经走到了她身边。 “干嘛推我?”女孩子回头,仿佛学堂里顽劣的前后座孩童打闹一般,瞪了推她的人一眼。 那吏部官员慌乱的看向四周,低声道:“你继续说啊,拖着他啊!” “已经够啰嗦了,我没话说了。”女孩子摸了摸鼻子,给出了建议,“要不你来与他再说说。” 薛行书会理他才怪,那官员将同僚往旁边挤了挤,躲到了她身后:“你们往旁边点。我……不想死,国公爷可否放我等一条生路?” “杀了你比放了你来的方便。”卫同知说着看向薛行书,“你们都挤过来了也好,到时候也就是他们一巴掌的事情。” 他代为回答了,薛行书也就不说话了,后退了几步,站到了那群江湖术士的身后,之前出声的那个按捺不住,抬手一簇幽蓝的火苗就向着那里的乔环和明宗帝飞去。 还真是先杀这两个人,卫同知也觉得好笑,自己到这个时候居然还在想这个。 “啪!”一声,声音不大,火苗中途遇上了扔过去的万民书,走势被滞,幽蓝的火苗舔舐着那卷今日引起这一场纷争的“万民书”。 她还是出手了!躲在她身后的官员们松了口气。 乔环神色复杂的望了过来:这个时候,没想到她居然会出手…… 这是要将欺君的证据毁尸灭迹么?薛行书瞟了她一眼,如果是平日里说不准他是要阻止的,可现在,已经走到这一步的话,那也无所谓了,他就不跟死人一般见识了。 不过……薛行书偏了偏头,对一旁的两个人道:“你们去拿她!” 一旁的两个术士应了下来,问了一句:“活的?” 薛行书想了想:“死了更好。” 他曾经动过招人的念头,但想想这个念头后来带来的祸事,觉得有的人活着还不如死了,因为太麻烦了。 有这一声就不需要顾忌了,这个女孩子可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者,她的危险可以说在在场所有人之上,又有极其厉害的阴阳术手段。或许单论武她不是如今阴阳司中最高的人,但她的武加上阴阳术再加上如此的狡诈多计,绝对是最为棘手的一个。 薛行书显然也想到了什么,又对身后的人开口道:“留两个去送乔相爷与陛下上路,剩下的都去帮忙!” 这话并未避讳旁人,几个躲在她身后的官员当下便吓的变了脸色,卫同知与面前上前一步的女孩子交换了一个眼神,当下便喊出了声:“快逃!” 对!快逃!平日里瘦弱的文官们此时迸发出了惊人的速度,向殿外狂奔。 “拦住他们!”薛行书扬声道,“莫让他们走出大殿!” 为什么要拦住他们?拦住这些文官?当然是怕他们逃到殿外去。 为什么要怕他们逃到殿外去?众人心念一转,当下便明白了过来。陛下的护龙卫和门口那些守卫当真有这么容易就被薛行书的人控制在手中么?薛行书也说了,原本没准备这些时日动手,今日不过是事出突然,既然如此,那么就没有万全的准备。 方才陛下喊人无人回应,也许未必是他们控制住了所有的护龙卫与守卫。 “轰!”平地惊雷,一张冒着紫色引雷的符纸朝他们兜头劈来,眼看就要劈个正着却撞上了从斜刺里冒出一条细弱游丝的引雷,这道细雷后发先至,虽然阻止不了那张符纸的势头,却因着这一撞,劈向了一旁的地面,地面顷刻间炸出一个黑乎乎的小坑。 这么大的动静,外面的人聋了不成?官员们如没头苍蝇般乱窜,心中慌乱不已。 “快去外面叫人!”这一声命令,令得原本茫然无措的官员仿佛突然有了主心骨一般,乱哄哄的向殿外跑去。 有个术士眼看那群官员朝殿门越来越近,当下凭空勾了勾手指,整个大殿东南角的殿顶一只铜驻的朱雀仿佛瞬间活了一般,从口中吐出细细的铜丝,铜丝细密交错般延展开来,不过转眼的功夫,整个大殿内便如同安放了一只硕大的鸟笼一般将众人困在正中。 还能这样?向外冲的官员们傻眼了,看着将他们困住的巨大鸟笼,当下脚下便慢了下来。这稀奇古怪的手段让他们这群普通人怎么办? “卫天师……”有人回头喊了一声,这一喊却惊到了。 却见方才还站在那里的卫天师此时已然向上首已快退到墙角的乔环和明宗帝冲去。 原来……她是要救陛下,几位官员看的心中愧疚不已,眼看她人已至跟前,一直站在薛行书身旁的那位术士袖袍鼓风,人踏空而来,随着人影而来的是他挥出的拳头,拳风带动着不远处站着的几个江湖术士衣袍高高掀起,如同飓风行过,殿角还未点上的几个一人高的巨大铜烛台与灯罩分离,杂乱狼藉的飞散出去。 这么厉害?那铜烛台可不轻啊!在众人惊恐的惊叫声中,那只拳头砸向了正在向陛下他们冲去的卫天师。 “卫天师……”有人尖叫出声,原来素日瘦弱的文官也能发出如此刺耳的惊叫声。 “嘭——”一击砸中,顷刻间便将卫天师砸扁了。 完了,卫天师被砸扁了!那一瞬间绝望涌上心头。 等等?扁了?就算那一拳那么厉害也不可能将人砸成一张纸那么扁啊?而且将人砸扁了怎么不流血? 众人只觉那一刹那眼花缭乱,应该发生了很多事情,但所有的事情又发生的太快,所以只是眼前一花的功夫,便看到不远处薛行书的身边出现了一个卫天师,刚刚那个出拳将卫天师砸扁成纸人的术士一脚踩在纸人上,另一脚将乔环踢到一旁,而后伸手抓过明宗帝。 随着撞上椅凳的乔环发出一声不大不小的响声,几乎是同时的两声“别动!”响起。 一人抓着一个,相距而立,一个抓着薛行书一个抓着陛下。 那个术士擒着陛下的脖子,虽然他手里没有刀,不过看方才那一拳,没有人会怀疑他不能一下子扭断陛下的脖子。 卫天师手里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柄细长的尖刀,尖刀正对准了被她挟持在手的薛行书的颈项。这种时候,已经没有人去管她是如何携兵刃入宫这件事了。 真是神仙打架啊!几个官员看呆了。 正文 第七百六十章 相峙 “你先放人!” “你先放人!” 两道声音异口同声的响起。 这当然不是因为这两人有默契什么的,而是纯粹是抓到人之后本能的反应。 抓到怀国公了啊!感慨完神仙打架的官员也不怕了,看向那几个江湖术士,松了口气,忍不住称赞了一声:“还是卫天师厉害!”这一句当真是他们此刻心中有感而发了。 但除却他们这些人之外,旁人却轻松不起来了。 卫同知此时已疾步走到乔环身边,将他搀扶了起来:“老师!” 乔环这一撞撞得不轻,人摇摇晃晃的,脸色苍白,口中吐出了一口血,那几个官员看的心惊胆颤,天可怜见的,也不知道相爷这一撞撞到了哪里,吐血了,怕是其内受了伤吧,这种时候还强撑着在卫同知的搀扶下站了起来,大抵也是凭着那一腔忠心在强撑吧! “莫伤害陛下!”乔环看到被制住喉口脸色涨成紫红“呜呜”说不出话来的明宗帝,也顾不得自己,连忙喊道。 那术士可没有这样的耐性,拖着明宗帝往旁走了几步,也不管快要喘不过气来的明宗帝,沉声开口道:“少啰嗦,放人!” “不能放!”有人高声制止。 卫瑶卿挑眉,有些惊讶出声的不是卫同知也不是乔环什么的,居然是那几个官员。 出声的官员与同僚对视了一眼,再次出声,虽然没有说对着谁,但细一想便知道是解释给乔环和明宗帝听的。 “放了陛下才会死!”那官员厉声道,“绝对不能放!” 是这样么?卫瑶卿看了那官员一眼,笑了笑,却也当真依他所言,没有放开薛行书。 这话能当众说出来,当然是有他的道理的,显然乔环也懂这个道理,只是道理虽懂,可见陛下那副快喘不过气来,进气多出气少的模样还是心惊不已,忍不住出声道:“你小心些,陛下身体有恙。” 这群江湖术士可不是什么好脾气的,看他拖着陛下,手下没个轻重的样子,就知道不是那等肯听人的,当然他不服人也有不服人的资本,至少眼前这群江湖术士里头,他是最厉害的一个。方才,若非薛行书冒进,让他出手制止她,她还未必能够近得了薛行书的身。 “你这老头真是啰嗦的很,方才就属你话最多。”那术士冷笑了两声,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我方才那一脚,你怕是体内已伤,这个年纪了,啧啧啧,我看回去该给你自己打副棺材了,少操心别的事吧!” 那术士说罢示威一般掐着明宗帝的脖子慢慢收紧,眼看明宗帝快要被憋死过去,才又慢慢松开,呛得明宗帝连连咳嗽,连句话都说不出来。 真是活受罪啊!一旁的几个官员对视了一番,感慨道。 这术士如果是无意的没轻没重的话,女孩子就是有意了,她轻轻划拉着薛行书的脖子,不过眨眼的功夫,薛行书的脖子上已经多出数条深浅不一的伤口。 “你手里能有些轻重么?”这次轮到一旁的江湖术士忍不住了,他喊道,“国公爷要是有个好歹,你觉得你们这位陛下还能有活路?”看着那些伤口,真真随便哪一下稍稍往前半分,国公爷就要送命了。 女孩子笑了,看向不远处的那个术士:“彼此彼此,你也小心着些,莫伤到陛下了。” 乔环擦了擦嘴角流出的血,看向薛行书脖子里的几条刀痕,越发的心惊肉跳,但这种时候,她手里的却是唯一能够救陛下的筹码,他忍不住道:“你……你仔细些。”那些刀痕,真怕她一个哆嗦,往进半分,薛行书就送了命。 这等情况,不管哪个死,怕都是一死两命了。 薛行书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颈项,不无意外的摸到了一手的血,心头一惊,旁人看着以为她是担忧陛下,所以不敢对他动手,可他清楚的知道,一个胆敢欺君挑起今日事端的人又怎么可能是个毫无底线的忠君之徒?更何况,今日,他若没猜错,这卫家的伯侄两个为的可是那个老婆娘进的宫,那老婆娘险些因为陛下遭了殃,这两个人不恨陛下都算好了,还忠君?可笑! 事出反常必有妖啊!虽说现在自己还活着,可看这丫头手里的轻重,怕是恨不得对自己杀之而后快。这种时候居然还能忍?他自忖自己如她这个年纪,不,别说这个年纪了,就是再长上二十年也未必能忍的了。 该狠时够狠,该忍时能忍,这个丫头可不仅仅是智多近妖,她还有如此雷厉风行、果断大胆的手段,若是个男儿身,怕是必成一方枭雄。如此的人物,可笑他先前竟将她当做大丫头一般出色一点的后辈。如此的人物,早该杀了,也不至于此酿成大患,今日怕是一个不留神,性命也要交待在她手里了。 薛行书的视线落到前方不远处擒住明宗帝的术士身上,视线交汇,那一刻仿佛达成了什么条件一般。他摸出袖中的帕子慢慢擦了擦顺着颈项下方留下来的血。 “帮老夫止血,老夫身体不好。”他道。 女孩子没有哼声,倒是不远处的乔环见状蹙眉,想了想,对一旁的卫同知道:“你跟她说,别让薛行书死了,死了就要出事了。”眼下殿中所有人的性命都寄予她身上,也许卫同知的面子,她会给上几分。 卫同知嗯了一声,看向不远处的女孩子道:“老师,她耳朵很好,她听到了。” 女孩子微微点了点头,以示自己真的听到了,只是手里的动作却没有丝毫的变化。 “叩叩叩……” “叩叩叩……” 殿中无人说话,没了人声的干扰,有些声音就格外清晰了起来,譬如这莫名其妙出现的“叩叩”声。 这声音出现的有些突兀,站在一旁的一个官员四顾了一番,奇道:“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就像,就像……” 鸟啄声,就是现在! 东南角的朱雀的铜驻朱雀口中的细丝疯狂的向此刻站在殿中的女孩子涌去。 “小心!”不知道谁吓的在大喊,那一瞬间、慌乱重演。 离乔环与卫同知两人最近的两个术士伸手便是一掌,将两人推了出去!混乱中术士对几个触手可及的官员下了手,将人踢飞,冲向此刻即将被铜丝淹没的女孩子。 女孩子耳尖一动,听到了一声“咔嚓”声,而后下意识的看了眼不远处的明宗帝,却见明宗帝此时已歪着脖子被扔到了墙角里。 看向明宗帝的动作是下意识的,同时手里尖刀向前也是身体本能的动作,虽然为铜丝所阻,那一刀刺偏了,可却还是扎进了薛行书的身体里。 血雾喷涌而出,在女孩子即将为铜丝淹没的瞬间溅了她一身,而后一声清晰的喊声从殿中传出,满殿回响。 “有刺客!” 正文 第七百六十一章 交待 没有了障眼的手段,里头的动静清晰的传了出来。 “护驾!” 早已等候在侧的守卫与夺门而出的弑君之徒撞了个正着,兵刃与肉体夹杂着眼花缭乱的阴阳术撞出了一场乱斗。 两个心腹护着带兵救驾而来的安乐公主闯过乱斗的人群走入大殿便遇上了还未完全将身上那些烦人的铜丝除尽的卫瑶卿。 看她样子乱糟糟的,嘴角还有血线涌出,官袍上东一道西一行的口子都预示着先时殿内定然也发生了一场乱斗。 “父皇怎么样了?” 卫瑶卿指了指身后:“在里面,我去追薛行书!”那一刀是她扎的,能不能取了薛行书的性命她清楚的很,所以要赶去补刀。 安乐公主嗯了一声,将心腹留在殿门前:“你们在这里等着。”说罢,便走入了大殿。 一踏进其内便是满地的狼藉以及殿内伤的伤死的死的官员们。 她心头一跳,一眼便看到了墙角里脖子歪歪扭扭耷拉在肩膀上的明宗帝。 “父皇!”安乐公主疾步过去,待到走到明宗帝身边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 死了,父皇死了!安乐公主大惊失色,初时的震惊过后,她便迅速冷静了下来,只觉此刻大概是她一生中最为镇定的时刻了。 其他人或多或少似乎都受了不小的伤,此刻躺在地上,也不知道有没有死了。 原先或许还要想着如何应对父皇诘问,但现在好像不需要了。父皇死了,她还要救驾之功做什么?父皇自始至终都未留下立储的诏书,这皇城要变天了。不,或许这就是她的机会。她也是父皇的孩子,还是正统嫡出,凭什么因为女儿身就没有这个机会? 玉玺,玉玺就在那边的桌子上。 她站了起来,扫视大殿内躺了一地,不知生死的官员,出声。 “大人!” 没有人回应。 “大人?” 这是第二声,依旧没有人回应。 “大人,醒醒。” 还是无人回应。 看来天也帮她!她转身,走到桌案边,打开那只明黄色的匣子,一枚四方大小的印章此刻便静静的躺在其中。垂在身体两侧的手有些发抖,安乐闭上眼睛静默了片刻,再次睁开眼睛迅速伸手将玉玺拿到了手中,端详了一番,又从怀中取出方才拿来号令禁军的凤印,两物放在一处。 看起来还真是一模一样。 不过,现在凤印已经不需要了。 …… 这是一场乱斗。薛行书早已经因为那一刀昏死过去了,但乱斗并没有因为他不能发号施令而停歇。那几个江湖术士清楚得很,今天若是陷在这皇城里就逃不掉了,这不是发号施令的问题,而是性命的问题。往日里这些禁军守卫他们根本就不会放在眼里,但眼下他们却觉得有些棘手了。 原因是人多。可笑之前他们在殿内人多欺负人少,如今到了外头,自己成了被欺负的那一个了。 带着薛行书的那个术士瞥了眼从殿内走出来的那个女孩子,看来她已经挣脱开了,虽然看起来受了点伤,但却比他们想象的要挣脱的快。 “人越来越多了,到时候怕是更不好走了。”那个术士当机立断一个抬手,“管不了那么多了,先走!” 说话间,狂风大作,天地一色,一片混沌。 如潮水般闻讯而来的禁军守卫与护龙卫正撞上了这股怪风,一时间没了方向,只得停了下来,除却偶有几个一时收势不住误伤同僚的,多数守卫已经不再发出什么声音了。 没了刀剑肉体撞击的声音,其他声音在此刻便显得尤为清晰。依稀听到耳边几声巨响,而后是“噼里啪啦”的雨点打在他们的身上,打的生疼,其中还夹杂着几道闷雷。 有人就在身旁打斗,大抵是阴阳术士间的打斗吧,只可惜此时他们伸手不见五指,不敢轻易有所举动,非但如此,还忍不住出声提醒身边的人:“莫乱动,我拿着刀呢!” “你们也是……谁踩我!” “别乱动!刀可不长眼!” …… 仿佛春风化雨、惊雷穿云过后,那片混沌渐渐消散,拨开眼前的浓雾,却见到卫天师单膝跪地,阴阳司那件官袍已被深浅不一晕染开的血迹染了大半衣裳。 “让他们逃了!”低着头单膝跪地的女孩子站了起来,吐了口血唾沫,看样子虽然看起来有些吓人,但应该并没有伤的很重,大概是多了几道细小的划伤,一层一层透过衣裳晕染开了而已。 女孩子说着转身向大殿走去,外头的禁军守卫站在原地没有动,与刺客交手,此时刺客却突然不见了,这样的打斗他们根本一时半会儿摸不着头脑,也没有命令。 没有命令便原地待命吧! 她走进大殿,看到的正是抱着明宗帝悲痛而哭的安乐公主。 “殿下。”卫瑶卿喊了一声。 安乐公主抬头,拿袖子胡乱擦了擦脸上的泪,问她:“怎么样了?” 卫瑶卿道:“让他们逃了,我捅了薛行书一刀,他伤的不轻,至于会不会丢掉性命就不知道了。” 安乐公主抱着明宗帝看着她:“那些人那么厉害么?你和那么多禁军守卫也拦不住他们?” 卫瑶卿看了眼不远处那一团铜丝:“这些人早有预谋,借助这段时日进出宫中,布下了不少阴阳阵法,通灵的陷阱。好在方才跟我们一斗,他们为了逃离皇城,差不多都发动了。如此一来,留下的东西也差不多都拔了,也算是好事吧!” 安乐公主松了口气,道:“那便好。”说着看了她片刻之后,突然开口道,“父皇死了。” 卫瑶卿闻言,低头:“公主节哀。” “不节哀还能如何?”安乐公主低头瞟了一眼被她抱在怀里的明宗帝,“今天的事情还有这些天发生的事情总要有个交待的。” 那么多人看到了本该死去的“薛行书”,那么多人看到了有这么多江湖术士进出明宗帝的寝宫,还有今日明宗帝寝宫中死伤一地的官员包括他本人,这些都要有个交待。 正文 第七百六十二章 离开 卫瑶卿看着眼前的安乐公主,她脸上泪痕纵横交错,夹杂在微施薄粉的脸上显得更为狼狈。 她看着安乐公主道:“公主要不要擦擦,妆花了。” “不用,这样挺好的。”安乐公主道。 越是这样狼狈,越显得无措痛苦,这也是旁人愿意看到的。 一阵轻微的衣裳摩擦声传入耳中,卫瑶卿扫了一眼殿中躺着的官员,大概有人已经醒了,至于醒了多久,看到了什么,她不知道。 安乐公主没有什么反应,这样的声音,显然她并未听到。 “殿下。”她一手搭在胸前晕染开大片血迹的官袍上,气息变得短促而不稳了起来,“我……” 血迹晕开,大概是牵扯到了什么伤口,女孩子晃了晃,倒了下去。 …… …… 卫同知只觉的眼皮有些沉,身上不知道什么地方应该是伤到了,以至于他微微动了动,就有种细细密密的疼渐渐蔓延开来,这样的疼也让原本有些混沌的脑袋渐渐清晰了起来,好像有嘈杂声忽远忽近的传来。 “伯父!”这一道女孩子的声音并不响亮,甚至还刻意压低了声音,却一下拉紧了他脑中某道紧绷的弦,卫同知猛地坐了起来,惊慌的看向四周。 “伯父!”随着这一声,就在他一旁软塌上的女孩子从软榻上坐了起来,没有半分被惊醒过后的惺忪,眼睛亮亮的,大抵并没有入睡,她看着他,“总算醒了。” 卫同知看向四周,见物什布置应当还在宫内,这是一处宽敞的内殿,此时殿内零零散散的摆放着十多张软塌,软塌上昏睡着的不是旁人,正是先前一同在殿内的那些吏部官员,此刻仿佛还没有人有转醒的迹象。内殿最里侧是一张床,床上也躺了一个人,他指向那张床:“那是谁?” “乔相爷。”不管是年纪还是位置,这里唯一一张床让给乔相爷都没有人可以说个不是来。 不是梦啊!卫同知掐了自己一把,疼痛蔓延开来,是真的。看似荒诞的一切都是真的。 “那陛下……” “陛下薨了。”卫瑶卿道,“前头事情乱的很,我们这些人就被暂时安置在这里了。”她说着指向殿外守着的一列禁军,“陛下死的时候我们在场,大家有很多事情要问,最好别走,走了的话也要说一声。” 这样啊……卫同知胡乱的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又扫了一眼满殿看似受伤不轻的官员,以及里头伤的最重的乔环:“太医呢?”这么多人,也不知道伤成什么样了,怎么没见一个太医过来瞧瞧。 “太医们被请到前头去看陛下了。”她道,“事出突然,太医署值班的太医不多,已经派人去宫外请人了,再等等就来了。” 他很想说陛下既然都已经薨了,那还有什么好看的?就不能分一个来这里瞧瞧么?他清楚老师的状况不太好。不过这话他知道不能说,陛下未留诏便死了,死的突然,想必几位皇子的人已经闻讯而来了,随之而来的还有他们的拥沓,做样子也好,出于真心也罢,即便陛下已经死了,他们更不能马虎,他们这些在场的人不被问出个底朝天来都不会罢休。 都是做给活人看的!卫同知心道。 “伯父怎么样?能走么?”女孩子说着站了起来。 卫同知从软塌上踉跄起身,心中又急又恼:“没事,死不了。” “那就好。”女孩子看了他一眼,似乎在确定他的状况,待确定了,便将手里的手令在他面前晃了晃,“我知道祖母在哪里,我们先将祖母带回去再说。” 这样……也行?卫同知有些错愕,他以为他们这些人要留在这里,外头的禁军守卫实则已经是将他们软禁起来了。 卫瑶卿看着他,意味深长:“这是安乐公主的手令,现在还能走,晚点就不一定了。” 卫同知愣了下,不过很快便反应了过来:“先将母亲带回去再说。” 一阵淅淅索索的响声响起,有三个官员从软塌上坐了起来,而后翻身下榻:“一起走吧,我们也送老夫人出宫。” 这醒的还真及时!不过这里谁也没有说破,仿佛一瞬间达成了某种心照不宣的约定一般。 “快走吧!”那官员催促道。 …… …… 此时已是亥时了,但整个长安城中灯火通明,以往快要宵禁的城门口停满了马车,时不时有官员从马车中下来,匆匆步入宫门。 在这群入宫门的人潮中,他们一行离宫的人显得尤为格格不入。 “卫大人、卫天师。”那三个吏部的官员站在宫门口向他们道别,瞟了一眼已经被送上马车的周老夫人,虽说此前不认得这位老夫人,但总是借这位老夫人的光出来了,这个恩情,他们算是记下了。 “我等先走一步。”那三个官员说着,看向身旁进出宫门形色匆匆的官员们,低声道,“你们也快些回家去吧!”好在总算趁乱出来了,再晚一点,怕就难说了。 两边互相拱手,转身离去。 坐在马车里时,卫同知还觉得有些不真实,短短几个时辰的光景,却仿佛历经生死,变了天地一样。 “像做梦一样。”卫同知看了眼仍在昏迷中的周老夫人,他入宫是为了母亲,此时母亲已经没事了,他却在短短几个时辰内见到了太多不敢想的事情。 “这可比梦荒唐的多。”卫瑶卿,垂下眼睑,看着昏迷中的周老夫人,“虽然眼下我们人是出来了,但之后才是真正麻烦的事。” “我知道。”卫同知道,那个位子终究是要有人坐上去的,即便这个位子眼下并不稳,但却不妨碍大家去争。 女孩子嗯了一声,拿帕子替周老夫人擦手。 卫同知看着女孩子隐在交错光影中的脸,问出了口:“你方才拿的是公主的手令,那些禁军守卫是公主的人?” 方才只顾出宫,没来得及细想,现在再想起来,却觉得越来越心惊。 从来只听从天子命令的禁军守卫居然会听安乐公主的调遣,看来这位公主殿下也心有所图。 这倒是没看出来啊! 正文 第七百六十三章 路遇 “她到底是个女人……”卫同知道。这不是女人就没有权势欲望的问题,而是有几位皇子在,她还没开口便已经输了。 卫瑶卿道:“但禁军守卫听她的。” 一个能让禁军守卫听命的公主当然不能等同于普通的公主,或许某些方面,她也有抗衡的资本。 卫同知摇头道:“真是越来越乱了。” “如果不是趁乱,我们也未必出的了宫。”卫瑶卿道,“既来之则安之,伯父宽心吧!” “怕是宽不了。”卫同知看着她道,“别人的事情我管不着,也不想管。可你……你能不能告诉我,被烧掉的万民书是真的还是假的?眼下乱着,没人问这个,但过后,总有人会问起来的。” 卫瑶卿看着他笑了:“伯父觉得呢?” 如此反问……看样子是假的了。卫同知心头大骇:“若是被发觉了怎么办?” “看过我手里东西的只有我和薛行书,不管到最后宗室给出一个什么说法,不管薛行书是死是活,他的话谁会信?”女孩子道,“事情没有伯父想的那么棘手,伯父放心。” “可是……” 卫瑶卿打断了他的话:“除却薛行书,难道还有人会去向陈善证实这份万民书的真假不成?” 卫同知一时不知道怎么接话了,薛行书、陈善这一个两个的都是逆贼,一个弑君、一个谋反,自然没有人会去向他们证实其中的真假。 人说死无对证,她倒好,还真真是弄出了一个活无对证来了。 “不对,还有那个匈奴质子……”卫同知说这句的时候有些迟疑,那个质子身份特殊,他的话原本就很难成为证据,再者说,又有多少人会去向他证实其中的真假? 卫瑶卿道:“就算有人去向他证实,这件事,他本就掺和在里头,撇不干净的。” “你怎么知道他掺和在里头?” 女孩子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我听到的,怀国公薨了的消息能那么快传遍长安城,这个人功不可没。”这位质子从来都不是个安分听话的人,其野心昭昭,这种局势,正是他乐意看到的。 “伯父说的不错,闹到最后总要给大家一个交待的,不管哪一种交待,这件事的真假都是无法证实的。”她说着看向窗外,马车已走到黄天道正中最繁华的一块了,本就繁华拥挤的黄天道,因着比平时多出不少的来往马车,此时颇有几分寸步难行的味道,她压低了声音,用只有他们二人能听到的声音道,“其实说起来,这几个人,也只有陈善说出来的话能令人信服,不过若真的有一天能去问陈善了,是不是欺君也就不重要了,因为那时,君未必为君了。” 卫同知看着她,久久没有回神。他当然听懂了,君未必为君,或许换句话说,就是陈善已经兵临城下了。 前程渺渺,不只是他,是整个大楚前程渺渺。 马车一震,卫同知一个踉跄,连忙抓住窗柩,这才没有磕了碰了。 “怎么回事?”他蹙眉,忙去看周老夫人,好在周老夫人并无大碍,“走的那么慢也能撞到?” “有人撞了我们。”赶车的车夫说着,似乎同人起了争执,只听对方嚷嚷着,“让你们家主人出来,这里不是停马车的地方,我会仙阁要不要做生意了?” 会仙阁啊!卫瑶卿阻止了卫同知起身的动作,道:“伯父,我去看看吧!” “你这身上都是血……”卫同知想要阻止,女孩子却已经一掀帘子跳下了马车。 “怎么回事?” “哗啦——”一声,随着几声惊呼声响起,卫同知看到一只湿漉漉的脑袋从外头探了进来,“伯父,我被人泼了一身的水,去里头找人换件衣裳就来。” 这里这么挤,有磕有撞也是可能的,这个天,沾了这么一身的水确实一个不留神是要生病的,进去换衣服也是对的,好像哪里都对,又好像哪里都不对。卫同知愣愣的看着女孩子跟在老鸨的身后走了进去。 罢了,她这样精明的丫头,能不欺负人就不错了,还能被欺负不成? 王会仙伸手掩唇打了个哈欠,一回头就看到了从屋里走出来的女孩子,只换了一身素布襦裙,连发髻都未换,只伸手压了压便出来了。 看了眼女孩子清丽的脸,她啧了啧嘴:“这也太不讲究了。” “我天生丽质。”女孩子说着理了理自身的裙摆,“挺合身的,你一早打听了我的衣裳准备的?” “还用打听?”王会仙白了她一眼,“我看一眼就知道你的尺寸了。”她这样的人,说句识人无数都不为过,姑娘家在她眼前一站,什么尺寸一眼就知道了。 女孩子朝她笑了笑:“我也看一眼就知道你的尺寸了,”她说着指了指她胸前,“垫东西了吧!” 我去!王会仙眼睛都睁圆了,这荤话说的……厉害啊!比老手也混不多让啊! “还愣着干什么?”好在女孩子没有继续同她打荤腔的意思,踢了她一脚,“带我去见见那个让你泼我一身水的人吧!” 这……她还没想好怎么说呢,这个人就猜到她的来意了?王会仙看了她片刻,忽地觉得有点憋屈,伸手不耐烦的挥了挥:“去吧去吧,三楼左手边最里头一间就是。” 看着女孩子走了上去,有喝的醉醺醺的嫖客毛手毛脚的上前想要占便宜,被她一脚踢到了一边,险些从楼梯上滚下来。王会仙看的心头一跳,连忙让人去把嫖客拉走,免得她上前再补上几脚,闹出大事来。 三楼左手边最里头,就是这间了。 她站在门口,听到里头一声“进来”。 这声音真熟悉!卫瑶卿推门而入,入目的是几张熟悉的面孔。 熟人啊! 王老太爷摸着下巴看着她:“扫把星来了啊!” “对不住,走错了。”女孩子看着他们,转身“啪”一声关上了房门。 崔远道看他:“王翰之,说这么多废话作甚?问问她那几个时辰宫里头发生了什么事。” 正文 第七百六十四章 问话 王老太爷笑道:“放心,老夫心里有数。”他说着抬了抬下巴,也不知道对谁下了命令,“把她抓回来。” 谢老太爷在一旁看着他,回头对身后的谢殊道:“看这老儿,跟抢人的盗匪似的。” “怎么?怪我?”王老太爷一巴掌拍在手边的案几上,撇了眼崔远道,“如果不是崔家晚到了一步,没有拦住那三个吏部的人,老夫用得着到这里来捞人问话?” 站在崔远道身后的崔璟道:“是璟晚了一步。” 说话间,房门已经开了,女孩子扯了扯嘴角,看了眼身后两个黑衣暗卫,正要说话,便听王老太爷开口了:“你进宫一趟把陛下克死了啊!” 女孩子脸色微变,忙探头看了看左右,而后一步跨进屋内,反手关上了屋门。待关门之后,她才看向说话的王老太爷,心有余悸的模样:“老太爷,话不能乱说,祸从口出啊!” 王老太爷看着她笑:“老夫看你刚才想跑,就推你一把试试。” 女孩子看着他道:“还不是怕您跟我走的近了,让旁人错认了您的立场就不好了?” “臭丫头,阴阳怪气的将老夫是吧!”王老太爷也不以为意,“话确实是老夫说的,这里没有旁人,这边上几个屋子都没有人,不会有人看到的,你尽管说就是了。” 女孩子笑了笑:“出宫的又不止我与伯父,不是还有三个么?” “那三个被裴家抢先一步带走了。”王老太爷道,“下手倒是快,出了个能未卜先知的国师就是不一样啊!” 卫瑶卿听闻道:“老太爷,你想多了。裴宗之这样的人会同知裴家才怪?你们慢了一步就慢了一步,还埋汰上了?” 王老太爷也不生气,笑着瞥她:“你同实际寺关系不错啊!” 卫瑶卿道也笑了:“其实同先前和您的关系差不多。” 一来一回,看着如同前后辈的谈笑,却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有种旗鼓相争的意味,一旁的几人对视了一番,谁都没有出言打断。 王老太爷冷哼了一声:“臭丫头,跟原来一个样。看来,”他看着她,眼神意味深长,“找你还真找对了,就算当时在宫里的所有人都糊涂,你绝对不糊涂。” 女孩子笑容未变:“老太爷,我祖母那里……” “知道了。”王老太爷打断了她的话,看了眼身后的王栩,“举手之劳,救回一条命,这种事情老夫总会做的。” “说的那么好听。”谢老太爷挪瑜的看了他一眼,“你王翰之见死不救的事情也没少做啊!” “去去去,随你怎么说!”王老太爷作赶人状,“现在问正事呢,臭丫头,说说吧,怎么回事。” “事情其实就是怀国公和他手下的那群江湖术士杀了陛下,伤了我们,逃了。”卫瑶卿摊了摊手,“我们尽力了,我还受伤了,但没抓住人。” “看你活蹦乱跳的站在这里也知道不是什么要紧的伤。”王老太爷打量了她一番,“怎么?让他们杀了陛下,你们这边毫无所获,丢不丢人啊!” “也不算毫无所获吧!”女孩子道,“我捅了怀国公一刀。” 咦?屋中原本只是侧耳听的几人不约而同的朝她望来,谢老太爷看了看身边几人,率先开口:“他怎么样了?” “没捅死。”女孩子道,“那一刀我扎的,我心里有数,不过他也不会好过就是了,至于能不能撑过去,就看他身边那群术士想不想保他的命了。” 原来是这样……听那女孩子还在说着:“那群护龙卫禁军守卫一个都没有伤到呢,我已经很厉害了,好不好?” “真出息!”王老太爷没好气的白了她一眼。 崔远道在这时出声了:“薛行书为何今日要刺杀陛下?而且还有这么多人在场?”他顿了顿,看着女孩子,“总觉得有些突然。” “薛家突然报丧情也很突然。”女孩子声音轻轻的,很好听,内容却并不柔和。 看看,来了,就是这样,一个不软不硬的钉子将你碰回来,偏偏还无法反驳。王老太爷眯眼坐在那里看着崔远道,这种感觉,不知道这座“菩萨”感觉如何。 崔远道道:“你的意思是这是薛家的意思?”他说着仿佛有些疑惑,“说不通啊,仓促动手,自掘坟墓。” “这个要问薛行人了。” 这种时候薛行书躲都来不及,一时半会儿谁找得到他?再说了,这个年纪,被捅了一刀……这活不活的成,还真不好说。 这个时候,谢老太爷出声了:“你进宫是做什么去的?” “我收到了一份西南府的万民书,所以进宫了。” 崔远道忙问:“什么万民书?” “长生禁术。” “这就对了。”王老太爷手指无意识的叩了叩桌案,“这份万民书出现,陛下必然不能承认,又有乔环在,必定想办法寻个人顶罪,薛行书就是最好的人选。” “这个时候却传来薛家报丧情的消息。”谢老太爷在一旁插话,“陛下必然大怒,觉得一切都是薛家所谋。” 崔远道道:“胡思乱想多了,说不准还会觉得薛行书一早便同陈善勾结。我与薛行书相识多年,薛行书绝非束手待毙之人,所有事情都能说通了。”他说罢,向一旁的女孩子看去,“你的万民书是从哪儿来的?” 女孩子道:“匈奴那位质子智牙师给的。” “那么巧?”崔远道看着她,摇头,“我不信。” “就是那么巧。”女孩子说道,“薛家报丧情的事情能那么快传的全城皆知就有那位质子的手笔,几位老太爷打听打听便知道了。” “是这样吗?”崔远道偏了偏头,问崔璟。 崔璟道:“没错,确实是他们的人做的。” “如此说来,这个质子……”崔远道摩挲着手里两枚黑白玉石棋子,两枚棋子相碰,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他神色有些凝重,“竟是这样的人物,先时倒是小瞧了他!” 崔、王、谢三家世族确实可以奉任何人为主,谁登上大宝,谁便为君,他们为臣,这天下姓什么都无所谓,重要的是他们还在这个位置上就够了。但这任何人却不包括匈奴人,他们到底是汉人,身上流着汉人的血。这中原江山可以改朝换代,却不能被匈奴侵略抢占,这是他们的底限。 正文 第七百六十五章 是非 “这个人,要小心了。”谢老太爷听罢若有所思,“眼下城中混乱,我若是匈奴人,也是乐意见到的。这一切若都是他所为倒也说的过去。”凡事逃不过一个“利”字,这件事对他是有利的。 崔远道抿唇不语,片刻之后,才开口道:“早先曾听闻这个人甚有城府,却不料此人有城府到这个地步。” “这哪里是甚有城府?分明是城府中还有一座城啊!”谢老太爷接话道,又伸手拍了拍没有说话的王老太爷,“你说呢?” 王老太爷摸着下巴,没有说话,视线却始终落在面前的女孩子身上。 “没别的事的话我便先走了。”卫瑶卿道,“我家人还在外面等着,我这衣服换的有些久了。” 爬上马车,卫同知显然等的有些焦急了,见她回来,松了一口气,口中却道:“怎么去了那么久?” “没找到合身的。”卫瑶卿道,“那老鸨又精明,同我算咱们停在这里,挡了她的生意什么的,同她周旋费了一些时间。” “原来如此。”卫同知也没了继续问的兴致,有人引导来往车夫,此时虽然仍然拥挤,但车流已经能动了,他便催促车夫,“快走吧!”还是回去才能叫人安心。 卫瑶卿闭目靠在马车壁上养神,果然啊,姜还是老的辣,她不过才说出了“万民书”,那三位就将殿内发生的事情猜的差不多了,好在中途智牙师插了一脚,否则说不准还有些麻烦。所以,她果然运气好,天也帮她。 …… 女孩子告辞之后,屋门打开又关上,细碎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你这老儿怎的不说话了?发什么呆?”谢老太爷瞟了一旁的王老太爷一眼,伸手拿起桌案上的茶盏轻啜了一口,“吓到了?也是,我们也没想到这个人居然这么厉害!” “不知道。”王老太爷似乎有些烦躁,“你们都觉得是那个什么智……智……” “智牙师。”王栩在他身后提醒道。 王老太爷跟着道:“对,那个智牙师做的?”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谢老太爷道,“如此乱局,于他有利,说得通。” 崔远道道了一声“不错”,“否则,怎么会那么巧,薛家的丧情来的那么及时,又确是他的人在跟着传消息,此人定是个作局掌控时间的好手,前前后后,安排的如此精妙,真叫人不可不防啊!” “要不要问一问薛家大丫头?”王老太爷想了想,看向崔远道,“你崔家跟他们家关系不错,问一问呢!必要的时候,”他说着看了眼一旁的崔璟,“你家老九生了一副好相貌啊!” 谢老太爷听的忍不住挑眉,王翰之这老儿,话说的比他还过分啊! 崔家的两人却没有半点生气的意思,只是摇头:“薛家大丫头也有自己的打算,这件事情她必然不会说,而且怕是不但会一口咬定薛行书已死的消息,到最后,为了保全薛家,更有可能将那块免死金牌也交出去。这件事她若说了才是麻烦,不说才能趁早摘清,什么交情都没用。”他说着顿了一顿,“而且你们别忘了,薛行人还没死,这件事,薛家大丫头突然报丧掺和其中,也是促成如今局面的缘由之一,薛行人只要活着恐怕也饶不了她。如此,薛家大丫头怕是更会小心谨慎,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她拎的清。” “听起来是这么一回事。”王老太爷忿忿道。 谢老太爷看他,觉得好笑:“那气什么?跟个孩子过不去?” “不知道。”王老太爷道,“你们问老夫,老夫也没有证据,但老夫就是觉得这智牙师没那么大的能耐,顶多就是个搅局的,要搅起整个局,他还办不到。” 崔远道看着他摇头:“做事情不是凭你觉得就可以的,有些人有些事到底如何还是要讲证据的,智牙师在其中散布消息就是证据。你觉得的那个人,也不过是其中的一枚棋子而已。” 这场局,从头到尾,已经能理顺了,每一环都能对上。 “人人皆以我为棋子,安知我非掌棋人?”王老太爷道,“老夫没有证据,但就是觉得她绝对不是肯当棋子的人。” “好了,是与不是现在再争议此事已经无用了。”谢老太爷道,“接下来才是真的要乱了。” “你们这些小辈,”王老太爷也妥协了,只是叮嘱身边几个小辈,道,“做好份内的事情就好,少盯着那个丫头,别陷进去了。” 那个女孩子虽说生的不错,相貌清丽,但崔王谢这等世族离的孩子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他所说的自然不是皮囊或者单单这个人,而是这个丫头容易搅起太多匪夷所思的事情。但凡聪明人,其好奇心往往比普通人要大的多,这样的丫头,进宫一趟就闹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不光是这些晚辈,就连他们这些老人家也好奇。好奇看看可以,但那个丫头掀起的事情没有一件是小事,这些事一个不小心沾上,就很难抽身了。 …… 几个时辰的功夫,周老夫人被带了回来,卫家众人自然是皆大欢喜,虽然这几个时辰有种度日如年的感觉,但好歹回来了就好。 “听说那个怀国公死了,都在传呢,连看门的老张都知道了。”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好多马车都往皇城那里去了。” “还有官兵……” …… 叽叽喳喳的声音在耳畔响着,卫瑶卿此时已经被卫君宁和卫瑶玉拉到了一旁,卫瑶玉压低声音道:“有人找你,在门房那里。”说罢,她看了眼卫君宁,“这小子鬼鬼祟祟的,我还以为他又出去乱来了。一问,才知道那个女的是找你的,穿的……像那种地方出来的一样。” “哪种地方?”卫瑶卿愣了一愣,而后看两人的脸色反应过来,“妓馆?” 卫瑶玉嗯了一声,看着眼下正忙乱的帮忙将老夫人往荣泰苑搬的众人,“你快去看看吧,这里有我们呢!” 走到门房,果然件一个浓妆艳抹,涂脂抹粉穿着艳丽又俗气外裙的女人背对着她站着。 “你是……”卫瑶卿看着那女人的背影,心道才从王会仙那里离开啊,这个女人又是哪来的? 女人回头,卫瑶卿看的眉心一跳:这真是她看过最艳俗难看的妓女妆容了,厚厚的脂粉同刷墙粉一般一层盖一层。 盯着她看了片刻,透过层层的脂粉,卫瑶卿才恍然看出了来人:“薛大小姐?” 正文 第七百六十六章 谈话 “我不能久留,问完话我就回去。”她说着看着她,“我祖父怎么样了?” 女孩子回道:“放心吧,没死。” “什么?”即便隔着如此厚重的妆容都能看出薛大小姐脸色大变,她似乎急了声音也高了不少,“你离开时怎么说的?让我放心?这让我如何放心的了?” 她说罢,对上面前女孩子戏谑的眼神,不知怎么的,没了耐性:“好了,这里就你我二人,有什么不能说的?” “我尽力了,令祖父中了一刀,还活着。”卫瑶卿道,唏嘘不已,“大抵是命不该绝吧!” “那我怎么办?”薛大小姐瞪着她,显然是受到了不小的惊吓,更是上前一把揪住了她的衣袍,似乎怕她跑了一般。 “放心,怀国公已死,这是满城皆知的事情。”卫瑶卿拍了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顺势抽出了自己被她揪住的衣袍,“不管怎么说,你只要咬定这件事,薛家就有办法从其中抽身。毕竟长得像的人,比比皆是嘛!” “我知道,这还用你说?”薛大小姐白了她一眼,“我是说我祖父那里……” “现在那么多人盯着怀国公府,令祖父可不敢轻易露面。”卫瑶卿道,“再者说,你与我勾结的事情,我已经在你祖父面前替你摘清了,你放心……” “谁跟你勾结?是你拿刀胁迫我的。”薛大小姐冷声呛了她一句。 “那也一样,总之现在在你祖父看来,你顶多是自作聪明做错了事罢了。”她道,“你祖父受了那么重的伤,一时半会儿没工夫来找你训话的,就算好了,有我在,他哪有功夫跟你算账?” “话不是这么说,”薛大小姐看着她道,“总之,祖父还活着,我私作决定,忤逆了他的意思,就有危险。” “是么?”女孩子笑了,“那薛大小姐是如何出现在我面前的?” “当然是有人帮我……” “这就对了,如今令祖父就算还活着,也暂时发不了命令,你不要告诉我,令祖父躺了那么久,你没有接手过令祖父的手下?”卫瑶卿道,“那么久,就算不是全部,你也接手了大半吧,因为那个替身躺着,很多事情他是无法露面的,只有你能完成。” 薛大小姐当然知道女孩子的意思,事实上,她也确实趁着这个机会收服了一些人。祖父活着,且不说他做的那些事情有多危险,极有可能为薛家带来灭顶之灾,就算不是如此,以祖父喜怒无常的性子,难保什么时候不会责罚于她,她见过祖父的手段,令人生惧。祖父死了,此时的她早不是才从岭南回薛家时的她了,那时,就算没有祖父,她也要听命于父亲的,父亲糊涂比祖父有过之而无不及,她自然希望祖父做主。可如今不同,一旦祖父不在,真正的掌权人是她,家里大大小小的管事暗卫多是她的人,自己掌控自己的生死总比旁人来掌控她的生死要好得多。 所以,她当然希望祖父已经死了。 “我若是你,我也不希望仰人鼻息。”薛家这样的长辈当真还不如没有了。 薛大小姐哼了一声:“你答应我的事情没有做到,我祖父还活着,我不放心。” “这样啊,”女孩子若有所思的想了片刻,“既如此,我便给你一条让你放心的路如何?” “放心的路?” “嗯。”卫瑶卿说着伸手指向皇城的方向,“安乐公主眼下就在宫中,她掌控了宫中的禁军守卫,你呆在她身边,自然安全无虞。” “你知道我找过公主?”薛大小姐一愣,随即有些恼怒,“那你也应当知道公主并未给过我一个准话。” “今时不同往日,她现在身边缺人。”卫瑶卿道。 薛大小姐看着她,眼神恨恨又无奈:“她缺的不是我,是你!” “当然不是让你一个人去见公主。”卫瑶卿说着瞟了她一眼,“薛家经营多年的财力、势力与暗卫呢?公主缺的是这些,你带着这些去,她自然保你。” “你……”薛大小姐怒瞪她,却又驳不出什么话来,她确实指了一条明路,一条危险却也极有可能让她薛家彻底摘除祖父这个阴影的路。 她转过头去,恨恨道:“你如此说教真是令人生厌!”这种时候也懒得带上人前的假面了,讨厌就是讨厌,没有旁的。 “我是在帮你。”女孩子倒也不以为意,“讨厌我的人多了,多你一个少你一个也无妨。” 她说着摸了摸自己的脸,“你讨厌我说到底不过是觉得你我本是同辈对手,但今日却突然发现我比你厉害,所以嫉妒于我。” “不招人妒是庸才,我这样的人自然招人嫉恨。” “你以为这条路有多好?”薛大小姐冷笑,“远的在匈奴为质的那位殿下就不说了,就说近的,城中的两位你知道有多少拥沓么?除却作壁上观的,旁人皆是他们的拥沓,公主一个女子拿什么同他们斗?” “理。”卫瑶卿神情微变,“公主若不占理,禁军也不会听她的。既然禁军会听她的,那么她自然有能让禁军听命的道理,有理就有可能,你也不用如此丧气。再说了,令祖父是没死,乔相爷也未死啊,虽然眼下伤很重,但我们离宫时,人确实还活着。你赶紧带人进宫,莫让乔相爷出了什么事,他这个人最讲道理了,若是醒来,公主赢面更大。” 乔相爷讲道理?薛大小姐怔了一怔:“乔相爷的道理是陛下吧!可陛下已经死了。” “这就要看公主殿下的理能不能让乔相爷信服了。”卫瑶卿说着,不耐烦的挥了挥手,“废话真多,不是不能久留嘛,你怎么还不回去?” “你……” “废话真多是跟你祖父学的粗鄙之语。”打断了薛大小姐的话,女孩子啧了啧嘴,似是感慨,“没想到原来长安城的老牌贵族也会骂人,我今天是见识到了。” 薛大小姐恨恨的瞪了她一眼,跺了跺脚,走了。 正文 第七百六十七章 而来 走到荣泰苑的时候,听到杨老大夫的声音从里头传了出来:“卫大人啊,你这个是撞了,内伤啊,要养着,知道么?若是不注意,小心小病养成久病啊!” 卫瑶卿一脚跨进了屋门,听到卫同知的应声,而后,便见坐在桌边写方子的杨老大夫闻声抬起头来:“你呢?伤的怎么样?听说你也受伤了。” “我没事了,小伤而已。”卫瑶卿说着,似是有些奇怪,“杨老大夫那么好啊,听说我们回来了,就赶过来了?” “老夫就没走,只是在你们这边的厢房歇了歇。”杨老大夫说着上下打量了她一番,“你们不是一起回来的么?怎么这时才来。” “人有三急啊。”女孩子说着,感慨道,而后走了过去,伸手,“您也给我开个方子养养呗!” 杨老大夫看了她一眼,还当真停下了写方子的手,伸手替她搭了搭脉,半晌后收回了手:“皮外伤,没伤及筋骨,比你大伯好太多了。” 卫同知道:“可是她那件官袍上都是血。” “有没有伤又不是光用眼睛看看就行的?”杨老大夫低头继续写方子,口中却道,“她看起来吓人而已,就是些皮肉伤,身体底子又好,你比她严重啊,内伤不养好才是麻烦。” “那便好。”卫同知闻言也放心了不少,目光又落到了躺在那里的周老夫人身上,“可惜,母亲这怪病……” “放心,老夫还是头一回遇到如此怪症,会时常来看看的……”杨老大夫说着,视线仿佛略过了那道半透的屏风,眼中亮亮的,“老夫要多研究研究。” 知道这老大夫魔怔了,这种啊,就似是她遇到了一个比她还厉害的阴阳术高手,会不由自主的盯着看着,想办法将这个人研究透彻一样。 擅长于一道的人多半如此。 不过有这老大夫看着,在孙公未回来之前,他们也能放心不少。 这个时辰可不是吃东西,但从宫里回来的两个人似乎都有些饿了,大厨房的厨娘便下去做了点吃食。 吃食还未上来,几人就在屋内有一茬没一茬的闲聊着。 “六姐,外头好多马车还有官兵都往皇城去了,你们从里头出来的,是发生什么事了么?”卫君宁有些好奇,尤其是想到先前伯父和六姐进宫时说的话,他虽然不能全然明白,却也觉得心惊。 “没什么事……” “陛下死了。” 两声同时响起,说没事的是卫同知,说陛下死了的是卫瑶卿。 听的周围响起一阵惊呼声,以及对面女孩子笑眯眯的模样:“伯父,这件事没什么好瞒的,反正迟早都要知道的。正好让人早做准备,”她说着扯了扯卫君宁腰上的红腰带,“这种艳丽的颜色都撤了吧,要国丧了。” 卫同知无奈的摇了摇头,众人知道,他这样就是默认了。 “原来是陛下死了啊,难怪那么多人都去皇城呢!”卫君宁感慨道,“大家都是去看陛下最后一面的么?那么多人,好威风!” 这种威风有什么用?众人心道。 卫瑶卿想了想道:“也算是吧,不过还有更重要的事……” “什么重要的事?” “不知道下一位陛下是谁呢!”卫瑶卿道。 这话一出,一旁的杨老大夫心头一跳:这不就是夺嫡么?腥风血雨啊!他这般想着,看着面前坐着等厨房端上吃食的两个人,暗道难怪这两个人急匆匆的回来了,要是现在不出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出来了。 虽然她说话的口吻如此的轻描淡写,但在场大多数人显然已经听懂了这句话背后的意思。 “陛下这时候死了,前头打仗的黄少将军他们怎么办?”卫瑶宛这时候开口问道,在卫同知和卫瑶卿两人的脸上看了看,最后又加了句,“六妹妹。” 显然,在她看来,卫瑶卿更乐意会告诉她这些事情。 卫瑶卿看了她一眼,道:“暂时不相干啊,军饷什么的之前就已经拨了,”那些曾经藏匿的富可敌国的宝贝是她亲眼看到的,军饷短时间内应当不缺的,“至于人,现在城里调动的也只是城内和城外云麾归德两营,其余的兵马还没有那么快能调动。” 卫瑶宛闻言仿佛松了口气:“那就好,这里再乱,黄少将军那里不能乱啊!” 卫同知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这时候,厨房的大娘已经端着两碗带着汤水的面条上来了,上头胡乱的撒着一些菜、肉。这个时候,自然没有人讲究了,更何况,两人都不是挑剔的人,接过面条就吃了起来。 “慢点吃。”李氏在一旁看了片刻,忍不住上前拿了个小碗,用筷子拨了一些出来,“小心噎着。”素日里看着还好,怎么今日吃饭,比她大伯还像个男人,狼吞虎咽的。 卫瑶玉在一旁看着道:“许是饿狠了……” “也不是。”此时举动同样算不得斯文的卫同知看着女孩子,神情有些唏嘘,“也不知道我二人还能在家里呆多久。” 这话听着像遗言似的,众人吓了一跳,卫同远更是讷讷道:“大哥,你别乱说……” “陛下死的时候,我们在场,估摸着没过多久就要进宫问话了。”卫同知道。 原来是这样啊,众人松了口气。 卫同远却被吓到了:“不会有什么大事吧,你……”他低头看了看在那里吃东西的卫瑶卿,“莫牵连到卿姐儿。” “不会。”卫同知说道,他也不奇怪他这个弟弟会说这样的话了,左右他,不,是一家子没长的脑子可能都在他这女儿一个人的身上了。 吃完回去洗漱就睡了,这一夜,再没有不速之客上门,卫家众人一夜好梦。 但却不是所有人都一夜好梦的。 闻讯而来的官员此时已经聚集在陛下寝宫门前了,宫灯一盏盏的亮了起来,亮堂堂的,此时的寝宫门前广场上亮如白昼。 官员乱糟糟的在广场上或站着未动或左右来回走动或神情凝重摇头低语,直到从殿内走出一个女孩子,杂乱的说话声脚步声渐渐小了下来,众人看向那个女孩子。 是安乐公主。 正文 第七百六十八章 追问 “殿下。”有人喊了一声,喊完这一声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沉默了片刻,才复又开口道,“陛下他……该怎么办?” 普通人死了,就要办身后事,更遑论一国之君。当然这一点礼部不是吃素的,国君丧礼怎么办,自有一套传承的流程,不管是皇后还是储君,都需要出现在这场丧礼该出现的位置上。 或许可以更直白一点的说,谁是下一任的君?明宗帝只立过一个储君,但储君已故,这个位子谁来坐? “诸位大人,”安乐公主站在殿门前的台阶上扫视广场中乱哄哄的人群,“你们以为本宫何以能带着禁军出现在这里?” 是了,陛下出事之后,除却在场的那几个官员之外,是安乐公主最先赶到的,然后还同刺客交手了。不,也不能这么说,安乐公主当然是无法同刺客交手的,是她带来的禁军守卫,这也是皇城内唯一一支可自由出入的官兵队伍,若是旁的官兵无诏入宫那就同谋反或者勤王搭上关系了。因为禁军历来只听天子调动。一个公主能调动禁军这本就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 有人视线在那队禁军中扫视了一圈,在其中很快便找到了一个眉目方正的官兵。 “张怀!”他扬声喊道。 这是宫内禁军副统领,也是今日在宫内值班的禁军中真正能做主的人。 官兵出列,抬手施礼而后起身,看向那个叫他的人:“大人,何事?” 那个出声的大人一句话也问出了在场所有人的困惑:“你禁军何以听从公主调遣?” 那个名叫张怀的禁军副统领道:“公主殿下手掌玉玺,等同天子,我等自然听从她的调令。” 什么?玉玺? 一片哗然,众人目光惊异的看向站在台阶上方居高临下望来的公主,公主还是那个公主,却似乎同原本记忆中那个可爱憨直的公主印象不太一样了,气势逼人。 “本宫有玉玺在手,自然……” “笑话!” “笑话!” 几乎是同时的两道声音只有些许错开的接连响起,广场上的官员回头,却见两列人马此时正朝这边而来。 此时已是深夜,那两列人马过来时几乎人人手里擒着火把,远远望去,如长龙一般,看起来倒颇为气势。 广场上乱哄哄的人群也在此时自觉地给这两列人马让出了一条颇为宽敞的大道,为首带着人马而来的人众人也不意外。 是秦王李诞和吴王李洛。 出京为质的晋王李利此时不在京中,否则想必这热闹他也是要凑上一凑的。 此时那两位殿下面上表情很是微妙,大抵是怼了一路,却不料从中冲出个拦路虎,而且这拦路虎还是之前从未想过的一位,着实有些憋屈。 “皇姐能拿到玉玺自然不奇怪。”秦王李诞率先开口了。 李洛跟着开口道:“毕竟皇姐就在宫中,父皇出事之后是第一个赶到的。” 可以说不愧是兄弟,在这一刻仿佛达成了某种默契,开口就对向了安乐公主。而且这说的话也确实令人深究,甚至还有些诛心。 说安乐公主是第一个赶到的,手中拿到玉玺并不奇怪是什么意思?自然是暗指安乐公主趁机窃取玉玺,名不正言不顺。 群臣哗然,显然这话一出,有不少人心里颇有微词,毕竟陛下在此前对安乐公主也不过是偏宠一个女儿的态度,除此之外,并没有露出过想要安乐公主接手那个位子的想法。安乐公主手执玉玺这件事多数人心里也是觉得来路不正的。 “荒谬!”安乐公主冷声道,“皇弟是不是还要说本宫与刺客勾结,才能第一个赶到?” “这个……”秦王李诞同李洛对视了一眼,脸上的笑容微妙,带着几分挑衅,“不好说啊!” 气氛一下子凝重了起来。 “不是。”一句“不是”这时候插了进来。 谁?这种时候躲都来不及还要跳出来?众人循声望去,看见了出声之人:张怀! 是他啊!众人恍然了一刻却又随即惊诧的看向他:禁军副统领这时候出声,难道安乐公主手里当真有张不小的底牌? “公主执玉玺奉君令而来是在卯时初。”张怀声音不卑不亢,语气平静,“陛下是在辰时出的事。” 公主卯时就有玉玺了是什么意思?便是说那是陛下生前就将玉玺给了公主。 众人脸色大变,有人当下便屈腿想要跪下来,却听有人出言喊了一句:“慢!” 出声的官员应当是吴王李洛的幕僚,他看了眼李洛,出声道:“便是陛下生前的命令又如何?公主身在宫中,事出有急,陛下来不及多言,便将玉玺暂且给公主调动禁军,有何不可?” “糊涂!”熟料那幕僚话音刚落便被人打断了,说话的是个老臣,他身形颤颤的急道,“若有急令,陛下随身的物件都可以。可那是玉玺!玉玺啊!” 玉玺不等同于旁的物件,玉玺上书受命于天,那是天子才能执掌的物什,怎能乱给? “那也不好说,拿其他物什,禁军会听从公主的调令么?”那幕僚脸色难看,见有人神色已经开始松动了,再次追问,“那可有明文铁律有言玉玺便不能暂且交给旁人以作调令用?”这就有点故意挑刺的意味了。 但即便知道此人是故意挑刺,旁人却仍挑不出个不是来,确实没有明文铁律,玉玺这件事说穿了是众人心中的约定俗成,但刨根到底,却是站不住脚的。 有他这个头一开,随后便又有官员开口道:“有史曾记,两百多年前我大楚明威帝为除逆贼,就曾将玉玺借给当时的左相,以身诱敌,左相执玺调动禁军除去逆贼。若按照诸位的说法,那位左相能执玉玺岂不就成了当时的天子了?”那官员说着,愤愤甩了下袖子,“即便玉玺再尊贵,以一枚玉玺而定天子,是不是太荒唐了?” “不错,”有人接口道,转头看向张怀,“张怀,公主执玺调动禁军所谓为何?” 张怀神情未变:“陛下以身诱敌,公主殿下调动禁军护驾伺机伏击刺客。” “这就是了。”还是先前那拿明威帝举例的官员接话,笑了,“公主此举同明威帝那位左相何其相似,只是这结果……”只是结果不同,明威帝是成功了,但陛下死了,刺客跑了,算是失败了而已。 人群间响起一阵骚动,低语声、风声、低笑声夹杂在一起。虽然那个官员有故意苛责的嫌疑,但确实,光一枚玉玺不足以服众啊! “不止是玉玺。”张怀再次开口了,骚动声渐渐平息,群臣讶然的望着他,张怀这句话什么意思? 正文 第七百六十九章 没有 不止是玉玺是什么意思? 张怀今日开口话不多,但真真是每一句开口都能令得在场众人脸色大变。 “张怀,你这话什么意思?”有官员忍不住急急出声了,额上已冒出了一层细汗,紧张的看向他。 安乐公主轻笑了一声,抬手制止了准备开口的张怀,负着双手,傲然的一步一步走下台阶。 “什么意思?” “本宫会站在这里当然不只是一枚玉玺。” “众所周知,此前父皇便已身体抱恙,无心国事多日了。”安乐公主道,“今日便是父皇没有出事,父皇也有一事要宣布。” 望着在场众人惊愕的神情,安乐公主心里油然生出几分说不出的快慰,她扬声:“宁儿,取圣旨来!” 圣旨! 她说圣旨! 有圣旨! 先前那位出声的吴王幕僚仍有些不甘,闻言低声对吴王道:“殿下,是圣旨不是诏书。” 是圣旨就还有回旋的余地,若是诏书的话那就真的没有半点回旋余地了。 吴王白了他一眼:“闭嘴!嫌出的丑还不够?你当本王不知道?不过,她拿出的是圣旨就对了,若是诏书,那本王当场就能以欺君之罪将她砍杀了!” 在今日之前,父皇从未有过退位的想法,自然不可能有什么诏书,有的也只有圣旨。 “宁儿,让大人们看圣旨!”安乐公主看着众人,自然没有错过众人脸上或愕然或惊慌或深思或惶恐的表情。 那位名唤宁儿的婢子依言打开圣旨,手执圣旨两端举在胸前。 哗然四起。 有跟随秦王李诞而来的官员站的似乎有些后了,看不到,忙推了推前面的人,问:“圣旨上写什么了。” 前面的人不耐烦的回头:“陛下让公主殿下监国!” 撇去修饰的辞藻,就只剩一句话:陛下让安乐公主监国。 监国即代为处理国事,朝堂之事皆为国事,原本让公主殿下监国虽然会引起微词,那也不会闹的这么大。坏就坏在陛下死了,此时手握陛下遗命监国的公主手中权力自然等同陛下,禁军自然也会听从她的调令。 不,不止禁军!显然哗然四起的缘故远远不止是因为这个缘故,代理一切国事,立储自然也是国事,眼下的公主殿下能够左右未来的储君对象。 而从安乐公主的表现来看,她似乎并不打算立她几个皇弟中的任何一位,而是想自立为君! 所以兜兜转转,还是绕到夺嫡上来了,除却几位皇子殿下,眼下算是凭空插进了一个强有力的竞争对手——安乐公主。 “本宫……”安乐公主看向众人,“有理!” 一字一句,掷地有声!有理自然不惧。 又被推了一把,前面的人不耐烦的回头:“推什么推?不是告诉你了么?圣旨上写的是陛下让公主殿下监国!” “这个我知道了。”官员笑着赔了个不是,“我有话想对秦王殿下说,挤不过去,你让一让可以么?” “随便你!”前面的人瞟了他一眼,看向前头不远处脸黑如碳底的亲王李诞,“你高兴触霉头就去好了。”这个时候去找殿下,不是触霉头是做什么? 那官员也不在意,乐呵呵的同他换了位置,又如是换了几次,终于挤到了亲王李诞的身边,之前在他前面的官员只见他同秦王殿下也不知说了什么,原本脸黑如碳底的殿下居然笑了起来,不止如此,还拍了拍他的肩膀,似是准备重用他。 等到他挤回来,前面那官员忍不住好奇问他:“你同殿下说了什么?怎么殿下那么高兴?” “没什么。”官员看着前头准备出声的秦王李诞,“殿下要说话了,仔细听着。” “安乐,你既然有圣旨,那我们自然是要听的。”秦王李诞开口了,没有理会一旁吴王李洛快吃人的眼神,他顿了顿又道,“不过你这份圣旨定要是真的。” 安乐公主看了他一眼,复又看向众人,目光平静与众人对视:“圣旨自然是真的,诸位大人难道不识得父皇的字迹?” 有官员凑近看了片刻道:“看着像是陛下的字迹。” “字迹可以模仿。”秦王李诞说道。 “皇弟,你如此存心阻挠,本宫知道是你心有不甘的缘故。”安乐公主看着他,笑了,“但玉玺、圣旨皆在,你还要本宫怎么证明父皇让本宫监国一事?” 秦王李诞笑了笑,也不反驳,只是开口道:“皇姐,本王有一事相问,可否?” 安乐公主道:“皇弟直说无妨。”她说着看向在场心思各异的官员们,“本宫也不想被人传作名不正言不顺!” 嘶!有人倒抽了一口冷气,这样的公主哪是平日里那个憨直可爱不知世事的公主?此时,她也不惧野心暴露,对于一个手执玉玺圣旨,有能力坐上大宝的人来说,此时显露野心,正是时机。 “皇姐想要名正言顺,本王也是这么认为的。”秦王李诞说着,似乎并不以为意,顿了顿,又道,“字迹可以模仿,但有一件事却能证明皇姐这份圣旨的真假。” 安乐公主看着他:“什么事?” “众所周知,父皇每一道圣旨都需要备录一份,以作帝王起居、史官撰写史书所用。”秦王李诞说道,忽地扬声,“李德全何在?” 安乐公主一直扬着的头此时仿佛才微微垂了下来,对一旁的婢子道,“把李德全带出来。” 不多时,神色哀恸的李德全就被从殿中带了出来,口中喃喃:“陛下……” 秦王李诞看着他,问道:“李公公,你可还记得父皇下过这份令皇姐监国的圣旨?” “杂家……”李德全愣了一愣,看到一旁安乐公主微微颔首,才道,“杂家不知陛下下过什么圣旨,只负责将圣旨副卷带去库房封存。” “不用难为李公公了。”安乐公主此时出声道,“本宫明白你的意思,你是要去库房看看有没有这一份圣旨的秘录,以此查证父皇有没有下过这样的圣旨。” 秦王李诞看着她,笑道:“皇姐说的不错。” “不用看了。”安乐公主沉默了片刻,再次开口了,“没有。” 没有啊!在场官员再次哗然了起来。 正文 第七百七十章 闻讯 “父皇是近几日才给本宫的圣旨,事出突然,原本是准备明日宣旨的,却不料今日出了这样的事,至于秘录一事,原本也是明日才准备记入库房的。”安乐公主道,“所以没有。” 她说罢,看向众人。这个回答能服众么? 显然……不能。 秦王李诞同身边的几位官员互相对视了一番,笑了,看向她:“皇姐,这……就恕本王暂且不能承认这份圣旨了。” 一旁的吴王李洛也道:“不如皇姐再想想还有没有别的办法证实这份圣旨的真假?” 安乐公主看了他二人片刻,摇头:“没有。” “这个么……皇姐莫急。”李洛笑道,“皇姐慢慢想,我们不急的。” 这个……能不急?国不可一日无君啊!众人愕然。 …… …… 耳边是呼啸的风声,应和着满园悬挂的镇魂铃丁零当啷作响,裴行庭看着这满园的萧索,暗道跟鬼宅似的。这想法才一出,却又自己笑了。如今的裴园可不就是鬼宅么?锁着张家那些还不曾离去的冤魂,也不知道裴宗之在想什么,竟也和这些冤魂住了那么久。 不过这些都只是暗自感慨,裴行庭并没有说的打算,只是目光复又落到面前的人身上。 他们眼下坐在石凳上,面前是张圆石桌,石桌上是一只打开的食盒,食盒精致,扇面般展开,一层一层,放着精致考究的小点心。 裴宗之正认真的一种一种尝着,往嘴里送去。虽然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可裴行庭还是有种感觉,他眼下应当心情不错。这大抵是他揣摩了许久才看出的他的喜好。 谁能想到外人眼里看起来如谪仙一般的世外人竟同那些幼童的喜好是一样的。 “不错吧,可还喜欢?”裴行庭笑问他。 站在他身后的裴羡之翻了个白眼。 一一尝过一遍,他停下了品尝的举措点了点头:“还不错,”他说道,看着裴行庭,“你有事相求?” 竟如此容易满足!裴行庭只觉得有些啼笑皆非,不过眼下却不是说这个的时候,还是谈正事要紧,他开口道:“陛下死了。” 裴宗之点头:“我知道。” “你知道?”裴行庭与裴羡之脸色当即大变。 裴宗之指了指天:“天子,不管英明还是昏庸,寿终必有异象,我看到了。” 原来是这样的知道,裴行庭送了口气,还以为他也掺和进去了呢! “陛下死的时候,很多人在场。”裴行庭道,“秦王和吴王带着人进宫了。” 裴宗之道:“很多人在场不是好事么?人少才会出事。” “这也未必。”裴行庭道,“我们抢在崔家前头一步,拦住了三个从宫里出来,陛下死时在场的官员。” “就三个么?”裴宗之皱眉,“没有别人?” “有,还有你的那位老相识卫六小姐和她的伯父和个躺着不知事的老夫人,就是他们带着那三个人从”站在裴行庭身后的裴羡之忍不住出声道。 裴宗之皱眉。 裴行庭回头看了眼出声的裴羡之,摇了摇头,表示不赞同,正要说话,却听裴宗之道:“为什么不去拦他们?” 原来他是因为此而皱眉,并不是因为裴羡之方才那阴阳怪气的一句。 裴行庭回道:“他们走的是黄天道,那个道上的妓馆会仙楼是谁家的大家心知肚明。老夫算了算,要是拦黄天道上的人,怕是会被抢先一步,便赶在崔家前拦下了那三个吏部的人。” 裴宗之闻言若有所思的看了他们片刻,才幽幽道:“然后发现这三个吏部的人是个麻烦?” 裴行庭干咳了一声:“不错。”说罢又惊又喜,“你怎么知道?难道是算出来的?” “不是。”裴宗之道,“我猜的。我只是觉得她并不会平白无故带三个人出来。” “你们还真是老相识,你猜的一点都不错。”裴羡之忍不住再次开口道,“这三个人简直就是大麻烦。” 裴宗之看着他们:“什么麻烦?” 裴行庭沉默了片刻,开口道:“陛下因何而死对老夫来说并不太在意,老夫在意的是下一个坐在上头的是谁。这三个人看到安乐公主趁着陛下亡故,拿走了玉玺。” 裴宗之闻言没有说话,倒是裴羡之耐不住再次说道:“这种事自己看到也就罢了,偏还要说出来,不是麻烦是什么?” 这种事,不知道最好,知道了,不就是个烫手的山芋么?活生生的人证送了上来,这些人证可以说能直接决定这场夺嫡中至关重要的一步走向。 老实说,坐到他们这个位置,没有谁是心慈手软的,也许心狠手辣不至于,但人命这种事情很多人都沾上过。不是没想过将人解决掉,但偏偏带走这三人时崔家也知道,又不能神不知鬼不觉的解决掉,所以才叫麻烦。 “这确实是个麻烦。”裴行庭叹了口气,“那三个人若是没出宫只怕现在的宫里更乱。”虽然他此时并未进宫,但大抵也能猜到一些,安乐公主的出现确实让他有些意外,可以说这三个人能够直接决定安乐公主的生死。 “看来你那位老相识同安乐公主交情还真是好,这种时候带走了那三个人。”裴羡之在一旁冷哼。 裴宗之没理他,只是看向裴行庭:“既然知道是麻烦,为什么不丢了?” “这个麻烦,”裴行庭道,“老夫觉得若是能用好,也许反而能是一步好棋。能影响夺嫡,可以看作是麻烦,但换言之,若是用的好了,这个麻烦岂不是能够影响,不,是决定谁才是坐上那个位子的人?” 裴宗之低头,又挑了一颗捏的漂亮的甜团子放入口中:“你都知道,还来问我做什么?” 裴行庭道:“这步棋不知道该什么时候用。”他来问时机的。 时机啊!裴宗之抬头看了他片刻:“乔环怎么样了?” 乔环?对!他怎的险些忘了还有乔环?若是乔环在,安乐公主若是足够有理的话,有乔环的支持可以说赢面很大了。可若乔环没撑过去,那就不好说了。 正文 第七百七十一章 相助 裴行庭脸色变了数变,蓦地起身:“宗之,我们先走一步,你……” “裴季之呢?”裴宗之却在此时叫住了他。 已经转身准备离开的裴羡之闻言先一步回他:“已送三弟回去了,先前不是同你说过了么?” “到江南了么?” “算算日子早已到了,老夫派人送他回去时,早飞鸽传书金陵那边,应当不会有什么问题。”裴行庭看着他,带上了几分狐疑,“宗之,可是季之有什么问题么?” 裴宗之想了想摇头:“没有,你们走吧!” 裴行庭似乎想追问什么,但看了他一会儿,还是转身带着裴羡之离开了。 裴羡之带着疑问跟着上了马车,便听到裴行庭出声了:“再修书一封去金陵,问问季之有没有在家里好好待着,若是在金陵,就让他在家里呆着,哪里也不准去。”这是变相的软禁了。 “是,叔公。”裴羡之回道,想起裴宗之先前的举措,“他一贯这般,同我们连句废话都不说就赶客。”总之,他没见过哪家长兄是这样的。 “他本也不是寻常的长兄,这一点,在我们裴家卖孩子时就当知道了。”裴行庭感慨道。 卖孩子这话听起来有些难听,但抛却光鲜亮丽的“实际寺”的外表,他们裴家交出了这一辈嫡长子的那一刻,确实同“卖孩子”没什么两样了。 “家里这些年借着那个名头确实得了益,这是无法否认的。”裴行庭叹道,“得了好处还想要回这么多年实际寺帮忙养大的孩子,这世间哪有这样的好事?他今日肯提点我们就算不错了。” “跟神仙攀亲戚,怎么可能?”裴行庭自嘲,不顾裴羡之惊愕的脸色,又道,“你也说了,他同我们连句废话也懒得说的,那么他提季之必然不是空穴来风,让人小心点季之。” “我回去便安排人去金陵问话。”裴羡之说着,又道,“三弟……三弟总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的,叔公放宽心便是。” “得了吧!”裴行庭略带疲倦的靠在马车上,斜睨了他一眼,“你们兄弟三个里,就属你素日里最好揽事,也最是凶神恶煞,易做恶人模样,但在老夫看来,你倒是你们三个孩子里最简单的一个。你那个三弟暗中做的什么,你也不清不楚吧?” 裴羡之闻言低头,尴尬道:“三弟那里不大好查,总是兄弟,我不能轻易派人查他行踪。先前我插手裴宗之的事情,险些惹得他震怒,所以三弟那里我就……” “你这是插错手了。”裴行庭道,“先前那次,裴宗之与实际寺的事情你确实不应该插手的。但这次你三弟的事情实则早该阻止了。” “叔公说的是,我这就……” “你不要插手了。”裴行庭却制止了他,意味深长的说道,“虽然宗之和季之这两个孩子外表看起来比你良善的多,但论为恶,你不是你那两位兄弟的对手。老夫知道你三弟暗中跟一些江湖人来往,虽说因为那些三教九流的人物混杂太散,还来不及查出那些人的来路,但这件事宗之既然已经过问了,老夫猜测保不准此时城中发生的事情跟你弟弟有些关系。” 裴羡之脸色微变:“叔公,若此事真同三弟有关,那我们……” 此时马车已经离开了天师道,同那些还在向皇城狂奔而去的马车一道汇入主道,裴行庭的脸隐在阴影中有些凝重,片刻之后,他道:“能保则保,保不了则杀!” “可是……”裴羡之似乎有些迟疑。 “宗之突然问也有提醒的意思,如果季之在这其中只做了小事,他应当不会问。” “真到了那一步,由我们动手更好,整个裴家不能为一个任性的孩子而全族陪葬!” “……是。” …… …… 寝宫门前的闹剧只是暂时停歇,安乐公主跪在明宗帝的遗体旁看着明宗帝的遗体出神。 “殿下……” “母后身体不好,天亮了再告诉她吧!别惊扰了母后!”安乐公主看着明宗帝的遗体,仿佛在对明宗帝说话。 不过身边的婢子还是应了一声,领命起身出去了。 安乐公主看向在对面靠着明宗帝遗体跪着抹眼泪的李德全,以及零零散散进殿的官员,还有更多的官员在殿外广场上,就连她的两位皇弟也在殿外,大抵是争着什么。 嘈杂声从殿外传入殿内,安乐公主看着明宗帝的遗体,喃喃:“反正没人在意这个。” 对面的李德全听到了这句话,眼泪似乎流的更多了。到底是明宗帝身边伺候了几十年的大太监,情分比旁人要真的多,明宗帝离去,真正伤心的人里头有他一个。 这时,有个婢子从偏殿走入大殿,匆匆来到她身边,低语了几声。 安乐公主闻言起身,跟着婢子走向偏殿一间内室,一个身着素服,披着狐裘披风的女孩子正站在那里等着她。 “见过殿下!” “不必多礼。”安乐公主看着狐裘里一身素服的女孩子,恍然间响起,她今日也一样,“失去”了一位亲人,她看着她道,“止娴,你怎么来了?” 薛大小姐起身,看向安乐公主:“公主,先前公主还不曾给过我答复,今日,止娴是来向公主要个答复的。” “你的好意,本宫明白。”安乐公主闻言略略一怔,转过身去,背对着她,“只是本宫如今自身难保,怕是会耽误于你,你还是另寻明主吧!” 薛大小姐闻言,沉默了片刻之后,脸上竟多了几分苦笑,不甘却又无奈:“有人告诉我,让我带着整个薛家来找公主,公主便会接纳于我……” “整个薛家?”背对着她的安乐公主微微侧身,头已转了过来,“谁让你来的?” 薛大小姐沉默了片刻,终究有些不甘的说道:“卫天师。” 她方才是有意没有先提及愿借势助安乐公主的事情,没想到安乐公主想也不想便拒绝了,此刻如女孩子所说,安乐公主的反应却截然不同。她不得不承认,那个女孩子把握事态的手段要远胜于她。 只是明白是一回事,不甘也是事实。 安乐公主此时已转身向她走了过来:“她人呢?此刻在做什么?” 一旁的一个婢子此时开口了,说话时神情颇有些艰难的意味,她道:“听说……卫天师她……她此时在休息。” 正文 第七百七十二章 晨日 不能休息?那倒不是,铁打的人也要休息啊!只是休息的时间不对。 安乐公主一怔,而后笑道:“她确实挺累的,要休息休息……” “可是都这个时候了,殿下都没有……”一旁的婢子忍不住抱怨。 “宁儿!”安乐公主喊了一声那婢子的名字,看着她,斥声,“放肆!” 婢子忙跪了下来,连连称自己错了。 安乐公主这才看向薛大小姐:“她还说什么了?” 薛大小姐道:“她让我带上医者进来为乔相爷诊治,她说乔相爷最是讲理,届时公主有理的话,乔相爷自会为您做主。” 她不傻,虽然那时未必能全然明白那个女孩子每一句话的意思,但此时说出这话,显然已经明白了。方才殿外相争的一幕,她也看到了。乔相爷这样的人在此时对公主就至关重要,容不得一点闪失,她从宫外带进来的大夫这种时候比宫里太医署的太医更可靠。 薛大小姐不由深吸了一口气:她还记得那个女孩子对她突然登门时的反应,明明懒洋洋的,连语气都是慵懒的,说出的话却凌厉不可直视,当时她便已被震慑住了,过后想来,非但没有半分缓和,反而愈发震惊。从头至尾,看那女孩子哈欠连天心不在焉的应付她,却真真没有一句废话。 安乐公主此时再次沉默了,半晌之后,她笑了,转头看了眼地上跪着,一脸不可思议的婢子:“宁儿,听到了么?她便是休息,也早替本宫安排好了。” 婢子连连道是。 诺,这就是她!人不在却比她们这些在的人做的事更多也更有用,公主这种时候势单力薄,她便送来了薛家和乔相爷,这也是此时公主真正需要的东西。 没有人能否认她的能力和她的作用,她做的事可以说比在场所有人做的都更有用,可你却知道她根本没有对自己的事用心。不用心也能如此,那么用心呢? 可惜的是,她永远有自己的事要做,永远不会把你的事放在心上。 “还是她厉害啊,是不是?”安乐公主笑着看着薛大小姐道。 薛大小姐沉默了良久,终于嗯了一声:“是啊……”她声音有些酸涩,“她很厉害。” “你不喜欢她。”安乐公主道,是陈述不是疑问。 薛大小姐垂着眼睑,盯着自己的脚尖出神:“不大喜欢。”说罢似是又怕安乐公主责骂,追加了一句,“她也在为公主做事,我知道轻重。” 安乐公主嗯了一声,又看着她笑了:“你也不错的,很聪明。” 薛大小姐道:“她是我这样的聪明人的噩梦。” 你也许要花上十年八年,绞尽脑汁劳心劳力做到的事情,她却轻而易举就能做到了,那种颓然无力感让人有时候会怀疑自己这些年所学所获是不是值得。 安乐公主仿佛看穿了她的想法,道:“她其实也很努力的,虽然……”虽然努力的未必都是她的事情,“所以才会那么累,需要休息。” “我倒宁愿她停下来歇歇,那也总让我们这样的人有个盼头,”薛大小姐道,“不然,总觉得与她越来越远。” 天赋远胜于你的人比你还努力,总觉得永远都追不上她。 安乐公主笑了笑,低声叹了口气:“我在想刚刚如果是她的话,是不是就不会那么狼狈了?”之前她表现的一定很糟糕吧,以至于到最后被人责问,手无足措。 薛大小姐想起来时看到的那一幕,孤身面对群臣责问也未退缩的公主,她摇头:“公主做得很好了。” “我不想名不正言不顺到最后却还是名不正言不顺了。”安乐公主苦笑了一声,“我知道,这一点我摘不干净了。” 她以为她准备的足够充分了,但事实给了她一记狠狠地耳光,并没有。这群大臣与她两个皇弟没有她想的那么无能,她也没有自己以为的那么厉害。 高估了自己,低估了对手,简直可笑。 她以为自己很强了,能够一脚踏进这场浑局,她以为自己会是这场浑局的掌局者,到最后却发现自己不过是局中的一枚再微不足道的棋子而已。夜郎自大说的就是她这样的人吧! 这一步已经跨出了,她这时才感到害怕,夺嫡远没有她以为的那么简单,但世上很多事都是没有只有去路没有回路的,她已经回不了头了。 …… …… 昨夜那么多奔向皇城的马车定然是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晨起的小食摊上是人流最多的地方,小食摊上的食客显然没有错过这个话题,早已压低声音议论交谈了起来,时不时有“陛下”“怎么办”诸如此类的词混合着惊呼声传开。 一队晨起就在大街上巡逻的官兵走近这里,停了下来,而后分列两旁,自动开出一条道来,一位官员走了过来。 早有眼尖的食客认了出来:“是何大人!” 何太平走了过来,听到陡然小下去的议论声与参差不齐略显零乱的“何大人”响起,他笑了笑,看向这些早食摊上的食客:“大家坐下吧,本官同你们一样,一大早也是过来吃饭的。” 他说着,便一撩官袍,向角落处一张只坐了一人的位子上走了过去,而后坐了下来。小工见状,忙过来收拾了一下桌子上的碗碟残骸,收拾干净了,才小心翼翼的问:“大人想吃什么?” 何太平扫了一眼周边食客桌上的食物,开口道:“来碗汤来个馍。” 小工应声下去准备了,何太平又看向一众食客,神态和蔼:“莫在意!”他抬了抬手,示意众人吃便是了,不用管他。 小食摊上安静了下来,先前的议论交谈声也不见了,众人安静的吃着,吃完又离开。 何太平喝了一口面前的胡辣汤,他本非长安人,但在这里为官十多年也早已习惯了长安的一切,自然也包括吃,但这碗素日里他还算喜欢的胡辣汤此刻却怎么都喝不下去。 “何大人,一大早的好雅兴啊!”对面小口小口咬着馍,吃相斯文的女孩子便在此时抬起头来,朝他笑着,压低声音道,“大人一来,大家都不说话了。” 正文 第七百七十三章 偷闲 “本官看到你时还以为眼花了,”何太平看着她,似乎觉得不可思议,他道,“居然一大早出现在大街上。” 卫瑶卿看了一眼周围的食客,道:“早上难道不出现在早食摊上该出现在酒楼里?” 何太平默然了片刻,而后道:“本官以为你此时在宫里。” “我早一步出宫了。”她一口一口的喝着汤。 何太平没有什么胃口,端起汤碗又放下,他问:“那你现在是……” “等传旨入宫问话。” “这倒是。”何太平说着,想了想,又问,“老师怎么样了?” “活着,躺着,有人在给他医治。”卫瑶卿三言两语总结了一番乔环的现状,看向周围压低声音暗使眼色的食客,“这个事情总要知道的,何必阻止?” “这件事闹的阵势太大,阻止大家议论自然是不可能的,而且这件事也是无法隐瞒的。”何太平看着周围如常一般来来往往准备做工去的百姓,眼神中多出了几分悲悯,“但在上头没有给百姓一个答案前,本官总是希望能压一时是一时的。” 天子死的突然、冤屈而又不光彩,此时又逢天下正乱,这个给天下人的交待至关重要。 “这件事自有那些大人们操心。”女孩子说道,“正好,我有一事想问问何大人。” 何太平道:“说吧!” “官府准备何时缉拿刺客?”比起旁的,女孩子更关心的是这个。 何太平叹了口气:“要看最后给出的交待。” 这件事如果说陛下是被刺身亡的,那么刺客何以长的如此像已逝的怀国公,刺客如何入宫的,陛下身边的护龙卫与禁军守卫又去了哪里这些问题就算宗室不提,百姓也会问会猜。真相的背后牵连太多,麻烦也太多。 “暴毙是个不错的交待。”何太平道。为官十多年,他也早从当年那个定要争个是非对错的年轻人变成了如今的长安府尹。他会尽他所能的给百姓一个真相,但也知道有些真相是无法给的。 所以很多时候,干脆不交待。当然决定这件事的不是他,但是……何太平想了想继续道:“本官觉得,最后落下来的极有可能就是这个交待。” 女孩子笑了笑,并没有什么惊讶的反应,显然,这些她早已猜到了,她道:“比起陛下的死因,大家更关注那个位子。” “国不可一日无君。”何太平道,“这个道理你我皆懂。” 早食摊上人流渐少,汤碗换成了茶碗,最里桌上的两位客人却始终未变。 “本官原先以为,一府百姓过的如何,在于这一府府尹,本官有所作为就能让一府长治而久安。”何太平怔怔的看着来往人群,“但现在,本官觉得错了。” “哪里错了?”女孩子的视线从面前粗糙的茶碗上移开,循着他的视线看向来往的百姓,“长安,不还是一样么?歌舞升平,民生富饶。” 战事离长安还太远,天子之都依然吸引着无数百姓从四方而来。 “他们惶恐、害怕了,”何太平叹道,“若是可能,本官倒依旧希望他们是……林立阳口中的刁民。” 女孩子漫不经心的看了过来,半晌之后,噗嗤一声笑了,:“何大人,你也真有意思。一府府尹居然希望整府的百姓都是刁民,不怕麻烦么?” “以前怕的。”何太平道,“现在却有些怀念了。” 卫瑶卿笑道:“穷山恶水养刁民?” “长安府的刁民不是穷山恶水中的刁民,长安府富饶,百姓之所以无所畏惧是朝廷给的胆气,国泰民安,天子不惧人言,人人皆可论国事,才生出长安府这样的‘刁民’。”何太平神情怅然,“如今别说百姓,就连本官都觉得大楚江河日下,陈善来势汹汹,我们这里却还在争着那个位子。” “这个没办法不争的。”她看着他笑了,“国不可一日无君啊!” 这句话又被还了回来,何太平也跟着笑了,摇头:“对,没办法不争的,可惜陛下并未立下储君,若是……”若是早立储君,事态还没有这么乱。 卫瑶卿笑道:“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呢?” 何太平怔了一怔,而后笑了,笑容有些苦涩:是啊,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呢? 看他仍在怔忪,女孩子站了起来。 何太平本能的问了出来:“你要干嘛去?” “吃完饭,走了啊!”女孩子看着他,手指在桌上那两碗茶汤中间敲了敲,“这一顿早食吃的太久了啊,何大人。” 女孩子说罢,便离开了。 是啊,不知不觉就聊了那么久,快到正午了,何太平的视线落在离去的女孩子的背影上,不过一个慌神,再看去时,人群中已经找不到女孩子的身影了。 其实他还有些事情想问的。 罢了,世道将乱,他也只能做好自己该做的,守这一方百姓,其他的也无可奈何。 …… 从巷口走进来时,她就已经听到锁魂铃的声音了,此时,人至门前,却突然有种情怯的感觉,脚下一滞,却见门已经开了,裴宗之嘴里鼓鼓的似乎在吃东西,见是她,拉开大门到一处,而后踢着一块不大不小的石头抵住了门。动作熟练的不比原来张家那位老门房差。 明明生了这样一幅天人的皮囊,做的事却总是如此的……违和,让人觉得啼笑皆非。 “谢谢!”卫瑶卿道了一声谢。原本有些情怯,他半道冒出来,虽说有些好笑,却也成功的掐去了她才冒出头的情怯之感。 裴宗之嘴里鼓鼓的点心吃完之后,才朝她点了点头,道:“来看他们的啊!” 这个他们当然指的是此时裴园除了他之外的,张家的那些枉死的冤魂。 卫瑶卿嗯了一声,跟在他的身后,走到不远处摆着一只食盒的石桌边坐了下来,视线越过那些纵横交错锁魂铃,看向一片虚无。 半晌之后,她开口道:“陛下死了。” 她此事神情平静却偏偏凌厉的不可直视。 这话大抵是对着那些冤魂说的吧! 裴宗之在一旁看了她片刻,却还是跟着开口回了一句:“这个我也知道了。” “不是我杀的。”女孩子收回了视线,低下头看向那盒只剩一半的点心,“昨天有人来找你了么?” 裴宗之头也未抬:“裴行庭。” “我猜也是他。”卫瑶卿说着,顿了顿,又道,“昨天,他带走了三个人。” 正文 第七百七十四章 坐下 “这件事,他已经知道了。”裴宗之道,“那三个人很重要,他会处理好的。” “那就好。” 这说明那三个人确实看到了什么,也说明裴行庭已经明白了这三个人的重要性,至于这三个人的证词会不会出现,以及出现的时机,裴行庭都会把握好的。 裴宗之从食盒里挑了枚色泽亮眼的梅花酥,递了过来,招呼她:“吃么?” 居然知道客气了,他还真是越来越懂人情世故了。 卫瑶卿接过道了声谢,咬了一口,问他:“他满意么?”这个他指的是裴行庭。 裴宗之想了想道:“我觉得应该满意的。”昨晚裴行庭最后离开时的神情,有种压抑的兴奋,但凡心有野心的,没有谁不喜欢成为掌控者,尤其是当他发现他身边怀有一柄决定谁是那个天下之主的钥匙时,即便如裴行庭这样的老手,也会兴奋。 “既然他这么满意,我有……一事相求。”卫瑶卿说罢似是觉得不大对,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又道,“其实这事情也不是为我求的,于他自己也有好处。” “什么事?”裴宗之问她。 “这长安城再怎么乱,有些地方却是乱不得的,物资、人马这些动不得。”卫瑶卿道,“如今也只有他有这个能力了。” 这说的是和陈善军队交战的那些官兵吧!裴宗之明白了,盯着她看了半晌,忽然道:“今日的长安城人人都在盯着皇城,连裴行庭都没有同我提过这件事,你却同我提了。” 卫瑶卿问他:“我问这个有什么不对么?” “事情本身没有不对,我只是有些奇怪你会提起这件事。”裴宗之道,“我原以为这件事只有那些朝中关注民生的老臣会提起。” 他看着眼前的女孩子,她无疑是聪明的,也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要什么,但对自己似乎却并没有了解的足够清楚。这是一个真正自江湖山野,于民间长大的孩子,从心底里对于百姓是感同身受,是仁慈的。她做的很多事情,也许未必正,甚至有些邪气,却绝对算不上恶。她以为自己为恶,其实却并不是恶。 有些人以为自己为善,实则为恶;有些人以为自己为恶,他所见却未见她错杀过任何一个无辜之人,在百姓即将受难之时,也是她第一个站出来。人心复杂难辨,难怪他推衍国祚之事,总会败于人这一事上。 女孩子的声音清冷而柔和,很能让人听得下去,将他片刻的晃神很快拉了回来。 “况且一朝天子一朝臣,裴相爷如今手握如此重要的棋子,完全有能力立下从龙之功,与其赌那等不确定的将来,不如看好眼下。” “我当然是有私心的,我不希望陈善赢,但同样的陈善与我的仇其实没那么复杂,他便是登上大宝,待得天下安定,大不了我做一回亡命之徒效仿荆轲刺秦王,不是他死了就是我死了。” “两代将星的厮杀应该在战场上见高低,战场上的事要在战场上见分晓,我不敢自诩什么好人,但这件事也不仅仅是黄少将军与陈善两个人的事情,还有那些一同上战场的军人。所以我想给他们个公平,孰胜孰负轮不到我们来插手。“ 裴宗之听罢,点头道:“你说的我会同裴行庭说的。” “那些江湖术士……”女孩子眉头微拧,似乎在思索怎么说比较好,片刻之后,她道,“经此一事,定然会消停一段时间。” 但消停不代表就不出来了。且不说长生这件事本生对人的诱惑有多大,就提为此事付出的人力物力,又怎可能轻易罢手?要行这样的禁术,就必然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薛家的财势能不能拿回来还不好说,这些人必然会试图将薛行书救起来。救回来,就是薛家那里需要斗了,至少要让薛大小姐守住整个薛家。救不会来,这些人定然会寻找新的势力,所以这些人待消停够了,一定会东山再起。 “这件事我会留意的。”裴宗之道。 有他这句话就好,卫瑶卿下意识的弯了弯唇角,只是笑也不过是转瞬即逝。如果说陈善于她张家的仇而言是明晃晃的执刀人的话,那些试图企及那长生美梦的江湖术士就极有可能是一旁的推手,多半也不无辜。事情她总会弄清楚的,不急。 …… …… 素日里上朝的金銮大殿里此刻细碎的议论声交谈声不断。 大殿还是那个大殿,但究竟是不一样了。 一列列的宫人婢子端着或抬着凳椅之物从外走了进来,官员退到两旁,看那些凳椅被搬到他们原先站的地方放了下来,而后宫人婢子们退了出去。 “这是干嘛呢?”有官员见状忍不住开口道。 打头进来,最后退出去的太监闻言停了下来,尖细的嗓音在大殿里回响。 “几位殿下体恤,大人们坐吧!待那边的事了了之后,自有人会请大人们过去的。”会端凳椅来大抵也是知道这件事没有那么快的了了,要等上许久了。 待他退出去之后,只在门外留了两个婢子,外面是一队守着的禁军守卫。 在这里的没有耳聋眼瞎的,大人们也知道是怎么回事,偏殿那边大抵已经开始对当时在场的几个官员进行问话了。 有人在一旁站了片刻,当即就寻到自己站的位子上那张凳椅坐了下来。 开了一个头,接下来便有接连上前的官员跟着前去而后坐下。 坐着总比站着舒服嘛!不多时,已经没几个站着的官员了。 殿内议论声四起。 “真没想到本官有生之年还能在金銮殿上坐它一回。”有人唏嘘感慨了一句,“算是不枉此生了。” 古往今来,金銮殿里只有一个人能坐着,那就是天子,偶有被赐座的那往往都是赫赫有名,响动一时的人物。同样是坐着,在家里坐着,与在金銮殿里坐着,那感觉还真是不一样的。 即便只是宫中寻常的凳椅,远不如家中那些凳椅舒坦,但官员们还是兴奋的这里摸摸,那里看看,怎么说也是在金銮殿里坐过的人了,总是不一样了。 这种感觉,即便是坐在最前头的王老太爷也不例外,他侧身摸了摸椅背,视线在排的整整齐齐坐在椅凳上的官员身上来回晃了一圈,笑了,对一旁的谢老太爷道:“瞧!排的跟戏园的客席似的。” 正文 第七百七十五章 拜见 谢老太爷笑着看了他一眼,没有答话,只是目光在殿内扫视了一圈,道:“这里也就来了一半的人吧!” 剩下的要么胆小如鼠到告假要么此时就在偏殿那里想要插手那些破事的,简而言之,这里的都是些不想惹事的官员,谁当天子于他们来说无所谓。 “希望那里的事顺利一些。”谢老太爷感慨着,摸了摸肚皮,“老夫不想饿上一整日。” 给个座位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真要吃吃喝喝之流的,还真拿金銮殿当戏园子不成? 王老太爷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在凳椅上,看了眼谢老太爷:“那里的事情了了,叫老夫一声。” 谢老太爷失笑,看向身边几张空位子,第一排的位子上除了他与王翰之二人外,居然都是空的。乔环躺着,自不必说,徐长山虽位列正一品但自诩文人,甚少提及国事,对他而言,谁当天子其实并不重要,不来也能理解。郭太师是无法,谁知道半路安乐公主插了一脚,郭太师便是不想揽事也不得不揽了,此时人大抵就在那里。裴行庭居然不在,这让他有些惊讶,原本以为裴家跟他们差不多,也不会掺和此事,哪知道人居然不在这里,还有崔远道那老儿,也不知道算计着什么,居然同样的不在这里。 “翰之,看来看去,还是你我二人是真宽心啊!”谢老太爷感慨了一声。 闭着眼睛靠着椅背假寐的王老太爷此时睁开眼睛看了他一眼:“你是真宽心,老夫同你不一样。” “怎么个不一样?” “老夫是来看戏的,老夫想看看这场戏她怎么唱。”王老太爷说罢,再次闭上眼睛假寐,“不然老夫今日都懒得来了。” …… …… “裴相爷!” “崔司空!” 一个是拜访一个是招呼,施礼完起身。 崔远道说明了来意:“裴相爷,崔某此次前来是为有事相问。” 裴行庭笑了笑,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他与崔远道素日里也没什么交情,至于政见,崔远道行事圆滑,他也不是那等固执之人,也没有什么不合,说到底不过再寻常不过的同僚罢了。此次,他突然登门,除了昨夜那件事还能有哪件? 走了两步,余光扫到了跟在崔远道身后不远处的崔璟身上,裴行庭想了想看向崔远道:“让羡之带着九公子到处转转吧,我们这些老头子的事,年轻人大抵不会感兴趣。” 崔远道没有异议,对身后的崔璟道:“你跟着裴家公子去走走!” 崔璟应了一声,也不再跟着了。 待到崔远道与裴行庭离开后,裴羡之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九公子,请!” …… …… 作为当朝左相的府邸,裴府显然有些朴素的过分了,来往间遇到的下人也不过寥寥几人而已。 裴羡之带着崔璟穿过一片不大的竹林,边走边道:“前头是座新修的竹亭,这是仿金陵裴氏祖宅所建的,叔公说在金陵过了大半辈子,初来长安,很多都有些不习惯,连府里的厨子都……” 热情的客套话截然而止,裴羡之与崔璟看向竹亭。 原本准备歇脚的竹亭里,此时多了两个人,在一旁站着,神态谦卑恭敬的是府里的管家,站在竹亭里,手里抓着一只胖硕鸽子的是裴宗之。 一股不知名的怒气自脚底冒了出来,裴羡之一时气血上涌,疾步上前,说是冲入竹亭也不为过。 没有理会一旁垂手而立的官家的施礼声,裴羡之看向裴宗之,带着几分质问的语气:“你来这里干嘛?” 那只肥硕的鸽子扑腾了几下,裴宗之并没有松开,比起盛怒的裴羡之,他神态平和的看向身边的官家:“我不能来么?” 是疑问。 官家忙道:“能来的,这里就是大公子的家,什么时候都能来的。”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裴宗之用没有抓着鸽子的手做了个摊手的动作,对着裴羡之道:“听到了么?我能来的。” 裴羡之正要说话,听到身后响起了一道客气有礼的施礼声。 “裴先生!”崔璟向裴宗之施了一礼。 裴宗之嗯了一声。 正要说话的裴羡之也因着崔璟这一声施礼声反应过来,有外人在场,这些……确实不能叫外人看了笑话。只是虽说暂且压抑住了心里的无名之火,在看到裴宗之手里那只扑腾的肥硕鸽子时,他还是忍不住说了一句:“你朝一只鸽子撒什么气?” 这是裴府的信鸽,这一只不知道怎么了,竟落到他的手里了。 “撒气?没有啊!”声音淡定自若。 “那你抓它干嘛?” “肥了,又飞不动。”裴宗之道,“留着也没用。”言外之意,可以吃了。 “你……”才压抑下的怒火再次冒了出来。 裴宗之似是察觉了什么,看了他半晌,将手里的鸽子递给了一边的官家:“算了,带下去吧!” 官家应声,抱着那只肥鸽子下去了。 这一段小插曲过后,裴宗之在竹亭一边坐了下来,不说话了。 崔璟看向眼前的二人,这兄弟真是没有半点兄弟情深的样子。可以说半点没有辜负裴宗之被带走的二十多年,亲情浅薄。 安静了片刻,裴羡之也不再看裴宗之,开口还是原先那般客套热情的为他介绍了起来。 “叔公爱竹,素日里最喜到竹亭里小坐。” 崔璟脸上浮现出了一丝笑意:“祖父也爱竹,家中亦修有竹亭。” …… 交谈愈发融洽。 “我如今在国子监读书,可惜来长安时九公子已经下场功名在手,不然也能得幸与九公子做一回同窗。” “这些都是虚名。”崔璟道。 确实,科举于寻常学子或许是一步登天的好机会,但于他们这样的人来说不过锦上添花而已。 “九公子六艺精通,如今国子监中声名尤在。” “过奖,羡之胸有抱负,不在六艺,往后才是前途无量。” …… 裴羡之再次瞥了一眼一旁的裴宗之,眼角抽了抽。 崔璟亦在这时候停了下来,沉默了半晌,终究是转头,正色看向裴宗之:“裴先生,可是璟有何不妥么?” 裴羡之只觉自己额头青筋跳了跳:放了裴府的信鸽,他人倒是安静的坐了下来,但还在作妖,眼睛直直的盯着崔九看,他几次三番眼神示意他,偏他好似看不见一样,盯着崔璟看,如此无礼的举动,终于让崔璟忍不住开口质问了。 正文 第七百七十六章 其事 裴宗之摇头:“没有。” 答罢,继续看。 裴羡之脸色越发难看:“你看什么?” “看他。”裴宗之说着瞥了眼一旁脸色难看的裴羡之,挑眉,“不能看?” 在一旁沉默了片刻的崔璟此时开口道:“可以。” 他崔璟自然的不惧人看的,被人看这种事情他自懂事开始就常有,应当已经习惯了。只是这样的看……他不自觉的侧了侧身子,不能背对,但侧身对着应当不要紧吧! “裴羡之。”裴宗之突然出声喊了他一句。 裴羡之没好气的回了他一句:“干嘛?” 此时,他还不知道眼前这个人即将问出一句让后世史官文人捧腹又津津乐道的话。 裴宗之指着对面的崔璟问他:“我与崔氏九子孰美?” 这一句问出了后世记载《大楚史》上的两位颇具“美”名的男子,一向记事,甚少描绘其人样貌的史书上,对两位的容貌进行了相当详细的描述,甚至还留下了丹青妙手对他二人所作的人物画像。 这是后话,但即便后话将此事描绘的如何生动有趣令人捧腹,被问的人裴羡之此时却是暴跳如雷,再也忍不住了,指着他的鼻子:“裴宗之,你诚心找事是不是?” 被他提到的崔璟错愕又略尴尬的垂手站在一旁,此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话了。 “没有啊!”裴宗之道,“我来是有事的。” “这就是你的事?”裴羡之拳头扬起又放了下来,要不是打不过裴宗之,他早就动手了。 “不是。”裴宗之想了想道,“我受人之托,来找裴行庭的。” 他答应了要替她带话的,裴行庭有客人,他这才呆在这里等着,谁想到裴羡之带着崔璟往这里走,碰了个正着。 “找叔公做什么?”裴羡之压着怒气问他。 裴宗之想了想:“这个不能和你说。”顿了顿,他又道,“你不懂的。” 什么意思?看不起他么?裴羡之才压抑住的怒火再次升了起来。 …… …… 屋子里的檀香幽幽的冒着青烟,裴行庭与崔远道正在说话,两人素日里俱算得上儒雅随和,至少在外人看来是这样的。管家进去禀报的时候,裴行庭正在笑。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此事于崔司空来说应当没什么用。” 崔远道轻啜了一口清茶,看向裴行庭:“相爷这话说的不太对,相爷又不是我,怎知我不需要?” …… 两人的语气柔和,甚至还带着笑,但不知道为什么,管家却从其中听出了几分凌厉。 绵里藏针啊! 他的到来让屋中坐着的两个人同时向他望来,裴行庭笑问他:“什么事啊?” 管家神情不安的回道:“几位公子落水了。” 落水了?裴行庭脸上的笑容顿时不见了踪影,崔远道也放下了手里的茶盏看着他。府里的湖水照着那几位的身高估摸着才没过腰,不会生出什么大事来,只是到底这个天…… 纵使知道管家会安排好此事,裴行庭还是问了一句:“人怎么样了?” 管家道:“已带去洗漱了,人还好,瞧着并未受凉。”到底都是习武的,这点事于他们而言算是小事了。 得知人没事之后就要开始问原因了,这几个又不是十二三岁的好打闹的孩子,而且能被他们带在身边的都是族中听话的后辈,好端端的怎么会落水? “怎么会落水?”裴行庭问,是什么意外么?他愕然,府里能有什么意外? 管家道:“几位公子起了些小争执……” 话说的很委婉,但裴行庭与崔远道是什么人,当下便明白了,脸也沉了下来。还真是打闹!简直不可思议,脸都快丢尽了。 原本的谈话因着这横生的波折而中断了,崔远道起身告辞,带着崔璟离开了。 待上了马车,崔远道看向面前的年轻人,看了半晌之后,开口了:“你还记得上一回打闹是什么时候么?” 崔璟回道:“四岁。” “简直匪夷所思!”崔远道嗤笑了一声,“到底怎么回事?” 崔璟说出了原委:“……只是小事,裴家兄弟打了起来,我在旁边,原本想要躲闪,只是没躲过。” 崔远道若有所思的沉默了片刻,道:“要么是你真的倒霉,要么就是有人不想要你躲过。” 崔璟迟疑了一下,垂眸:“应当是裴先生。”裴宗之说过今日找裴行庭有事的,或许是事出有急,刻意打断也或许有别的缘由,总之能将方才的他与裴羡之都制住的本人定然是个高手,所以能把握其中拿捏的力道,而裴宗之本人就是一个高手。 “祖父问出什么来了么?”崔璟说罢,又问崔远道。 崔远道说道:“裴行庭不好糊弄,那三个人落到他手里,显然已经为他所掌控了。原本还打算同他周旋一段时间的,没想到……”他看着崔璟摇了摇头。 没想到被这种小事插了一脚,方才裴行庭拿担忧小辈身体的借口送客,他也不能多说,只能下次再来拜访了。 “不过裴行庭闭口不言,也不将那三个人交出来确实证明了一件事。”崔远道摩挲着手里的棋子,“王翰之那狂老儿的感觉不错,这三个人定然是带着秘密出宫的。”王翰之随口一说,也许自己都未放在心上,他却上了心,左右这些时日没什么事情,便来拜访裴行庭。这次也不是全然的空手而归,至少证明了某些事情。 崔璟垂眸:“是璟晚了一步。” “这件事不能怪你。”崔远道淡淡的说道,“运气罢了。” 崔璟没有主动揽责的想法,应了一声,看向窗外一队行径的官兵,看方向是往皇城方向去的。他道:“祖父,宫里面,大抵要开始了。” …… …… 这次进宫已经换了一身干净的官袍,还带着官帽,比起昨日的忙乱,整个人仿佛都精神了不少。一日的时间,足以改天换地了。 “一会儿小心说话。”纵然知道女孩子心里有数,可大抵是年岁渐长,很多话都要重复上几遍才甘心,卫同知又一次出声提醒她。 正文 第七百七十七章 责问 走在前头的传话太监回头看了眼这伯侄二人,但见女孩子嗯了一声没有再说话,便转过头去继续带路了。 卫瑶卿将垂在帽檐两侧的碎发往旁边捋了捋,低头一脚踩过转角处一枚只剩一半的符印上,人走过,转角处的符印已经消失了。 走入大殿,里头已有不少官员了。 “好了,人差不多都到了。”有人看到他二人走入大殿,扬声道。 有人小声反驳:“还有三个……” “那三个是与他们一道来的,知道的也不会相差多少。”有官员说道,这他们是指的今日醒过来的几个吏部官员,“别等了,开始吧!” 回应的是零星的官袍摩擦声,无人异议。 卫瑶卿跟在卫同知的身后,走到那群脸色苍白才醒来不久的吏部官员身边停了下来。 此时官员们并没有按照往日里的次序站好,当然,这次序也是不齐的,有人告假,有人在金銮殿上坐着等着,剩下的才是他们,在这里,一部分人想要知道昨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更多的是为之后的事情做准备。 即便官员们此时没有次序的随意站着,但最前方围着他们这群“知情者”的,也是被官员们围在中间的也是其中最相关的人物。 安乐公主、吴王李洛、秦王李诞、郭太师以及他身边身着素服神思恍惚的皇后娘娘。 安乐公主推了推皇后娘娘,神思恍惚的皇后娘娘仿佛方才回神,低声:“那开始吧……” “去将殿门关上。”一旁的郭太师却突然出声打断了她的话,此事还是关起门来说比较好。 这个没有人有异议,天子的体面,多数人是会给的。 “我们到的时候乔相爷与中书令大人已经在殿内了,”最先开口的吏部官员看向卫同知,“相爷还未醒来,中书令大人先说吧!” 卫同知出列:“臣与老师是为劝谏陛下而来,至于劝谏的是何事……”他看向在场的官员,此时殿内的这些人都是了解内情的,自不必他多说。 顿了顿,他又道,“吏部的人到时,陛下还好好的,这一点毋庸置疑,后来的事情他们也都在场。”这他们指的是吏部的官员。 还是那个开口说话的吏部官员此时接过了话头:“中书令大人所言不差,后头的事我们都在场。”那官员说着,神情尴尬,“这个……怎么说呢?臣……” 这事情不知该从何说起啊,而且即便不偏不倚,这件事也不大好开口。 正当这官员想着如何开口之时,有人出声打断了他。 “可以了。”开口的是女人的声音。 是皇后娘娘,先前她已经问过那几个吏部的官员了,显然很多事情该知道的都已经知道的差不多了。 “陛下是在宫中遇刺身亡的,刺客的模样不少人都见到了。将刺客的画像分发到各州府县,陛下的事情就这样吧!”皇后娘娘的声音中带着浓浓的疲倦,她并未再看任何人,连亲生女儿安乐公主都没有看一眼,“就这样吧!” 这时候陛下的死没有多少人再去关注了,作为皇后娘娘,她的选择是保住陛下的声名,这件事就这么被定了下来。 “陛下会在宫中停灵七日,而后迁入皇陵。”皇后娘娘神色倦怠,“本宫会前往皇陵为陛下守陵……” 站在一旁的安乐公主闻言脸色大变:“母后……” “不必说了,本宫意已决。”皇后娘娘闭眼深吸了一口气,“接下来的事,本宫不管了,你们自便吧!” “母后贤德!”秦王李诞与吴王李洛对视了一眼,有些意外,不过随即便松了一口气,不管怎么样,少了一个皇后娘娘,事情总是有利于他们的。 有不少跟随秦王吴王的官员也跟着高呼了起来:“皇后贤德。” 皇后娘娘未再说话,只径自带着身边的宫人去侧殿守着明宗帝了。经过安乐公主身边时,听到公主再次喊了一声母后,她也只是脚下略略一顿,便继续走了出去。 母后真的未再看她一眼,安乐公主脸色白了一白,随即眼眶发热。母后不管了,母后不管了…… 这种时候,她唯一的血脉至亲——母后居然不管她了。为什么?贤德的声名就这么重要么?母后明知这条路她一旦走上就回不了头了,她……她那么害怕,这时候……这时候居然不要她了? “公主!”薛大小姐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安乐公主恍然回神,摸了摸自己的脸,湿湿的,是眼泪,她自己的眼泪。不能哭,她用手抹了抹脸上的眼泪,对上了众人望过来的目光。 同情、怜悯以及挑衅。 一个软弱到在人前哭的殿下,为人轻视。 或者有很多人会在心里说吧:到底妇孺之辈,软弱可欺! 她有些慌乱,咬着下唇,视线在人群里搜寻,很快搜寻到了那道目光,女孩子眼下正平静的朝她望来,而后朝她做了一个口型。 乔相爷。 对!就算没有母后的支持,没有外祖父,她还有乔相爷!她抿着唇,看向众人,还不到慌的时候。 此时的她仿佛又回到了昨日殿前应对的那个公主,但有了先前的那一幕,此时的众人看着她的眼神中却满是怜悯。 看,强自撑着呢! “安乐,你别闹了!”开口的是秦王李诞,他此时望过来的目光中满是不屑,“母后都不相信你……” “那是她的事情。”安乐公主听到自己说道,“本宫有父皇的圣旨和玉玺,父皇命本宫代理监国。” 有人嗤笑,安乐公主看向嗤笑的人——吴王李洛。 她问:“皇弟,何事发笑?” 吴王李洛笑了笑,瞥眼看向众人:“父皇此前从未说过让皇姐你参与国事……” “不让本宫参与便让你二人参与了不成?”安乐公主视线略过眼前的每一个人,记着他们此时脸上的表情,“且本宫此前出入御书房从未受到阻止,这一点李德全、那些禁军守卫能够证明。” “那又算得了什么?” “是算不了什么。”安乐公主说道,“但本宫比你二人更得圣心。” “那又如何?”咄咄逼人,此时的追问不会因为她的几滴眼泪而停止、 “既然公主殿下更得圣心,那么代为监国一事也是有可能的。”有朝臣此时出声了,“更何况,公主殿下好歹有陛下的圣旨和玉玺在手,连禁军此时都听命于她,此事的确有可能是真的。” “但也有可能是假的。”反驳他的官员毫不退让,“这份圣旨只有公主知道,李德全不知道,连库房都没有记录在册,如何服众?公主此时就想监国,实在是名不正言不顺。” 正文 第七百七十八章 暂安 “公主殿下说过事出有急……”这是为安乐公主说话的臣子。 “事出有急却也不能此事只公主一人知晓啊,陛下已经不在了,谁知道是真是假?” “这圣旨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偏这时候出现也是有趣的很。” “不错,公主难以服众啊!” …… 应和的声音有之,反对的声音更多。 郭太师望着此时吵得不可开交的官员们叹了口气,看向安乐公主,神情复杂。这个孩子有野心,他一直都知道,不可否认的他曾动过心思,但后来……原本以为这件事能暂且缓缓,慢慢劝一劝这个孩子。却没有料到陛下走的如此突然,他不知道这个孩子手里的圣旨和玉玺是哪里来的,但以他对陛下的了解,是万万不可能下这样的圣旨的。退一万步讲,就算这圣旨和玉玺是真的,也没有什么用处,即便此时乔环醒来那又怎么样?她是个女子,有些事情从出生起就注定了她只能排在最后。此时贸然登基,那些儒士会谩骂,天下百姓会质疑,连后世史官都会对她口诛笔伐。这件事的后果很严重,他老了,能护她多久?只求安稳,却没想到此时却卷进了天下最麻烦的事情之中。 其实这件事真说不可以也未必不可以,但她太急了,没有与任何人商量就贸然出手,所以如今会应对这样的局面。 “公主殿下名不正言不顺,但两位殿下却连名不正言不顺的资格也没有。”这话一出,殿内蓦地一静。 所有的视线都转向出声的那个人——郭太师! 皇后娘娘走了,但郭太师却没走,他留了下来。 众人有些恍惚,甚至觉得此时仿佛在做梦,是郭太师出声了,那个身居高位一向面容和蔼的老者居然出声了!郭太师有多少年不曾发表政见了?也有多少年没有掺和进政事里了?原本以为皇后娘娘的意思就是郭太师的意思,但现在好像不是这样。 皇后娘娘与郭太师似乎意见相左。 卫瑶卿朝向他看来的卫同知摇了摇头,继续看向眼前面容和蔼的老者。 这位老者敛了太久的利爪,在众人的印象里一向是脖子上挂着两圈佛珠,面容和蔼又面带悲悯之色的看向众人,与世无争的模样。也许是这样的郭太师大家看了太久,竟也忘了一个能久居一品,将女儿嫁给陛下,使其稳坐皇后之位的老者岂会是好相与的?若非太子出事,他可是大楚下一任天子的外祖父。 一出声就如此犀利的令人不敢直视么? 殿内安静了下来,片刻之后,有官员再次出声了:“皇后娘娘已走,太师难不成也要插手此事,还想当天子的外祖父不成?” 说这话的官员很是年轻,语气也带着咄咄逼人、年轻气盛的态势而来。 天子的外祖父?太子已死,这话不就是变相在说他这个老骨头想要扶持安乐这孩子上位么? 郭太师笑了:“老夫活到现在一把年纪了,也不在乎再活多久,此等诛心之言受便受了,”他道,“只是此事也不急于今日一时,裴相爷、乔相爷、崔司空、谢太尉、王司徒这几位都未出现在这里,便是今日能争出个对错来又能如何?没有这几位在场,还能行了登基大典不成?” 理倒也是这个理。 “不若等陛下的事一了,届时群臣在场,说个明白,是非对错自有群臣来判定。”郭太师笑容和蔼的看向众人,“我们这里这些人能代表百官么?” 显然不能。 细碎的交谈议论声又起,卫瑶卿笑了笑,看向脚下的地面,而后被人撞了撞肩头。 “你怎么看?”卫同知压低声音问她。 “姜还是老的辣。”卫瑶卿道,“今天可以松一口气了。” “可我看两位殿下未必肯罢手。” “没办法,事出突然。”卫瑶卿道,“两位殿下手里的兵不够,不然也不会还在这里商议,一早便打进来了。”从昨晚出事到现在还不到一天的时间,城中兵马混乱,这不到一天的时间很多事情难以部署。 文人在这里商议争辩是为一个理字,但她在外游走时曾听那些下九流的人物说过一句粗话“讲的再有理也抵不过拳头大的!”话糙理不糙,有理是为了服众,但前提是你要能讲出道理来。要讲道理就要靠拳头。所以很多看起来复杂的事情归咎到底道理都是朴素简单的。 “等到两边都准备的差不多了,别说圣旨了,公主便是有诏书都没用,还是要靠拳头。”她笑了笑,似是自嘲,“今日可以放宽心了。” 看明白这件事的人不多,郭太师看明白了,而安乐公主显然没看明白。 她确实有意引诱安乐公主盗取玉玺,她也知道安乐公主手里有一道空白的圣旨,至于怎么在圣旨上填上与“陛下的字迹”也不难,最简单的便是拓印下来,陛下墨宝如此之多,拼拼凑凑总能拼成一道完整的圣旨。 这些确实是她有意透露给安乐公主的,她为安乐公主准备了这两样好东西,却没有料到安乐公主一拿到这两样东西便急吼吼的拿了出来。 好东西自然是好东西,却应当在最合适的时候拿出来,显然现在不是合适的时候。 郭太师这个面子,很多人都给了,当然有些人是真的给,更多的人却是心中另有所谋。不过众人心里想的到底是什么,这并不重要。 这里并非朝殿,陛下的遗体也早被放到偏殿安置了,不管是上朝还是去叩拜陛下的遗体,都不应当在这里,留在这里也没什么用了。待到人都走的差不多了,卫同知拍了拍她的肩膀,转身离开了。 殿里一时走的只剩几人了,待几个方才为安乐公主说话的老臣离开之后,殿内便只余安乐公主、未走的郭太师、卫瑶卿以及安乐公主身边的心腹诸如薛大小姐之流。 “方才多谢外祖了。”安乐公主郑重其事的向郭太师施了一礼,并未提及皇后,“谢外祖为安乐解围。” 这哪是解围?这分明是给他们时间回去准备罢了,到时候免不了一场血战。郭太师摇头苦笑,正要出声提点,安乐却已经提步向面前站着的女孩子走了过去。 走到女孩子面前,安乐公主站定,看着她,问出了今日一见她便想问出的问题:“我是不是做错事了?” 不是本宫,是我。 正文 第七百七十九章 君臣 “你太急了!” 语气平淡,是在陈述一件事实。 女孩子看着她道。 郭太师在一旁看着暗暗叹了口气。这句话真是说到点子上了。 是的,她太急了。若换了他,有玉玺有圣旨这等东西定然不这等时候拿出来,就算不拿出来,现在也定不了储君。不若等秦王与吴王斗的两败俱伤,这种事情怎么可能不流血甚至送命?只要那两个人无法登基,晋王又在匈奴为质,那时候再拿出这两样东西,远比现在要承受的少的多。 不过凡事皆有两面性,她如今身份为人所质疑,不清不楚的,也许对于某些政客来讲,这样一个身份不够清楚的君才是他们想要的。身份不够清楚,做事就需顾虑,必要时候能够退让,只是对于她本人而言,这个位子坐的不够安稳罢了。若她自有手段,不安稳又如何?也照样能坐一辈子,只是这一点,不知道她能不能看开。 “或者公主不惧人言的话,方才就不要放走秦王与吴王!”她道。 这话一出,殿内众人脸色微变,这句话很直白了,大家都听得懂。吴王秦王今日之所以会走是因为人马不够,因为如今禁军在公主的手里,安乐公主真能狠得下心来的话,今天吴王秦王就不可能走的了。当然这么做可能会带来“暴虐”“心狠手辣”“残害手足”的骂名。若是个不惧人言的帝王,有这些骂名于她如何,坐得稳这个位置就行了。不过可惜的是,安乐公主没有这样的魄力和手段。 安乐公主垂头,似是有些沮丧:“如何堵得住天下悠悠之口?” “那就从长计议。”女孩子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而后看向郭太师,“太师费心了。” 郭太师蹙眉,没有说话。现在安乐公主手中能动的兵马只有禁军,至于护龙卫这种,一日没有登基,她就一日用不得。这种事情到最后还是拼的兵力。 安乐公主抬头,看着她:“现在怎么办?” 卫瑶卿摊手:“公主,我只是一个人啊!”她再厉害也只有一个人,没有兵马。 郭太师道:“此事,老夫来想办法。”顿了顿,似是又觉得有些头疼,“怕就怕秦王吴王的手伸到军中……”长安城附近守兵就这么几支,眼下大楚最多的人马自然在黄少将军手中,他倒不是怕黄少将军参与此事,毕竟眼下战事正是紧俏,黄少将军恐怕也无心来参与此事。 但即便是黄少将军治军再严明,其下如此之多的副将、参将,军队分部众多,届时被调走一两支,不但影响黄少将军部署,更让人无法把控京城的状况。 “这件事郭太师放心。”卫瑶卿闻言笑了,“我已托人带话给裴相爷,这长安城的事情就在长安城解决,不管这里怎么闹,黄少将军那里不受影响,太师放心。” 有她这句话,郭太师松了口气,提起的心也落了下去,而后看了她片刻笑了:“原来早有人先一步安排好了……” 他到这个年纪,自也经历过不少风浪了,如夺嫡这样的事情虽说是头一回见,但昔年陈王造反之事却是亲身参与,论其惊险不比如今逊色多少。但还是头一回,有这般事事有人先他一步替他准备就绪的畅快感。郭太师心中一动,这样的人,若是个男子,投身军旅,说是算无遗策国士无双都不为过。有这样的人在安乐的身边,难怪安乐胆敢横插一脚,这个人就是她的底气啊! 只是这样的人……郭太师看了眼一旁的安乐,若真有朝一日登上大宝,这样的臣哪个君能压制的住?怕不是又一个陈善啊! …… 事情说到这里,转机已然很明显了。 “薛家大丫头,”郭太师看了眼安乐公主身后的女孩子道,“薛家的探子老夫要用上一用,用来打探消息,”顿了顿,他又道,“也顺势替你收一收这些人。” 薛大小姐怔了一怔,随即大喜:“多谢太师!”祖父只是受伤,并未死,薛家的那些人她也只是收了一部分而已,有朝一日祖父若是回来了,这些人保不准要听谁的呢,眼下有郭太师插手助她收服这些人,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而后便施礼,退出去:“止娴这就下去写下来,将调用探子的方法和名单写与太师。” 郭太师点头,神色和蔼:“去吧!” 别看现在这些丫头不起眼,安乐若是能成事,往后的前途可难说的很。大楚可不止出过帝姬,也出过女官啊! 薛大小姐退下了,郭太师看了眼下意识的与那个女孩子站在一起的安乐公主,道:“安乐,你也去准备下,这几日好好的守在陛下身边,莫让旁人看了笑话!” 安乐公主看了眼一旁的女孩子,嗯了一声,对一旁的女孩子道:“我们一起……” “你先过去,老夫有事与她商议。”郭太师催促道,眉头也越拧越深。 纵然安乐是自己的外孙女,他有偏爱,可毕竟不是瞎子,看的清清楚楚:若安乐不是皇室血脉,这两个人站在一起,谁更像君谁更像臣,他看的分明。 他不是不相信所谓的君臣情深,但这君臣总有主次,可眼前这两位,即便一位俯首施礼,一位坦然受之,给他的感觉却截然相反。 安乐已经是个很聪明的孩子了,但在她面前根本不够看。 待安乐公主离开之后,女孩子走了过来,俯身施礼:“见过太师。” 声音清晰柔和,天生带着几分人畜无害的味道,可他在这里,亲眼所见亲耳听闻女孩子所言,如此惊险之事,她自始至终都是平静的,闲庭阔步间翻手为云覆手雨。 女孩子知道他在打量自己,安安静静的任由他打量。 半晌之后,郭太师开口了:“你看上安乐什么了?居然愿意辅佐她?”依他看来,这样的安乐根本不足以为君,她这样的人,做什么不能成事?何必要助一个安乐? 正文 第七百八十章 清闲 “因为公主很早就找我说这件事了,”卫瑶卿道,“那时候没有别人找我,就应了下来。” 语气很平静,就像在今天天气不错去哪里玩一样。 郭太师心道:可这件事却不是能让人平静的事。他一开始知道安乐公主在想什么的时候以为她疯了,而后便是派些人手给她,是保护,但也是看护,看护住她的一举一动,凡有过之,他都要知晓。或许是年纪大了,没有什么雄心壮志了,只求平稳,憋屈的活着总比死了好。 他曾试过去想安乐何以有这样的想法,幼时的安乐天真可爱憨直,思来想去也只有被掳去南疆的那几年,这件事他也有过怨,说到底还是要怪明宗帝的懦弱,否则何以会造成如今这般的局面,太子亡故,国无储君,怪谁?死去的人一死百了,受罪的是他们这些活着的人罢了。 “郭太师?”女孩子带着些许惊讶疑惑的声音响起。 一时走神了,郭太师回过神来,本能的应了一声。 女孩子见他回神,笑道:“太师没有别的什么事的话,小女便过去了,”她说着扯了扯自己的衣袍,似是在提醒他,“陛下的事……阴阳司的人要在的。” 她今日穿戴整齐当然不是光光为了好看,毕竟国丧也是需要做法事的。 “你去吧!”郭太师叹了口气,有些无奈,他心里头有些乱,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女孩子悠悠的走着,眼见她人快要走出大殿,郭太师忽然出声,声音低低的,不知是在对她说还是对自己说:“你助她莫不是因为一个这样的身份有瑕、能力魄力皆有不足的君才足以让人心安吧!” 女孩子行走的步伐没有丝毫变化,一个转身出了大殿。 郭太师苦笑着摇了摇头:声音那么低,她怎么听得到?这种话也不能随便说,再开口的勇气至少现在他是没有了。 …… …… 送走了崔远道,裴行庭很是满意的看向裴宗之与裴羡之。 “这次你们做的不错!” 裴羡之神情复杂的看着裴宗之:“你故意的?” 裴宗之摇头:“不是。”顿了顿又道,“是你动的手。” “若不是你找事……”裴羡之才压下去的怒气又起。 “我有事要说。”裴宗之毫不客气的打断了他的话,看向裴行庭,“带几句话,说完就走。” 裴行庭此时心情很不错:“有什么事你说吧!”顿了顿又开口了,似是自言自语一般,“也不知道崔远道这个石菩萨打的什么注意,既打了主意像王谢两家那般作壁上观,何故这时候来插一脚?” 这话只是自言自语,也没有指望两个小辈理会。 裴宗之接着自己的话道:“他要不要出去逛逛?”说着伸手指向裴羡之,赶客之意很明显。 裴行庭瞟了眼忿忿不平的裴羡之,无奈叹了口气:“羡之,你出去一下吧!” 裴羡之一脚踹翻了一只雕花小凳以示不满,大步走到门口停了下来。 喏,他出来了啊,在门口站着不要紧吧! 裴宗之看了他一眼,转头压低声音在裴行庭耳边说了几句。 裴行庭若有所思了片刻,随即点了点头:“好说,此事,老夫自会亲自过问的。” 听得屋内相谈融洽,裴羡之翻了个白眼,看到管家远远提着个裹着绸布的竹篮子过来,还是向着这边来的,便出声喊了他一声,而后问他:“里面装的是什么?” 问话的时候里面的谈话已经结束了,裴羡之心里哼了一声,裴宗之一贯如此,有事说事,说完便走,好像同他们无话可说一般。 谈完了自然走了出来,裴宗之和裴行庭走了过来。 管家向他们三人一一施礼,而后神情恭敬的将竹篮子递到了裴宗之面前:“半只用蜂蜜烤了,半只炖了汤,大公子可还喜欢?” 裴宗之没有半点客气的接过竹篮,打开看了看,香味涌了出来,而后满意的点了点头,道了声谢。 裴行庭赞许的看着管家:“做的不错!” 管家欢喜自谦连称应该的。 怎么看都是皆大欢喜,就他不高兴,裴羡之在一旁瞪眼。 裴宗之传完话,提着一只肥硕的鸽子离去。 待他离去之后,裴羡之终于忍不住道:“叔公,他今日……” 裴行庭看向裴羡之,无奈道:“你也知晓他就是如此,也并非争对你,与他争出个对错又能如何。” “这……” …… 傍晚的长安城比起白日里又是一番不同的景象,夕阳将整个天空染成大片大片的橙色,上完工的百姓悠悠的走在大街上往家里赶去。即便如今城中随处可见一队队的官兵,气氛比往年凝重了不少。但百姓依旧每日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为升斗米而忙活。气氛凝重,他们知道,但总不能因为气愤凝重就不吃饭吧!每日的劳作还是他们的头等要事。 裴宗之拎着竹篮,走在这群回家的百姓中,神态自若。裴羡之的不满他并没有放在心上,事实上很多事他都不会放在心上,师尊说他七情寡淡一点都没有说错,他很少有情绪激动的时候。 走进天师道,周围就没有什么人了,他站在裴园门前,伸手摸出一串铁钥匙,打开门前那把巨大的铜锁,随着木门发出一阵沉重的响声走了进去,而后用脚勾着关门落栓。 他走的不算慢,但竹篮里的烤鸽已经凉了。他转头去自己房中端出来两只铜鼎小炉,一只热一热微凉的烤鸽,一只用来煮了壶茶。 水烧开冒着氤氲的热气,蜜汁烤的鸽子也发出了诱人的香味,至少对他来说是这样的,裴府的厨子能做出他喜欢的味道,与他看起来有些陌生的裴家在某些方面与他是类似的,譬如说同样的偏好,一样喜甜,大抵这就是所谓的骨血亲情?他压了压心头,还是没什么感觉,慢条斯理的端出做好的鸽子汤喝了一口。 今天同往常一样,好像没什么不一样。 活着的陛下遇到困惑之事会派人来请他,但死了的陛下……只会请阴阳司的那群人为他做法超度。他是实际寺的人,人人皆知的未来国师大人,但大楚的整个国丧之礼上并没有要求他的出现。国无储君,也没有人有资格出面请他。当然,更多的是没有人有功夫来理会他,所有的人都在盯着那个位子。 他,好像成了此时城中最闲的人。 正文 第七百八十一章 孤独 闲着不好么? 当然不是。闲着多好啊!他用筷子戳了戳烤鸽,寻常的筷子到了他手里同利刃别无二致,吃是他认为他必须专注的事情之一,所以对于吃,他很擅长,也很讲究,不多时,便用两支筷子让烤鸽骨肉分离了。 咬一口,微甜的焦香与做的恰到好处的鸽肉让他很满意,再来一口,风吹过,带起枯枝黄叶沙沙作响,他下意识的看了看墙头,又看了看门。今日应当不会再有不速之客了,她此时应该在宫里,跟着阴阳司的那群人一道准备国丧之上的法事。 又咬了一口,很合他的胃口,裴府的厨子味道拿捏的很好,是他喜欢的。天子的丧事,那些符纸、纸钱自然不能假他人之手了,每一个必须由阴阳司的天师亲手所画,虽然这些同外面买的,普通人画的也没什么两样,但有些事情做这件事的人不同,那么其代表的含义也就不同。她今晚应当一整晚都在画符、叠纸钱,这种枯燥繁琐的事情,她一定会想办法偷懒。 他吃的很斯文,半只烤鸽一点一点的下肚,随着烤鸽下肚的还有他想起的很多事情。他记起就在这棵手边的歪脖子古杏树下,他看着那个女孩子换了一副皮囊归来,虽然是第一次见到那副皮囊,却仿佛透过皮囊看到了灵魂。没有半点的生疏感,他对她有天生的亲近,这种亲近是来自灵魂的吸引,这世间恐怕再难有一个这样与他能够完美互补的灵魂了。 他喝了一口汤,他从来都是做一件事时便是做一件事,很少会分心其他,但此时,他在吃着东西想一个人,他能记起所有与她相处的细节,甚至表情都记得很清楚。 放下汤,他伸手为自己倒了杯茶,些微的苦涩在口中蔓延开来,仿佛多了些别样的情绪。 那种情绪是……孤独。 明明做着同每日一样的事,但今日他感觉到孤独了。方才还觉得鲜美的汤似乎没有那么好喝了,他放下汤碗,在石凳上枯坐了片刻,伸手从袖子里摸出一排铜钱。 铜钱依次摆开,下手时却又犹豫了:算什么呢? 夜渐渐暗了下来,裴宗之挥了挥手,整个裴园的灯火尽数被点亮,处处笼罩在一片橘色的光影之下,浓浓的烟火气扑面而来。 他坐在满园的烟火气中,孤独感没有消去半分,反而因着烟火的热闹,那种感觉尤甚了。低头,看到石桌上的铜板,还是不知道算什么。 他站了起来,走了两步,停了下来,而后又坐了下来。 心不在焉、坐立不安。 他不喜欢这种感觉。其实,他可以做的事情有很多,但此时却一样都不想做。 …… 此时的皇城偏殿中,长长的塌几两畔,阴阳司的天师分坐两旁,手里的朱砂笔细致而认真的挥舞着。学阴阳十三科,画符是基本功之一,初初入道时,术士都尝过这样的枯燥无趣。可没想到了今日,居然要重新来尝一遍初入道的枯燥。 “啪嗒”一声朱砂笔掉落在符纸上,众人循声望去。 是柳离手里的朱砂笔掉了。 梁妙真转头瞥了一眼柳离:“好好画,不是偷懒的时候。” 柳离嗯了一声,转头看一旁的女孩子,见她正在安安静静的画符,不由缩了缩脖子,再次拿起朱砂笔画了起来。 几乎画了一整晚的符,待到第二日鸡鸣响起时,众人终于扔了手中的笔站了起来,李修缘起身,向众人走来。 围塌几走了一圈,李修缘在一个女孩子身边停了下来,他指着那一沓画好的符纸,开口问她:“怎么就画了那么点?” “不熟练啊!我又不精通画符。”卫瑶卿说着伸手指了指前头的胡克明,“这不是还有比我画的更少的么?看着我做什么?” 前头的胡克明闻言,一脸不善的望了过来。 李修缘蹙了蹙眉,转身拿着一沓符纸离开了。 “他这模样,好似我们欠了他几千两银子一般。”柳离在一旁看了眼,撇嘴道。 “欠银子什么的倒是没有,不过他同那些行刺陛下的刺客走的近倒是真的。”胡克明大喇喇的说道,眼神看起来凶的有些厉害,“依我看,这姓李的和那些人也脱不了干系,待储君登基,真要好好查查!” 他说话时搓了搓手,似乎有些兴奋。大天师之所以为大天师,那自然能力、人品之流都远胜于寻常天师,也就是所谓的能压的住他们。但李修缘这个大天师……啧啧,同先前几位比,着实弱的过分,胡克明摇了摇头,眼底里有些兴奋。 新帝登基是个好机会,到时候李修缘自己不清不楚的,能坐稳大天师的位子才怪!李修缘当不成大天师,那么谁来当大天师?当然是他们这些人里头选咯! 孙公杨公年纪这么大了,就算让他二人当,也当不了几年,更何况这两位要想当的话,昔日张大天师死后,他们就要站出来争夺了。至于剩下的两个女子,梁妙真不够格,除了炼丹之外,其余十二科太过平庸,这样的实力自然是没有能力立登大天师的。至于那个姓卫的丫头,或许确实有几分能力,但这个年纪……历任大天师此前还未有过这么小的,还是个丫头,他没记错的话,还不曾出过女子为大天师的吧! 如此看来看去,就只剩下他了。虽说比起以往的张大天师之流,他自诩还不如他们,但跟李修缘比起来,他觉得不过半斤八两,现在张家不在了,矮子里头也要找个高子,大天师总要有人做的,看来看去,也就他能与李修缘争上一争了。 那李修缘身上不干不净的,未必不能把这厮拖下水。 胡克明正想的高兴,一只玉白馒头在他面前晃过,他本能的伸手一抓,抓到了手里,抬头却见是姓卫的那个丫头,她手里还端着碗小米粥,见他抬头,便将粥递了过来。 “胡天师,这都快天亮了,你在发呆想什么呢?”女孩子年纪虽小,官阶却与他同级,说起话来很是牙尖嘴利,有几分泼辣,“做什么白日梦?一会儿还要做事呢!” 她说着白了他一眼,嘴里叼了个馒头吃了起来,去一旁端小米粥去了。 正文 第七百八十二章 闲言 “非常时期,有点眼力界。”领头的太监带着一群才入宫不久的内侍向内务府的方向行去,看着身后东瞅瞅西看看的小太监,他不由头疼,再次叮嘱起来,“别乱看!这等时期冲撞了什么贵人,你们担待得起么?” 陛下突然薨了,这宫里头气氛无端的凝重了起来,这种时候更应当谨言慎行,小心莫冲撞了什么不该冲撞的贵人。若非人手不够,那些机灵的,往日用的趁手的被派去为陛下守灵堂了,他才懒得带新人呢!这新人啊真真就是机灵还是蠢笨,会不会惹事全看运气了,碰到不懂事的,连他都讨不了好。 “公公,他们在干什么?” 怕什么偏来什么,走在后头的几个小太监落后了一些,好奇的盯着那几个蹲在殿外,一手拿着馒头,一手端着粥的人,这样的场景不是没有见过,长安城那些汇聚流民百姓的巷口,游手好闲的懒汉蹲在墙角,蹲上一排,就是这么吃饭的。 “瞎看什么?”领头的太监回头瞪了眼,那几个看的稀奇的小太监,尖细的嗓音嚷道,“没看到他们身上的官袍啊?对天师们指指点点的,不要命了啊!” 小太监被这一吼,一阵后怕,忙不迭地加快脚步跟了上去,心里却道:就是看到他们身上的官袍才奇怪,天师们竟也会做出如此的举动么? 胡克明狠狠的咬了一口嘴里的白玉馒头,看着眼前一列内侍们从眼前走过,有不懂事的小太监往这边多看了几眼,他一开口,就是低吼:“看什么看?没看过啊!” 这声音是刻意压低了,是以除了这边的几个人听到外,被吼的小太监们并未听到。 一旁细细咬着馒头的梁妙真靠在墙上,闻言白了他一眼:“这群内侍惹着你了?” 胡克明狠狠地咬了一口白玉馒头,再次出声道:“这御膳房的人做的东西也忒难吃了,连点油水都没有……” 有些人,可不耐烦去品什么简单极致的味道,细品珍馐美味这种事他们做不来,对他们而言,吃食就分为有油水与没油水两种。 “国丧期间,谁还有胃口吃大鱼大肉?”梁妙真都懒得看他,“谁不是吃食清淡?” 他有胃口!人生老病死皆无法跳脱轮回,国丧就不让吃东西了?互克明咬着馒头只觉得味同嚼蜡,一回头看到女孩子从里屋走了出来,神色疲倦,忙走上前去,道:“卫天师,累了啊!要不要歇一歇?李修缘那厮再又什么事我替你挡回去就好。” 说话的语气十分和蔼。 一旁的梁妙真以及站在不远处的秦越人等人一时都忘了手里的动作,看了过来,惊异的仿佛…… “见鬼了!”柳离吃惊不已。 对啊,见鬼了,众人心中暗暗符合。 “若不是胡克明的年纪都快能当卫天师她爹了,我还以为胡克明看上卫天师了呢!”柳离低声说道。 即便声音低,梁妙真还是听到了,回头狠狠地剐了她一眼,而后就事论事:“胡克明这样的武痴能看上谁?他想要的不都写脸上了么?” 他想要李修缘屁股下的座位了,这是在拉拢人呢! 显然年纪小,地位高,又同安乐公主交好的卫天师成了第一个被拉拢的对象。 秦越人站到一边去,他可是明哲保身的。 梁妙真白了他一眼,她最看不惯这厮惺惺作态伪君子的样子,开口也不客气:“站那么远好似你当真两袖清风一般!” 秦越人也是有气性的,谁知道这姓梁的女人一大早跟吃错药了一般,到处盯着人怼。他克制住要开口骂街的冲动,哼了一声:“秦某问心无愧,不与女人一般见识。” 说话间胡克明同那边的卫天师仿佛说完了什么一般,心情畅快的走了。 “他说什么了?”柳离见女孩子走出来放风,忍不住问了一句。 原本以为她不会说的,又或者随便找个话头抵过去,谁料女孩子还当真开口了,一开口便将在场所有人吓了一跳。 “胡克明让我拥护他当大天师。” “他说他一定会重用我,不会像李修缘那样排挤我。” “他让我放心,他这年纪顶多当个三四十年,到七八十岁的时候就退了,到时候我也四十多岁了,正值中年,也能当个三四十年。” “我这个人一贯不喜欢掺和事的,便同他说再说吧!他说他懂,这话不好明说便走了。” 女孩子说罢摊了摊手:“我也不知他什么意思。” 话音刚落便是死一般的寂静,梁妙真干咳了两声,抬了抬下巴,低声道:“你后面。” 卫瑶卿回头,见李修缘站在不远处脸色灰败,显然听到了方才她所说的话,见她回头看来,眼神慌忙移开,竟一时不敢与她对视。 这时,谁也没有说话,有懒得搭理李修缘高兴看笑话的,也有不敢搭理他,怕触霉头的,一时场面便安静了下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李修缘的声音终于响了起来,语气生硬:“巳时开始做法,记得过去。”说罢便转身匆匆离开了。 “走的跟逃似的。”梁妙真嘀咕了一句,准备回殿内休息片刻,此刻休息估摸着还能睡上两个时辰再过去。 众人也已放松下来,准备回殿内歇着。 女孩子的声音便在此时响了起来,不响亮,却清透悦耳:“因为他心虚。”见众人停下脚步望了过来,女孩子又摸了摸鼻子,“我听说他同怀国公交情还不错的。” 怀国公对外当然说是亡故了,至于有没有亡故,他们这些人心里清楚的很。现在是陛下先前行事有失,有些事情需要瞒下来,当然最主要的是那个位子未定。待到哪一天位子定了,天下太平了,谁能保证新帝永远不查此事?没有。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远去,梁妙真看着头也未回的女孩子道:“刚刚是胡克明。” “呀!”女孩子作吃惊状捂住了嘴:“我不知道啊!” 这演技……罢了,当他们眼瞎吧,这样的麻烦,可没几个人想掺和进去的,众人走入了大殿。 梁妙真神情复杂的看着她:“你唯恐天下不乱啊!” “我觉得胡克明此时在做的这件事挺有趣的。”女孩子笑了笑,伸手打了个哈欠跟着走入了大殿。 正文 第七百八十三章 不懂 人死如灯灭。 生前何等人物,即便尊贵如天子,此时也同普通人一般穿着寿衣静静的躺在那里。皇后执意要给明宗帝以最后的体面,这种事情,没有人也没有理由去为难,更何况,眼下没多少人的心思在这个上面。 卫瑶卿此时手里捧着一捧香,跪坐在明宗帝的身边,低头看向此时的明宗帝,因为实在没什么可看的了。此时的明宗帝脸上擦着厚厚的铅粉,铅粉过白,皇后要给明宗帝以体面,便在铅粉上涂了口脂等物,远远看着气色是不错了,可凑到近处,因着那不自然修饰的颜色,反而更仿佛为他脸上套上了一层画皮,看上去有些渗人。 手被人推了推,卫瑶卿转头看向跪坐在她身边的柳离,她神色尴尬的眼神示意了一下明宗帝脸上的妆:“别看了,我画的。”顿了顿,又道,“尽力了。” 她又并非专业的脂粉娘子,再者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明宗帝又生的不是很好看,她这点手段也只能这样了。当然宫里并非是没有手艺高超的宫女,可对着死人上妆,还没有人有这样的胆量。 皇后娘娘杖责了三个宫女,最后不得已,才把这件事交给了他们这些不怕死人的天师。 卫瑶卿笑了笑,正要说话,一声“安乐公主到”打断了她二人的谈话,抬头见在众人簇拥下的安乐公主走了进来,神情怅然:“本宫来看看父皇的。” 她说着低头看向此时躺在棺中的明宗帝,柳离看的眼皮一跳,忙眼观眼鼻观鼻不敢说话,她真的尽力了啊,实在没有办法,希望公主不要怪罪。 原以为的责骂并没有来临,安乐公主只是从卫瑶卿手中抽走了三支香,上完香,便将剩余的香塞到一旁的柳离手中:“本宫找卫天师有事,这里的事情交给你了。” 都说到这样了,卫瑶卿起身也顾不得柳离幽怨的眼神跟在安乐公主的身后走了出来。 才走出来,安乐公主便转身拉住了她的袖子:“这种事情交给他们就好了,你同我呆在一起就好了。” 卫瑶卿挑眉,她当然知道安乐公主的意思,公主的意思是她只要为她做事就好了。她笑了,指着自己身上的官袍:“总是穿着这身官袍,不大好意思不做事啊!” “这种小事他们做就好了。”安乐公主看着她,神情紧张惶恐,“你陪着我,我倒要看看谁敢寻你的不是。” 卫瑶卿朝她施了一礼:“多谢公主。” 知道她这是答应了,安乐公主松了一口气,抓着她叹道:“你不在我身边,我还是怕的。” “其实已经不用臣做什么了。”卫瑶卿笑了笑,不知不觉变换了称呼,安乐公主恍若未闻,看着她,等她接下来所说。 “之后就要看太师的了。” 安乐公主蹙眉:“本宫不放心。” “公主是太师的嫡亲外孙女,太师自然……” “母后还是太师的亲女儿呢,本宫与他还隔了一辈。”安乐公主反手抓住了她的手,正色道,“别人本宫不放心,这件事只有交给你才能叫本宫安心。” 身边能在太师这样的老者面前不落下乘的除了她还有谁。 卫瑶卿摸了摸鼻子,神色尴尬:“公主,臣不擅长调兵而且也没有能力来指挥兵马。”人力有尽时,她也不是什么都会的。 安乐公主闻言却笑了:“本宫知道,不是让你去调兵,而是让你跟在太师面前‘学习’一二。”她在“学习”二字上加重了语气,名为‘学习’或者称作监督更为合适。 “公主,太师是个聪明人。”卫瑶卿叹了口气,道,“他怎会看不出您派臣过去的用意?” “本宫不在乎。”安乐公主眼神一下子凌厉了起来,“本宫若是能登大宝,太师的看法根本不重要,天下谁人敢说本宫的不是?” 就像父皇犯下如此大错,这些朝臣率先所想的就是遮掩,这就是那个位子的能力了。难怪所有人都想要坐上那个位子,安乐公主眼中闪过亮光。 “本宫若是登不上大宝,那就是死人一个。”安乐公主带着几分凉意望了过来,“太师的看法还有何用?” 这话倒是没错,只不过她已经完全剥离了“亲情”二字。 卫瑶卿讶然了片刻,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片刻之后,却是笑了,点头应了下来:“公主说的是,臣明白了。” …… 红日当空的正午,太阳暖洋洋的,晒在身上,让人……简直想犯困。女孩子坐在一旁的软塌上打了个哈欠,眼皮开始耷拉起来。 即便是在软塌上小睡,她衣袍工整,并没有什么不妥,所以此时有人在看她,也叫人挑不出什么大毛病来。 身后着甲胄的武将商议了一上午的排兵布局,此时已是口干舌燥,即便太师这个位置了,说起来也是陛下的长辈,但每日都要去宫里守上两个时辰这个规矩是不能破的。此时心腹已经拿了素服过来,太师只在日常穿的常服外头套上上了素服,便要进宫去了。 “看她倒是舒坦,明明是个管死人事的天师,这种时候,阴阳司的人都快累疯了,她倒好,跑太师府里午睡。”那武将说着有些不是滋味。 他倒不是有意争对这个女孩子,只是上午他们与太师正在议事,毕竟这件事非同小可,不成功便成仁,不是从龙之功的功臣,便是谋逆的逆臣,来此的无一不是打了搏上一博的想法,因此,这件事在他看来更是严重到神圣的地步。 这个人倒好,说是安乐公主派来与他们一道商议事情的,原本倒也听说过此女有几分聪明,与旁的女子不同,哪知一开口便一问三不知,而后太师干脆便让人搬来一张软塌,让她在一旁听着了。 左右参与了就行,即便知道女子懂这些的本来就少,可看她在旁边打瞌睡,还是让他生出了几丝不满。 “你不懂。”郭太师摇头叹了口气,“她……很厉害。” 这个厉害到底是哪里厉害,郭太师没有明说。但在这些人眼里看来,他是太师,安乐公主是绝对信任他的。可郭太师自己却清楚,因为皇后的那一句话,安乐已经在心底里埋下了一个刺,她不信任皇后,自然也不会绝对信任他这个外祖了。 这个女孩子根本就不是来同他们商议的,而是监视,安乐这孩子已经不信任他了。郭太师视线落到了那个让他忌惮的女孩子身上。 她在偷懒,或者可以说,她根本就没有监视他的意思。 正文 第七百八十四章 细语 “莫怠慢了她。”郭太师看了她片刻,开口道。至于心里所想,到这个年纪了,自然不会争那些意气,很多话更宁愿放在心里。 耳边脚步声远去,女孩子翻了个身,睁眼,看到了坐在一旁的几个武将与幕僚,还有两个面容清秀的婢子端着干果点心与茶水,见她醒来,婢子开口道:“卫天师,这些是太师吩咐的,也不知您喜不喜欢?” “喜欢喜欢。”女孩子连连点头,瞟了一眼。 婢子松了口气:大半这个年纪的女孩子都喜欢这些。 卫瑶卿随手抓了把松子一边吃一边剥。 婢子在一旁为她倒了杯茶,又道:“卫天师有什么吩咐告诉奴婢便是,太师说了,您是贵客,不能怠慢。” 一声冷哼传来,是那边坐着的几个武将,也不知哪一个哼了一声很是不满。 卫瑶卿站了起来,看了眼四周,他们议事,有人站着有人坐着,也只有她一个是躺着的。说来说去,还是觉得她态度不端。 “诸位,莫生气了。”女孩子又抓了把松子递了过去。 这些小吃食谁稀罕啊!又不是孩子。武将翻了个白眼,见女孩子又抓了一把递过来,被身边人推了推,这才不甘不愿的接了下来。 “小女不太懂这些,与其胡说八道,倒不如不说。”卫瑶卿笑着解释道。 那武将没有理会幕僚的眼色,忍不住开口道:“公主派你来做什么的?” “学习啊!” “那你就好好学!”武将瞪着她,能力不行可以,这态度不行就看得人窝火至极了。 卫瑶卿摊手:“我学这些做什么?” “……”武将一时语塞,总不能说让她上战场打仗或者别的什么吧! 不等他继续说,女孩子又道:“罢了罢了,眼不见为净,这样吧,我出去走走,让她留在这里。”她说着伸手一指身边的软塌,众人只觉眼前一花,一个同她一模一样的“卫天师”就出现了乖乖的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呀!”一旁端茶的婢子发出了一声轻呼声。 武将同幕僚惊讶的看着这一幕:“这是……” “纸人。”卫瑶卿伸手捏了捏卫天师的胳膊,“假的。你们别碰,小心碰扁了。” “公主之命不可违,你们不耐烦见到我那就让诸位眼不见为净。”女孩子说着抖了抖身上的官袍,看向一旁的婢子,“劳烦这位姐姐借件衣裳来,我四处走走,很快便回来。” “可是……”有幕僚有些迟疑,“卫天师这样怕是不大妥当。” “有什么不妥的?”武将一拍大腿,“她留在这里有什么用?爱走就走,待太师回来了,同太师说一声就是了。” 女孩子笑着点头应和:“不错,我也不会走多久,说不准太师还没回来,我便先回来了。” “走吧走吧!”武将挥手,做了决定。 幕僚还是犹豫:“可这毕竟是公主的命令。” “公主没有说不准她出去走走啊,现在太师又不在,她留在这里有什么用?” “将军说的是。”卫瑶卿拱手,看向一旁似乎有些不安的婢子,“姐姐若是不放心,要不要同我一起出去走走?” 顾虑就此打消。 …… 穿着太师府婢女的衣裙走在大街上,卫瑶卿边走边看,她早上出宫时皇榜未下,现在皇榜已下,陛下薨逝的消息正式公告天下了,长安城自然是第一个知道这消息的,此时路边的酒楼茶肆外头已经挂上了白布,国丧期间,举国齐哀。 没有人敢大声说话谈笑,如青楼那等风月卖笑之地更是低调行事,连大门都只开了一半,国丧,谁敢卖笑弄唱? 笑不敢卖,但粥还是敢卖的。与长安城风月之地魁首的会仙阁对街的百胜楼里,常年卖点心的小窗挂上了新牌子。过几天就是腊八了,腊八要喝腊八粥,一向紧跟时令的百胜楼也开始卖起了腊八粥。 民以食为天,国丧百姓也是要吃东西的,虽然都是做生意的,听着不大好听的风月生意此时需要避嫌,但做酒楼生意的百胜楼就无需避嫌了。 “好长的队伍!”卫瑶卿感慨了一声,唤身后的婢子,“我想吃腊八粥了,我们买些腊八粥回去吧!” 婢子看着长长的队伍有些退却:“天师想吃腊八粥吩咐府里做一碗就是了。”太师府里的厨子做碗腊八粥还是可以的。 “那怎么能一样?”卫瑶卿指着那长长的队伍道,“排队买回来的和张口就能吃的可不一样。” 这个……倒也有几分道理。婢子无法反驳,走上前排到了末位,看她对着队伍皱眉,便道:“卫天师,您去一旁等着吧,婢子排到了叫你。” “好。” 如此爽快的应答声让婢子怔了一怔,便看到女子走到一旁嗅了嗅鼻子:“好香。你在这里排着,我去买包栗子来!” 空气里是诱人的糖炒栗子的香味,却是勾的人食指大动。 婢子看了眼长长的队伍,道:“那您快些去吧,记得快去快回。” 女孩子应了一声,朝她摆了摆手顺着栗子的香味走去。 …… 三街九巷里,一向人蛇混杂,人来人往、过路的、迷路的还有那些不成器的二流子、奔跑玩闹的半大小孩,总是乱哄哄的。 “您怎么突然来了?”站在窗边的妇人不放心的站在窗边,小心翼翼的注意着外头哄闹的动向,生怕有人在外接近或者埋伏。 “以为我在宫里?”卫瑶卿挑眉,笑了笑,陛下薨逝,她作为阴阳司的天师此时出现在这里确实有些稀奇。 “安乐公主首肯我出宫来太师府的,我便出来走走。”她道,神情平静自若,“一朝天子已去,下一任天子未定,谁有功夫来管这些?” 屋内的两人从床板下摸出了两封书信递了过来:“这是济南府来的信,小公子那边还是老样子,挺好的,没有什么异常。” 卫瑶卿接过书信,扫了一眼,确实如他们所说解哥儿那里来的信还是同原来一样的报平安的书信,没有什么异常。 “不对。”她抬起头,看了过来。 正文 第七百八十五章 商议 不对?哪里不对? 气氛陡然凝重。 “这信是我们亲自去取的,难道……” “信没有什么不对。”卫瑶卿说着把信放在桌面上,“也是他们亲手所写。我说的不对是此时济南府那里没有任何异样,这不太对。” 她说着,又有些犯难,可惜她没有办法抽身,无法离开长安城。 沉默了片刻,她开口道:“你们准备一下,去济南府吧!”这是她第二次在他们面前提到此时,上一回提过,他们也应了下来,可最终却因着城内戒严,一时半会儿没有走成,后来事情一多,便耽搁了。 “可是……”李娘子有些迟疑,“我们走的话,您怎么办?” 宋嫂子也跟着叹了口气:“现在想走也走不了啊!”现在的长安城是真正的无法随意进出了。 “可以走的。六天之后,陛下的遗体会被送往皇陵。”卫瑶卿道,“我会助你们混入送行的官兵队伍中。” 原来是这个意思,如此的话,倒也不是不可能离开。 “但你们一定要记着,出城门之后,到前往皇陵的途中一定要想办法离开。”她道,“此事非同小可,一定要在途中离开。” “为什么?”宋嫂子与李娘子对视了一眼,有些心惊,“您这么说来,可是要出什么大事不成?” 女孩子眼眸低垂:“送完陛下回城途中,我猜会有一场恶战,你们卷进去,且不说要护住性命,就说要走怕是都难以走得了了。” 送完明宗帝回城途中下手,可比起在皇城内下手容易的多。最重要的是最熟悉皇城地形机关的是禁军,那是安乐公主的人,她若是秦王、吴王,就绝对不会等到回城再动手,一定会纠集人马候在城外动手。 她说的虽说委婉,但联想到陛下,宋嫂子他们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原来是为了夺嫡。 “我见过为争家产,给父母上完坟之后动手宰杀亲兄弟的。”在一旁坐着的李三似乎有些唏嘘,“原来这龙子凤孙们也一个样。” “哪能一个样?”李娘子看了他一眼,摇头,“真要说家产,天下谁人的家产能抵得过这一份?为这一份家产死的人还少么?” 李三愕然了片刻,摇头苦笑。 …… …… 回到太师府的时候,郭太师才回来,正与她们碰了个正着。 婢子上前见礼,卫瑶卿也施礼喊了声“太师”。 “不必多礼。”郭太师说罢,看向她们手提之物,问,“出去走了走?” 卫瑶卿点头,婢子也跟着点了点头。 郭太师笑了笑,进了太师府。 女孩子当着众人的面一巴掌拍扁了那个纸人,一脚踩了上去,在软塌上坐了下来,听他们在交谈指挥着部署。 “秦王与吴王绝对不会在皇城内动手,天下没有哪一支军队比禁军更熟悉皇城的布防和机关了。”先前瞪她的武将会出现在这里当然是有几分真本事的,没有真本事,郭太师也不会用他,当然没有真本事也不敢掺和进这种事情中。混吃等死的人可没有这样的胆量,自然也没有这样的能力。 用兵讲究天时地利人和,除却兵力多寡,主将能力之外,还分主客场。就如同打仗用兵,陈善与黄少将军这样两代将星,若是战场在边疆,那便是黄少将军的主场,他对那边的地利了解更充分。若是在中原腹地甚至南疆,那便是陈善的主场。所以一开始作战,黄少将军会输,在他看来并不奇怪,到了陈善的主场,黄少将军的客场,除非兵力与主将能力差距甚大,否则很难赢。至于如何扳回弱势,就要看黄少将军要用多久的时间来适应中原腹地的作战了。 而皇城之内是禁军的主场,秦王与吴王再傻,也不会在皇城内与禁军交手。 “他们极有可能会在送完陛下之后,离开皇陵的途中动手。”武将说道,眉头微拧,叹了口气,似乎想到了什么一般,叹道,“可惜了。” 有人问他:“可惜什么?” 那武将道:“其实公主有过更好的机会的。” “陛下薨逝那天夜里,秦王吴王只有区区多少人马?那时禁军皆在公主手中,若是那时候动手,这位子早就是公主殿下的了。”武将说道。 一旁几个幕僚闻言脸色都白了,慌忙出声:“这话怎么能说?” “怎么不能说?”武将挥了挥手,“实情啊!” “这实情可是要公主担上弑兄的骂名的。”有个幕僚急急道,“陛下刚故,公主便杀了两个兄长,在民间必传凶狠残虐之名啊!” 武将看了他一眼,神情古怪:“说的好似过几天我们就不会动手一样,这件事定要分出个你死我活的。”不管哪个活着,另两个绝对是要死的。 “早死晚死都是死,公主若早一步动手,哪还有两位殿下什么事?”他道。 幕僚看了眼一旁神色莫名的郭太师,道:“这个不一样。六天后,若秦王吴王二人动手,公主就是迫不得已自卫而已,哪能同先前动手相比?” “原是为了名声。”武将摇了摇头,觉得有趣,“公主一旦登上大宝,想让那些史官怎么写就怎么写,何须想那么多?” 幕僚似乎被他的话惊到了,半晌之后,回神瞪他:“你个粗人懂什么?史官你能以性命要挟他们写这些,但民间野史呢?这些禁得了么?” “野史?”武将讶异了片刻,看着他们,突然有些不自在的抓了抓后脑勺,“就算六天后动手,野史不也同样会猜是公主动的手?”很多事情,不同的人心里会有不同的猜测,而且往往只会相信自己猜测的那个答案。 幕僚正要出言反驳,郭太师却在此时开口了,他看着武将笑了:“其实有几分道理。” 武将连道不敢不敢。 郭太师又伸手指向一旁的女孩子:“你这话,卫天师其实也说过。” 什么?武将睁圆了眼睛诧异的看向一旁此时手里剥着糖炒栗子的女孩子:就她? 正文 第七百八十六章 为何 女孩子咬着栗子朝他笑了笑。 武将冷哼了一声,表示不屑。 郭太师又道:“但这个机会已经错过了,再说无益,把握好接下来的事情才是首要之事。” 众人连忙道是。 夜深了,众人就留在府内用饭,太师府的厨子手艺不错,菜做的味道很是不错,不过眼下这些人都没什么胃口。 “云麾归德两营里还有不少兵马,但我不敢随便调用。”武将叹了口气,“这种时候,便是江寒也不敢随便用兵。” 这倒不是说江寒没用,而是素日里他能管得住这些兵马,可现在的话,治军再严明,也没有用。一队之中只要有一两个有别的心思,这一队就算废了。长安城就那么大,沾亲带故可不止是城内,这两营中亦是如此,想要那么短时间内完全找出一队身家青白,能真正为己所用的很难。 “这种时候,他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幕僚愁道,“只是此事还真是看兵力,我们这些人手,也不知够不够。” 郭太师叹了口气:这件事没有谁有绝对的把握! …… …… 王栩跟在众人的身后上前上了三支香,而后转身退了出去,陛下停灵七日,京中百官轮流为陛下守灵,他自然也不例外。 打了个哈欠,经过岔道口的时候,有人伸手搭上了他的肩膀,本能的王栩一下子弓起了身子准备还击,而后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 “是我。” 王栩回头,看到崔璟身着素服站在他的身后,顿时松了口气。 “你不是早就出宫了么?”他记得崔璟同他可不是一批守灵的。 崔璟道:“我是在这里等你,先前在殿内不好说话。” 王栩讶然了片刻,问他:“有什么事么?” 崔璟道:“你方才可注意到那些阴阳司的人了?” 王栩记起那几个阴阳司天师疲倦的神色点了点头:“怎么了?” “卫六不在里面。”崔璟说道。 王栩道:“大抵是在陪着安乐公主吧!” 崔璟摇头:“我方才寻借口远远去探了一趟偏殿,卫六也不在里面。”顿了顿,他道,“她不在宫里。” “你的意思是她出宫为安乐公主排兵布阵了?”王栩说罢感慨道,“她连这个都会啊!还真是无所不能。” “未必是她来指挥。”崔璟道,“我对夺嫡的过程并不感兴趣,我是好奇安乐公主将卫六是她的人这件事做的如此明显。” 王栩想了想道:“据说秦王曾有意……说起来,卫六的相貌很是不错。女天师少,一个美丽的女天师更少,秦王贪色,未必不会动心。若是安乐公主不做那么明显,便是她败了,若胜的是秦王,未必不会留卫六一命。安乐这么做,是想绑住卫六。” 这是安乐公主的私心,要么一起赢,要么同她一起死。 “安乐藏得很深。”崔璟道。此前没有人注意过这位看起来天真憨直可爱的公主居然还有这样的心思,或许有因为她是女子的关系,但也有她本人素日里伪装的关系。 王栩嗯了一声,看了眼在这里似乎等了一会儿上,衣袍都被吹的有些冷硬的崔璟,忽然道:“你别告诉我在这里等我就为了同我说这些。” “自然不是,我是想问她近日里有没有同你或者王老太爷有过接触。”崔璟道。 王栩想也不想,便道:“没有。” “为什么不与她接触?” “她做什么事你不知道?这种时候,我王家怕惹祸上身。”王栩说着更奇,追问他,“到底怎么回事,你今儿一而再再而三的问我此事。” 崔璟沉思了片刻,开口道:“昨日我与祖父去了一趟裴府,裴相爷控制了那三个吏部的人,他们是一起出宫的,所以我便想来问问。” “会让裴相爷那样的老狐狸藏起来的定然是了不得的人。”王栩想了想道,“定是那几个人看到或者知道了什么,怕是与夺嫡有关。” 就是想到了这一层,他今日本想进宫来寻她的,哪知她不在宫中,这才在这里等王栩。 崔璟问他:“你知道她现在在哪里么?我探过卫大人的口风,他似乎也不知情。”这个卫大人说的是卫同知,裴相爷控制住了那三个人,他一时半会儿接触不到那三个人,听说那三个人是她做主带出来的,那么想必她知道些什么,所以他想要问一问,这也是现在唯一可以接触询问的了了。 王栩思索了片刻,道:“随我来吧!” 说罢便向内侍监走去,王家几百年的经营当然不是好相与的,这皇城里有他们的眼线。 在内侍监门口站了片刻,不多时,便有一位小太监过来,向他二人施礼之后,王栩问他:“卫天师去哪儿了?” 小太监道:“天刚亮就领了公主的牌子出宫了,听说是去了郭太师府上。” 得到了答案,王栩摆了摆手,小太监施礼之后,便离开了。 做这件事,他并未瞒着崔璟,这一两个眼线,他还不会在意,更何况,崔王谢三家的关系本就同一般的世族不同,知道一点也无妨。 “在郭太师那里,看来你一时半会儿问不到了。”王栩摊了摊手,不甚在意,“走了,回去吧!” 两人肩并肩同行在皇城的官道上,这两位城中赫赫有名的世族之后,少年公子,不止是皮相生的好看,其家世能力,不管哪一方面看来,都是前途无量。 有经过的宫婢远远看到这两人,红着脸朝他二人施礼。 两人胡乱的点了点头,并未去看那些红着脸的宫婢,对于他们而言,这种事情已经习以为常了,并不值得在意。 “人是她带出来的,那么定然有非带出不可的理由。” “思来想去也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他们的存在可能会影响到如今的公主。” “若真是如此,未免出事,应当将这三人灭口才是。” “这就是奇怪的地方。她堂而皇之的将人带了出来,还任由你们去拦人,也就是说,在她看来,这三个人无论落到哪里都是可以的。” …… 待走出宫门之后,崔璟停下了脚步,看向王栩:“这便是我觉得奇怪的地方。你与她熟悉,你觉得这是为什么?” 正文 第七百八十七章 部署 为什么? 王栩摇头:“我不知道,但是……”他看向崔璟,神情有些微妙,“有人可以运筹帷幄决胜于千里之外,那是军之事;也有人可以冷眼看世间,算尽百年之事,那是国祚之事;她的话,可以往眼下,算人之事。想不通她要做什么,不如再往后推一推,也许她看的更远。” “往后推一推么?”崔璟皱眉。 王栩苦笑:“我也不知道,但我与她打交道,往往我才做完这一件事,她便将之后的事安排好了。” “裴相爷会留下那三个人,自然是于他有利,若是真不利于安乐公主的东西,他此时不参与,只要最后胜的不是安乐公主,他拿出这三个人,自然是大功一件,稳坐他相爷之位。”崔璟道,“若最后胜的是安乐公主,这三个人岂不是成了麻烦?” 王栩道:“裴相爷既然敢留下那三个人便有他的打算,你我也不必在这里胡乱猜测了。” 崔璟沉默了片刻,叹道:“可惜了!” “可惜什么?”王栩问他。 崔璟道:“可惜她的契书不在我崔家手中了。” 这话什么意思?王栩不由蹙眉看向他,这件事都已经过去多久了……呃,其实也没有过去太久,只是这一年发生的事情太多,总让他觉得仿佛已经过去了许久一般。虽是如此,他还是干咳一声:“何必旧事重提?” 崔家做的事,其实长安城里很多权贵都会做。拉拢,圈子等等这些,在已为帝都几百年的长安城中随处可见,这是巩固权势、圈子的一种方式。而卫家那位祖辈也同不少想要削尖脑袋博一搏的普通人一样,走了捷径,能直接得到权势的支持,取而代之的是后世三代为权势做事。这种方式,在春秋战国被称为家臣,如今么说是他们的暗桩也不为过。 这是种广撒网的方式。多数情况下,这类人三代也不过在一个寻常的官阶位上做事,平庸到也许后辈都不知道自身有那么一回事。卫家先前便是如此,所以崔家并未多做理会。也有极少数人惊才绝艳,可以说,这种人才是让权势真正想要拉拢之人。但这种情况万中无一。 她显然属于后者。 思及此,王栩又道:“司空的眼光还是不错的,至少卫家三代出了个中书令还出了个天师。”祖父也下过这样的契书,只可惜三代最后还是泯然众人,当年的提点也是白费了。 卫同知其实算是不错了,只不过如今的崔家并不需要他的能力,说来说去,最有用的那个还是她,不过可惜,契书被祖父买走了。想到这里,王栩未尝不有些幸灾乐祸。 崔璟并未在意他话中的冷嘲热讽,道:“我问她未必肯实说。” 王栩道:“就算契书在手,她也未必会说实话。” “王老太爷如此重恩,她会实话实说的。”崔璟说道。王司徒重金买下契书,又当场撕毁,此举当然不是为了行善,而是为了收买人心,很显然她的这颗心,算是收买到了。但凡王司徒有所求,她甚少拒绝。 王栩当然知道这个,得意之余摊手:“祖父并未问及此事。” 虽然崔王谢三家在大事上意见多半是一致的,但也不妨又别的意见。就譬如这件事,祖父与谢太尉都不想插手,崔家却好似不是这样。 …… …… “城头两边上挂了两条丧带。”一位着绛衣紫袍的清秀儒生手执一柄山水画面的骨扇微微扇着,掀起帐门,带着一阵寒风走入帐内,“黄定渊还真敢挂出来,也不怕军心不稳!” 这是军营中少有的儒士,也是陈善的三弟陈礼。 “他知道不挂也不行。陛下薨逝的消息早晚会传过来,他不挂出来,等我们来拿此事做文章么?”帐内此时正坐在帐内,身上披着一条赤色的狐裘,喝了口茶,摇头轻笑,“黄定渊可不傻,他自己先一步说出此事,也能借机敲打稳一稳军心。” 陈礼扬眉:“我看这黄定渊也是旁人吹的有些过了,也就对付对付那些匈奴的蛮人,远不是大哥的对手,怎好意思说与大哥齐名?”这一连多日,都吃了败仗。 陈善闻言,却摇头:“你不懂。没发现么?最近两战他虽说还是未赢却也未输。”陈善说着将手中的茶盏放到一旁,神态平和,“他在适应中原腹地的作战方式,他适应的速度比我想象的要快,倒是让我起了惜才之心。” “大哥……”陈礼闻言便一阵皱眉,“如黄定渊这样的人往往十分固执,怕是很难……” “不急,此事日后再说。”陈善说着,笑道,“他们既然君心不稳,我们也缓上一缓,正巧,我有事要动用长安城的暗桩。一会儿你替我传书过去。” 竟要动暗桩了,陈礼神情一下子凝肃了起来,竖耳倾听。 “没想到李明宗死的那么突然,竟连个诏书都未立就死了。”陈善说道,“当日宫中无人流血,那真正动手必然是陛下出殡那一日了。” 陈礼闻言忙问:“大哥,要不要在出殡那一日插一手,让李明宗死都死的不安稳?” “同一个死人置什么意气?”陈善摇头失笑,“当年作弄于我的也不是他是先帝,这笔账没有必要放的他的身上。” 说起当年之事,陈善脸色平静,事实上他也确实有平静的资本:他大仇已报,自然能够平静了。 “可是大哥……”陈礼似乎还有些不服气,“李氏族人……” “休要争那些闲气。”陈善道,“与其争那些闲气,不如让暗桩发挥最大的作用。” “大哥的意思是?”陈礼惊讶不已。 陈善笑了,却忽地一拧眉,伸手覆上胸口。 陈礼急呼:“大哥!” 不过片刻,陈善便摇了摇头:“没事了,小毛病而已。”是那一次被庙远算计留下的小毛病了,情绪激动抑或动用内力时,偶尔会产生剧痛,这是体内少量无法清除的余毒的留下的症状。 剧痛来得快去的也快,痛也不过片刻而已,很快就不疼了,陈善叮嘱陈礼:“让那些暗桩待到那三位有登大宝的殿下拼出个胜负之后,截杀胜者。”他说着笑了,神情似乎愉悦,“能杀掉最好,杀不了也行,留住性命,记得蒙面行事。” 正文 第七百八十八章 出行 陈礼道了声“大哥高明”之后,见陈善没有说话,便问:“大哥还有什么吩咐?没有我便下去布置了。” “吩咐么?”陈善跟着重复了一句,随即拧了片刻的眉,而后豁然开朗,“还真有。” 陈礼挪动的脚步一滞。 陈善沉思了片刻,开口道:“那个我们在吏部丁字衙的暗桩,叫……” “胡启。”陈礼道。 “对,就是胡启。”陈善说道,“我有别的任务给他。” 说这话时,陈善脸上没了笑容,难得的有些肃杀之感,陈礼也不由凝重了起来,看着他,等他的命令。 陈善此时却没有如往常一般,言简意赅的说出任务内容,只是手指轻轻叩着案几,缓缓开口了:“混战之中死个把人总是寻常的吧!” 那当然,陈礼暗道,而且死的也不会是个把人,届时死去的人数恐怕还不少。 “让胡启趁乱杀一人。”陈善道说着提笔,在纸上写了一个名字,交给陈礼。 “就这个人?”原本神色凝重的陈礼此刻也愣住了,随即似乎有些不解,“胡启这个暗桩如此重要,用来杀这么个人,岂不是可惜了?” “可惜不可惜要看杀的是谁,我觉得杀这个人,暴露胡启一点都不可惜。” …… …… 夜晚的皇城之中火把延绵如长龙一般将整个皇城点亮。 陛下的遗体已经装殓好了,只待辰时便准备出行,至于送行的百官会在明日辰时在皇城门口等候。 “太师让臣带话,已经准备妥当了。”早换上阴阳司官袍的女孩子低声说罢,眉头不自觉拧起,明日也不知道有几分把握。 安乐公主嗯了一声,将一只锦盒打开,推到她面前:“这是我为你准备的,你看看用不用得到。” 卫瑶卿扫了一眼锦盒中之物,朱砂、符纸、香灰、桃木剑等等一应俱全,她点了点头,道了一声谢。 安乐公主又抬了抬手,心腹的婢子端上了一只锦盘,锦盘中是放着几柄匕首,她看了看,从中挑出一把,带在腰间,而后又挑了一把给一旁默不作声的薛大小姐:“止娴也拿着,防身。” 薛大小姐接了过去,别在腰间,垂眸,不再说话。她其实明天可以不去送陛下,但安乐公主执意要她一起去,她自然不能拒绝。 见她接了,安乐公主又看向坐在她对面的卫瑶卿:“我为你准备了一把刀。” 婢子将放着匕首的锦盘放到一旁,不多时,又捧着一柄墨色长刀走了过来。 其实她并不怎么挑兵刃的,不过安乐公主既然为她准备了一把刀,她便也接了过去,道了声谢。 见她接过,安乐公主松了口气,脸上的神情柔和了一些:“我还记得那时你送我回长安途中,似乎是用的一把伞,但此物太过显眼,不便带在身边。我听他们的建议,为你准备了一柄长刀,也不知你用的顺手不顺手。若是用不顺手……” 卫瑶卿手一甩长刀出鞘,试了试摇头:“公主不必麻烦了,这把刀就可以。” “那就好。”做罢这一切之后,安乐公主又看向她,“外祖可说过有几分把握?” “不曾。”卫瑶卿摇头:“这种事没有谁有绝对的把握。” “是呢,我倒是糊涂了。”安乐公主说着伸手覆在自己的胸口,展颜一笑,“有些紧张了。”她双手有些发抖,也不知是紧张亦或者害怕亦或者兴奋。 薛大小姐坐在一旁,手里摸着那柄匕首,安安静静的没有说一句话,耳边听着安乐公主的许诺:“你们如此助我,此恩如同雪中送炭,我李乐必不敢忘,来日定然厚报之。” 这是公主的许诺么?薛大小姐抬头,看到对面的女孩子俯首道谢,她也跟着俯首道谢,心底却有些不安。 事分内外,她长久被困于内宅,所长也是内宅之事,如今才接触外事不久,所谓帝王之事,所谓朝政大事这些于她而言都是新的,这也是她不敢随意多言的缘故,言多必失!此时,按理说得了公主的许诺,她应当高兴的,因为这可能是未来君王的感激。 但君王的感激就一定是一件好事么?这些事情远比内宅之事要精彩复杂的多。 将长刀配在腰间的女孩子再一次出声打断了她的恍神:“乔相爷还未醒么?” 她本能的摇了摇头。 女孩子叹了口气,神情似乎有几分遗憾:“可惜了。” 乔相爷若是此时醒来,说不准能劝服江寒,如此的话赢面又大了不少。 …… …… 皇城门口的日晷线终于指向辰时了,宫门开启,身着素服的送行队伍从城门中缓缓走了出来。 百官连同秦王、吴王这两位早已在城门口等候了,看着走在明宗帝棺椁旁被禁军簇拥着的安乐公主,两人上前对着明宗帝的棺椁跪了下来,拜了三拜。 “何必惺惺作态?父皇在宫中停灵,也未见两位皇弟前来守灵。”安乐公主垂眸,声音冷淡,但话里的意思却半点不客气。 “你安乐手掌禁军,我二人怎敢随意进宫?”秦王一点都不客气的驳了回去,“怕就怕父皇灵前血溅三尺。” 安乐公主哼了一声,看向别处:“本宫不似你二人,还是要脸的,做不出手足相残之事。” 秦王闻言嗤笑一声:“皇姐记着你说的这句话便好。” 即便离得较远,听到那边几位殿下的谈话,但从几人脸上的神情中也能看到几分剑拔弩张的态势。 “可惜今日不能不来。”谢老太爷叹了口气看向一边的王老太爷,“就怕刀剑无眼啊!” 那几位殿下争权自然不会对他们下手,但届时怕就怕刀剑无眼,场面混乱,万一挨了个冷箭,那就得不偿失了。以往不是没有这样被无辜波及的倒霉蛋,可偏偏今日之事无法推脱。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王老太爷道,“其实如此也好。” “好什么?” “比起旁人口中所说,我等也能亲眼看一看这大楚未来的君王到底有几分能耐。”王老太爷的目光落到了在陛下棺椁旁说话的秦王吴王与安乐公主身上,“毕竟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啊!” 正文 第七百八十九章 突发 “能亲眼所见当然是好事,但比起热闹,还是性命重要。”谢老太爷道。 王老太爷看了眼一旁站立垂首不语的崔远道,又看了眼身后一群随行官员中如鹤立鸡群般存在的年轻官员,同样的官袍,穿在他身上倒偏偏显出了几分世家公子的清雅。 他笑道:“所以崔远道让他家小子跟着,届时护上一二。” 今日随行的都是朝中重臣,如崔璟和王栩这样的吏部小官完全可以避开的,但崔璟还是出现了,不得不说,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他这话并没有避讳的意思,崔远道自然也听到了,闻言只道:“他一定要来,老夫劝阻不得。” 谢太尉道:“你倒也舍得,就不怕有人趁乱放流箭,折了你家这小九啊!” “不管哪方人马都不会对我等动手,就算有流箭,一两支流箭也不至于耐何到他。”崔远道说话间神色未变,“若这样他都要出事,那就只能是他倒霉了,这个运气之说谁也说不好的。” 当——当——当的声音便在此时响了起来,是长安城内钟楼上的钟被敲响了,时间到了。 王老太爷不再说话,跟在送行的队伍中,送陛下的遗体往皇陵入土安葬。 今日也有不少自发前来送陛下的百姓身着素服跪在黄天道两侧,目送此一行队伍出城。 大部分百姓都是跪着的,但也不是所有人都需要跪的,经过黄天道中央时,卫瑶卿抬眼看了眼此时从百胜楼二楼往这边望来的人,是那个匈奴质子智牙师。 这种时候,他倒也不会不合时宜的笑,此时正往这里看来。 卫瑶卿握了握腰间的长刀,并没有说话,如果说今日是几位殿下的主场的话,那么这城中别的势力想必也不会消停。她若是他们,定然会想办法趁乱做些事情。 察觉到有道视线一直跟随着她,卫瑶卿忍不住回头,见智牙师朝她招了招手,便点了点头,算是回应,而后目光落到了他身后不远处屋顶上站着的一人身上——裴宗之,裴宗之的那个位置,显然看的不是她,而是……智牙师。 智牙师在看她,裴宗之在看智牙师,她又回头在看裴宗之。 似乎有些有趣,就像一个环。她并没有提醒智牙师,而是转头,继续不显眼的走在送行的队伍中。 出城的队伍很安静,倒不是说声音安静,事实上队伍中的哭丧宫人声音响了一路,不管真伤心还是假伤心,哭就是了。 走过城门出了城,没有了两旁送行的百姓,一下子安静了不少,哭丧的声音更为明显。这显然不太对,不过送行的队伍并没有任何的停留,他们此时送的是陛下的棺椁,怎么说也要顾及天子脸面,自然不会在还未将陛下送入皇陵时动手,要动手也是回来的路上了。 皇陵入口处,早有杨公摔皇陵的守陵人与一些匠作监的人在地上跪迎了。 《葬书》曰:“夫阴阳之气噫为风,升为云,斗为雷,降为雨,行平地中而为生气。五行之生气,行乎地中,发而生乎万物。” 所以皇陵之地四面环山,中有流水穿行,其大如斗。这样的地形除却是风水宝地之外,还狠适合伏击。她还记得她年幼时不懂事,曾同祖父说过这样的话。自然毫不意外的被骂了一通,事实上,除非极为缺德狠戾之人,不然甚少有人会拿皇陵做这种对先人不敬之事。 毕竟是自家的皇陵,先祖埋骨地会影响到子孙的气运,几位殿下就是再想如何,也应当不会在皇陵下手。 她是这么想的,百官也是这么想的,在场几乎所有人都是这么想的。 是以当陛下的棺椁在阴阳司李修缘等人的示意下被送入陵道时,众人都没有想到变故会在此时发生。 “轰隆”一声,先是陛下的棺椁被炸开,抬棺的人也被轰散出去,重重落地,不知生死。 变故发生的如此之快,以至于近处的宫人受惊之四处哄闹奔走:“诈尸啦!” “住口!”在近处也受到了几分“诈尸”余波的李修缘面白如纸,此时顾不得内伤忙扬声带着内力稳定众心,“不是诈尸!” 天子诈尸,那是非同小可,不管怎么看都不是什么吉兆,自然当先否定此事。 他话音刚落,隆隆声又起,脚下地动四面山摇,埋在山腰处的火药此时被一一点燃引爆。 送行队伍早已混乱不堪。 其间夹杂着秦王怒不可遏的质问:“李洛、李乐,你等居然敢在皇陵动手?” 都已如此了,也没有表面功夫的必要了,吴王李洛的声音响了起来:“你他妈当老子是疯了不成?会在皇陵动手?” 谁也没有想到夺嫡居然会有人在皇陵埋上炸药,安乐更是惊慌:“外祖,此地怎会有炸药?” 郭太师的声音在一片轰乱中微不可闻:“臣怎会如此做?” 慌乱的对答在哄闹声中并不明显,多数人并没有听到,不过她听到了。卫瑶卿腰间长刀出鞘,李氏子孙再怎么争,也万万不敢在皇陵动手。寻常人家祖坟都会影响后世族人气运,更遑论皇陵?此等非常时期在皇陵动手是想断送大楚国祚不成?所以是有人要趁乱做些什么了。 在场一片混乱,混在送葬队伍中的官兵此时已然拔刀,不是他们这边的人动的手,那么势必是另两边的人动的手,夺嫡以如此匆忙慌乱的开场拉开了序幕。 这一刻她倒宁愿希望自己猜的没这么准,只可惜,看眼下混乱厮杀,已成修罗场的皇陵,显然她猜对了。有人用几枚炸药让夺嫡提早拉开了序幕,也让大楚埋藏先人骨血的皇陵染上了煞气,更让此时送行朝中重臣也成了这场夺嫡中的牺牲品。 开场是被迫的,那么局势掌控也早不由人了,即便知道不要乱杀这些朝中重臣,人早已杀红了眼,根本控制不住。 卫瑶卿跟在安乐公主身边将一个杀红眼砍过来的官兵踢到一旁,扬声喊了此时离她们甚近的禁军副统领的名字:“张怀!” 正文 第七百九十章 混战 一位禁军守卫顷刻应声砍翻了近处的两个人来到她们身边。 “保护公主!”女孩子的声音不大,清亮中带着几分厉煞之气。 张怀应声:“是!” 安乐公主听出了几分意思,当即蹙眉:“你去哪里?” 卫瑶卿伸手一指,指向聚在哪边的十几个惊慌失措的官员道:“那些大人不能死。” “可是……”安乐公主张了张嘴,看向她,眼神犹豫,此时更希望她在身边。 她伸手拍了拍安乐公主的肩膀,低声用只她二人听到的声音道:“公主,这些人若活着,就是承了您的救命之情,未来……也少去不少麻烦。” 这话一出,安乐公主脸色微变,若是能在今日的混战中活下来,这些大人确实是她未来的重臣,而且若今日她能出手,这些臣子便是承了她这一份情,从长远来看,确实百利而无一害。 如今她身边禁军众多,一时半会儿倒没什么事。如此一想,心思便已松动了,安乐公主点头,对她道:“你去吧,不过……别离本宫太远!” “是!”女子一声应下,转身提刀向那边行去。 匆乱中一箭破空而来,眼看已至跟前,王老太爷额上汗滴如雨,手脚沉重,这样直面死亡的过程,比起不知不觉间的死亡显然更是如同煎熬。 箭镞已至跟前,而后拦腰一断,断箭的是人。女孩子手握长刀已至人跟前。 王老太爷见是她松了一口气,而后转头去骂身边的谢太尉:“谢纠,你这老儿的乌鸦嘴!” 这时几个粗通武艺的年轻官员混乱中抢了两把刀暂且护在他们身边,但到底是文官,便是会武艺能有多厉害,方才就有个大人不小心被捅了一刀,也不知死了没。 “运气不好啊!”谢太尉无奈的摇了摇头,看向捡了一把刀此刻挡在他们面前的崔璟,“我们一把老骨头了,今日交待在这里倒也罢了,可惜这小子了。” “那就是命,怨不得旁人!”王老太爷说话一点也不客气,看向一旁的女孩子,“你别走啊,护着老夫啊!” 女孩子瞟了他一眼:“大人们出行怎么不带个护卫什么的?”这里的护卫指的是暗卫。 王老太爷显然听懂了她的意思,道:“留在城内了。” “留在城内有什么用?”卫瑶卿长刀砍飞了飞过来的流矢,“又不会在城内动手。” “总是不方便出城的。”这次回她的是谢太尉,叹道,“原本以为可控……” 是的,原本都以为至少不会在皇陵动手,但显然大家漏算了城中某些想要人想要趁乱做些什么的想法。所以,场面不可控了。 卫瑶卿嗯了一声,看向混乱的人群,张口带着内力喊道:“护住各位大人!” 只是这一声,也并未惊醒多少混战的官兵,仍有不少杀红眼的向这边砍来。 长刀如剑甩了个漂亮的花式,这花式中看又中用,扫去了一大片向这边砍来的刀剑。 大抵是她这一下看起来如此了得又游刃有余的样子,给了被她护在身后的某些官员一个错觉,今日必定能全身而退,是以这等时候,居然有官员有心思想旁的事了。 “陛下怎么样了?” “哪来的陛下?”一个捡着长刀、粗通武艺的年轻官员没好气的问了一句,此时危险纷乱,自然脾气暴躁,也懒得注意自己的语气了。 “老夫是说棺椁里的陛下啊!”一个老臣问道,“陛下呢?” 方才棺椁炸开,抬棺的人被爆炸的热浪冲散了出去,跌落到地,生死不知,此时也不知有没有中暗刀死了。 “不知道被炸去哪儿了。”年轻的官员回道。 老臣颤颤悠悠的声音传来,带着忧虑:“那可如何是好?” “别担心陛下了,先担心我们出不出的去吧!”那年轻官员话说的不好听,但却俱是大实话。陛下再如何尊贵,都是个死人了,先担心自己的性命吧! 有人提前埋下炸药,自然本就就算计好了如今这一幕,方才那一连串炸药引爆的碎石此时都堆积在入口附近,不清理出来是很难离开了。 “瓮中捉鳖。”崔远道看着官袍上被溅上的血迹眉头紧蹙,“不好走。” 当然这是对他们这种普通人而言的,若是厉害的内家功夫高手,未必不能翻过入口的碎石阵逃出去。 “活了一把年纪了,倒是上了一回战场也算不枉此生了!”谢太尉哈哈笑了两声,对上身边同僚看来的讶异的目光不以为然,随手捡了一把倒在他们身边的官兵手中的佩刀站了起来。 百官心中唏嘘:可不是么?眼下同战场有什么分别?不同的是战场困住他们的是敌手,如今困住他们的却是同袍。初时如此近距离的见血还有些惧怕,此时却已经麻木了,什么都没有性命来的重要,先活下来再说。 叫喊声、砍杀声从四面八方涌来,修罗战场自然是伴随着喧嚣与吵闹的,此时,很多声音都不明显,连近处说话都必须扬高了嗓子。 流矢尖利的破空声往往要到近处才能被发觉,所以当看着箭矢与自己擦身而过,性命就宛如被提在了半空中。 “这地方有何躲避之处么?”有人出声。 “有的。”站在前方的女孩子声音稳稳的传来,“如果能找到杨公或者匠作监的人便可以。” 她此时提到杨公与匠作监是什么意思?有人心头一跳:“你是说躲皇陵里?” 他们此时就在皇陵里,此皇陵非彼皇陵,却是不一样的,说的更确切一些,是打开墓门,躲墓道里,最为清楚这些墓道机关暗道的自然是杨公与匠作监的人。 卫瑶卿抬眼看向四周,想要从中找到杨公与匠作监的那些人,但此时场面混乱,便是眼力再好,一时半会儿也很难从中找出要找的人。 不过略一分心,远处袭来的流矢便已至跟前,她抬手想要挥刀,流箭却已被一斩两断,抬眼,见是崔璟。此时他官袍上尽是溅上的血迹与尘土,是以往没有的狼狈。 “别分心!”他看了她一眼,转过身。 正文 第七百九十一章 跌落 其实他不出手,她也能躲过的。卫瑶卿笑了笑,嗯了一声,算是回应。这种时候还能护住同僚,不管怎么说,崔璟这个人的品行还是有可圈可点之处的。 不是她自负,这天下能救她的人不多,但愿意出手的人更少。 …… …… 百胜楼临街的包厢里,智牙师扯了扯系在窗柩上的白布,感慨道:“这就是国丧么?天子死了,全城百姓也要披麻戴孝?” 身边的随从看了眼桌上的鱼肉:“也不算吧,但总要表示表示,毕竟是天子。” “有趣。”智牙师笑着摇头,“咱们倒不必如此。” 匈奴人人死后只天葬,找萨满法师跳个大神什么的,就算完了,相比起大楚中原腹地的风俗可谓再简单不过了。 “这就是礼仪之邦么?”智牙师说着勾着小指关上了窗户,走至屋子正中坐了下来,翻开桌上那本厚厚的《阴阳十三科总纲》,翻到了折角那一页便停了下来。 “这书上说墓地风水极为重要,这皇陵就是大楚李氏一脉的祖坟,是难得一见的风水宝地。”智牙师边看边道。 随从忙道:“王爷说的是。”顿了顿又道,“王爷不过用区区几个月便学得这阴阳十三科,可见这什么阴阳术也没有什么难得的。” 智牙师摇了摇头,并没有接受随从的马屁,只低头继续看书:“其实具体的我一点都看不懂。” 随从哎呀一声又道:“不懂……这阴阳术其实用处也不大,不过是这些汉人讲究些所谓繁文缛节罢了,本就没什么用处的。” 这样的吹捧,智牙师也未理会,只是翻了翻手里的书,笑了:“这些天师们如此厉害,选的皇陵定然是风水宝地,若是……”他伸手五指收拢又松开,口中发出了一声“嘭”的声音,神情愉悦,“炸开了,会如何?” 没有理会随从,他继续看书,“这选址风水宝地太难,我要学也未必能学懂。”智牙师揉了揉眉心,做头疼状,在随从的吹捧开口前又放下了手,笑着合上了那本《阴阳十三科总纲》,“既然学不懂,那就不学了。” 随从方才未来得及开口,此时忙开口道:“王爷说的是。这什么阴阳十三科没什么鸟用,不学也罢。” “用还是有的,至少我亲眼见过那卫天师使出来,神乎其技,真乃仙人法术。”智牙师叹了一声,随即又笑了,“选风水宝地难,但毁这风水宝地却是简单的很,只要几枚炸药就好了。” “都说这一个人躺的好能抵得过几个活人挣来的富贵兴旺,如果这皇陵风水坏了,是不是说明这李氏江山就要遭殃了?”他自顾自感慨,“若这书上说的没错,我倒要看看这效果会如何了。” “还是王爷厉害,不费吹灰之力就坏了李氏江山的运道。”随从又吹捧了两句,才忧心忡忡道,“我们埋炸药的事,不会被发现吧!” 这事情只要做了,就很难说不被发现,总有蛛丝马迹会留存于世的。炸药当然无法凭空变出来,是买的,那么多炸药要埋到皇陵,自然需要人护送,这世上的聪明人那么多,难保不会有人发现事情是他们做的。 “放心,插手这件事的人太多,不好查的。”智牙师神色轻松惬意,“我等又未出人,只是出了几枚炸药而已。再者说来,就算被查到,这等时候,这李氏江山也不敢与我等交恶,他们不敢动我的。” 随从连忙称是:“王爷说的是,我们将怀国公身死的消息传的全城皆知,都过了那么几天了,都无人来找我等问话,可见这些汉人不过是些怂包。黄定渊那样的狠人毕竟是少数。” “大楚出了两个,在内讧呢!”智牙师笑道,“看他们自己人打自己人真叫人看的畅快!” 随从忙道:“王爷厉害。” “这叫什么厉害?”智牙师拿起桌上的筷子,熟练的夹了一块肉送入口中,一边咀嚼一边道,“说不准用不了多久,我那几个兄弟为了父汗的位子,也要派人来杀我的。” 随从大惊失色:“那位子原本就是王爷的……” “哪有原本的道理,这世上的道理一贯就是能者居之。”智牙师轻哂,“看着吧,他们……” 敲门声打断了智牙师的话,随从转身去开门,见是百胜楼的伙计端着点心过来了。这些伙计能留在百胜楼自然早已成了人精,区区一眼就看出这位看似和蔼的匈奴左贤王不是好相与的,是以一句废话也不说,放完点心,便退了出去。 待到关上房门准备离开时,却见此时隔壁包厢中走出一人来,看到他,指了指屋内,道了声“结账”便走了。 伙计并未拦那个客人,他们这些跑堂的伙计原本就是惯会认脸的,毕竟做的是权贵富户的生意,首要的便是弄清楚谁是谁。如那等寻常的长相都能记住,更别说这张天下难寻的出色相貌了,还有那头极为罕见的灰白长发:是裴先生。说起来,裴先生也算是百胜楼的常客了,伙计自然不担心他会赖账。 …… 张怀倒抽了一口冷气,伸手将一个杀过来的官兵砍翻在地。 安乐公主看着他流血的左臂,伸手胡乱的擦去了溅到脸上的血,看了眼不远处的女孩子,又转头看向黑黝黝的墓道口,这是原本要将父皇的棺椁送入的地方,可不知何人埋的炸药,连父皇的遗体都被炸飞出去,棺椁也早裂成了碎块,零零散散的落了一地。她沉思了片刻,终是下定了决心,扬声喊道:“来这里!” 不远处的女孩子显然听到了她的声音,对身边人说了几句,便带着人往这里而来。 有流矢飞来,带着尖利的声音破空而来,这声音……卫瑶卿挥刀的手本能的一滞,一旁的崔璟见她发呆,似乎想要帮忙砍断,这一刻,她脑中一片空白,凭本能做出了反应,推开崔璟,双手握刀去砍飞来的流箭。 刀面与流箭相撞的瞬间,双手一麻,长刀脱手,巨大的冲撞力带着她跌入了更远处混战的人群之中。 正文 第七百九十二章 活着 同样的流矢,不同的人出手,威力自然也不同。这一箭光余力就能将人震飞,出手之人若在跟前有多厉害可想而知。这样厉害的人,对她而言,自然是极其危险的。 有人想要杀她!这个结论让卫瑶卿觉得惊讶又好笑。惊讶是居然会有人趁乱想要动手了结她的性命,好笑是自己总说因果循环,她杀过人,这一次终于轮到她被人杀了。 现在没有回去的必要了,卫瑶卿看了眼停留在墓道口的安乐公主等人,她转身隐匿在厮杀的人群中,有个极其厉害的人想要动手要了她的性命,这时候,躲起来才是最重要的。 崔璟低头看自己的手,此时他的手在发抖,不是害怕或者别的什么缘故,而纯粹只是方才那一箭的余波,虎口已经麻了,他根本吃不消这样的力道。余波已这般厉害,那么正面对上又会如何? “张怀,你快找找她在哪里?”安乐公主也亲眼目睹了那一幕,看到她跌入刀剑网中,依稀还有鲜血四溅,此时喊出来语气有些焦灼。 张怀手捂受伤的左臂,搜寻了片刻,摇头:“臣不知。” 一道清脆的响声,长刀落地,一旁的年轻官员将自己手里的刀递了过来:“小崔大人,给!” 崔璟没有接过,只低头看着自己发抖的手摇了摇头:“好厉害!” 他看向此时已近在咫尺的安乐公主:“有人要杀她。” 如此厉害的高手,就是崔家养了那么多年的暗卫之中也未必能找到一个能与之匹敌,这种可说能一击得手的高手不是随处可见的,方才安乐公主近在咫尺,那人那一箭不用来杀安乐公主,反而用来杀她,可见此人的目的与这场夺嫡无关,目标就是她而已。 人已经跌落到慌乱的人潮之中了,视线所及之内,根本看不到她的身影。 薛大小姐舔了舔有些干涸起皮的嘴唇,她紧紧的跟在安乐公主的身边,她知道此时只有跟在公主身边,才最安全。不过……她想到方才跌入混战人群中的少女,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人便不见了踪影,她只看到无数向她砍去的刀剑。心中不由一跳,连这样的人都避免不了受伤甚至死亡…… 她不是没有见过死亡,甚至有做错事的仆从当着她的面死去的,可没有哪一次死亡如眼前这样的令人震撼,生死不过一瞬之间,或许上一刻还在与自己说话的人下一刻便死了。从出生到现在,她第一次直面这样如战场般的死亡。 “躲墓道里去!”安乐公主一咬牙,看向身后黑黝黝的墓道,墓道中仿佛有张嘴,随时要将他们吞噬。 “不可!”有人当即出言反对,是先前出声询问陛下的老臣,“那是陛下的……” 一记手刀自半空中砍了下来,那老臣哼了一声,倒了下去,被个年轻的随行官兵模样的人扶住。这年轻人相貌生的极其出色,只是身着甲胄却有些轻微的违和感。 崔璟看到他惊讶:“是你!” 那“官兵”嗯了一声,看向他身边有些狼狈的老者:“叔公!” 裴行庭嗯了一声:“羡之,扶着林大人。”这个林大人就是被裴羡之手刀砍晕过去的那位大人。 事情太过突然,以至于混乱之中,他与大队的官员走散了,好在带上了裴羡之,也能护着自己一二。 众人喊了声裴相爷,裴行庭看向安乐公主,来不及施礼,只道:“公主说的是,陛下仁善,应当不会怪罪的。” 安乐公主转身,在张怀的簇拥下便要进入墓道,却听身后有人犹豫:“这墓道只这一个出口,我等进去了,若是……”那人欲言又止,“不怕被活埋么?” 本就是埋人的地方,自然没想过逃生,那么多活人进去,若是有人堵住这个口,他们这些人真真就要被活活闷死了,这不是活埋是什么? 原本要跟随进入墓道的众人身形一滞。活埋啊!那两个字终究还是让他们却步了,就是再如何不懂打仗,这墓道口一堵,不管是水淹还是火烧,甚至什么都不需要做,只要堵着,他们都会尽数交待在这里的。届时,给陛下的陵寝成了他们这些人的葬身地了。朝臣会以死后能埋入皇陵为恩宠殊荣,但这份恩宠殊荣仅限于死后,而不限于现在活着啊! “下雨了!”这一声有些突兀,周围厮杀仍在继续,有人伸手摸了摸头顶,抬头看阴沉沉的天,心头不安,而后嗅了嗅鼻子,“什么味道?” “火油!”王老太爷脸色大变,抬眼,看向四周,视线想要越过的修罗场看向皇陵的外围。 可惜,此时天阴沉沉的,明明午时,却光线暗淡,令人无法看清远处。天地昏暗,唯一的亮色是大片大片溅满脚下土地的血,血的颜色是此时唯一的亮色。 这样的昏暗与亮色让人惶惑不安。 绑着小袋火油的箭雨从四面八方而来,箭被砍断,火油四溅,气息刺鼻,天空中闷雷滚过。 现在是火油,那么之后呢?带火的箭头在黑压压天色之下恍如烟花一般炸裂开来。 完了!厮杀中有人已经回过神来了,奈何身边人杀红了眼,此时不得不杀。 火势如龙,带着滚滚热浪而来。 “快走!”身后黑黝黝的洞口是此时唯一的退路。 跌入刀剑网中的卫瑶卿还活着,她撕开被刀割了一半的衣袖,站在山腰之上,亲眼看着皇陵中浇上了火油,而后点上了火,风水宝地成了厮杀的修罗场,又一眨眼的功夫,厮杀变成了单方面的屠杀。由杨公修正过的皇陵,倒挂如斗状的风水宝地——天斗地,此时被鲜血染成了煞斗。 杨公这一生相地无数,想必也是头一回亲眼所见风水宝地成了血煞地。卫瑶卿苦笑了两声,气息涌入胸腔,她咳了咳,吐了口血唾沫,不知道这一次有多少人能够逃出来。 李氏族人自己的内斗却成了他人掌中的猎物,她抬头望天,乌云滚滚,闷雷响动,撕裂天幕,天色更暗,皇陵上空的煞气压的人透不过气来。 这个情形……不妙啊!她倒想做些什么来着,只是现在……她按住了手肘的伤口,有人想在这场混乱中要了她的性命。 她得先活着。 正文 第七百九十三章 如何 厮杀、哭喊、惨叫声交织在一起,组成一道密不透风的网紧紧敛在了众人的心头,此时墓内只有一点亮光,那就是张怀手中的火把,身边是大片大片陪葬的物品,金银玉器与价值连城的书画之类应有尽有,天子陪葬,这些自然不能少。 众人木然的坐在这些金银玉器之间,神色哀戚。 今日发生的一切惨烈的仿佛噩梦一般。 “本宫没有看到太师,也没有看到母后。”安乐公主抱着自己的双腿突然出声,这种时候,没有看到未必是一件好事了。皇陵上方是一片火海。 不知是还未回神还是别的什么缘故,她说罢竟无人说话。 “还有卫天师……”安乐公主动了动唇,眼神茫然,她亲眼看到那个女孩子跌入刀剑之中,有无数刀剑向她砍去,还有四溅的鲜血,以及……不再出现的身影。 这件事从一开始,她的身边便只有那个女孩子,那个女孩子心不在焉的应付她,这些她都知道。但不可否认的是,在最害怕的时候,总有她告诉自己该怎么做,只要有她在,她的心里总会有种气定神闲的感觉。带她离开苗疆的是那个女孩子,关键时助她有对抗皇弟资格的也是那个女孩子。她觉得那个女孩子几乎无所不能,却没有想过卫天师也是个人,也会死。 王老太爷想说什么,但看了眼众人的神色,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再厉害也逃不脱生死的桎梏,有个极其厉害的高手在追杀她,谁能保证次次化险为夷?没有人。 良久的沉默过后,裴行庭出声了:“埋炸药、浇火油、烧皇陵这些绝非几位殿下所为。” 身边的官员看了看他,这种时候裴相爷还有力气在想这些。着了旁人的道又如何,他们能不能活着出去还未可知,墓道口因着方才的火势已经被碎石堵住了,他们这些人被困在了明宗帝的陵寝中,真正意义上的被活埋了。 崔远道出声:“许是陈善的人,也或许是匈奴的人,那些刺杀陛下的江湖术士也有可能。” 这谁都知道啊!众人心道。 “那些人既然准备好了浇火油、烧皇陵这些事,那么必然已经切断了皇陵与外头的联系。”裴行庭说着扫了眼这一群官员,不少皆是朝中重臣,身边怎么可能没有暗卫?此时没有哪一家的暗卫现身,就算一家暗卫为人所控制,也不可能所有暗卫都被控制了,所以必然是皇陵与外头的联系被人切断了。 这个认知让众人心头一沉,待到暗卫发现不对劲主动与他们联系也不知道多久之后了,那时自己是不是还活着谁也不知道。 气氛沉闷而压抑。 …… …… 写至一半的公文上突然多出了一只手,何太平心头一惊,本能的喊了一声“六安”,待到六安破门而入,只看到了坐在书桌前目瞪口呆的何太平,以及手里拿着写至一半公文的裴宗之。 六安神情一凝:“你怎么进来的?”他连半点都未察觉到,这次还好是裴先生,若换了刺客呢?大人脑袋搬家了他都不知道啊!是他六安武艺退化了么?还是眼前这个人太厉害了? 你怎么进来的?这话他也想问。何太平回过神来,喊了一声“裴先生”,又问,“先生来本官这里所为何事?” 裴宗之看着他:“城中还有多少兵马?” 何太平一怔:天子之都长安城的兵马一向是不少的,可那是往日,不是今日。听闻今日云麾归德两营被搬走了一大半,至于城中,除却皇城中的兵马以及各家养的打手之外,他嘴角抽了抽:“大概就我这里几十人外加五城兵马司……林立阳那里。” 裴宗之闻言皱了皱眉,半晌之后竟点头:“也行。” “裴先生要做什么?”何太平回过神来,“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裴宗之道:“皇陵……” 话未说完,何太平便抬手制止了:“裴先生应当知道,这种事情掺和不得的,言语劝不得,流血是无法避免的。”他不想掺和进这种事情里。 裴宗之瞟了他一眼:“我是说皇陵被人埋了炸药,有人要三位殿下死在皇陵之中。” “什么?”何太平脸色大变。夺嫡这种事情他自然不会掺和,不管最后胜的是谁,那个位子总要有人坐的,但若是这三位殿下中了道,被人一锅端了,那才是真的乱了天了。 “所以走不走?”裴宗之问他。窗外闪过一道惊雷,惨白的光芒从他的脸上掠过,而后大雨倾盆而下。 何太平拍桌:“走!” …… 一场大雨来的突然,瓢泊冰冷的雨水浇灭了火海,也浇醒了其中厮杀的人。 “都给本王停下,看看这是谁?”秦王李诞的声音响的突然。 厮杀声渐小。 秦王李诞的手上提着一个人,头无力的歪在一旁,嘴角溢血,胸腔前插着一把刀,人已经死了。 死的是吴王李洛,活着的是秦王李诞。 活着的人仰天哈哈大笑,笑声癫狂,手一松,吴王李洛噗通一声落在了地上,秦王李诞一脚踩了上去,如同踩在烂泥上一般。 “安乐呢?”郭太师还活着,他看向秦王李诞,“安乐呢?” 秦王李诞撇了撇嘴:“大概烧焦了吧!”也不知何人如此作弄他们,待他登基之后,绝对不会放过这个人,但此时,却是要先确立自己的储君身份要紧。安乐并未活着,站着的人里面没有安乐,倒下的也没有,从一群男子的尸首中分辨出一个女子,这并不是一件难事。 安乐不在里面,那么就只有可能在那些面目全非的被火烧焦的尸首里了。 想不到多年的夙愿实现的如此突然。 他扬声发问:“刘忠,你待如何?”刘忠是云麾归德营的武将,此时还活着,在此之前,孝忠的是吴王。 场中一位武将脸色变了数变,他不惧死,但是家中的妻儿……罢了罢了,手一松,扔掉了手里的长枪,武将跪了下来:“罪臣见过秦王殿下。” 李诞大笑,继续发问:“赵子同,你待如何?”赵子同是吴王府的武官,在此之前,孝忠的是吴王。 又一位武官扔掉了手里的刀,跪了下来:“罪臣……见过秦王殿下。” 吴王已死,群龙无首,他们再厉害又能如何? 被李诞点到姓名的官员一一出列跪拜。 “郭太师,你服是不服?” 终于点到郭太师了。 正文 第七百九十四章 身亡 秦王在活着的人中寻找安乐,他何尝不是?只是可惜……安乐不在活着的人之中,倒在地上的人中也没有安乐,最大的可能就是如秦王所说安乐死于火海,尸首被烧焦,认不出来了。 郭太师叹了口气:这大概就是天意吧!这一场混战是着了旁人的道,但何尝不是看天意活到最后的是谁? 如今看来是秦王,他活着。 天意要秦王活着,此时,除了归降还能如何? 郭太师身形颤了颤,跪了下来:“罪臣……心服口服!” 李诞哈哈大笑,他如此不忌讳不止是多年夙愿得尝,更是因为自己在这火海中活了下来。这样的火海,他都没有死,岂不是说明老天也助他?这就是天意! 他看向群臣开口了:“起身吧!” “朕要回宫!” 他自称朕!还未登基居然自称朕!若是平日,此等大逆不道之举,众人早做文章了,但此时,众人神情木然。 秦王自称朕又如何?吴王和安乐公主死了啊!他们死了啊!没有人了,除却他,没有人了。 李诞虽然笑的疯癫,但还不至于糊涂,满地的尸首,今日文武之臣损失惨重,他若此时一意孤行将这些人宰杀了,朝中官员缺口太大。不如暂且安着,待换上了自己人,再秋后算账。谅这些人也翻不了什么天去!只剩他了啊!他们还能拥谁为帝?被匈奴拿捏在手中的晋王李利么? 这些人没有这个胆子引匈奴人入中原的。 所以,说到底,天底下所有的争抢,不管争抢的是什么,只要同你争抢的人都死了,那么这样东西就是你的了。道理往往就是如此简单。 “朕要回宫入册登基!”李诞转身看了眼角落处枯坐不语、同寻常老妇没什么两样的皇后,一挥袖,“留几个人清理皇陵!” …… 林立阳带着人跟在何太平的身后叹了口气,他还暗道最近城中刁民乖觉了不少,觉得好日子要来了,却不料今日来了这么个大茬。他识字不多,却也知道朝中无君,一国皆乱,更别说区区一个长安城了,到时候累死累活的还不是他们这些人?伸手摸了摸腰间的平安符:可能这寒山寺里的符又不管用了,下次再去求个新的。他林立阳生平求的就只有这长安城平平安安的,刁民不要惹事这两件事。这两件事做到了,他的好日子也就来了。 快要到城门口了,人怎么越来越多了?不少百姓簇拥着向城门口跑去。 “怎么回事?”何太平本能的察觉到有些不对劲。 “他们说……有人死在城门口了。”裴宗之顿了片刻,说道。而后,人一脚踏出,何太平只觉眼前一花,再看去时,人已经在城门口围观的人群中了。 “快!”这种时候,说再多也是无用的,什么都不如上前一观来的重要。 …… 城门口躺着一个人,胸前中了一箭,一匹枣红大马就站在一旁,刨了刨蹄子,狠狠的甩了个喷嚏。 原本有个人死在城门口就已经足够引人注意了,更引人注意的是他身后跟着的那群人,脏兮兮灰头土脸的,说是衣衫褴褛都不为过,没有将这些人与城外的叫花子联系在一起是因为这群人身上浓浓的血腥味。活生生的战场跑回来的逃兵一般。 百姓错愕的看着这一群人,好奇又惊讶。 何太平在看到地上躺着的那个人时,身形不由的晃了晃,险些一个跟头栽将下去。 秦王李诞! 他被人射杀在城门口了! 一箭穿心而过,当场暴毙而亡! 有几个从一开始就跟随秦王李诞的官员此时已经吓傻了,待到反应过来,忙大喊:“快!快救殿下!” 裴宗之蹲了下来,伸手在李诞的颈项处探了探,而后摇头:“死了。” 死了?这怎么可能?他们辅佐秦王为的不就是从龙之功,将来位居人臣么?眼看殿下离登基不过一步之遥了怎么死了?茫然不可置信之后便是泼天涌来的绝望与愤怒:“凶手!凶手就在这些人之中!全部抓起来!” 此言一出,安静了片刻便是全场哗然! “我们才到的,只是过来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我们来时这个人已经死了!” “这是谁啊?随便抓人?大理寺的都不能随便抓人啊!” “我舅老爷在刑部衙门做事,这是谁?便是相爷也没有这么大的官威啊!” …… 长安城的百姓这些时日是乖觉了不少,是因为惊惧害怕担上事端,但此时事情已经无端找上门来,岂有受着的道理?争执愈演愈烈。 三位殿下无一幸免,尽数遇难。他们的争斗,所谓的夺嫡,更像是给了旁人一个机会,一个一举灭杀大楚三位皇储的机会。郭太师脸色发白,此时看那疯狂要将这些看热闹的百姓抓起来的官员伸手,唤了身边的一个武官:“制住他,别让他发疯!” 不过他们还未来得及出手,那个扬言要将所有人抓起来的官员已经被闻讯赶来的林立阳制住了,出声的官员不过是秦王府的幕僚,就连林立阳也没将这个人放在眼里,反手就是一巴掌:“你他娘的疯了不成?” 说罢,便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看着隐隐有暴动迹象的百姓,开口道:“别闹!这个人算哪根葱,说话不作数的。” “太师,到底怎么回事?”纵使这群人眼下灰头土脸、衣衫褴褛的,何太平还是认出了来人,上前对着郭太师施了个礼,便开口了。 郭太师摇了摇头:“秦王殿下经过城门时为流箭射杀身亡!” 这个人是秦王!百姓喧哗又起,早上才送走了陛下,下午秦王就死了啊! 裴宗之站了起来,没有去管百姓隐隐的暴动,只扫了一眼人群:“杨公呢?” 郭太师见他问话,摇头:“不知道。”皇陵那里只留了一些人善后,具体死了哪些人还不清楚。秦王急着登基,便带着他们离开了,只是没想到经过城门时被流箭射杀身亡。 裴宗之目光一一扫过人群,抿唇:“安乐公主呢?崔王谢三家的老太爷呢?” 郭太师怔了一怔,缓缓摇头:“不知道。”随即疑惑涌上心头,裴先生问的这几个人,他都不曾看到过尸首。是巧合么?还是…… “走吧!”裴宗之看向身边的何太平,“去皇陵看看!” 正文 第七百九十五章 躲避 突如其来的大雨浇灭了那场火,卫瑶卿早已脱去了外头显眼的素服,伸手折了一截树枝一边点着一边在山木里穿行。也幸亏这场突如其来的雨,混淆了前方的视线,她也不知道自己现在走到哪里,要往哪走,只知道自己还在这一片环绕皇陵的山脉中。身后时时为人所窥视的感觉也似乎消失了。 这场雨,救了皇陵也救了她。所以,是不是天无绝人之路? 藏在胸前的符纸已经用去了大半,她一直在想办法摆脱那道窥视她的视线,以及偶尔以极其刁钻的角度射来的飞箭。双腿、双手、腰间后背的擦痕就是最好的证据,她躲得很吃力,也是从未有过的紧张,直到现在,她还没有看到对方,只代表一件事,那就是双方实力差距过于悬殊。 她不是没有想过躲,当发现有人想要杀她时,她就想到了。可躲在人群中,任流矢飞来,她或许巧幸躲过,但旁人未必,这样的结果不过是白白妄送几条性命罢了。 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所以躲是没有用的,一味的躲只会连累家人,她连对方是谁都没看到,更别说知道是什么人了。退避、避让从来不是解决问题的方法,真正要解决麻烦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解决掉麻烦的来源,也就是杀掉对方。 恰巧对方也同样想杀掉她,双方的目的一样。 风吹来有些凉意,到底淋了一场雨,衣袍湿黏的粘在身上。雨后初晴,阳光透过细密的层林还是有些微斑驳的光照了下来。她看了眼树枝的影子,此时还未到午时,山间丛林却并不算敞亮,有些地方甚至昏暗的同夜里没什么区别。 久违的场景让她想起了一些记忆的片段,她也曾独自一人在山林中穿梭,不过那时候是在夜里,她杀掉了一个看似不可能杀掉的人——陈述。 那一次暗杀陈述等同砍断了陈善的一只手。 能杀掉一个实力远在她之上的陈述就能杀第二个。卫瑶卿伸手摸了摸胸前,黄符纸被雨打湿了,未干之前怕是不能用了,至于身上的朱砂存量……她伸手探至胸前抹了一把,手掌长一抹朱红,油纸包到底还是渗了水,朱砂流的差不多了。 这场雨助她暂时摆脱对方却也让她倚身的东西用不得了。罢了罢了,总不可能事事皆顺。 卫瑶卿停下了脚步,走到一旁一块野山石上坐了下来,而后手指划拉仅存的朱砂勾勒了几笔,身边迅速环绕上一圈迷蒙的白雾。山间、野林、云雾蒸腾,瞧起来仿佛神迹一般。 不过再怎么如同神迹,终究只是阴阳术士的手段,她坐在石头上,不再走了。在这里不动,等对方出现。 这等待并没有维持多久,对方便已经发现她了,但对方并没有上前,随之而来的是一支飞箭,飞箭尖锐呼啸而来,近至跟前,女孩子环绕在身边的云雾凭空汇聚,涌动翻滚,不过转眼就幻化成一只磨盘大小的兽头,形容狰狞,状似传说中的凶兽麒麟,张开大嘴,将飞箭一口吞下。 “既然来了,何必躲躲藏藏?论实力,小女子不如阁下,倒不如痛快现身,打上一架如何?”她开口环顾四周,这时候依然没有发现对方的踪迹。 片刻之后,对方出声了,用刻意压低变化的嗓音开口了:“单论武,我自然早已现身,但你不是寻常的武夫。”在没有弄清楚这看似神乎其技的阴阳术之前,他也不敢贸然现身。 她哦了一声,眉头蹙起:一个谨慎的、武力远高于她的高手!似乎更麻烦了。 …… …… 郭太师不知道自己为何去又复返,大抵是三位殿下在今日尽数折损这件事无法向朝堂、向百姓、向天下人交待,以至于身边这些人个个神情木然,不知所措。 此时何太平等人要来,竟也回头跟了过来。 不跟过来能如何?回去他们如何交待? 留下的人正在搬运尸首,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目之所及,满地的尸体,他们就是刽子手,此时心中却悲从中来,而后竟有些人低低哭了起来。 何太平早知道夺嫡会流血、会死人,也想象过见到的场景,但亲眼所见终究比想象的更要震撼的多。 “我的个亲娘哟!”林立阳倒抽了一口冷气,突然觉得自己往日里嚷嚷的“做山匪未招安那几年杀了不少人云云”有些傻气,在这满地的尸体面前,他那点算得了什么?纸老虎罢了! 清理皇陵本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情,裴宗之的视线扫过这群还活着的官兵、官员,又环顾四周,片刻之后开口道:“阴阳司那群人呢?” 之前留下来负责清理尸体的官员怔了一怔:“不知道。”顿了片刻,他又看向那群被火烧的面目全非的尸首,“也许在那里面。” 何太平多年办案的直觉这一刻突然惊觉有些不对劲:“普通官兵尚且有人存活,皆通武艺,甚至有几人可算江湖高手的阴阳司天师此时却一个都不见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或许没那么糟糕。事情在来的路上已经有人同他细细描述了一遍,何太平看向脚下的一截金丝楠木,今日是来为明宗帝的送葬的,这金丝楠木自然也是出自明宗帝的棺椁之上,据他们所言,明宗帝的棺椁根本未来得及送入陵寝就炸开了,真是生前贵为天子,死后却……当真是连寻常百姓都不如。 皇陵地面上一览无余,但换而言之地底下是可以躲人的,那一个个挖开的陵寝不就等同地下的密室?说是密不透风,可真正如何,不也只有匠作监的那群人清楚? “去将陛下的陵寝入口清理出来!”何太平思及此当下便开口道。 …… 当从陵寝入口的光芒突然照射进来时,张怀手中的火把还未燃尽,一同被传进来的还有外头杂乱的人声与惊呼声。他们的获救远比想象的要快得多。 安乐公主站了起来,眯起眼,有些不适应突然射进的光线,待到陵寝入口被清理出一道可供一人穿行的洞口时,她开口了:“秦王、吴王二人怎么样了?” 正文 第七百九十六章 善后 陵寝的入口被清理出来,张怀熄了手里的火把,想要搀扶一旁身体微晃的安乐公主,安乐公主却在他出手的那一刹那大步向出口走去。 自黑暗走到光明处,有些微的刺眼和不适,她看向眼前的皇陵,满地的尸首混合着泥水,还有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有些是她的人,有些是别人的人。之前在陵寝中听到的劈里啪啦的声音原来是下雨了,下雨好啊,下雨好啊,熄灭了这场火,她没有顾及往日里避之不及的泥泞,踩在泥潭中,闻着混合着血腥味、泥沙味的空气,听耳畔郭太师语气复杂的回话“两位殿下已亡故”,此时,宛若新生。 最后活着的是她,她赢了。安乐公主扯了扯嘴角,笑容有些怪异。从现在起,没有反对的声音了,没有因她是一个女子而出现的反对之声了,世人对男女总有世俗的偏见,却原来解决的方式这般简单,因她不是男子而反对,那简单,只要别的男子死了,就无人反对了,这一刻她仿佛重新明白了什么一般。 安乐公主神情恍惚的看向四周。 吴王死了,死在秦王的手上。 秦王也死了,死在不知名的流箭手中。 活着的人从陵寝中走了出来,讲述着事情发生的经过。 人声喧杂而又吵闹。 …… 一道清冷的声音便在此时响起:“这把刀是谁的?” 说话的是裴宗之,今日他的话不多,但细想却仿佛每句话皆有深意,他此时伸手拔起了那柄长刀,握在手中。 那是一柄折了一半的长刀,插在泥沙之中,刀面与刀把上溅上了血,不知是刀主的还是旁人的。 长刀与官兵佩戴的寻常制式长刀不同,刀把雕饰着祥云图纹,精致而讲究。安乐公主看了过去,神色微凛:“是卫天师的。”顿了顿,她看向四周,“她人呢?” 这把刀是她亲手交给卫六的,她不会看错。 清理尸首的官兵摇头:“不知道。”他并未看到。 只是说这句话时,心头微惊,一般情况下,尤其是性命相搏之时,兵刃不离手,但凡兵刃离手,兵刃的主人也不会好到哪里去。战场之上,马革裹尸,随处可见插在地上断了一半的兵刃。 安乐公主微微蹙眉,看向四周脸上神情各异的官员,半晌之后,开口道:“派人下去找!本宫一定要见到她!” 朝堂未稳加上那些江湖势力,卫六是她手里一把最得心应手的刀,卫六不能死! 何太平闻言也是心头一跳,想了想,便去一旁的裴宗之:“裴先生,你看……” 话未说完便愣住了,环顾四周,这才发现裴宗之已经不见了。 人呢?去哪里了? 清理之事需要尽快完成,毕竟此处是皇陵。 随着随后匆匆赶来的医者,有惊喜,那就是尸首中偶有未死的活口,但更多的是死去的人。 其中最大的惊喜,莫过于被发现困在一处陵道中的一些婢子宫人以及不少阴阳司的天师们、匠作监的工匠们。 负责清理的官兵看着如此多困在陵道中的人,神色微疑,尤其在看到最后出来的那群簇拥着杨筠松的匠作监工匠时,怀疑之色更为明显:皇陵是由杨公亲自监督的,匠作监工人亲自参与造的,论清楚皇陵的结构,恐怕这世上也没有几个比这些人更清楚陵道位置的了。那么多人就这么坠入了陵道之中?到底是无意坠入还是有意躲避的? 并不是所有人都能表现的如杨公这般淡然自若的,好几个匠作监工匠眼神飘忽,显然有问题。思及此,他伸手按到了身边的佩刀上,却在下一刻被人按住了覆在佩刀上的手,回头,见是个其貌不扬的男子,他身边站着的是这次立了功的何太平。 “六安,退下。”何太平看着他,开口道。 那按住他手的男子应了一声是,当即退了下去。 “何大人来的正好,”官兵说着,看向那群人,“这些人分明是有意……” “谁不惜命?再者说来,他们也不过是不想掺和进这件事中罢了。”何太平笑着伸手搭上他的肩膀拍了拍,却并未挪开,“死的人够多了,今日你有多少同僚身死?可有素日里交情不错的?” 官兵闻言脸色一白:当然有,甚至好友的尸首都是他亲自清理的,那一刻真的,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可他娘的眼泪差点掉下来了。 “这件事结果已经定了。” “他们又非朝中重臣,杀红眼时有几个人会在意他们的性命的?” “躲也是没有办法!” “再者说来,这件事结果已有了,这些人并未掺和其中,只是自保难道也有错?” “今日死的人够多了,你再将这些人杀了或者拿下他们,朝中、宫中的空虚谁来填补?” “便是你有怀疑可有证据?” “这些人按律触犯了我大楚哪部法典?惜命有错?” “便是报上去,殿下可会记你一功?” “到时候,你害了这些人却是真的。他们无错而被害,岂不结仇?” “本官审案多年,见多了冤冤相报之事,仇这等事情,你避得了一时,避得了一世?便是你避得了,你可有家人妻儿,他们也躲得过?” …… 官兵听的冷汗涔涔,在何太平的口中,这件事做起来简直百害而无一利,功没有,仇倒是结了不少。他当然知道何太平是有意劝说,但这劝说也并非全无道理。这种时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或许还真的更好。 思及此,他深吸了一口气,看向何太平,施礼:“下官明白了,多谢大人指点。” 何太平这才松开了搭在官兵肩头的手,看向四周:“你原是谁的人?” 什么意思?官兵愣了一愣,半晌之后,回过神来,道:“下官原是秦王的人。”从结果上看,他站错队了,也不知道新帝是个什么样的人,会不会放过他们这些人。 何太平伸手,六安将一把折断的长刀递到他手中。何太平将这把长刀又递给了官兵,拍了拍他的胸脯:“将功补过也是大功一件。” 正文 第七百九十七章 追击 官兵看着手里的断刀,他一直在场,所以清楚的知道这把刀是那个卫天师的,看样子安乐公主好似很在意她一般……官兵恍然,抬手:“方才安乐公主的命令你们听到了?还不快去找!”他说着看向周围的山峦,“从这一片开始找!” 那几十官兵当即领命而去,带头的官兵回头看了眼何太平以及满地的尸首,脸上的神情多了几分感激:“这里,就麻烦何大人了。” 这种时候,清理皇陵清理的再干净都没有用,还是将功补过来的重要。 …… …… 卫瑶卿坐在山石上,身上还是那团白色迷雾,仿佛只是个赶路的行人靠在山石上小憩,如果忽略周围那几支深深没入泥沼中的羽箭的话。 对方不敢靠前,是畏惧阴阳术的手段,所以转而言之,对方应当不是什么阴阳术士,而纯粹只是一个武艺高强的江湖高手。如此看来,倒不大可能是助薛行书的那帮想要逆施长生禁术的人,转念一想也是,对方自始至终只对长生有兴趣,对权势兴趣并不大。 那么除却这一波人,就只剩余两波人,一波是匈奴人,目的在于权势,至于过节嘛,怀国公刺杀明宗帝甩锅给智牙师算不算?但她目前所知,并没有人去问智牙师,可能性不大。最重要的是,如此厉害的高手,若是为匈奴人卖命应当早就出现了,大楚与匈奴交战多年,既有此等一击必杀的高手,却为何没有前来行刺,而是用来杀她?这显然不可能,她还没有重要到匈奴人要越过大楚的皇族转而杀她的地步。所以匈奴人的可能性也不大。 最后可能性最大的一种就是陈善了。长安城纷乱,几位储君人选若是都死了,显然对此时正和大楚交战的陈善是十分有利的,至于她是如何出现在陈善眼皮底下的……卫瑶卿心念一动,陈述是她杀的,尽管她自诩事情做得天衣无缝,却也不敢保证是不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更何况,这一年来,她并未有意遮掩自己的实力,而是主动站到人前来,救人出南疆的便是她,皇城如此之大,怎么可能没有陈善的人?会不会有人通过蛛丝马迹猜到事情与她有关?卫瑶卿暗自摇头,她不知道。但陈善之智,应当绝对不逊于几位老太爷,几位老太爷凭她三言两语便能将事情的经过猜的八九不离十,安能确保陈善猜不到? 她从来不敢低估陈善。 卫瑶卿深吸了一口气,若没有仇,她或许还会很欣赏这样的人,甚至觉得在明宗帝治下的江山未必能比得上陈善治下的江山。 但这一切,没有如果。 旁人不负她,她亦不负旁人;旁人若是负她,她自也是要还的。 她坐在山石上,忽然开口:“你是陈善的人?” 对方回以她的是一阵沉默。 她握拳垂在身旁,忍着掌心内的刺痛,看向四周:“看来我说对了。” 对方依旧没有回话,或许是怕回话泄露行踪,又或许是觉得对她无需给出回答。 卫瑶卿并不在意,伸拳,鲜血顺着掌纹落在湿泞的泥水地里,她动了动唇,似是扯到伤口,微微蹙了蹙眉,却仍笑道:“看,我流血了!” 对方没有回答,流血就流血,关他什么事。他的任务是杀了眼前这个危险的女孩子,其他的不用管。虽然不知道侯爷,不,现在应该称大王了,陈善造反时自立为王。虽然不知道大王如此小心这个女子的原因,但大王的密令说了,这个女子一定要小心,毕竟细观这一年来,但凡重要的事情,好似皆有此女的身影,她每次都或多或少的出现在事件中,又每一次都巧巧的全身而退,这本就是一件奇怪的事。这世上没有巧合,只有谋算,如果真是巧合,那更要不得,必要杀之方才能心安。 他做事一向谨慎,这一次,亦是如此。大王的二弟陈述有万夫不当之勇,当年谁会想到他居然会为人所杀?,所以再厉害的人也会着了道,他更当如此了。 就是考虑到这个人是个阴阳术法的高手,所以他不敢靠近,摸了摸身后箭镞中不过几支的箭镞,他所长并非箭,只是没有什么比此物更擅长远攻了。如今,箭已不多了,对方只是受伤,却并未死。 他们已经焦灼了很久了。他的视线落到了女孩子滴血的手上。 …… …… 已经进山将将半个时辰了,却一无所获,事实上,在山林间找人并不容易,这样密林丛生的地方更适合躲藏。 为首的官兵深吸了一口气,将功补过这想法不错,但是做起来却着实有些难度。罢了,左右也没有想过天上掉馅饼这样的好事,他心道。 “大人,快看这个!”身边搜寻的官兵声音却在此时突然响起。 被唤作大人的官兵循声走了过去,见官兵手里拿着的是一条撕扯开的白布,不,说白布也许并不妥当,这应当是今早送葬时众人外头罩的素袍,素袍上有血迹有泥污,甚至还有脚印,混合在一起,脏兮兮的,却也看不出素袍的主人伤的怎么样了。 这袍子仿佛是被人用力撕扯开来的,不过细一想,官兵便明白了其中的用意,在逃避追杀时,这样的素袍太过显眼,显然并不适合藏匿。 他心思一动:“应该……” “应该离这里并不算太远。”一道声音从一旁的密林中钻了出来,随着声音一同出现的还有一个人,他看了一眼素袍,接着道,“追杀之人应该也在这附近。” 官兵看着蓦地出现的人,又惊又喜,忙喊了一声“裴先生”,身边的那些官兵也跟着喊了一声“裴先生”。 裴宗之并没有在意这个,只是望着他们道:“你们也是进来找她的啊!” 这个她显而易见。 官兵忙拱手回道:“是的,裴先生,下官……” 话未说完,听得一阵巨响。 怎么回事?地动了么?还是山崩了? 官兵们下意识的踩了踩脚下,没有任何动静,显然不是地动山崩,那么会是什么? “是雷声。”裴宗之的声音在此时响了起来,他闭眼,似是在听声辩位。 官兵们抬头看了看天,雨后初晴,太阳就悬在头顶之上。 “天好好的,难道还是天晴空霹雳不成?” “不是天,是人。”说话时裴宗之再次睁开了眼睛,向着一个方向行去。 正文 第七百九十八章 对话 三教九流中一门手艺,百年传承甚至千年传承,数百年、千年精于一道,总会研究出一些不同于旁的东西。手艺如此,阴阳术也是如此。擅长点煞的济南张氏自古便有记载传闻,有一门不外传的阴阳秘术,名字唤作五雷轰天印,雷至刚至正是邪物的克星,这也是阴阳十三科点煞一科中最为传奇的秘术之一。就是张氏本族中人,也少有人能练会,随着张家灭族,如果没有意外的话,这门秘术已经失传了,但显然她就是意外。 这也是裴宗之笃定的缘故,这世上应当只有她一个人会这门秘术,向着雷响的方向找去,就能找到人了。 当然除了能找到她,也有可能碰到那个追杀她的人,而他们运气似乎并不太好。 “你们是她找来的帮手吗?”一道略带沙哑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疾步行走中的官兵们身体一僵,仿佛自我安慰一般,先看了眼前头已经停下来的裴宗之,见他仍在视线范围之内,再看向头顶上方。杂乱横邪的枝丫间站着一个人,他站在斑驳的光影间,脚尖点在一根细不可见的树枝上向这边望来,脸上带着一只凶神恶煞的面具。 如此细的枝丫,不比一根发簪粗多少,对方却能点在上面支撑全身的力量,可见对方轻功极为厉害,当然这样厉害的轻功也是需要内力加持的。 官兵心头一跳,忙出声喊几步开外的裴宗之:“裴先生,上面。” 裴宗之没有回头,只是沉默了片刻。开口却是风马牛不相及的话:“你这面具……” 官兵们看的一愣。 站在上方的那个人仿佛也愣住了,半晌之后,开口道:“街上随手买的。” “不能见人么?” “还是认识?” 两个问题接连被裴宗之抛了出来,片刻之后,那个人回道:“谨慎些好。” “为什么?”裴宗之接着问道。 身后的官兵们看的一愣一愣的,这还聊上了啊! 那人沉默了片刻,道:“我一向行事谨慎,今日若是无法取走你们所有人的性命,也好下次再来取。” 那人的眼睛透过那张面具望了过来,视线从每个人的身上略过,也不知道在看什么,官兵们先是一愣,旋即脸色变得惨白:他说所有人的性命。 为首的官兵率先反应过来,对方说的如此云淡风轻,语气笃定的样子,可见十分厉害,他们自然不大可能是对方的对手,这种时候,便不由自主的看向前头站住的裴宗之:“裴先生……” 裴宗之嗯了一声,转过身来,看向上方的那个人:“你下来吧!”他道,“既然如此,那我们总有一个要死在这里的。” 头顶上方那个人轻笑了两声,蓦地自上空跳了下来,在半空中解去身后的箭囊扔了出去,而后摸向腰间,摸出了一条铁链,向裴宗之扫来。 官兵们早已退了开来,这种打斗不是他们能够参与的,可却不妨碍他们在一旁看着。这是一条形状极其怪异的兵器,看着像是一条铁链,但待那人落下一点,他们才看清楚,这铁链的顶端夹着一只勾子,如此看来倒有几分像放大版的鱼钩。 裴先生手里没有任何兵器,伸手,下一刻便用食指与中指夹住了那只鱼钩。 戴面具的那人空中一个翻身落了地,拽回自己的鱼钩。众人这才注意到他衣袖两侧仿佛被烧过一般,黑漆漆的一片,甚至还在冒着缕缕的黑烟。 那个人并没有等到需要他们发问的时候,而是自己摸了摸衣袖,开口了:“这个是方才和一个厉害的阴阳术士打斗时留下的痕迹,她凭空让天打了个雷,倒是有几分能耐。” 裴宗之问他:“她人呢?” “她用雷劈我,我也不是好惹的,让她吃了一掌。她受了伤,跌到后头去了,你们若是不来,我便要去找她了。”这人说道,语气中有些可惜,“我倒是挺喜欢这样的人,果断,雷厉风行,明明不是我的对手,却不想逃,竟还想反过来杀我,有趣!” 裴宗之神情平静的道:“躲又躲不了一辈子,她住在哪里,家人是谁,一打听便知道了。不杀你,等着你去骚扰她的家人吗?” “倒是有几分道理。”这人听罢沉思了片刻,点了点头,眼睛透过面具看了过来,“你也是个阴阳术士,也准备用这等手段么?” 裴宗之摇头:“我不大擅长用阴阳术杀人。” “也是。”那人语气听起来似乎有几分愉悦,“便是没有这一身阴阳术加身,你的实力也算江湖之上一等一的高手,确实有自傲的资本。” 裴宗之神情始终没有多大变化,双手仍自然的垂在身边:“输一场是我多年的夙愿。自小到大,我动手并未全胜,却也从未败过。” 这话说的……官兵们瞠目结舌,夸赞自己的话别人说来没什么问题,自己说来就觉得哪里不对劲啊! “是么?”那人却没有什么惊讶之色,只是点头道,“那我今日,会让你得偿所愿的。” 官兵们不敢靠近,却也未走远,隐隐心头冒出几分兴奋,这两个人看似都是一等一的高手,高手过招的精彩,很多人终其一生都未必能见到一次。 对话在这一刻停了下来,是的,有个明显的停顿,而后,他们就看到那两个人同时出手,密林间投下的斑驳的光芒仿佛被一道看不见的气流拦腰一断。 那条鱼钩似的武器再次出现,勾尖的光芒一闪而过,有些刺眼。但不是所有人都喜欢用武器的,有些人就不喜欢,比如裴先生,他还是用的手,赤手空拳对上这条杀人的利器。 伸手一捞,夹住尖锐的鱼钩,那个戴着面具的武器被制,也不急,反而借着两人之间那条铁链一个借力翻身一脚踢了过去。 裴宗之反应不忙,抬起来就是一脚,接触的瞬间,仿佛一面看不见巨斧一下子劈开了周围的空气,周围一排参天大树被这气流化作的巨斧一劈两半,裴宗之就在这时突然放开那条鱼钩似的武器,带着内力的反冲,两人向后跌去,而后稳稳的落了地。 第一回合的交手转眼便结束了。 官兵摸了摸头顶,摸到了一把碎发,不由欲哭无泪。高手打架确实精彩,但围观的也有送命的危险,那道气流化作的巨斧再矮一些,断的就不是头发,是脑袋了。 正文 第七百九十九章 折返 这种时候,自然是逃命要紧,但……才有人往后退了几步,一道无形的冲力划来,地上出现了一道巨大的沟壑,沟壑的位置紧贴着那个往后退了几步的官兵脚踝,那个想要逃得官兵双腿哆嗦了片刻,“噗通”一声跌坐在地上。 他们不傻,这是警告,警告他们跑不了,如果不是前面还有个裴先生顶着,他们估摸着早被杀光了。 “大人,怎……怎么办?” 他怎么知道怎么办?为首的官兵暗暗咒骂了一句粗话,看向那两个人:“能怎么办?等裴先生杀了那个人,我们就无碍了。” “若是……若是杀不了呢?”至少现在看来,那两人之间似乎并没有看到有分出高低的迹象。 官兵反手就是一巴掌:“胡说什么呢你?裴先生怎么会输?” …… …… 这里官兵看的胆战心惊,据此地数里开外的树下却坐着个人,说是坐着也不恰当,确切的说她是借着树干勉强支起的身子。 卫瑶卿一条腿屈起,一边细细喘着粗气,而后伸手拍着自己的胸膛,带着几分调笑意味的自我调侃:“吓死人了,好险啊!” 刚刚她铤而走险,事实上她做事一贯如此,不喜欢她的人或许会把这叫做胆大妄为,对于她的成功会归于运气,喜欢她的人会觉得她做事干脆果断,将她的成功归于必然。同一个人的同一面,却可以有截然不同的两种理解,只端看你怎么看了。 那个人也没有想到她会突然出手,明显的错愕以及片刻的怔住,高手过招,片刻足以扭转局势了,她先发制人,既然跟这个人正面硬拼不是对手,那就要想办法趁机一击杀了他。所以她毫不犹豫的选择了自己的杀手锏,五雷轰天印或许对于点煞驱魔除邪的效果要远胜于其他,但从来没有规则说不能用来对付人。挨一下雷击,普通人也是够呛的。 她确实得手了,但对方的实力却远在她之上,趁着两人靠近之时,反手就给了她一掌,只挨了一掌而已,体内血气如洪水上涌,要多挨几下,她还有命活着?是以,下一刻她想也不想,转头就跑。没有朱砂那就用血代替,凭空加了几道障眼的阵法,她跑的飞快。 一路跑了几里的山路,这个距离对于普通人来说足够远了,但对于那个人来说,却并不远。她不能再跑了,再跑下去,体力都用在奔跑之上,待到体力耗尽,还不是认人宰割?所以,她选好了地形,停了下来,准备用血画几个阵法暂时挡一挡。 她已经歇了有小半个时辰了,但那个人还没出现。这就奇怪了,以那个人的实力,此时应当早就来了才是,怎么不见了?卫瑶卿觉得有些奇怪,摸了摸身边,腰间的荷包里有两块昨日藏下的梅花糕,昨日藏下是怕夺嫡之战短时间内结束不了,才偷偷藏的,却没有想到,夺嫡什么的,倒没有拿她如何,却有人想要刻意杀她,拖到现在,她有些饿了,打开荷包,吞下了两块梅花糕,干巴巴的噎的够呛。 这种时候可不是挑嘴的时候,她坐了片刻,大抵是两块梅花糕起了作用,竟有力气站了起来,靠着树站定。站了片刻,她提步折返而去。 那个人不来,她就去找他。 今日,总有一个人要死的。 …… …… 这边的打斗已至白热化,地上的泥沙被凝滞在半空中,打斗的两个人根本看不清他们的动作,仿佛两团飓风接近绕在一起,而后又陡然松开,片刻之后再次砸向对方。 除却内力凭空的声音,还有刺耳的响动声,应当是那个戴面具的杀手手中的武器。 比起第一招还能看清楚的动作,现在这两人的动作完全看不清楚了。看不清楚却不代表不能感受到其中的紧张与煞气。 两人所处的位置那一片巨木纷纷倒塌,被内力刮到的地方甚至被搅成碎屑洒落一地。 官兵看的脚下早已不动了:解闷的话本子谁都看过,他记得那些描述江湖高手打斗的话本子中说顶级高手打斗,方圆半里之内寸草不生,当时他还笑了,觉得这描述的太过夸张,打架能撞倒一两颗树已是了不得了,怎么还可能寸草不生? 但今日所见,才知道是他的实力限制了他的想象,顶级高手打斗寸草不生是真的。 这边的打斗,卫瑶卿并未走多远,在数里开外就已经察觉到了,毕竟如此大的动静,不知道的还以为山崩了呢!她放轻身形缓缓向这边接近。这样的高手,其中一个很大可能就是那个追杀她的人,至于另一个,不是那个人的仇人,就是她的帮手。 天幸,是她的帮手!如同两团飓风看不清人影的身形对她来说要辨别出来人并不难,她一眼就辨认了出来:是裴宗之。 虽然不知道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但他一出现,确实让她心头大喜。 卫瑶卿悄悄走近,还在流血的手背到了身后,在才靠近那群傻愣着的官兵之时,有人便发现了她。 “原本还在想去哪里寻你,没想到人倒是自己回来了。”低沉沙哑的声音响了起来。 哟,被发现了啊!卫瑶卿背着一只手,用另一只手和向她看过来的官兵们打了个招呼:“你们来这里是寻人么?寻谁?” 官兵本能的回道:“正是寻卫天师您。” 女孩子“哦”了一声,又问:“是奉谁的命令?” 官兵回道:“安乐公主。” 肉眼可见的女孩子的脸上多出了几分喜色:“听这话里的意思是公主殿下争到了储君之位?” 官兵在这一刻才察觉出几分古怪来,他们在这里说着话,当然说的不是什么废话,可那边裴先生他们还在飞沙走石的打着,而且听那个杀手话里的意思,卫天师就是他要杀的人。 眼下这个要被杀的人好脾气的在这里同他们说话,怎么看,怎么觉得有些怪怪的。 虽是这么觉得的,官兵还是回了一个嗯字,而后便见女孩子笑了。 正文 第八百章 无法 别人对他笑,他也本能的咧了咧嘴角算是回应,而后便见天色陡然一暗,耳边隆隆声响起,原本正在他身边和她说话的女孩子飞出去老远,重重的摔在了地上。 发生什么事了?这一切发生的如此之快,就连此刻就站在一旁的官兵也没有反应过来。 飞出那么远的女孩子连吭都没吭一声,身手灵活的爬了起来喊道:“快干掉他!” 这一句没头没脑的,连名字都没有,但在场众人却听明白了她的意思,官兵愣愣的看着原本分辨不出身形的两个人此时站在那一片落满碎屑的泥地中,一只勾子扣在裴先生的肩头,裴先生的手抓住了那人的肩膀。 这一刻仿佛凝滞了一般,只有卫天师的声音,一边咳嗽,一边伸手毫不在意的擦去嘴角边涌出来的血,口中喊道:“快干掉他!” 裴宗之看着那个戴面具的杀手,并没有立刻松手,只是摇头:“他死了。” 出手偷袭的卫瑶卿并没有在意此时自己活似话本子中“反派”的举措,疾步上前而来,走到裴宗之的身后,伸出手取下了那只扣在他肩头的勾子,勾尖只是划破了衣裳,并没有别的伤处,她松了一口气,再看对面那个戴着面具的人。对方身上也没有什么明显的伤痕,衣袖间的焦痕是她先前留下的,而致命伤……卫瑶卿找了一圈,最后将实现落到了对方的肩头,此时裴宗之正抓着这个人肩头。 “伤在这里?”她问,“我能看看么?” 裴宗之看了她一眼,缓缓的收了手,卫瑶卿这才瞧见这个人的肩头有个偌大的焦黑的窟窿,随着裴宗之的借力,这个人倒了下去。 “怎么死的?”她蹲了下来,看向这个人的伤口,“这样的伤口并不致命。” 裴宗之跟着蹲了下来,从肩头撕开了那人的衣袍,却见自伤口只肩颈处一片焦黑:“你的那道雷打中了他,这一道伤,”他手指划拉了一下肩头直颈项的位置,“是我打的。” 他说话时并没有什么异色,没有说什么不该偷袭之类的话,这又不是比武,纯粹的杀人,那么目的也就只有一个,杀死对方就好了。 一旁的女孩子似乎很是高兴,絮絮叨叨的说了起来,不知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在说给他们听:“这个人很厉害,想要杀我,谁说被杀的就一定要逃的?我偏要反杀他!看来我还是运气好……”女孩子说笑着看了一旁的年轻男人一眼。 裴宗之望了过来,脸上并没有什么太大的表情。 那群走上来的官兵不知道为什么,只觉得此时两个年轻男女对着一具带着面具的杀手的尸体说话,竟有种说不出的旖旎感。 真是怪了,这情形不应当是古怪以及诡异么? 女孩子边说边笑,牵动嘴角流出一道血,她伸手擦了擦,继续絮絮叨叨的说着废话:“我运气真是好,这里那么大,居然也能碰到你……们,我……” 絮絮叨叨的废话仿佛发泄了心中的惊慌,也松了口气,她一边说着一边站了起来,向他们看来:“你们……” 话未说完,就见面色苍白,方才还在自叹运气好的女孩子身体晃了晃,向后倒了下去。 官兵们早已被此时的状况惊呆了,先是有这么个高手要杀了他们,致他们于死地,而后便是两位顶级高手之间的打斗,再然后卫天师突然出现,又突然出手,怎么出手的他们什么都没看见,唯一证明她出手的只有天边滚过的响雷,好好的卫天师上一刻还在说话,下一刻突然倒了下去。 巨大的反转冲击之下,以至于他们此时脑中一片混乱,如提线木偶般喊了出来:“卫天师!” 倒下去的女孩子并没有倒在地上,而是被一旁的裴宗之接住了,他抱着女孩子站了起来。 “她的伤不轻,我带她回去,你们可以回去禀报公主了。” 说罢,便抱着人疾步而去,他走的很快,也不知道是不是用了内力或者他们不知道的身法的缘故,一群官兵们在身后追了好一会儿,却硬是将人给跟丢了。 …… …… 早上送行陛下的时候还活蹦乱跳的,回来居然是昏死过去的。竖着出门横着回来,卫府众人看的又惊又急。 卫同知叹了口气,他就知道今日是个麻烦,自己被她从随行送葬的名单上除了名,躲过一劫,这孩子倒好,答应的好好地,口口声声说没事的是她,结果却是昏迷不醒被人送回来的。他一边想着一边火急火燎的找人去请杨老大夫,卫家一片慌乱之后才惊觉送她回来的人,居然是裴先生。 若不是躺在床上的是自己的小女儿,李氏怕是当场就要喜不自胜了,来的居然是裴先生。小小的院子里,不少下人都借口过来做事,不多时就将这地方围了个水泄不通。 听说这是活神仙啊!众人看的稀奇不已! 一回身对上了那么多人,裴宗之脸上神情半点变化也没有,众人看的更是连连赞叹:不愧是世外高人,若是他们被这么多人围观,那真是太不自在了! “裴某粗通符医之道,可暂且为她看看。”裴宗之垂眸道。 一向懦弱不敢多言的李氏难得的积极,不等旁人出声,便连忙摆手:“裴先生快请!” 裴宗之看向未散去的人群,道:“我开符旁人不得围观。” 高人都是有些怪癖的,这也是可以理解的。李氏闻言,当下便应了下来,身边的人也跟着退了出去,唯有卫瑶玉似乎不大想离开:“六妹妹此时躺在床上人事不知,裴先生总是个男子……” “裴先生能同一般人一样吗?”李氏手指头戳了戳卫瑶玉的脑袋,反手推着卫瑶玉的推椅向外走去。 卫瑶玉见这话一出,周围人脸上都是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竟没有半点反对,这才叹了口气,由着李氏退了出去。 待到人都走了,裴宗之才伸手抓了个绣凳在她床边坐了下来。 躺在床上,闭着眼睛的女孩子却在此时睁开了眼睛,她脸色仍然苍白,之前昏倒也是真的昏倒,不过现在已经醒了。 “没办法呀!”女孩子扯了扯嘴角,脸色苍白,眼睛却亮亮的。 正文 第八百零一章 身份 她没有问他什么时候发现她醒的傻话,会借口用符医的手段为她医治也不过是把屋子里的人暂时请出去,好方便他二人说话罢了。 “你不信她?”裴宗之沉默了片刻,问她。 “也不是不信。”躺在床上的女孩子坐了起来,靠着床头躺着,看着他道,“她的身份注定了她要做的事情,现在她不是公主,是一国的储君,不出几天会是未来的天子。天子称孤道寡,怎么能和普通人一样?” “先不说别的事,就说今日这件事,我被人追杀不得已先一步离开,若是好端端的,完好无损的回去,她会怎么想?旁人会怎么想?”女孩子笑声轻轻地,如说书般压低了声音,“他们会觉得我是在危难之中弃主而去,若是死了或者重伤回来还好,好歹是为了带离危险的杀手而走的。若是好端端的回来,恐怕更多的是质疑吧,质疑我只是为了逃命而已,待到安乐公主得胜了,才跳出来邀功。她或许一时半会儿不会这么想,假以时日呢?她是君,我是臣,如今关系尚且融洽,可往后呢?谁能保证我与她的关系会永远这般下去?这是一个把柄,我不能留下这样的把柄。所以,我必须重伤着回来。外人也想要看到我重伤回来。” 裴宗之嗯了一声,听的很认真,此时仿佛在做一个很认真的听众。 “在外人看来,我与公主关系好,公主对我不似旁人,公主感激我、亲近我,每一次谋算中都少不了我的身影,但……”卫瑶卿叹了口气,“知道的太多,未必是一件好事,感激未必不能变成怨恨,信任与怀疑也不过一念之间。” 裴宗之看着她:“你倒是看的挺透的。” “凭借君上的恩宠来巩固权势,保住性命,这一切都不过在她的一念之间,”女孩子笑道,“我从王老太爷那里学到,真正要保住自己需要的是君王离不开你,不得不用你。” 竟是从王老太爷那里学到的?不,准确的说,也不是王老太爷,而是那三家不倒的世族身上学会的东西。裴宗之若有所思的听着。 “我祖父何等清流的身份,按理说这长安城最不应当发生意外的就是张家,但为什么张家还是没了?”女孩子再一次说到灭族时,眼神出奇的平静,“或许有先皇的懦弱,但更多的不过是他没有懂这个世俗的规则。既已入世,却不懂俗世规则,与规则格格不入,总有一日会成为众矢之的。” “我不想做什么恶事,但我想报仇,想活的顺心如意,所以有时候还是要清楚这世俗规则的。就如同人有人道,鬼有鬼道,这世间万物跳不出这个规则。” …… 她对自己身份的转变适应的如此之快,快到就连裴宗之也有些微的错愕。 “这些天,我可以好好养伤了。”她打了个哈欠,“还可以养久一点,说不准宫里的太医马上就要奉命来替我诊治了。” 话音刚落便听到外头一阵杂乱的脚步声,还有纷乱的询问,隐约听到几个“太医”模样的字眼,卫瑶卿笑着躺了下来,将受伤的手漏在被子外面,朝他笑了笑,“你先回去吧!我抽空来看你。” 看他做什么,她却没说。 裴宗之嗯了一声,站了起来。 躺着的女孩子神情警惕的听着外头的动静,阻拦声还有恭维声交织在一起,乱的可以,她一边警惕着随时会闯进来的人,一边看着他道:“我没有办法了,已经陷身进去了,你就不要陷进去了。” “嗯。” “我知道你很聪明,虽然七情有缺,却未必不明白危险,但这件事我陷进去就够了,你受实际寺庇佑,既然可以不沾染这等事情,还是少沾染为妙。” 裴宗之沉默了片刻,再次“嗯”了一声,他做事很少多想,此时难得的多想了一些,虽然拧着眉仿佛未想清楚,却还是应了下来。 卫瑶卿看着他虽然沾上了尘土却依旧好看的过分的脸,听着他应下来,心里头又有些说不出的不甘,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笑意:“你自己好好的,下回我有危险,记得像这一次一样来救我啊!” 这次没有他的话,她说不准就死了,是他替她解决了这次的危险。 她龇牙如小孩子一般威胁他:“不然我定不会放过你,你知道我这个祸害会留千年的,一定不会死,只要活着,就会回来找你报仇的。” 恩怨分明,有恩报恩,有仇也是睚眦必报,这一惯是她的做派。 裴宗之哦了一声,看了她片刻,忽然伸手摸了摸眼睛:“有点热。” 他也许还未全然明白此时自己想做什么,但卫瑶卿已经看懂了,闭眼赶人:“快走吧!” “哦。”他哦了一声,不再回头,转身走到门边拉开了门。 门外的太医朝他施了个礼便匆匆走了进来,才走到床边,看到女孩子苍白的脸色与露在外头那只看起来已被血染透的手,登时倒抽了一口冷气,就是卫瑶卿闭着眼睛也能听到太医口中的惊慌:“卫天师竟受了如此重的伤!” “让一让,杨老大夫来了!”又是一阵喧哗。 许是真的累了,人受伤又总是比平时要娇弱些的,一开始是醒着的,后来便迷迷糊糊的昏睡了过去,其间意识昏昏沉沉的,她难得的放松,听着枣糕急着煎药的声音,还有太医与杨老大夫开方还要说的注意之处,以及李氏轻微的哭声。 声音细小而零乱,她却在这样的声音中越睡越沉,彻底昏睡了过去。 …… …… 裴行庭随百官跟在安乐公主的身后进了宫,商议了一番登基事宜,这才出宫回府。 才一进府,在管事的眼神示意下,裴行庭便来到了正厅,一进门便看到裴羡之与裴宗之两兄弟坐在两边的椅子上,不咸不淡的喝茶吃点心。 裴行庭见怪不怪了,若是有一天这两人好的跟一个人似的,那才奇怪呢! 朝裴羡之点了点头,裴行庭看向裴宗之:“宗之来了啊!” 裴宗之嗯了一声,也没有废话,直说来意:“那三个人……” 安乐公主若未成事,那三个人自然是不可或缺的人证,如今公主成事,这三个人却棘手了,不能再留在府里了。 正文 第八百零二章 为臣 裴行庭沉凝了片刻,开口了:“公主自始至终未看皇后娘娘一眼。”他说的是那日皇后娘娘弃她而去之后,今日皇陵如战场纷乱,死了多少人,她始终没有提过一句“皇后娘娘”,皇后娘娘那时受了惊吓,一身的狼狈,脸色发白,身体发颤,公主却提都没提。 当然,他裴行庭自诩不是什么道德礼教的楷模,也并非食古不化,他能理解公主对那日皇后娘娘所为的愤恨,以至于多日未曾理会过一下皇后娘娘,但到今日,她已事成,差个人下去问问皇后娘娘还好不好这样简单的事情她都没做,或许是这个孩子气性大的缘故,但在他看来,或许不仅仅是气性大了。 他裴行庭向来不介意以恶度人,这件事不仅可以看出公主气性大,换句话说,公主是个记仇的人。公主会不会成为一个明君,没有人知道。他裴行庭也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来指手画脚,但天子也是人,有好的一面也有坏的一面。就如先前的明宗帝好的一面是仁善,在历代天子中,他算得心慈手软的一位,但坏的一面是懦弱。他裴行庭也不敢自诩完美无缺,他也有缺点。 而公主的缺点么,别的暂且不说,记仇小气这一点没得跑了。记仇小气就代表着现在或许不会对你如何,但将来就难说了,而且他们见过公主最狼狈的时候…… 裴行庭眼皮一跳,他还知道公主那份圣旨是假的,当然如果是现在,两位殿下已不在,圣旨真假已经无所谓了,但他知道。尤其是在那三个官员口中得知,一向疼爱公主的明宗帝身死之后,公主的第一反应居然是盗玉玺。看似娇憨可爱无害,骨子里却有股所谓的帝王无情,这种无情当然也要看事,并非全然是坏事,却也不全是好事。而且照那三人所言,那圣旨是公主一早带在身上的。玉玺明宗帝没有给安乐公主,那么圣旨也不大可能是明宗帝给安乐公主的。她进去时,陛下已经死了,若是没死呢?裴行庭只觉手脚发凉,也许公主未必会做什么,但却有很大的可能会做些什么。 对父母尚且无情,对待臣子更不用说了。 帝王无情用在治国之上或许能公正是非曲直,但作为臣子却不得不要谋划一二了,尤其还知道这个帝王记仇小气,如今无人与她争位,无形之中少了不少枷锁,若是来日朝堂稳固之后,她会不会开始清算? 当然清算什么的,也是人之常情,他无权置喙。可这样一个帝王,没有枷锁桎梏,未免太过危险了。他必须提前做好应对之策。 “那三个人不能死。”裴行庭下定决心,目光微沉,“老夫会找几个暗卫想办法将他们送去晋王身边。” 如今争储,晋王自然没什么威胁了。可待得公主登基之后,就要看情况了。一个晋王自然做不了什么,一个晋王加上三个人证呢?这就成了一个绝妙的说辞。当然他不希望走到这一步。 可若是有朝一日公主无人桎梏,手段太过冷血无情,清扫朝堂,至少以他看来,冷血无情记仇的君王未必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到那时晋王加上这些人证,想必匈奴人会很高兴拥有这样的借口,师出有名而后打着清逆贼的旗号闯边关入中原。当然他裴行庭还是个人,干不出让匈奴趁机攻占大楚领域的事情,所以这件事会瞒着晋王,他会让人堵住那三个人的嘴,但他不介意让公主以为晋王已经知道了这件事,有这样的桎梏,想必也能牵制公主一二。 在他看来,当所有事情都取决于君王的心情,一个毫无牵制,缺点又是如此明显的君王是很可怕的。她必须有所顾忌。 裴宗之显然听明白了:“你想用匈奴人来牵制她?” 当然匈奴人与大楚一向互有争端,但这样的牵制却不一样,师出有名的匈奴人,加以运作未必不能闯入中原腹地,到那时就危险了。 裴行庭道:“老夫知晓轻重,这件事不会透露给晋王殿下。但总会让她知道这件事,要让她以为有把柄落在晋王手中而行事有所顾忌。她对陛下皇后的所作所为让老夫都觉得有些害怕,所以,一定要找个东西牵制她。”顿了顿,裴行庭又道,“匈奴人野心勃勃,自然会留着晋王,但那个理由老夫不会给他们,有匈奴人护着晋王,晋王应当不会出什么意外,如此也算是一箭双雕吧!” “那你准备如何让那三个人不乱说话?”裴宗之想了想问他,“既然你能问出来,旁人若是用了手段未必问不出来。” 裴行庭道:“我会派几个心腹在他们身边?或者干脆……” “你是想说或者弄哑了还是弄残了?”裴宗之摇头,“就算看的再牢也难保不出意外,至于弄哑弄残,那是真的彻底废了,所以不妥。” 裴行庭闻言倒是听出了几分意思:“宗之,你有办法?”他手里不是未沾过血,但到底对无辜之人下手还是有些于心不忍的,有别的办法自然最好了。 裴宗之道:“阴阳科术中有一门手段,可以锁住人一段时间内的记忆,除非施术人动手解开,否则是解不开的。” 有这样的手段?裴行庭大喜:“宗之,你的意思可是你来锁住他们的记忆?” “这个……我不会。”裴宗之摇头,“不过,有个人她所学甚杂,阴阳十三科科科皆有所通,她应该会。” “那还不速速请此人……” “就这几天。”裴宗之道,“我会想办法的,其余的事情你做好便是。”他说的是裴行庭所说的送三个官员入边关的事情,到底是吏部的官员,要送出去总得师出有名,否则必然会引来不必要的怀疑。除此之外还有如何在将自己摘清的前提下,将人证的事情让安乐公主得知的事情。 裴行庭点头,这点事他自然知晓怎么做,至于对此事耿耿于怀的崔家:此一时彼一时,他们若还是上门追问,这种令人担惊受怕的操心事,他倒不介意多个人来一起扛。年轻人总对什么事都觉得好奇,问个究竟才罢休,既然如此,他定然是要好好照拂照拂如此上进的小辈的。 正文 第八百零三章 世故 照太医的话来说,她的伤很重,外伤大家都看的到,被包裹的像猪蹄一样的手可不是假的,不仅有外伤还有内伤,内伤也不轻,这个从她被带回来是嘴角没有擦干净的血迹能看的出来,总之最后太医得出的结论是伤养好需要很久,诊治罢之后,太医就匆匆起身离开了。 旁人只当太医是事情繁多,但卫瑶卿知晓他是回去复命了。 待到太医离开之后,在一旁站了片刻的杨老大夫才开口道:“老夫也不能白来一趟,这调理之事就交给老夫吧!”他捻须看着躺在床上闭目未醒的女孩子若有所思。 等卫瑶卿再次醒来已是第二天早上了,枣糕见她醒来,欣喜的叫了声“小姐醒了”便跑了出去,不多时又带回来一个人,是杨老大夫。 “六小姐醒了?”杨老大夫笑眯眯的看着她,而后又拿眼角余光去撇枣糕,“愣着作甚,这呆丫头还不下去煎药?” 枣糕这才一拍脑袋应了一声,匆匆忙忙跑下去煎药了。 卫瑶卿望着枣糕离去的背影摇头失笑,这才看向杨老大夫:“杨老大夫,有什么话便直说吧!” 杨老大夫笑看着她:“你这丫头,真是鬼机灵!”似是感慨,又带着笑意。 女孩子静静的望着他。 杨老大夫感慨罢了这才开口道:“宫里的太医说你伤重的厉害,昨日为你诊治完便匆匆走了。” “难道我伤不重?”女孩子举了举被包裹的似猪蹄一般的手,在杨老大夫面前晃了晃,“这能叫不重?” “对于一般人而言,自然是重伤,对于那等身体病弱的人来说,这伤说不准当场就能让人去了半条命。”杨老大夫捻须,眯眼看着她,“但对你而言,这伤没有那么重。” 说罢这些,不等卫瑶卿说话,他又道:“那太医医籍典故学的不错,诊治的也很准确,却未算准你这体质。我替你诊治过,六小姐的体质远胜于寻常人。也是,一个有内家功夫的高手体质怎会同普通人一样?”他说着意有所指的瞥了她一眼,“难怪如此折腾都没事!” 卫瑶卿笑了笑:“杨老大夫你说的这些大家都知道啊,又怎么了?” “你昨天是睡过去了,根本不是昏过去了。”在杨老大夫看来,昏与睡是截然不同的,他看着她道,“既然昨日回来就醒了,怎么不进宫向殿下复命?” 立储是国之大事,拖延不得,如杨老大夫这等常同权贵打交道的人消息自然灵通。她与安乐公主一向交情甚好,这等时候出现在安乐公主面前,总是好的。杨老大夫觉得这孩子难得犯了糊涂,终究是不太懂人情世故。 女孩子笑了笑,歪头反问他:“您觉得我应当进宫复命?” 杨老大夫怔了一怔,细想了半晌之后却是笑了,而后开口道:“老夫替你开几个方子,你好好养着吧!”话题算是就此揭过了。虽然只是个医者,但在太医署呆了这么多年,如今到了晚年已然能游走于权贵之间,他未必不懂所谓的朝事,也许一时没有想过来,但说到这里,杨老大夫就已经听明白了。 世人想要看她重伤的样子,她就重伤给世人看。这样的女孩子哪里是不懂人情世故,分明是太懂了。哪还用他来提醒? …… …… 重伤的她被特赦在家中养伤,以至于外面的消息都是通过日日过来看她的杨老大夫口中得知的。 “听说钦天监已经选好了黄道吉日,下月初一,殿下登基。” 卫瑶卿听着,国不可一日无君这句话是没有错的,所以登基一定会选在最近的黄道吉日,下月初一就是难得的好日子。 “外头都在说殿下仁善,秦王、吴王被追封了,至于两位殿下的家眷子嗣,则被特赦住在皇城之中。” 这样的特赦,表面看来是恩宠,实则更似是软禁吧! “听说薛家交出了怀国公府的免死金牌,口称天子犯法尚且与庶民同罪,免死金牌这种东西本就是不应当存在的,城中都在说薛家识得大体。” 卫瑶卿笑了笑,这块免死金牌其实是买的怀国公的罪,不过既然安乐愿意卖薛大小姐这个体面,知情者也不会多说什么。毕竟薛大小姐这一次主动站对了队。 “殿下赦免了此次牵涉其中所有的官员,这等胸襟朝中人人称道。” 不赦免也不行,真要杀了这些人,空缺谁来填补?更何况现在秦王、吴王已经死了,就是那些人再不甘,奉主的成了死人,还有别的选择么? 安乐这一系列的行为倒是走对了,如此看似宽厚却另有深意的行为竟让她看出了几分薛大小姐的影子。薛大小姐能在薛家那样的豺狼窝中谋得一身贤名,于笼络人心之上自然颇有几分天赋。安乐在学笼络人心,作为君王,这倒是必须学会的。 安乐是个什么样的人?这个问题问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答案。问她的话,大概是隐忍而善学吧!安乐知晓自己的短处,她不曾接受过正统的为君之教,有的只是当时在宫中随同自己的兄长东一榔头西一锤子的乱学,杂乱而毫无章法。 所以自被救出南疆之后安乐一直在学,作为被学的那个人,卫瑶卿自然是知道的。最开始安乐挑的就是她,但可惜的是,她并不是一个容易学或者模仿的对象。她行事随心,在外人看来变化无常,所学所经历又与一般人不同,学不来的。 安乐学的很吃力,她一直看在眼里。如今转而去学薛大小姐,就完全不同了。对于安乐而言,薛大小姐的行事一言一行,自有规章,或许才是更适合也是更容易学的。 一个在学,一个被学,这两人会走的越来越近。 待到杨老大夫走后,卫瑶卿起身看向身后的枣糕:“枣糕,我要出趟门。” 枣糕看向她身旁那掰开一半的糕点,糕点中的纸条已经被小姐烧了。枣糕会意,跑回屋中换上她的衣裳躺了下来。作为重伤的人,在床上躺着有什么不对? 假扮小姐这种事情,枣糕已经驾轻就熟了。 半晌之后,换了一张脸的卫瑶卿翻身越过墙头出了卫府。 正文 第八百零四章 是非 裴行庭看向眼前走出来的女孩子迎了上去:“怎么样了?”虽然裴宗之向他保证一定没有问题,但他还是忍不住想问。 卫瑶卿嗯了一声:“好了。”顿了顿又问他道,“他们的事情你能安排好吧!”这是第三次问了。 裴行庭点头,松了口气的同时,向她保证:“放心,此事老夫知晓轻重的。”这件事的重要性他清楚得很,自然不会掉以轻心。 得了他这句保证,卫瑶卿这才笑了笑,没有再问。 裴行庭却一时想象全开,以为她是觉得自己太过谨慎,又想到她与安乐公主的关系,忍不住解释道:“你那日之后没有再见过殿下,所以有很多事情不知道。” 卫瑶卿道:“其实听说过一些。” “殿下手段果决,恩仇分明……”前两句是夸后面就不是了,“你知道皇后娘娘现在在哪里么?”裴行庭问她。这些日子不管君臣还是皇城内外都很忙,殿下忙到不曾在臣下面前提过一句皇后娘娘,但他却知晓了皇后娘娘如今的住处不由更是心惊。 他开口问,自然也不是真的要卫瑶卿回答,而是想要说出某些事情。 “皇陵边盖了一间茅草屋,殿下将皇后娘娘送了过去,说要全了皇后娘娘为陛下守陵的情义,还派了不少人守在茅屋边上,说是保护娘娘。”裴行庭道,“娘娘固然有错,但殿下做事做的太绝了。”这就是软禁,殿下看似仁慈,却不是真的仁慈。 这些时日殿下看似仁慈的一系列举措背后却另有深意,明宗帝懦弱有些时候却又真的仁慈过,而殿下的仁慈让他觉得仿佛披了一层皮,她做的所有事情都为她渡上了一层仁慈的皮,而后用这样披着皮的仁慈来给大家看,你们看我是个仁慈的人,等所有人都觉得她是仁慈的,她也会自己觉得自己是真的仁慈,沉迷其中不可自拔。若有人反对呢?裴行庭不知道她会做什么,但是很多事情未雨绸缪总是好的,等事情真的发生,伤痕累累的大楚可经不起这样的折腾。 卫瑶卿嗯了一声,点了点头,没有反驳。有些事情裴行庭不知道,或许不仅仅是因为皇后娘娘那日的表现,更是因为皇后娘娘知道了什么。 玉玺也好、圣旨也罢,在她看来是死物,不过锦上添花之用,其实并不需要太过在意,但在安乐看来却恰恰相反。她在意这两件东西,觉得这两件东西能证明她的名正言顺,仿佛大家都认为她名正言顺了,这两件东西就真的是明宗帝给她的一般。就能心安,坐稳这个位子。如果有人知道什么或者不这么认为,皇后娘娘就是一个例子。 所以,她会觉得即使安乐有心更希望成为她这样的人,也很难当真如她一样。安乐与她就像两颗圆圆的珠子,安乐向她努力靠拢,一碰却又走向不同的方向。一个再怎么学,一个再怎么教,骨子里终究是两种人,即使有心向彼此靠拢,最后的看法选择依然不同。 皇后娘娘尚且如此,那么别人呢?这更证明在安乐身边做事知道的太多没有什么好处,所以玉玺真假、圣旨真假她都没有问过安乐一次。 裴行庭为人老练而谨慎,虽然其中一些内情不清楚,但却不妨碍他的判断。他认为一个没有牵制的安乐是很危险的,所以亲手造出了一个牵制。 这个判断与她所想不谋而合,所以她会相助裴行庭。 “相爷,其实不管真慈假慈,殿下既然有心要仁慈,就必然会仁慈给大家看,不必执着于本心如何,只要这件事做了,于百姓、社稷有利,那就是好事。”卫瑶卿道。 裴行庭看了她片刻,道:“你放心,老夫知晓轻重的。”她担心这件事影响到他的判断,刻意针对殿下,他若针对,殿下这个位子会坐的很艰难。他裴行庭当然不会这么做,不过她这个年纪居然也能想到这一步,裴行庭看了她片刻,忽然道,“你不错。”难怪王翰之那个阴险老儿会对她另眼相看,不是没有缘由的。 是非分明,该狠时狠,却又不是一味的狠,该仁时仁,却又不是一味的仁,这些道理知道的很多,真正做到的却寥寥无几。 …… …… 从裴府离开,卫瑶卿并未回去,而是走向了城门口,其实裴宗之已经告诉她那个戴着面具刺杀她的人是谁,但她还是想去看一眼。 城门口高悬两旁的路杖上挂着一具尸体,全身上下除了肩胛处的那处已经干涸的血洞之外,没有别的伤痕,脑袋无力的垂在一旁,阖眼仿佛睡着了一般。 以往挂在这里的往往是穷凶恶极之人,被捉住后自然会严刑拷打,是以被挂在这里的尸体往往都是极其可怖的,这一次这个明显要体面不少,但也没有逃过被挂在这里的命运。 卫瑶卿并未走近,远远能看清楚尸体的脸时,她便停了下来。 胡启。 当时她便觉得这个人的出现非同一般,搅的城内人心惶惶,没想到如此的高手居然为杀她送了命。她与胡启本人自然无冤无仇,说来说去不过是他背后的人要杀她罢了。 她不是什么以德报怨的圣人,只是挂尸在这里除了辱没人之外在她看来没什么别的用处。但安乐公主坚持要将此人挂在这里,以儆效尤。当然除此之外,这个人真正的身份敏感,当时城内之事还是他搅起的,或许将他挂在这里还有想引出幕后之人或者同党的意思。 不过,她不觉得背后之人会现身,这么明显的陷阱,谁会往里跳?卫瑶卿看了胡启一眼转身折回,她只是觉得,罪大恶极的曝尸处罚与胡启根本不沾边,有些过了,来看一眼罢了。摸了摸怀里的腰牌,这个人大概不会再需要这种东西了,可以处理了。 …… 帐门被高高掀起,带着大片大片的雪片涌入帐内,顷刻间便融化不见了踪影。 陈礼咬牙切齿的声音响起:“大哥,胡启死了!” 正文 第八百零五章 被盗 坐在帐内的陈善抬起头来:“怎么死的?人杀了么?” 前面一句是问胡启怎么死的,后面一句是问要胡启杀的人杀了么。 陈礼拉开他对面的椅子坐了下来:“胡启被人杀了,要杀的人没死,只是重伤。”顿了顿陈礼又问,“要不要派人去补胡启这个任务?” 陈善却没立刻回答他,只是原本握在手里的笔停了下来,而后放至一旁,眉间拧起成一个“川”字形:“不应该啊!胡启杀她应当没有问题的。” 陈礼想了想道:“会不会是那什么乱七八糟的阴阳术?二哥不就是……” “二弟是二弟,胡启是胡启。”陈善摇头,道,“尤其是有二弟这件事在前,胡启应当更为谨慎才是。至于阴阳术……”他不知想到了什么,而后失笑,“你以为那些术士会呼风唤雨就真的成了神不成?” “怎么会?”陈礼想也不想便反驳了。 “既然不是神,那也可以将这个看作一种极其厉害特殊的武功。”似乎想到了什么,陈礼脸上浮现出了几丝笑意,“而且这种武功受天时地利影响极大。若是阴阳术当真无所不能,张家那些人是怎么死的?” “胡启的实力远在她之上,若是单打独斗,她必死无疑。”陈善思索了片刻,“她应该有别的帮手,或者……胡启是死在另外一个人的手中也说不定。” 陈礼想了想,道:“难道是那群阴阳司的人?听说阴阳司里有好几个一流的高手,譬如有个叫胡克明……” “胡克明那样的莽夫不是胡启的对手。”陈善想也不想便否定了。 陈礼又道:“那要不就是她身边人多……” “实力相差不大时,人多有用,但若实力相差过大,人多也没什么用。”陈善说道,顿了片刻之后,“不过这些只是推测,如果胡启的尸体在的话,就好了。” 陈礼当下会意:“大哥,我这就去安排。” 陈善思索了片刻点了点头,叮嘱他,“让他们小心些,莫要打草惊蛇。对了,胡启的尸首被收在何处?” 问到这里,陈礼面色陡然一变:“挂在城门口曝尸!”他说着咬牙恨恨,“简直欺人太甚!” “曝尸?”这等辱人的手段……陈善问他,“谁的命令?” “还有谁?”陈礼气道,“当然是那位野心勃勃的公主殿下了,没有想到南疆关了几年刷马仆居然成了笑到最后的人!” 陈礼说着,似是不甘,又问陈善:“要不要找人在长安城中将李乐当年在南疆刷马的事情抖出去?一个天子居然是个为他人刷马的阶下囚,我看那些百姓……” “不必了。”陈善闻言却是摇了摇头,失笑道,“散布了有什么用?被人耻笑么?这件事本就是一件是非难辨的事情,百姓舆论不过稍加引导就能被引导成李乐苦尽甘来,知民间疾苦这种说法。这点谣言又不能助我成事,有什么用?吃力不讨好罢了!” “再者说来,她登基对我来说未必不是一件好事。”陈善笑道,“先圣人曾云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所以不少人都觉得这样一个吃过苦的君王必是能感受人间疾苦的仁慈之君。” “难道不是么?”陈礼愣了一愣,反问陈善,他也是这么以为的。 “将皇后软禁在皇陵是仁慈?对母尚且不仁,你指望她去对天下人仁?”陈善笑道,“先前我本没有在意,在我看来李明宗的那群子嗣中没有一个成大器的,现在我发现了一点别的有趣的事情。” “有趣的事情?”陈礼心头一跳,“难道李乐有治国之才?” “我怎知她有没有治国之才?”陈善瞟了他一眼,摇头失笑,“我说的是她不是个听话的人。李诞、李洛两人虽能力平庸,却肯听话,会听重臣调度,未必不能成事。君也是人,也会犯错,所以有时候也要听话。她身有逆骨,一开始还好,待到身居高位久了真的能一直听任下去?我看未必。所以我倒要看看大楚那些朝臣能不能压制的住她,叫她一直乖乖听话了。” 陈善脸上浮现出一丝奇特的笑意:“如此君臣内斗,真令人期待啊!” 陈礼赞了一句“大哥好计策”之后,才又问:“大哥,先时我说的,胡启的任务没完成,要不要让人去补完这个任务?” “不必了。”陈善此时却摇了摇头。 陈礼不解:“那胡启不是白死了么?” “自然不是白死,他的死或许能告诉我们很多事情。”陈善说道,“至于她……我们在长安城的人手本就稀缺,暂且不必在她身上折损人手了,一时杀不死她又如何?我们的目的自始至终都只有一个,那就是打下这个江山,莫忘了轻重。待到江山归于我手,要杀一个人还不容易?先时也是我一时想差了,却没想到送了胡启的性命。” 陈礼见他叹气,忙道:“大哥也是没想到,况且胡启的死对我们也并非全然无用,我这就下去安排,让人将胡启的尸首盗回来。” …… 听说胡启尸首被盗的时候,卫瑶卿正在喝药,她抬头看向带来这个消息的人,表情如坠梦中:“城门口曝尸的尸体被盗了?真的假的?他们不怕被抓么?” 曝尸本来为的就是捕捉同党,这群人居然当真铤而走险去盗一具尸体? 杨老大夫见她一脸不敢置信的样子也不由得摇了摇头:“老夫听说的时候同你一样以为是开玩笑的,但特意走了一趟才知道是真的,而且听说还为此死了几个守着的官兵。”他说着叹了口气,“许是所谓的情谊什么的吧,话本子上不是也说什么为了情谊要抢回自己兄弟的尸体入土安葬?” “您一把年纪还看这个?”卫瑶卿摇头,脸上的神色却肃然了起来,“我不信。” 不信情谊啊!杨老大夫看着女孩子的神情,想了想劝道:“还是有这样的情谊的,我就见过这样的生死之交。这世上还是有好人的。”这孩子这个年纪便卷进这样的是非斗争之中,以至于如此懂人情世故,杨老大夫总觉得这样太过懂事的孩子让人看得心酸,她活的太累了,其实不必如此提防,这世间还是有好人的。 正文 第八百零六章 庸医 “我是说早不盗晚不盗,偏偏这时候盗。我不信是因为情谊。”卫瑶卿说着摊了摊手,“没办法,我这等小人就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杨老大夫怔了一怔,对方都自称自己是小人了,他还能说什么。叹了口气,杨老大夫伸手提笔开方:“我替你换个药方……就算不是因为情谊,你又能怎么样呢?”他一边说着一边瞟了一眼眼前躺在摇椅上晒太阳的女孩子。 “不怎么样,想怎么样也没用啊!”女孩子说道,“不过知道这件事,提前做好防备也是好的。” 防备?是怕再有人来暗杀么?杨老大夫暗忖,才放下的笔又提了起来:“再添两味药补补身子吧!” 卫瑶卿探过头去,看向杨老大夫又添的两味药:“这是大补之药啊,我加这两味药是不是太浪费了?”她坐了起来,一副精神十足的样子。 杨老大夫掀了掀眼皮:“不浪费。你这样的,受个伤什么的也是常事,还是加上吧!” 卫瑶卿:“……” 两人正说着话,随着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从院外走进来几个人,引路的是枣糕,后头跟着的是个太医以及一个略有些眼熟的宫女。 卫瑶卿闭眼想了片刻,好像是叫宁儿,安乐身边的宫女。 太医就是那日诊治她伤重的太医。 卫瑶卿朝他二人点了点头,伸手很是大方的指着身边的几个石凳:“坐吧!” 两人施礼道谢之后,太医上前,卫瑶卿自觉地伸出了手让他搭脉,片刻之后,便收了手,低头开始开方子。 身后的宫女宁儿忙问那太医,太医摇头只道,还要养着。 宁儿叹了口气,看向卫瑶卿:“既然如此,卫天师便继续养伤吧,最近也没什么大事。殿下说了,什么事都不比你的安危来的重要。” 卫瑶卿点了点头,道谢。 一旁正拿眼睛瞥太医的杨老大夫闻言却蹙了蹙眉,才一抬头,腿上便是一痛,谁踢了他一脚?动手,不,动脚的人毫无做了坏事的觉悟,伸出的脚还没收回来,笑眯眯的看着他痛的龇牙咧嘴的表情,笑道:“杨老大夫,怎么了?” 怎么了你还不知道啊!杨老大夫瞪了她一眼。 “是不是抽筋了?”关切的声音传来。 是不是抽筋你心里没数?杨老大夫抖着胡子,嗯了一声,道:“对,抽筋了。” 一旁正在写方子的太医抬起头来,叹了口气:“年岁大了是会如此,我替您开个方子调理调理吧!” 就你?杨老大夫暗道,他可不敢让这个人来给自己开方。 “如此,就麻烦太医了。”一开口,却是口不应心。 杨老大夫揉着腿,不再看那太医。 待到那个太医和那个宫女宁儿走远之后,杨老大夫才嗤笑了一声:“上次见那太医,以为这太医虽是个死读书的呆子,但好歹医籍典故读准了,今日看来,却连医籍典故都没读好。”他说着拍了拍桌上那太医留下的替他治腿的方子,“如此庸医,让他治腿,老夫这腿非废了不可。” 一旁“作恶”的女孩子完全没有动脚踢了人心虚的模样,闻言便哈哈大笑起来了。 杨老大夫瞪了她一眼,伸手拿起那太医给的开的那张方子嗤笑:“药用的乱七八糟的,殿下登基不是大事?你又不是体弱到站不住一个登基大典了。” 登基大典自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大典上有阴阳司祭天仪式,往年这祭天仪式都是由历任的大天师担任的,可如今阴阳司那个大天师李修缘委实太过名不副实,就是这一次的登基大典不是由李修缘主持的,想必也不会传出多少闲话。朝中有不少人在猜这一次的祭天仪式会由谁来主持,不少人都提到了她的名字。 正是因为听说了这件事,今日亲眼见着那庸医胡乱用药,乱下判定,以至于她还得在这里养着。方才,杨老大夫便有开口打断那太医的意思,谁知道被她踢了一脚。 “他确实不如杨老大夫您医术精湛,但医籍典故却读的挺好的,诊治也诊治的挺对的。”女孩子朝他扬了扬眉,“这太医可不是什么庸医,您误会了。” 这个意思杨老大夫自然已经明白了,否则方才也不会被他踢一脚就收了口,有时候脑子一热也就一时的事情,待到冷静下来便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了。 “我也不在意这个。”卫瑶卿笑着摇了摇头,直起的身子又斜躺在了摇椅上晃来晃去,“有时间养伤也挺好的。” 杨老大夫蹙眉看了她片刻,终究是忍不住问了一句:“你真不在意?” 外头都在传她与即将登基的新君交情不同旁人,但他亲眼所见却是她之前的“重伤”与今日的“胡乱诊治”。这叫交情不同旁人? “不在意啊!”女孩子摇了摇头,笑意直达眼底,“殿下真的做的挺好的。” …… …… 高台之上,四方铜鼎前,李修缘手指拂尘高高扬起…… 下首的百官之中有人忍不住开口了:“怎么还是他?”那人说着看了看四周,“那个……卫天师怎么不来?” 早在之前就有传言说这次新君登基的祭天仪式不会由李修缘来主持,而是由新君最为信任的卫天师前来主持。登基大典前,阴阳司的人中卫天师并不在,当时他们还以为卫天师是为祭天仪式做准备了,可到现在,卫天师都没有出现,看样子,今天是不会到场了。虽然听说卫天师伤重,可伤再重,养那么多天,今日就是撑着也能来吧! 一旁的同僚闻言不由羡慕感慨道:“卫天师果然深受皇恩。” 也有人看法不同:“屁!深受皇恩更该来才是,我看呐……” “就你们几个是聪明人!”前头的官员回头瞪了他们一眼,“君主之事,轮到你们来多嘴?” 说罢,官员再次转过身去,身后那几个窃窃私语的年轻官员被他这么一喝算是消停了,这些年轻人总是自以为是,觉得自己是个聪明人就将旁人当蠢材了。到最后,往往是这群所谓的“聪明人”先出了事。他看向站在高台正中默然不语的新君,片刻之后,垂下头来,闭目不语。 正文 第八百零七章 干净 登基大典没有什么波折,祭天仪式一切平淡,没有什么吉兆也没有什么恶兆,先帝膝下嫡女李乐顺利登基。这种时候,什么事情都没有登基来的重要,至于改国号什么的,朝臣倒也不急,大楚并无定要改国号的传统,一切只凭君主心意,左右不过一个诏书的事情。 卫瑶卿躺在院子里“静养”,期间宁儿还来过几回,说安乐,不,现在是陛下了,陛下令她来传话,如今方才登基,事物繁多,外有战事,内有日常琐碎政事,就连女帝的龙袍都未完成,这些时日,陛下都是身着男子制式龙袍上朝的。待到过些时日,没那么忙了,陛下一定记得答应过她的事情。 卫瑶卿忙道“不敢不敢,小事罢了”。 传完话之后,宁儿便走了。 虽然登基大典上她没有出现,但陛下身边大宫女时不时的探望,似乎在告诉众人她还是陛下信任的卫天师。 …… …… “卫天师,卫天师,我来看你了!”声大如雷,一旁的枣糕眉头直皱,小脸上是显而易见的嫌弃,这个姓胡的天师真是……一言难尽。 卫瑶卿喝汤的手一顿,而后飞速的一口闷了下去。 汤刚喝完,胡克明便大步走入了院子,身后背着他那把巨刀,手里提着两坛酒,一只纸包,纸包里牛肉的香味已经溢了出来。 她看着他抬手指了指一旁的石凳:“是胡天师啊,坐!” 胡克明哈哈一笑,将酒喝牛肉放在石桌上看着她:“怎么样,卫天师伤好些了么?” 卫瑶卿点了点头:“好些了。” “那就好。”胡克明搓了搓手,又抬眼看她,“你什么时候回阴阳司啊?”这个重伤告假快告假了一个月了,也够久了。 卫瑶卿道:“这个要看太医的意思吧!” “那群庸医懂个屁!”胡克明大手一挥,一开口,唾沫横飞,“想当年,还有太医说老子重伤快死了呢,现在我不是还好好的?” “胡天师不是常人,”卫瑶卿看着他道,“我们不能同你相比。” “怎么会?怎么会?”胡克明摆了摆手,口中说着怎么会,脸上的表情却是十分受用。 又东一榔头西一锤子的扯了半天很是无聊的话之后,胡克明起身告辞,临走时还很意味深长的朝她眨眨眼,“卫天师可要赶紧好起来啊!胡某可在阴阳司等着你呢!” 待到胡克明走后,站在一旁的枣糕才道:“这胡天师是来做什么的?小姐有伤在身,他还又送酒又送肉,是怕小姐伤不够重么?”她虽然不懂医理,可素日里看大夫,大夫最常说的一句不就是“切忌碰酒”么?他倒好直接带了两坛酒来。 “酒就别动了,我有个朋友爱喝酒,不过人现在不在长安,这酒就留着他哪一日回长安的时候给他吧!”卫瑶卿说着伸手将那块牛肉拿了过来,打开油纸包,卤牛肉的香味扑面而来。 “这牛肉还不错啊!”她说着以手作刀在卤牛肉上方比划了一下,“从这里切开,这边的给我,剩下的给厨房送去,加道菜。” 枣糕吸了吸,还真挺香的,好吧,酒虽然送的不好,这牛肉小姐还挺喜欢的,可还是忍不住道:“这酒加牛肉瞧着就是那些酒客喜欢的东西,这胡天师八成是凭了自己的喜好过来看您了。”显然对于胡克明的礼物,她并不满意。 “那不是挺好的么?他将喜欢的送与我来做礼物,可见人还是蛮真诚的。”卫瑶卿笑道。 枣糕道:“总觉得胡天师说话有些古怪,乱七八糟的。” “乱七八糟是因为他话中有话。”卫瑶卿倒没有避着枣糕,解释给她听,“胡天师想做大天师,想拉我做同盟,把如今的这位李大天师拉下马来。” “呀!”枣糕惊呼,原来是这么回事! “小姐都没做大天师呢,他凭什么做大天师?”枣糕想了想,一脸的不忿,手掂了掂手里的卤牛肉,“再说了,既然是求人,就送那么点东西,抠不抠啊!” 从她说什么应什么的小丫鬟到如今会主动为她“着想”的小丫鬟,那时那个馋嘴的小丫鬟胆子越来越大了,也……越来越听的明白她说的话了。 “小姐,不合算呢!”枣糕垫着手里的肉,不满道,“就这么点东西就来求人,小姐亏大了,这是欺负人啊!” “说得对。”卫瑶卿嗅着卤牛肉的香味,眼睛看着那块牛肉道,“这么点东西可打动不了我,胡克明这诚意不行啊!” …… …… 生前再厉害的人,死了也与普通人没什么两样,打骂他不会还手,这还是小事,重要的是,他的尸体也会腐烂,不管生前是天子还是名将,是貌若无盐的丑妇还是倾国倾城的美人,都一样。 盗得尸体的时候就已经曝尸了几日,待送到陈善军中时同一坨腐肉已经没什么区别了,那味儿隔着老远都能闻到了。 陈礼带着人走入帐内的时候已经在鼻子里塞了两根布条了,待到掀起帐门看到停放在那里胡启的尸首时顿时只觉胃里翻江倒海一般,再也忍不住拉了拉身后背着医箱的中年人,转身跑了。 待到吐的差不多了,胃里只剩酸水之后,陈礼终于停了下来,接过手下递来的茶水,漱了漱口,这才向正中主营走去。 掀开帐门入内的时候,陈礼还有些腿脚发软,晃着身子走到陈善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有气无力的喊了一声“大哥”。 陈善嗯了一声,看他脸色难看的样子便笑问他:“三弟,怎么了?” “胡启那尸体同腐肉差不多了,能看得出什么来?”提到胡启,陈礼又想起方才看到的一幕,胃里又是一阵翻腾,不过眼下吐空了,却什么也吐不出来了。 陈善笑道:“放心,他看得出来的。” 陈礼知道这个他自然是指的那个中年男子,也就是先前跟在他后面的仵作,这个人也才到军中不久,是大哥亲自请来的。 两人正说着话,听到外面一声禀报声,陈善喊了一声:“请他进来。”便有人掀开帐门走了进来。 走入帐内的不是旁人,正是先前那个仵作。 还未施礼,他便开口道:“看完了,挺干净的。” 正文 第八百零八章 他人 陈礼脸色微变,想到先前看到的那堆腐肉,胃里的酸水再次开始翻腾。 大概是看出了陈礼的不适,陈善对他说道:“三弟,你要不要去歇歇?”接下来可能会讲的更详细,恐怕他受不住。 “不必了,大哥。”陈礼捂住嘴巴干呕了一声,抿着唇走到一旁,“我……没事。” 陈善盯着他看了片刻,而后笑了,没有再反驳他的意思,对那个中年仵作道:“你说吧!” 仵作点了点头,继续道:“我看过了,尸体挺干净的,胡大人想必是个十分厉害的高手,体内内力充盈,以至于骨骼表皮比寻常人要健壮得多,全身上下除了那道致命伤,旁的地方连个伤口都没有。” 在一旁脸色扭曲着抑制着干呕冲动的陈礼闻言一下子呆住了,一时间竟忘了身体的难受,惊道:“听长安城那边传过来的消息,胡启确实只有这一个伤口。” 一个伤口便已致命……陈礼惊的倒抽了一口冷气:“他是被一击所杀,对方竟如此厉害?”他没有同胡启交过手,但是大哥亲口所言,胡启的实力同大哥二哥差不了多少。一个与大哥二哥同等的高手竟被一招致命,那对方该是何等厉害的高手?这简直超出了他的想象。 “只有一个伤口?你确定?”不同于陈礼的惊讶,陈善本能的蹙了蹙眉,开始怀疑。 仵作道:“伤口只有一个。” “本王不信。”陈善摇头,“胡启的实力本王清楚,这个世上不可能有能将他一招杀死的人,除非那个人不是人。” 虽然知道陈善的意思不是什么鬼神之说,但营内气氛还是蓦地一冷。 那仵作看了他片刻,才道:“伤口只有一个,但我并未说过杀他的人只有一个。” “什么意思?”不等陈善开口发问,陈礼已经先一步问了出来,“你说的我都糊涂了,什么叫伤口只有一个,杀他的人不止一个?” 那些专业古怪的说法有些听过有些没有听过,陈礼有些心中焦急,此时早已有些等不急了,偏偏那个仵作还是不急不慢的样子悠悠的说着。 也不知道等了多久,才听到仵作在那里说“……我若没猜错的话,应该有个与胡大人实力相当的高手与他交手,这个人很厉害,以至于胡大人和他交手之后,根本无法腾出手来做别的事情,这时候来了个人,这个人实力如何我不知道,但一定有一个极其厉害的必杀技,见他二人在交手,便出手偷袭,胡大人此时根本无法躲避,不得已只得慢了手里的动作矮了矮身,躲过了偷袭那一击致命伤,但却没有来得及顾得上正与自己交手的那个人。”仵作五指成爪做了个抓扣的动作,“偷袭之人用的是雷击,可能是用了什么特殊的办法……也有可能是阴阳术中用雷的一些神秘手段,总之雷击之后,胡大人有片刻的迟缓……这个是肉体的本能,再厉害的人也没用,与他交手的人实力本就与他相当,片刻的迟缓足够了,他用内力震碎了胡大人的经脉,入体的雷击被经脉引入这里……”仵作指了指颈项,“胡大人当场就死了。” 营中一阵沉默。 仵作还在喋喋不休的说着:“胡大人死的时候应该没什么痛苦,那时候他的身体还处于麻木状态,突然之间就死了,如此没有痛苦的死去也是一种幸事……” 尽管知道仵作说这句话是出于所谓的专业,但陈礼还是忍不住呛了正在絮絮叨叨说个不停的仵作一句:“你既然认为这是幸事,我倒不介意帮你一把。” 响了好一会儿的絮叨声仿佛被扼住了喉咙一般,瞬间消失不见了。 “三弟,莫开玩笑了。”片刻之后陈善出声,看了陈礼一眼,“他没有恶意的。”这个他指的是陈善亲自请来的仵作,常年专注于一件事的人大多数对外事关心甚少,这个仵作亦是如此。手段自不必说,但其他的,譬如人情世故就不太行了,若非他不善人情世故,也不会以一介几乎与人无什么可争的仵作之身被逼的辞官归隐了。 仵作点了点头:“对,我没有恶意的。” 陈礼没好气的看了他一眼,倒也没有继续为难他。 陈善却看向那个仵作:“所以你的意思是胡启伤口只有一个,杀他的人却有两个。一个与他正面相斗,另一个侧面偷袭。正面相斗的那个实力与胡启相当,侧面偷袭的那个应当是个阴阳术士,用的是雷。” 仵作嗯了一声,道:“不错,应该就是这样。他不是死在一个人的手里,他是死在两个人的手里。” “那就简单了。”陈礼抚掌冷笑,“能与胡启实力相当的武林高手,江湖上也没有几个,就是一个个查也不需要费多少功夫,至于那个阴阳术士,那个姓卫的丫头不就是个阴阳术士么?胡启本就要杀的是她,她没有正面与他相抗,却背后偷袭趁机杀了胡启,真叫人不齿。” “你错了,三弟。”陈善闻言却摇了摇头,“胡启要杀她,她反抗,杀人又不是比武,没有什么不齿的,只不过这一次她运气好,胡启运气不好罢了。” 陈礼咬牙,心有不甘:“要不是有人缠住了胡启,她又岂会走运?” 不等陈善说话,陈礼又道,“大哥放心,这件事我定然会尽快给你答复的。”他说着便转身待要出营帐,才走了一步便与匆匆进来禀报的传令兵撞了个满怀。 “小心些走。”陈礼眼疾手快拉住了一个踉跄,将要摔倒的传令兵,无奈问他,“什么事如此惊慌?” 传令兵顾不得向陈礼赔礼,擦了一把脸上的汗,忙看向陈善道:“大王,送粮的车队遇到埋伏,送粮兵除去一个逃回来报信的之外,其余尽数被截杀!” 传令兵打着颤的声音传来:“对方人数不足,运走了一半,临走时放了一把火,待我们赶到时,连粮车都烧的一点不剩了。” 正文 第八百零九章 街上 “送粮路线怎么会泄露?” “是那些粮兵泄露的消息还是营内其他人泄露的消息?” “什么时候的事,发生几个时辰了?” “你们怎么一点没察觉?” …… 相较于陈礼一连串的提问,陈善神色却显得十分平静,待到陈礼气急败坏的提问无人应和之后,陈礼的怒气才暂且压制,看向陈善:“大哥,这件事……” 陈善朝他笑了笑,笑容一如既往的和蔼,却让陈礼吓了一跳,这等时候,大哥还在笑?他愈发觉得诡异。 “黄定渊可不是一味挨打不吭声的纸老虎,诺,他开始反击了。”陈善笑道,“事情越来越有意思了。” 常年行军作战的黄定渊自然清楚什么对于这些军队才是更重要,一出手,便拿住了要紧的粮草。 不过,他陈善不惧。毕竟若是胜的太容易,会让他觉得索然无味。 …… …… 大楚新君的事情传到济南府时已经是一个月以后了,从先皇亡故到确立新君从头至尾也不过短短几天的时间,路上又有耽搁,以至于两个消息几乎是同时传到济南府的。 真是带着结果而来的消息!新君确立自然少不了流血,不过万幸的是新君仁慈,减少了不必要的流血,大楚夺嫡带来的动荡以最快的速度平定了下来。 收到消息后的济南府尹叶修远自然不会忘记问自己的丈人——当朝右相乔环怎么样了。 传讯的令官显然也是个识眼色的,直开口道:“有好消息也有坏消息,叶大人想听哪个?” 叶修远怔了一怔,想也不想便脱口而出:“坏消息。” 令官想了想道:“还是先说好消息吧!好消息是乔相爷并未掺和进夺嫡之事,叶大人可放宽心了。” 叶修远却来不及松口气,又忙问:“坏消息呢?” “坏消息是乔相爷不参与是因为参与不了,陛下遇刺之时,乔相爷也在场,而且受了重伤,如今人还在宫里医治,我离京传令时,还不曾听说相爷醒来的消息。” 叶修远点了点头,虽然松了口气,却目露忧色:“此事叫内子知道了,怕是又要担忧了。” 令官宽慰了几句“人还在就好”,见叶修远忧心忡忡的样子,也不忍叨扰他,起身告辞。 待到令官离开之后,叶修远才叹了口气,脸上忧色更甚,在桌案上摸了片刻,在摸到桌案下的一角凸起时,手指停顿摩挲了一会儿,而后只听“啪嗒”一声,从桌案一角处弹出一个墨盒,看着放在墨盒中的那张“一切如常”的字条片刻,他忽然取出那张字条,伸手便将字条放到了桌案边烧着的烛台上烧了。 注视着字条被烧毁,他想了想,提笔重新写了一张。 近日济南府有大量江湖人出没,这个应该不是什么巧合。怎么能叫一切如常呢? …… 张解再次检查了一遍所写的文章,放下笔,交了上去。 上首的先生神情和蔼的朝他点了点头,对于这个年岁幼小又聪明的学生,府学里没有不喜欢他的先生,私底下更是对他寄予厚望,而这个孩子也从未让人失望过。 回到座位上收拾好了笔墨纸砚之物,张解便走出了学堂。学堂离洛阳府学的正门并不远,张解一脚跨出了府学大门,便看到了不少停歇在这里的马车,明日是休沐日,不少城中富户家的孩子都在府学上学,这是家里人过来接孩子了。 只是这阵仗比起平日里又大了不少,原因么,只是听说一位名满天下的名士即将在府学坐客一段时间,本着那个名头而去,不少平日里在自家私塾读书的孩子也被送了过来,这些时日,府学里新进的学生很多。 府学离平康坊并不远,他也没有告诉那些保护他的人今日或许会提早离堂,所以那些人还未出现。他年纪虽小,却也不是什么金贵到需要人随时随地陪同的孩子,这些不过是他们对于他的保护和紧张罢了,不管对方是出自仁义还是报恩,他都很感激。祖父施恩就未求过回报,他张解自也不能白受他人恩惠,今日之恩,必永远铭记在心。 从府学走到平康坊只要穿过一条济南城中的主街六爻大街就行了。 一条街的名字或多或少总有说法,有些被寄予吉祥的寓意,有些则被冠与修街者的性命,当然原因有很多,或许只是一个名人偶尔经过此处,这条街便因名人走过有了不同的寓意。 这座位于大楚南边的小城里,因为“张”这个姓,从而让这个城里多了无数易经八卦留存的痕迹。六爻街、八卦山、易经坊,数不胜数。 他从京城被她带到了这里,一个素未谋面却让他倍感熟悉的地方,这里处处都有张家的影子,甚至还有与他留着一丝相同血脉的族人,在这里,仿佛能忘却祖父、祖母、父亲、母亲……这些他的至亲们已经不在了,不过却也只是仿佛,有些事情忘不了的,永远都被铭刻在记忆的最深处。 有些消息,他知道的更早,譬如明宗帝死了,譬如新君登基,还譬如她还在,很安全,没有什么危险。张解心头稍安,看向这条人来人往的六爻大街,才消去的不安复又拢上心头。 六爻大街上一向都挤满了售卖杂物、吃食、散货的小贩,张解从身边的钱袋里掏出几个铜板,买了一串糖葫芦举在手中,一边心不在焉的咬着一边看向四周。 一个咬着糖葫芦闲逛的孩子,没什么奇怪的,多数人发现他在看自己之后只是瞥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继续做自己的事情了。 这座到处充斥着“张天师”存在迹象的城池里,穿着如江湖术士一般的八卦袍子算命的摊子随处可见,或许侥幸会碰上有几分能耐的,但大多数都不过是混口饭吃罢了。 六爻大街上亦不例外,这样的摊子随处可见,张解举着糖葫芦,视线一一掠过那些算命摆摊的摊子,察觉到被视线黏着,这些人自然回过头来,视线或漫不经心或冷眼带着未来得及敛去的杀气。 正文 第八百一十章 动静 见到是一个好奇四处乱瞅的孩子之时,这些人便收回了目光。 最近济南城里来了好多这样的人,做着游街摊贩做的事,却又有普通商贩没有的警惕,这种警惕出自一种本能,他在保护他的李三、宋二这些人身上也看到过同样的警惕。 看似太平的济南城却并不太平。 回到家的时候正碰上出门的宋二,见他人已经回来,有些惊讶却又高兴。 “小公子今日早回来了么?” 张解嗯了一声,笑道:“是啊,今日月考,我提前交了文便出来了。” 宋二搓了搓手,感慨道:“小公子果然跟我们不一样啊!”他们这些人可不是读书的料,能勉强识字已经不错了,让他们写文章比杀了他们还难,小公子却不一样。他暗自感慨了几句“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便伸手替他拿过身上背的书箱,动身折返。 饭菜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到底是多了李娘子、宋嫂子两个女人,她们来了之后,于张解的日常生活上显然比原来的宋二照顾的刚好了。 见张解面前又换上了第二碗饭,宋二不由心虚的抓了抓头发。张小公子一向是个听话懂事的孩子,有些事情自然不会说,譬如原先他们的饭菜做的并不算合胃口,如今来了李娘子他们,胃口显而易见的好了不少。他真的已经尽力了,可惜做饭做菜这种事情,他宋二就是再钻研一百年也不会有这样的天赋了。 宋嫂子轻舒了一口气,新君确立的事情今日府衙已经贴出了告示,此时再记起他们在卫六小姐的安排下借着送行队伍离开长安的事情,不由有种唏嘘感。夺嫡流血时他们已经离开了队伍,自然没有看到那时的情形,但听说皇陵的土地都染成了红色,冲刷了不知多少次仍然没有冲刷干净就知道彼时的惊险惨状了。 好在卫六小姐好人有好报,福大命大,没有出事。 吃过饭,李娘子、宋嫂子下去收拾了,张解手里握着那张从长安传来的信件看的很认真。 卫姐姐说她那边很好,让他们注意这边的情况,或许有人会将目标放到济南府。 宋二与李三闻言对视了一眼:“那好,我们明日就去街上看看……” 话未说完就听一声轻笑自门口传来,章宁抱着手臂斜靠在门上,吸了吸鼻子:“好香啊,你们这些人真是不讲义气,吃饭也不叫我……” 宋二闻言忍不住抽了抽嘴角:“你总在我们这里蹭吃蹭喝……” “又不是白白蹭你们的,我才吃多少你们就心疼了?”章宁说着,也没有半点客气的意思,径自走了过来,在他们身边坐了下来,而后斜了宋二一眼,挺着胸,脸上有些许得意,“如果不是那位卫天师让我照看着你们一点,你当我愿意啊!” 宋二哼了一声:“瞧你这得意的,就你长了个脑子是不是?”他说着摸了摸一旁张解的脑袋,“我们张小公子才是真正的聪明呢!” 张解伸手压了压被弄乱的头发,看向章宁:“是不是府尹大人那里有什么事?” 章宁嗯了一声,道:“我在叶大人办公的桌案那里发现了一个机关,里面有个墨盒,墨盒里经常放着各种各样的字条,放进去没多久,那字条就会不见了……” 一旁的李三眉心一跳,当即紧张了起来:“墨盒有问题?” 章宁只觉气血上涌,有种想吐血的冲动,翻了个白眼:“墨盒一个死物能有什么问题?” 李三面色发红,正要辩解,便听一旁的张解道:“他的意思是叶大人应当是背地里通过那个墨盒在同什么人传递消息。” 宋二忙问:“他是谁的人?” 章宁翻了个白眼:“我怎么知道。” 张解拉住想要上前给章宁一拳的宋二,拍了拍他的胳膊以示安抚,才问章宁:“这一次盒子里的字条上写了什么。” 章宁感慨道:“还是张小公子聪明。字条上说城里多了不少会武的江湖人士,虽然暂且没有发生什么事情,但他总觉得这些人另有目的。” “原来叶大人已经发现了。”张解沉默了片刻之后,才道,“府学门口的六爻大街上就多了不少摆摊算命的人,那些人应该不是什么普通人。” “这济南府能有什么?竟能引来这么多人的窥伺?”章宁啧了啧嘴摇头叹道,“要是有好东西早被人拿走了,还能轮得到他们?” 一旁的宋二脸色顿变:“该不会是冲着张小公子……”济南府能有什么?除了张小公子,还有哪个能值得这么多人来这个看似平和的小城的?总不能是济南府风光好,过来游山玩水的吧! “你们就那么没用么?”章宁从袖子里摸出一包炒豆子一边吃一边道,“竟连张小公子的秘密都没守住么?” “谁说的……”宋二正要反驳,却见章宁摆了摆手,道,“既然不是,那慌什么慌!。” “甲之蜜糖乙之砒霜。张小公子对于你们重要是因为你们知晓他的身份,既然确定张小公子尚在人世的消息不曾走漏,有什么可慌的?莫要原本没什么事的,偏你们反应大,反而招惹来了什么祸端!”章宁说道。 “可这些人来济南府不是为了张小公子还能是为了什么?”宋二道,他在济南府已经呆了几个月了,济南府能凭什么吸引这么多的江湖人士? “不到处都是么?”章宁嘴里的炒豆子咬的咯吱作响,手一摊,“为了济南张氏啊,天师庙什么的。以往就有这样的人,有些人是觉得自个儿与众不同,看话本子看的走火入魔了想来天师庙碰碰运气,每年都有那么一两个过来翻一番天师庙,觉得能有所收获的。只不过这段时日这样的人来的太多罢了。” 宋二还想说话,却被一旁的李三拉住了,他神色复杂的看向宋二道:“我们会来济南府正是因为上回收到你们的消息说安全得很,卫天师觉得不可能安全,济南府一定会有动静,具体什么动静她也没说清楚,只让我们来济南府保护张小公子。” 当时还不觉得,但如今看来,卫天师确实说对了,济南府当真有动静,那些江湖人或许早就已经出现了,只是他们那时并没有发现而已。 正文 第八百一十一章 谣言 “告示上说先皇是被几个闯入宫中的术士杀了的,但皇城之中禁军守备森严,怎么可能当真这般轻松就闯进去将先皇‘咔嚓’了?”章宁伸手在脖子上比划了一下,“告示说的不明不白的,谁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张解想了想,他也曾在宫中陪着杨公住过几日,自然知晓光进宫就需要何等的繁琐与麻烦,更别提近天子身旁了,尤其还是那么多人一起闯入宫中……他抿了抿唇:“应该是发生了什么事,卫姐姐知道这件事,这件事极有可能与阴阳术有关,或许那么多江湖人士出现在济南府也同这件事有关。” 李三看了看宋二,摊手作无奈状:“卫天师并没有说过这些。”所以他们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章宁却在此时突然紧张了起来,他看向一旁抿唇不语的张解,忍不住道:“张小公子,我知道你聪明,但这种事情卫天师既然没有说,就代表不希望我们掺和进去。你不要想什么,也不要想做些什么,这些江湖人很危险……”察觉到宋二李三望过来的视线时,章宁忙道,“我说的不是你们,我是说那些突然出现在济南府的人,你再聪明,终究只是个孩子,你莫要招惹这些人。” 张解看着他,没有说话。 章宁无奈又道:“我承认我劝你是有私心,私心便是我答应卫天师要好好照顾你,她说过她若做了大天师,会提拔我进阴阳司。人生短短几十载,有这个能耐,谁不想进阴阳司一展身手,现于人前?但此事虽是我私心,却也是真的为你好,你就算不管我,也想想卫天师,她身上背负了那么重的责任,我们这边若是再起了麻烦,她怎么顾得过来?” “我知道,我没有打算惹麻烦。”张解垂眸,声音低低的叹了一声,“可若是……若是麻烦来找我们该怎么办?” 章宁松了口气,张解知晓轻重就好。老实说他从来不怕这几个江湖人做什么,反而怕眼前这个乖巧听话的孩子会做些什么。虽然这孩子乖巧又听话,但总让他有种感觉,仿佛再不用多久,自己引以为傲的脑袋瓜快要压制不住他了。 他想要做的一直都很简单,那就是完成同卫天师的约定,照顾好张解,莫让张解在济南府出什么意外。人还是平庸一点的好,太过锋芒毕露的话,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句话可一点都不假。 …… …… 收到济南传来的消息时,她手上的皮外伤已经痊愈了,连那个让她“静养”多日的太医都给出了她伤势大好的诊断,言外之意,可以回阴阳司当差了。 “想不到乔相爷这个状元女婿还有这样一层身份……”看着书里描绘的内容,卫瑶卿摇头失笑,她也不知道叶修远是谁的人,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至少不是乔环的人,此时乔环仍在宫中未曾醒来。 如此也好,有另一层身份,至少叶修远背后的那位会暗中保住叶修远,不会因为乔环的事情而受影响。解哥儿就在济南府,只要面上济南府还是风平浪静,内里如何的天翻地覆,作为一个在府学上学的孩子,总不会牵扯什么。 这一次从长安传回来的消息来得很快。 章宁看向张解手里的回信没有半点意外,伸手拍了拍小大人模样的张解:“张小公子,卫天师让你做个好学生。一切等她的消息便是了。” 做个乖巧听话的学生,意思不就是不要惹事么?就是有什么事也当做没看到。 张解点了点头,心里却知晓卫姐姐的意思怕不止如此,那个什么黄石先生要来府学坐客一段时日,她的意思是要他就如先前没见过黄石一样,不要露馅。看似没有人注意过他的存在,但事实上这所谓的秘密并不是严瑾到天衣无缝的。 …… “原本以为乔相爷能醒来的,但没想到相爷没醒。”安乐看着躺在床上昏睡的乔环叹了口气,对一旁的卫瑶卿道,“太医说乔相爷可能不会醒了……”声音低落,似是十分伤感。 卫瑶卿看向身旁穿着司礼局赶工出来的女帝龙袍的安乐,她额前的垂帘微晃,往日里总是弯着唇带着三分笑意的脸上是一片的平静,双唇抿成一条线,比起那个“天真”的安乐公主,隐隐多出了几分威严,也多出几分底气。 卫瑶卿点了点头,看向躺在床上昏睡的乔环:秦王、吴王人已不在了,躺着的乔环的作用如今已没有那么大了,对于安乐来说,或许已经不那么需要这个老臣的扶持了。不过虽是感慨,但安乐也不介意多养个老臣。 看完乔环,安乐便带着她走到了侧殿,婢子端上茶之后便退了下去。 偌大的侧殿内只有她二人了,安乐看向窗外,一时有些恍惚,卫六“养伤”养了将近两个月的时间,其实说长也不长,只是不知道为何这一刻看向穿着阴阳司官袍坐在面前的女子,竟有种陌生感。 “登基之后,我有很多事情都不懂,学的很吃力。”安乐公主看着她,伸手扶了扶额,作头疼状,“总觉得自己快埋在奏折与那些治世良册里了,再看你都觉得陌生了。” 纵然已经登基了,对着她,安乐仍然自称“我”,仿佛一切都没变过。 女孩子弯唇浅笑,眼中笑意盈盈,整了整身上的衣袍道:“陛下初登大宝,事物繁多,还要保重龙体才是。” 两个月,女孩子的容貌几乎没什么变化,身上穿的还是往日里常穿的阴阳司的官袍,从神情举止到打扮穿着,同往日里一模一样。安乐怔了怔,她没有变,也许陌生不是因为她变了,而是自己变了。 身着龙袍,坐上龙椅,百官俯首,自称为朕,自然不一样了。 “朕会注意的。”安乐朝她笑了笑,视线落到她的官袍上,“李修缘的位子早已坐不稳了,朕早想将他换下来,但前些时日有不少风言风语,朕又怕此时命你为大天师,恐怕谣言又起,便问问你的意思。” 卫瑶卿知道安乐说的是什么。她与新君关系甚好,人人都在传她甚得新君宠爱,登基大典那一日,她未出现也因此被称为新君对她的“宠爱”,有官员写奏折参她,说她恃宠而骄,竟连登基大典如此重要的场合都未到场,可见未将新君放在眼里。 正文 第八百一十二章 裂缝 “陛下做的对。”卫瑶卿看着安乐,脚尖划拉了一下地面,而后笑道:“其实这些都是虚名罢了,臣不在意这些。” “也是,朕怕你不开心。”安乐仿佛松了口气,伸手拉住了她的手,看着她的眼睛亮亮的,“你知道的,你总是朕最信任的,谁也越不过你去。” 得了她这句话,卫瑶卿神情动容,腿一屈正要谢主隆恩,却又被安乐及时扶住了,“原先朕以为坐上这个位子就能为所欲为,如今才知道并非如此,坐在这个位子上要考虑的更多。”顿了顿,又看着她正色道,“不过这些虚礼,没有旁人在场时,你不必如此。没有你,就不会有朕的今日,朕从未把你当臣子看。” 不是臣子的话会是什么?姐妹兄弟?还是师生?自古以来和君王称兄道弟的,还没有几个有好下场的。是以卫瑶卿忙道不敢。换了她坐在那个位子上也一样,君王自称为朕,更早一些称孤道寡,有些东西注定了不能与一般人相提并论。 安乐也未在意,继续道:“说起来,自父皇过世后,还有些事没有同你说,那圣旨是真的,不过父皇那时只是身体欠佳,估摸着也只是权宜之计,玉玺也是真的,朕也没有想到父皇会突然出事。” “陛下不必担忧,您这个位子坐的名正言顺,无人胆敢说个不是来。”卫瑶卿笑道。 安乐却叹了口气:“朕没想到,即使有这两样东西,也不是人人都会认得。” 玉玺在没有成为玉玺前也不过一块漂亮石头罢了,圣旨在没有圣旨前亦只不过是一块布帛,这些死物永远只是锦上添花罢了。 卫瑶卿笑了笑,正要说两句场面话,便见宁儿从殿外进来禀报:“陛下,皇陵的太后娘娘病了,想见见您。” 安乐神情微怔,片刻之后脸上露出了焦急之色:“快请太医!朕要亲自去皇陵见一见母后。” 刚刚还在想要说什么场面话,此时便有了说话的机会,卫瑶卿忙感慨道:“陛下仁孝。” …… …… 一连近两个月的艳阳高照,自从那一日下雨之后,长安城便再也没有下过雨。皇陵不同旁地,自那日之后,日日有宫人趴在地上用水一遍又一遍的清洗着地面。但那日的血渗进了石缝、泥泞中,岂是那么容易清洗掉的?这近两个月没日没夜的擦洗,仍然无法清洗干净。虽然空气中淡淡的血腥味已经微不可闻了,可远远望去,那淡红色的石板与颜色与旁处不同的泥灰仿佛仍在提醒着他们那日发生的事情。 安乐到皇陵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宫人们尽数趴在地上一遍一遍清洗石板的情形,忍着心头淡淡的烦躁感,安乐向那座才搭建了不久,围了几个官兵的茅屋走去。 到底是皇陵,皇家派头还是必不可少的,便是守陵人住的石屋都修葺的宽敞明亮,这座粗糙简陋的茅屋反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掺杂在其中甚为突兀。 守着的官兵看到她前来,自动走到一旁,让出一条道来。安乐盯着茅屋看了片刻,径自推门入屋,而后关上了门。 陛下和太后总是母女,有些悄悄话体己话要讲,有什么奇怪的,太寻常不过了。 茅屋内布置的简单而干净,但太后自幼出身名门,入主宫中之后又是后宫之首,这样的简单干净对于普通人来说也许尚可,但对于她来说就是简陋了。 太后这两个月过的似乎并不好,眼底隐隐有些青色的坐在床上。 “母后。”安乐笑着喊了一声,而后走到太后床边坐了下来,看向脸色憔悴的太后道,“听说母后身子不舒服,朕便过来看您了,可是哪里不舒服?要请太医看看么?朕这次来特地带了太医。” 她言笑晏晏,语气温和,看向太后。 “孽障!”太后脸色发冷,身体似是气的微微发抖,“你想要哀家死!” 安乐脸上的笑容淡了下来,摊开了手,看着太后:“母后,朕不懂您的意思。” “哀家也不曾想到会生出你这么个大逆不道的孽障来!”太后冷冷的看着她,“你当哀家不知道你这位子怎么来的?” “怎么来的?”安乐撇了撇嘴,看向太后,“李诞、李洛两人先朕一步死了,这位子自然就落到了朕身上,有什么不对么?” “若当真如此,哀家无话可说。”太后一声冷笑,“你那个圣旨和玉玺调禁军之事当哀家不知道?伪造你父皇的圣旨,私自偷换玉玺,真是好大的胆子!” 或许再如何不对付,到底是血脉至亲,太后与安乐骨子里有些东西是一样的,譬如对圣旨和玉玺的看重。 “这就是母后那一日弃朕而去的原因么?”安乐哂笑,眼底却没有什么笑意,“母后可知那时朕身后一个倚仗也没有,母后就这样看着朕被他人欺凌不管不顾?母后,朕可是你唯一的骨血啊!有什么事能比得上骨血至亲?母后可想过当日之事会令朕心寒?” “自你回来之后,你父皇与哀家皆对你不薄,你本就是一介公主,便是不掺和进这件事也不会有人来加害于你。你却私自伪造圣旨,犯下如此大逆不道之罪,你让哀家如何帮你?”太后转过脸去不再看她,“哀家做不出这种有违祖法的欺君之事来!” 安乐闻言却只是笑了笑,看了她片刻,忽然开口问她:“母后,这些时日过的如何?” 太后冷声道:“你这孽障不就是想磋磨哀家,报复哀家么?哀家如今这模样,你满意了?” “磋磨?”安乐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脸上笑容更欢了,“母后觉得是磋磨,那朕告诉你,在南疆朕与皇兄过的日子,受的折辱远胜于母后这些时日过的,母后觉得这样是磋磨,那朕与皇兄那是什么?” 太后脸色一白:“是那些逆贼……” “是父皇!”安乐突然扬高了声音打断了她,眼神凉凉的望来,“朕与皇兄被囚是为了替他前往祭天!事后他怎么做的?不管不顾,连争取都不曾为朕与皇兄争取过。为君懦弱,为父不仁!” 正文 第八百一十三章 局破 太后动了动唇,本能的替明宗帝辩解:“你父皇是有苦衷的……” “他一介天子有什么苦衷?他要出兵南疆,谁能阻拦?”安乐冷笑道,“说到底不过是没用罢了。” “住口!你这孽障竟如此说你父皇?”太后气急,指着她鼻子的手微微发抖,“你……” “大逆不道?”安乐接过了太后的话头,笑道,“朕替你说。除了以孝道压朕,还能说朕什么?” “天子总有诸多顾忌的,你以后就懂了……”太后喃喃道,目光在看到安乐眼中嘲讽的笑意时沉默了下来,半晌之后,才道,“便是你父皇对不起你,哀家对你不薄。自你与你皇兄被掳之后,哀家日日吃斋念佛,求你二人平安归来……” “自母后在皇陵陪伴父皇之后,朕也日日思念母后,在宫中如素,这一点,母后可以向太师求证。朕念母后与父皇夫妻情深,特意让你二人在此常伴左右,又恐母后过的艰苦,心中难受,便日日如素为母后祈福,朕又哪里对不起母后了?”安乐反问她。 太后神情怔住了。 这神情极大的取悦了安乐,她笑了起来:“你看,母后,这就是你的吃斋念佛,朕做来,你怎么不感激朕?还要怪朕?” 良久之后,太后讷讷的开口道:“可你二人终究是回来了……”她原想说平安回来,可太子亡故的事就像压在她心头的一杆秤,实在是叫人说不出这话来。 “你搞清楚,朕与皇兄能回来是有人不远千里护朕归来,一路上杀打了多少人,闯过多少回生死之难,朕都看在眼里,这一切同你吃斋念佛没什么关系。”安乐冷声道,“你的吃斋念佛说到底不过是为了自己心里好过罢了。” “父皇母后高高在上,明明手中有那样的权力,却惧首畏尾,说到底便是懦弱罢了。朕绝对不会做这样的君王!”安乐冷笑一声,站了起来,背对太后,“母后要说尽管说去吧,如今朕已登基为帝,母后大可试试,你说的话有没有人会信?”她当然会留下母后的性命,到底自己的生母,世人眼中孝道甚重,她也不惧养个闲人,当然最重要的是,这江山她如今坐得稳,也不惧母后乱说,这就是底气,为君者还是自己要有底气啊! 如今的安乐已经不是那个躲在她身后的公主,而是大楚的帝王,自然已经不是她的女儿了,太后垂头不语。安乐怨她报复她罢了。 不过,安乐最恨的应该还不是她,而是……一想至此,太后心中一动,忙叫住了准备离开的安乐:“你父皇的遗体呢?”那日混乱之中有人埋了炸药,明宗帝的棺椁被炸裂,至于他的遗体更是不知道被炸到了哪里。 正要推门而出的安乐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神情似笑非笑的望了过来:“朕下令找了,只是可惜……”她口中叹气,脸上的笑意却渐浓,“找不到了。不过无妨,朕说了,父皇是大楚的帝王,整个大楚都是父皇的,遗体散落在这片土地上便是叶落归根,不必担忧。不过虽是找不到父皇了,朕却找人为父皇特制了一身龙袍埋了进去,想必父皇也会体谅朕的良苦用心。” 尸骨无存!寻常人遇到这等事都是莫大的屈辱更何况还是帝王?她竟如此笑着说出这句话……太后瞪向她,目眦欲裂:“李乐,你父皇人都已经死了,再者江山都已经是你的了,何故如此折辱他?” “找不到就是找不到了。”安乐摆了摆手,有些不耐烦了,“母后何必穷追不舍,你既吃斋念佛更明白四大皆空的道理,既然都是空的,图那些虚的做什么?” “李乐,你心胸狭窄,没有半点仁善,你根本不及昭儿半分!” “是,皇兄是真的仁善。”听到她提到已故的太子,安乐点了点头,脸上笑意渐淡,“皇兄若还在,也轮不到朕来坐这个位子。可惜皇兄死了啊,是你们懦弱不救被生生拖死的。”安乐冷眼看向太后,“朕事务繁忙,便先走了,下回没什么事莫托人来找朕了,朕有国家大事要忙,母后就别让这些小事分了朕的心,毕竟母后可是个慈母。” 走出茅屋后,安乐问一旁的官兵:“杨筠松在何处,朕要见他!” 官兵应声下去找人,不过片刻,便将杨筠松找了过来。 杨筠松施礼见过天子之后起身。 安乐伸手指了指入目所见发红的地面问杨筠松:“杨公,整个大楚论堪舆之术,没有人更胜过你了,你倒是告诉朕如今的皇陵还有救么?若是不成,可需要另寻皇陵所在?” 杨筠松沉默了片刻,如实回道:“回陛下,如今皇陵风水局已破,确实有些麻烦。至于长安城附近有没有适合的皇陵遗址,怕是一时半会儿很难寻出来。” 皇陵之中埋得是历代帝王后妃,棺椁、陪葬之物皆不在少数,是以所需的土地不会小,但长安城附近的地形,他都走过好几遍了,要再凭空寻出那么一大块风水宝地,怕是困难重重。 “朕知晓此事一时半会儿很难解决,所以此事不急,朕于时日之上不会催你。”安乐说着看了眼太后所住的茅屋的方向,“朕是看太后来皇陵之后身体欠佳,怕是不是皇陵风水局破之后影响到了太后。” 杨筠松心头一跳,忙道:“陛下恕臣斗胆直言,若风水局当真会有所影响,第一个影响到的是陛下您,而不会是太后。” “朕身体好的很,看来风水局并未影响到朕。”安乐说道,“不过未免有什么差错,在未寻到合适的皇陵新址前,这压制破了的风水局之事还是要杨公多操心了。” 杨筠松忙道分内之事。 安乐将他扶了起来,看着他又叹了口气:“说来杨公也年纪大了,身子骨也不大好了,朕想了想,还是另派一个人来协助您做压制风水局之事比较好。阴阳司的卫天师杨公知晓么?朕知晓她的手段,她若助您,您肩上的担子想必也会松上不少。” 杨筠松忙跪下谢恩,心头却大跳:这陛下派卫天师来相助他,到底是为了监视他还是别的什么缘故?这位看似仁厚单纯的新君城府并不如先前传的那般浅啊! 正文 第八百一十四章 事务 “杨公。”卫瑶卿拎了一只食盒从外头走了进来,见他抬起头来,不由笑了笑,打开食盒放出饭菜,道,“该吃饭了。” 杨公看着桌上的皇陵布置图叹了口气,拿起碗筷胡乱的扒拉了几口又放了下来:“这风水局你有什么办法么?” 卫瑶卿摇了摇头:“想不到呢!”天下间论风水堪舆本事能胜过杨筠松的几乎没有,她自然也没有这样的本事,“不如另寻他处吧,您看如何?” 杨公闻言眉头皱的更紧,“这长安附近的山头老夫都走过好几回了,若是那么容易便能找到的话,又岂会拖到现在?” “陛下并未拘束此事的时限,您不必慌张啊!”卫瑶卿笑了笑,看向他未动几口的饭菜,不由道,“可是饭菜不合口味,不若我去……” “饭菜合不合口味有什么关系?你知晓不知晓此事的严重性?”杨公敲着桌子问她,“陛下如今身体好着便罢了,若是有个什么不好,不管是不是风水局的问题,都能推到风水局上来,担此事重责的是你我二人,到时候……”他叹道,真真是伴君如伴虎! 卫瑶卿笑了笑,看向桌上的饭菜:“那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做好的啊,此事谁来做都一样,陛下既将此事派给你我二人自然有她的用意,我们也做不了什么,听命便是了。” 杨公才拿起的碗筷再次放了下来,看向她:“外头都说你得新君信任,既深得信任,陛下又怎会派你来此?”这个事吃力不讨好,一个不小心脑袋都要掉了,怎么也不像宠臣会来做的事情。 “陛下将我调到此处来陪杨公做事,只是现在不想让我接触某些事罢了。”卫瑶卿拿出食盒最底下的一盆干果,她已经吃完饭了,却还是忍不住抓了一把干果吃了起来,“我这是奉旨吃喝玩乐。” “你们的事情老夫不懂了。”杨公盯着她看了片刻,垂眸,“张解那孩子还好吧!” 卫瑶卿嗯了一声道:“还不错。” “那便好。”杨公道,看她还在抓干果吃,不由说道,“太后娘娘便住在那边的茅屋中,你若是……不妨去求见太后娘娘。” “杨公错了,我若是去求见太后娘娘才是真的惹陛下生气了。”她笑嘻嘻的抓了一把干果放到他面前,“不如还是好好看看这风水局的事情吧!” “你没看到这皇陵一片暗红么?若非老夫想办法暂且压住了这坏掉的风水局,皇室早出事了。”杨筠松摇了摇头,“除了另寻他处,没有旁的办法。” “那就慢慢找,别急啊!”卫瑶卿笑了笑,继续吃着干果,“陛下在皇城里,阴阳司那里也不消停,你我在这里,谁也管不着不是舒服得很?” 杨公瞪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只是良久之后,突然叹了口气,道:“老夫这把年纪了,也不知往后还能不能见一见张解这小子。”严格来说,他与张解这孩子其实并未相处多久,但那时救他出来,真真是为了留张家一条血脉而行的,本打定主意带着这孩子远离京城,却未料到这一年发生的事实在太多,他无法立刻离开,张解还被她带走了。到底有些唏嘘和不舍得的,更何况那个孩子又那么听话。 正在拨拉干果的女孩子抬起头来,看着他笑道:“一定会有这个机会的。” 声音笃定,不是安慰,是在陈述一件事实。 杨公愣住了。 …… …… 陛下初初登基,事物繁多,更何况此时的大楚本就内忧外患,那一次在皇陵也死去了不少人,使得如今朝中人员调动频繁、事物繁忙。当然最繁忙的还是初初登基的天子。 她生而为公主,并不曾接受过所谓的储君教导,一切都需要从头学起。 郭太师看到几个宫婢端着托盘站在门口不曾进去,不由停了下来,问道:“陛下还未用膳?” 宫婢回了一声是。 郭太师叹了口气,朝那个宁儿点了点头,宁儿会意,进殿不过片刻便出来了,道:“陛下请太师进去。” “外祖。”坐在椅子上的女孩子从堆积如山的奏折中抬起头来,笑着喊了一声,比起对太后的微妙,这笑容里显然多了几分真挚,她还记得他的拥护之恩。 郭太师施礼喊了声陛下,女孩子从桌后的椅子上站了起来,大步走了过来将他扶起:“外祖来的正好,有几处朕还不懂……” 郭太师看着她眼底的青色,叹道:“你还未用膳……” “忙起来便忘了。”女孩子笑着揉了揉额头,无奈道,“没办法,以往学的太少了,如今自然要好好学了。” 郭太师道:“为君责任重大,肩负一国之重,学是应当学的……”他眼角的余光看到了安乐微微点头的动作却又话题一转道,“但饭也是要吃的,保重身体也是重要的。” 安乐笑着应了一声道:“一会儿便吃,外祖来的正好,朕这边几处不懂得你同朕说说……” “怎么没有看到那个卫天师?”郭太师却打断了她的话,“先前是身体不好,前几日听说已经大好了,怎的这几日还是没看到她的影子。你不会的可以问她,或许她知道的会更多……” 安乐脸上笑容淡淡的,眼神复杂的叹了口气:“朕让卫天师去皇陵那里同杨公解决风水局的事了。” “杨公都解决不好,她去有什么用?”郭太师摇头,显然很不赞同,视线落到安乐脸上时,却仿佛明白了什么,“安乐,你似乎不太想让她接触政事。既如此,当日又为何将她牵扯进来?” 安乐笑了笑,道:“外祖,朕其实很喜欢她,她从南疆救出朕,那一路护送之情,朕这一辈子都记得。可是……” “可是你怕她。”郭太师看着安乐道。 安乐点头:“是啊,朕怕她,却也更怕朕自己。外祖,你知道么?这个世上有一种人,你费尽心思花上百倍千倍的功夫学会的东西,她好似一眨眼,看一看便能学会了。朕怕她学的太快,朕追之不及。朕更怕自己,若是长久以往,有朝一日会不会动了忌惮之心,甚至想要她的性命。朕不想如此,所以想让她等等朕,学的慢一点是不大可能了,所以朕想先走几十步,晚一些再让她碰这些。”安乐看着郭太师,苦笑道,“朕这么做是不是很自私?” 正文 第八百一十五章 传言 “她从未对不起朕,朕却防备着她,是不是很自私?”安乐看着郭太师道,“但朕真的怕。就像两个在学堂上学习的孩子,一个天赋平庸,一个资质过人,偏偏天赋平庸的那个却是主人,资质过人的是个书童。主人为了不让书童超过自己,便不让书童看书……” 郭太师听的苦笑道:“君与臣的事本就难以一言定论。”很多事情他也没有办法说,每个君每个臣都是不同的,至于天赋过人的人,他若为君,也会生出忌惮之心吧! “其实说穿了还是朕没有用罢了,朕若是如她这样聪明,朕就……” “陛下也不需要另一个聪明人来相助了,正是因为陛下需要另一个聪明人来相助,你二人才会相交甚好。”郭太师道,“此事老臣也不知道该如何,惟有陛下自己慢慢摩挲才是。” “朕觉得自己太自私了,有事需要她便用她,不需要她便防着她,若是旁人做来定会让朕觉得这个人好生无耻,但偏偏做这件事的便是朕。”安乐道,“外祖,朕最初是想跟她学的,后来却发现她这样的人根本学不来。朕努力过的,可结果却更令朕觉得绝望……” 郭太师叹了口气,道:“其实你若是当真重用她,老臣定会劝谏;可你自己已经开始防备她了,老臣又觉得可惜。此时老臣不知道该说什么,陛下只需记得一点,行大事之前一定要三思……” 行大事,他说的行大事只有一件,这样令人忌惮的臣子难保终有一日不会让安乐生出杀心,要做这件事之前,他希望安乐三思。这样的人定然不会按兵不动,到时候的反扑也不是一般人能承受住的。当然,他不希望有这一天的到来。 看着眼前陷入沉思中的安乐,郭太师又道:“老臣今日来此其实是为了太后……” 安乐抬眼看他:“太师是要劝朕么?” 方才还是外祖,现在却已是太师了。郭太师知道她是动怒了,无奈道:“到底是陛下的生母,老臣怕世人以孝道压人。” “外祖放心,这些时日朕一直如素为母后祈福。”安乐神色淡淡道,“便是看在外祖的面上,也不会不管母后的。” 郭太师见她眉头蹙起,低低应了声是便不再提及此事了。眼前的女孩子可不止是他的外孙女,更是天子。 …… …… 来不及理会停下来朝他行礼的巡逻官兵,陈礼匆匆走入营帐。 “大哥。” 正背对着他仔细研究舆图的陈善转过身来看向他,拿起桌上的茶盏轻啜了一口,才开口问陈礼:“怎么了?” 陈礼道:“我查过了,有能力杀死胡启的江湖高手要么重病在身,要么不在长安,要么从不掺和朝堂之事。当然有些私交很难查到,一时半刻也没有绝对的把握能证明这些人完全与胡启之死无关。但至少现在,并没有什么线索。” “没有线索么?”陈善脸上的神情却并没有什么变化,对陈礼道,“其实这些时日我一直在想一件事。” 陈礼忙问什么事。 陈善道:“杀胡启的有一个是武林高手,你我都从江湖人士这一点上去找,却忘了此人并未用阴阳术不代表他不会。有一个人,现在就在长安城中,有杀胡启的实力,而且与姓卫的那个丫头有些交情。或许正是因为此人的身份太过显眼,以至于你我都将他漏了。” 多思善谋者会看的更远,有时却反而会犯一些十分可笑简单的错误。 “实际寺的那个裴……裴宗之。”陈礼恍然,“论实力,虽说江湖之上未见他动过几次手,但其内力却定是远超常人的,天光大师放心他在外行走,定然是有绝对的把握他不会出事。” 陈善点头道:“当然这些只是推测,要查证的话……” “我现在派人去查!”陈礼道。 “不必了。”熟料陈善思索了片刻却摇头阻止了他,“原本查此事只是为了让我等清楚有这么一个人提早防备而已。不管此事裴宗之是否插手了,都提醒我一件事,以往我都不曾盯在意过此人,如今却可以找人盯着了。” 陈礼闻言神色愈发凝重:“若他当真出手了,那么此事是不是实际寺的意思?天光大师是不是也会暗中相助于李氏皇族?素闻实际寺精通国祚推衍,他们若是掺和其中,怕是军心难测啊!” 在民间百姓心中,实际寺的存在几乎等同于世外高人、“活神仙”这些存在,这当然是实际寺几百年的经营,若是此时被传出来实际寺暗中插手相助李氏皇族,怕到时候天下百姓都会以为这天下理当姓李,他陈氏是逆贼,所谓的成王败寇也要看民心。就算最后得胜了,民心不向怕是也难以坐稳帝位。 “放心,如今实际寺的主人仍然是天光大师,天光大师允过我不会插手便不会插手。至于裴宗之,他一日未成为实际寺的主人,就一日不能代表实际寺。”陈善轻哂,“再如何传的笃定他就是下一任的国师,可归咎到底他还不是,你放心好了。” 陈礼却道:“世外高人也是个人,万一天光大师爱徒情深,一时插手了呢?” “你也知道他是个人。”陈善笑道,“三弟,你以为我如此笃定只是因为天光大师的一句允诺么?我笃定是因为他不敢赌,所以一定不会插手。” 实际寺之所以成了如今人人口中“活神仙”一般的存在靠的是什么?不过是其对于国祚的把握未曾差过,几百年未曾出过差错,以至于今日的“封神”。一旦有过差错,实际寺也就不再是如今人人口中的“活神仙”了,跌落神坛之后,往日里清高的闭门不出,令多少权贵高手无奈折返。这些人不生气是因为不敢对“神仙”生气,若是对方不是“神仙”了,那就不同了,彼时的清高必然招致怨恨,实际寺挡不住天下人的怨恨。 所以“实际寺”这三个字既能保他逍遥自在,却同样的也是一道拘束人的枷锁。小的差错还可以在背地里暗自解决,而事关天下鹿死谁手的差错,却不是背地里能够解决的了的。一旦跌落神坛,实际寺根本承受不住那样的麻烦。 天光大师不敢拿实际寺几百年的经营来做赌注,所以一定不会插手放出这样的传言。 正文 第八百一十六章 走动 一连多日的晴好仿佛也驱散了帝王先去的阴霾,毕竟新君已经登基,从新君登基之后的一系列举措看来,这是一位仁慈的帝王,至于远在千里之外打仗的黄少将军等人,战事到底离长安城还很远,或赢或输偶尔有过一断食日的骚动之后便也渐渐平息了。长安城的百姓照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一切似乎同平时没什么两样,除却在城中随处可见的巡逻官兵。 婢子端着茶盏点心穿过红漆回廊向正中的花园石桌走去,茶盏点心放下,婢子便缩着手退到了一旁,坐在石桌两旁的两个少女似乎正在说话。 “大姐,我……我想在家修行。”明明是少见的好相貌,却因她眼中的惶惑不安多了几分小家子气。 薛止娴看着身着不知哪里弄来的道袍的薛芷柔,开口问她:“前几日父亲是不是来找过你?” 听到“父亲”两个字,薛芷柔仿佛受到惊吓一般,慌忙摇头:“大姐,我……我没同他说话,是他突然从花丛里扑了上来,而后便被人拉开了,我真的没有同他说话。” 薛止娴嗯了一声,笑了:“府里的状况我自然清楚,自祖父过世之后,咱们薛家的爵位一直没有落下来……”换句话说就是曾经的怀国公世子薛瑾瑜还是个世子,并未袭爵,按理说爵位空了将近两个月,早当有人要提出袭爵之事了,可直到如今也无人提及。这当然不是没有理由的。 薛芷柔脑子再怎么不灵光,到底是自己家里的事情,也大抵能猜到一些,一向被视为薛家倚仗,聪慧睿智的决断人祖父竟犯了大罪,以至于家里交出了免死金牌,若非薛止娴在夺嫡之中站对了地方,新君会不会清算薛家还不好说。如今不少人都在说薛家只剩个空壳子了。家不成家,这是她唯一能想到此时可以形容薛家的词。 “父亲又病了,你近些时日少出去走动,知晓了吗?” 芷柔忙不迭地点着头,看向身边几个眼生的婢子,家里的不少老人似乎都不见了,有的是生病了,有的是告老归家了。薛止娴连遮掩都未遮掩,或许是因为无需遮掩了,这个薛家做主的人早已成了她了。想到这里,薛芷柔忙缩了缩肩头:“大姐,我会听话的。” 薛止娴笑了笑,起身:“我有事出去,你自己在家里呆着吧!”转身之时却又停了下来,看向她,“对了,父亲病了,你就不要去打扰他了,知晓了么?” 薛芷柔不住地点头,生怕点头点地慢了,会惹她生气一般。 薛止娴笑着转身离去,对待薛芷柔,她手下留情自然是有缘故的,一个是薛芷柔蠢,一个蠢笨的人留着,也对她造成不了什么威胁,另一个原因便是若不是薛芷柔搞出什么礼佛的事情,家里的事情还没有这么快被发现,不破不立,不得不承认,此事也间接成就了她的机会。 …… “卫天师,有人来找你了。”有工匠敲了敲外头的石门,道。 坐在石屋里一边吃东西一边翻着《风水宝鉴》的卫瑶卿抬起头来,正见从外头走进来的薛大小姐。 “稀客上门啊!有事么?”卫瑶卿将手边小碟中的零嘴儿往前推了推,看着薛大小姐坐了下来,见她四顾张望,便道,“放心,这里没有别的人。” 薛大小姐这才道:“我来找你是为了我祖父的事情。” 卫瑶卿愣了愣,眼睛一亮。 “你找到你祖父了?” “你没找我祖父?” 两句话一前一后响了起来,相较于卫瑶卿略略一愣的表情,薛大小姐的反应显然要大的多,她双目圆睁看着卫瑶卿,似是不敢置信。 “若是等我祖父回来,你我都要出事!”薛大小姐愤怒的拍了拍桌子,指着那一碟零嘴儿,道,“你还有心思在这里吃?” 卫瑶卿又往嘴里扔了颗果子,看着她奇道:“不是府衙的人在找么?再者说了,我便是要找,手下哪里来的人?” “我以为你一直在找……”薛大小姐只觉得气的胸口隐隐作痛,“之前为了得陛下庇佑,我薛家的人脉都已经过了陛下的眼,若是要动这些人,难保不要同陛下说一声……”到底是不大方便的。 “那你担心也是无用的。”卫瑶卿不咸不淡的说了一句,道,“左右令祖父好了之后会回来找我寻仇的,哦……你现在如此光明正大的拔了他的人,他也不会放过你,既是早晚都会见到的人,你又急什么?” 真是好有道理……她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薛大小姐甩袖又坐了下来,看着半点不担忧的她:“我虽不知道我祖父身后的那些人是谁,但也知晓那些人不是什么等闲之辈,你以为若是找上门来,你便能轻轻松松的逃掉?这种时候还吃得下?” “麻烦是麻烦,吃是吃,这两件事有什么关系么?”卫瑶卿看了她一眼,道,“说来,你如今是闲的很?陛下没有召你入宫做事么?”她说着拍了拍桌上那本《风水宝鉴》,“我不一样,我就很忙了,陛下对我觊觎厚望,我可不能辜负了陛下!” “不牢你费心了,陛下近日多次召我,有意立个御前女官,问过我此事。”薛大小姐白了她一眼,道,“你那叫什么厚望!” “怎么不是厚望?”女孩子指了指四周,“这是皇陵,皇陵风水事关天子安危,国祚走向,如此重要之事怎么不是厚望?” “那你真是好生厉害的天子宠臣!”薛大小姐冷哼了一声,拂袖离去。 …… “真是好生厉害的天子宠臣!”长安城中裴相爷府上,裴羡之也说了一句相似的话,神情中嘲讽意味十足,看着眼前的裴宗之,道,“听说那个和你关系不错的卫天师被发配在皇陵改风水局呢!” 裴宗之抬头看他:“她去皇陵也是阴阳司的天师,领着朝廷的俸禄,你一个俸禄都没有的人那么高兴干什么?” 裴羡之:“……” 正文 第八百一十七章 暗流 打发走了裴羡之,他坐在屋中等裴行庭,吃完两碟点心,添了三次茶,裴行庭才姗姗来迟,脸上有些许疲倦之色:“等了一会儿了吧,方才在应付崔远道那个老儿和他那个疼爱的孙子。” 裴宗之看着他在自己面前坐了下来,道:“又是为了那三个被送走的人来的么?” 裴行庭点头,虽然疲倦,人却是一哂,“既然那么想知道,老夫也不藏着掖着了,干脆说了,你没见到崔远道当时的表情,老夫见崔家这尊‘活菩萨’那么久了,头一回在他脸上看到这样的神情,真真是笑死老夫了!” 他说着忍不住笑了两声,目光在落到对面年轻人若有所思的神情时,这才略微尴尬的收起了脸上的笑容,道:“不说此事了,你今日来寻我是为了什么事?” 裴宗之道:“前一段时间你事忙,我便未来打扰。” 新君登基,要做的事情很多,裴行庭身为此时大楚的左相,右相又躺在床上昏迷不醒之时,事情自然多得很。他闻言,不由感慨道:“乔环到现在也未醒来,右相之位等同虚无,朝中有人上奏了好几回要立新相,此事被议过好几回了。你觉得此事如何?” “不好。” 本没有打算从他这里听到什么建议,熟料这一句“不好”竟来的那么快,裴行庭也不由愣住了,半晌之后,才道:“为何不好?” 裴宗之道:“若有朝一日乔环醒来,新相已立,他当如何?” 立过的相爷还能退回去不成?裴行庭摇头:“大概是辞官归隐吧!” “届时乔环一脉势必衰弱,但不是他衰弱,你便长的,这朝中的官员属于你派系的并不多。”裴宗之道。 裴行庭再如何手段厉害,到底才来京不久,他又出自金陵,这天子朝堂上的官员多数与他没多少交情,只有些许南方官员与他交情不错,可除了乔相爷外、崔司空、王司徒、谢太尉、郭太师等人哪个不是久居京城?其经营多年的势力自不是他能够比拟的。 这些派系中还包括乔环一脉,但比起崔司空、王司徒这些有私心的官员,乔环这个人虽然有时候迂腐的厉害,但正是因为太过清楚他的迂腐,有些事情做起来反而更容易掌控,也更容易猜到乔环的态度。看似不和的左右二相在有些事情上的态度是一致的,也更方便他来把握朝堂走势。 乔环势力若是衰弱,其余势力必然有长,而最有可能顶替相位的应当是如今六部的尚书这些人,可惜的是这六部尚书没有一个同他交情好的,立新相的结果是好是坏裴行庭不知道,但细想来,却十分不利于他把握朝堂走势。 真以为官员做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便不会受人欺负和排挤么?并非如此。与他同级的官员哪一个不是老狐狸,乔环这个人在这群老狐狸中可谓异类,这样的异类可不多见啊! “但拖也不是办法。”裴行庭发愁,“乔环迟迟没有醒来的迹象,最近甚至有传言陛下要将乔环送回右相府养着,毕竟一个右相在宫里养病并不妥。” “这个你不必担忧。”裴宗之垂眸,响起她的交待,道,“孙公过两日便会到长安,届时我会告知你,让孙公来替乔环看一看。” 乔环还在那个位子上,他派系的官员,譬如说卫家那个中书令,更譬如说济南府的那个府尹暂时就无人动他们。他算天下事,如今再来看这小小的朝堂,愈发觉得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委实是极其微妙的存在。七情其实很重要,很多时候甚至能影响理智的判断。 “原来你是收到这个消息了。”裴行庭闻言笑了,心头一松,看他的眼神愈发柔和,语气也变得随意了起来,“说起来,前几日就已经有人想拿乔环的人开刀了,那个外放的济南府尹,就是乔环的女婿,政绩平平,被人质疑了。”政绩平平的官员可不少,比起那些犯事的官员,这样政绩平平的官员占了绝大多数,甚少会有人去参这些人。更何况济南府天高皇帝远的,好端端的京官没什么事去参一个济南府的府尹,不是吃饱了撑着,就是有意在试探天子的态度。 这个试探试的就是乔环还会不会留用。 裴宗之正摸着腰间荷包里蜜饯的手一顿,想到了有人委托他的事情,便问了一句:“结果呢?” “结果?”裴行庭摇头道,“有人跳出来嘲讽了一顿,此事便不了了之了。”毕竟政绩平平,无功无过,并不是什么大错,而去参一个人政绩平平,那就显得有些刻意了。 “跳出来的是谁的人?”裴宗之问道。 裴行庭看了他片刻,道:“表面上是吏部的人,陛下的人,实际上是世族的人。” 就是因为是世族的人,裴行庭才将此事放在了心上,世族的态度他心里清楚得很,这等时候多半不会给出什么大的意见,而是袖手旁观。特地为了乔环的事跳出来,显然有些奇怪。 世族的人会插手保乔环的女婿?怎么看怎么觉得有趣。但乔环的女婿若是世族的人呢?裴行庭又觉得不可思议:这可不是普通的关系,是自己的女婿啊!乔环不会老糊涂到连自己的女婿身家背景都搞不清楚吧! 得了这个答案让裴宗之心道想必她知道之后更会觉得好笑吧! 知晓孙公会来的消息,裴行庭也松了口气:“我会派人阻止他们立相,乔环这个位子……最好再留几年。”于他来说,要在长安经营起一片属于他的、也是能同他地位相当的势力至少需要几年的时间,这几年,他不希望右相换人。 得到想要的消息了,裴宗之起身准备离开。 裴行庭看了他片刻,忽然道:“你方才和羡之的争吵我已经听管事说了。” “这算什么争吵?”裴宗之抿着唇道,“我不同他一般见识。”毕竟对方连月俸都没有,还在靠家里养着,靠家里养着的不是孩子是什么?他当然不同孩子一般见识。 裴行庭对于他们两兄弟之间的争执只觉得好笑,并未放在心上,是以笑了笑,便正色道:“卫天师已为陛下所忌惮,你既与她交好,不若提醒她此时还是藏拙一二来得好。” 能力太大,功劳太多从来不是一件好事,功高盖主所言不虚。 正文 第八百一十八章 声名 裴宗之沉默了片刻,道:“我会转告她的。” 裴行庭笑了笑,便不再说话了,若放在平日里,他未必会提,今日也不知怎么了,大抵是心血来潮,突然起了兴致,便给了一句提点。 会转告就好,话已带到,对方想要如何,就不关他的事了,想到这里,裴行庭笑着送客:“宗之,路上小心啊!”语气完全是长辈待小辈的宽厚仁善。 原本要走的裴宗之却在此刻停住了脚步:“裴季之人在金陵么?” 原本含笑的神情突然僵住了,裴行庭脸上笑意渐消,看了他一会儿之后,摇头:“据说已离家访友数月不曾归来,已经托人在找了。” “可能找也是找不到的。”裴宗之沉默了片刻,道,“裴季之之前在这里住的那间屋子……” “还空着。”裴行庭道,看他的表情,试探着问他,“你要去看看么?” “不必了,我去过了。”裴宗之摇头,他近些时日常拜访裴府,这偌大的裴府也已经摸索的差不多了,他道,“我是想说有暗室。” 裴行庭知道他的意思,有暗室便代表着先前裴季之住在这里,在他眼皮子底下都做了什么。裴行庭知晓那个孩子不是表面上看起来的那般简单,也确实有派人注意盯梢他的行踪,但人的精力毕竟是有限的,他要做的事情是朝堂之事,便是分心又能分心多少到这种事上来?是以那时候,想了想,便将他送回金陵了。若非裴宗之提醒,他都不知晓这孩子早已失去了踪迹。 他知道这孩子有问题,也确实派了人手,可不管人手还是心思,他要做的事太多了,根本无法将全部注意力都分到这件事上来。知道是一回事,无法做到是另一回事。 “这个事情你不必浪费人手了。我若没有猜错的话,他应该跟刺杀陛下那群人交情不浅,甚至很有可能在里头地位还不低,他混的很好。” 裴行庭脸色有些难看,当然并非是针对裴宗之,而是裴季之,这种混的很好可是要株连九族的大罪。 “薛行书以为他能使唤动那群江湖中人,却不知江湖中人也在利用他,这件事是江湖中的事情了,你想要插手江湖中的事情怕是很难。” 一个擅长朝堂谋算的人对于江湖手段未必了解,同样的,一个对江湖手段驾轻就熟的人去往朝堂未必能混得开,这个道理……大概就是所谓的水土不服。 “暗室里有些痕迹并未处理干净,我不知道他是在炼丹还是炼药。早知道他这么喜欢,”裴宗之揉了揉鼻子,道,“你们将他送去学医什么的可能早有一番作为了!”话是这么说,但金陵裴氏可是几百年的书香门第,族中子弟各各都是读书的,讲究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又怎么可能送族中嫡系子弟去学医? 明明是很生气的事情,他这么说起来……裴行庭想笑却又竭力忍住,也知此时自己心有余而力不足,便叮嘱他:“那季之的事情便交给你了,若是他当真罪无可恕……总之族人的性命更重要。” 裴宗之看了他一眼,也没说答应不答应便走了。 裴行庭无奈的叹了口气:金陵那边得知裴季之音讯全无之后,他已经书信过去叫他们注意裴季之的行踪了,可他不觉得能够这么轻易的找到人。 这些江湖中人于朝廷来说一向是处于边缘之处的人物,其中三教九流的人士数不胜数,要想办法藏一个人手段多的超乎他们的想象。就如同那日那些刺杀明宗帝的人带着薛行书出宫之后,长安府已经搜过好几回了,都找寻不到踪影。裴宗之说的没错,他就算想要插手也不容易。 最擅长对付江湖中人的永远是同样的江湖中人,就如太宗陛下为何要去济南请张鲁道出山是一个道理,要对付术士,也只有同样的术士才能对付。 天地生万物,一物克一物啊! 裴行庭感慨了两句,抬头看向头顶高悬的红日,已经一连晴好了很多日了,如今正值隆冬,这晴好也是人们乐见其成的。若是在夏日,那可就……裴行庭笑了笑,摇头,将可笑的念头甩出脑中,长安一向并非多雨之地,又不是江南多雨地,有一两个月不下雨实属寻常之事。 …… 见杨公探头过来,卫瑶卿将食盒往他那里推了推:“杨公,一起吃么?” 皇陵的这些工匠还有做事的宫人、奴婢以及官兵们吃的都是大锅煮的饭,只除了某些人会日日带着食盒来当值,譬如说她。 平时也不是吃不得大锅饭,但有个人日日在自面前吃的那么精细,谁受得了?好在对方也很客气,杨公虽说有些老脸挂不住,但还是接了对方的好意,坐了下来。 吃到一半,看到对面的女孩子放下碗筷起身,将另一只竹篮拿到手边,才又坐下吃了起来,竹篮上盖着布,看不到里头有什么,但架不住闻得到啊!虽然那些事物味道并不重,但对于他们这些阴阳术士来说,香火、符纸、朱砂、糯米之类的味道一向是最为敏感的,是以闻到之后,杨公便问了一句:“你这是要做什么?” 卫瑶卿指了指外头不远处搭的小祭台,道:“祈福老天保佑,不要下雨啊!” 工匠们自然是喜欢晴好天的,可一连多日的晴好之后,方才天突然阴了下来,工匠们便连忙摆出祭台,求个好天气以不耽误赶工进度。 “这些时日看《风水宝鉴》毫无所获,本天师心生愧疚,便想着一会儿替他们求个好天气,保准不会延误赶工进度。”卫瑶卿叹道。 杨公抽了抽嘴角,咬了一口碗里的肉,道:“还用祈福?这半个月之内都不会下雨,还用你祈福么?” 知天晴雨雪,算灾祸喜乐,这些都是阴阳十三科中入门所学,钦天监的那些小官每日里算算天晴雨雪其实考验练就的便是他们于天地阴阳五行一道上最基础的感悟。这些基础之物,阴阳司的人自然是懂得。 “这怎么能一样?我若是不祈福,随口一说他们未必相信,若是祈福求来的好天气,他们才会深信不疑。”女孩子喝了口汤,笑道。 “江湖术士赢取百姓信任那一套你倒是熟悉的很。”杨公瞥了她一眼,又咬了一口肉,含糊的赞了一句“肉好吃”才道,“我这个年纪已无所求了,声名于我已无用,倒是忘了你还年轻,这些声名你用得到。” 正文 第八百一十九章 不必 杨公吃完饭,坐在外头的石凳上歇息,看了看突然阴暗下来的天色,还有半个时辰,红日便会跃出云层,再度晴好。他知晓至少半个月内天气晴好,祈福什么的根本用不着,但也不会去戳穿那个女孩子的小把戏,毕竟……吃人嘴短啊! 那边已经围了不少工匠了,女孩子身着阴阳司的官袍,手持槐木剑,搬鼎燃香,神情肃穆的站在那里,真是符合了人们心中对于祈福的一切想象。 真是个神棍啊!杨公看不下去了,抽了抽嘴角,撇过脸去,这要是真装神弄鬼没本事的也就罢了,这个人偏偏有本事还在装神弄鬼,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随着工匠的抽气声,那边的“祈福”已经开始了,抽气声此起彼伏,间或夹杂着狂风呼啸发出如鬼哭狼嚎般的尖锐叫声,真是能想象到的一切诡谲神奇都在这场“祈福”中出现了。扛锤子、推车的、和泥的工匠都停了下来,循着那边的动静望去,这一望便再也挪不开眼来。 电闪雷鸣、皇陵上方浓云滚滚,祭台上的女天师倏尔一个转身,槐木长剑直指上空,刹那间滚滚浓云犹如被她这一剑劈开一般,分裂开来,红日再度跃出曾云,日光普照大地,女天师甩了一个漂亮的剑花,执木剑负在背后,含笑望着众人。 看的如痴如醉的众人仿佛方才醒来,顿时一阵欢呼,卫天师果真求来了好天气! 杨公看着这一幕深吸了一口气,这一板一眼祈福的架势还真像那么一回事。但装神弄鬼也是需要资本的,譬如方才所见的电闪雷鸣、浓云滚滚,有这样的手段涌用来招摇撞骗也委实太可惜了。 欢呼过后,工匠们便散开继续干活了,从小祭台上走下来的女孩子走了过来,笑眯眯的跟他打了个招呼:“杨公,你看我方才表现的如何?” “有那样的手段何须招摇撞骗?”杨公摇头。 女孩子不以为意的笑道:“招摇撞骗也是要本事的,这世上哪有那么容易的事?我做这些又不收钱,工匠安心,好好做活岂不是一件皆大欢喜的好事?” 杨公看着她道:“暴殄天物!” “杨公是说我么?”女孩子脸上笑意更甚,摆了摆手,却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握了握拳头,道,“还好,这些对我来说并不难。” 杨公瞟了她一眼,想到今日她的所作所为,便道,“那你往后每逢十天半月都要来一次装神弄鬼?” “我想不用如此了。”卫瑶卿抬头看天,“这样的好天气要多少有多少,就怕到最后,他们又不想要了。” 杨公似乎并未听到这句话,所以没有理会她,继续低头看手里长安城的地图。 一转眼就快到太阳落山的时候了,拎着空食盒的女孩子站在皇陵的日晷前盯着日晷上那道缓慢移动到几乎微不可见的细线出神。 在细线终于落到辰时上时,女孩子欢快的叫了一声,同不远处的杨公摆了摆手,拎着食盒大步离去了。 见她离去,正在忙活的工匠也停下了手里的活计,做完工可以休息了。 女孩子走的很快,提步带着内力在人群中穿梭。回家去嘛,自然健步如飞。到家也不过辰时一刻,匆匆换了一身常服,留了一句“今天不回来吃饭”便离开了家门。 到百胜楼的时候已是辰时过半,走上二楼里间的包厢,包厢里已经坐了一个人,她走过去坐了下来。 正看着窗外街景发呆的裴宗之关上了窗户,道:“最近好似天气不错。” “放心吧,这样的好天气多得是,就怕到最后你们又不要了。”卫瑶卿道。 这句话今日一天之内她说了两遍了,可惜第一次说时,杨公没有理会她。 裴宗之神色认真的看了她一眼,道:“那我找人在我的裴园里多凿几口井。” 卫瑶卿被他这句话逗笑了:“其实也不用……对了,裴相爷那里怎么样了?” “叶修远可能是世族的人,他会暂且压下换相的折子,但一切还要等孙公来了再说。”裴宗之道,“右相这个位子不可能给一个长久不醒来的人,能压得了一时,压不了一世。尸位素餐这种事迟早会被参,所以最好孙公能把人救醒。” 能做到这样就足够了,她能想到的为乔环做的事情也只有这些了,至于乔环能不能醒来,她已为他尽人事,剩下的还是要看天命。 卫瑶卿执起酒杯,朝裴宗之晃了晃,一饮而尽,表示谢意。 入口甜甜的果子酒,酒味很淡,果子的味道倒是十分浓郁,这样的果子酒喝上几坛子都醉不了。 “其实我也有事情想请你帮忙。”裴宗之将手里的酒杯放了下来,看向她。 女孩子夹了一筷菜放入口中,笑眯眯的看着他,待吃完了才道:“我来猜猜看,不会是为了裴家那个面相特异的小子吧!唔……就是小的那个,叫裴季之是不是?” 裴宗之点头,道:“裴行庭让我叮嘱你要藏拙,他怕你不懂这些,为新君所忌惮。他不想裴季之惹来大祸,所以想找我帮忙。” “那是要谢谢裴相爷的提点了。”卫瑶卿面上笑意不减,“我来猜猜看,裴季之如今是不是音讯全无?” 裴宗之点头。 天下之大,江湖之远,要藏一个人太容易了。 “现在不好找,再等等吧!”卫瑶卿想了想道,“与其我们去找他们,不如让他们来找我们,总有机会的,别急!” 裴宗之嗯了一声,看着她又道:“黄石先生已经到济南府了,说见到张解了,个子又长高了一些,气色不错。” 关于张解的消息,她自然喜欢听,只是……卫瑶卿沉默了片刻,道:“黄石先生走的那么慢么?此去济南府不用那么久吧!” 裴宗之想了想道:“大抵读书人体弱吧!” 这倒是!黄石先生可不是什么六艺皆通的读书人,身强体壮这种事情同他没什么关系。卫瑶卿暗忖,却察觉到对面人的目光错也不错开的落到她的身上,卫瑶卿抬头,正想说什么,裴宗之已经开口了:“你特地换了衣裙来同我吃饭,所以,是不是女为悦己者容?” 厉害了,他还学会说这样的话了!卫瑶卿愕然。 正文 第八百二十章 有求 愕然也不过片刻而已,卫瑶卿便回过神来,神色复杂的看着裴宗之:“我还以为你不懂。” 她又不是什么七情有失的人,有些事有些感觉自然很早就意识到了,甚至身体的本能比她意识到的更早。有什么事情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他,于她这样的人来说,总是欠一个人的人情而不急于归还,是因为下意识的就将他与旁人分了开来。因为不一样啊!有什么不一样?她低头看自己这身衣裙和出门时匆匆忙忙挽的发髻:女为悦己者容。 裴宗之喝了口酒,大抵是酒劲上来了,脸上微微多了几分荼蘼的艳丽,神色谦逊道:“略懂。” 两人相对而坐,该吃的吃,该喝的喝,还不忘挑一挑桌上饭菜鲜汤的不足之处。卫瑶卿放下手中的碗勺,推开窗看向窗外,有年轻的男女路过,女子垂头一脸羞涩的戳了戳一旁男子的胸膛,转头便跑,年轻男子脸上一喜,追了上去。卫瑶卿如法炮制的伸手想要戳一戳他,手伸到一半又觉得矫情,尴尬的缩了回去,正喝着甜汤的裴宗之放下碗,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前襟,认真确认了一番没有不妥之后,又开始喝起了甜汤。 这叫略懂?卫瑶卿揉着额头叹道:果然不行。旁人的两情相悦不适合自己,还是做正事要紧。 离开家门是还是夕阳西落撒下满天金辉的样子,一顿饭的功夫天就已经黑了。卫瑶卿手里拎着一只兔子灯悠悠的往家走去,吹着夜风清醒清醒,顺带消消食。 这种平时看着人畜无害,急了却敢咬人的动物因为外形可爱,她很少拿着,总觉得那是小孩子小姑娘才会拿的东西。她两世加起来也不过十六七岁却不知为何总觉得自己已经走过了大半辈子,人还年轻,心境却同寻常的年轻人不一样了。手里这盏是临走时裴宗之塞给她的。或许物肖主人形这句话说得一点都没错,一个年纪轻轻,江湖中少有敌手,看似好欺负却从未吃过亏的人明明是一个极其危险的人物,却偏偏喜好糖球、蜜饯这种小孩子才喜欢零嘴儿,略微喝点酒便不胜酒力,孩子气十足。就像手里这只兔子灯一样,或许比喻不是那么贴切,却让她感受到了他与这种外形可爱的小动物某些雷同之处。 一边走着一边想着先前在楼里的谈话。 “你好似很担心张解。”这句话是裴宗之说的。 当时她是这么回答的。 “是啊,如今的济南府虎狼环饲,我远在长安城鞭长莫及,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但这些并不能替他解去多少麻烦。卫家的人也是我的亲人,但他们就在我身边,纵使有危险,就如上回一般,人是活的,总有办法,过程虽然险了点,但结局是好的。”曾视她为眼中钉的薛行书现在踪影全无,趁着薛行书重伤无法掌控局势,光靠薛大小姐一个人显然是不足以掌控住整个薛家的,但好在当时有郭太师出手,薛家除却极个别薛大小姐未接触过的暗桩,其余的算是暂且同薛行书分隔开来了。少了薛家的助力,就看薛行书如今手中还有多少东西足以让那些江湖术士卖命的了。 她现在可以做的也做的差不多了,打仗是黄少将军的事情,在内为政是安乐自己的事情,孙公不日就要到长安城了,祖母的事情一了,卫家这边也算是一家平安,至于王老太爷,他要她做的,她都做到了,不要她做的,她也不违背他的意见。 原来这就是做事无愧于心的感觉么?卫瑶卿轻舒了一口气,确实畅快! 只是这畅快也不过一瞬而已,看着从拐角处走出来笑意盈盈的站在不远处的几个人,卫瑶卿无奈的叹了口气,果然,同样是出门见人,有些人见了欣喜,有些人见了就不那么高兴了。 不高兴就写在了脸上,反正此时面对这个人,也不用带着那张冷漠虚伪客气的面具了,她走过去停了下来,朝对方和他身边几个仆从点了点头:“智牙师左贤王!” 直呼其名,这是一点都不客气了,不过,对方并不在意,脸上笑意灿烂的看着她,用连贯而微微有些生硬的语气和她打招呼:“卫天师好啊!”他笑眯眯的朝她点头,身后的几个仆从学着汉人向她行礼。 “你见到我好似很不高兴啊!” “因为我掐指一算你会给我找麻烦,所以不高兴啊!” “那卫天师为什么不跑?” “跑也没什么用,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辈子!” 几句带着口刀的交锋过后,智牙师哈哈大笑了起来,待到笑够了,才蓦地收了笑容,漫不经心的说道:“卫天师,请随我来!”他说着走入一旁的茶馆。 卫瑶卿面无表情的跟着走了进去。 将茶馆里的茶侍赶出去之后,茶室内便只剩她与智牙师两人了。 “没有别人了。”智牙师说道,笑眯眯的向她看了过来,“卫天师算的这么准不如再算一算,今日我来找你是做什么的。” 卫瑶卿垂眸:“我难得有些空闲,你最好不要麻烦我。” 智牙师再次哈哈大笑起来。 如此爱笑,但笑的不大好听。卫瑶卿暗道。 等笑够了,智牙师才连连摇头:“不麻烦的事情我自己便做了,就是麻烦才来找卫天师你的。” 卫瑶卿瞥了他一眼,道:“你可以进宫求陛下。” “所以我来找卫天师你这个宠臣了啊!”智牙师叹了口气,道,“毕竟陛下如今事物繁多,想要找到陛下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你见过哪家宠臣在皇陵和工匠混迹在一起的?”卫瑶卿头也不抬,“你求错人了。求我还不如直接去求陛下,陛下金口玉言,不过一句话的事情。” “不不不。”智牙师却连连摇头,“听卫天师这句话我便知道卫天师已经猜出我的来意了。” 卫瑶卿喝了口茶,微微蹙眉,却没有说话。 智牙师道:“陛下是金口玉言,但也要她愿意开这个口。所以求陛下远不如来求卫天师,您才是真正的有求必应!” 卫瑶卿放下手里的茶盏漫不经心的抬头瞟了他一眼:“你是想离开长安吧!” 正文 第八百二十一章 周旋 大楚新君继位对不少人影响甚大,可要说起来影响大到有性命之忧的,眼前这位智牙师算得上一个。大楚为质的质子李利对于明宗帝来说是自己的儿子,父子之情再是寡淡也是有的,但如今新登基的新君却不过是李利的皇姐,不过是个同父异母的姐弟,更何况新君曾被掳去南疆多年,回来之后与这几个皇弟的关系并不好,李利作为牵制对于新君的影响很小,甚至很可能因为这场夺嫡,新君更希望这仅剩的一个皇弟也死了,那才是真正的高枕无忧了。 当然这是新君的看法,作为智牙师自己而言,他清楚的知晓自己的父亲——如今的匈奴可汗的野心,晋王李利在手等同于一块敲开大楚地域版图的敲门砖,必然会百般保护。一个想要其死,一个想要其活,而他夹杂其中随时会有性命之忧,自己那位父亲会是为自己妥协的人么?他那些兄弟一个一个的又岂是省油的灯? 他的处境很危险,新君或许会因为泄愤拿他开刀甚至只消流露出不喜他的意思,他的兄弟或许就会派人来暗杀他,他的父亲也有可能会在兄弟的挑拨下放弃自己,毕竟他的父亲儿子从来不在少数。 那句汉话怎么说来着“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就是这个意思。如此坐以待毙显然是不行的,所以,他要离开长安城。 智牙师抚掌而笑:“卫天师果然神机妙算,又叫你算对了!” 这个不用算,心里虽是这么想的卫瑶卿却懒得纠正他了:“你要求的这个太麻烦了,我做不来,另寻高明吧!” 智牙师并未在意她的拒绝,仍是笑着:“可听说卫天师有求必应,灵得很。” “你说的那是庙里的菩萨吧!”卫瑶卿想也不想便反驳道,等话出口,才警觉好似忘了什么,菩萨,菩萨,泥菩萨,长安城里不就有一尊眉心一点朱砂痣,生的面貌祥和的菩萨么? 智牙师道:“是菩萨说让我来求你。” 果真!卫瑶卿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指着他的鼻子喝骂道:“你傻不傻?看你生了张聪明人的模样,却是个傻的。崔家与我,傻子都知道该求谁,你来找我做什么?又有什么用?” 这一通气势十足的喝骂果真让智牙师吓了一跳,眼看他被愣在那里一副被骂懵了的架势,她转身便走,伸手拉开茶室的大门,正要一只脚跨出去却有人出现在了门口。 谁啊?女孩子眉心皱起,心头不悦陡然出现。 断人去路等同杀人父母啊!卫瑶卿抬头看向出现在门口的崔璟,脸上的笑容客气而疏离:“崔大人,好巧!” “卫天师!”崔璟点了点头,道,“不巧,就是我让他来找你的。” 脸上客气疏离的笑容未变,眼底却没有什么笑意,卫瑶卿看着他道:“崔大人,我不记得我有惹过你。”最近这段时日她做的都是好事吧,应该没有找过崔家的麻烦吧! “你虽贵人事多,却没有找过我崔家的麻烦。”崔璟点头道。 虽然是一句应和,可这句“贵人事多”是什么意思? 卫瑶卿敛去脸上的笑意,看着他道:“可惜了,崔大人没有一双阴阳眼,否则定然能在阴阳司闯出一番作为。” 崔璟神色未变,问她:“卫天师何出此言?” 卫瑶卿道:“没有阴阳眼都能将阴阳怪气修到如此的境地,可见崔大人天赋过人。” 那边智牙师已经回过神来了,闻言神色惊讶的看着眼前这两个人:这看似夸人的话应当是在骂人吧! 崔璟没有说话,只是走进茶室内,关上了门。 卫瑶卿斜靠在门上,看着走到桌边坐下来的崔璟以及那边已经回过神来,仍有些茫然的智牙师。当然,这茫然也有可能是装的。 “今日,裴行庭告诉我与祖父那三个被送往匈奴的吏部使臣的事情了。”崔璟坐下之后,突然说道。 卫瑶卿愣了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是那三个被送走的官员的事吧! “你们这该算是求仁得仁吧!”她想了想道,“再者说来,被人摆了一道心情不好,来找我的麻烦做什么?冤有头债有主,去找裴行庭好了。” “我并不是来找你的麻烦的,”崔璟说道,“你不如听完再决定要不要助他。”这个他是指的一旁的智牙师。 “听完也不帮。”卫瑶卿靠在门边,人一动也不动,“我怕麻烦。” “好,你若听完不想帮的话自可以离开,我敢保证他不敢阻拦。”崔璟看了眼欲言又止的智牙师道。 卫瑶卿一声轻哂:“崔大人,你拿什么保证?” 崔璟道:“自上一回皇陵之事后,我身边便有九个暗卫伴随我左右,可取人性命于无形,自然也能保证他不敢阻拦,用这个保证可以么?” 说这话时,周围仿佛蓦地一寒,是杀气,那些暗卫并不是假的。 这个保证……还真有些用处!卫瑶卿走过去坐了下来,神色有些不耐:“说吧!” 崔璟看了眼智牙师:“你自己说。” 智牙师嗯了一口,脸上复又带上了笑容,看着她开口了:“卫天师,我这麻烦说来也是因为你的缘故,谁能料到你进宫一趟陛下便死了呢?这大楚的王位就换了人了呢?” “这话可不能乱说。”卫瑶卿面无表情的说道,“陛下的死与我无关,这么多人都看着呢!至于大楚王位换人的事情,你不如去亲口问问陛下或者问问郭太师是如何部署才赢了的。” 智牙师脸色不变,又笑道:“你也知道的,崔大人凡事喜好求个真相……” “就是这个毛病叫他今日被裴行庭摆了一道。”卫瑶卿闻言嘴角微翘,“所以说崔大人还是不要凡事都要求个真相了,有时候知道的太多对人没有好处的。” “卫天师说的是。”智牙师仍然笑看着她,“听崔大人说您曾经从我这里收到过西南那边的万民书,我怎么不记得有这回事?” “是左贤王您贵人事多,忘了吧!”卫瑶卿笑道。 正文 第八百二十二章 道理 智牙师哈哈大笑了起来,笑了几声,见茶室内另两人都没有什么表情才收了笑:“卫天师,你不要说笑!” “我没有说笑。”卫瑶卿说着看向他,“大抵左贤王日子过得高兴,心情舒畅才那么爱笑。” 他日子过的高兴?智牙师只觉自己嘴角有些抽搐,抬头看了眼一旁的崔璟,突然有种同病相怜的感觉。干咳了两声,他道:“卫天师,事情的真相如何你我清楚……” “我听不懂左贤王的意思,”卫瑶卿神色镇定自若,“不若左贤王去外面跟人说没有万民书这种东西,看有几个人会信?” 智牙师沉默了片刻,道:“兴许没有多少人会信,但这样的怀疑埋在陛下心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就……” “我又不是凭着陛下的信任活着的。”卫瑶卿把玩着手里的茶盏,语气漫不经心,出口的话却是惊人,“我能活着是因为陛下需要我,我不能死。我这是凭自己的本事活着,与信任无关。如果左贤王要说的只有这些,那么此事左贤王还是自己来解决吧!” 智牙师怔了一怔,大抵是没想到陛下的信任于她而言似乎并不重要。 “我告诉过你,不要同她说这些的。”这时,崔璟开口了,他看着坐在对面的女孩子道,“她不喜欢人威胁,你威胁她是没有用的。” “他留在长安也没用,这个牵制对匈奴可汗没用,不若趁早送他回匈奴。”崔璟转而对卫瑶卿道,“我今日能从他口中问出这种话来,别人自然也是可以的。” 智牙师笑着没有说话:有人来问,他自然便会答,至于有几个人信那就是他们的事情了,而不是他的事情。 “他留在这里对你非但无用,往后总是一个麻烦。等他回了匈奴,要做的事情太多,自然也无暇顾及这里的事情,便是因着今日这情分,这种话想必也不会有第二个人知道了。”崔璟说道。 智牙师看女孩子若有所思的样子,感慨道:“早知如此,还不如直接由崔大人你来同卫天师说的好。” 原本只是一句感慨,熟料崔璟却当真看了他一眼,而后开口道:“那你先回去吧,我来替你劝卫天师。” 真走啊!智牙师有些犹豫,那边的崔璟却已经看着他了。长安城虽好,如今却到底还不是他能太过插手的地方,就譬如这个崔氏世族的后辈要在长安城做些什么,他也是没有什么办法的。他也不是不能忍的人,更何况这并不算什么,以往他受过的折辱比这严重的多的多了,智牙师站了起来,笑了笑转身离开。 等到智牙师离开之后,崔璟才道:“这个牵制既然无用了,还留在长安做什么?让他回匈奴,他如今对匈奴可汗已有恨意,再者加上那个匈奴可汗另外几个儿子于其中挑拨,势必会引起内乱。” “你既然知晓这些,直接同陛下讲,陛下会明白的,不必同我来说这些事情。”卫瑶卿道,“我实在想不清楚你与智牙师为什么大费周章一定要拦我,有这些理由,智牙师要离开也是轻而易举。” “我只是想确认一些事情。”崔璟道,现在已经有答案了,哪来所谓的扫把星或者气运之说,一次两次是气运,多次都是如此,那便绝对不是了。 卫瑶卿笑了笑没有说话。 “李利在智牙师的手中绝对比在如今那个暴躁易怒的匈奴可汗手中要好得多。”崔璟想了想又道,“晋王活的越久越好。” “你看你自己都清楚,所以这些事情还要来找我做什么?”卫瑶卿摊手道,“这件事本质上是很简单的,但陛下如今不会希望我掺和这些事情,来找我不是给我添麻烦又是什么?” 崔璟看了她片刻,突然伸手。 卫瑶卿吓了一跳:干什么? 有个身着深色劲装的男子手里抱着一只红漆木盒突然出现在门口,将木盒放在崔璟手中又闪身不见了。 “看看吧!”崔璟将木盒往她这边推了推。 卫瑶卿狐疑了片刻,而后伸手打开木盒,原本的漫不经心转为愕然:这是卫家与崔家的这些契书…… “卫家老太爷留下的麻烦还给你了。”崔璟说道,“原本是不想给你的,想着或许有朝一日能派上用场,但看你方才同智牙师说的话,你不喜欢受人威胁,留着也没什么用。” 卫瑶卿抓紧木盒的边缘,也是自坐在茶室之内后头一回笑意直达眼底:“多谢。”这真是意外之喜。 “其实你与裴先生在百胜楼里时我也在,今日就如你所说的被裴行庭摆了一道,心里不畅快,是以一开始……”崔璟眼神柔和了不少,带着几分歉意望来,“是我有错在先。” 原来是这个缘故,被“连坐”了,她摇头失笑,抬眼望去,对面端坐的少年人神色柔和,原本便清朗的五官因着这一份柔和瞬间增色不少,想来他便是没有崔氏门邸的出身,也是个极其出色的少年人,难怪能成为不少长安城少女的春闺梦里人。 感慨了一番之后,忽听崔璟道:“裴先生曾与我比美。” 卫瑶卿:“……” 崔璟也不等她回答,继而幽幽道:“我原先也不知是什么缘故,但今日见到你二人算是明白了。”纵然原先的一纸婚约谁也没有当真,但风月事追究起来是没有道理可讲的。 卫瑶卿沉默了片刻,道:“他还不太懂这些,但是没关系,”少女扬头,眉眼间有些笑意,“我懂便好了,我可以教他。虽然这个事情没什么经验,可慢慢摩挲应当能揣摩出几分来。”她学东西一向很快的。 崔璟看了她片刻,道:“其实我也不太懂。” “不一样啊!他是不懂但想学,你不懂是因为你不必懂。” 崔璟笑了笑,起身准备离开,待到走到茶室门口时却又忽地停了下来,回头望她:“你是不是最近无事可做?” “干什么?”卫瑶卿不自觉的挺直了背,这一刻忽然想到什么一般,大步向他走来,待超过他之后才松了口气,“这茶钱我可不付。” 崔氏子第从未在钱上计较过,崔璟并不在意,挥手叫来一个暗卫让他去办之后,继续看着她道:“八哥人很不错,令姐既然有意……”话未说完却又停了下来,似乎觉得有些懊悔,“我今日话有些多了。”多的不似往日里的那个温和疏离的崔氏九子了。 他说罢这些便转身离开了。 正文 第八百二十三章 醒来 崔璟从来不是个拖沓的人,不过几日的功夫,当卫瑶卿拎着空食盒从皇陵回城时,就碰到了智牙师和一行三四百人的兵马。他骑着马出城,脸上带着笑意远远看到她甚至还扬了扬手朝她打了个招呼。 卫瑶卿扯了扯嘴角,拎着食盒还了一个不怎么规矩的礼,就看到智牙师同身边的仆从说了什么而后一夹马肚向她这边而来。卫瑶卿神色不变的看着走近的智牙师从马背上下来,再次笑着同她打了个招呼:“卫天师,你果真有求必应!”他说着指了指身后的兵马道,“这是陛下给我的三百护卫,说是会一路护我回去,这一切还是要多谢卫天师美言了!” “我什么都没做。”卫瑶卿道,“这几日一直都是在皇陵进出,根本未进宫,也没有见到陛下,是崔璟做的。” 智牙师却不以为意:“不管怎么说,这个恩情就是卫天师给的。” “那你喜欢便好。”卫瑶卿神色淡淡的瞥了眼他身后的兵马道,“祝左贤王一路顺风,早登王位。” 智牙师再次放声大笑了起来,待到笑够了,才又道:“卫天师真是有趣,我瞧着阴阳司里那群天师没有哪一个有你有趣的,若是有朝一日来匈奴,我定然好生款待!” 卫瑶卿道了一声多谢,仍然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 智牙师搓了搓手,望了望天,感慨道:“这大楚的阴阳术士真的很有趣啊,可惜我是怎么都学不会了。” “这个没办法,天生的。”卫瑶卿道,“左贤王还是快些上路吧!” “好说好说。”智牙师连连点头,翻身上马,坐在马背上居高临下的朝她望来,“卫天师,我们一定会再见面的。” 卫瑶卿笑看着他道:“就怕到时候你不想见到我了。” “怎么会呢?”智牙师神情激动的拍了拍自己的胸脯道,“我无论什么时候也不会不想见到卫天师啊!卫天师记得以后一定要来匈奴做客啊!” 语气温和的仿佛两个相识多年的老友在邀请回家做客。 卫瑶卿笑着点头,连道一定一定。 寒暄就此结束。她走到一旁,自然不会挡了智牙师回去的路,三百兵马跟在智牙师的身后,溅起的尘土让她捂住口鼻忍不住扇了扇,等尘烟过去,才悠悠的继续往家走去。 才一到家,看了眼看门的老张一脸喜色的样子,卫瑶卿就笑道:“孙公来了?” 原本是说好前日就到了,但据说路上耽搁了,以至于今日出门时,还没有见到孙公的影子,回来看到老张那张藏不住笑意的脸,思来想去,也只有这件事能让卫家上下这么欢喜了。 老张连连点头感慨着六小姐“神机妙算”之后,枣糕便闻讯赶来了,伸手接过那只空食盒,话语如倒豆子一般的往外倒:“小姐早上出门没多久,孙公就来了呢!老夫人已经醒过来了,果然是神医啊,奴婢掐着点来望了您好几回了。” 卫瑶卿笑着应和了一声,同她一道往荣泰苑走去。 枣糕边走边说:“老夫人胃口好,吃了两碗白粥了,孙公说老夫人没什么大碍了,杨老大夫听说孙公来了,急得袜子都未穿好就匆匆赶来了,已缠了孙公一下午了,孙公说快叫杨老大夫烦死了……”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来到了荣泰苑,下午周老夫人醒来的时候大家已经都来看过了,是以此时荣泰苑中人并不多,只卫瑶玉和卫瑶宛两个人在一旁陪着,外间就是杨老大夫和被他缠的烦不胜烦的孙公了。 向两人施了一礼,孙公正好摆手让杨老大夫暂且停下了说话,看向她,笑道:“卫天师,别来无恙啊!” 卫瑶卿抬手向他施了一礼:“孙公!” 孙公倒是想说些什么,譬如她面子大,居然能说动王翰之将他请过来,又譬如新君登基发生的那些事情;还譬如如今阴阳司中暗流涌动的挤兑李修缘这个大天师的事情,想说的想问的太多,但很多话并不能在外人面前问,是以想了想,孙公干脆什么都未说,只是朝她点了点头,道:“你不必如此,你我同为天师,没有高下之分。” “孙公客气了,这是为人小辈替长辈道谢。”卫瑶卿说着,“我去看看祖母。” 孙公瞟了眼似乎准备再次开口的杨老大夫,当即就站了起来,跟在她的身后道:“老夫也过去看看老夫人如今如何了?” 周老夫人好得很,一下午都喝两碗清粥小菜了,杨老大夫暗道,却也连忙起身,跟着进去。 里间一下子走进来那么几个人,顿时热闹了起来,卫瑶卿走到周老夫人身边,见周老夫人虽然面容瘦削,却气色好了不少,也是松了一口气,心中一块大石落了地。 一旁的卫瑶宛笑道:“祖母方才在笑都不知道自己竟还迷迷糊糊的去了一回宫中,还在惋惜呢!” 孙公瞥了眼一旁含笑点头的卫瑶卿,叹了口气:有时候无知是福啊! 正说话间,听门房过来说宫里头来请孙公了,孙公这才看了眼一旁连连皱眉的杨老大夫转身离开。 待孙公离开之后,周老夫人才奇道:“宫里头谁生病了?” “是乔相爷。”卫瑶卿道,“孙公是去给乔相爷看病了。” 杨老大夫眼皮一跳,警觉此事不能再问了,便复又看向周老夫人道:“老夫给老夫人开几个调养的方子吧!”说着看了眼一旁的卫瑶卿,“六小姐同老夫来拿方子吧!” 杨老大夫虽然宽厚却也不是老好人,能在太医署干一辈子,临了还全身而退,如今城中权贵富户还时不时请去看诊的老大夫能有几个? 卫瑶卿跟着杨老大夫走到外间,待杨老大夫写下方子,她便起身接过方子,交给一旁的紫鹃道:“我去送送杨老大夫。” 卫家人丁稀少,一路上也碰不上几个人,杨老大夫见周围没有旁人,便开口了:“还是卫六小姐有本事,连孙公都能请来。” “只是借了势而已。”卫瑶卿道,她请不到,王老太爷能请到啊! 杨老大夫叹了口气看着这座不大的家宅,仔细数数,好似自去年周老夫人死过又活过来之后,不,或许更早,早到她在青阳县主的青阳园里出事之后,细细算来,胆战心惊的扛过多少事了?这些事在外头若是换了个人,换了一家,哪家不要脱个皮什么的?偏这一家子还是好端端的,没什么事。 “卫六小姐自不是普通人。”杨老大夫思忖了片刻却没有立刻说话,似乎在犹豫。 卫瑶卿也不急,站在一旁等着他说话。 大抵是下定决心了,杨老大夫问她:“卫六小姐想不想要那个位子?” 那个位子?卫瑶卿忍不住挑眉,是说大天师么? 正文 第八百二十四章 闲议 卫瑶卿笑看着他:“杨老大夫怎么突然这么问?” 杨老大夫捋须叹道:“其实此话虽然听起来不大可能……” 大楚此前还不曾有过年纪这么小的大天师,当然这么小的天师也是不曾有过的,可事情放着便就是让人做的不是么?既然都出了年岁这么小的天师,来个大天师也不是什么妄想。 “如今阴阳司人才凋零,真论起来,想来卫六小姐也有一争的实力。孙公、杨公这两位虽然名声赫赫,一来这个年纪了,”杨老大夫一边说着一边捋须,感慨道,“岁月不饶人啊!这个年纪已经没有精力去做这个大天师了。除却这两位,梁妙真擅长炼丹,虽然练的一手好丹,其余方面却不大厉害,她并不适合做这个大天师。至于胡克明,也算有些本事,但老夫瞧着他冲动易怒,若是让他当了大天师,整个阴阳司不就要凭着他的心情做事了么?想想都危险啊!看似不可能的事情,但其实你反而是其中最合适的。” 卫瑶卿笑道:“听起来很不错,但李大天师好似没有让位的心思。” “也是,好不容易趁着没有张家压在上头坐上了那个位子又怎么肯下来?”杨老大夫轻哂了一声,神情中难得的多了几分不屑,“可也要有那个命啊!老夫这两日在城中碰到过几回李大天师,且不说先帝被刺身亡的事情他身上不干不净的,就说他这个人,老夫看他面色不大好啊,恐大疾将至。” “想不到杨老大夫竟也学人看相了!”卫瑶卿闻言倒是笑,“这个都看的出来?” “老夫不懂你们那一套!”杨老大夫摆了摆手,作不耐状,“但李修缘分明就是体内空虚、油尽灯枯的模样,老夫还在奇怪呢,按说他这个年纪正值壮年也不应如此啊!” “那是反噬。”卫瑶卿笑容淡了几分,却没有完全敛去,声音轻柔却笃定道,“我很早便发现了,他体内空虚、油尽灯枯便是因为这个缘故。” “反噬?”杨老大夫惊讶了片刻,大抵也是头一回听说这个词,奇道,“还有反噬这种说法?” “当然。凡事过犹不及,反噬当然也是会有的。”卫瑶卿说着肯定道,“所以杨老大夫您这看相还是挺准的。” “莫要取笑老夫!”杨老大夫瞪了她一眼,却并未生气,只道,“总之,大抵就是你说的反噬吧!大天师这个位子迟早要空出来的,你不想争一争?” “这个不用吧!”卫瑶卿想了想,看杨老大夫瞪着她,解释道,“李修缘这个位子坐的不安稳,说到底就是德不配位,身上又不干净,有欺师灭祖、卖师求荣之说。既然有这么个先例在前,就算靠争争上了这个位子,恐怕还是会走李修缘的老路。” “你不会。”杨老大夫却斩钉截铁道,“你这个丫头机灵的很,便是争上了,也决计不会走李修缘的老路。” 卫瑶卿轻哂:“可是我不想如此啊!” “不想?”杨老大夫怀疑的看着她,显然不信这句话。 “虽然这么傻气的话听起来不像我说的,但人活着,有些事情总是要坚持的。”卫瑶卿并未看杨老大夫,而是盯着此时绚烂瑰丽的天际,神思仿佛云游天外,“大天师这个位子要坐便要坐的人人心服,不必每个人都喜欢我,可以讨厌我,但服是要服的。所以那个位子,我不想用争的。” 听起来确实有些傻气,但想了一想,这哪里是傻气,分明是傲气!恃才傲物,有才者才有这样的傲气啊,杨老大夫想了想,也不勉强了,便道:“你不想争,那便算了吧!”说罢转身要走。 卫瑶卿视线重新落到了他的身上,一伸手拦住了他的去路,问他:“我若是要争,杨老大夫是准备帮我么?” 杨老大夫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知晓若是不说清楚,这个丫头估摸着不会放自己离开了,才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李修缘虽说坐那个位子才一年多,但手段实力远逊于以往的那些大天师们,做不到却揽了下来,也有好几桩没办好的事情。这个事么,可大可小,想要用这些事把他拉下来,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原来如此。”卫瑶卿笑着,却突然后退了一步,向杨老大夫恭敬的施了一礼,“杨老大夫相助之恩,小女感激不尽!” 这么郑重的施礼道谢啊,杨老大夫觉得喉咙发痒,干咳了几声,道:“不必如此重礼,老夫……也未必会帮你。” 卫瑶卿笑了笑,没有说话。她不想用争的,所以一时半会儿自然不需要,她谢是谢的杨老大夫于此事上其实一点都不相干,而且看他如今还在权贵间游刃有余的样子,显然不是个多事之人。但若要打听那些事情,就势必要牵扯权贵间的纠纷。无亲无故,却有人为她以身涉险,这不是重恩是什么? 她现在不需要,杨老大夫便也没有再提,但方才的道谢就代表了这个女孩子不知什么时候需要这些,到时候再帮便是了。 两人话题一转又转到了反噬之上去。 “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就反噬了呢?老夫这一生救人无数,却也是头一回看到如此年轻之人便这般的,看来还是没有那个命啊!”杨老大夫说着有些感慨。 “有没有那个命我不知道,但我相信因果。好人有好报,恶人有恶报,有果必有因,没什么奇怪的。”女孩子眼底笑意舒展,“无故害人总是要还的。” 有因必有果么?杨老大夫眼皮一跳,暗道他这一生救了无数人的性命,才莫名的松了口气。看着女孩子身上的官袍,蓦地又想起了一事:“郭太师近些时日身体不大好。” “原本颐养天年的年纪,末了却碰上夺嫡这样的事。听说秦王是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被射杀的,此事到现在还是个无头案。又因着皇陵那一遭,大起大落之事遇的终究太多了,有些吃不消了,病了也是正常的,好好将养着便是了。”卫瑶卿道。 “清河长公主还特地为此推荐了一个有些本事的道婆,去替郭太师看病,也不知发生了什么,最后那道婆竟被扣留在太师府了。”杨老大夫感慨道,“临了时清河长公主还同郭太师吵了一架呢,偏郭太师就是不肯放人!” 有些本事的道婆?刘道婆么?卫瑶卿心道。 正文 第八百二十五章 窝藏 说起来她已经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见过刘道婆了,也不知道刘道婆为什么竟会被郭太师扣留在府中。如刘道婆这样混迹在权贵后宅之中,人缘广还谋得一个“活神仙”名头的人理当不会轻易被人抓住把柄,更何况杨老大夫说清河长公主还为了她出面同郭太师争执,可见应当不是刘道婆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被扣留的。 那就有意思了,郭太师扣留刘道婆做什么?总不能是看上刘道婆了吧!她年幼时行走于江湖,也见多男盗女娼之事,一方豪强动用权利扣留美貌寡妇之流的事可有不少。但这种事放在郭太师和刘道婆身上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几乎是不可能的。郭太师出身大族,自然见惯了美人,也非重色之人,更何况刘道婆的长相离“美人”显然还有很大的差距。 有点麻烦啊!她不知道刘道婆为什么会被郭太师扣留,刘道婆这样的人,没有确凿的证据,自然很难从她嘴里套出话来,虽然郭太师扣留刘道婆是为了她与刘道婆之间的事情的可能性不大,但这并不代表没有。她可不会觉得身上挂着佛珠串吃斋念佛仁慈的郭太师在审问人时也会同样的仁慈,怕就怕性命相逼时,刘道婆该说的不该说的一股脑儿说了出来,这就麻烦了。 至于闯太师府把人带走显然是行不通的,清河长公主都无法带走的人,她又哪来那么大的面子把人带走? 察觉到自己的手被人碰了碰,卫瑶卿回过神来,正对上了杨老大夫惊讶的神色。 见她回神了,杨老大夫若有所思的捋了捋须,道:“看来卫六小姐认识那个道婆。” 卫瑶卿笑了笑,道:“听说过。应该是个姓刘的道婆,甚得清河长公主信任,于权贵后宅进出频繁。” 杨老大夫了然:如果将长安城的圈子细细划分的话,会有不少圈子,譬如权贵圈平民圈这种,权贵圈子中又分老牌贵族与新贵等等,刘道婆吃的开的圈子应该属于权贵后宅妇人间的那个圈子。不要小看那个圈子,于那个圈子吃得开的诸如刘道婆这种人,各家各户都不敢轻易得罪。因为人缘广,“本领”高,她若含沙射影的说一句哪一家哪个人不好,很快那个圈子里便能传个遍,由后宅传至各家在外行走的男人耳中,要不了多长时间,权贵圈子中也能知道的差不多了。不少内宅的手段中都少不了刘道婆这样的人的出没,一般而言,就算知晓这样的人是个“神棍”,未必有真本事,但多数人都不会得罪她,更不要说扣留了。 即便不是后宅中人,但郭太师是什么人?即便不清楚后宅手段,刘道婆这样的人不能得罪应当也是知道的。可这一次他却不顾清河长公主的意思,公然将人扣留了下来,怕是这刘道婆无意沾染上什么事了吧!而且沾染的还不是小事。 见女孩子若有所思的样子,杨老大夫想了想,问她:“可要老夫替你问问?” 卫瑶卿摇了摇头,笑道:“多谢杨老大夫的好意,这个事情可大可小,万一您这一问被牵连到就不妙了。” 杨老大夫朝她点了点头,留了一句“有事可来寻老夫帮忙”便离开了。 其实这个事情若放在平日里的话,她大概会去寻王老太爷,但既已说好了不麻烦他,这条路就行不通了。毕竟进退需得度,一味没眼色的索取那就不是求人而是挑衅是结仇了。 …… …… 三更天了,更夫打着哈欠敲着梆子在长安街市上走过,走到三街九巷口时显然更暗了,这里到底住的都是平民百姓,俭字当头,自然不会如同富贵人家那般还在门口留着夜灯,更夫瞥了眼黑漆漆的巷口,觉得那巷口如同一张大张的深渊巨口一般等待他走近。更夫停下脚步,忍不住缩了缩脖子,有些惧怕。正踟蹰间,只听一阵淅淅索索的声音响起,当下脑中想象全开,一时想到那种穷凶极恶的恶人胡乱杀人,一时又想到莫名出现在城中的鬼物,当下便叫了一声,转头就跑。 反正梆子他敲过了,听没听见就是那些百姓的事了,再者说来,这些没几个钱的百姓难不成还有精力来为个今日有没有敲梆子来寻他麻烦不成?每日劳作换几个钱财才是最要紧的事。 更夫未走进去,是以也未看到就在离他不远处的巷子中站了一个人,手里拎着拂尘、穿着道袍,慈眉善目的模样,此时她正站在距巷子口不远的灶王庙前,站了片刻,便伸手推开了灶王庙的大门。 大门一开,带动一阵夜风涌入庙中,穿过窗户缝隙,发出尖锐又摄人的叫声,来人并没有害怕这些风声,只是一脚走了进来,才走了两步便停住了。 这一次停住不是因为惧怕,而是因为架在她脖子上的刀。 “刘道婆!”执刀对着她的人声音低沉沙哑,如粗粝的石子在地上磨一般,并不好听,“这几天你去哪里了?” 刘道婆转头看向他,缓缓开口道:“我被扣留在郭太师府上了。” “他为何扣留你?” 刘道婆目光转向角落里几个被绑在一处穿着道袍昏迷不醒的妇人道:“你说呢?” 什么?执刀人心头猛地一跳,本能反应的看向外头:这婆娘嘴不严被郭太师套住话了么?还是那些搜查的护卫又来了? 外面空无一人,本以为的护卫并没有出现。 执刀人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带着恼怒瞪向刘道婆:“你这装神弄鬼的婆娘到底……”在看到刘道婆目光闪烁的眼神时蓦地回神,“不对!你不是刘道婆!” “刘道婆”一声轻笑,声音转为少女的娇俏,连慈眉善目的平和相貌也在一瞬间多了几分妖冶:“我道刘道婆怎么会被扣留住呢?原来是因为窝藏凶徒啊!” 那易容的女子笑道:“郭太师既然会拿住刘道婆,应当早就来这灶王庙搜过了吧,怎么没搜到你们?难不成这灶王庙里头有密室?” 正文 第八百二十六章 小人 场面有些诡异,被刀架着脖子威胁的人反而言笑晏晏,一副自在的模样,笑眯眯的说着话,一边说话一边看向四周:“……倒是叫我吓了一跳,密室入口在哪里?你们躲在里面么?” “站住!”执刀人脸色发白,低吼了一声。 “刘道婆”若有所思的看了他一眼,转头去看灶王庙上盛放贡品的盘子,见里头空无一物当下便笑了:“从刘道婆被抓起来之后,除了那几个贡品就没吃过东西?也是。想来郭太师的人日日都会前来搜查,你们又带着伤,自然不敢乱跑……” “你是谁?”执刀人脸色大变,下一刻便见那边的刘道婆脑袋转向这里,脸上的五官如同被画上去的一般,此时颜料被浸染开来一般往下坠。 这等场景,如同一个人的脸上披了张画皮一般,执刀人心中大骇,下一刻便觉得脖子一凉,光滑的刃面贴住了他的颈项:“怎的到现在都未听出我是谁来?我可是一眼就认出你们了啊!我记得你们这些人里头也有几个厉害的,怎么不见了?薛行书呢?可有同你们在一块儿?” 她提到薛行书…… “是你!”执刀人猛然回神,“你是那个姓卫的天师!” “是我!”因为对方站在自己的身后,执刀人看不到对方的反应,但感觉对方似乎点了点头,声音轻快,“是我呀!我没感觉到上回在宫中察觉到的那几道杀气,你们分开来了?厉害的跟着薛行书?没用的躲在这里?” 听她说到“没用”两个字,执刀人脸色一下子涨的通红,原本因着几日未食虚弱的声音也一下子响了不少:“你说谁没用!” 卫瑶卿一声轻笑:“算了,不跟你争这闲气了!你告诉我薛行书去哪儿了?” “不知道!” 手起刀落,鲜血溢向刀面。 “知道!”这一声来的及时,执匕首的人反应更快,及时收住了。 卫瑶卿踢了踢他:“说吧!” “你疯了!”那个人伸手摸了摸脖子,不意外的摸到了一手的血,当即就尖叫了起来,“你真要杀了我?” 卫瑶卿神色未变,瞥了眼不远处的灶王石像处道:“密室还有两个人吧,杀了你一个也没关系!快说吧,我没什么耐心的。” “我真不知道。”那人低声道,察觉到贴在脖子上的刃面微微用力忙叫道,“是真的!” “哦?”不置可否。 “我们那一日从宫中逃脱之后,在一起呆了两日,那薛行书一把年纪的老头子,又受了重伤,我们轮流背他,可叫累死了。本就不大愿意了,又听闻那薛家小辈抽调走了大部分人马……” “这个应该是郭太师做的,当时为了扶持陛下登基,借用了薛家的势力。”卫瑶卿道。 那人“呸”了一声,道:“反正一个样,薛家已经变天了,我等为薛行书效力本也只是为了他的权势能为我等提供助力,如今薛家都不是他的了,还跟着他作甚?是以我们三个就跟他们分开来了。” 卫瑶卿闻言,若有所思道:“如此听来也有道理,那几个又为何还跟着薛行书?” 那人道:“你不懂,我们江湖人士重情重义……”话未说完就挨了一脚。 “我要听实话。”卫瑶卿道,说罢又是一脚。 那人痛叫了一声,忙道:“我也不知……” “不知道留着你有什么用?”女孩子声音悦耳好听,语气欢快,出口却是恶言,“那就死吧!” “别别别!”那人尖叫了起来,“我……我好似听他们说过要带着薛行书去南边找什么东西?” 卫瑶卿眼神晃了晃,手里的刀面微微用力:“哪个南边?” “好像……好像是去济南府!”那人有些不确定道,“应该是吧,他们说要找找张家的秘密……” 张家……的秘密么?卫瑶卿眉头微微蹙起,还有什么秘密?跟长生有关?她觉得可笑,张家的一切禁制对她来说从来不是禁制,她太清楚张家的辛密,所以才会知道张家根本没有关于长生的秘密。 瞥了眼那个人,卫瑶卿忽然放开了他,而后从怀里摸出一块玉佩扔了过去。 “这……这是什么?” “是晚上才出城的匈奴质子的贴身之物,待到早上开城门之后,你们拿着这块玉佩自然能离开。”卫瑶卿道,“出了城,把这块玉佩还给那个质子。他们去往匈奴,人又多,走的不快,应当很快便能追上他们。当然你不还也行,我会将此事告诉那位左贤王……”在城门口碰到智牙师那一通寒暄时,她心情不大好,便顺便带了些东西回来,眼下正好还回去。 “还!我们还!”那人也顾不得摸脖子上的血口了,拿着玉佩兴奋的浑身发抖。 “那些护卫还未回来,要走就趁现在走。”卫瑶卿道,“再磨蹭磨蹭就来不及了。” “走!走!这就走!”那人不住点头,这一刻简直欣喜若狂,他们不敢走不敢出来便是怕郭太师的护卫在外头埋伏,实力不济便胆小。眼下她能进来,想必外头是当真没有护卫的,不趁着这时候走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卫瑶卿转身离开,在踏出灶王庙的那一刻却又突然回头道:“刘道婆会被抓是因为有人匿名递了封信到太师府说看到她私藏逃犯,你们这是得罪谁了?” 说罢,也不等他们回话,便走了。 得罪谁了?能得罪谁了?那人摸着脖子上的血口气的咬牙切齿直骂娘,这灶王庙里的几个婆娘早被他们捆起来了,还能有分身术通风报信不成?除却那几位带走薛行书那老头子的还有谁?本就是为了钱财权势聚到一起的讲个屁的情义!要不是他们这些人,薛行书早死了,也活不到现在。他倒是心心念念的替他们瞒着,熟料他们倒好,一封告密信险些让他们命送于此! 济南府是吧!很好,谁又去不得济南府了? …… …… 走出巷子口的卫瑶卿舒了口气:原本就是无利不起早之徒,看他们毫不手软抛开薛行书便知道了。有道是宁可得罪君子,也不得罪小人。送几个小人给薛行书他们,想来会让他们头疼一段时日了。 正文 第八百二十七章 起火 刘道婆梳理着手上的拂尘瞥了眼对面两个看着她的婆子,她被请来已有好几日了,也不知道庙里头怎么样了?越想越是担忧:那三个人一看就不是什么好货色,这一次她将事情告诉了郭太师,也不知道抓到没有,若是没抓到……刘道婆手下一用力,拽下一把拂尘穗来,若是没抓到便遭了。 正想着话,便见管事从外头进来,对那两个看管婆子道“你们下去吧!”,而后看向刘道婆,道,“刘道婆,请随我来。” 刘道婆心中惊疑不定,却面上神情不显的站了起来,朝管事施了一礼,跟了上去。 管事笑了笑,转身在前头带路,这一次是去见郭太师的。 进来的时候,屋内已有不少人了,几个身着甲胄官兵模样的人就在那里。 郭太师坐在床上,脸色有些难看,见她进来之后,当下便看了眼一旁的官兵,示意他们开口说话。 那官兵应声之后便说了起来。 “刘道婆,前几日,我等未在灶王庙里头发现那些人的踪影。” “今日进去时,却见你原先庙里的几个道婆被人捆起来,已经数日未食。” “那几个人不知去向。” “在灶王庙石像下还发现了一间密室。” “我等推测,那几个人这几日应当是藏匿在那间密室之中的。” “对此,你有何看法?” …… 刘道婆越听脸色越是难看,尤其最后,那官兵的一句问话更是让她脚下一软,险些摔了下去,此时忙道:“太师,庙里有密室之事,我完全不知。” 她解释的同时却也松了口气,还好当时郭太师将她扣押住,她便交待了。如郭太师这样的权贵不会无故抓她这样一个道婆子,思来想去,除了那几个亡命之徒外,便没有别的缘故了。虽是因为密室才未找到人,说起来,也是这群官兵不行,她说人在灶王庙里可说的一点都没错。 官兵闻言也知自己理亏看向郭太师,眼里带着几分询问之意。 郭太师沉默了片刻,摇了摇头,叹道:“刘道婆,你便回去吧,往后再遇上这等恶人威胁之事记得及时告知衙门。” 刘道婆连声称是,而后退了出去。 官兵见刘道婆离开了,才再次开口问郭太师:“太师,要不要属下去结果了这个神棍,说不准她便是知晓了那个密室……” “不必了,她是真不知晓那个密室。”郭太师摇头,似乎有些累了,头靠在床头道,“若是知情不报当时便不会告诉我等那三个人确实是在灶王庙中,从告知老夫那一刻起,便已得罪狠了凶徒,没得再帮忙藏匿的道理。这刘道婆能在后宅转那么多年而直到此时都干干净净的,常在河边走,却能不湿鞋,可见是个聪明人,她不会做这种蠢事。” 官兵失望道:“好不容易有了线索又断了,刺杀先帝的那群凶徒便要放任他们逍遥法外不成?” “放,是不能放的,但这些人此时未必还在城中了。”郭太师说着咳了两声,又道,“陛下初初登基,事物繁多,这些事便暂且压后吧!” 官兵道了一声是,见郭太师脸色不大好看,忙跟同旁人一道退了下去,太师是累出来的毛病,还是需要休息啊! …… …… 智牙师低头看着手里的玉佩,直到此时还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他伸手摸了摸袖子,确认空无一物,自己的玉佩确实是眼前这块,沉默了半晌之后,默默地寻了个钱袋将玉佩藏了起来,贴身放着。 东西被偷了都不知道,若不是这几个人将这玉佩送了过来,他此时还蒙在鼓里,真是怪丢脸的。看了眼那几个默默站着不动,似乎等着讨赏的人,智牙师想了想,道:“来人,把这三个人各打十棍扔出去!” 真是没眼色的东西,还想讨赏?讨罚差不多! 智牙师转过头去,一夹马肚,继续前行。 …… …… 张解坐在学堂中,有些心不在焉,今天这是一场大课,济南府学里的学生几乎都在这里了,为的就是听前头那位黄石先生的授课。 见过那位黄石先生私下里的模样,再看他坐在那里夸夸其谈的样子总觉得违和,张解总觉得黄石先生仿佛带了个面具一般。 大抵又是讲到精彩处,周围惊呼声一片,他看了眼身边的同学,见他们如痴如醉的模样,便也挤出个如痴如醉的模样。 这世上几乎人人都有面具,也不缺他这一顶了,他心道。 周围学生鼓掌,他也跟着鼓掌,虽然根本没在听那位黄石先生说了什么。待到掌声稀稀拉拉渐归平寂之后,黄石先生笑着再次开口了:“方才讲到《春秋》,再来说这……” 话未说完,便听到一声惊呼,见有个不大的学生拍桌而起,指向他身后的方向惊道:“起火了!” 黄石先生抽了抽嘴角,起火有人坐不住是正常的,拍桌而起也是正常的,但为什么偏偏拍桌而起的是那个张解。原本想训斥几声,说什么“坐怀不乱”,呸,不,是“临危不乱”的话,眼下训斥的话到嘴边又溜了回去。 黄石先生起身,看向起火的方向。 原先不敢乱动,怕怠慢先生的学生与讲学先生便也忙站了起来,看向起火的方向,而后脸色大变。 “那地方……是天师庙!天师庙起火了!” “快去救火!”这一声是张解的声音。 不少学生下意识的便听话跑了出去,有这么几个一带头,原本坐着听课的学生们便乱了。 场面有些混乱,甚至还夹杂着讲学先生也往外跑。 在一旁不急不缓看着的柳闵之走到他身边戳了戳他的背,道:“黄石先生,还讲什么课啊,人都走光了。” “那就不讲,反正钱我收了就不会吐出来了。”黄石先生说着一撩衣袍坐了下来,“都赶去救火了,也不缺老夫这一个,毕竟老夫年纪大了,跑不快嘛也是正常的。” 柳闵之扯了个前排听讲的学生的蒲团坐了上去,笑道:“你这是倚老卖老!” 正文 第八百二十八章 好事 “那也是因为我是个老人家所以才能倚老卖老。”黄石先生说着踢了他一脚,“你这年轻人就不要懒着不动了,快去救火!” 柳闵之瞥了他几眼,慢吞吞的站了起来:“其实也不少我这一个,话说回来这天师庙好端端的怎么会起火?” “庙里烧那么多香烛总有走水的时候,有什么奇怪的。”黄石先生捻须,看了眼坐下寥寥无几的学生,现在不动的多是些懒汉了。 黄石先生和颜悦色的看向座下那些懒汉道:“冥想也是一门学问……” 这个学问,懒人最喜欢了,不多时尚有些窃窃私语的场面便安静了下来。 偌大的天师庙火势不小,滚滚浓烟直冲天际,也正因为这火势太大,才使得府学这里听课的学生也能看到,这才及时发现这边起火了。 提着木桶来浇水的学生混乱的奔跑着,其间夹杂着询问关切声。 闻讯赶来的宋二、李三等人看到这场景也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随即又觉得眼眶有些发热,这些人并不是他们安排的,也大半不是平康坊的人,但此时人却自发的出现在了这里。纵天师早已不在,张家也已灭族,但其存在的痕迹却仿佛深深的融入了这座距离京师长安又千里之遥的南方小城之中。 “我们也去吧!”宋二卷起了袖子,一时情绪激动,重情重义之人最容易被这等场景所感动了。 但他们并没有去成,而是被人拦住了去路。 “等等。”是一道尚且能听出几分青涩年幼的声音。 这声音他们熟悉的很,是张解。 这孩子不知什么时候捡了一顶斗笠带在头上,遮住了他的大半容貌,而后将他们拉到了一旁一条逼仄无人的巷道中。 “这么多人去救火,不用担心天师庙了。”张解看着他们道,“我……我想要卫姐姐来济南府。” 那个早慧的孩子目光闪烁,冷静而理智的看着眼前的纷乱,除却声音还有些胆怯之外,竟意外的有种摄人的气势。虽年纪幼小,却因为际遇颠沛流离而迅速成长了起来,他的目光早已远超同龄的孩子了。 “怎么来?”宋二愣了愣,问他,“传书么?” 问完这句话,他自己也觉得有些可笑,他们与长安那边的交流从未断过,若是用传书能让卫六小姐过来哪还用等到现在? “或者装病?”李三接过了话头,说罢也觉得这个主意有些可笑,“装病这一招,若没有天子的有意庇护,又怎么可能行得通?” “都不是。”张解摇了摇头,又警惕的注意着周围的动向,低声道,“我们让卫姐姐名正言顺的来济南府。” “怎么名正言顺的来济南府?”宋二闻言连连摇头,道,“还能左右新君的意见不成?难道让卫六小姐进宫同新君交涉?” “不是,同天子谈交情、论感情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张解垂下眼睑,似乎想到张家的处境,声音有些低落。 李三见了,当下便踹了宋二一脚,骂道:“就你生了一张嘴叭叭叭的说个不停?哪壶不开提哪壶!” 宋二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正想找个由头补救却见张解抬头,脏乱的斗笠下一双眼睛熠熠生辉,他道:“自然只有天子下诏才是名正言顺。” “怎么让天子下诏?”宋二糊涂了,“我等还能在千里之外操控天子不成?” “不是。”张解摇了摇头,看向外头的纷乱,道:“若是因为这次大火出现了所谓的‘神迹’呢?” “我翻阅了不少府学书库中的史书,帝王初初登基必然帝位不稳,更遑论此时还有陈善觊觎江山,若现在在这里出现了神迹,大抵也是新君愿意看到的。至于叶大人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若是济南府出现‘神迹’自然就是政绩上精彩的一笔,他不会放过这个‘神迹’的。” “我知道,如今卫姐姐在长安城中地位尴尬,这种‘神迹’之事,新君必然会派阴阳司的人前来查看,有什么人能比如今的卫姐姐更合适的呢?”张解道,“我也想传书卫姐姐先一步告知她此事,但现在机会不等人,与其等到卫姐姐的回信再刻意制造机会,不如现在趁乱弄一个‘神迹’出来。” 宋二、李三愣愣的看着他,半晌之后点了点头:“张小公子真是厉害,只是……”只是决策判断这种事情并不是他们所擅长的,说到底,他们只是一些武夫,动脑子的事情并不擅长。 “只是神迹怎么弄,弄个什么‘神迹’出来,我想同章宁一番,他眼下在家么?”张解转了转头上的斗笠,“我们回去说,届时还要麻烦宋二哥哥、李三哥哥你们来做此事了。” 诺,这才是适合他们做的事情,宋二只觉腰杆子都不由挺直了一些,忙带着几分不知哪里来的激动应了下来。 …… …… 后世史书上以“仁”闻名的明宗帝故去之后留给新君的并不是一个盛世平和的大楚,而是一个烂摊子,外有陈善起兵谋反,内有朝政不稳,远有江湖高手叠出,近有阴阳司底气不再。 因为这个烂摊子,以至于新君,也就是被后世称为明乐女帝的新君登基之后朝政内外呈风雨飘摇之颓势,初初登基月余,未曾听闻一道喜事,直到来年将要立春之时才有喜讯自济南府传来,而传到长安城时恰巧便是立春,新君由是大喜,称其一扫旧岁颓势,新年盛势可期。 因着国丧的关系,也冲淡了不少节日之喜,以至于就连过年百姓都不敢大肆庆祝新年,这一年事由不断,先帝又未去多久,谁敢大肆庆祝新年?便是长安城最繁华的黄天道上,繁盛如百胜楼也只敢在正月初一放一串鞭炮、挂两个灯笼了事。 这个年过的非但不算尽兴,隐隐的还有几分憋屈,关起门来或许会抱怨上一两句,但在外头无人敢说。 休沐日过后又要去皇陵当值了,数月的“休养”脸上也长回了不少肉,到底年岁小,养了几个月便是精气神十足的模样,卫瑶卿出门前看了眼挂在卫府家宅门头的两个灯笼,伸手一摸,不意外的摸到了一手灰,便叫住了门房老张让他把灯笼取下。 从新年挂到快立春了,也是可以了。才同老张说完话,从厨房那里拿到食盒的枣糕便欢喜的跑了过来,口中嚷道:“小姐,有喜事呢!” “什么喜事?”卫瑶卿看小丫鬟脸吃的圆圆的,一脸讨喜的样子,忍不住逗她。 枣糕伸手指了指她们院子的方向道:“院子口站了两只喜鹊呢!小姐今日一定有好事发生!” 正文 第八百二十九章 感觉 喜鹊叫,好事么? 卫瑶卿笑了笑,不置可否。他们这些阴阳术士自然认为天人合一、万物有灵,如商周时期就有个叫师旷的术士曾在《禽经》中所言:“灵鹊兆喜。”但那是灵鹊,并非一般的喜鹊。 她伸手摸了摸枣糕的头发,配合着点了点头,接过食盒便出了门。 她今日起的早,走到城门口时恰巧便是开城门的时候,几乎是同那几个一早领了号牌挑着扁担入城的农人一道进出的城门。 而后直奔距离城外不远处的一家行脚店,叫了一份牛肉面便坐了下来。 此时这家行脚店中客人并不多,新君在一个月之前不再严禁长安城内外百姓的进出,只是进出人员盘查的仔细了些。是以除非不得已的,一般正经来路的行人不会在城外逗留,即便有逗留的,也少有在行脚店吃饭的。无他,这行脚店厨子做的吃食太难吃了。卖的又贵,明晃晃的宰人啊!既然现在能入城了,谁还在这里花几个冤枉钱? 吃了半碗牛肉面便放下了碗筷,卫瑶卿去了行脚店的后院,熟门熟路如入自家后院的在里头找到了在这里住了一宿的裴宗之以及暂居此处的容易老先生。 一见她,容易老先生便是一喜,而后客气的同她打招呼:“卫天师来啦!早上吃过了么?要不要一起吃?” 卫瑶卿抽了抽嘴角,谢过他的好意道:“早吃过了。方才在这店里前头吃了半碗牛肉面实在是吃不下去了,又咸又腻。” 裴宗之将自己面前的一盏茶推到了她的面前,看她喝下去后,又转头看向容易老先生,语气加重的建议道:“下回改个见面的方式吧,这个店里的吃食太难吃了。” 容易老先生“哈哈”干笑了两声,略带尴尬的将话题跳了过去,而后看向卫瑶卿:“卫天师,你今日来的正好,本也有个消息要告诉你。” 卫瑶卿看了他一眼,转头看向裴宗之:“什么消息?” 裴宗之回道:“济南府八百里加急说出现神迹,急报已经到达距离长安城最近的那个驿站,想来不出两个时辰就能出现在天子的面前了。” 原本想卖个关子的,眼下反被裴宗之先一步戳破,容易老先生看了他二人片刻,突然笑了。 “济南府有神迹?什么神迹?”卫瑶卿兴致勃勃的问他。 这个反应也是正常的。大楚已经许久没有见过“神迹”了,此时突然出现“神迹”,于大楚来说确实是一件好事。至于卫天师为何会如此感兴趣,那也是所有阴阳术士的通病,见此神迹之流总要求个真假来。 容易老先生抿了一口茶道:“具体什么神迹,老夫还不清楚。不过于我等确实是一件好事,这个神迹出现的好啊,江湖上的朋友传书于我,此时的济南府有不少阴阳术士出没,而且绕来绕去,还是为的长生一事,原本那些人从长安失踪之后,我便想去济南府了,只是不舍得放弃与卫天师、裴先生这里的联系,眼下这不是正好么?”他说着看了眼卫瑶卿,“卫天师,依老夫看,朝堂之上必然是要派人前往济南府查验此事的,这个查验之人老夫思来想去,除了你也想不到第二人了。正巧,老夫也好与你二人同行。对了,卫天师去济南,裴先生……应该也会去吧!” 卫瑶卿朝那边的裴宗之望去,见他看了她一眼又低下头来,这是不好意思么?她想笑却又竭力忍住,这才看向容易老先生道:“应该会去吧。” 这个举动……妇唱夫随?容易老先生心道,而后再次看了片刻这两人面上的表情,还是那么寡淡,仿佛方才那些下意识的小动作不是他们做来的一样。 算了,年轻人的事总和他没什么关系,还是办正经事来的要紧。 “这个神迹是真的还是人为的?”卫瑶卿却显然想的更多,“是真神迹倒也罢了,若是人为的……如果是那些江湖人刻意设下的陷阱该当如何?”卫瑶卿蹙眉,只觉得这一切的事情巧合的仿佛哪里见过一样,“如今新君登基急需安稳人心,这个神迹来的如此巧妙,若是人为的,那这个算计此事的人倒也算是不错,能叫我另眼相看。” 正想着事,下一刻手便被人从桌下牢牢的抓住了。 卫瑶卿身体一僵,而后瞪了眼一旁的裴宗之:又是哪里学来的东西?如此不正经可行?正瞪着裴宗之,下一刻便只觉手心有些发痒,他手指在她手心里划拉了几下。卫瑶卿有些尴尬的用没被拉住的那只手摸了摸鼻子:原来是要写字啊!她好似想多了。 这两个人的举动……容易老先生无奈只能低头喝茶,对面两个人仿佛当他不存在一般。他年纪大了,一辈子醉心于阴阳术,孤身一辈子,这样的腻味看的他牙齿有点酸啊! 真有话讲不能出去讲?不能内力传音么?实在不济,让他出去也是可以的呀,容易老先生心道。 好在对面两个人虽然手未松开,人却还在同他说话,这严肃正经的模样,若是没有看到他们在桌子下的举动,他都快要信了。容易老先生低头想要喝茶,见茶盏已经见底了,左右没什么事便不强迫自己继续忍着了,而是干脆赶客了。 从行脚店出来的时间比她预计的要早上不少,就是走去皇陵还能顺带逛一逛,是以卫瑶卿也不急,同裴宗之边走边聊着刚刚的事情:“你方才在我手心写‘莫担心’是什么意思?” 裴宗之从怀中取出一封信交给她:“两封济南府的信,我昨晚在驿站里截到的,一封是黄石先生的,还有一封应当是那些人给你的。” 卫瑶卿道了一声谢,松开了他的手,低头看信。 掌心仍有余温,裴宗之低头看了片刻,默默地收了手,道:“你七八岁的时候学东西是不是特别快?” 怎么突然问这个事情?卫瑶卿嗯了一声,一目十行的看完了黄石先生的信,果不其然还是通篇废话居多,正事也就只有天师庙起火之后出现神迹的事情,看完他的,卫瑶卿就转而去看宋二那些人传过来的信了,一边用小指划拉着信封,一边漫不经心的反问他:“你呢?” “我也是。”裴宗之道,“这一次的手段……若不是你在长安城,我都以为是你做的了,和你做的有些像。” 卫瑶卿此时看着信,眉头已经舒展开来,双眼弯弯,似乎心情极好:“哪里像了?” “不知道。”裴宗之握紧了余温散去的那只手,道,“感觉吧!感觉就像是你做的一样。” 正文 第八百三十章 心事 感觉么?卫瑶卿却没有半点生气,神情轻快之中还有几分与有荣焉的骄傲与得意:“不是我,是解哥儿,真是长出息了。” “难怪!你把他送往济南府的那一路上应当是跟着你看着你又学着你,看样子确实学到了一些。”裴宗之点了点头道,“倒是学到了精髓。”没有画虎不成反类犬。 这是第三个看着她学着她的人了,前面两个,不管是薛大小姐还是安乐公主都没有成功,倒是那个才八岁的孩子让他看到了几分神似,这难道……就是所谓的血脉天性么? 但这血脉天性……裴宗之想了想,在想到裴羡之那张愤怒瞪着他的脸时,不由的身体一僵。 “你怎么了?”察觉到他不对劲的卫瑶卿愣了一愣,原本想要拉手的动作也停住了。 “没事。”裴宗之摇头,将心头的嫌弃压了下去,伸手拉住了她的手。牵手嘛,方才也牵了,有什么不可以的么?他攥紧了一些,对方没有挣脱,心里头涌上了一层莫名的愉悦,原来拉手会使人高兴么?那就再抓紧一些,而后就被人用胳膊肘捅了捅,对上了女孩子嫌弃的神情,见他望来,她撇了撇嘴:“痛啊,你莫不是故意的吧!” 好吧!那就松开一点,然后……继续拉着。宽大的衣袍遮住了手里的动作,远远望去好似两人结伴而行一般。 有路过的行人偶有因为这两人容貌出色而回头看一眼的,很快便又转过头去。民风开化的大楚连女帝都能接受,结伴同行这等也不稀奇了。 前朝礼教束缚繁复,坐不同席,女子不得再嫁,若是稍稍不合礼数便有被休被送往出家甚至被沉塘的危险,如此繁复的礼教下,出的有违道德礼教的事却比如今大楚还要多的多,更别提昔时刘姓皇族中人那些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做派了。 能坚守住自己的从来就只有自己,而非强制打压下对女子非人的束缚,这是当年张鲁道先生提及的,一用便是三百多年,传承至今。 …… …… 神迹的消息传来,龙心大悦,当然质疑之声是肯定有的,若有朝一日朝堂上没有质疑之声那这大楚便是真的完了。这质疑是质疑神迹的真假。 大楚曾有官员为在政绩上添上一笔,曾经造假谎称“神仙遗迹”,事情败露之后,犯了欺君大罪,而后株连九族。龙心大悦之后的恼羞成怒,是所有人无法承受的。 所以辨别真假很重要,既是与所谓的“神迹”打交道,那么辨别“神迹真假”自然就要由阴阳司的人出面了,至于这一次代天子去济南府验证“神迹真伪”的天师会是哪一位,这个问题并没有在朝堂上引起什么风波,思来想去,现在最适合出行济南府的天师还能是哪一位? …… …… 马车经过裴府时,郭太师一眼就看到了站在裴府门前同裴行庭说话的年轻人,因是背对着的关系,他无法看到年轻人脸上的神情,但站在年轻人对面的裴行庭温和含笑带着几分愉悦的神情尽数落入郭太师的眼中,那眼神与在看令他满意的普通家族后辈的眼神没有什么不同。 但年轻人不是普通的家族后辈,他是实际寺的传人,怎么能通普通家族后辈一样? 郭太师抓着车窗的手不由自主收紧了些,马车走的不快,但一个裴府门前又能走多久,不过晃眼的功夫便过了裴府,原本是想让车夫停车的,但动了动唇还是作罢,他没有停车的理由。于是郭太师便探出头去,想要再看一眼那边说话的两个人,只是这探头探的急了,正对上了从车窗灌入式吹过来的冷风,顿时引起了一阵剧烈的咳嗽。 听到他咳嗽的车夫连忙拉住了缰绳,缓缓停下了马车,而后在外敲了敲马车上的桩子,紧张询问道:“太师,您怎么样了?” 等了好一会儿,才听到咳嗽声渐渐小了下来,而后郭太师疲惫的声音传来:“无妨,身体不适罢了。” “太师,要不要回府歇息?”想到郭家的几位主人,也就是郭家儿孙一辈的几位大人叮嘱他一路上要小心郭太师的身体,若察觉不对,便要立时回府,于是车夫忙问道。 郭太师略有些沉闷的声音传来:“不必了,走吧!陛下还在宫里等着。” 车夫无奈的应了一声,继续驾起了马车,他只是个下人,可以建议,但却不能替主人决定什么事情。 郭太师神情疲惫的靠在马车里,方才看过的一幕时不时在眼前闪过。右相乔环于前不久醒来,能醒来,能说话,能做事,但一个身体状况不佳的乔环又能做多少事?在力保乔环相位这件事上裴行庭可以说算是尽了心,下了本钱。结果也是显而易见的,保下了一个身体状况不佳的右相,在保相位这件事上乔环承了裴行庭如此的大恩,纵使政见相左又能如何,到底欠了人情。所以事情推来算去,最后的赢家居然成了裴行庭。 郭太师揉了揉眉心,叹了口气,他倒是想不服老,可自己的身体却在提醒着他人总要服老的。越是到了年老之时,除却那等无欲无求之人,便越发的能体会到年岁不等人这等事情。难怪这世间少有人能抵过长生的诱惑,先帝如此,薛行书亦是如此。 老人比起年轻人胜在经年的阅历、手段与经验,而年轻人比起老人多的便是时间与精力。一个同时有着年轻人的时间与精力和老者手段、经验的人是很危险的,譬如说那个年纪轻轻的女孩子。他不是安乐那个孩子,所以看到的更远,这个女孩子不能长久的留下去,但此时却又杀不得,他若有时间和精力倒也不怕,可以慢慢的等着,等到对方可以杀的时候再动手,但他没有。 因为这个女孩子太过显眼,以至于他险些漏算了旁人,譬如说那位看似超脱世外的裴先生。天光大师出身寻常百姓人家,到如今,早已是孤身一人,这没有什么可忧的。但尚且年轻的裴宗之不一样,他是裴家的后辈,一个裴行庭已经足够危险,让他有些防不胜防了,若是再多个人从旁协助呢? 现在的安乐又远不如这两个人中的任意一个,若是有不臣之心……他已经没有时间去等待岁月来验证这个人到底可不可信了。所以,宁可一早防着,也不可放任不管。 没想到有朝一日,他竟也成了昔日自己所不齿的猜忌他人不能容人之人!郭太师苦笑了两声,神情无奈。他原先总觉得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直到了此时,才觉得真要做到这句话并不简单,因为知晓自己的身体已经无法与年轻人去对抗了,此时可以做的仿佛唯有防备。 正文 第八百三十一章 人选 虽然已是立春了,宫里的宫人也早已脱去厚厚的冬装换上轻薄的春装,但也不是所有人都是如此的。那些年老的、体弱的宫人,仍然穿着冬装未曾脱下。 占了年老与体弱两项的郭太师自然身上仍然披着厚厚的斗篷,在宫人的带领下前往御书房。有经过的宫人远远见了,连忙立在一旁垂首收势施礼问安。 郭太师出现在这里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太师虽然病了被陛下特赦不必上朝,但仍时常会被陛下招至宫中问事,就算不上朝,对朝堂上发生的事情,郭太师也是一清二楚,因为朝堂之事会由陛下亲口告诉他。 陛下一早便让宫人端来了凳椅,又备了火盆,以至于郭太师进来时,陡然便感受到了此间与外头不一样的热度,女帝当然知晓郭太师身体不好,但却因事物繁忙,不得不将他招至宫中,至于备火盆什么的也不过是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能为他做的一些事罢了。 施礼过后就坐了下来,郭太师将身上的斗篷脱下交给身旁的宫人看向对面的女孩子。 女孩子身着女帝的朝服,眼睛隐在垂帘之后,紧抿的双唇看起来面容肃重,其实距离上一次看到她也不过三天而已,却仿佛一天一个样。形势比起夫子唾沫横飞的念叨,比起父母的责骂往往更能磨炼一个人,她坐在了那个最高的位子上,形势会让人迅速成长起来。 “陛下。”郭太师心底感慨,叫了她一声,“这一次唤老臣前来可是为了济南府神迹的事情?” 安乐抬头望来,额前的垂帘珠子发出轻微碰撞的响声,她点头道:“不错。太师,此事朕心里已有人选,这一次是想问问你的意见。” 郭太师心中一动,问道:“陛下属意的人选是?” “是卫天师。皇陵的事情暂且交给杨公好了,这件事就由她代替朕走一趟吧!”安乐说着手指轻扣桌案,“虽说江湖上的消息朕知道的不多,但薛家那边有消息说那几个刺杀了父皇的江湖术士在济南府出没过,这件事交给她再好不过了。”可谓一箭双雕。 郭太师听明白了她的意思,上一回在宫里那些人不得已退去,作为当时在场的人,定然早已结下了仇,那些穷凶极恶之徒得知仇人来了济南府,会发生什么事可想而知。 “这些江湖人说到底就是些边缘人物,但真正闹起来麻烦也不小,如今阴阳司中能撑起场面,真正能够对付那些人的除了她还有谁?”安乐脸上浮现出了几丝笑意,仿佛有些怀念,“当年她带朕一路从南疆回来的事情朕还记得,朕相信她能够做好这件事。” 郭太师垂眸:“陛下英明。”那个女孩子是个危险的人物,但同时也是一把极其趁手的锋锐的刀,这一次这把刀可以对准江湖,顺利的话,能够彻底***湖这一方纠结的术士势力。 “她是一定要带的,朕想的是除了她之外还要带谁过去。”安乐清楚的知道这一次在济南府必然会有一场恶战,所以人手自然是必不可少的,除了兵马之外,自然还要带些别的人。 虽然这件事极其危险,但朕是不想让卫六死的,一点都不想的。安乐藏匿在袖袍中的双手不由握紧了一些,即便很危险,但是她应该不会死的,毕竟她那么厉害呢!朕从未想过让卫六死,将她放在皇陵便是为了保全她的性命。如今百姓提及天子谁会不感慨一声仁义?她虽然危险,郭太师也说过要除了她,但朕是天子,受命于天,自然是能容得了的人的,这次会让她去是因为她是如今最合适的人选。左右皇陵里的事杨公一人就可以搞定了,留她在皇陵磋磨时间也是无用的,自然就该派她过去。心中重复了几句,心头稍安,安乐松了口气,眼底浮现出了一些笑意。 她是天子,自然能容得下人,宽厚仁和,父皇做不到的事情,她却是能做到的,做一个仁慈的君王一点都不难。 “陛下心中可有人选?”郭太师想了想,问道,这一句话也让神思恍惚中的安乐回过神来。 “有。”安乐点了点头道。 郭太师神色肃然的看着她,听她的说法。 “那些江湖术士都是亡命之徒,朕很担心她的安全。”安乐说道,“所以朕想为她添一些助力。” 郭太师怔了一怔,心头油然生出一股不妙的预感。 “世族那些人朕是动不得的,但其私下的助力恐怕不会助朕于诛杀逆贼陈善之上,所以朕想了想,想让世族的人助朕于诛杀这群江湖术士上一臂之力。”安乐说道,“添上世族的助力,那些江湖术士绝非她的对手!” “陛下……不可!”郭太师脸色大变,听到这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安乐这一次想要的是借世族的力量来对付江湖术士,朝中势力与内部兵力集中对付陈善。有世族相助,卫六定然能解决那群江湖术士的,一旦解决了那些江湖术士,她的存在便不是那么重要了,也就是郭太师期盼已久的可杀之时到了,想的很好,但是……事情又岂会如此简单? 不管是世族还是那个女孩子绝对不会如安乐所愿。 查验神迹这件事本是一件小事,让他们查杀江湖中人这件事又不能放到面上来做。若是一旦放到面上来做,首先掀起的便是对安乐这个新君的质疑。人人皆知江湖人士一向是危险的边缘人物,明知是危险,却还派有从龙之功的卫六前往,而且明知危险却为何不给她大量的兵马?虽然这是因为朝中兵力不足的关系,但百姓会管这些?那些嘴上下一磕的文人会管这些?这件事很容易被人大做文章,而大作文章的点就在“陛下不能容人与杀功臣”之上,聪明如那个女孩子绝对不会放过这一点的,稍加引导,自有百姓、文人来替她说这些,这件事做来委实太简单了。 这两点恰恰是新君最为忌惮的,诛杀功臣的是吕后而非汉高祖就是这个原因。显然安乐仁慈声名已起,再将此事放到明面上来岂不是平白抹去了先前所做的一切? 安乐自然清楚这些,所以整件事就利用了一个“仇”字。且不说这样的私仇能否被化解,就算不能化解,双方当真起了冲突,世族中人也不是傻的。安乐这件事做的如此明显,世族中人又怎会看不出来?你一句不提,不给我面上的好处,却要我动用自己的人替你做事?这样的暗亏,以他与那些世族中人打交道多年的经验来看,他们是绝对不会白白吃下这样的暗亏的。 原本世族于事情上的态度是两不插手,这样一来,落得世族不满,一旁又有个善于蛊惑人心的女孩子在,如此下去迟早要出大事来。 正文 第八百三十二章 名单 “为何不可?如何用不得了?”安乐对郭太师的反对显然不以为意。 这件事委实有些复杂,郭太师想了想,便从最容易解释的世族说起,他道:“世族不会吃下这样的暗亏,他们……” 话未说完便被安乐毫不客气的打断了:“朕是天子,难道还要看臣下的脸色不成?这些世族政客改朝历代不倒,说到底就是一些玩弄政权的政客罢了。如此不忠的臣下,他们私底下做的事情,虽然没有什么证据,但他们以为朕不知道?朕没有同他们一般计较,转而让他们相助朕来对付江湖术士,他们还不乐意了?” 郭太师无奈叹道:“陛下也知道,此事没有什么证据……”政客自然不会做不利于君王的事情,却也不会随意凭着一腔忠心来做利于君王的事情,他们会把握着底限,只做本分的事情。身居高位的本分,同旁观有何异?不管不顾为君王扫清六合、平定八方的是乔环那样的臣子,虽然在他看来,乔环的忠也有些问题,但这种事情太复杂,不是三言两语能向安乐解释的通的。 “若是有证据,朕早对世族动手了!”安乐语气中有些肃杀,坐在高位之上,每一日在垂帘后居高临下的望着那些臣子,她总算知道这一方龙椅给她的是什么了,是底气啊!为君者的底气! “明明是朕的朝堂、朕的天下却不能随意对这些世族顽瘤动手,那还叫什么君?”坐在龙椅之上,自有底气。 郭太师愣了一愣。 就在他愣神的功夫,安乐已经背过身去,显然已经不悦了:“此事朕意已决……更何况,朕也未随意动这些世族顽瘤,只是借一借势而已……太师若没有别的事便回去歇着吧!” 回过神来的郭太师一阵苦笑,此时的安乐显然已经听不下去任何话了。从坐上王位的那一刻起,这个女孩子就不是那个可以被他叫来,按住她的脑袋让她虚心听话的孩子了,而是君王,高高在上的君王。赐座、火盆之类是看的起你,是敬你,但你若是想要强逼着她听你说话,那就是大不敬了。从这一点上看,死去的明宗帝显然更容易听话,但眼前这个女孩子看似柔和,内里却与明宗帝截然不同,从她对待世族的态度上就看得出来。 今日是不能再说了,那只能改日再提了。郭太师转身,正想退出去,脑海中闪过来时路上看到的一幕时,不由停了下来,沉思了片刻,便开口道:“陛下,这一次出行可否再加一个人?” “何人?” “实际寺的那位裴先生。”郭太师想了想,思忖着措辞,他倒是想说什么到底是裴行庭血亲之类的话,但也知晓现在的安乐大抵是不肯听他说的,便道,“也是一个助力。” 背对着他的女帝不过略略一顿,便开口道:“准!” 郭太师俯首施礼退了出去。 等坐上回去的马车时,郭太师整个人如同被抽走了大半力气一般,半靠在车壁上,神情落寞。 “这孩子……为君者霸气是好事……” “但世族的事情且不说前朝,就是大楚历代君王没有动过和你一样的心思么?” “八百年的经营比大楚国祚还要长久又岂会是好相与的?” “不好随意动啊!” “我不是不想你动,而是你如今什么都不懂,就想动那些人……简直就是……” “更何况现在还有陈善……你若是逼急了,让他们现在倒戈……这皇位保不保得住还难说……” “就算盛世太平,想动这些人也不容易……” “你有这个心自然是好的,比起你父皇好太多了!你父皇就是太过懦弱了……” “只是有其心还要有其能才是……” “如今世族人才辈出,显然气数未尽,你拿什么动他们?” 郭太师靠在车壁上苦笑了两声,安乐的想法很好,但显然不管是大楚的国力还是她如今的手段,都不支持她做这些。 …… …… “陛下到底在干什么?”谢老太爷接过崔远道递过来的随行名单再次确认了一番,“济南府那里现在说是龙潭虎穴也不为过,她动我们的人干什么?”说着又瞥了眼站在一旁的谢三爷松了一口气一般,“还好将你儿子安排在了县衙无法调动,调了你这个老子。” 谢三爷抽了抽嘴角,看着谢老太爷,干笑道:“父亲,我……我总是您亲生的儿子啊!” 这一次陛下显然是有意争对世族,调走了崔家的崔璟与王家的王栩,想也知道他们谢家想调的是自家儿子谢殊,但调一个县令随行显然是说不过去的,这才退而求其次,调了个他这个老子。 自家儿子谢殊没有入老太爷眼之前,他这个儿子也是被寄予厚望的好不好?父亲他这如释重负的样子,真叫他怀疑自己是不是亲生的。有了孙子就不要儿子了?谢三爷腹诽,却不敢说什么,只心中暗道倒霉。这随行可不是什么好差事,看脸色难看的崔王两家老太爷脸上的神情就知道了。 崔远道看了眼面前若有所思的崔璟,“呵”了一声,这样当着人面冷笑的举动,他已有许久没有做过了。 冷笑过后,崔远道蓦地起身:“陛下倒是霸气!” 将他们世族倾力培养的后辈送去济南府什么意思?意思是要他们暗中出力帮忙剿灭那些江湖术士!明着不说,却来这一招,还真是好算计。再培养一个这样的小辈要花费多久?陛下深知他们如今这年岁,未必能等到第二个小辈成才了,他们赌不起,所以这一次一定会出手罢了! “验个神迹要吏部的人随行做什么?是准备验出真伪,当场将那叶修远抓起来审问么?”王老太爷嗤笑,嗤笑罢了又道,“既想对付陈善,又想拿我们开刀,陛下的想法还真有千古一帝的做派!”王老太爷哈哈大笑了起来,“只是拿如今的大楚来做这些事情,也不怕步子迈得太大扯到蛋了!” 正文 第八百三十三章 多疑 这话太粗鲁了,不似世家族长说出来的话,谢老太爷瞥了他一眼,嗤笑:“王翰之你这老儿哪里听来的浑话?” “浑话听着难听,但是说的在理啊!”王老太爷哂笑着瞟了一眼谢老太爷,“你说是不是这么个道理?” 谢老太爷伸手拍了身边的谢三爷一巴掌,而后舒了口气,神情畅快,对上谢三爷错愕不明所以的神色时,才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道:“憋屈!” 您憋屈就随便打儿子?谢三爷捧着脑袋哭笑不得,对上谢老太爷望过来的目光,连忙将脑袋往前送了送:“父亲,要不要再来一下?” 谢老太爷一声冷哼,别过脸去不看他。 “陛下这是要铁了心把我们拖进这趟浑水了?要不要找个人去看看郭太师是不是在床上躺傻了?”王老太爷语气不忿,“千万别告诉老夫这是郭太师的主意!” 这确实不是郭太师的主意,郭太师此时正披着斗篷站在庭院里等消息,久病之下的面容自然不好,站了片刻,便手脚发冷。 有个郭家的大人恰巧经过,见郭太师站在庭院里忙走了过来:“父亲,春寒料峭,莫冻着了。” 郭太师摇头道无碍。 这郭家大人又怎肯信,当下便要推着郭太师往屋里去。 郭太师瞥了他一眼怒喝:“你是朝里的事情太少了么?还要管我这老头子的事?” 那郭家大人也有些气,只是这气却气的不是郭太师而是安乐,他争辩道:“父亲本是颐养天年的年纪了,先前为安乐夺嫡操碎了心,如今又要为安乐的天下操心?说句不中听的话,这天下是安乐的天下与我郭家何干?父亲上赶着要替安乐谋划,谁晓得她愿不愿意受您这分好意?” “住口!”郭太师怒斥了他一声,正要说什么,却引得一阵咳嗽,那郭家大人又悔又气又急,忙伸手替郭太师拍背,一边拍着背,一边想说什么,却还是顾虑着郭太师的想法没有说。 “我这个年纪了,也护不住你们多久了,往后你们这些人总要仰仗安乐的,以后这种话还是不要说了……” 那郭家大人不忿:“我郭家不求大富大贵,但做事行本分就成,何来仰仗之说?” “你们懂什么?”郭太师皱眉,“天子一言可不止是富贵,更关乎生死。” 郭家大人动了动唇,终究是忍不住开口了:“靠仰仗么?那太后那里怎么说?父亲,我们懂的,您也懂,臣与君本就不是攀交情的。父亲,您能护安乐多久?若我郭家有朝一日犯了大错,安乐又岂会放过我等?” 郭太师沉默了下来,郭家大人也不再说话了。 直到管事的到来打破了这微妙尴尬的氛围。 “陛下怎么说?”看到管事脸上并无喜意,郭太师双手颤了颤,还是问了出来。 管事向两人施礼过后才道:“陛下说让太师好好休养,来日还要仰仗太师,随行的事陛下意已决,太师不必担心。” 郭太师脸色一白,阖眼沉默了良久之后才复又睁开眼睛,低声道:“去谢过陛下吧!” 待到管事离开后,郭家那位大人才上前扶住了郭太师道:“父亲,您是好意,但安乐那孩子在南疆呆了三年,她早已不会轻信任何人了。” 天子不轻信他人是一件好事,但这怀疑对准所有人所有事,那便不好了,多疑与轻信之间有条看不见的线,尺度这种东西一向是最难把握的。 “安乐这孩子确实吃了不少苦,但那种苦并不能作为倚仗,她这个位子来的还是太容易了一些。来的太容易,不是说安乐不珍惜,而是她会将所有的事情想的容易,这一点不吃过一点亏她是不会明白的。”郭家大人叹道,“她这个位子是来自运气,但也是身边人的谋划,而她自己做的并不多,是以她当然不会知晓真正为君的艰难。” …… “陛下的位子来的还是太容易了一些!”长安城的另一处也有人说了同样的话。 王老太爷一哂,笑道:“说到底还是个孩子!”孩子才会想事情如此简单。 “朝堂之上是能磨炼人,但这短短月余又怎么够?”王老太爷边说边摇头,“陛下突然薨逝,事发突然,短短一两天内发生的事情太多,以至于大家措手不及。夺嫡可以趁乱,可以另辟蹊径,但要坐稳朝堂却没有捷径能走。” 所以没见有些外表还是孩子内里却老谋深算之人这几月之内碰也没碰一下朝堂之事么?就算天子猜忌又如何?她若想要参与难道还真的没有办法不成?王老太爷捋须,暗自摇头。因为坐稳朝堂这件事并不是能趁乱或者单靠聪慧一时半会儿就能坐稳的,这件事没有捷径可走。她知道,所以便听之任之,不碰朝堂。 看看!这就叫聪明人。只做自己擅长的事情,不擅长的便不碰。所以你看她好像事事都能成,其实不过是对自己了解的足够清楚罢了! “想拿我等开刀的人,陛下可不是第一个。”谢老太爷轻哂,“当然也不会是最后一个。有这样的想法,假以时日,陛下或许会成为一个出色的君王。但现在么?还不行!” …… 将名单放在手边,女孩子便开始整理起了桌上的瓶瓶罐罐,这一回去济南府可不是玩的,自然当准备充分。 “其实我要离开长安城,无人能阻止的。”一旁看着她整理事物的裴宗之皱了皱眉,道,“这个陛下跟原来那个陛下还是不一样的。” 新君并不如明宗帝那样信任实际寺。 或者换句话说,新君对所有人都抱着怀疑的态度。 金枝玉叶的长了十几年却也抵不过那三年的磋磨,逆境最能练就人心,在南疆那样危机四伏的地方,自然就生出了多疑这样的性格。 “自己随意离开哪有陛下金口玉言来的好。”卫瑶卿看着手边的名单,手指划拉过上头几个人名哈哈大笑起来,“这个……还真不关我的事,王老太爷说不准此时就在骂我呢!” 说罢好巧不巧便是一个喷嚏,卫瑶卿立时肯定的点了点头:“一定在骂我呢!” 正文 第八百三十四章 送行 听闻这句话,裴宗之唇角下意识的翘起一些轻微的弧度,不过这弧度也不过一瞬便不见了,他蹙眉:“郭太师还真如你所料。他一提让我出行,陛下便允了。” “因为郭太师是真的对陛下好,他在看护爱护陛下。清楚他做一切的目的之后,他会做这些并不难猜。”卫瑶卿笑了笑,一边整理着远行所需的事物一边道,“至于陛下,至少现在,我大抵是这世上最了解陛下的人了。”她只说现在,因为如今陛下的进步还在掌控之中,若是有朝一日不在掌控之中了,那这句“最了解陛下”自然也就不敢提了。 …… 很快就到了出发的那一日了。 卫瑶卿身着阴阳司的官袍站在马车旁,一旁的小丫鬟枣糕神色激动:她可是第一回出远门呢!此前,她还从未想过自己一个内宅的婢子有朝一日也能走出这长安城去外头看看,去看看这大楚的秀丽河山,去看看那不同于长安城的一方风土人情。 比起枣糕的神情激动,胡乱的穿了一身不知哪里弄来的丫鬟衣裙,脸上花花绿绿的涂着乱七八糟胭脂的卫君宁脸色就有些难看了。 原本是想偷偷趁着六姐不注意藏进马车里的,哪晓得他还没来得及藏好,就被六姐掀开车帘而后撞了个正着。 后面的结果自然不用说了,自然是被拎下来赶下马车什么的。 “这一次是去查验神迹的,带你去不合适。”卫瑶卿摸了摸个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窜的比她还高的少年人的脑袋,道,“下一次……下一次定然带你一起去!” “这丫头都能去,为何我去不得?”卫君宁不满的瞪着那边钻进马车里的枣糕。 枣糕抓紧马车,紧紧抿着双唇,眼巴巴的看着自家小姐。 “枣糕能替我洗衣做饭、端茶倒水!” 卫君宁一拍胸脯,有些底气不足的扬着脖子:“我……我也能做这些。” “那我沐浴出恭这些你都能跟着一起伺候么?”卫瑶卿白了他一眼。 少年人的神情立时变的沮丧了起来,这个……还真不能! 见他不高兴,卫瑶卿又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将他带到一旁:“六弟,上一次祖母的事你做的很好。我若是不在家,还有很多事需要你来做。”她看着他,眼神鼓励道,“旁人我是不大放心的。” 这么信任他么?卫君宁眉毛忍不住上挑,口中却道:“不是有大伯父在么?” “大伯父位及中书令,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家里的事情必然不能全然顾着,我不在家这段时日,家里还要靠你,知道么?” 这样的看重……卫君宁忍不住挺了挺胸,犟着脖子撇过脸去:“知晓了,知晓了,六姐你真啰嗦。”说罢又从袖子里摸出一包银子塞她手里,声音低若蚊吟,“我的零钱……六姐看到好吃的自己买。”只是这话说完就后悔了,好像还有几个喜欢的玩意儿没买呢!他转头巴巴的看了过来,等对面的女孩子一推辞,就拿回来。 熟料对面女孩子原本推辞的动作在看了他一眼之后居然停了,而后竟收了起来,一边感慨着摸着他的脑袋,一边叹道:“二弟真是长大了,真让六姐好生感动!” 卫君宁脸上的神情一僵,半晌之后,默默地低下头,干干的说道:“我早长大了。” 这一年,他仍然没什么出息,却很少惹事了。 这表情逗得卫瑶卿开怀大笑,伸手从怀中摸了一颗金锞子放在他怀里,道:“这是六姐的零钱,看到喜欢的自己买!”说罢不等他回答便绕过他走向了他身后。 那里有前来送行的卫家老小,比起一旁几个零星送行的,她这边可谓是声势浩大了,以至于她一时都有些不大适应。不过这不适应也不过片刻而已,很快便反应过来。 她离开长安自然不止这么一回,但名正言顺叫所有人都知道的离开的这却是第一回。 就连周老夫人也来了。 卫瑶卿上前向长辈们施礼,郑重道:“祖母、父亲、母亲你们保重,此一去,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周老夫人点了点头,让身边的紫鹃将一只沉甸甸的钱袋放到她手里,道:“验证神迹是好事啊,只是卿姐儿出门在外,千万莫委屈了自己!” 比起旁的东西都是虚的,出门在外,最重要的是不能缺了钱财。 同父母又同姐妹话别之后,卫瑶卿这才转身爬上了马车。 马车滚动,看起来声势浩大的随行队伍缓缓向前走去。 一直抄着手,方才同女儿话别也只一句干巴巴的“平安”话的卫同远突然眼泪就流了下来。 周老夫人见了,伸手就是一拐杖:“好好的,你哭什么?” 卫同远抹了抹眼泪,在儿女的眼神中瑟缩了一下:“不知道呢,就是心里难受的紧,大概父女连心吧!” 一旁围观的百姓便笑着打趣道:“这位老爷,往后你送女儿出嫁才有的你哭呢,现在哭什么哭?” “能同神迹打交道是好事,哭什么哭?”周老夫人跟着骂了一句,瞥了眼一起摸眼泪的李氏,有些头疼,看向卫瑶玉这才松了口气,还好儿女个个不像这两人如此软弱可欺。 “验证完神迹就回来的,没什么可哭的。”卫瑶玉说道,看向对面送完崔璟向这边过来的崔琮,转了转推椅的的车轱辘,道,“我去同崔八公子说几句话。” 卫家上下就没当崔八公子是外人,见此情形,便点了点头,随她去了。 “怎么了?”卫瑶玉回身看了眼被周围看客围着说话的卫家众人,见他们并未往这里看来,才问崔璟。 崔璟的眼神里却并没有多少笑意,这可不大像是去验证神迹这么简单。 崔琮摇头:“不知道。”顿了顿,不等她继续问,又解释道,,“陛下点了九弟随行,大伯还特地去找了祖父想要换下这个名额,只是……圣命难违。” 如果只是单纯的验证神迹,这是一件好事,崔家大爷应当不会为此阻止崔璟远行才是,毕竟,自崔璟被崔司空带到身边之后,崔大爷便甚少插手崔璟的事情了。 “会不会是其中有什么事情?”卫瑶玉手不由自主的抓紧了推椅的扶手,心里的石头也提了起来。 “不知道。”崔琮还是摇了摇头,见她脸色发白,却又有些后悔跟她说这些,是以想了想,安慰她,“你也莫担心。祖父既然会让九弟同行,那应当不会有什么危险。” 正文 第八百三十五章 路上 会不会有什么事那可不一定,但如崔璟、王栩这般如此重要的人在,想来就算发生什么事情,世族也不会不管。 …… 从马车后窗望去,那些送行的人还在原地,随着马车滚动,人影渐渐缩小以至于最后看不见了。枣糕擦了擦眼泪,巴巴的说道:“小姐,奴婢还有些舍不得卫家呢!” “又不是不回来了。”卫瑶卿摸了摸她的脑袋,神色认真道,“很快就能回来的。” 大抵因为小姐说这句话的样子格外的认真,以至于枣糕只觉得这句话非但不似在开玩笑,更似是一种承诺,心下稍安。 待到车队出了城门,便见前头车夫所坐的位置上多了一个人。 枣糕掀起车帘望去,正对上了一张回头望来若有所思的面孔。 是裴先生。 枣糕一时忘了是在车内,人向后退了一步,却因马车低矮的空间一下子撞到了车壁上而后后仰一个趔趄,摔了个倒背。 拍了拍胸脯,枣糕看向一旁的卫瑶卿,讷讷道:“吓死奴婢了。” 卫瑶卿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弯腰越过了她,在靠近车帘的方向坐了下来,而后掀开车帘,笑问:“是裴先生啊!” 听到她笑着提到“裴先生”三个字,裴宗之本能的蹙了蹙眉,有些不悦,却没有说什么,只道:“我未骑马,借这地方坐一下。” 一旁的车夫激动的浑身颤抖,哆哆嗦嗦了半日之后,终于开口喊了出来:“裴……裴先生啊!” 裴宗之回了一个嗯字便惜字如金了,但就这一个字还是让车夫激动的不能自已,连握着缰绳的手都在发抖。 看这车夫手抖的如此厉害,裴宗之便也不再客气了,伸手拽起了另一边的缰绳,不声不响充当起了车夫。 …… …… 大队行进本就行的不快,不过对于不少第一次才出远门的人来说,譬如枣糕之流,这样慢悠悠的向前更适合他们细赏一路的风景。 有枣糕的地方自然少不了零嘴吃食,看了一会儿之后,枣糕便在那只矮几上铺了一块布,而后将包裹里的零嘴儿拿了出来,卫瑶卿挑了一只空白的食袋,挑了几样各抓了一些递给外面的裴宗之。 待他接过之后,才一边吃着零嘴儿,一边掀开车帘看向窗外。如她与枣糕这样乘坐马车的其实并不多,当然这一次出行准备的很充分,马车什么的自然不会少,不过对于此行的官员来说,更喜欢骑马而行,大抵如此更自在亦或者更有行在途中的感觉吧!毕竟在长安城中骑马的还是少数,骏马飞快,一个不留神很容易踩踏伤人。如今有了名正言顺骑马的机会,自然不会放过了。 卫瑶卿打了个哈欠,支着下巴继续看着。她就懒得骑马了,游学十年,走了十年,再有趣的事物也早就不新鲜了。走了一上午,原先在前头骑马的便渐渐掉队,卫瑶卿看着时不时有神色恹恹骑在马上的被他们这辆不急不缓的马车超过,便笑眯眯的摆了摆手算是打招呼。 有看到的便有气无力的回了她一个招呼,没看到的自也没理她。 直到几声参差不齐的招呼声响起。 “裴先生!” “裴先生!” “裴先生!” 裴宗之惜字如金的回了一个嗯字。听到熟悉的声音,卫瑶卿抬头看向渐渐落到与她行到一条线上的几个人:“崔大人、王大人,这位是……”她看向那位蓄着美须,容貌文雅的中年男子,装作才猜出对方身份的样子,“难道是谢大人?” 名单上写着呢!谢三爷嘴角抽搐,朝她抬手施了一礼,算是打过招呼了。 卫瑶卿也不以为意,目光看向另外两位,在崔璟、王栩收回施礼的瞬间从案几上抓了一把咸豆子热情的邀请对方品尝:“几位大人别客气呀!” 伸手不打笑脸人,更遑论对方还这么热情的邀请他们,王栩笑着接了过去,一个女孩子伸手一抓能有多少?平均分到三人手里一人也不过两三个而已。 面前车帘晃动,裴宗之回头看了过来。 卫瑶卿朝他笑了笑:“咸豆子。” 哦,那是他不喜欢的。得到这个答案,裴宗之转过身去,继续专心的拉着缰绳,眼角的余光在瞥到身旁三人几乎拧巴在一起的眉头时,更满意了。 顶着烈日骑了一上午的马,本就口干舌燥了,而后又在对方期盼的目光中吃了几颗咸豆子,那种感觉,当真也就比嚼蜡好一点。 取下栓在马背上的水囊,猛灌了几口之后,才看到了女孩子笑眯眯带着几分恶趣味的眼神。 谢三爷看了眼一旁面色如常的崔璟和一副“果然如此”的王栩,不禁叹了口气:这丫头还真不是什么善茬啊!虽然来时就已被谢老太爷耳提面命的叮嘱了一通:万事莫要强出头,跟着崔璟和王栩这两个小辈就好。除了这一句之外,剩余的便俱是警告:没事别跟那个姓卫的丫头套近乎,能离远一些便远一些!千万别跟她套近乎,仔细被她卖了都不知道!那时王老太爷也在场,凭借着与她最为相熟的经验,给到了一个贴切的总结:你们这几个老实小子离那个坏东西远一点! 老实吗?谢三爷看了眼身旁的崔璟和王栩,复又低下了头:老实的怕只有自己吧!原本以为谢殊那小子入了父亲的眼,他就能父凭子贵享享福了,谁晓得福没享到半分,倒霉倒是先一步替自家小子受了。 谢三爷越想越委屈,苦着脸看向这随行队伍,这一次去济南府还不知道要多久呢!别没的将性命交待在那里,他夫人生的善解人意,两房小妾也是貌美体贴,生活如此美好,他可不想死! 如此想着,便愈发的神色恹恹,待走到驿站吃饭换水时都没什么胃口,看到有人在驿站边搭了个牛肉面摊子时便走过去要了一碗牛肉面,比起驿站里的白水、小菜和馒头,这牛肉面显然好吃的多了。 如他这样想的还有不少人,小小的牛肉面摊子立时人满为患,甚至还有不少随行的官员因着摊上碗不够,拿着驿站里的碗去买牛肉面的。 坐在驿站的窗口位置看向牛肉面摊上那个笑容和蔼的老人,卫瑶卿咬了一口馒头,掩饰住了即将忍不住的笑意。 容易老先生跟来了啊! 正文 第八百三十六章 恶民 清汤绿叶白面加上切的极薄的牛肉两三片,价格快要赶上百胜楼一碗面的价格了。 “老板,你这面也太薄了吧!”谢三爷夹起一片牛肉,风一吹,牛肉如旗帜般迎风招展。 切牛肉的老者笑的和颜悦色,一脸和气的模样,此时闻言,当下便抬了抬手,一副喜不自胜的样子:“惭愧!惭愧!做了二十年的牛肉面,也就练就了这一项本事!” 他还高兴?这是夸赞么?谢三爷一边摇头一边吃面,牛肉面煮的并不好吃,有些咸腻,但比起驿馆里的清汤寡水,这样的咸腻也是可以接受的了。 “真是香!枣糕,吃面么?”卫瑶卿站了起来,拿了装零嘴儿的包裹占着位子,笑问,“牛肉面要吃么?” 枣糕吸着鼻子早已被勾出了一肚子馋虫了,此时听闻她这么说,哪还坐得住,当下便要站起来跑出去,只是人才站起来便被另一只手压下去了,回头见是裴宗之,他手里捧着托盘上的三碗面将托盘放在了桌子上。 一碗面吃的颇不尽兴的谢三爷才从面馆离开走进驿馆,一眼就看到了那三碗用料十足的面,当下便忍不住回头朝那切牛肉的老者喊道:“这也叫本事?”那三碗里头的牛肉可快厚实的能被称作牛肉块了。 老者脸上笑容未减:“年纪大了,偶尔也有失手手抖的时候。” 这话真是信了他个邪!谢三爷一脸的不满,总觉得这看似和颜悦色的老者不怀好意。 在驿馆吃完饭稍作休息便到了继续赶路的时候了,但今日这路并没有赶上,因为驿馆的茅厕排起了长队。 “怎么会这样?”作为此行中最重要的官员之一,卫瑶卿带上冠帽,枣糕在她身边帮着整理帽檐上的系带,理所当然的开始盘问起了缘由。 年纪不大,生的也清丽可爱的女孩子却并不代表会有颗菩萨心肠,此时正坐在屋内,语调平缓中透着几分威严:“莫不是你们谁在吃食里下了泻药吧?” 被叫到面前来的驿丞在他这句话出口的瞬间就已面如土色,当下双膝一软便跪了下来:“卫天师,没有啊!微臣同大人们往日无怨、近日无仇,又怎会谋害大人们?” 比起他慌张的辩解,被押到面前来的面摊主人包括煮面的年轻人与切牛肉的老人就显得从容多了,老者神色淡定自若的回道:“虽说老朽这面摊生意好,面已卖光了,但总有没吃完的剩面吧!大人们尽可查验,老朽这是小本生意,童叟无欺的!” “好个童叟无欺!”见这两人说话底气十足毫不心虚的样子,谢三爷气不打一处来,当下便出声了,“你们二人是明着宰客吧!” “本就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事情,老朽可没有求诸位大人买我二人的面啊!”那老者不急不缓的笑道,“你情我愿的事情怎么能叫宰客呢?” 那年轻人也帮着出声:“不错,大人你这是不知民间疾苦啊!你往前再走走,看这方圆十里之内还有没有第二家牛肉面摊?现在嫌弃我二人的面,再往前走走便没得吃了!” “好了。”卫瑶卿见谢三爷脸上怒意更显,当下便开口制止了,而后将谢三爷拉到一旁,“好心”劝道:“谢三爷,你看这等顽劣的恶民,一看就是在这条道上混迹了许久的。路过的行人有权贵如谢三爷这样的,自然还有那种穷凶极恶的恶霸。你瞧他二人到如今还好端端的在这里,想想便不是好相与的。论嘴皮子功夫骂人这等事情,谢三爷这样的文雅人是说不过他们的,倒不如换个别的方法出了这口恶气的好!” 谢三爷狐疑的朝她望来,此时谢老太爷的耳提面命言犹在耳,他警惕的看着她,问道:“什么方法?”虽是询问,却已先带了几分质疑。 卫瑶卿一摊手:“不知道。” 对方又将难题踢了回来,谢三爷抓了抓头发,尴尬的想了片刻,试探着问她:“不如将这两人弄作下泻药的人抓起来打几棍子教训教训如何?” 堂堂会稽谢氏子弟却叫两个路途上的刁民说的哑口无言,说出去想想都丢脸! 对面的女孩子怔了一怔:“这样……是否不太厚道?”骂不过别人就耍阴招好似不大好吧! 谢三爷捋着长须,心虚的不敢看她,只是干咳了一声:“对待此等恶民自然该用非常手段……” “是该用,但泻药之说不成立啊!”一旁王栩突然插话进来,身边的崔璟正在小厮的伺候下在铜盆里洗手。 谢三爷抽了抽嘴角:“左右就是个名头,这两个恶民对我等官府之人尚且如此,对待旁人更不用说了!不给他们个教训还不知道有多少无故路人叫他们给欺了有苦说不出呢!” “听起来谢三爷还真是拳拳之心为百姓啊!”王栩朝他挤了挤眼,“真不是挟私报复?” 谢三爷摸了摸下巴:“这个……呃还是有一点的。” “那更不能用泻药之说了。”王栩一拍手中不知道哪里弄来的折扇道,“你也道这两个恶民惯会狡辩,若真是用了泻药,那些人早弄裤子里了,哪还忍得住乖乖排队?再者说了,排队的有只吃过驿馆食物的也有只吃过牛肉面的,泻药下在牛肉面里这说法也说不通。” “我已经查过了,这驿馆的水井旁有几株青汁草,应当是偶有一两根落在了水里,这等青汁草本就是助泄之物,又无毒,且因人而异,体虚寒之人便容易腹泻,普通人便没什么事,应当同这两个人没什么事。”崔璟走了过来,将手放在桌上的熏香炉旁,道。 谢三爷听闻有些不是滋味:“原来真不是这二人干的。” 王栩瞥了他一眼:“谢三爷真气不过想给这两人一个教训也不是没有办法,办法就是……” “就是青汁草是谁弄进去的,在井里打水的那么多,谁知道是谁?如此便是人人皆有嫌疑。”一旁的女孩子不知什么时候凑了过来,摸了摸下巴,道,“既然打不得,那就带走好了。正好抓几个会做饭做菜的随行,此次出行,我等好似忘了带厨子了。” 正文 第八百三十七章 问雨 “如此公报私仇好似不大好吧!”谢三爷摸了摸下巴,临了却是自己犹豫了,再瞥了眼对面几个神情自若的“害人”的人,心中更是笃定果然这一行也就他这一个老实人了。 “这怎么能叫公报私仇呢?这只能叫拳拳之心为百姓考虑!”女孩子笑着瞥了眼候在那里等着回话的几个人道,“正好,牛肉面太咸,驿馆的菜食太淡,让他们相互学一学,那菜必然就好吃了。” 原来还在打这个主意。谢三爷瞟了她一眼,思及此行未带厨子,除非遇到驿馆,否则只能以干馍之物度日了,一想到那味道,脸便跨了下来。压弯良心的最后一根稻草落下,谢三爷点了点头:“我等为官者就当为百姓考虑!” 在驿馆吃了一餐饭食,装好足够的草料与水之后,一行人还带走了那两个牛肉面摊的主人与驿馆的厨子。 驿臣苦着脸趴在地上送他们一行人离去,他这里离长安城太近,本就不是什么大驿馆,不少人咬一咬牙,赶一赶也能在天黑前赶到长安城的,是以,这个驿馆配的人手一向不多,连厨子也就这么一个而已。而眼下,就这唯一的一个厨子,还被以“有下泻药暗害大人们”的嫌疑带走了。 这……他们能怎么办?驿臣无奈的摊手目送车队渐渐变成一个黑点远去,直至再也看不到。 几个有“暗害朝中官员”嫌疑的厨子被赶到后头的马车上帮忙赶车了,谢三爷神情舒畅的松了口气,经过卫瑶卿他们一行人的身边时还抬手朝她打了个招呼。 卫瑶卿招了招手算是回应,而后笑看着四周忽地出声道:“方才在驿馆里崔璟洗手的那个铜盆去哪儿了?” 谢三爷愣了一愣,想了会儿便指着后头的马车道:“应当在后面的厨子那里吧,他带了不少这样的铜盆,原是洗菜揉面之流用的。” 卫瑶卿沉默了片刻,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 谢三爷见她神情微妙,心里也咯噔吓了一跳,忙问怎么了。 女孩子这才支支吾吾似是有些不好意思的开口道:“我瞧着崔璟洗完手特地还在熏香炉那里烤了许久便问了问他的小厮,听说先前大家上茅房时,为了弄明白是不是因为泻药的关系,是他去查探的……” “你是说用手?”谢三爷只觉胃里一阵翻腾,捂着嘴巴落到后头去了。 被谢三爷的神情取悦到了,卫瑶卿笑着放下车帘,就见裴宗之回过头来,看她,似是不悦:“你与他说那么多做什么?” “欺负老实人啊!”卫瑶卿叹道,斜睨了他一眼,“这里统共几个老实人,不欺负他欺负你么?” 裴宗之闻言沉默了片刻,而后点了点头:“如此……也好。” 也好么?卫瑶卿怔了怔,而后便察觉到手被人抓住了。 有人觉得拉手使人愉悦。 那就拉着吧! 马车微微晃着向前,一摇一晃很快便引起了人的困意。卫瑶卿瞥了眼已经斜躺在马车里,张着嘴巴流着口水睡着了的枣糕之后,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干脆隔着车帘靠在了正端坐着拉着缰绳的裴宗之身上,闭上眼睛开始打瞌睡。 这一睡,待到再次醒来时,已到快落日时分了。 “醒了?”被她靠着的裴宗之突然出声。 卫瑶卿点了点头,见他似乎有些不适的揉了几下肩膀,不由愧疚自检道:“最近好似越来越放肆了。”话虽如此,却并没有多少羞愧之色。女孩子掀开车帘爬出马车,上午激动手抖的车夫已经不见了,大概是被裴宗之赶到后头去了。 如此正好,她在裴宗之身边坐了下来,似是自言自语又仿佛在同一旁的人说话:“大概有恃无恐吧!” “你恃的是什么?”恃他不会因此发怒么?生气不生气这种东西好似他自己都不能把握吧! 恃的自然是你喜欢我,卫瑶卿心道,抬眼对上他明亮干净的双目又突然有些说不出口,而后话题一转,语气霸道而得意,“我清楚就好了。” 裴宗之默然了许久,才木木的“哦”了一声,而后再次开口了:“你刚才睡着,我算了一卦。” “哦?算什么了?”卫瑶卿笑着问他。 裴宗之道:“去济南府的路上很顺利。” “到了济南府也不用担心。”卫瑶卿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看向前方骑马并行的崔璟、王栩和谢三爷道:“叶修远是世族的人,这种时候,我们同世族也算半个自己人,所以不必担忧!” 裴宗之转过头来看了他片刻,思索了半日正要说话,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却忽地移向了她的身后。 “路上顺利是没有人祸,但不代表没有天灾。”一辆马车已与他们并驾齐驱,容易老先生说着递了件蓑衣过来,“瞧着要下雨了。”他指了指天。 卫瑶卿抬眼望天,狂风乌云带着湿气迎面扑来,确实是将下雨的前兆。不是什么人看天气都要观风测雨一番的,因为那委实太麻烦。大多数人只是凭着经验感觉是不是风雨欲来,这种经验很多时候都是对的。 她接过蓑衣却没有穿上,而是看了片刻两畔悠悠向后退去的农田:“瞧着不过走了六七十里罢了。”因着驿馆那里的耽搁,再加上他们原本行的并不快,此时离长安城还未过百里。 “可能……不会下雨。”女孩子抱着蓑衣望着天出神,口中喃喃。 “怎么说?”她的声音虽低,但此事容易老先生离她如此之近,自然已经听到了。穿好蓑衣之后,容易老先生便笑问她,这条官道宽敞,两辆马车并行还能流出一条可容单人骑马同行,此时路上又无几个行人,他们便干脆与他们并排前行。 女孩子竖起一根手指放在唇边做嘘声状:“我观风测雨的方法与这天下所有术士都不同,”她笑了笑,那一瞬间,明明笑容明朗,眼神却变得诡谲莫测了起来,“人间道上欠了东西呢!” 正文 第八百三十八章 路问 一瞬间毛骨悚然。 仿佛山妖鬼魅在耳畔低语。 不过这也不过一瞬而已,容易老先生笑看着说完那句话之后明朗大笑的女孩子,眼神中忽然多了几分怜悯。 看着喜怒无常又喜欢逗弄人,到底才是个十四岁的女孩子,素日里要操心、要担忧的事情太多,憋久了难免性格会有那么些古怪。呃,不是古怪,是不同寻常。如逗谢三爷这种的事情无伤大雅也是可以理解的。 对上容易老先生眼中显而易见的怜悯,卫瑶卿转过头去看裴宗之,指着自己的鼻子问他:“你觉得我怎么样?” “很好。”裴宗之看着她认真的点了点头,“我挺喜欢的。” “奴婢……奴婢也挺喜欢的。”适才醒来的枣糕刚好听到了卫瑶卿这一句问话,本能反应的接了一句,而后从车帘中探出头来,迎向迎面卷来的狂风乌云,感慨了一句“要下雨了”便缩回了脑袋。 性格古怪也是有人喜欢的,卫瑶卿瞥了容易老先生,挑眉,神情得意。 容易老先生笑看着她摇头:出了城大抵是心情不错,女孩子神情鲜活了不少,这般想着愈发怜悯,说到底还是压抑的久了。 狂风卷乌云的势态愈来愈烈,眼看是走不了了,熟悉路况的文吏连忙看着指了一条路,指向附近最近的村落。手执利刃身着甲胄的官兵起码上百余人,再加上官员们亮出的身份腰牌,村落里的村民自然一句废话也不敢说便接受了他们,慌忙收拾出了大半的屋舍供他们躲雨。 但就是这一半的屋舍相较于官兵数量来说还是远远不够的,不过他们并没有再提要求。此行他们只是路过,又不是那等为非作歹的匪患,自然不能强逼着村民们再将自己的住处让出来,于是四五人、甚至五六人一间也是有的。 屋舍让给了随行保护的官兵,他们这十来个随行的官员以及车夫之流自然跑到马车上避雨去了。如此的举动引得随行官兵好一阵感动,卫瑶卿慢吞吞的爬回马车里,掀开帘子看向外头正笑着同神情激动的官兵统领说话的王栩,也不知王栩把玩着扇子说了什么,那官兵首领好好的大个儿郎,竟开始拿袖子擦眼泪了。 “王老太爷定然很是得意,王栩真是愈发能说会道了,想来王家也算是后继有人了。”卫瑶卿看了片刻之后,感慨着收回了目光。 若是有大雨,马车里自然逼仄简陋比不上屋舍之中,可屋舍数量有限,四五个、五六个官兵挤作一处,也不比马车里好多少,如此不如主动退让,还能让随行的官兵承一承他们的情。当然不管是崔璟还是王栩甚至老实一些的谢三爷这好事不是白做的,总要让对方明白才是。 什么事都做好了,只是可惜,那一点促成妙事的引子大雨却迟迟不来。 等到枣糕嚼着干馍馍喝着水都去了两趟茅房了,雨还未落下来。 好事都做了,雨若是不下不是白做了么?虽然一个随行官兵统领的感激世族子弟并不会太过在意,但总也等了半日了,如此被老天闹着玩儿,没有谁会喜欢。 “叩叩叩”几声轻敲车壁的声音响起,卫瑶卿侧了侧头,一张嘴咬了一口枣糕喂进她口中的肉干,含糊着喊了一声:“头自己进来!” 头自己进来?谢三爷本能的伸手摸了摸脑袋,他被吓了一跳,而后就见王栩掀开车帘脑袋探了进去。 还真是头进去了,谢三爷看的愣愣的,好端端的探头的动作偏偏被那个女孩子说起来如此的古怪灵异。 瞟了眼王栩带笑的脸,卫瑶卿正要说话,那边坐在她对面的裴宗之便催促了她一声,王栩撇过脸去,看到女孩子兴致勃勃的用熟练的动作翻了个花绳凑到裴宗之面前:“好了,你来挑花绳。” 这还玩上了啊!王栩愣了一愣,这个时候还有心情玩的也就这里的几个人了吧! 女孩子一边看着裴宗之挑花绳一边道:“为求雨是么?没事,我在求呢!” 王栩无奈的拿折扇敲了敲自己的额头:民间哄孩子说翻花绳会下雨……这说法通常都是大人用来哄孩子不要玩耍该回去吃饭了。他又不是孩子了,怎会信这个? “卫六!”王栩压低声音,喊了她一声,问,“到底会不会下雨?” “按理说是不会的。”那边的裴宗之刚翻好了一个,她又手指灵活的变了一个凑到他的面前,“说来你可能不信,我在皇陵的时候,为了替那些日夜赶工的工匠着想,特地求来了艳阳天。你也知晓,我这个人手上的活特别好,我求来的艳阳天怎么可能轻易就被送走呢?下雨就不要想了。” “依我多年同你打交道的经验来看,你这话是在胡说八道。”王栩闻言头疼的扶了扶额头,又问了一遍,“今日真不会下雨了?” “今儿龙王不在家,怕是不能如你所愿了。你要真想下雨,不如来求求我。”女孩子抬眸朝他望来,此时已入夜了,马车内并没有点灯,也只有他这边掀帘入内手中提着的这盏灯笼给了些微的光亮。在他没来前,那两个人就这么黑灯瞎火的在玩翻花绳么?阴阳眼就这么被用来玩翻花绳的?王栩腹诽。 “真是口中没一句实话!”在一旁听了半晌的谢三爷缩了缩脖子,嘀咕了一句,心道还好来同她打交道的不是自己。 王栩无奈的叹了口气:“实在没雨就算了……”他们这般笼络那几个随行官员当然还有他们自己的目的,只是这些话是不能同旁人说的。 “要不要求个雨?”女孩子挑眉朝他望来,意有所指的瞥了眼屋舍里神情烦躁的官兵们,“这些随行护我等周全的官兵说不准什么时候还用得着,笼络的手段已经下去了,差场及时雨,岂不是可惜了?” 王栩沉默了片刻,问她:“你想要什么?” “哎呀,怎么能这么说呢?多叫人不好意思!”女孩子口中说着不好意思,眼神中却没有半点不好意思的样子,压低声音道,“先欠着好了,我想到了再叫你还!”顿了顿,她又接话道,“只在此行之中。若此行没有找你,再回长安,这个人情就不要你还了。” 正文 第五百三十九章 祈雨 王栩看着她不说话。 女孩子没有半点不好意思的同裴宗之玩着挑花绳,老神在在的说道:“放心啊,你我相识这么久,我什么时候提过叫你做不要的要求来?” “做的到,但做起来却很麻烦。”王栩神色不变。 “这正说明我是个知晓轻重的人。”卫瑶卿说着看了那边一行屋舍内躲雨的官兵,“其实你如此笼络这些人,是不是一早知道了些什么事情?譬如说或许我们此行会用得上他们?什么时候会用得上他们呢?若是在济南府的话可以抽调附近兵线关口五城兵马司的人,所以一定是在途中了。哎呀,那这些人定然相当重要了……” “别让她说了。”王栩还未说话,倒是在外头等着的谢三爷站不住了,脑袋探了进来,紧张的瞪着她,“你小声些。” “好,那我不说了。”女孩子笑着斜了王栩一眼,“谢三爷就算了……” 什么意思?为什么他就算了?谢三爷不敢有别的动作,只是继续瞪着她。 女孩子不以为意的继续说道:“你不要我就去找崔璟了,想来他这个人,我这般讲道理他定然会同意的。” 这哪是讲道理,是趁火打劫吧!谢三爷心道,瞟了眼那边面色微变的王栩,抿紧了嘴巴:他还是算了好了。 “不要提太过分的要求。”王栩沉默了良久,道。 女孩子笑了起来:“放心,我有分寸的。” “你别拿你的分寸来算,”王栩瞥了她一眼道,“你的分寸和别人不一样。” 女孩子点了点头:“好说。” “雨呢?什么时候来?这都快到半夜!”头探进来许久都无人理会的谢三爷出声了,说罢旁人还没说什么,自己便笑了。 这个笑有开玩笑的意味却也夹杂了三分不怀好意。 “三爷,这玩笑不要乱说。”王栩看了他一眼,视线再次落到了女孩子的身上。她手里动作慢了一慢,对面玩翻花绳玩的上头的裴宗之用小指勾了勾她的手示意继续。 这句话确实是在为她说话,但以他认识的卫六,看似不可能的事情,只要她允了,自然也会变成可能,谢三爷这样的玩笑也许只会自取其辱,所以也是为了在谢三爷激怒她之前拉住谢三爷。 “谢三爷说的有道理。”正在玩翻花绳的女孩子打了一下玩的正高兴的裴宗之的手,突然收回了花绳,正色道,“所以,雨就要来了!” 她伸手往上指了指。 这一指自然是指的天。 谢三爷愣了一愣,正要说话,忽地听到一阵杂乱吵闹的声音自远及近而来,还没反应过来,露在外头的腰背便是一凉。 “下雨了。”是王栩的声音。 王栩的反应比他快的多,在谢三爷发愣的功夫已经探出头去看了一眼,看到了空中落下的细细密密的雨也看到了站在屋舍门口望着天发呆的随行官兵们。 等了许久的雨终于落下了,也算的上是皆大欢喜了。 诡异安静了片刻之后,王栩看了眼女孩子交叠着规规矩矩的放在身前的手,白皙纤长美丽无害的样子。 这双手可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只是平时收起了利爪,只要她想,自然可以随时出爪。 王栩抬手朝坐在马车里的女孩子做了个施礼的动作,而后退了出来,顺手把一旁头探进马车里的谢三爷拽了出来,顶着细细密密的雨向一旁一辆马车走去。 “是巧合么?她是不是一早算准了下雨的时辰?”谢三爷还不曾回神。他当然知晓阴阳司天师们与普通人是不一样的,有些人可以做到普通人所做不到的,但这样连准备都没有,随手一指也太吓人了吧! 说完这句话,两人已经走到马车边,王栩推了他一把示意他进马车,而后道:“这个我不知道,但应当有人会知道。” 马车内有些逼仄,虽然坐在这里的没有一个胖子,但体型瘦削颀长的四个男人坐在一辆马车里也是拥挤了一些。但素日里养尊处优的几个人没有发牢骚,不是没有空余的马车了,只是有话要讲罢了。 “早听闻卫天师在钦天监的时候这观风测雨的本事就是一绝,从未出错。如此看来,想必观风测雨的手段与我等不同。”魏先生看向窗外,此时雨正细细密密的往下落,他道,“你们说的翻花绳什么我倒是不清楚,不过……”他将手伸到窗外,雨点打落在手上,冰凉中带着些微的生疼。 “应该是真的雨,不是几可乱真的假象。”魏先生沉默了片刻之后,收回了手,再次确认了一下手心,靠近窗口的矮几上一只巴掌大小的香炉里冒出一缕青烟。 “如此就只可能是一种情况了:她借着翻花绳的手势在求雨。”魏先生笑了笑,“听着不可思议是不是?但这等民间传说虽然没什么根据,却也不是空穴来风的。野史曾有记载这样一则秘闻,说是商周时两个厉害的阴阳术士斗技,当时的商都朝歌大旱三年寸草不生,以此来斗技。其中一人布下千人祈雨阵,声势浩大,于台上跳了整整七日,滴雨未下;另外一个却连祭祀台都未上,拿着一条细绳打了个结,三年大旱的朝歌顷刻间狂风滚动,不过半晌便大雨倾盆而下。如这等民间传说自然是夸张的,我等后来的阴阳术士都觉得这个说法应当是另外的那个阴阳术士借用细绳打结的手段实则是在祈雨。” “说到底还是装神弄鬼。”谢三爷插话道。 魏先生闻言便笑道:“下九流的人物靠一技之长在江湖中摸爬滚打本就不是一件易事,不拿出些唬的住人的手段何以使人信服?这点小伎俩不用作害人总是可以理解的嘛!”他自己虽说走这阴阳术一道走的十分顺利,先是在阴阳司当了多年的小天师,彼时阴阳司尚有张家主持大局,自然不是如今这么个破落样,而后辞官为崔家做事又被奉为座上之宾,一生也算顺遂,但顺遂不代表他不知那些在民间摸爬滚打的江湖术士的艰辛,知晓这条道走的不易,便多了几分宽容。 “真是惭愧,我于巫这一道上并不擅长,此次未帮的上九公子,实在惭愧。”魏先生看向崔璟在逼仄的空间之内施了一礼。 正文 第五百四十章 失手 “魏先生何须如此?”崔璟伸手扶了扶他,这一次祖父特地让魏先生随他出京自然是这一路上还有太多要用得上魏先生的地方。 听到这句话,一旁的王栩和谢三爷也沉默了下来。陛下这一次出手对付世族何尝不是一次试探?此次若成,自然还有第二次第三次,手段从来不需要多高明,管用就好。如今登位的女帝是一个外柔内刚、有野心的君王,这是此前世族没有想象过的。这一次的试探不管对陛下还是对世族来说都是至关重要,是以自他们出城的那一刻起,有些事就已经开始安排了。 …… “下次还玩翻花绳么?”裴宗之幽幽出声。 卫瑶卿瞥了眼一旁睡得沉沉的枣糕,要在一个贪嘴的丫鬟身上下点什么药简直太容易了,而顺手加了点料在枣糕吃食上的正是对面这位。她顺手取了长毯铺在她的身下,而后才叹了口气:“花绳什么的还是算了吧!”女孩子扶额,眼底有些疲倦,“装神弄鬼什么的也很累的。” “你可以旁观的,张解也不缺世族这一点倚仗。”裴宗之说道,看向她,“又何必插手?他们必然还会利用这场雨做文章。” 这一场博弈是世族同皇权的博弈,和她关系并不大。 “大概是念旧情什么的?”女孩子摩挲着下巴笑了,“真是的!越来越发现我是个好人了。” “你是很好。”裴宗之说道,视线在黑暗的马车中却依然准确的抓到了那个女孩子,沉默了片刻之后,他手伸了过来。 掌心干燥而又温暖,女孩子任他拉着自己的手没有挣脱开,头靠在马车壁上出神。 “你也很好。”黑暗中安静了片刻之后,女孩子突然出声了,“好到我原来是不怕死不能死的,现在不想死了。” 她做的事很危险,在刀刃上行走,随时有送掉性命的可能,这一年多以来做这些事情能够做成,除却胆大包天的算计之外还有上天庇佑。侥幸还活着是一回事,却也清醒的知晓如她这般大胆,很有可能在不知道什么时候什么地方送了性命。可这些事情她不能不做,重活一次,带着张家灭族之仇,她又怎会安心?本就是死去的人,捡来一条性命自然要做该做之事。原本孑然一身,揣着捡来的性命,自然不怕死。而后不能死是因为解哥儿还小,她想尽可能的报完这个仇,待他长成时,便不会再有仇恨加身,这是姐弟亲情,亦是身为张家明珠儿的责任。如今却是不想死了,她想活着,大抵是贪恋他的好看,又贪恋拉着她的这双手,想一直这么拉下去,所以不想死了。 因为不想死,而不再有那样天不怕地不怕的胆量。 这一刻她只觉得情怯二字委实太妙,情怯情怯,因情生怯意。 “那就不死了。”黑暗中的手拉的更紧了一些。 这一刻卫瑶卿想笑:他说不死就不死么?他又不是掌控判官生死簿勾魂笔的人。连七情六欲都是懵懵懂懂,可偏偏她喜欢。 …… …… 雨细细密密的下了一夜,到早上已经停了。洗漱过后,从驿馆带走的厨子便开始煮起了粥,枣糕牢牢记得昨日小姐说的话,有不干不净的铜盆混进厨子随身带着择菜、洗碗之流的用具里了,便干脆拿起自己带的小炉煮了一锅清粥,还顺带炒了两个小菜。 贪嘴的丫头多于捣鼓吃食上很有天分。卫瑶卿小口小口的喝着粥,看了眼因睡的多而精力旺盛端着炉子跑来跑去的枣糕,突然出声道:“枣糕,往后旁人给你吃的东西不要乱吃。” 枣糕怔了一怔,便连连点头应允。 一旁斯文的喝着粥的裴宗之抬头看向她,解释道:“我昨晚只是想同你说说话,让她早些睡罢了,没有下毒。” “我当然信你不会对我身边人下毒,我是指别人,”卫瑶卿听了他的解释忍不住笑了,目光晶亮的看向来往走动的人群,“争端之事谁也保证不了会不会误伤,我如今已站到明处,一般人不会随意对我下手,但对我身边人却不一定了,警惕一些总是没有坏处的。” “你既担心这个,带着她做什么?”裴宗之道,这个自幼在外走南闯北行走的女孩子可不是普普通通的官家小姐,孤身一人行事于她来说从来不是什么难事,更有可能因为无需拘束而更如鱼得水。 “你我修习阴阳十三科,自然信缘这一字,我与这个丫鬟便是有缘。”卫瑶卿道,她为张明珠时是张家最为得宠的嫡长小姐,族中人人尊重,却因在外游学,即便族里特意为她安排的丫鬟一直等着她回来,但到底见面甚少,那些丫鬟素日所受的教导又是来自于品行举止优异的教养嬷嬷,或许还真是她骨子里与那样条条框框的规矩格格不入的关系,丫鬟被教导的很好,以她那样的得宠程度,能被放到她身边的丫鬟自然也是最好的,但就是因为太好了、太完美了,反而除却表面的主仆情谊还缺了点什么。 太过完美的人或事总是有距离的,上到天子下到一个丫鬟都是如此。所以算来算去,就身边这么一个以吃食为名看似寻常的小丫鬟却入了她的眼。 入了她的眼,自然就愿意给的多一些,她本人志不止于此,她的小丫鬟往后自然也不会拘束于那一片小小的闺房后宅。枣糕虽资质并不算优异,却也不是蠢笨到无法点通的地步,至少她用的顺手就好了。 “到济南府还有用得着她的地方。”卫瑶卿道,“我总觉得人若是终身拘泥于一处,没有看过别处的风景是可惜的。行万里路,看过世间风云变幻沧海桑田,远远比在学堂之上妙语连珠的强灌进人耳中要好得多。” 吃完便告别了热情的村民继续上路,然而这一路上并没有想象中的顺利,不过才走了半个时辰,刚穿过宽敞大道没多久车队便停了下来。 晚上因裴宗之那点药的关系睡得足,此时精力正旺盛的枣糕早已探出脑袋去看个究竟了,小丫鬟眼力还是不错的,一眼就穿过前头的人群看到了里头的景象。 “有辆驴车馅进了泥潭里,那驴腿拔不出来了,挡住了咱们的路呢!”小丫鬟声音爽脆的说道。 卫瑶卿瞥了一旁的裴宗之一眼:“说好的路途顺利呢?这才一出来,容易老先生说的雨还要我来求,你说的顺利却叫我等还未行出长安百里,便遭了几回事了。你二人如此连番失手说出去不太妙啊!” 正文 第八百四十一章(前面两章章节数标错了) 巧合 观风测雨这种事情很少会由阴阳司接手,大多是交给钦天监来完成,归咎到底其中的原因便是因为此事在繁复诡谲的阴阳科术分类中属于最简单的一类,容易老先生来观风测雨简直可说是大材小用。至于算路途凶吉,在测算中都属于最基础简单的,更别说能推衍国祚的裴宗之做来会有多简单了。 但就这两样平日里可谓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却让容易老先生和裴宗之接连失手,这不是出师不利是什么? 裴宗之沉默了片刻:“我算的只是你这一路会很顺利,平安无事。”但显然这一次,会有事的不是她,麻烦也不是来自于天灾,而是人祸。 “那就不用管了。”女孩子伸了个懒腰,“他们会解决的。”素日里总是她的麻烦,如今好不容易有了一次看戏的机会怎么能轻易放过? “不过……昨日我还想问你来着,就容易老先生那点小把戏,若是没有我配合,他要如何跟上我们?”卫瑶卿想起了这件事,顺口问裴宗之,顺手捂上了枣糕的耳朵。 正低头在案几上的小碟中摆放吃食的枣糕抬头看了看她,复又低下头继续做自己的事了。 裴宗之愣了片刻,朝她望来:“不是你同容易老先生说好的么?” 女孩子原本懒散带笑的眼眸一下子睁圆了:“不是,我以为他同你说好了。” “没有。”裴宗之摇头,旋即掀开车帘,看向窗外,载着容易老先生和他那个年轻伙计的马车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了最前头,眼看容易老先生跳下了马车,裴宗之这才收回了视线。 “相处的太久,我倒是忘了。容易老先生能同我们合作,自然也能同别人合作。”他低下头来,看着她,神色认真,“只要目的相同,他也能寻找世族合作。”就像当初容易老先生找到他们两人一样。 卫瑶卿深吸了一口气,闭上了双目:昨天没有她这么一打岔,容易老先生也是要被带走的,因为这本就在他们的计划之中。 既然知道此行前往济南府是要同如江湖术士交手,世族又怎么可能只带一个魏先生?寄希望于她的身上这个可能性显然太过渺茫,就算三位老太爷中与她最熟的王老太爷会将王栩的生死寄于她的一念之间,另外两位老太爷也不可能就这般放心的把崔璟和谢三爷的性命交到她手中。 虽然发现了这么一茬,卫瑶卿却并未生气。这世间事本就如此,她可以骗人哄人使计杀人,又有哪一条规定别人不能骗她哄她杀她了?就如杀人放火时不信命,结果到了留下半条性命、苟延残喘之时,就开始烧香拜佛信天师了,有什么用? 她自小在江湖中成长,人这一生中学的最快的那几年就在江湖刀头上走过,太清楚江湖风雨场中的规则。他们没有质问此事的权利,就算去问了,如容易老先生这样的江湖老人大抵会一如既往带着宽和的笑容朝她望来,而后道一句:“是呢!”问先前为什么不说,那是因为你们没有问啊! 能在江湖中安安稳稳的活到老的,外表再如何和蔼可亲,也不会是什么纯粹的善类。如容易老先生,也如她。 “这件事崔璟、王栩这两个人定然知道。”她掀开车帘看向外头,瞥了眼急神色惊讶的谢三爷后笑着收回了目光,“谢三爷应该不知道,瞧着……是真的有点傻!” …… …… “看老三那蠢样,若是知道了岂不坏事?”对上谢殊惊讶的神色,谢老太爷笑着摆了摆手,而后拍着谢殊的肩膀道,“你爹年少时还有几分伶俐,长的越大就越蠢了,好在我谢家还有个你,不然真叫老夫要忍不住从旁支过继一个小子来了。” “你这小子就不用担心了,”谢老太爷安慰了两句,话又变得不客气起来了,“就算担心又能如何?难不成你还有那等能运筹帷幄于长安城之中,决胜于济南府的手段?别操心你老子了,好好守着这长安城才是正事!” 谢殊回过神来,退后一步,向谢老太爷施了一礼之后才道:“祖父,我方才接到消息……” 话未说完,门外便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以及管事委婉的阻拦声,谢殊原本要说的话被这一茬突然打断便干脆停了下来,看向门口。 “谢纠你这老匹夫还有心情在这里教导小辈?”说话的是王老太爷王翰之,素日里虽说不如崔远道那个活菩萨那般谨言慎行,却也是个人物。这段时日却也不知道怎么了,说话越来越粗鲁,比起他都混不多让,甚至还隐隐有超过的趋势。人说琅琊王氏人才风雅,如此看来有文化的流氓果然要比起一般的流氓更胜一筹。 谢老太爷心中腹诽了几句,斜眼看他,也不迎上去,只是伸手打发了那个拦人没拦住的管事,而后看着走进来的王翰之与崔远道轻笑:“这是怎么了?叫你二人直闯我谢家门庭?” “有心思教导小辈是一件好事,就怕小辈教的再好,也没那个性命去承祖业!”王翰之说话很不客气。 谢纠却没有生气,知道他这气怕根本不是冲他来的,而是另有其人,便看向一旁的崔远道:“老崔,你个石菩萨来说说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崔远道虽然脸色不善,却没有王翰之那么多废话,直开口道:“我崔氏五房今日有个病弱的庶女病死了,他王家有个被允留在族内安享晚年的远房遗孀去井中打水时,跌入井中淹死了。” 这话说完,谢纠便脸色微变,显然他此时已经意识到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在一旁的谢殊适时的开口道:“正要同祖父说,今日一大早有个上个月才从我谢氏离开的老管事死在了城外,说是……不小心摔一跤摔死的。” “真巧!今天什么丧日子啊,死那么多人?”王翰之撇了撇嘴,似乎有些不屑,“先拿些无关紧要的人开刀?” 正文 第八百四十二章 一跪 “这自然不是什么巧合,是陛下做的。掩饰的样子都做的十分拙劣,一看便是先掐死而后再做了伪装,为的就是让我等知道是她做的。”崔远道说着在一旁坐了下来,“陛下出手比我想象的还要快,还要狠!” 这一次死的是陛下眼中一些与他们沾亲带故的“无关紧要”之人,故意送到他们面前意思很明显:那就是告诉他们这一次死的是“不重要”的人,下一次可能就是些重要的人了,譬如远在济南府的崔璟、王栩与谢三爷! “小姑娘家家的脾气真是大。”王翰之一拍桌子,眼底火光迸裂,这是彻底被激怒了。 谢老太爷脸色也不太好看,而后仿佛想到了什么一般,开口道:“王翰之,你还是悠着点保重保重自己的身体吧,过几日还有的是气来叫你来受!” 谢老太爷说着便从怀中取出一张信纸拍到了他的手边,神色有些耐人寻味,想笑却又笑不出来:“陛下过几日想在宫中设宴款待诸位老臣,说是阴阳司定下的吉日,席中还要让阴阳司定下九鼎祭,让我等老臣替她来行九鼎礼。” 同阴阳司有关的东西当然少不得要追本溯源,九鼎是大夏国君,就是那个治水的禹在建朝以后,用天下九牧的贡金所著的鼎,传承至今早已遗失,不过九鼎即九州天下的意思却是古有传承。祭九鼎是阴阳司定下的一种礼祭,由擅长巫这一道的天师主持,祈求国泰民安风调雨顺之用。这本是陛下的事情,但麻烦就麻烦在九鼎礼,这不是一个人完成的,这是要国之重臣一道参与其中,跪上九个时辰完成的巫礼,因为声势浩大麻烦,通常这种九鼎祭只有在国有大事发生时才会进行,譬如旱涝、地动这等天灾之下,为祈风求雨平民愤才会如此做来。 “现在分明还不到行九鼎祭的时候,她却执意要我等为她一跪。这哪里是为天下百姓祈求?分明是为了排除异己要我等为了她的江山而跪!”王翰之冷笑一声,“为天下百姓跪也就罢了,但她是要我等为她而跪,真是好得狠!” “就问你跪不跪吧!”谢纠再次拍了拍他手边的案几,摩挲着下巴若有所思,“李氏已有好几代不曾出如此态度强硬的君王了。” “在南疆被践踏了三年的尊严,一朝得势成为人上人自然将尊严看的比什么都重!天子的尊严来自何处?可不就来自于手中的权利么?她要真正的高高在上、金口玉言、掌控生死、皇权在上!”王翰之干脆坐了下来,“头掉了也不过碗大一个疤,这一次绝对不能跪!” “是不能跪!”崔远道点了点头,“跪了就站不起来了。所以,我等的手段还是温和了一些!” “没用的。”王翰之闻言瞥了他一眼,道,“你觉得这个九鼎祭的主意还能是郭太师想出来的么?她能以王栩、崔璟、谢家老三的性命威胁我等,是知晓我等赌不起;但我等又能以谁人的性命来威胁她?郭太师么?”王翰之一声冷笑,“我可听说郭太师已有好几日没有见到陛下了,郭太师也好、皇后也罢,她将天子孤家寡人这一点做的很好。拿谁的性命威胁她都没用,从这一点上来说她几乎没有弱点,如此想想……还真是可怕!” “也不是没有弱点……”崔远道闻言却是若有所思,沉默了片刻之后却又兀自摇了摇头,现在还不到时候,裴行庭不会拿出来的。 一则裴行庭拿那个弱点来是为了警示陛下,可不是为了替他们世族之人解决麻烦的,现在还不到时候;二则是匈奴如今局势未稳,他早早拿出来,怕是没得叫李利丢了性命,届时反而得不偿失,更是麻烦。 “弱点有没有老夫不知道,”王翰之气极反笑,怒的直拍桌子,“不过阴阳司这群人软的站不起来了?九鼎祭这种事是随便能够答应的?这时候拿出九鼎祭,待到来日真需要的时候,老夫看阴阳司拿什么来换!” 大巫大祭需要三年的休养生息。行过一次九鼎祭,三年之内不得动用第二次,谁能保证三年之内大楚国泰民安? “从李修缘当上大天师开始不就一直软着么?”谢纠摇头,语气中满是嘲讽,“陛下说的哪句话他敢违抗来着?” 或许有厉害的君主即便皇权在上也不会犯错,但那毕竟是少数。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天子也是人,自然无法保证无过。所以皇权在上于他们看来是一件可怕的事情,不过于天子看来,没有绝对皇权的天子那叫什么天子?这就是君与臣、权势与权势的较量了。世族稳居八百年不倒,背地里所做的远比众人表面上看到的要多得多! 权势与权势的较量是他们与陛下之间的事,但九鼎祭这种事情却是阴阳司的事情了。行国之大祭这种事上,一个阴阳司的大天师居然也能随便应允,真是可笑! “说到底还是阴阳司缺个硬骨头。”崔远道默然了片刻,出声道,“缺一个陛下无法随意动其性命却能直言讽谏的硬骨头。” “哟!”王翰之闻言,向他看了过去,“难得啊!” 崔远道抬了抬眼皮:“你们知道我说的是谁,喜她也好不喜她也罢,这就是事实,能当大天师的只有这一个人。其他人么?”他摇了摇头,“不行。” “张家骨头硬是因为张氏一族有张鲁道助太宗开国建朝之功,是因为张氏一族连出一十三位大天师的底气,是因为这天下张氏于阴阳术一道南张北刘的传承,所以能说一个‘不’字。她能以什么来对着一个如此期许皇权在上的天子说不?”谢纠叹了口气,“她是个聪明人,所以绝不会做一个稀里糊涂的大天师。老夫好奇,这样的残局落到她的手里,她该如何来下?” 一下子安静了片刻。 无人说话。 直到王翰之一拍桌子站了起来:“那是她的事情,轮不到我等来操心!你们还是先想想眼前吧,这一次我等该如何度过去?” 正文 第八百四十三章 对错 车马在小道上缓行,一只手探出车帘,而后信鸽盘旋落下,取信放信鸽而后收手,自始至终,直至这些动作做完,那只手的主人并未探出过头去。 接了消息,裴宗之收回了手,手下一用力捏碎了传讯竹筒,而后展开字条细细看了起来。在他看字条的功夫,一旁的枣糕也收回了探出车窗外的脑袋,笑道:“小姐,早上那辆驴车跟在咱们后头呢!” “说是从前头过来的,前方有不少洼地沼泽。他们怕路上耽搁,便给了这几人钱财,让他们暂且充作领路人了。”卫瑶卿道,这是王栩给她的说法,卫瑶卿也不在意其中真假,反正与她无关。因为与她无关,所以在看到赶驴车的车夫那比起普通人来说几乎轻到可忽略不计一看便身法了得的步子时,她只作不知道。 裴宗之看完字条转手便放在案几的小烛台上烧毁了,而后对上卫瑶卿看过来的目光时,道:“长安城中有些消息,是世族中有些无关紧要的人病死、淹死、摔死了各一个。” 女孩子“哦”了一声笑道:“都不是省油的灯!”说罢便抓了一把核桃、一把瓜子仁、一把去了皮的花生放在石碗里,那小石杵捣着。 裴宗之往里头舀了两勺的蜂蜜,垂眸道:“过几天陛下要在宫中设宴行九鼎祭。” 女孩子捣了两下石杵,停了下来:“那还真是麻烦。” “同我们无关。”裴宗之说着接过她手里的石杵,自己学着捣了起来,便捣石杵边问,“中午吃什么?”说着看了眼一旁的枣糕,想了想又追加了一句,“你说的不错,她的确很有用。” 人总是要吃饭的,一个擅长做吃食的丫鬟确实很有用。行在途中,尤其是在大家都吃大锅饭的时候能够开小灶更能叫人胃口大开。 “再往前走路边有个水塘,我们抓几条鱼做烤鱼吃,我烤鱼做的还是不错的。”卫瑶卿看了眼窗外的景象,指着自己的脑袋掂了掂,“最厉害的舆图在这里,我记得很清楚。” “好,那中午就吃烤鱼。”裴宗之说着看了眼已然打开身边的包裹准备翻各种的调料事物的枣糕又追加道,“你做给我吃!” 卫瑶卿笑了笑,张嘴接住了喂到唇边混合了蜂蜜、核桃仁、瓜子仁与花生仁的一勺甜食,只觉得甜入心扉,心情也变得好了不少,阖眼给了个“好”字。 真是难得的惬意啊!如果每一日都像如今这样该多好! …… …… “她请我等赴宴,我等这些老骨头就要当真去赴宴么?”王翰之冷笑,“年纪大了有个什么病也是正常的,她再如何想要皇权在上,也不能不顾及自己的名声。”对方所谋甚大,又要皇权,又要名声,所以他之前会称女帝想做个千古一帝来,但名声就是枷锁,天下万事万物都离不开平衡二字。 “你告病在家就不怕她真让你病了?”谢纠摩挲着下巴若有所思,“从今日这一遭来看,咱们这位新君是绝对做得出这种事情的人。” “她要这么做,大不了你我反了她!”王翰之不以为意,“我等不求君临天下,但整个长安城内外只要有一点风吹草动,老夫还是能知晓的。” 崔远道喝了口茶,在一旁适时的插了一句:“若是你我能被人轻易动了手脚,那我等也离倒台不远了。” “她要动手,就尽可放马过来好了。”王翰之冷笑了两声,“左右那两位老先生已经混进队伍中了,且先告个病假,若是陛下执意如此不依不饶,甚至至死方休,那我等也可给点颜色她看看!” …… “啪——”几本奏折被扔在了桌案上,安乐站了起来,双手背在身后,面色肃重。 薛止娴垂首站在一旁,没有说话。 如今的薛家虽然怀国公府的爵位并未收回,却也并未落到任何一个人头上,经营三百多年的势力已被陛下握在手中了,若论实力薛家早已大不如前。如今的薛家仅剩的就是一张国公府的牌子与她的从龙之功,这些说到底就是圣眷。可圣眷这种东西可以之于一个人却不能之于一家子,薛家到她这里算是到头了,再往下如何,也只能任凭后辈自己了。想到这里,薛止娴又觉得想也是多想,她薛家有没有后还难说,当下能活着便好,还提什么以后? 说到底还是怪祖父……她心中有怨,为人长辈却只顾自己生死,从未想过他们这些小辈,以至于弄成如今薛家家不成家的模样。曾经薛家先祖的荣光早已被折损殆尽,只剩下一只空壳子。 她的底气来自于家族,但薛家已经成了如今这副模样,她没有那个底气来说话。 陛下显然已经发怒了。 “好一个告病!九鼎祭乃国之重事,就算病了也要给朕出现在祭礼之上!” “这些世族真是……好大的胆子!” “朕倒要看看这一次他们骨头能硬到什么时候?” “止娴!” …… 薛止娴正垂首而立,虽然没有想插话的意思,但人对于自己的姓名总是有天生的敏感的,听到这句话便蓦地抬起头来,还未来得及收敛脸上的茫然,便这么直直的朝出声之人看了过去。 待到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时,薛止娴脸色一白,连忙跪了下来:“陛下,臣女失礼了。” “失礼?”安乐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嘴角勾起,带着几分满意的笑容望了过来,“不,你不失礼,我很喜欢!” “朕想为你立个官职专门替朕做事,你意下如何?”安乐语气温和的问她。 这哪里是询问分明是通知,陛下的好意以她如今等同孤女的形势又如何拒绝?更何况,这件事于她来说确实是一件好事。半晌之后,她听到自己说:“谢陛下。” 谢完便是惶惶,在朝为官么?不是等同于那等寻常的御前女官,陛下的意思分明是要她参政,这是她此前从未接触过的,她做的好么? “你也莫慌张!”正惶惶间自己已被陛下扶了起来,而后听陛下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内宅事、外政事这些都是事,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朕能做好,你也能做好的。” 是这样么?薛止娴心中没来由的一阵慌张,陛下这些时日做的事情她是知道的,但这些真的做对了么? 正文 第八百四十四章 太后 比起昨日尚有村落可避,今日就只能露宿野外了。这一次他们选择了水边,大抵是觉得吃喝拉撒还有马、驴那些牲口都是离不开水的,水边也方便备水做饭。 研究了片刻的舆图,再次抬头时崔璟倒是仍在身边,只是谢三爷人却不见了。王栩推了推仍低着头看舆图的崔璟,问他:“谢三爷呢?” 崔璟伸手向着河边那处纠结了不少人的地方随手一指:“在那边和她玩双陆棋呢!” 能被崔璟以一个“她”字代替的,在此行中怕是只有一个人。 王栩只觉自己的嘴角忍不住抽了抽:“跟她玩?怕不是还要拿银钱做赌注吧!”她就算是陪着人瞎闹应当也不会吃亏,除非真是太闲了。 “方才见到谢三爷去马车里取钱了。”崔璟仍然头也未抬,“左右输的是他自己的钱。” 还真是如此!王栩摇头想笑但又觉得此时笑似乎有些不合适,便动了动有些发酸的腿站了起来,水边的夜风吹起来很有几分凉意,但这凉意除却惯有的青草泥土味道之外还多了些不同的味道。 令人食指大动的香味。 他顺着香味的来源看去,见那堆人群边有人支起小炉小锅,炸起了肉,鱼肉、猪肉混合着油与面粉的香味在行路途中足以勾起人的食欲,小锅边还有一只陶土坛子,里面装的似乎是浆水之物。看双陆的人中有不少一手捧着油纸包的炸物一手拿着竹筒灌得浆水喝着看着他们玩双陆。 是她身边那个丫鬟。哪家丫鬟能这么放肆的?估摸着也只有她这里了吧! 待谢三爷一脸苦色的从人群里走出来,人群渐渐散去,那边卖吃食的小丫鬟似乎也卖的差不多了,便收了摊,跑去水边清洗用具了,王栩想了想走上前去。 挖空了谢三爷好几个钱袋,女孩子正眉开眼笑,掩饰不住脸上的高兴之色,一旁的裴宗之撩起衣袍就坐在她的身边,安安静静的吃东西听她说话。 明明是个本该站在高处的世外高人,此时看来在女孩子身边真是乖觉的不像话。 “你挖了谢三爷的钱袋,你那个丫鬟也挖了那些官兵的钱袋!”王栩走到她身边指了指那边正在水边清洗用具的丫鬟道,“你好似很放纵这个丫鬟!” “她用自己的手,不偷不抢自己赚来的钱财我何必过问?”卫瑶卿笑了笑不以为意,“一个无父母兄弟为她打算的丫鬟,自己替自己打算有什么不对?她总不能做我一辈子的丫鬟,有些钱财防身总是好事。钱财是俗物,可以看不起,可以视它如粪土,但没有它却是寸步难行的。” “我方才见谢三爷满脸苦色,她一个丫鬟趁乱做这些事情,你不怕得罪人么?”被说了一通,王栩摇着扇子再次问她,总想寻回些面子。 卫瑶卿道:“不要紧,谢三爷几个钱袋的钱还不至于放在心上,所以我不怕。至于那些官兵的钱,只是一些炸物和浆水罢了,既然会买便是吃的起,这点钱财还不至于惹人嫉恨。” “罢了罢了,想说两句也说不过你。”王栩已经习惯了同她说话论口舌处于下风了,拿折扇点了点自己的额头,转身离去。 “他来做什么的?”裴宗之抬头注视着王栩离去的背影,皱眉似是不解,“说废话么?以往也是如此?” “这倒不是。他没有那么爱说废话,只是心里紧张罢了。”卫瑶卿笑着抬头望天,看着满天星斗一边思索一边同裴宗之说话,“他知道这一路上的事情瞒不过我,其实是想要过来同我打个招呼让我不要插手的,但又怕我本不清楚,被他这么一说反而能猜个七七八八来,又想说又怕说。所以,他会往我这边来,但走到我这里时说的又都是废话。” “哦。”裴宗之应了一声,看她正在看天,便也跟着她一道抬头望天。 “他是废话多了点,但也挺有趣的一个人,本性么,不算好人,但于我来说却不是什么坏人。” 裴宗之继续应了一声,“你在看什么?这次是看星象测星轨么?” “不是。”卫瑶卿道,“只是看星星,觉得很美。” “哦。”裴宗之再次回了一句算是回应,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但总觉得应该说一声代表自己在听她说话,这个大概叫……体贴?想了想,他又道,“我没有很喜欢,师尊让我修国祚、学测算就是从看星象开始的,看久了,觉得和筛子差不多,一点都不好看,不喜欢。” “我从小就喜欢这些东西,偶尔会有腻烦的时候,但多数时候还是喜欢的。”女孩子说着顺手对着旁边的小湖做了一个抓取的动作,而后就见湖水之间陡然升起了一尺的水幕,不过转眼便又落入湖水之中,波纹微荡,并没有溅起多大的水花。“所以即便和庙远先生在外游学,也不曾放弃这些,因为喜欢,真的喜欢阴阳十三科里这些在别人眼中稀奇古怪的东西。” 喜欢加上得天独厚的资质才能学成如此的境地吧! “真论学阴阳十三科的天赋,我不如你。”裴宗之沉默了片刻,道,“所幸,只学国祚一道。” “学好这一道就足够了,学的太多,责任也越多。”女孩子伸手打了个哈欠,嘀咕着,“星象真是一团乱麻!” …… …… 三月天正是踏春的好时节,城郊各处踏青者络绎不绝,听说这两日,城郊一处专植樱花的私园主人这几日开了私园供踏青者进入免费观赏,这个消息一出,自有不少人闻讯前来。 上到权贵、下到百姓,私园门口人满为患。卫家的几位女眷也在赏樱的人群中,才走了没两步,忽然听得一声女子尖锐的叫声响起,众人循声望去,见是个脸色苍白、两颊瘦削形容狼狈的女子正被几个仆妇拉扯着向与私园截然不同的方向走去。 “太后……”小周氏的脸色“唰”地白了。 太后?坐在推椅上的卫瑶玉愣了一愣,伯父卫同知官至三品中书令,作为他的妇人小周氏有诰命在身,见过太后自然不奇怪。 而那个方向……卫瑶玉定睛望去,不出半里就是皇陵了,难道真是太后? 显然,认出太后的不止小周氏一人,有个才下马车的夫人大抵是太过震惊,一时间竟大声嚷了出来:“太后……” 这一声顷刻间便引起了轩然大波。 正文 第八百四十五章 麻烦 “我听到有人喊太后?你们听到了么?” “听到了听到了,是太后呢!” “谁在喊太后?” “太后在哪里?” …… “那里!”混乱中有人喊了一声,“皇陵那里!” 众人环顾四周,人多嘴杂,已经辨不出是谁喊的,但这一声之后引来的便是众人皆向皇陵的方向看去,而后看到的便是一个头发松散杂乱,正被仆妇拉扯着向皇陵方向去的女子。 女子衣袍穿的很素,头上连半点珠钗也无,虽是如此,却也掩盖不住女子姣好的面容与那看似不起眼却做工精良的衣袍。 说起来,太后似乎也差不多是这个年纪啊! 这么多人突然看来,拉扯的仆妇一下子慌了,手里的动作下意识的一松,而后那个女子便提步向人群冲来。 “快救本宫!带哀家去太师府!” 本宫?哀家?太师? 众人本能的瑟缩了一下,女子年纪和姣好的容貌都能和太后对上,但那深深凹陷的两颊与憔悴的容色都不太似是一个一国太后的模样。 这种时候,谁敢站出来?方才混乱中出声乱喊了句太后的人也早不见了踪影。 反应过来的仆妇脸色唰一下白了,此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毕竟她们也无法揣测圣意,只本能的冲上前去抓住了太后继续往回拉。 原本人声混杂的私园门口不知何时安静了下来,没有人站出来,只是看着那几个仆妇将那个女子往皇陵深处走去。 若说原先一句“太后”还只是疑惑的话,眼下那几个仆妇的举止就同默认没什么区别了。 陛下的生母,当今太后此前一直对外声称是自愿在皇陵为先帝守陵,可若是自愿又怎会如此模样?又怎会口口声声称“要救本宫?”谁还能害了陛下的生母不成? 这……大概……只有一个人吧! 有些事不能深想,越想越心惊! 原本热闹赏春的私园门口不到半个时辰的功夫就门口罗雀了。这时候还踏什么春?趁着官兵还没到之前,先跑吧!左右人多眼杂,谁知道我等今日来了这里呢? …… …… 纵使皇陵的守卫官兵收到消息之后及时扣留住了一行人,又迅速进宫面圣,但到底踏春高峰之时人太多,就算是意识到要拦人,赶过去之后私园人口也早已不剩什么人了,毕竟事关“太后与陛下”这么敏感的事情,只要不傻都能猜到这件事是不能掺和的,自然匆忙趁乱跑了。但人跑了代表众人害怕,可害怕却不代表这件事会就此压下去,反而会随着你一句“悄悄话”我一句“秘密”传的越来越广。 消息传到天子堂前时不过才到正午,但已经一发不可收拾了。 官兵站在下首禀报。 “下官已经扣押住了那几个仆妇,那几个仆妇说是一个不留神,太后自己便跑了。” “下官来时也将太后的吃食送往太医那里查验,证实太后清早喝的粥中加了些药,服食之后会精神恍惚,偶尔也会胡乱说话。” “那私园的主人听闻是外地的一个富商,此时人不在京城,下官已令人下去查验了。” …… 清粥中的药,不留神的仆妇,偷跑的太后以及莫名其妙突然开放私园以至于引来如此多踏青者的私园主人,一切的巧合造成了如今这个一发不可收拾的局面。 “不用查了。”安乐脸色并不好看,“就算能查出一二来也不过是个推出来的替罪羊罢了,这件事朕知道是谁做的。” 如此迅速就将她经营数个月的名声毁的一干二净,对方显然是故意针对她。有个人曾经跟她说过,如果发现有人有意针对自己,就要先想一想自己最近做了什么事,得罪了什么人才会招致别人的报复。 这世间的事大多都是事出有因的。 最近,她做了很多事,但真正能招至报复而且有能力在这么短时间内对她还以颜色的大概只有一家,不,或许准确来说是三家,三家对外共同进退宛如一体,放任八百年早已成为每一代天子头疼的顽瘤。 她得罪了世族。 禀报的官兵神情忐忑的站在下首等她的命令,安乐却没有说话。她想起了那个女孩子和她说“这世间之事大多都是事出有因的”这句话之后还有一句,“若一定要得罪一个人,那就得罪吧!但要记住,既然得罪了这个人,就要承受得罪这个人之后带来的后果。” 这个后果确实棘手了。她没有想到,或者说是因为天子堂前事情太多完全忘了皇陵中还有这么一个棘手的存在。这种时候对外说太后误服了药胡说八道么?但光天化日之下,这么多双眼睛看到又岂能说的清楚?最起码太后的样子……她已有一段时日没有去看太后了,但也可以根据手下人的禀报推测出对方的样子。从锦衣玉食到粗茶淡饭,即使她所受不如自己曾经在南疆的十之一成,可对于她来说,那样的日子却已经恍如地狱,说到底还是惯的。安乐撇了撇嘴,似是嘲讽,日子过的不好,粗茶淡饭不习惯再加上又惶惶害怕自己会加害于她,久而久之,出现在人前的会是何等模样,猜也猜的到。 真是麻烦了,安乐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阖眼沉思。 …… …… “她除非能将长安城一城的人杀光,否则就别想压下此事!”王翰之冷笑,“老夫看她敢是不敢。” “她不敢也做不到!”谢纠将一盏茶递到了王翰之面前道,“瞧你这老儿近些时日火气太大,喝口茶也消消火吧!” 高高在上的天子当真是无所不能么?不是的。这天下九州辽阔至斯、官员人数繁复、结构错综复杂,一年一年、一代一代的完善着大楚的各项条律,上至朝堂高官下至百姓地方,其复杂远远超出人的想象。光是背也不是所有官员都背的下来的,更遑论要记住每一个要职的官员与其所辖?如此繁复注定天子之手不可能囊括到所有的地方。 天子权利确实是权势的巅峰,但也不是无所不能。一旦惹了众怒,只要他们这些官员想,甚至呈到天子堂前的消息都未必是真实的。若真的以为登上那个位子就能为所欲为,那才是错了。 真正想要做到皇权在上的只有两种:千古一帝与亡国之君。可显然当今女帝不属于这两种中的任何一种,至少……现在不是。 正文 第八百四十六章 还施 “比起陛下的棘手,更重要的是郭太师怎么想?郭家怎么想?”比起王翰之与谢纠的反应,崔远道的反应始终淡淡的,裴行庭那里握着一颗棋子不肯动,但太后这枚棋子还是能动的,今日这一遭事情他是主谋,王翰之与谢纠只是出了两个人引来众人的注意罢了。 “说到损……老夫还是比不上你二人。”谢纠在位子上坐了片刻,突然笑了,瞥了一眼神情淡漠的崔远道,这一次足以叫陛下急的跳脚了,但崔远道的目的远非如此。 如今,真正对这位新登基的陛下忠心不二又有能力足以同他们周旋的说来说去也只有一个郭太师,今日的事情势必不会逃得了郭太师的耳目……当然还有郭家其他人。 郭太师是忠心不二,那么郭家其他人呢?郭太师相助陛下除却君臣之外更有血脉亲情,可事情摊到场面上来,外孙女是亲,女儿便不亲?郭家其他人,他的儿孙们不亲? 人啊,要么便做起事来不认情做到六亲不认,但真正能够做到六亲不认的毕竟是少数。要么,便要顾念情分,可一旦顾念到情分,事情总没有这么简单容易罢了了。这里有情分,那里便没有?顾念起来,难免不会顾此失彼,到时候,就算他们不施压,家里也够他头疼了。 “听说郭太师身体不大好……”王翰之摸了摸下巴,啧嘴似是有些遗憾,“我等这么大岁数了,也没几个故旧了,还是万望他歇一歇,少操操心吧!” 话虽如此,可这里的几人却也知道郭太师会为此放手的可能性很小,怕是只会因此更劳累。劳累过度会如何?答案不言而喻。但他们这样的人,又到这个年岁了,并不会因此而心软,因故旧的关系,他们做事已留有后路了,但这后路只怕对方不肯走罢了。 “到底还是个小姑娘,认不清楚状况,就叫她认认清楚郭太师之于她到底是什么?” 这些时日新君对于郭太师的态度如何他们看得清楚,正是因为清楚才更明白做这件事的重要性。 郭太师之于她眼下是一条真正有力的臂膀,而且这臂膀对她是真正的没有丝毫算计的辅佐,只可惜陛下看不到,既然如此,那他们就做个“好事”,让陛下看看清楚好了。 郭太师是陛下的长辈,或许会没有缘由的宠着让着,他们可不是。自家孙儿的性命还被对方威胁着,谁还会宠着让着她? 少了这一条臂膀,就看她还能怎么办? 这件事做起来一箭三雕也不止,真真是损到骨子里了。而且就算郭太师明白也不能说个不字,对方对于自己有没有手下留情?有没有留了后路?有,但郭太师这样的人怕是不肯走的。就算郭家那些人也不能将此事怪到世族头上,对方特意为此留有后路,事情倒头来怪谁?怪郭太师自己么?郭家那些小辈怕是不敢的,到最后还不是怨到陛下头上?面上不怨心里也是怨的。有怨就有恨,郭家不能为陛下所用还是小的,指不定什么时候还能来个大麻烦,但这些就与他们无关了。 “作恶事还想要名,还想不招惹多余的麻烦?这个不是做不来,但陛下还没有学会。”崔远道啜了一口茶,放在了手边的案几上,“说起来,薛家大丫头年幼时,老夫曾点过她一二,以往还能见她几分手段,这些时日她这些手段却用的越来越少了,反而在陛下的身上倒叫老夫看到了几分影子,真是有趣。” 因果循环,一环扣一环。 “真是好一个慈悲为怀的崔菩萨!”王翰之瞥了他一眼,“原来始作俑者的恶人是你。” “那个丫头也是个可怜人,薛家那样的烂摊子……”崔远道摇了摇头,“她想要在那里活着总要学些什么保命。” 知道薛家是个火坑,他亲眼所见,却不施以援手……王翰之轻哂了一声,没有说话。这倒是这尊石菩萨的作风!只是没有想到薛家大丫头仅仅学了几分皮毛便在薛家保住了性命,若是没有遇到那个稀奇古怪的丫头怕还不会接连吃亏!吃亏吃的多了,便开始质疑这样的手段到底行不行,所以渐渐学着改……虽然至此还是学了个四不像。但因着吃过这样的亏,她已经下意识的开始少用这样的手段了。可没有想到薛家大丫头开始胆怯质疑时,陛下却捡了起来。 人在做,不止天在看,在你不知道的时候,也有旁人在看,世间事果然有趣的紧! “就算是供奉在寺庙里的菩萨也不过是冷眼旁观罢了,但你这可是害人了。”谢纠摇头叹了口气,“不妥!不妥!就不怕改日有什么厉害的人学了去,以你之法还施你身?” “这种事情要看事看人看分寸,老夫很清楚。”崔远道眉心一拧,那道朱砂痣被眉心的褶皱遮掩了一瞬复又出现,而后难得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微妙畅快的笑意,“就算有那一日,那也是老夫自己的事情,自能坦然面对!” 谢纠与王翰之对视了一眼,没有说话。 “而且,这件事老夫还留了后手。”崔远道脸上的笑意不过一闪而过,之后又恢复了往日淡淡的模样,“老夫着人模仿晋王的笔迹给太后送了点东西!” “什么东西?” “一封劝太后同他合作揭发陛下名不正言不顺的信。” “啪——”茶盏落地,是谢纠失手打翻了茶盏,而后顾不得茶盏,惊愕的看了过去。 “当然,信是假的,送信的人也会保证这封信会及时烧毁。”崔远道站了起来,负手看向窗外,“有些事,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太后与陛下不合是真,陛下恨着太后,但太后对陛下还是顾念着母女之情的,否则也不会着了道,喂了药,也只说了如此含糊不清的两句话。与其等着郭家变天,不若将此事的节奏掌控在我等手中。陛下想做孤家寡人,老夫便成全她!你二人不是说若有人要对老夫以我之法还施我身该如何么?这就是老夫的答案!” 手上滴血不占干干净净是因为他从不自己握刀,而只做递刀的那个人。 正文 第八百四十七章 意思 话音刚落,便有人敲门进来禀报。 “大人,太后自尽了!” 崔远道颔首,眉心的朱砂痣若隐若现,满脸皆是慈悲之色:“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你要每个人都做到一个完全合格的、从不出错的父母是不可能的,做父母这件事没有经验可谈,每个人都是小心翼翼又慢慢摩挲着向前而行。过程中,谁也保证会不会犯错,太后也是个人,也会犯错,生而富贵自然有太多疾苦是不懂的。过的顺遂,自也理解不了一个女子为何会有这样大的野心。母女之间会有冲突会有怨恨,临到最关键的时候,知晓自己的存在或许会妨碍陛下的位子乃至性命,一个从未经历过多少风雨的女人选择了这种决绝而又软弱的方式来解决这个麻烦:她自尽了。 自尽好啊,麻烦是解决了,但私园的事情已经发生了,又怎可能因为太后的死而解决?反而更因此,事情变得愈发棘手,猜疑已在百姓间散开,更因太后的死达到一个新的巅峰,不管有没有做,太后死的如此突然已生疑云,陛下身上的嫌疑是洗不清了。 “老夫这个年纪已甚少做事,但事情要么不做,要做便做绝了。”崔远道脸上笑意淡淡的,“比起百姓,郭家那里应该更热闹。” 太后为陛下而死,可陛下却并不知情,反而因为太后的死陷入了两难的境地,两人为的并不是同一件事,所谓误会就是这样发生的。 但他事情既然做了,就没有想让误会解开的意思。 怨也好,恨也罢,同他无关,这种时候只要作壁上观就好了。 …… …… “做这件事的人真是够狠的,是谁做的?”卫瑶卿喝了口汤抬起头来,啧啧道,“谢老太爷就算了,我总觉得这位老人家不似能做出这种事情的人。是王老太爷还是崔司空?” “不知道。”鱼汤在小炉上蹲了两个时辰,已经呈奶白色,闻着便叫人食指大动,裴宗之夹了一块鱼肉放入她的碗中,他此时的注意力全在那小小的砂锅之中,“这个好吃。” “唔,谢谢。”卫瑶卿咬了一口鱼肉,眼角的余光瞥到有官兵经过时特意远远的绕过她二人,这才用手肘推了推他,“你不用避嫌的么?” 这一路上不论白天夜晚,除了刚开始的时候,他都自始至终的跟她们在一起,就算身份再怎么特殊,这也亲近过头了吧! “避嫌也晚了。”裴宗之道,“亡羊补牢也没用,所以不避了。” 还真是好的不学,学了她一嘴的歪理。卫瑶卿无奈,低头默默喝汤,喝了几口却突然抬头指了指自己眉心的位置道:“眉心朱砂痣,你知晓代表什么面相么?” “多数时候是富贵慈悲之相。”裴宗之想了想道,“也有例外。” “不错,有例外。”女孩子点了点头,笑了,“血煞痣。这种记载甚少,因为眉心有朱砂痣的人本就不多,更遑论所谓的血煞痣。”说着她凑近他,指了指眉心:“告诉你一个秘密,崔司空就是血煞痣。” 这种血煞痣的人是真正的狠人,狠到骨子里的那种,却偏偏外貌慈悲如菩萨,所以她第一眼见崔远道就决定了不要同这个人打交道,转而寻找了比起崔家的清贵声名多几分老谋深算的王老太爷。 她突然同他说起了血煞痣,裴宗之听明白了:“你觉得做这件事的人是他?” “我不知道。”女孩子摊了摊手,看向不远处走动的人群中最为显眼的那个少年人,“我只是觉得这种人,可以不结交,可以疏远,还是不要往死里得罪的好。也不是怕……只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懂吗?” 裴宗之嗯了一声。 “走了三日,才走出那么点路,真是同游山玩水似的。”女孩子嘀咕了一声,笑了,“我虽急着想见解哥儿,但如此也好。” 只要解哥儿安全,思念之情迟早能得以纾解。而他们这些真正会将济南府招至虎狼之地的人,还没有到。 一日不到,那个局就一日不会展开。 “这一路应该会走的很慢的。”裴宗之抬头看向往这边而来的崔璟,“血煞痣的晚辈过来了。” 三言两语间崔璟在他口中多了个绰号。 卫瑶卿放下手里的碗,看着他走近,王栩或许会过来说两句废话,崔璟过来应该只是有事。 果不其然,崔璟走过来便朝她施了一礼,而后直直开口了:“我们今晚日落之前应该会到达运城,运城府尹修书与我,城中有鬼魅作乱,府尹问卫天师可否在运城稍作停留,一解运城百姓受扰之苦。” 女孩子闻言便“噗嗤”一声笑了,崔璟静静的看着她笑。 待笑够了,她才叹了口气,挥了挥手:“行行行!你要慢点走就慢点走,我无妨的。” “既如此,本官就代运城百姓先行谢过卫天师了。”崔璟俯首再次行了一礼,转身而去。这就是和聪明人打交道的好处了,不消浪费什么口舌,她自会配合的。 “助人、助百姓也是功德一件,我毕竟是个好人,这种事还是愿意做的。”女孩子笑了笑,道。 裴宗之默默地将一碗汤递到了她面前:“那你这个好人多吃点。” 女孩子轻快的笑声响起,即便隔了那么远,都能听出笑声里愉悦。 “她还挺高兴的。”王栩看了那边一边喝汤一边同一旁的裴宗之说话的女孩子片刻,摇头失笑,“从出了城开始一直都很高兴。” “她当然高兴。”一旁的崔璟凉凉地说了一句,“你我麻烦不断,这出戏她看的明明白白的,当然看得高兴。” 看戏也要看得懂才行,她看得懂,所以觉得精彩,觉得有趣,觉得高兴。 “罢了罢了,她爱看戏就看戏吧,左右不会出来搅局的。现在长安那里一切顺利,我们也能松口气了。”王栩感慨道。 崔璟低头沉默了片刻,再次抬头时看着他,神情古怪而微妙:“这一次出行,她为主,你我为辅是么?” “是啊。”王栩点头。 “陛下要我等随行也是为了让我等世族助她一臂之力对不对?” 王栩再次点头:“没错。” “那就有意思了。”崔璟手指动了动,看了眼远处笑的前仰后合的女孩子道,“为什么现在她在一旁作壁上观,你我要操这个心?” 正文 第八百四十八章 戏中 “父亲!” 郭大老爷一脚跨过门槛匆忙间差点绊了个踉跄,还好一旁的老仆眼疾手快的扶住了他,来不及理会老仆,郭大老爷就匆匆走入了屋中,而后颇有几分粗鲁的用脚带上了房门。 “太后死了!她真是疯了,为了那个位子连太后都敢杀,若是哪一日我等妨碍了她的位子,她是不是也要为了江山社稷杀了我们?”郭大老爷几乎是咬牙切齿的低吼了起来,“父亲,你醒醒吧!她分明是走上了歪路!这个天子看不到百姓,只在乎自己的权势!” “住口!谁告诉你太后的死与陛下有关的?”这几日郭太师瘦的更厉害了,丧女之痛折磨的他痛不欲生,那一日在听闻太后薨逝的消息时当场昏厥了过去,好在杨老大夫当时正在郭府,否则还当真难说的紧。郭太师肃容了一刻,看向郭大老爷,“捕风捉影的事情你们也信?” “不是她还有谁?”郭大老爷并没有就此住口,反而上前一步,争辩道,“父亲不如出去看看、出去问问太后的死大家是怎么说的?” “老夫昨日去宫中见陛下,陛下悲恸不似作假。这种话那等不知所谓、人云亦云之徒说了也就罢了,你等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糊涂?不辨是非了?”郭太师怒斥道。 郭大老爷愤而转身:“不辨是非的是您!一个有情有义至纯至孝的女儿会将生母囚禁在皇陵?” “罢了,不要再说了……” 吵闹的结果自然是不欢而散。 …… …… 一把鱼食被撒进了鱼塘里,王老太爷撒了手里最后一点鱼食站了起来,一旁的管事连忙上前搀扶。 “崔远道那老儿倒也真是够狠的,这也太欺负人了。”王老太爷一边说着一边接过管事递来的名单,“都把人欺负成这样了,跪一跪也无妨了,这宴席去就去了吧!” 心腹管事听的一愣:“老太爷,可这……” “诶!”王老太爷摆手制止了心腹管事将要说出的话,“做这事的是崔远道又不是老夫,我世族同气连枝不假,但这也不代表我王家事事要同他崔家一样啊!” 管事怔了一怔,也不知道此时自己该说什么,便点了点头,胡乱的应了一声算是回应。 “七郎到运城之后给老夫发了一封急书,倒是提醒了老夫一件事。我等在这里同陛下周旋事出有因不可避免,她光在一旁看戏就不对了。”王翰之背负着双手踱步向前行去,“论狠老夫怕还是略逊于崔远道这个老头子,但老夫曾在她身上学过一点东西。” 管事闻言忙道:“老太爷您谦虚了,到底一个晚辈能学什么呢?” “晚辈怎么就不能学?”王翰之回头斜眼看他,“圣人都说三人行必有我师焉,老夫比圣人还厉害不成?年纪这种东西只是考量的一个小处,关键还是看人。” 他说着边走边同管事道:“这个人做事总是出其不意,剑走偏锋,是因为看到了旁人遗漏的看不到的地方。这次崔远道做的很好,可就是因为太好了,突然叫老夫发现她在里头除了看戏什么都没有做。” 这位管事能成为王老太爷的心腹,看人识眼色的能力自然非同一般,见王老太爷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连忙配合着问了出来:“哦?老太爷,那这个有什么问题么?小的看不出来。” “真是眼拙。”王翰之笑骂了他一句,“你看这丫头做了那么多,别告诉老夫她只想一辈子当个天师就到头了。你看她离京之前做了什么?” 管事想了想,奇道:“她什么都没做啊!” “对啊!什么都没做!”王翰之不走了停了下来,“一声不吭任人欺凌,你觉得这个人是这样的人么?” 说罢,不等管事回话,他便自顾自的摇头了:“当然不是。她什么都不做要么便是还有后招,要么便是笃定就是不需要做什么,她该得的还是会送上门来的。” “不管是哪一种,陛下这阴阳司大天师的位置都会拱手送到她面前。” “既然如此,我等急什么?” “就是今日吃了这个亏……罢了,不这么说,此事落在崔远道这一场筹谋之后就已经不叫吃亏了,那叫陛下的强弩之末罢了!” “阴阳司能犯什么事?除了这一场九鼎祭还有哪一场会犯事?今日这一跪,若是出了什么岔子,那才叫陛下的笑话!” “再者说来,郭太师的亲笔信都送到老夫这里来了,老夫怎么说也要给郭太师这个颜面不是么?”王翰之笑道,“郭太师力保老夫不必跪,老夫就信他这一回罢了。” 王翰之边笑边摇头,口中自言自语道:“也不算信郭太师,老夫只是觉得陛下这些时日的举动迟早会变成个笑话!到底还是个孩子,吃一亏才能长一智!这世上哪来这么多能叫我等惊心的孩子?有一个就已经不得了了,更遑论还是几个?我世族同宗室的关系一向难以说清,崔远道下手这么狠,老夫怎么说还是要给个甜枣的。往日里崔远道那老儿唱惯了红脸,老夫唱白脸,这一回就让老夫来唱这个红脸吧,白脸就让给他了。” 在运城停了三日之后继续上路了,女孩子脸上的笑容从出了长安城之后就没有少过,临到正午吃饭的时候,枣糕照例开了小灶,女孩子笑眯眯的蹲在路边抓了一把野草放在手里把玩着。 “长安那里昨日完成了九鼎祭,我祖父人是去了,但没有跪。”王栩到底没忍住,走近她之后便开口了。 他知道她的消息并不比他来的少,一个合格的看戏人必然清楚这场戏所有的关节内容,他靠近来同她说这些话也有看看她的态度探探她的口风的意思在里面。毕竟若非这些时日她表现的如此明显,他与崔璟也不会陡然发现其中的不对。她这样的易容高手想要遮掩情绪什么的简直就是手到擒来的事情,可她没有做,或许是不屑,也或许是其他,但总之就是提醒了他,她自始至终都没有动,也许还不到最关键的时候。 所以,哪怕是同她说两句废话,也未必无用。 三人行必有我师焉嘛!王栩认真注意着她的反应。 “各退一步,皆大欢喜,很好啊!”女孩子拿在手里的野草好似在编着什么事物一般,待编好之后,放在了他的手里,拍了拍衣袍上的尘土,跑去小炉边等食了。 哪里很好了?王栩心道,长安是皆大欢喜了,但他们这里呢?济南府还是麻烦啊! 不过,这野草在她手里好似变了个样,王栩捏起来仔细端详了片刻:这好像是只螳螂。 正文 第八百四十九章 不懂 什么意思?是说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吗?王栩看了看手里的螳螂片刻之后就要扔掉,在将将扔出去之时却又收手了,交给身边的小厮让人收了起来。 还是收起来的好。 …… 春风吹过,太阳被乌云遮住,车马队行行走走已经走了十多日了,春日暖阳虽好,但晒久了还是刺的人有些睁不开眼。初时的兴奋早就过了,此时的车马队虽然有出远门的兴奋,但更多的是旅途的劳累,路途遥远,不是每一日歇息都能碰到运城这样的大城亦或者繁华道口的大驿站的,通常时候是小驿站甚至是野外。 “大人!”婢子的声音脆生生的透着一股别样的爽利,在神情疲惫呆滞前行的队伍中格外的有穿透力。 领头而行的官兵本能的拉住了缰绳,他们这一行的速度本就比走快不了多少了,即使心不在焉,有众人互相照应着,这一路上倒也没什么事。 他们这一行里女人统共只有两个,想也知道是哪位有话要说了。说起来,那位天师一路和气而好说话,就是爱开小灶这一点不太好,车队每每停下吃饭,闻着那小炉上的肉菜饭香再吃碗里的大锅饭简直味同嚼蜡。 这一声“大人”大抵算得上是这位天师这一行第一次有事要麻烦他。 难得的麻烦,这个面子自然是要给的。行进队伍停了下来,那从马车跳下来的婢子蹦蹦跳跳的向这里跑来,虽是同一路,不知道是不是当真因着那些小灶的关系,比起他们的衣衫凌乱灰头土脸,那婢子倒是干干净净一副鲜活的样子,混不似一路人。 “我家小姐,不,卫天师说要日行一善。”那婢子跑到他跟前,伸手一指指向两畔农田的深处有一处不大正常的弯折,“应该有人受伤倒在里头,找几个人把农田里的人拉出来。” 官兵顺着她的指向扫了一眼:不大正常的弯折是真的,只是她怎么知道有人受伤倒在农田里的? “有血迹。”崔璟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他二人身边,车队也停了下来,他指了指身后一处狭窄的坡地上几个零星杂乱的脚印以及明显经过匆忙掩饰的农田痕迹,“看血迹干涸的颜色和程度应当还不到半个时辰,对方应当是发现了我们这一行人,来不及多做遮掩,匆匆走了。” 这一路上大小事情折腾不断,运城替百姓除恶点煞花了三日,路上碰到的驴车驴腿子受了惊又耽搁了几个时辰……官兵由最初的不适也渐渐习惯了,他们这一行真的同游山玩水差不多,眼下有个人冒出来说要日行一善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了。 这般想着,便随手指了几个人让他们去农田里将伤者搬出来看看还有没有的救。 王栩早已从马上翻身下来,走到农田边看着随行官兵将里头的人带了出来。 人已经死了,但那人身上隶属大楚军队的甲胄却已然明示了这个人的死怕是没有那么简单。他转头看向那位要“日行一善”的人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匆匆走了过来。 “是传讯兵。”卫瑶卿走过来匆匆扫了一眼这个人的穿着,抬手把人翻了过来,而后摸了摸胸前腰间,很快就从胸中找到一份染了血的急报,看也不看其中的内容,将急报交给了走上前来的王栩,她低头看向这个传讯兵,叹道,“可惜了,只晚了半个时辰!” 身中数刀而亡,有两刀直接砍在了胸前要害之处,没坚持多久就死了。 “哪里来的急报?”崔璟和那个为首的官兵已经走了过来,见状,那官兵首领倒抽了一口冷气,忍不住问了一句。 “还有哪里的急报?”王栩指了指急报右下角的一枚印章,“定远侯的印信,应该是黄少将军那里出了事。” “虽然死了,却也是我大楚的好儿郎,不能把人留在这里。”卫瑶卿叹了口气,“这种事情我不大擅长处理,交给你们了。” “好。”回她的是崔璟。 卫瑶卿点了点头,转身向自己的马车走去。 急报安排人送回长安,传讯兵的遗体也另寻他人来处理。 “这种时候的急报怎么可能是好事?想也知道又是个麻烦。”女孩子坐在马车外上神情幽幽的,不见半点喜意。 “事情已经安排下去了。”做好事情的王栩走上前来,看了眼叹气摇头的随行官兵首领道,“他们让我同你这位日行一善的天师大人交待一声,让你放心。” “那替我道个谢吧!”卫瑶卿皱着眉道。 王栩已经学会自动无视一旁的裴宗之了,素日里还不曾发觉什么,但如今走了这一路,倒是察觉出几分有意思的地方来了。人以群分这句话是很有道理的,看似风马牛不相及,不,也不完全如此,这两位还是有相及的地方的。总之,能走到一处,那么必然是有原因的。走了一路,他发现这两位在某些时候出奇的相似,一样的能力迥异于旁人,一样的性格难辨,如同孩子一般,喜怒无常。 不过再如何的喜怒无常,这两个都不是什么令人生惧之人,你不惹他们,他们也不会来寻你的麻烦。 “你救她于水火,千里迢迢将她从南疆带回来,此举等同新生,又将她从一个普通的公主推上了那个位子,她却如此忌惮你。”王栩说道,“我以为你会有怨。这个麻烦一来,按理说这场戏该更精彩才是,怎的又突然不高兴了?” “我救她是因为先帝的命令,我不想等那么久,白白浪费时间,这才去了南疆,回来之后得到了天师之位,她不欠我什么。至于那个位子,坐上那个位子也是她的运气,我做什么没做什么,初衷都不是为了她,她不欠我,我自然不怨。”卫瑶卿沉默了片刻解释道,“至于看戏这种东西永远只能当做消遣,现在是那个传讯兵死了,战事吃紧,这不是什么高兴的事。” 王栩点头:“原来如此,受教了。” 没想到卫瑶卿抬眼瞥了他一眼,却开口道:“受教?不,你现在还是不会懂得。” 正文 第八百五十章 责任 他不懂?王栩怔了一怔,而后摇头笑了:“这个我应当还是懂的。” “你觉得长安城怎么样?”她问他。 王栩想了想道:“太平长安,盛世繁华。” “那是你的长安。”女孩子垂眸,“我看到的是长安米贵,居大不易。” 这话好似族会时被祖父单独拉起来的训斥之语。王栩沉默了片刻,而后干咳了两声:“……我往后会多往三街九巷里走走,多看看民间疾苦的。” “那倒不用。你生而富贵,又有长辈保驾护航,在你成长到独当一面之前,王老太爷都不会放手的。你只要知道这些便足够了,不必切身体验。”女孩子眉头不展,“但大多数百姓过的其实并不容易,尤其此时山河相争,江山不整,战地的百姓过的更为艰难。” “你这话好似崇文馆里论辩山河的儒士一般。”王栩摸了摸鼻子,似乎觉得有些尴尬,“我没想到……”没想到这么乖戾嚣张、性情古怪偏执的女孩子还有这么一面,又或许她一直都有,只是很少人看到而已。 “上头的人在争,苦的还是下面的人。”女孩子说道,“我在这里感慨,其实也做不了什么。纵使阴阳十三科学的如何出神入化,也解不了这个困局。”她终究只是个人,无法一力掌控天下。 昔年远行,在江湖上行走游刃有余,那时候觉得自己无所不能,但之后张家灭族,她知道她也是有掌控不了之事的。如今面对这天下时局,更发觉要靠一力掌控天下还是太难了。 而且她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做,见到的,能帮便帮一帮,这也只不过是她此时唯一能做的事情了。 “你们还有别的安排么?”女孩子沉默了片刻,再次开口了,“没有的话就走快一点吧!济南府的事情拖一拖不要紧,但拖久了恐生变化。那些江湖人同你们不一样,你们这些人大多时候都是重理大于重情,手段也是寻常人的手段,便是狠也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江湖人不一样,他们性情各不相同,有性情古怪狠辣不讲道理的,也有重情重义侠字为先的。至于手段更是只要你想不到,没有他们做不到的。这些人时间短还好,久了,谁也不知道会做出什么来。” 王栩闻言神情有一瞬间的尴尬,不过很快便释然了:“路上不用再带人了,至于其他人也正在调往济南府。祖父说了,到了济南府,事关剿灭那些江湖人的事情,全权由你做主。” 卫瑶卿看着他,弯了弯唇:“我也可以不做主的,只要你们能做好,我不做主也无所谓。” 王栩干笑:“还是你做主吧!对付这群人,不是我们所擅长的。” 这种闲气是不能争的。 …… …… “……繁华迷烟之下实则长安不安,前方战局战火燃起、山河残破、满目疮痍……真是好文采!”王老太爷沉着脸放下手中的信,“王栩是跟那臭丫头待久了脑子坏掉了?这种好文采不拿到试卷上给老夫赢个状元回来而是搬到老夫面前来卖弄?” “我家七郎离开时好好的一个人,现在怎的跟那群酸儒一个德性?”王老太爷脸色不善的站了起来,踱了两步,却又叹了口气,“但山河残破、满目疮痍什么的若是这一次没有做好也差不多了。” 那封染血的急报上只有一句话:陈贼夜袭,侯爷带病迎敌交手,混战中不知所踪。 主将失踪了。副将为稳军心,暂瞒此事,如今已连失两城,急报长安。 原本以为两任将星会胶着一段时日,不至于如此快就有这般明显的胜负,但没想到竟然出了这样的事。 “副将邵明用兵只占一个稳字、对上不但能稳还有奇招甚至论武亦在他之上的陈善根本没有翻盘的可能。”王老太爷说话可以说是很不客气了,“大楚江山自西南府开始已有三成落入陈善手中,山河残破啊!” 一直在一旁默不作声的管事此时开口了:“老太爷,既已如此了,那七公子那里要不要想办法让他们回来?”时局如此动荡,七公子这样身份尊贵,还是放在长安城比较安心。 “这个倒是不必!”王老太爷不以为意的嗤笑了一声,“江湖人的武力手段若是能为己所用自然是一大助力,前提是那是能为己所用之人。济南府那些不是陛下的人也不是陈善的人,这些不能为己所用之人就是大麻烦了。陈善恃才自傲,黄少将军如今出事,他不惜派兵截杀传令兵,可见在他看来这江山迟早是他的。既然如此,七郎他们眼下做的就是替他的江山扫除麻烦,所以济南府的事大可放心,他不会插手的,而且还要感谢七郎他们为他的江山扫去了如此大的麻烦。这个就不用在意了,要在意的是还是黄少将军这件事。” “江湖人是麻烦,但眼下真正决定一国之本的还是真刀真枪打赢的仗,这个可不是小计谋小手段可以决定的,还是要靠那四十万大军。这件事情是很公平的,哪方的兵马勇猛,哪方的将领厉害,谁就能赢,不管是谁都不能左右!”王老太爷叹了口气,用戏腔念了起来,“战火四起,山河飘零,国已不国,热血儿郎奔赴疆场,百死不辞……确实热血,难怪七郎这孩子一时头脑发热了,去封信让他清醒清醒吧!” 他已经很久没有看戏了,戏苑里的台子上都落了灰,身边之事远比戏台子上那一方天地要精彩的多。戏台上输了只不过是落幕,人生若是输了,那可不止他王翰之一个人,更是全族的性命。 任重而道远啊! “他不是普通男儿,他身上担负着我琅琊王氏八百年的传承,若是一族断在他手上,那他就是我琅琊王氏千百年的罪人!热血儿郎这种他可以看,可以艳羡却不可以成为这样的人,因他受了族中最好的教导、资源与培养,势必要担起这样的责任。”王老太爷深吸一口气阖眼,“至死方休!” 就像倾一族之力培养的后辈,若是能逃过生死之劫该怎么办?带着族人的枉死缩于人后么?让族人在史书上背负这样的骂名“名留青史”么?能被挑选出倾力培养的后辈除却长辈选人时眼瞎了,又有哪个身上没有“责任”二字?如此责任又怎会允许活着的人不闻不问。 有些事情,避不开的,是责任。 正文 第八百五十一章 物是 主将失踪的消息并没有传开,但对于不少人来说这个消息并不是秘密,急报传至长安城的当天晚上便有急令传至后方守备的黄少将军胞弟黄小将军手中,急调黄小将军率部下两路人马前往前方与黄少将军汇合。 这已经是朝中所能做出的最小的调动了,但即便如此还是有人质疑为何突然急调黄小将军前往前方,后方守备同样缺不得人,但这件事却被天子强令以“后方守备无需这么多人马,该当尽早助黄少将军拿下陈贼”驳回。 天子的强势回应确实暂且压住了朝中的蠢蠢欲动,至少明面上是如此,但暗地里,天子好战贪功的名声已经悄然传开。只是这个声名,她也只能自己背下,比起贪功好战的声名,若是让百姓知晓主将失踪,尤其这位主将不是一般的将领,而是百姓心中唯一可以抗击陈善的黄少将军失踪,若是这个消息传开,那才是大楚的天下都要乱了。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直到此时,安乐才明白,天子位高权重而道远,在其上有比人想到象的更多的不得已无法对人言明。 “国家治得好,功未必会有陛下的一份;但若是治不好,这过陛下是不担也得担的。”郭太师这些时日愈发瘦削,原本平静祥和的老人仿佛在这段时间拼命的耗尽了自己的生命一般,迅速老去,颤颤悠悠,被斗篷围着的人瘦的仿佛风一吹就能倒下。 安乐神情恍惚,再次抬起头看向郭太师,半晌之后,悲从心起:“外祖,您这些时日老了很多。”说罢这句话便是一愣,她有多久没喊过一声“外祖”了?初登基时似乎喊过,再后来呢?她有些记不清了,只记得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不再喊外祖了。 她坐在那个位子上警惕着小心着身边每一个人,包括从未伤害过自己的外祖。 郭太师叹了口气,想笑却又觉得累了笑不出来,便暂且做罢,只是叹道:“你父皇是做的不好,但也不尽然是他的错。天子有诸多身不由己,一步错便有可能江山倾覆。他惧是因为怕行错一步而成为李氏江山的千古罪人,陛下,你可明白?” “但他惧到最后还是错了,他留给朕的是一个什么样的江山?内有逆贼已占大楚三成江山,外有匈奴虎视眈眈,如今更是将星失踪……”安乐说到这里,深吸了一口气,“所以朕不想惧,惧到最后还是无用的。” “你退一步也未必是惧,只要心不惧就不是惧,你要知晓以退为进的道理。”郭太师站在廊下看着御花园里苍翠一新、枝繁叶茂,眼前景象岁月安好,但皇城之外却并非如此,“行事得度不过是该进时进,该退时退,你父皇那般一味的退不对,如你这般一味进也是不对。你想做前人做不到之事,可以。但如今的大楚伤痕累累,长安繁华之外是山河残破、百姓流离失所。待到大楚足够能够负担的起你想做的事时,再去做。治国治国,休养生息很重要。” 安乐闻言沉默了许久,之后才道:“外祖今日说了很多话。” “外祖老了,也不知道还能替你做多少事。”郭太师神情之中满是颓然,“我看到你周围虎狼环饲,心急却终究没有那个力气了。我老了,这天下终究还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 安乐垂眸,只觉这一刻眼眶烫的厉害:“外祖,朕该怎么办?” “陛下,你后悔么?”郭太师问她。 后悔?后悔明明可以做个只用吃喝玩乐只是命运拿捏在他人手中的公主,却为何要站出来,抢本来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么? “朕不悔。”安乐眨了眨眼,眼眶的热度退去,她抿唇看着眼前的一切,重复道,“朕不悔!” “不悔好啊,悔也不行。这条路既然走了,便没有退路了。”郭太师扶着廊柱,虽然因久病底气不足,声音却是严厉的,“外祖不能护你一辈子,你要自己来学,天子没有这般容易当的,你慢慢学!你若对付不了厉害的人,就用同样厉害的人去对付他们!你可以警惕厉害的人会不会生出异心,却不能让她发现。既要给权利那便给,天子要容得能臣,却也不能叫能臣骑到自己的头上来。这之间有个平衡,陛下要慢慢学才是!” “朕知错了。”安乐的目光仍然落在眼前万物翻新的春景之上,“外祖,朕会好好学的。” “对!是要好好学!只是现在首要的就是四十万大军不能乱,他们若是一乱,这没有疆土的天子叫什么天子?”郭太师道,“要及时止损,想办法将黄少将军找回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文臣武将,天子缺一不可,我大楚还是太平的太久了,武将到底还是缺啊!” “朕知道了。”安乐的眼神逐渐变得悠远了起来,登基太过顺利,又在周围人的吹捧声中总有短暂的迷失,直到在世族这件事上跌了跟头,她以为她做的好,她的臣子就是她的棋子,却忘了这些棋子常年牢牢占据着棋盘上最重要,完全有能力自行一步,让她满盘皆输。 很多事,没有她想象的那么简单。 …… …… 那一日同王栩说过之后,车队果然走的快了不少,一路上几乎没有多余的停留,越靠近济南越是细雨连绵,卫瑶卿掀开车帘一角看向窗外,车队里除了一两个跟随指路的文吏之外,多数人都不曾来过济南。 这些官兵文吏大多久居长安,看惯了关中的豪爽再看这样细雨连绵的秀气自是新奇而兴奋的。 “前头就是济南城门了!”那个随行的官兵头领指着那青石砖墙上的“济南”两个字喊道,路途的疲惫一扫而光。 这样的场景,她有些熟悉。 一年以前,一辆马车载着她与解哥儿还有宋二就从这里经过。彼时,她还只是个钦天监的监正;彼时,她还没有从南疆带回安乐;彼时,陈善还未造反;彼时,明宗帝还未故去…… 一年时间,物是人非。 正文 第八百五十二章 人非 车队已经停了下来,济南府尹叶修远率领济南府的大小官吏已在城门外等候。比起一年前如寻常归乡游子一般的回来,这一次说是声势浩大也不为过。 富贵不还乡,只如锦衣夜行。看着前面大大小小的济南府官吏在前等候的样子,倒让她想起了这句话,此时倒真像是衣锦还乡。 只不过身上这锦衣穿的还不够好。 枣糕虽自幼长在长安城,自诩也是见过世面的丫头了,但这样一城官吏齐出迎接的景象还是头一次见,虽然知晓这些大人迎接的不是自己,但作为被迎接方的一员,她还是有一种莫名的兴奋与激动,想她一个寻常的后宅丫鬟,几时能见到这样的情形? …… …… 济南府是个难得发生什么事情的地方。这些年以来,若说有事发生的话,也只有神迹这一件事了。 听闻京城里来查验神迹的大人们今日就要到了,府尹大人早早便带着大小官吏出城等候了。 济南府的百姓人数不算太多,不过此时大抵也是遇到了难得的动静,皆跑到了道路两边来看,从城门口到府衙的方向不多时便已经立起了两排的人墙。 有提着菜篮子经过的路人奇道:“你们看什么呢?” “看京城里来的大人呢!” 路人又问:“大人有什么稀奇的?不都是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巴么?这有什么好看的?” “看个稀奇。”这一次回他的是一道声音不大的孩子的声音,虽能听出声音里明显的稚气,却不知道为什么,比寻常孩子说话的语气要沉稳的多,像个小大人一般。 路人循声望去,见是个背着书袋,穿着府学学生衣袍的孩子,看着便是个文雅的爱读书的孩子。此时,那孩子正站在路边注视着这群从京城来的车马队,看的很专注。 看看,这就是别人家的孩子了,小小年纪就这般沉稳哪像自己家里那个皮孩子。路人心道,见他看的专注,不由心生好奇,抬头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这一看却愣住了。 那辆马车里的人他看不到是谁,但马车外的那个车夫却是他生平仅见的好看。他书读的不多,大字不识几个,学不会读书人那样来形容人的相貌,词穷之下只知道好看。除了好看,还特别,那一头灰白的头发与那个人的相貌迥异而又出奇的和谐,好似这个人天生就应该是这样的相貌,这样的头发。 太奇怪了,也太特别了。不止是他看到了,身边不少人都看到了这么一个奇怪的人。 “这是谁?” “裴先生。”那个小小少年突然出声道,“实际寺天光大师的徒弟,如果没什么意外,”少年不知不觉握紧了书袋,“应该是下一任的国师!” 这话声音不大,但内容却太过惊人,以至于他话音刚落,便有不少围观的百姓看了过来。 “我的天啊,国师也来了吗?”有人惊讶。 “咱们济南府果真是人杰地灵,又是神迹又是国师又是天师的。”有人自豪。 还有人疑惑:“那学生,你怎么知道他是裴先生的?” “新来府学坐客的黄石先生写了一本《长安见闻录》,里头的裴先生就是如此特别的相貌。只要见过一次,便绝不会认错。”那小小少年说罢,忽然笑了,虽然年纪尚小,却因五官太过好看,气质太过特别,竟隐隐已有了几分那些十几岁的孩子身上才有的风姿,“我该回家去了。”他说着施完一礼,便转身离开了。 明明是再普通不过的动作,他做起来却让人有些挪不开眼。 “哟!”注视着小小少年离去的路人忽然拍了拍头,“府学今年还收孩子么?”见周围百姓朝他望了过来,路人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脑袋,解释道,“这读书人……确实跟咱们不太一样啊,哈哈哈!” 这还真是……众人回味过来,不由点了点头,瞧方才那孩子,说起话做起事来就是好看啊! 府衙大门已开,马车在府衙门口终于停了下来。 叶修远上前与崔璟、王栩、谢三爷还有随行的官兵统领并几个文吏寒暄了两声,话说到一半却突然没了声音。 “这……这是卫……卫天师?”他身后一个文吏忍不住出声了,看着从马车上下来的女孩子一脸吃惊的模样,“那么小?” 叶修远比他好一些,但此时也是神情惊讶,说起来他早已得过卫天师的画像,也知道这是个才十四岁的女孩子,但早已知晓和亲眼所见那么小的女孩子穿着官袍肃容而来时其中差距还是不小。 尤其这位卫天师长相清丽,又不显老,分明就是个还未及笄的少女的模样,踱步走来时,除却那通身的气度之外,可说就是个小姑娘。 这样子跟济南府里那些挥着手绢玩耍的小姑娘没什么两样。虽然告诫自己莫要以貌取人,但这么个小姑娘走来时,总会让人忍不住生出些许疑惑:这半大的孩子真的如传闻的那样厉害么? 但这些也只不过是他心中所想而已·,他本就是世族培养的一颗棋子,自然不会同寻常的一府府尹那样对这群人一知半解,除却世族的自己人之外,他被特地交待过不要惹怒这个女孩子。 一个本事足以傲视如今大楚阴阳司却性情喜怒无常的女孩子,他可以建议,却不能违背这个女孩子的意思。 比起一旁那位裴先生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这位卫天师的样貌却是有些难以服众了。 “几位大人,下官为几位大人准备了一座宅子,是这济南城富户胡家的私园,环境清幽,乃我济南翘楚。几位大人可要过去瞧一瞧?”叶修远含笑着说道。 “不必了。”开口的是那位模样显小,却一脸肃容的卫天师,她向他看了过来,“我等住府衙便好,府衙热闹!” 叶修远连忙点头称是。 “这一场雨怕是要下足整整七日了,有雨也无法查验神迹,不如等到七日后再来查验神迹吧!”卫瑶卿神色淡淡的说道。 叶修远并他身后拿权府中大小官吏心中却是一惊:这就是开始了么?这位年纪幼小的天师一开口就断言他们这场雨要下足七日?是有心想要露一手让他们看看她的本事么? 正文 第八百五十三章 神迹 “今天晚上府衙宴客,叶大人亲自为诸位大人接风洗尘。”从门口跨过门槛的章宁手里提着一壶酒走了进来,脸色微红,一副酒足饭饱的样子,“席间叶大人还替我引荐了卫天师说我是个人才,卫天师一副生人勿进的模样……” “当然不能让人看出你早同卫天师相识了。”宋二看章宁走过来一副喝多了走不稳的样子,“我们还道你去哪里了,原是去赴宴了。” “我吃一半就出来了,左右主客也不是我,不要紧的。”章宁打了个酒嗝,眯着眼睛看向那桌上满满一桌子的菜,倒抽了一口冷气,“这么多菜啊,你们怎么干看不吃啊?”说着手便伸向了桌子正中那只烧鸡:“不吃浪费啊!” 只是手还没碰到那只烧鸡便忽地一麻,一粒石子在桌上滚了一圈停了下来。 章宁揉着手大呼小叫:“做什么?你们不吃浪费啊!” “等卫姐姐来了再吃。”张解出声道:“你别动!” “你那卫姐姐今天不会来了。”章宁摆了摆手,“又不急着这几天,府衙正在宴客,她又是主客,不知什么时候宴席才能散呢!我们先吃吧,不要紧的。” “不,卫姐姐今天一定会来。”张解却仍一动未动,看向章宁,不等他问便开口了,“因为神迹。” 因为神迹。这神迹要瞒天过海,要能经受得住考验,否则不但叶大人官途受损,更有可能连累性命。 “没错,因为神迹,我今天一定要来的。”从墙头跳下来的女孩子已经换了一身深色劲装,连脸上的模样都有了些许变化,只是声音未变,一听就是她。 卫瑶卿上前摸了摸解哥儿的头,又朝宋二他们点了点头,这才看向章宁,抬了抬下巴:“你现在可以吃了。” “现在哪还有心思吃饭啊?”章宁嘀咕了一声,却还是坐了下来。 卫瑶卿用脚勾了一只凳子,动作并不算得文雅,甚至还有几分粗鲁,坐下之后,她看向他们:“现在告诉我,这神迹……你们在其中动了什么手脚?” 济南府尹上报:济南府天师庙大火之时城北方向突然天降干雷,其声浩大,恍若龙吟,初时无人注意,待大火熄灭之后,有百姓来报说城北藏龙山上出现神迹,山腰正中有溪蜿蜒如龙,龙口附近突然下沉冒出一处泉眼,泉水色泽变幻,每一个时辰变一种颜色,可谓七彩纷呈。 泉水色泽变幻,龙亦是吉兆,又是天雷之后显现,正愁政绩不显的济南府尹叶修远此时自然喜不自胜,连夜上奏天子,表示济南府出现祥瑞,这才有了他们这一行。 能让叶修远当即拍板决定连夜上奏的神迹自不是一般那种一眼便可见能够冒充的神迹,这也是她疑惑的原因,因为这神迹看上去太真了,真不似短短几个时辰之内就能做到的。 “这个啊……”章宁夹了一筷子菜,嚷嚷道,“原本我等是准备弄块神石,刻几个字弄虚作假一番的,结果张小公子嫌弃说这个造假太明显了,啧啧啧!” 卫瑶卿闻言点了点头:“确实明显,解哥儿没有说错。你那样的造假,就是叶修远那一关都未必过得了。” “所以,为了神迹真实一些,我们靠的还是张家留下来的一些事物。”章宁指了指城北的方向道,“藏龙山上,昔年……听闻祖上说……张氏先祖有东西留了下来……”他一边说着一边小心注意着女孩子的反应,见她没有发怒的样子,才松了口气。 女孩子笑看着他,语气温和:“你此前从未提过此事,是只有你一个人知道还是……这平康坊的人都知道?” 章宁只觉背后一凉,任她语气再如何温和,手指也不由的颤了颤。这怎么回答?不管是一个人知道还是全平康坊都知道都不好。 骑虎难下啊!章宁已经顾不得其他人了,只偷偷抬眼看了看女孩子,对上女孩子言笑晏晏的模样,心里憷的更厉害了。早知道这位不是寻常角色,从当年恩威并施让他上了他们这条贼船就知道对方不是一般人,这许久不见,还是这般厉害,一句话就抓住了他话中的问题,将这个问题抛了出来。 说他一个人知道吧,那么他此前未对她提过这件事就有有意隐瞒之嫌了,别看这女孩子现在笑的温柔和气的样子,他敢保证,得罪她绝对不是一件好事;可若说整个平康坊吧,那就是他们这些收了张氏本族恩惠的旁支有意欺瞒了,这什么意思?不就是对他们这些人并不信任?甚至还另有心思? 想了半日,章宁还是干咳一声,罢了罢了,不管选哪个他都是要倒霉的,既然如此,就牺牲一个他,保一保整个平康坊好了。 这般想着,他便抬了抬下巴,向那女孩子望去:“这件事此前只我一个人……” “看来是整个平康坊都知道了。”那女孩子只是瞥了他一眼便打断了他的话。 这……还真不关他的事啊!章宁心道,他都站出来自己认了,是卫天师自己猜出来的。 不过想象中的愤怒并没有来临,女孩子负手于后背叹了口气:“也是人之常情。”百年便已物是人非,沧海桑田,便是再厉害的人,如张鲁道那般,也只不过是能将手一指指向几百年以后为族人留仅剩的一点血脉罢了。人有七情六欲,又不是冰冷的棋子,有热血自也有私欲,这两样本就能同时存在于一个人的身上。护着解哥儿本已是出于顾念过往恩情,有所隐瞒也是人之常情。 事已至此,她也懒得再追究了,卫瑶卿叹了口气:“罢了,你且先告诉我张氏先祖留了什么东西?” “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东西,是一座废弃的炼丹房。”章宁摸了摸鼻子,有些尴尬道,“就是比一般炼丹房大了些,那七彩的泉水不过是下头炼丹房中的一些丹药残渣存留入水中比例不同颜色不同,小时候我还上山误吃过,吃不死人,没有毒的,不过也没什么益处就是了。” 这样么?这就有意思了!卫瑶卿心道。 正文 第八百五十四章 入口 “那炼丹房哪是大一点,分明就快掏空小半座藏龙山了……”一旁的宋二忍不住嘀咕了一句,“第一次见时,我等都吓了一跳,光那种比房顶都高的炼丹炉就有好几座……” “一共七座。”张解说道,“地上还有暗格和土堆,如果将暗格土堆与星象图对比的话,炼丹炉的位置恰巧就是北斗七星的位置。” 别的不说,光一眼所见到的这些就代表了藏龙山上果真曾经“藏龙卧虎”,那样几乎要掏空小半座藏龙山的炼丹房绝对不会练的只是一些寻常的丹药。 卫瑶卿不由自主的弯了弯唇,不知道是苦笑还是失笑:这种时候她再一次想到了“长生”二字,兜兜转转,那两个字仿佛绕不开的咒一般,再次出现在她面前。 学阴阳十三科的人还是信一个“缘”字,这一点倒与佛家那套“有缘无缘”论有些相似。她信枣糕这样一个寻常的小丫鬟能与她相遇,入她的眼是缘;信能再找到解哥儿是缘;信上一世这一世见到裴宗之是缘;那么对于这兜兜转转每一次都会以出人意料的方式出现在她面前的‘长生’两个字,为什么她始终不相信所谓的缘? 不知道啊!仿佛出自身体的本能,除却理智之外,身体也在排斥那两个字。 “这个地方确实我等章姓族人都知道,在最初的一百年里也有不少人尝试研究过这里到底有什么秘密……你也知晓,初初见到这样庞大的炼丹房,任谁都会忍不住胡思乱想,觉得里头有什么秘密。”章宁说着叹了口气,“但后来我们这些张家旁支将里头都翻了不知多少遍的底朝天了,却始终一无所获,而且族中也没有任何记载,这就是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遗弃的炼丹房。或许以前练过什么厉害的东西,但现在只剩一堆残渣了。” “我在想……这么多江湖术士集结济南府为了什么?会不会真和张家所谓的秘密有关。”卫瑶卿沉默了半晌,开口了,“现在江湖谣传张家握有长生的秘密,这秘密会不会就在这藏龙山的炼丹房中。” “若那炼丹房有什么长生的秘密,我们早个个长生不老了,哪还会等到今天?”章宁脸上一副觉得此事可笑的模样,“也不知哪里来的谣传。” “你知道是谣传,但旁人并不知道。事关长生,人总是容易魔怔的。”卫瑶卿叹道,“说了这么多,我想去那个炼丹房看看。” “现在就去么?”章宁愣住了,“这大晚上的。” 一只烧鸡连盘子被塞到了他怀里:“走走走,去就去嘛!” 宋二兴奋的搓了搓手:“话说藏龙山的背面埋了不少的坟冢,晚上都没几个人敢上山的,怕撞上了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今日有卫天师在,咱们也可以连夜上山玩一玩了。” “谁高兴碰那玩意儿……”章宁嘀咕了一声,看了看坐在那边的张解,转了转眼珠道,“我们大人不怕,但张小公子也是怕的。” “我一点都不惧。”话音刚落,张解便站了起来,“今日恰巧有空便去看看吧!” 宋二见状顿时哈哈大笑起来,顺势踢了一脚章宁:“怎的那般胆小?莫不是连张小公子这样的孩子都不如吧!” 孩子张解朝他望了过来。 章宁默默的拿起盘里的烧鸡啃了一口:去就去!再说了,左右有个这么厉害的天师在,什么样的妖魔鬼怪见了不退避三舍? …… …… 藏龙山位于济南城北,传闻山中藏龙因此得名。不过这种传闻终究只是传闻,别的不说,光一个齐鲁之地,有各种神话传闻的山河就不计其数,这里藏龙山那里藏龙河、藏神山什么的太多了。 济南府这座藏龙山因风水俱佳,传闻将祖坟葬在其上能庇佑后辈而成为城中不少富户权贵选择的丧葬宝地。便是因此,以至于如今藏龙山北面一大块已被官府围起来供丧葬所用,这也是经过厉害的堪舆高手提点做出的决定,一直沿用至今。 “黑夜、坟冢、路人、烛火……”章宁缩了缩脖子,“凉飕飕的,就算是丧葬宝地,这大半夜的也是阴气渗人啊!” “没事,我今日入城时就看过了,济南府的风水大局并无堪破,乃风水局中细水长流的稳妥之像,不用担心。如此厉害的丧葬宝地,即便偶尔有一两个被人动了手脚,只要不是太过厉害的高手,不惜以反噬的危险来害人,是不会有什么问题的。”女孩子手里提着一盏灯,另一只手牵着张解,看向四周,声音清雅柔和,“上山时我瞧过了,他们很安静,很乖呢!” 不说章宁,就是宋二他们这些一向自恃胆大的江湖人士都被那一句“很乖”吓了一跳。 “卫天师,我们胆小。”宋二拍了拍胸脯,道,“别吓我们!” “那就不吓了。”卫瑶卿边走边注意着周围的山势,“济南府的风水格局很好,没有破,总之你们不要担心。” 女孩子的声音在黑夜里听来十分清晰,隐隐的还有种古怪而惑人的味道。 “济南府的风水格局在堪舆之上说来算不得最鼎盛的富贵至极之势,但贵在一个稳字,就如这细密的雨,延绵不觉,细水长流,方能福泽后世。张氏先祖会选择于此世代隐居,可不仅仅是因为张天师出生济南府的关系,更多的是因为时局风水适合而已。” “富贵至极不好么?”问这句话的是宋二。 这话才问完,就听章宁一声嗤笑:“真是傻话!到顶了,我问你接下来该当如何?” 这……他们怎么知道?他们又不是干这行的,这般想着还是去看卫天师。 女孩子手里的灯笼微微晃着,夜里看起来只觉得整个人身形幽幽,距离众人的距离仿佛一眼看不到头一般。 “到顶自然该走下坡路了,富贵已极,福泽却到头了,自然就是无福消受了,所谓的气数已尽就是这个道理。所以最好的堪舆地势未必适合所有人,说到底还是因人而异。” “是这里吧!”女孩子走到一处凸起的土包处停了下来,土包上插着两株树杈,周围杂草丛生,夜里看起来倒更似是一座荒凉的山野孤坟,“你们说入口在那泉眼口三百步开外,我看了看,这里好似只有这一处是可以算作入口的。” 正文 第八百五十五章 丹房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卫天师的眼睛。”章宁兴致恹恹的啃完了一只鸡腿,将骨头倒插在地上,“那就挖吧!” 既然有掩人耳目的意思,那么事情便做足了:土包的下面真的有口黑漆漆的棺材,而棺材里也确实有一具干枯黑瘦看起来很像尸骨之物。 “这个是假的。”章宁这时候倒是不怕了,将那具黑瘦疑似尸骨之物扶了起来,眼睛看向棺材底部:“馆底可开,下面就是入炼丹房的门,这是最容易进入炼丹房的一处入口,其余的话只有设在峭壁上的几处细小的通风口,就是有人看到有洞,也只会以为是耗子洞之类的事物。” 女孩子嗯了一声,看了片刻宋二他们清理棺底泥污,转头看向了章宁,而后目光落到了他手中的那具黑瘦疑似尸骨之物身上。 “这个……”卫瑶卿伸手拨开干枯疑似枯草一般的头发状事物,见里头露出了一句黑漆漆的骷髅,她伸手摸了摸。 章宁啧了啧嘴道了声“你不嫌脏么”而后忍不住问:“有什么问题么?” “好像……” 章宁只感觉手里那具假尸骨中好像伸入了一只手,那是卫天师的手,她在里头掏来掏去,发出呲呲的摩擦声。 “好像是活的。”说话的瞬间女孩子的手中抓了一颗珠子从骨骼间抽了出来。 下一刻那一动不动的尸骨突然转过头来看向了章宁。 章宁惊叫了一声,手里轻飘飘的尸骨也扔了出去。 那尸骨扔出去之后便晃晃悠悠的站了起来,而后就见方才还在身边的女孩子手中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一张符纸,从那具尸骨的眼窟窿里扔了出去,而后尸骨就再次停了下来,不动了。 所有事情都发生在一瞬之间,待到旁人惊讶想问,事情便已经结束了。 “这……这……”章宁此时回过神来,一刹那有太多的话想要从口中倒出来,却偏偏怎么都倒不出来。 张解默不作声的解下了挂在腰间的水囊递了过去。 凉水下肚,混乱的脑子也清醒了不少,章宁长吁了一口气,嘴巴也顺畅了:“我们之前明明看过,这里面什么东西也没有……” “有个小型的八门阵法,用人骨排列,对外是主藏形的杜门,你自然看不到。”女孩子神情淡淡的说道,“就连我也险些没发现。” 他记得她方才动手在里面掏来掏去,根本连一眼都未看,难道还真有人能做到不用眼睛看就能破阵?所谓的盲破难道是真的?若不是亲眼所见,他都不会信。 “厉害!”章宁沉默了片刻,神色愈发认真了起来,他郑重的看着她,施了一礼,“阴阳司果然藏龙卧虎,先前倒是我小瞧你们了。” “只不过是我厉害而已,你不用往现在的阴阳司脸上贴金。”女孩子取了一块帕子擦了擦手而后就专注的开始擦拭起了那颗珠子,边擦边道,“现在的阴阳司还真不行。” 章宁施礼的手一时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了,愣了愣,最后还是垂在了身体两侧,道:“你这么厉害,怎么还不是阴阳司的大天师?” “那个不急,位子迟早是我的。”女孩子说道,“张氏一族就是只顾专注于阴阳术法,却忘了一旦走了出去,进了大楚的阴阳司,再清贵也是个官员,本在朝堂,自然诸多身不由己。” 章宁听罢还想说话,却听宋二他们叫了一声“入口清理出来了”,便及时闭了嘴,本也不过是自己的一点疑问,问不问其实关系都不大。 “你是想问若是你能入阴阳司是不是也要面对这种朝堂的身不由己?”女孩子经过他身边时停了一停,笑了,“待我登上大天师,便替你开个后门让你入阴阳司做个小天师。放心……我若登上那个位子,定然是要重新整顿一番阴阳司的,不会像现在这么乱。” “我还不至于要开个后门……”章宁嘀咕了一声,却没有再说下去,而是提步跟了上去。 …… …… 从入口下去便是几块巨石拼起来的石阶,石阶两旁点着两盏长明灯,幽暗却又带着依稀光亮的照耀着这座建在山中的炼丹房。 不知是不是因为藏龙山中埋了太多坟冢的缘故,此时里头竟有种别样的阴冷之感。如章宁说的那样,高度几乎可达房顶的炼丹炉一个一个的建在其中,炼丹炉上是助丹成型的安平咒,这种咒法就连阴阳司炼丹房中的炼丹炉上也未刻过,由此可见当年用这些炼丹炉的人应当极其厉害。 丹炉高大如屋,在长明灯的映照下,显得华丽庄重,带着周围的阴冷,竟有种死后另一个世界的感觉。 章宁卷起袖子去搬来了堆砌在角落里的干柴,诚如他所说的那样,这些年,这些张氏旁支的人其实早就开始翻过这个炼丹房了。当然,她相信,因为张氏旁支已几百年不曾出过真正意义上会点煞的阴阳术士了,所以晚上来的可能性不大,应当都是白日里过来的。 兴致勃勃翻了几百年,终于湮灭了张氏族人的热情,却也顾念着祖上那点恩情,始终不曾对外提及,直到这一次神迹的事情出现。 “应该是一个极为厉害的炼丹高手,甚至可能不止一个在这里炼丹。”卫瑶卿环顾这座炼丹房,初初看去,确实除却那种空旷的炼丹炉也没有别的东西了。 “这里每一寸石壁我们都翻过了,什么也没有,哦,除了这些炼丹炉子。你们有人要可以搬走。”章宁拿火石打了火烧起了干柴,这里头实在是太冷了。 谁会要这玩意儿?周围几人看了他一眼。沿着炼丹房走了一圈,果真毫无所获,便干脆围着柴火堆烤起了火。 “泉眼的位置是那里,在弯道的方向,后来我们把那一段弯道同这炼丹房隔断了,还是怕神迹牵扯到这炼丹房里。”章宁指了指一小处巴掌大小的源洞道,“济南府本就是泉城,那些丹药残渣堆砌在泉眼口,也不大容易冲走,我等做了个筛子,不叫那些残渣冲走,暂且先如此糊弄过去了……卫天师,你说陛下会追究么?” “陛下需要这样的祥瑞之兆,不管真假,只要做的我等看不出来,那就是真的。”女孩子弯唇笑了笑,忽然将手中那颗里头细纹碎裂斑驳的珠子扔进了火堆里。 正文 第八百五十六章 起因 “这个也没什么用?”在章宁发出质问之前女孩子先一步开口堵住了他的嘴。 章宁抬头看了过去,见火光中,女孩子双瞳黑如点墨,却依旧有一茬没一茬的与他们说话,好似在认真听着一般,却不知道为什么,却给他一种她在一边搭理他们,一边想着心事的感觉。 一心二用么?这个认知先是让他觉得好笑,但又觉得也未尝不可,毕竟这位可是连盲破都可以做到的人。 也许是那个女孩子身上的气势太过特别,以至于让他一时忽略了女孩子身边那个同样神情古怪若有所思的孩子张解。 他素日里一直都是个安静乖巧却又不容忽视的孩子,越是同这个孩子呆的久,越是让他生出一种张氏一族后继有人的感觉。这样厉害的孩子,假以时日那还了得? 张解抱着双腿忍不住看了眼身边的女孩子,想说什么却又忍不住了。旁人没有看到,他看到了,方才在火光中,卫姐姐手上那颗细纹碎裂处处的珠子在火光光亮的照耀下,那那些看似平平无奇的细纹碎裂被拉大之后映在地上的是一面面的文字,一种他见过但还未熟识的文字。 卫姐姐手上的动作很快,那样的文字图一共有三面,他只来得及勉强记了下来,却还没来得及问卫姐姐上面是什么意思,珠子便被卫姐姐扔进火中毁了。 这是不想让他们知道吧!所以,他更不能问了,但却可以查……查一查那种文字的意思。 …… …… 快到寅时了,女孩子还是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自从回来之后,将易容成她模样的枣糕叫走之后,她便坐在椅子上一动未动。 “你找他们是去问神迹的,为什么还坐在这里?”是裴宗之的声音,此时他站在窗口,没有半点避讳意思的跳了进来,而后关上了窗户走了过来。 卫瑶卿抬头,见他外头还披着外裳,看着仿佛似是睡到半夜突然醒了,而后心血来潮出了门。 “你怎么过来了?”她听到自己问裴宗之。 “睡不着,想过来看看你在不在。”裴宗之在她身边坐了下来,没有半点客气的意思,伸手自己给自己倒了杯早已冷去的茶水,“你在睡觉的话,我看一眼就走。” 但她没有,女孩子出乎意料的坐在那里,甚至还没有洗去脸上易容的妆容。 “我在想……长生这件事。”卫瑶卿沉默了片刻,说道。 “哦。”这一句回应有些木然,女孩子不说话,他沉默了片刻,似乎觉得自己还应当多说几个字,便又问了一句,“长生怎么了?” 阴阳术这种隐秘古怪的下九流手段因为太吃天赋,所以会的人一向不多,而且这种天赋多数与出身、姓氏、身份之类的毫无关系,人员身份混杂。但也不尽然皆是如此,也有例外。就譬张氏再譬如说刘氏这样得天独厚的家族受上天眷顾,世代传承。当一族都在做一件事的时候,是不是会比一般人更容易想做一些旁人难以企及的事?或许在前朝鼎盛时,张刘二族平分秋色,但论起传承,又有哪一族能比的上她张家? 刘氏鼎盛而开始谋求长生,但张氏的鼎盛呢?应当还在刘氏之前吧!能在张家眼皮子底下有这么大动静的外来炼丹术士真的存在么?还是这其实只是张氏先祖炼的丹药?这炼丹房看起来比张鲁道存在的那个年代更早。 济南张氏一向是公认的传承阴阳秘术最多也是最久远的一族,甚至还在前朝刘氏之上,她能理解江湖术士将所谓的阴阳秘术寄希望于张家留了什么,是因为这样的猜测合情合理。是啊,合情合理! “你有没有见过死去的人又活过来的?”卫瑶卿问他,“我是说真的死了,不是那种假死。” “有啊。”裴宗之点了点头,看向她,“你!” “先前天光大师不是说我这种属于巧合,恰巧这具身体与我七魂六魄相合?既然我可以,那么别人……是不是也可以?”女孩子支着下巴若有所思,“你又是如何确定我是我的呢?”这句话的意思是如何确定眼前这位“卫六”就是昔日的张明珠的。 “按理说可以,但并没有人见过。至于你这具身体昔日阳寿已尽命线却突生别支,显然命格有异,这个说法放在其上合情合理。”裴宗之说道,“最早是师尊算出来的,后来我见了你本人,我替你算过,一切都对的上。” 原先的卫六面相主少年早夭,这一年多以来,却已有了改变,混不似一个人,一切都对的上。 “如果没有天光大师告诉你这些事情,我站在你的面前。”女孩子指了指自己道,“你会相信卫六就是张明珠,你会去算她的命格是否有异吗?”而且这样奇怪的面相与命格在阴阳十三科中看来处处皆是矛盾,如果不是早知此事,谁能先一步知道她就是张明珠? 这件事的症结在于,一般推衍都是由因推果,而在她的身上,却更仿佛是事先知道了这个结果,她是张明珠,再来推因,由果推因,而后发现一切变化合情合理,更有她这个当事人证明这件事的真假,好像所有的事情都对上了,所以没有问题了。 “我这样盯着这件事的样子是不是像个疯子?”似那种沉迷于我是我谁是谁研究文渊阁中研究理学的那帮人,却比那帮人的样子更疯癫一些。 裴宗之闻言沉默了下来,片刻之后,道:“你不用想这些了,师尊有事瞒着我们,我替你去问。”与其暗自纠结,看起来像旁人眼中的疯子,倒不如直接问出答案来。 问出答案,也就不会纠结这个问题了。他的想法一向是简单又出奇的有效。 卫瑶卿笑了笑,心中郁结稍减,想到看似不起眼的珠子,她笑了笑:“我大概也知道一些了,只是想要个答案而已。” 自重生以来,她报仇,她做事,一切都顺风顺水,却下意识的回避了那个最重要的问题,她怎么活过来的。或许是潜意识里的逃避,想让她绕过这个问题,她一直不曾想过,或者说不愿意深想。 正文 第八百五十七章 理喻 雨确实整整下了七日,他们这些人住在府衙,身为济南府尹叶修远丝毫不敢怠慢,每日里不但好吃好喝的供着,还会到她面前来晃一圈,提醒他的存在。大抵也是崔璟王栩他们已经告知了此行要以她为先,叶修远对她可以说十分的客气了。 “我们的暗卫已在济南府走了一圈,光路途所见,身上气息同常人不同的会内家功夫的武人怕是不会下百人。”在府衙窝了两日,王栩已经忍不住跑过来找她了,“济南府已调来临近州县的驻兵,再加上济南府原有的官兵,统共八百余人。我们的人除却那种打探消息的探子之外,会武的好手加起来大约一百五十人,此时已潜入济南府了。你要不要开始部署了?” “不急啊!”正蘸着朱砂画符的女孩子头也不抬,只拿笔尾掂了掂一旁一沓画好的符纸,“别的手段恐怕你们也不能随意使用,这种低等级的符纸确实可以的,拿回去同崔璟、谢三爷分一分,防身吧!” “谁稀罕这个?”王栩坐了下来,“我有点慌。”一边说着,一边却还是把那一沓符纸拿在了手中。 “慌是对的,便连我也没有绝对的把握。”女孩子还在低着头画符,“不过放心,我会尽力。” “只要你尽力我就放得下心。”王栩说着端起桌上枣糕放下的茶盏抿了一口,看向一旁默不作声,低头翻看一本《济南风物录》的裴宗之,奇道:“裴先生在做什么?” 裴宗之抬头看了他一眼:“看书。”说罢又低下头继续看了。 王栩看到他翻得那一页有人画了一快圆圆的饼状物,下面写了两个字油旋,他一边拿着手边那只干果点心碟的点心放在嘴里慢慢咀嚼着,一边看着,已经看了好一会儿了。 这是画饼充饥、望梅止渴么?王栩看了片刻,默默地将实现移回了在低头画符的少女身上,论给面子,还是她给面子啊! “最近一次收到老太爷的来信是什么时候啊?”女孩子边画符边和他说话。 王栩这个倒没瞒她,老实回道:“昨天。” “是不是又骂我了?” “……没有。” “还说京城没了我太平了不少?” “……没有。” “真没有?”女孩子抬头看了他一眼,很快又低下了头,口中稀奇道,“老太爷转性了?” 王栩沉默了片刻:“都有。”罢了,破罐子破摔了。看她素日里盯着小事斤斤计较小气的样子,但王栩知道,她并不是真的生气,只要不是触及了她的底限,她其实好说话的很。 画完这一沓符纸的最后一张,女孩子将画好的符纸放到了他的手上,又拿过一旁枣糕裁好的新的一沓符纸放在面前,而后端起一旁的茶盏轻抿了一口:“府学门口那条八卦街上有十多个江湖术士,里头并没有什么厉害的高手,应该是靠近府衙以便探听消息的江湖术士。你让叶修远准备准备去抓人吧!” “抓人?”被她这句话惊到的不仅仅是王栩更是叶修远,他闻言面色发白,济南府中的几个文吏更是吓的当场腿脚一软就跌坐在了地上。 不过好在叶修远还没有跌坐在地,他面皮颤了颤,白着脸道:“抓人……此事非同小可,卫天师三思啊!” 女孩子背负着双手在一旁踱了几步,脸色温和的朝他点了点头,笑道:“多谢叶大人提醒,本天师四思五思都过了,你去抓人吧!” 这脸上笑意盈盈,口中却毫不退让的态度终于让其中一个文吏忍不住了,他出声道:“卫天师,你怎么能不事先说一声随便就将那些江湖术士抓起来呢?” “你杀人放火时难道还要事先说一声不成?”女孩子看着文吏的眼神十分奇怪,仿佛看着什么难以理解之事一般。 “简直不可理喻!”那文吏忍不住甩了袖子,“这里是官府,你当是你小孩子家家玩闹不成?拿杀人放火同我们官府做事相比?” “你如此生气是觉得我在玩闹?”女孩子脸上笑容未变,“自我来了这济南府哪一件事做的是在玩闹的?”她一边说着一边指向外头淅淅沥沥的雨,“今天第四日了吧!这雨不是还在下么?”她一来就断言雨要下整整七日的。 “这下不下雨有什么干系?”那文吏道,“可你不能随意抓人!” “这下不下雨关系可大了,你让它下上一整年或者几年滴雨不降试试?”女孩子摇了摇头,在那文吏憋得满脸通红就要出口驳她之时再次开口了,“我是听明白了,你说我在玩闹是觉得我随意抓人?哪个告诉你我这是随意抓人的?” 文吏张了张嘴:“难道不是么?” “当然不是,她不是指定了抓江湖术士么?那叫指定抓人怎么能叫随意抓人呢?”一旁的谢三爷看热闹不嫌事大,笑着说道。 崔璟瞥了他一眼:“不要说笑。”现在可不是说笑的时候。 “当然不是随意抓人,你要理由我便给你理由。”女孩子说着瞥了那文吏一眼,“本天师还以为你多大点事呢!要理由早说不就好了?” 文吏语塞:谁知道你丫头家家的那么难缠不讲道理?不对,也不能说不讲道理,说起来她还是讲道理的,只是这讲道理的方式跟一般人不太一样。 她说着看向一旁一脸古怪之色的叶修远:“叶大人,我的丫鬟看到早上有几个府学的先生同学生来府衙了,现在还没走是不是?” 叶修远忙点了点头,解释道:“这些先生和学生是来同下官说说府学的教学进度以及招收新生的问题的,”他道,“每年都是这个时候,并非特意为之。” “本天师又不是来管你济南府学的教学状况的,同我说这些作甚?”女孩子摆了摆手,说道,“正好,你把那些人叫到这里来,本天师给你个理由!” 叶修远怔了一怔,他虽是济南府当地最高官员,但论脾气,却是这些地方官员中最好的,闻此忙应了下来,叫人去请那些先生和学生过来。 正文 第八百五十八章 抓人 请过来的先生学生统共七位,年长的看起来五十多了,最小的一个估摸着不过十五六岁的样子,他们过来施礼起身之后,便朝他们望了过来,显然还没弄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好了,把衣服脱了吧!” 什么?文吏一脸错愕的望了过来,把这些先生学生叫过来就是让他们脱衣服的? “上衣脱了就好了,裤子就不要脱了。”女孩子大抵是怕自己说的不清不楚的,忙又追加了一句。 可这一句还不如不追加呢!众人心道。 到底是知礼义廉耻的读书人,在那么多人面前脱去上身也觉得有几分尴尬,他们又不是那些军队中的武夫,可不习惯光着上身,再说了自己的上身长什么样自己心里没数么?不是大肚腩腩就是一身排骨,有什么可看的? 若不是几位大人们都在看他们,他们可不愿意脱什么劳什子的衣物。虽是不情不愿的,但几个读书人还是赤红着脸脱了上衣站在他们面前。 “卫天师,脱好了。”这里的先生和学生才脱完,那个文吏就开口了。 “我知道好了,找个人去检查检查他们的腋下三寸之处。”任女孩子语气再如何温和,那种骨子里的刁蛮劲儿还是显现了出来,“都看着我做什么?难道还要我去检查不成?男女授受不亲!” 男女授受不亲你也没少看啊!文吏心道,也懒得麻烦旁人,干脆撸起自己的袖子走上前去亲自蹲了下来。 一一检查了一遍之后,原先脸上的神情变得微妙了起来。 “怎么了?”有人问,问话的还是济南府府衙中几个文吏中的一个。 那文吏脸色微妙:“有颗暗红色的痣。” “有颗痣怎么了?”问话的文吏奇道,“人生着几颗痣不是很正常么?” 那文吏道:“一个人生颗痣很正常,若是所有人在同样的位置都生着同样的痣呢?” 谢三爷啧了两声,笑了:“这痣还能说好了不成?大家都生在一样的地方?” 这一次崔璟没有呵斥他不要开玩笑。痣当然不可能说好了都长在一样的地方,所以那个应该不是什么痣。 女孩子撇了撇嘴轻笑了一声,走到一旁的茶壶旁,掀了盖子,一翻手,也不知从哪里弄出了一张符纸,符纸不点自燃被她丢进了茶壶中,晃了晃之后,就在茶壶边拿了几只茶碗倒了点混了符的茶水进去,让人端过去:“喝了吧!” 那几个赤红着脸的府学先生学生看了眼在场的几位大人,见大家都在看着他们,便心一横喝了下去。 而后只听看起来年纪最小的学生叫了一声,众人眼见那颗暗红色的痣仿佛突然活了一般,扭曲了几下,竟延展成一条短小的蠕虫从那学生的身上掉了下来。 谢三爷看的一阵干呕,当下便转身吐去了。 “喏,这就是抓人的理由!”女孩子一脚踩在了离她最近的那条蠕虫上,“对府学的学生下蛊,这些人显然所谋甚大,可以抓人了吗?” 那种蠕动的蠕虫也看的叶修远胃里一阵翻腾,见此忙道:“卫天师说的是,本官立刻着手去办!只是不知道这些府学的人……” 随便一抓几个府学的学生和先生身上都有这玩意儿,显然府学里所有的人应该都中了这个什么蛊,解蛊这件事还是很重要的。 “好说,这件事就交给本天师来办好了,你们负责抓人。” …… …… 春日的济南城细雨连绵,又到学生回家的时候了。 “张解!”有十三四岁的少年喊了一声,伸手热情的拍了拍那只能称作幼童的孩子的肩膀,“明日早些来,算学功课我不大会……” 如写文那种自然是没法抄的,但像算学这种填个数的抄起来还是十分简单的。 “明日给你带好吃的好玩的,是我叔父去长安时买回来的,可好玩了……”那少年低声哄着张解,一副拜托了的模样。 孩子正是最会学的时候,想来这位的长辈也没少干这种贿赂人的事,以至于少年学的有模有样的。 张解笑了笑,道:“可以,只是若被先生发现可不能怪我。” “不怪不怪!”少年兴奋的拍着他的肩膀,“还是你够义气!” 给人抄作业叫够义气么?好像不是吧!望着这少年兴奋高兴的模样,张解心底突然一软:“其实先生说这样是害了你……” “谁说害的?害不害我自己不知道?”少年冷哼了一声,斜眼看着周围,一副不好惹的样子。 事实上确实不好惹。张解还记得自己第一次入学时就看到这小小年纪生的人高马大的少年在欺负人,如自己这样比他弱小的孩子更是他欺负的对象。他心性与一般孩子不同,知晓给他抄,纵容他是害了他,但不给他抄,对方非但不会念着你的好,还会私下将你堵起来揍一顿。 他又不是这少年的父母,半大的孩子虽然还不够成熟,但自己做的事情总要为自己负责的,既然如此,他何必要做这个讨人嫌的好人?没事挨一顿揍? 少年说罢摇了摇张解的身子:“说好了,可不准反悔!不然别叫我连你一起揍!”说罢扬了扬手里的拳头。 张解嗯了一声,忽然抬了抬下巴,道:“你看!” 少年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见是府衙的官兵拿着刀架着几个算命先生从门前经过。 “哟!这些骗子是怎么了?莫不是骗人骗出人命来了,才叫府衙抓起来了吧!”少年兴奋又喋喋不休的说着自己的猜测,比划着,“我见过的,还有那些个庸医,治人治死了去告官,被发现是个骗子,最后还砍了头发配……” “砍了头人都死了怎么发配?变成鬼怪去发配么?” 正说到兴奋时突然被打断了,少年抽了抽嘴角,随手弹了弹他的脑袋:“你小子给老子闭嘴!要不是你给老子抄功课,老子早揍你了!” “今日除了算学的还有一篇文章,也给你吧!”张解听罢竟默默地从腰间的书袋里翻出趁着中午休息时写好的文递了过去,道,“你自己誊抄一遍,莫直接拿这篇文交差!” “知道了知道了。”少年不耐烦的挥了挥手,欣喜的抢过了他手中的文章,口中叫道,“那你自己怎么办?” 张解知道他多半没将自己的话放在心上,也不在意,只是垂下眼眸道:“你替我向先生请个假,我身体不适,要休息几天。” 休息,所以不必交功课了。少年艳羡不已,一时连张解撑着伞人都走了也未注意到,只是可惜的望着自己结实的身板感慨自己不能拿这招糊弄过去,真真可惜! 正文 第八百五十九章 办宴 相比长安城府衙牢狱时不时的人满为患,济南府的牢狱显得空旷了许多,一行人走在其中都显得空荡荡的。 叶修远侧着身边走边同那背着手肃着容的女孩子说话:“符水已经装在木桶里送去府学了,这一次下官代府学里的先生和学生先行谢过卫天师了。” 他自己也是个读书人,到一地任府尹自然对当地的教学颇为看重,在他看来,读书才能明理,不需要考什么状元探花,但读书明理还是很重要的。事关府学的事情,他一向很放在心上。 女孩子点了点头,嗯了一声,继续向前走去。 几个走在最后的文吏望着她的背影,突然生出了一阵感慨:“这位卫天师看起来脾气还真不小!” 其实他们更想说的是这位卫天师看起来不大讲道理的,只是道理她还是讲的,就是这方法不太能够叫人接受就是了。 话刚说完,便见走在最前头的女孩子停了下来,蓦地转身,目光从他们身上略过,开口道:“我听到了,你们说我脾气大。” 这话弄的几个文吏当即面红耳赤。 谢三爷在一旁看的哈哈笑了两声,被王栩踢了一脚才作罢。 不知是一贯如此呢还是因为她的到来特意将牢狱里清理了一番,所以这牢狱看起来还算干净。 一行人走到那几个被锁住了手脚身子无力的靠在墙上的算命先生那里停了下来。 那些人被喂了点药,暂时没什么力气。 见他们过来,一行人神色各异,还是其中一人最先忍不住开口了:“便是官爷也不能随便抓人吧!我等混口饭吃而已,并没有碍着尔等什么事吧!” “你们不是要混口饭吃吗?”那穿戴着阴阳司官袍,一眼可辨来人身份的女孩子笑看着四周,“顿顿不饿,吃的还是皇粮啊!” 后头几个文吏嘴角抽搐低下了头:事实上这位看起来难缠的天师在不对上自己时,还是叫人觉得有几分可爱的。 牢饭说成皇粮!牢狱中的几人原本还在看其他人的,这句话一出,立时眼神不善的朝她望了过来。 “我们什么都没做,算个命摆个摊也要抓?”还是最先说话的那个人道,“卫天师一进城就拿我等立下马威是不是过分了?” “谁让你们好抓呢?”女孩子环顾了一番牢房道,“柿子挑软的捏……” “我们好歹是官府,不要乱说话。”还是昨天那个说她的文吏忍不住开口提醒她。 “哦,我又没读过几本书,不大会说话,诸位见谅!”女孩子笑眯眯的说道,“总之你们弱就先抓你们了,那些难抓的,我们会放在后头收拾他们的。” “说到底也不过是欺软怕硬之徒。”牢狱中的几人中有一人道,“算什么英雄好汉!” “当然不是啊!”女孩子语气中带了几分笑意,悠悠的说道,“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我两样俱全,自然不是什么英雄好汉。” “你……”牢狱中那几个江湖术士一脸的错愕,碰到这种人叫他们拿什么激她? “连话都不会说……真是没意思!人都全了,那就好好在这里呆着吧!”女孩子说着转过身去,转头对一旁的叶修远道,“派个人好好守着这里,莫让这几个人跑了,知道么?” 虽然女孩子说这话时语气平淡,却还是无端的让叶修远只觉背后一凉,连忙点头应是,只是应完却又忍不住问她:“卫天师准备何时来审问这几个人?” “审问?”女孩子抬头,柳眉一挑,而后笑了,“不。不用审问了,他们有什么被审问的价值吗?” 连被审问的价值都没有么?牢里几人望了过来,满脸的不忿:看不起他们吗? 文吏在一旁插话道:“那我等抓这几个人作甚?”真让他们混口饭吃么?牢饭也是饭啊!想到这里便忍不住回头恶狠狠的瞪了那几个人一眼。 这关他们什么事?牢中几人面面相觑:好像过惯了刀头舔血的日子,这样一睁眼就有人送饭的日子也不错啊! …… 从牢狱中出来,打发了那几个文吏之后,女孩子脸上的笑意才渐渐淡了下来:“牢里的人不能丢,也不用管。” 崔璟沉默了片刻:“你要做什么?” “放饵,钓大鱼。” 放什么饵钓什么大鱼?众人还在疑惑间却见女孩子转过身来,看向一旁的叶修远:“我想办个宴,请济南府排的上名号的权贵、富户携家眷子女来。” 叶修远闻言惊讶的抬起头来:“卫天师准备在哪里办宴?要不要下官去准备园子……” “不用,就在府衙。”女孩子飞快的打断了他的话,又加了一句,“钱……你出。我没钱。” 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啊!叶修远倒吸了一口冷气,正要再说几句,身旁的女孩子却已健步如飞的走向后衙自己的住处了。 “别心疼了,以我对她的了解,这笔钱你出了之后,钓的应该不会是一条小鱼。”王栩上前拍了拍一脸苦笑的叶修远道,“济南府这些年太平,府衙中应该还是出的起这个钱的,不是么?” 回过神来的叶修远这才点了点头,尴尬道:“只是自下官上任,还不曾动过这么大的钱财。” 他动用的钱财除却发官员俸禄之外,用的多一些的便是修缮庙宇、街道以及府学,但经过济南府多年的修缮,这些花销并不算大,直到这一回碰到了他们。 …… …… 如张解所料的,那个抄功课的少年连誊抄文章这种事都懒得做,直接将张解的文章交了上去,府学的先生又不是瞎子,又听说张解告病在家,当即大怒,表示定是他欺辱同窗,为了抢张解的功课,将张解打了才叫张解卧病在家的,下了课还要上门告诉他家大人云云。 少年嫌他啰嗦,当即连书袋也不抓就跑了,气的先生当即踢翻了一张案几才作罢。 既然逃了课,便干脆逃了个彻底,少年直接从府学回来便回了家,正准备对家里人撒谎说今日先生病了才早退了,没想到一进家门,连这话都没来得及说就对上了满脸喜色的父母,拿了新衣裳让他赶紧试试。 “母亲,怎么了?”少年一边试衣一边奇道。 他父亲在一旁一脸喜色的插话道:“京里来的大人明晚要在府衙设宴,你这小子好好准备准备,若是入了大人的眼……啧啧啧!” 正文 第八百六十章 宴前 挎着篮子走了两遍府学门口的那条路,确定整街的江湖术士都被抓干净了,李娘子才和李三往宅子走去。走到家中,见张解的书袋就放在正堂的桌子上,李娘子不由奇道:“张小公子今天没去上课么?” 虽然带着张解在济南府暂且歇脚,家里有大人也有读书的孩子,但他们从来没有为张解的事情操过心。张解这个孩子一向乖觉的很,不管他喜欢不喜欢读书,至少认真做一件事了,便能做好,他一向是众人眼里的好孩子。 好孩子自然不会做出逃课这种事情,所以,他们还是第一次遇见这样的情况,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我告了病假。”张解捧着一本书从里屋走了出来,道,“卫姐姐传话给我让我们这些天就好好的呆在宅子里,什么都不要管。” “我们方才去府学门口那条街上走了一圈,整条街上的江湖术士真的被抓的一干二净了。”李娘子说起了路上所见,“而且回来途中还听他们在说卫天师明晚要在府衙宴客,让城中富户带着家眷子女出席呢!” “卫姐姐应该是要做些什么。”张解抱着怀里的书,双瞳黑如点漆,“但我现在还想不到。” “原来如此,难怪张小公子昨日回来带了不少书呢,原是这几日准备在家修习功课了。”李娘子松了一口气,他们就说嘛,像张小公子这样的乖孩子怎么会无故逃课呢? 张解低头嗯了一声,倒是一向眼尖手快的宋二瞄了眼他手里的书,奇道,“张小公子,你在学苗文么?” 张解闻言抬起头来,看向他:“你认识苗文?” “也不算认识。”宋二干笑了两声,解释道,“就是年轻时偷过几个来咱们这里做生意的苗人的钱袋子,跟你书皮上那些字一样的鬼画符模样。”宋二属于下九流中的盗,要偷盗自然眼尖手快,记忆力也要好,至少要记住人的相貌长相、钱袋放在何处之流,能记起这些并不奇怪。 可惜的是宋二做这些只是为了偷盗,并不会因此去学什么东西,苗文他也只是见过,并不认识。 “原来如此。”张解点了点头,看向手里的书,“最近对苗文感兴趣,便借了府学的书回来看看。” “还是小公子厉害啊,叫我看书,那还不如杀了我呢!”宋二抓了抓头发感慨道。 张解笑了笑,转身抱着书进屋了。 他们这里也没什么事了,李娘子和宋嫂子便挎着篮子去厨房做饭了,卫天师说这几日留在家里,他们就不出去了,反正买的菜多也够吃。 李三转身关上了大门,落了闩,彻底将这一方小天地同外面的动荡分隔开来。 …… …… 因为外头还有细雨,宴席便设在屋内了,好在济南府衙创建时考虑到了这一点,右侧一半的宅子可推开隔门,如此一间一间环绕正中大堂方向环绕一圈,正中场地空出来,倒也有几分宴席的氛围。 眼下快要开宴了,叶修远在外笑着同城中富户权贵相谈,从京城里来的几位官员却在后堂一处隐蔽的房间观察着前头的动向。 “除却城中那些四处走动的江湖人士,你说的高手踪迹到现在也没有找到。”崔璟说道,“时间紧急,来不及细查,但这些富户权贵的产业总账没什么问题。” “没什么问题就是问题。”女孩子说道,“总账确实没问题,但我随意抽了一家卖制作阴阳十三科所需的朱砂、符纸、香火等物的杂物铺子,这些时日并没有卖出的迹象,但我的人去买时,却被告知没有了。” “难道他们自己用了?”王栩反应了过来。 “不错。”卫瑶卿点了点头,“除了自用还能作甚?普通人便是拿着朱砂玩耍都用不了那么多,定是那些店铺的主人身后有人向他们提到想要这些事物。” 崔璟思索了片刻:“你是说这些富户和那些江湖人士勾结?” “其实也不能说勾结。像这些江湖术士……尤其是那种高手,要取信于一个人太简单了。开一些和缓病症的符水,放些鬼怪在宅子里再上门来捉鬼怪什么的很容易。这些富户未必知道那些人在做什么,这里又不是长安城随时有阴阳司可以查证,随便用个治病、镇宅的话就能哄得那些人为他们提供这些事物。”卫瑶卿目光不错的看向前头那些寒暄说话的富户乡绅,“便是一家一家的哄骗,都不会选择寻常人家。因为这个量,普通人家供不起。所以那些人定然是藏在这些富户权贵的家中。我倒是想不讲理一些让人直接去这些人家中搜一搜来着,但这样怕是会招来民怨,也怕那些人被逼急了,拿这些富户乡绅开刀。一旦这些人被那些江湖术士用术法诱骗联合起来,怕是叶大人难逃此劫。毕竟,强龙不压地头蛇,我万万不敢胡乱将这些人得罪了。” 王栩摇头失笑,心中更是大定:她看起来胡搅蛮缠、刁蛮任性,其实背后早已处处谋划妥当了,这样的人又怎么可能真是个无理之人?也只有那些文吏才会傻到这么觉得。 “原来如此。”崔璟点了点头,这样的安排,他也没什么好说的,只是想了想,又问她,“这等场合,裴先生要不要露面?” “他不用。”女孩子眼神微闪,“他要先捉一条小鱼。” “来之时就说好了听你的安排的,我等自然没什么意见。”王栩在一旁说道,“那明日神迹那里是不是也要做好准备?”今天她又如此安排,怕是会生出什么事端来,到时候查验神迹也查验不得了。 “放心,神迹一定是真的。”卫瑶卿肃容道,“你们大可放心,就算是百年以后也无人能说济南府这一处神迹是假的。” 这样的真假能保证?就算是真的神迹,若是有人想要做些手脚,也未必不可能将真的说成假的,谁能保证百年?她又如何保证百年? “陛下想要神迹,你们想要神迹,叶大人想要神迹,济南府想要神迹,这天下百姓也想要神迹。”女孩子脸上的笑容有些古怪,“我就给你们一个百年以后也无法质疑的神迹。” 正文 第八百六十一章 有客 虽说府衙不小,但要容纳城中那么多的富户乡绅,还是有些逼仄的。但此时没有人来管逼仄不逼仄的问题,而是神情带着激动的看向最上首处坐着的几个人。 这次京城里来的大人都格外的年轻,而且……城中年龄尚小还未说亲的小姐透过扇面向那边望去,在城里哪见得到这样相貌无可挑剔、出身富贵、年轻有为的公子啊! “还是你二人受欢迎啊!”女孩子微微偏过头去同王栩说道,“我就跟谢三爷差不多。” 一旁正在喝酒的谢三爷闻言不由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摸了摸自己的脸,说起来,他虽人到中年却也保养得宜,只是这保养同真正的年轻人比起来仍然是不能比的。 …… …… 这里欢声笑语其乐融融,那里就有人孤身一人蹲在藏龙山上没吃没喝,裴宗之摸了摸肚子:他有点饿了,鱼怎么还不来? 正这般想着,便听到有些微的动静往这边而来。 今夜有雨无月,山上黑漆漆的一片,那两人却没有点灯,就这般缓缓走来,黑夜于他们而言仿佛无物。 在黑夜行走自如,有阴阳眼,应该就是鱼了,没想到还有两条,裴宗之心道。 两人边走边说,其中一人语气中明显带着恼怒:“那姓卫的天师显然是有备而来,为的就是在城中大肆捕杀我等江湖中人,简直可恨!” “那女子年纪虽小,却不是好相与的,你忘了道人他们在长安城被她摆了一道的事情了?小小年纪诡计多端,这次是那些无关紧要的小角色,待她将城中走动的那些术士都抓干净了,下一步是不是就要挨家挨户的搜了?”那人说话间咬牙切齿,显然十分愤恨,“今晚那宴会看着就是鸿门宴,偏偏那些富户还高高兴兴的去赴宴,真是一群蠢货!” “我等已避到济南,她还要追到济南,看样子是势不将我等除干净了不会放手的了。”说话之人一声冷笑,“左右避无可避,不如我等先下手为强!她来济南府对外说是为了神迹,神迹若是没了,我看她该如何对百姓交待!” “没了神迹自然是要拿当地府尹问罪的,叶修远这几日来又是调兵又是如何的,更遑论他还是乔环的女婿,谎称神迹可是大罪,我看她是拿不拿下叶修远!” “拿下就是得罪了乔环又反手给了自己人一刀,她如此做事,还有几个人肯服她?只要我等稍加挑拨,她自己那里都是一团糟,哪还有能耐跑到你我面前来耀武扬威?不拿就是有意包庇,我看她如何对百姓交待!” “还是王兄你高明!” …… 裴宗之站在暗处默默地看着那两人走近。 那两人走到泉眼附近,此时那所谓七彩的泉眼被无根雨水混杂,看不出那样的变幻的颜色,其中一人将火药放下,起身准备离开,忽地只觉肩膀上一沉,下一刻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虽然细雨连绵,却阻不住宴席的热闹,府衙后院一片欢声笑语,其中还夹有鼓声咚咚作响。 表演击鼓的是城中富户胡老爷,家中世代经商,又惯会经营,同每一任济南府尹关系都不错,是以几代下来,倒也积起了不少的财富,论财力乃是济南城中数一数二的,眼下胡老爷正赤着脸高兴的举着鼓槌表演击鼓。 卫瑶卿眼力极好,看到左侧坐着的几位外表文雅的老爷脸上皆是不屑,想来是看不惯胡老爷这副做派的。小小的济南府这些富户乡绅间也是暗流涌动,她微微摇头,哪里都有争抢,这不足为奇,况且这暗流也涌不到她头上。 私底下再如何不合,至少在他们这些京里来的官员面前也不会表现出来,直到两个身着道袍早已昏死过去的术士被人扔在正中那一片宽阔无人的庭院之中。 这样四合环绕的宴席注定了最正中那一处露天无人之处是众人的焦点,但因着下雨,正中并未安排任何助兴节目,直到此时,有人扔了两个人进来。 这一下彻底让全场安静了下来。 跟着那两个人一起出现的还有站在一旁的裴宗之。他也不说话,只是将人扔在正中就向上首一处空着的座位走去。 他出现的突然,又是以这样打眼的方式登场的,叶修远连忙起身,让人加坐,而后笑问裴宗之:“裴先生,这两个人是什么人?” “神迹被人毁了,就是这两个人做的。”裴宗之在他安排的座位上坐了下来,又道,“这些人就是刺杀先帝的凶徒之一。” “噗通”一声,鼓槌落地的声音响起,这个时候只有一个人手里拿着鼓槌,那就是在表演击鼓的胡老爷。 胡老爷脸色一白,身子忽然抖了起来,而后“噗通”一声自己跪在了地上:“大人饶命!” 饶命?饶什么命? 全场一片死静。 坐在最上首,一整晚言笑晏晏,虽然话不多,却也没有发难的女子站了起来,看着他:“胡老爷,你怎么了?好好的击鼓我又怎会要你的性命?” 胡老爷慌乱的磕着头:“大人,家中老母卧病在床多年,这几个人突然上门说能替老母治病,小的便留他们做座上宾,实在不知这些人竟是刺杀先帝的凶徒,大人饶命啊……” 此话一出,四周其他乡绅富户脸色微变。 “毁坏神迹可是大罪,说株连九族也不为过,再加上刺杀先帝……”女孩子看着浑身抖如筛糠,眼看人都快昏过去的胡老爷,突然道,“胡老爷真的不知情?” “不知情啊!”胡家上下早已跪了下来,胡老爷慌乱的磕着头,“小老儿真不知情,除了这两个人,还有两个,统共四个人上我家来替家母治病,不要钱,只消我等提供治病需用的事物……” 王栩闻言暗自心惊:还真被她说中了,如此简单的哄骗就能叫这些乡绅富户为那些人提供事物,毕竟那些事物于普通人来说作用不大,又不是钱财那样惹眼,难怪这些乡绅富户如此轻而易举的就同意了。 “四个?”最上首的女孩子却摇了摇头,“不止。”她说着看也不看慌乱的胡老爷,看向四周,“你们诸位近日有不请自来的‘座上宾’么?” 正文 第八百六十二章 闲议 这话一出,随着她的目光一一掠过,便相继有人跪了下来,原先热闹的气氛早已散尽,宴席中已跪了不少人了。 “或许……还不止。”女孩子环顾了几圈,见无人下跪了这才收了目光,看向那些面色发白,形容各异的老爷,道,“不知者无罪,尔等既是不知情,我也不会怪罪。既然如此,待到席散了,诸位便留下那些术士的画像再走吧!” “不过未免抓人时有所闪失,还请诸位这几日暂且在府衙小住,那些穷凶极恶之徒逼急了连先帝都敢杀,又遑论诸位?待到人抓走了,尔等便可回去了。” “对了,若是发现这城里有人知情不报,诸位也可来告知我等几位,此是大功一件,待到事了,此事本天师自会将上报陛下为诸位请功。” 全场富户声音齐整惶惶的喊道:“大人英明!” “好一个恩威并施!”谢三爷一把抓起手边的扇子,一边扇着一边感慨唏嘘道。 王栩抢回自己的扇子:“别的东西可以拿,扇子不能拿。” 昨晚的宴席就这般散去了,那些乡绅富户还留在后院之中,女孩子将手中一叠画像往对面的崔璟、王栩那里推了推:“应该差不多了,可以抓人了。” 王栩接过画像低头翻看起来,崔璟看着她,问道:“好,你准备好了告知我等一声,我等随时出发。” “你们不是带了两个人过来么?”女孩子摇着手里抓来的团扇,“让那两位带人过去抓人。”既然世族同容易老先生他们合作了,也就不必她事事亲为了。 “你不一起去?”崔璟蹙眉。 女孩子看了他一眼:“我若是一起去谁来解决城中那些江湖术士?”他们先前抓的也只是一条街上伺机而来的江湖术士罢了,在这整个济南城中,还有不少这样的人。 她当然还要解决那些人。 …… …… 带刀的官兵在府衙之中随处走动,不过虽是带着刀,但见到他们时,还是会笑着拱手打个招呼,一副客客气气的样子。 将他们留在府衙,人也客气,吃喝更是不愁,就连他们关起门来说话都只作未见,只除了一点,人暂时不能离开之外,其余都好。 “倒真似是府衙的客人一般。”昨晚击鼓的胡老爷叹了口气,关上了窗户,坐了下来,而后蓦地笑了两声。 屋里是两桌坐的满满当当的富户乡绅,几乎所有留下来的富户家的主事人都在这屋里了。 见他突然失笑,有人奇道:“姓胡的,你笑什么?” “笑什么?”胡老爷闻言摇了摇头,答道,“笑我等素日里做梦也想到这府衙里走一圈,做一回座上宾,如今倒真是如愿以偿了。” “如此的座上宾倒还不如……”有个富户顺着他的话接了过去,正要说‘倒不如不做’,却忽地一滞,抬头见众人都在看着自己,这才慢悠悠开口道,“倒也还行。” “当然还行,他们又不是针对我们。”那胡老爷叹了口气坐了下来,“昨日还以为是要拿我们开刀了,真叫老夫吓坏了。今日再细想,怕不是正好借我们的手摸清楚那些人到底有几人。他们之前应该连那些凶徒的人数都未摸清。” “原本以为只是个空有一技之长的寻常女子,你我的注意力皆在那几位世族的大人身上,没想到前一刻还言笑晏晏语气温和,你我都以为她不过如此,谁知道下一刻就来了这么一招……”有位乡绅叹道。 前后相差如此之大,确实叫他们这些人吓到了。 “那几位京里来的大人,也只她一位出身低微,又是女子之身。一年前就敢独走南疆,细想想,这是光靠一技之长就敢接的?京里卧虎藏龙之地,她能脱颖而出,自然并非寻常人。”胡老爷感慨道,“我等果然老了,还真是后生可畏啊!” 有些事情不能谈,但不代表他们心中会不会有其他的想法。 譬如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裴先生会恰巧经过拿下了炸毁神迹的两个术士,虽然术士也亲口承认了炸药是他们弄来的,有人证物证在,做不了假,可如此巧合的被人抓了个正着难道当真是运气?还是对方守株待兔、请君入瓮? 答案除却他们自己怕也是没有其他人知道了。 她口口声声说前几日已同几位大人趁着细雨去看过神迹,确定神迹是真的,当然,作为京中被陛下派来查验神迹的天师,确实有肯定神迹真假的能力。但现在神迹被毁,是真是假还真凭她一句话了,后人想要再拿神迹做文章,也没有神迹可查了。 陛下初初登基,神迹这件事新君当然希望是真的,这么一来顺应君心的神迹自然真的不能再真了。而后,作为炸毁神迹的重要嫌犯,那位卫天师顺理成章的在济南府动手了。 济南府这几个月来多了不少生面孔,这里的人没几个不清楚的,知晓那些江湖人士来者不善,对于他们这些百姓来说却还是更希望息事宁人的。但显然作为官府,并不希望息事宁人,而是更属意采用更激烈的手段直接动手。看他们来时调动兵马就可以看出对付那些江湖中人这件事本就是他们计划之中的,眼下不过是利用了他们讲这件事由暗地里变到明面上来罢了。 毕竟官府可不似夜贼,做事情还是要有理有据有凭证的,不能随便杀人。 “这件事说穿了同我们关系并不大,他们将我等扣留在府衙确实也有保护我等的意思在里头。”一位体型微胖的富户笑了,“那些江湖中人连先帝都敢刺杀,更别说我等了,如此也好,好吃好喝供着,岂不妙哉?” “妙?”坐在那里的胡老爷看着那富户捏着一瓣苹果往嘴里塞的动作笑了两声,“现在确实是保护,待到彻底解决了那些江湖中人,你以为你不割点肉,官府能随意放你我出来?” “姓胡的,你这话什么意思?”有人坐不住了。 “字面上的意思。”胡老爷随手指了指周围,“这济南城哪里要修条桥,哪里要修座庙,哪里需要捐助银两……这些有的是要银子的地方。让我们隔了肉又给了名,再将我们放走,这笔买卖,你干不干?” 正文 第八百六十三章 不见 你出了钱,他给你名,官府得了政绩,百姓得了利,还真是皆大欢喜。只是这出钱却并非你自愿出的,而是有花钱保平安的意思在里面。 这笔买卖做不做?做的。 这个举动好似踩着他们的底限在边缘试探,有怨气,却又不至于完全生出仇恨来。这个度把握的如此之妙……胡老爷倒抽了一口冷气:来者果然不是善茬! …… …… 府衙的另一侧,交待完崔璟王栩捉人的事情,叶修远开口了:“卫天师,城中那些富户乡绅要关……不,留到什么时候?” “等把城中术士扫干净了……” 叶修远听罢,连忙回道:“下官明白了。” “本天师还没说完,你就明白了?”女孩子板着脸看了他一眼,转过身去,背对着众人,“收留朝廷重犯乃是重罪,虽然他们不知情,但这件事他们也是做了,就这么把人放了……那些可是刺杀先帝的恶徒,陛下仁孝,如此轻易放人,我等要如何向陛下交待?人留着,待到有人按捺不住,愿意出钱修个庙、修个桥、街,捐助银两供官府救济百姓的就放出来,不愿意的继续留着,他们总会明白的。毕竟,你留了他们那么多日,这吃穿用度不要钱?” 还能这样?叶修远愣住了。 不等他回话,女孩子又继续道:“不过你也不能白拿人家钱财,名还是要给的,至于捐助多少,也就量力而行了。” 她说罢就离开了。 等叶修远回过神来,身边的几位大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也只谢三爷走上来敲了敲他的肩膀,笑道:“不是将你设宴的钱财讨回来了么?” “不是,下官……”叶修远正要辩解却被谢三爷不耐烦的打断了:“这一趟还真是轻松,如此不就皆大欢喜了么?你还苦着脸作甚?” 对啊,还苦着脸作甚?叶修远本能的点了点头,只是觉得这一切来得太快,就……就如此轻易的搞定了? 不,其实也不能说事情已经做好了。只能说卫天师做的这些安排没有问题,都好,但具体能不能做好,还有最重要的一步要看:那就是拿下那些江湖术士。这是其中最为危险的一步。 …… …… 局已经布的差不多了,中午吃过饭,卫瑶卿便带着枣糕与裴宗之出了府衙。 只是才一出府衙就撞上了刚从城中回来的谢三爷。 谢三爷惊讶的看着女孩子:“你就带三个人出门?” “不是三个,”女孩子笑眯眯的纠正他道,“是带了两个人出门。” “都一样。”谢三爷再次环顾了一遍她四周,确定没有旁人之后,才道,“就这样去将城中那些术士拿了?你怎么拿?” 手指勾满了都没法把人拿回来啊! “我没说要将人拿回来啊!”卫瑶卿看着他道,“你哪里听来的?” 谢三爷道:“就是早上的事,你说你要去解决那些人……” “是解决,不是拿。”女孩子负手站在背后,“把人赶走不就好了么?” 这样就好了?谢三爷愣了一愣,不过一个愣神的功夫,那三个人已经越过他走了,回头见三个人步履轻快的模样,尤其是那个吃食丫鬟手里还挎着一只篮子。 他们跑前跑后,这三个人倒是像来济南府踏青一样。 摇了摇头,走进府衙就遇到了迎面而来的崔璟。 谢三爷见他上前便道:“你来的正好,我方才见到卫天师他们出去玩了……” “玩?差不多吧!”熟料崔璟神色淡淡的点了点头,顺着他的话说了下去,“她找叶修远写了很多告示,准备将那些捉拿阴阳术士的事情贴满大街小巷,还是在做事的。当然,一边做事一边玩也是可能的。” 谢三爷听明白了:“原是将最轻松的活留给自己了。” 城中那些不过是听闻消息前来的零散的江湖术士,同牢里那些差不多,若是看到官府捕杀阴阳术士这样的消息,怕是都要收拾东西跑路了吧! 哪还用的着解决? 原本不过是一句抱怨,也没指望崔璟回话,没想到崔璟沉默了一刻却再次开口了:“最轻松的不是你么?稀里糊涂的。她轻松是因为做了布局,你要行你也可以去贴告示。” 谢三爷脸色当即变得通红:他脾气好,不代表能被个小辈随意欺负!虽然……呃,这话听起来似乎也没错。 崔璟也未再理他,出门同容易老先生他们汇合了。 …… …… 大雨到今日早上才停,以至于地上还是湿的,天空并未放晴,还是一片阴沉。 卫瑶卿坐在街头的茶馆里,桌上摆了满满一桌的各式点心,一边喝茶一边吃点心,女孩子惬意的叹了一声,看向正在吃点心的裴宗之:“如此喝茶吃点心还真是人生乐事啊!” 枣糕被她叫去贴告示,眼下人并不在这里。 裴宗之道:“把那里的事情完全交给容易老先生他们,怕是做不好的。” “我知道。”卫瑶卿笑道,“容易老先生若是能一人对付得了那么多人,又何须找你我二人帮助?但这懒能偷一时是一时嘛!何必事事亲为?” 裴宗之垂眸:“有道理。”视线中女孩子坐在凳椅上微微晃着,哼着不成调的曲儿,其实……她还是记了容易老先生这个仇吧! 真小气!想到这里,心情不知道为什么一下子好了不少,他将手中的这一盘糕点放到她面前:“这个好吃。” …… 距离容易老先生他们开始抓人已经过去整整五日,拜那些告示所赐,济南府中这些时日离城的人多了不少,她的事情完成的很好。完成的好,自然心情畅快,但却不是每一个人都心情畅快的,因为有些人的事情陷入了僵局。 “今天只抓到一个。”王栩一脸凝重的说完了今日的收获之后,沉默了片刻,“那位容易老先生想要见你。” “容易老先生?”正捏着双陆棋教裴宗之和枣糕玩双陆的女孩子抬起头来,“谁啊?” “就是我们请来的其中一位先生。”王栩解释道,“他今日险些受了重伤,说只要报出名字,你定然会见他。” “原来是个江湖术士,又不是什么重伤的英雄,本天师如此大的官威,怎能说见就见?”女孩子不耐烦的晃了晃手里的双陆,“跟他说不见!” 王栩:“……”他还是头一回看到有人自己说自己如此大的官威的。 正文 第八百六十四章 见人 “她不见我?”听到王栩回话的容易老先生愣了一愣,显然也没有想到对方如此干脆。 看来还是生气了!容易老先生沉默了下来。 王栩见他脸色苍白,今日这一遭并不容易,好不容易才抓到一个,剩余的人都退进了胡家的泉园,就是最早叶修远想为他们准备的住所。也不知那些人动了什么手段,泉园附近一片迷雾,他们根本不敢靠近。 想到这里,王栩心生不忍,便想安慰安慰容易老先生,只是才一张口,便见容易老先生蓦地起身向外走去,他快步走到外头,在一旁的花圃里翻了片刻翻出一块青石砖,而后重重的往自己脑门上拍去。 这无缘无故砸自己的举动将众人吓了一跳,待到众人匆匆赶过来时,容易老先生不顾额头的血流如注,看向王栩:“老夫现在成重伤的英雄了,你去将她请来吧!” 王栩:“……” 谢三爷在一旁看的目瞪口呆:连自己都打……对自己下手都如此之重的狠人,他今天算是见识到了。 砸都砸了,自然不能白砸,王栩转头让人去请人。 没有想象中的再三推却,这一次女孩子带着身后两个一起玩双陆的疾步而来,一脸的唏嘘感慨。 “真是千算万算也没有想到此事如此麻烦,居然一连五日,才抓了四个人,一天一个也不够啊!”听听,这说的是人话么?捉拿那些凶徒之事有多麻烦你会不知道?装的如此情深意切作甚? “哎呀,这位老先生受苦了!”明明可以装的像一些的,却偏偏装的如此拙劣,故意叫人一眼看穿,这是故意来气人的吧! “受了如此重的伤,可请大夫了?你们怎么做事的,快去请大夫啊!”女孩子扯了扯一旁的王栩道。 王栩:“他自己砸的,想要见你。”她这般粗劣的做戏实在是叫人看不下去了。 …… “哦。”女孩子闻言也笑了,收回方才夸张的做派,背负双手看着容易老先生:“老先生,方才只是本天师同你开个玩笑,你千万不要放在心上,不要同我一个小女子一般见识。老先生说吧,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才叫你们这一行行动如此不顺?” 容易老先生深吸了一口气,而后干笑了两声,看向她道:“那些人退到了胡家的泉园,其中有一位十分厉害的通阴阳高手,江湖人称‘东浅公子’的,他以泉园为中心,布下了一道通阴阳的幻境,此非我二人所长。此人在江湖之上颇有声名,我等不敢轻易靠近,只在泉园外布了阵法与人马,暂且退了回来。今日抓的这一个还是来不及退到泉园途中被老夫抓到的。” 听到“东浅公子”,卫瑶卿眉头一挑:还是个熟人。 “本天师听明白了,你们自知不敌,要我出手了。”而后女孩子点了点头,表示明白了。 谢三爷脑中忽然一转,明白过来,推了推一旁的王栩:“这个老先生是不是得罪她了?”讲话那么难听。 王栩摇了摇头:他怎么会知道?也许同行相忌也说不定。 不过能面不改色的给自己一砖头的人也不是被这区区几句话就能气到的人,容易老先生面色不变的朝她点了点头:“不错,我们自知不敌,还请你……”他说着看了眼一旁一副心不在焉的裴宗之,“你二位出手。” 眼下的事情不是光凭区区上千人手就能解决的,摸不清楚里头的状况以及对方的手段,只会白白使力使错了地方。 女孩子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确实麻烦,不过此事是推也推不掉的,明日我就同你去看看情况。” 又是这样,本以为要费一番口舌了,没想到最后却如此轻易就答应了。 她既然答应了,那还有什么可说的? 沉默了片刻,崔璟起身告辞离开,王栩等人也跟在了他的身后,倒是容易老先生突然说有话要同卫天师讲留在了最后。 待到众人离开之后,容易老先生道:“你我本没有什么约定,我同你二人有约,也同世族有约,二者并无冲突,我并未有意争对你。”不过行路途中却也有意无视了他二人罢了,但既然装作不相识,自然不能多言什么。 女孩子点了点头:“有理。”顿了顿又道,“我是官威厚重的阴阳司天师,你是他们请来的来历不明的江湖术士,再者同行相忌,既然不相识,那么我对你定然应当没有什么好印象的。一个普通江湖术士要见官威厚重的天师,自然不能说见就见。” 这话也是有理的。 两人都有理,那么她能理解帮忙做戏,相信容易老先生也要理解配合。 容易老先生:“……” 到最后,他倒成了那种心胸狭窄不讲理之人了。 沉默了半晌之后,容易老先生开口了:“先前不知道卫天师如此大的脾气,若是早知道,此事老夫定会同你说一声的。” 没有哪条明文铁律规定他要事事同这两人先说,这件事真说起来他们也不能追究他的不是来。他到如今这个年纪地位什么样的人没见识?自然自视甚高,不觉得自己需要事事向这两个小辈交待,更遑论这件事本与他们做的事不冲突。至于他先找的他们,对方把他当成自己人了这种事情他见得多了,也不会放在心上,他本就是如此行事的人,有才自傲何须向他人交待? 至于这种感觉如何,那与他何干?他又没做对不起人之事,有什么大不了的。直到对方如今用他的方法对付自己了,这种颠倒的感觉才叫他万分的不是滋味,心里堵得慌却又无处发泄。方知这种事情做起来,对方心里是十分的不舒坦的,这与心胸无关,纯粹是此事有些膈应人了。 “如此就更好了。”女孩子点了点头,笑了起来,双眼弯弯,朝气而又可爱,“到底是合作,就如做生意一样,还是要讲究一个诚字的。” 诚?容易老先生眉心跳了跳:他若是不讲究,这个女孩子就用自己的方法来教他讲究么?譬如眼下这样? 正文 第八百六十五章 不好 原本是准备明日去泉园的,却没想到还不到晚上,容易老先生再次匆匆过来寻他们。 “怎么了?”看着才将额头包扎好的容易老先生,卫瑶卿停下了手里的双陆棋,看着他问道。 容易老先生只将一张纸条放在了棋盘上,道:“我等还未去寻他们的麻烦,那些人反而先来挑衅你我了。这是泉园里头的东浅公子扔出来的纸条。” 纸条上写了四个字:刘根召鬼。 在场的,除了枣糕这个普通人之外,都知道这四个字的意思。 阴阳术士连通鬼神,最初为练胆时常会看一些志怪话本,其中有一本《搜神记》最为常见,也是不少阴阳术士的启蒙读物。刘根召鬼就是《搜神记》中的一则故事。说的是长安有个叫刘根的人,得高人指点,学了十分厉害的秘术,当时的颍川太守史祈不信鬼神觉得刘根骗人想要杀之。确实在前朝以前,下九流的阴阳术士除却某些隐秘大族之外都处于边缘人物,更有不少人根本不信鬼神,遇到会呼风唤雨的阴阳术士头一个想到的便是杀之而后快。后来刘根被抓之后写了张符箓,招出了史祈早已死去的父母,这才将史祈吓住,而后离去。 这种时候送这张字条什么意思?自然是自忖自己手段厉害,觉得像他们这样官府的人也只能如刘根召鬼中的太守一般不能拿他们如何呗! “这倒像是那位东浅公子干出来的事情,想来已经憋了很久了。”卫瑶卿端起水杯一饮而尽,“一年前,在长安,我二人有幸与那位东浅公子打过照面。那时候,他为废相程厉胜做事,待程厉胜死后,他便溜了,没想到居然在这里再次见到了,还真是缘分。” “此人自视甚高,极为自负。”一旁开始整理双陆棋的裴宗之突然道了一句。 “我记得那时候他旁边还有个脾气大又有些蠢笨,手段毒辣的丫鬟,现在那丫鬟还在他身边么?”一旁思索了片刻的卫瑶卿突然问了这么一句。 “不知道。”容易老先生闻言摇了摇头,“不过泉园里没有女子。” “多半是这些时日遇到什么危险被这个人推出去挡刀了。”卫瑶卿摇摇头,似是唏嘘,“虽然那丫头不是什么好人,但好歹傻子都看得出她对自己这位公子的喜欢,原本以为如此个俏佳人相伴,就算不喜欢也是怜惜的,如今看来,这位公子倒是还要在自视甚高、极为自负之后加一句心狠手辣。” 容易老先生脸色微凝:“明日怕是一场恶战!” “这些人可不是光凭口舌就能劝动束手就擒的。”卫瑶卿脸色不变,“恶战早晚都会有的,明天……应该是从踏进泉园开始就是一场恶战了。” 她说着取过手边一张舆图看了起来:这是那位胡老爷提供的泉园舆图,她要记一记了。 …… …… 胡家的泉园依山而立,巧的是这座山就是那座藏龙山。越是权贵富户,越是讲究风水吉煞,这济南城虽说吉地不止这一处,但要找个真正靠谱的,并非招摇撞骗的江湖术士却也不容易。毕竟这里不是长安城,没有阴阳司来验证真伪。至此,最简单的方式便是照前人早已点出的吉地建园建宅。 譬如藏龙山这样早已点出的吉地,更是人人争抢的对象。 据说素日里的泉园依山而建,或许是胡家几代经商,会经营不假,但说到读书,这胡家上下却没有一个擅长读书的。越是缺什么,越是喜欢什么,这胡老爷有了钱财之后,最喜欢的就是赏名家字画,呃,不过据说也看不懂什么,但这并不影响他附庸风雅,家中的私园还专门请了名家工匠来设计建造,很有一番韵味,这也是为何他们一来,叶修远便提出让他们入住泉园的原因。这泉园确实是济南城内最拿得出手的一座私园了。 “不太好啊!”这是女孩子从软轿上下来之后说的第一句话。 泉园还是那个泉园,依山而建、名家之手号称济南府一绝的私园,甚至园口大门敞开,却依然无人胆敢入内。 “昨天的雾还没有这般浓的。”上前说话的是容易老先生,他眉头紧皱,看向已快延伸到泉园附近一片山脉的浓雾,似是觉得不可思议,“怎会如此?” “那里。”女孩子伸手指了指藏龙山那一片山脉的方向,“是官府划出来的墓地,我来时研究过济南府的地势水利,泉园的水除却来自天上的无根雨水之外,大部分水来自地下的暗河,那条暗河最深处横穿了整个墓地。” 一旁跟着前来的叶修远闻言惊讶的望了过来,俯身便是一礼:“卫天师说的一点不错,泉园的水确实来自那条暗河,不知这样是否有什么问题?” “问题可大了。”搭话的是容易老先生,他此时脸上神情越发凝重,“阴气阳气都是阴阳术士的借力,水性无常,包容万物,又主阴,阴阳术士借水传力乃是借力的最佳之法。这上头故去先人留下的阴气眼下都为他所用,难怪他们区区数十人就能造出这么大的动静,简直……简直可恨!”容易老先生说话间脸皮颤了颤,显然已经气急。 原本只当那些人退去泉园是形势所逼,却没想到对方退守泉园实则是另有所图,手里更握着这么一张底牌。 一旁的女孩子也肃了脸色,正在问叶修远:“你府志记载这墓地存留多少年了?” “具体年份不清楚,但怎的说前前后后也当有千年了。”纵然几位先生脸上神情很是难看,但兹事体大,叶修远不敢隐瞒,如实回答,“因为埋得太多了,后来官府审批,每年给出的名额不出三个,有时更是一年都没有一个。真正的一地难求!” 说起来整个济南城最贵的地,居然不是城中繁华的主街,而是藏龙山上的墓地,也是叫人唏嘘。 “那更糟糕了!千年养出了这么一处风水绝佳地,眼下都成了这些人的囊中之物。”卫瑶卿深吸了一口气,她指了指藏龙山的位置,问叶修远,“若眼下调人截断暗河同藏龙山的阻隔,动用你所有的人手,需要多久?” 正文 第八百六十六章 劝解 叶修远面色凝重:“暗河藏的很深,若要阻断,必先挖断一半山脉,光挖山便需要大半月的光景,再加上……” “来不及了。”女孩子闻言摇了摇头,“半个月的时间,这整个济南城早成了他们手中的阴阳幻境,现在借的是阴气,待到浓雾飘出藏龙山,就要借人的人气了。” 即使还不大清楚所谓的借力是怎么回事,但这借力光光听起来就让人不由自主的毛骨悚然,真是怎么都感觉不似正道。 这话不仅是他们心中所想,更直接说了出来。 女孩子点了点头:“会为满足一己私欲,而枉顾旁人的阴阳术士当然是邪道。” 叶修远闻言便是一惊:“那现在怎么办?” “我们进去!”卫瑶卿不过略一沉思便做出了决定。 容易老先生显然犹豫了:“有些……太过危险了。”说罢,便对上了女孩子玩不过来的目光,他坦然的朝她笑了笑,并未避开。 这件事确实是他牵头的,也是他想做的,在做这件事之前就想过了此事的危险,或许会危及性命,倒不是怕死,而是会考量值不值得。 进泉园有多危险,这些普通人不知道,但他却是清楚的,对方摆明了请君入瓮,那么还要进去么?若是送了自己的性命,能将对方一网打尽,那这性命也就没有白送。可若是没有呢?那就是枉顾性命,这件事到底值不值得如此。 “你进去能保证可以拿下这些人么?”容易老先生问她,“若是反而折损于此,届时这天下无人能够与这些人为敌,才是大麻烦。” 女孩子反问他:“我在这里保证,容易老先生可敢信?” 容易老先生摇头:“不敢。” 所以这没什么好说的了,越是历经多事的老者,头脑发热这种事越是不可能在他们身上发生,他们做的很多事情,其实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女孩子转身走到叶修远身边:“我回去准备准备,你让人在这里守着,等我……”她算了算此地到府衙的行程,“等我一个时辰。” 叶修远点了点头,卫瑶卿视线落到了站在一旁查验人手的王栩和崔璟身上,朝他们点了点头,便离开了。 这两个人没什么可交待的,世族精心挑选出来的后辈做事还是很让人放心的。 …… …… 回到府衙时,正在厅堂中碰到一个文吏,这个文吏正是她初至时对她有质疑的那一个,以至于她有些印象。卫瑶卿朝他点了点头:“裴先生去哪里了?” 来的这一行官员,虽然性格大为不同,但也都各司其职,唯有其中一位有些例外,例外在陛下并没有言明他要做什么,也无人去阻止或者敢去命令他做什么。这个例外就是那位裴先生,来至济南城,好似除却那一日抓了两个炸毁神迹的道士之外,这个人什么都没做。 文吏愣了一愣:“不知道呢!” “他不在后院么?”卫瑶卿心中一动,问他。 文吏摇头:“下官才从后院那边出来,只看到您身边那个丫鬟。”他去后院是为了同那些留在府衙中的权贵富户打交道顺便安抚那些人的,说起来,自他在济南府上任开始,还是头一回见府衙里住那么多人,如此热闹的。 人多便事杂,大事不敢有,但是小事却是一茬一茬的,以至于这些天,他们忙于此等琐碎小事,十分忙碌。 “我知道了。”没想到女孩子只是略一思索便点了点头,转身走了。 文吏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有些茫然:卫天师前往的方向好似是府衙的牢狱。 …… 泉园那边的惊悚焦灼,府衙中的琐碎小事却一点都没有影响到这座牢狱之中。抓进来的人被锁了琵琶骨,安安静静的呆在牢狱里,一连几日都没有什么动静。 她走到最里头一间牢狱前,这是昨日容易老先生才抓回来的一个人,因着都是那些阴阳术士一伙的人,便也未进行审问,先关了进来。 此时牢狱中并不只有那一个被抓的人,站在那个被抓的人面前的正是方才那文吏口中不知去向的裴宗之。 牢门开着,锁是被蛮力扯断的,不是每个人都会下九流的开锁本事的,不会开锁,那便用蛮力,这样的铁锁对他来说并不是难事。 他仿佛并不在意掩饰行踪,扯断的锁链就这么大喇喇的挂在门上,他站在那个被抓之人的面前,正在想着什么。 卫瑶卿向他走去,见他忽地蹲了下来,手锁向那个人的喉口,看举动应该是在想要不要掐死眼前这个人。 “他带了人皮面具。”女孩子的声音突然自身后响起,“能叫你突然寻过来的人不多,再想想这些时日丢失不见的裴氏族人,算算骨龄,这是那个你这一辈的老三吧,叫裴……裴季之?” “嗯。”裴宗之应了一声,“其实先前裴行庭就发现了几分端倪,但事务繁多,抽不出精力来管他,便让人送他回金陵,哪知道他跑了。家里找了他一段时日了,裴行庭将找他这件事托付给了我,说他若做了什么错事,定要及时阻止,阻止不了的话就杀了他,不要让他影响到裴氏等了几百年的前程。” 卫瑶卿闻言沉默了片刻:“那他挺能耐的,居然掺和进这种事情。不过竟然没有第一时间退到泉园,可见在那些人心目中,他也不过可有可无。” “不错。”裴宗之点头,“他自以为是。” 卫瑶卿蹲了下来,伸手掐了一把倒在地上昏死过去的裴季之,力道不小,险些将他脸上的人皮面具掐掉了:“这小兔崽子在做什么?” “他生就了一双阴阳眼,却未告诉裴氏族人,而是自己私下里学了一些。”裴宗之道,“大抵是在学着炼什么丹。” 炼丹?想到跟他混在一起的那些人在做的事情,这是要练长生不老的丹药?卫瑶卿重重的叹了一声:“那你这位族弟还挺有抱负的。” 裴宗之道:“我与他不熟悉。我现在在想要不要杀了他。”裴行庭曾跟他说过不要让裴季之一人的行径影响到裴氏族人,现在事情已经发生了,按着裴行庭的话,他现在应该杀了裴季之。 “这件事你不要做。”女孩子伸手覆在了他的手上,将他拉了回来,郑重的看着他,“你不能做。” 正文 第八百六十七章 危险 “为什么我不能做?”裴宗之问她,这个问题问的理所当然,“我在照裴行庭所言行事,为什么不能做?” “因为人情世故,所以你不要这么做,会引来麻烦。”卫瑶卿叹了口气,她有很多话想要同他解释,却一时不知该从何开口。 “总之这件事你不要做,不如把他送到裴行庭手中,怎么样都由裴行庭来做决定好了。”卫瑶卿道,“有些事裴行庭可以做,你不能做。” 裴宗之沉默了片刻,点头应允了:“好。”他并不喜欢杀人,所以方才会犹豫,现在只是需要一趟跑腿的事情,比起杀人来,奔走还是很容易的。 “你现在可以带他走,牢里带走一个人的事情交给我来处理。”女孩子见他同意了,欣慰的叹了口气,看着他,眼神温和,“我方才去了一趟泉园,准备等一个月之后再行动手。”她伸手比划了一个“一”字,“一个月,走快一点,够你一来一回了吧!” 裴宗之点了点头:“差不多了。”说罢看向她,“等我回来,我同你一起进泉园。那个东浅公子很危险,还有他身边那些人都很危险。” “我知道。”女孩子笑道,“你知道,我一向顾惜性命的。所以,你去吧!我在这里等你回来。” “好。”他看了她片刻,忽地伸手抱了抱她,女孩子香香软软带着温度,让人有些不愿松开,但他最后还是松开了,“我早去早回。” 女孩子笑容灿烂:“路上小心。” …… 从府衙的牢狱里出来之后,她就去了后院,过去的时候,枣糕正拿蒲扇扇着小炉,小炉上砂锅里鸡汤的香味已经飘了出来。 “小姐已经回来了么?”正坐在小凳子上看小炉的枣糕诧异的看向她的身后,见她身后空无一人,不由奇道,“他们人呢?” “我们还没进去。”卫瑶卿从怀中摸出一只锦囊,吸了吸鼻子,“好香!” “那等小姐回来喝。”枣糕笑着接过了她递来的锦囊,一副不明所以的模样,“小姐,这是……” “枣糕!”卫瑶卿看着她,神色一下子肃重了起来。 这样严肃的神情看的枣糕不知不觉的连手里的蒲扇都落到了地上,怔怔地望着她。 “此一行有些凶险,我虽自负没有人能胜的过我,却也不敢保证万一。算的再如何厉害,还要看天,所以,我有些事要吩咐你去做。” 枣糕双目一下子睁圆了,一时只觉后背一片冰凉,这一瞬间,竟出了一背的冷汗,张嘴想要说“小姐你不要胡说”,但不知道为什么,话至嘴边就是吐不出来,只有双臂被小姐握住引来的些微疼痛感告诉她这一切都是真的。 “若是我有什么意外,你就将锦囊送到平康坊街头第二家那座老宅家里孩子的手中,他说什么你要听。等裴先生回来之后,告诉他那个地址,让他去找那个孩子。记住,一定要将这件事做好了,听到没有!” 枣糕浑身发抖,又是点头又是摇头,平时还能算爽利的嘴巴竟一时半会儿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不停的张着嘴巴起起合合,待到眼前女子的背影渐渐远去,再也看不到时,才从口中冒出了两个字:“小姐……” …… 昨日下了一场雨,地上湿漉漉的一片,女孩子出门时又碰上了那个文吏。 文吏见是她,忙道了一句:“卫天师,你先前不是要找裴先生么?下官看到裴先生出门去了。” 女孩子朝他点了点头,笑容温和:“这几日,真是麻烦你们了。” 习惯了这女孩子不说好话,突然来了这么一句,文吏怔了一怔,耳朵发红,干咳了一声:“这是下官应该做的。”他说着话题一转,“对了,卫天师,你们今日是不是要进泉园拿人了?” 女孩子点头:“是啊!走一趟泉园,把人抓出来,事情就了了。” 那济南府就太平了。文吏闻言松了口气,神情也多了几分愉悦,朝她施了一礼:“那下官在此代百姓多谢卫天师了。” 这个京里来的天师确实不似善茬,但其做事手段却是十分的老道爽利。这世间事情就是如此,你看她凶也好柔也罢,都比不过将手里的事情做好来的重要,她事情做得好,就没有什么置喙的了。 “不必多谢,这是本天师应该做的。”女孩子朝她摆了摆手,一脚跨出了府衙的大门,向泉园的方向走去。 细雨蒙蒙中,即使女儿家的身形在女子中也算高挑,可跟正在街边做工的身形高大的工匠相比,这身影却显得瘦削而娇小了。 文吏看着她撑着伞的背影走入雨中,不知为何心中松了口气:这么一个脾气不算好的女孩子,却能叫人心头安定,仿佛有这个人在就宛如有个顶梁之柱一般。要怎么做,如何做,她都事事安排妥当了,你只要照着她说的去做,就能将事情做好。这是一个十分厉害的决策者、主事人,就像京城之中那些厉害的、一等一的豪族之主一般,遇到什么问题,问她,她都会替你解决。 有这么个人在,是一件幸事。至于脾气不好,那也显得无关大雅了,毕竟如此厉害的人,脾气大一些,也是可以理解的嘛! …… 雨珠自伞面上滚落下来,伞面微微上抬,一张清丽沉静的相貌出现在了泉园门口。 卫瑶卿看向四周,原先守在这里的官兵不见了踪影,只有地上零散杂乱的兵器昭示着这些兵刃的主人确实曾经在这里出现过。 女孩子低下头,捡起脚边的官帽细看了片刻官帽两旁的帽翅和后头的两条璞头,应该是吏部官员的官帽,也不知道是崔璟还是王栩亦或者那位谢三爷的。 总之,地面上还留有他们曾经出现在这里过的痕迹,但眼下人却不见了。好好的人当然不会自己不见了,更不用说这些人中有一个府尹、三个吏部的官员、一个武功高强的随行护卫统领,还有留下布阵近一百多的官兵。哦,不止,还有崔家的魏先生,世族请来的帮手江湖老手容易老先生以及另一位不知姓名的阴阳术高手。 这些人都不见了。 卫瑶卿抬头,看向浓雾缥缈的泉园。 真是危险啊! 正文 第七百章 闲议 “这些其实不是药,是丹。说来也与老夫有些渊源,这丹方也是由老夫的师父所研制的,不过,没想到阴差阳错的竟落到了天光大师的手里。裴先生当然不会胡乱给药,这种丹药本就是治反噬之伤所用。所幸,他不大放心,随后又找到我问了问,这才找了你来。但他赶到时,你已神志不清了,事出紧急,无法与你事先说明,卫天师莫要怪罪。这种时候,找冰窖不方便,有冰窖的权贵之家早已落了锁,根本进不去。于是裴先生就想了这么个办法,并非有意戏弄于你,此事,并不怨他,还请卫六小姐莫要怪罪!”容易老先生说了很多。 他设身处地的想了想,此事换做他醒来发现被人放在湖水中,定然会十分生气,看她方才过来,脸色就有些不善,他自也做好承受她发作的准备了。 没想到,女孩子安静的听完之后,只是沉默了片刻,便点了点头,也未多说别的什么话,仿佛此事就此揭过了,而后才道:“我现在觉得好多了,其余的热毒我自能自己排出体外,没什么事的话,我先走了。” 就这样?容易老先生有些诧异的看着女孩子离去的背影,转头问裴宗之:“我怎么觉得……她好像脾气挺好的样子。实不相瞒,老夫平生见过诸多这么大的女孩子,不,别说女孩子了,就是男子,半夜三更醒来发现这般恐怕都要发脾气,即便事出有因,但这脾气也是要发的。她这么就走了,倒是让老夫有些奇怪了。” 裴宗之看着湖面发呆:“她也有脾气的,只不过她通常情况下是很讲道理的。你跟她解释完,她觉得你没做错,就不会胡乱发脾气。”而后,他沉默了片刻,又道,“除非有些事,触及了她的底限,是她觉得无法容忍的,那么她……她也不会发脾气,她会自己寻办法解决。” “其实这些于她来讲都是小事,她心里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自然不会在这种事情上跟你不依不饶。”裴宗之道。 容易老先生听完忍不住感慨道:“裴先生,你似乎挺了解卫天师的,你们认识很久了么?” “大概还算了解吧!”他想了一会儿,道,“至于认识……认识一年了吧!”至于曾经作为张明珠时的偶遇,那个就不提了,真正认识大抵还是来自一年前。 就一年?容易老先生似乎没有想到,怔了半晌之后,也笑了:“大抵人与人之间的相识不好说,还是要讲一个缘字,我先前还以为你们认识许久了,你与卫天师素日行事看起来还挺默契的。”他想起那一日见到这两人时的情景,似友却又仿佛比友人更要亲近一些。 “这不奇怪,我先前对她很好奇,当然现在也是,因为好奇,所以了解的多了些。”裴宗之道,“我想从她身上感受一些东西。”感受七情六欲。她自小混迹于芸芸众生之中,对世间人情世故,伦理情长最是了解,这恰恰是他所欠缺的东西。他曾经闲来无事做过一张符,能一瞬间感受到贴符之人的心绪波动,贴在她身上时,那一瞬间的情绪仿佛心悸般的感觉涌遍全身,让他浑身发麻。 容易老先生挑了挑眉,活到这个年纪的人了,也算半个人精了,自是最会掌握分寸,便未再细问,转而道:“师父他老人家先去之时,老夫当年也是个毛头小子,也未掌握师父老人家所精通的炼丹之术。倒如今却是有些后悔,长生禁术定然离不开炼丹之术,可惜老夫未得师尊真传万一,否则也不至于如此被动。” 一旁沉默的裴宗之闻言便道:“当年何能望得如今之事?未卜先知?没有谁能真正做到未卜先知,即便算的再准,也有错的时候。” 这算是安慰?容易老先生看了眼一旁的裴宗之,笑了笑,强挤出的笑容有些讪讪的,并不算自然,大抵也是没想到:“我未想到裴先生居然也会安慰人,以往见裴先生……似乎看起来有些疏离,如今看来,倒也不是没有人情味。” 这话说的有些委婉,但裴宗之听得懂:“这大抵是好事吧!”他若有所思道,随即又肯定的点了点头,“不错,是好事。” 他与临到年老时,想一济苍生的容易老先生和有大仇在身的她截然不同,他插手这件事不过是觉得可有可无,闲下无聊,帮一帮忙,他想要的自始至终不过是入世求来七情六欲而已。 其实,说起来也好笑,他自己清楚,比起虽身怀仇恨,却亦有底限的她截然不同,他对于这些百姓、苍生、朝代变更始终都是无动于衷的,他想要弄清楚的不过是实际寺该如何重新推衍国祚的走向而已。 若真正比起来,其实对于乔环那种人来说,他这样的应当比她更危险才是,但似乎无人觉得他有什么危险的,这真是一件奇怪的事情。他这个局中人都看到了,旁人却偏偏看不到。 …… 钱财这种东西,你可以视之如粪土,却不能否认的离不开它。就譬如大楚如今国库充足,捷报频传,已有四百多年不曾感受过战乱的长安百姓兴高采烈的传着,说着,茶楼说书先生口中更是夸大了前方将领的战功,一派的喜气洋洋。 “我等文官层层拾阶而上,兢兢业业几十载却还是比不上一场战乱博来战功的武将怕的快!”茶楼二楼,挂着垂帘,等同于半开的包厢里,几位闲散的文官下了朝,一身常服正听着楼下的说书先生夸张的诉说着武将的功勋,如何厉害,如何以一敌百,不明真相的百姓听的兴高采烈,如痴如醉。 “不要乱说。”有个年纪大一些的文官阻止道,“你我皆清楚,武官是拿命博来的前程,你若不高兴,大可以投笔从戎。” 被说的文官形容讪讪的,看了看自己瘦弱的胳膊腿,就算当年年少时还习过君子六艺,这么多年,早放下了,这样的他去投笔从戎,开什么玩笑。 “乱世本就是武将的主场,我等也不过不逢时而已,与其如此,不如期盼这仗早些结束的好。”那年纪大一些的文官说着,看向一旁一位形容清癯文雅的中年官员:“徐先生以为呢?” 此人不是旁人,正是被称为文渊阁十儒之首的徐长山先生。 他们这些文官,官阶高一些的不过几人而已,多数是些闲散的文官,倒也不惧人看见,这一种与结党显然不同,充其量不过是文人的小聚罢了,原本这些文官也皆是儒林之中称得上姓名的存在。 徐长山点了点头:“正是这个理,不过抱怨也是人之常情,时也命也,怨不得人。” 这话一出,登时引来不少复议声。 在这一片复议声中,却有人颇有几分不满道:“道理谁不懂,可你看那些说书的,夸夸其谈,这般说的我大楚军队战无不胜,当真以为陈善是好糊弄的不成,其实陈善……” 话未说完,就听楼下的茶楼里猛然爆发出一阵喝彩声,掌声如雷,包厢中的文官脸色俱有些难看,也只有几个修出了心性,耐得住气的文官,诸如徐长山先生等人跟着拍了拍手,边鼓掌,边向身边的小厮打听:“方才可是说到什么精彩处了?大家突然如此叫好?” 一直在一旁认真听着的小厮便道:“方才那说书先生喝了一句‘叫那陈贼无处可逃!’,听客们才鼓起掌来的。” 徐长山先生听的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些说书先生倒是挺会调动民众情绪的。” 有徐长山先生的拥沓忙应和道:“就是这个理,这些个三教九流的人物皆有一技之长,总是混饭的技艺,是故不会太差。” 说罢这些,众人也心照不宣的笑了起来。 掌声喧哗声之后,说书先生复又敲了醒木,开始说了起来。 包厢内方才被打断的文官这才接了下去:“传到百姓耳中的都是报喜不报忧,真正的状况,其实还是陈善那里更胜一筹,肃州府已经退出百里开外了。” “话说林萧和能撑那么久已经很不错了,先前倒是没有注意到这个人物。”文官窃窃私语了起来。 他们是文人,会读书,嘴皮子功夫也厉害,自然也很会分析其中的缘由。 一旁静静听着,鲜少开口的徐长山先生却在此时突然出声,语气有些玩味:“林萧和若是不厉害,当年要带回延禧太后他们陛下也不会派林萧和接应,再者说来,肃州府直与西南府接洽,如此要塞,不派个镇得住的人,难道还留着让陈善吞了不成?陛下呢,也不是什么糊涂人,他心里有些事情还是清楚的。” 一语既出,包厢里的文官随即窃窃私语了起来,外头说书先生正说到要紧处,时不时有热闹喧嚣的欢呼声传来,其中夹杂着伙计一两句的“添水”声,氛围热闹的很。 “你们是不是忘了蒋忠泽了?你看蒋忠泽这个吏部尚书看着不怎么样,坐的那么稳,也未出什么事,先前同狄方行争锋,狄方行险些着了他的道,眼下不得不退避就能看出一二了。”徐长山轻啜了一口茶楼里的清茶,而后放至一边,“就算看不出这个,那还有更简单的能看,王司徒、崔司空是聪明人,不简单吧?” 一旁的文官忙道:“自然不简单,先前茶楼出的事,也就那几位没牵连进去。若非此时多事之秋,陛下少不得是真要动这些大人的。” 不管那些大人到底有没有做过什么不该做的事情,结党一事做实了,陛下不是不想动,而是此时民心要紧,大规模的动那等官员怕是会引来猜测纷纷,更遑论,一时半会儿,哪里去找接替的官员?端看那些大人怎么跟陛下解释了,毕竟那些大人也不是简单人物。 反正这种事情,放到他们头上听起来是头大的。 徐长山道:“智者有智者之虑,愚者若是想不明白,便端看智者如何做就行了。你看王司徒、崔司空为何要把王栩、崔璟二人放到吏部?这可不仅仅是因为吏部历练人,蒋忠泽若是个没用的,崔璟、王栩二人又怎会去他手下做事?” 包厢内众人有些早已察觉,有些却直到今日,被徐长山先生一点方才领悟:“原来如此!多谢先生提醒了。” “远的呢,我们是做不了的。”徐长山先生接着说道,蹙起眉头,指了指国子监的方向,又看向隔了几个位子坐着的国子监祭酒虞世基,“虞大人,国子监隔壁住的那一位才是要小心的。” “那个质子么?”有人惊道,“听说挺老实的,前一段时间总是去烦阴阳司的人,最近也消停了,而且许是无聊,还总是去三街九巷那些百姓那里送些吃用之物,看起来没什么问题啊!” “此举我总觉的不大妥当,至少百姓对于那位匈奴质子,已经没有原先那般厌恶了。”徐长山先生说道,“我倒是希望我想多了,但留心一二总是好的。” 有文官听罢,不由蹙了蹙眉,似是有些无奈:“但这个事怎么留心法?说起来,他又未做什么恶事,就算去阻止,也不知道以什么理由阻止,更何况,阻止的话,怕是百姓会以为我们妄作小人了。” “我怕有朝一日,那些百姓会被同化,所谓的小恩小惠如今却已在慢慢改变百姓对于匈奴人的看法,我问你们,若是有朝一日,匈奴打到长安,智牙师领兵,还派人为这些百姓分发吃用,你觉得这是好事?”徐长山先生摇头,“此事,我第一眼看便觉得不妥。” 这就是眼光问题了,有些人看事只看表面,而有些人,却能一望至穿。 “那也要匈奴人能打的过来才是啊!”虽然觉得徐长山先生说的很有道理,但还是有人不以为然,“这匈奴最多也不过犯我边关之地,更何况还有黄少将军在,怕匈奴人作甚?” 徐长山默然了片刻:“黄少将军确实在,但你们真以为陛下将黄少将军调回来是看的?亦或者让京中那些女子评头品足的?黄少将军这样的人,整个大楚能出一个就不错了,你是觉得我大楚能出个两个、三个甚至更多?对付陈善不需要黄少将军?为质这种事情……本就是饮鸩止渴之举,小心些便是了,你我注意着一些,没准还能为此乱世立功!” 正文 第七百零二章 不能 玲珑乡君眉头轻蹙,一对柳叶细眉间放佛擒着说不尽的哀愁一般,她朝雪二小姐还礼,又转头向长乐县主看来:“县主。” 长乐县主点点头,便转向了别处。虽然都是李姓族人,但这位玲珑乡君委实与人来往太少,甚至很多时候,即便在大典场合,也有人将她忽略。更遑论这位玲珑乡君的长相,怎么说呢?大楚已建四百年,传至如今,宗室中人自然没有长的难看的,这位玲珑乡君平心而论长的很不错。但这长相有些不讨喜,整日里愁着眉头,年纪轻轻放佛眉间已有了细纹,跟她说话也总是苦着一张脸,看的人好好的心情都糟践没了。不是没有人说过,但她依然我行我素,除却个有些爱好伤春悲秋的文人觉得这位玲珑乡君不错之外,多数人都跟她玩不到一起去。 不过话说回来,这位玲珑乡君也只是苦着一张脸而已,其余的什么事倒是不曾做过,是以除了与她玩不到一起去之外,倒也没有什么人当真如何如何的厌恶她。顶多是疏远一些,遇见点个头打个招呼罢了。 就如眼下,打完招呼,玲珑乡君也不过站在不远处低着头,依旧愁着一张脸安安静静的站在那里,也不说话。长乐县主漫不经心的扫了一眼周围,见前来的女子皆是一脸肃然之色,脸上没有半点笑意,如此氛围之下,站在一旁的她倒看起来有些格格不入了。不过,玲珑乡君那张平日里看起来不喜的愁苦脸在此时倒是一点都不突兀。 今日似乎薛大小姐并不在家,国公爷也不在家中,至于那位世子爷,长乐县主忍不住摇头。长安城中权贵之中沾亲带故的不少,怀国公府也未有意阻拦,所以不少人倒也知道这位国公爷如今在怀国公府算是个可有可无的存在了。 主事的两个不在,世子爷在不在都一样,今日的怀国公府似乎还真是难得的薛二小姐说了算。 都是一群信女,过来祭拜菩萨的,除了香烟弥漫,看起来云雾缭绕之外,倒也没什么特别的,每一家来的都安安静静的找了个地方站在一旁,或跪地闭眼求败,或念念有词默念经文。 无趣是无趣了点,倒也没什么事。长乐县主有些坐不住了,她今日本就是被母亲清河长公主逼过来的,本对这种事情也不感兴趣,待到身边的丫鬟取出香烛、香炉、经文等事物,开始焚香祭拜,因着祭拜的地方只有这一块,所以彼此距离的位置并不远,玲珑乡君和她的丫鬟就在她身边不远处。 长乐县主站在一旁几乎碰都未碰一下,让她吟诗作对可以,但让她摆弄香炉、香烛、念经文,她还真是不怎么会,所以几乎都是由这个清河长公主给的丫鬟一手代劳的。倒是一旁的玲珑乡君做起这件事情来似乎驾轻就熟,将经文、香炉、香烛等物一字排开,有条不紊的坐着。 她可能是真的无聊了吧!长乐县主心道,竟是一边发呆一边看完玲珑乡君摆放了。 “阿南!”看了一会儿,长乐县主开口将那个摆弄事物的丫鬟叫了过来,待叫到身边,这才伸手一指,指向一旁玲珑乡君摆放的事物,“她那个右上角的是什么,咱们怎么没有?看起来怪有趣的。” “哎呀,我的县主!”阿南闻言吓了一跳,连忙伸手捂住了长乐县主的嘴巴,口中念念有词,“县主还小,不懂事,菩萨不要怪罪,不要怪罪……” 长乐县主不耐烦了,下巴抬了抬:“那个到底是什么?再不说,菩萨会不会怪罪我不知道,但我会怪罪……” 阿南吓的面如土色,连忙道:“那个叫佛罗盘,是寻亲用的。一般都是家中有亲人遍寻不见,如那等家中孩童走失的人家就时常需要祭拜佛罗盘,乞求菩萨保佑能够找到,或者即便找不到,也期望平安的。” 长乐县主撇了撇嘴:“知道了。”说的跟真的一样,这种道婆、天师、主持什么的总爱搞那些玄之又玄的东西,谁知道真假呢! 不过,话说回来,玲珑乡君要找什么人么?为什么要祭拜这个……额……什么佛罗盘的东西?长乐县主心生好奇。 打了好几个哈欠,又中途拜过几次,待到三炷香燃到一半时,长乐县主终于站不住了,开口道:“我去去就回,阿南,你在这里好生供奉菩萨,听到了么?” 对于阿南这种信女来说,供奉菩萨乃头等大事,自然不会懈怠,是以连连点头,表示知道了。 长乐县主转身离开,虽然今日怀国公府大门大开,但有些地方还是不能去的,就譬如花圃。这长安城人人皆知怀国公爱花成痴,薛二小姐特地寻了家里的粗使仆妇与丫鬟在花圃门口拦住了众人,不让人进入其中。 于是有供奉间隙或者同她一样不情不愿而来的女子便站在花圃门口往里瞅去。 “那什么花呀,看起来真好看,这个时候还有这样的花么?”眼下已入秋了,可不是春日繁花似锦的时候了,虽然不懂那是什么花,可这般艳丽的色泽一看就似是春天才能生长出的,女人们叽叽喳喳的声音不算大,却很吵。 “不知道呢,想也不便宜,毕竟怀国公府这种人家拿的出的东西,怎会是等闲之物?” “不错,我也这般觉得。” “看那里,我觉得那边的枝叶什么的修剪的不错呢!” …… 长乐县主打了个哈欠,看向花圃正中,看了片刻,觉得陡然无趣,便转身准备离开。 才转身,便看到一脸多愁善感模样的玲珑乡君走了过来,长乐县主朝她点点头,准备离开,却见前一刻还愁着脸的玲珑乡君瞬间变了脸色,竟连还礼都来不及还便匆匆越过她,疾步向花圃走去。 “乡君,这里不能进去的。”站在花圃门口的仆从连忙向玲珑乡君行了一礼,而后阻拦道。 正文 第七百零五章 来人 果不其然,先时还阻拦的不让人进来的薛二小姐做足了戏便让开了,远远的站着,似乎生怕牵扯上自己一般。这副模样……狄方行蹙眉,罢了,懒得与妇孺计较。他让人将闲杂乱跑的小姐妇人请到一旁,只留了几个还能说得清话的说说方才发生了什么事。 “方才我们看到花圃里有把伞……” “玲珑乡君跑去花圃里拿了起来……” “那伞一拿起来,这国公府就开始动了……”有几个信女说的一副心惊肉跳的模样,怔了一会儿,竟回过神来,“我知道了,是菩萨……” “快说!”问话的大理寺官员敲了敲笔,不耐烦道,“菩萨是仙人,不管人间事的,你赶紧说!” 被训斥了一通的信女们回过神来,这才又道:“总之就是如此……国公府自己动了……” “那叫奇门遁甲。”大理寺官员奋笔疾书,一边写着,一边嘀咕了一句,“头发长见识短!” 他虽然声音小,奈何信女们耳朵尖,竟是听到了,而后瞬间变了脸色:“你方才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就是啊,你方才说什么了?信不信我回去让我爹爹参你一本?” “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德性,骂我们……” 正是问话的紧要关头,狄方行不耐烦了,便呵斥了一声那记录官员:“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快问,少说些没用的废话!” 身后信女与记录官员的争吵声听的人心烦意乱,狄方行伸脚踩了踩这暗红色的花泥,走入其中。 长乐县主正站在一旁,脸色复杂的看着玲珑乡君,而玲珑乡君正抱着那一堆早已风化的白骨掉眼泪。 这么个看起来柔柔弱弱,弱不禁风的女子居然抱着一堆白骨哭,狄方行看的心头一颤,回头看了眼吏部的那几个年轻官员,虽说他们脸上并无什么不同,但或许是他狄方行心里不舒服,总觉得这些年轻官员要笑话他一般。 自从蒋忠泽横插一脚之后,大理寺早不如前了,以前在大理寺做事还能叫肥差,如今却着实没有几个人愿意来大理寺当差了。 “下官见过长乐县主。”狄方行朝长乐县主施了一礼。 长乐县主点了点头,却在狄方行准备开口之前先他一步开口了:“你别问我,我也不知晓,知晓的只有她。”她说着看向前方不远处的玲珑乡君,而后伸手指向一旁:“对了,就是看到了这把伞,她才不管不顾闯进这里的。”最开始她还觉得玲珑乡君神情有异,丢了宗室女子的脸面,而后便不这般觉得了。 爱花的怀国公府里的花圃下埋了枯骨,这怎的说都不寻常啊!更遑论玲珑乡君的反应,似乎知晓枯骨的主人?这个想法一出,长乐县主便被自己吓了一跳,看到枯骨便能知晓主人?又不是仵作,就算再厉害的仵作都不能一眼就判定是谁吧! 不过,这也不一定。长乐县主的目光转向一旁的狄方行,他方才捡起了这把竹伞,正在好奇的看着:“好似也没什么特别的,没有特别的在伞里加了机关什么的。” 长乐县主想了想,正要说话,便听身后吏部的几个官员的声音响了起来。 “特别的恐怕不是伞,是伞面上画的人吧!”说这话的是崔璟,他话音刚落,便令得身边的吏部官员连连应和,似乎也是这般觉得的。 人么?长乐县主脑中灵光一闪而过,对了,供奉菩萨之前,玲珑乡君拜访的佛罗盘,阿南说是寻亲用的?她似乎知道了什么,这才第一次认认真真的打量着伞面上的美人。 那是个眉目自带忧愁之色的美人,正坐在窗边,凭窗而望。画中人是远景,自然无法描摹细致,只能依稀的辨认或者说感觉到美人带着忧愁,这副柔柔弱弱的模样,倒是跟玲珑乡君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似的。长乐县主暗道。 这想法不过一闪而过,长乐县主便是一惊,如果……如果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呢?当然不是说玲珑乡君不是人,而是她如果先前有过姐妹呢!姐妹失踪,思及那佛罗盘,一切就说得通了。 长乐县主有些激动,觉得自己当是猜的不差了,看了眼一旁的崔璟和王栩,虽然平日里与这两位没什么交集,这二位也不是会央县主的人,但少女心思,总是希望在他们二位面前表现一番的,长乐县主清了清嗓子,正要说话,便听王栩轻笑了一声,开口了:“我记得玲珑乡君应当不是明郡王的独女吧!” 一开口便直中要害,长乐县主并不蠢,心知这两位估摸着已经看出门道来了,便兴致缺缺的走到一旁去了。这也都怪她,别说长安权贵族谱什么了,就连宗室中人的族谱都没记过,不曾去记,玲珑乡君又是如此不合群的人,一来二去,对于明郡王的那点事情,她也记不清了,没想到王栩居然能记得这些。 一旁一位年纪稍长一些的吏部官员道:“确实不是独女,我记得明郡王昔时还有一个女儿,比玲珑乡君大一些,不过身子不大好,陛下便一直未曾封其为乡君,后来就不曾见到了,也不知道怎么了。” 能靠一己之力混到这个位子上,又在如今人人皆想进的吏部混出头的自然眼力非比寻常,看了一眼,就发现伞面上的女子与玲珑乡君有几分相似,再看玲珑乡君这悲痛欲绝的表情,还有什么猜不出来的。 一个姐姐,一个不见的姐姐,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不过……这就麻烦了啊!几个吏部官员看向一片狼藉的花圃,虽说不知晓玲珑乡君一个弱女子是如何认出这枯骨的主人的,但想必定然有她的理由,估摸着也不会认错,否则哪个弱女子敢抱着具枯骨这般哭的?涉及宗室中人,又涉及国公爷,而眼下国公爷又偏偏不在,再思及他们来时混乱不堪的场面,那些小姐妇人的嘴真的能堵上么?此事定然要闹大了,当然,玲珑乡君、明郡王等人估摸着也是要将此事闹大的。 国公府这一回好像惹上麻烦了。 正文 第七百零六章 请人 “此事……”狄方行斟酌了片刻,心知不妙,再怎么不理俗事的宗室那也是宗室,姓李,天子的亲戚啊!怀国公又是老牌的世族,你看着有些日趋渐微,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旁人不知道,他可清楚的很,怀国公府还是有几分底蕴的,只不过没摆到明面上来。 他狄方行坐到这个位子上可不容易,他又不是那等出身便高高在上的世族,行到如今全靠自己。为官多年,有些事情,陛下看重势必要管,但有一些能避还是避一避的好。 这般想着,狄方行笑眯眯的看向一旁几个吏部的官员:“几位怎么看?” 这个不软不硬的球踢了过来,那个为首的年纪大一些的吏部官员回了他一个皮笑肉不笑的笑容,道:“此事……不好说啊!” 这就是一句废话,谁不知道此事不好说? 狄方行暗骂了一句“笑面虎”看向一片狼藉的花圃,干咳了一声,正要开口,却见哭哭啼啼了半晌的玲珑乡君突然松开了手里的那一堆白骨,站了起来,踉踉跄跄的跑了过来,而后就在众人谁也未料到的情况下跪了下来。 不管是吏部还是大理寺的官员被吓了一跳,额头上满是冷汗,忙不迭地伸手去搀扶:“不可,乡君!” 陛下亲封的乡君这般朝他们一跪,要碰到那种没眼色的御史什么的,不得将他们集体参上一回? 手忙脚乱的把玲珑乡君扶了起来,玲珑乡君一边哭一边磕头:“求大人为家姐做主!” 眼下的情形,明眼人不消玲珑乡君说就已经猜出七八分了。 不管是不是官员,总是男子,玲珑乡君那副弱不经风的模样看的长乐县主就有些不放心,便陪同在侧,怎么说都是宗室中人,若与民间百姓一道排排称呼什么的,估摸着还要叫一声表姐表妹。 狄方行让人将长乐县主与玲珑乡君暂且带下去换洗一下衣裳,至于正中那堆砌的白骨,则专门找来胆大的仆妇将之小心翼翼的搬了出来。 王栩站在一旁,回头见今日请来的那些信女,有胆大的时不时的还朝这边望来,眼神乱闪,偶尔窃窃私语,顿时看的一阵皱眉:“这……今日之事怕是要传出去了。” 这些出身各异的信女,有出身不错的,也有寻常富户家的女眷,人多嘴杂,瞧着里头就有不少不是省油的灯,一句呵斥“不要乱说”估摸着也能通过所谓的“悄悄话”传出去。 “这能怎么办?”狄方行瞟了一眼那些女眷,道“我的人已经下去同她们说不要乱说了,你说说看能有用么?就算是最会同这些人打交道的何太平估摸着也没有办法。” 管不住悠悠之口啊!而且又是这样的事情,不出去乱传才怪。 王栩扇了扇手里的折扇,对他一年四季手里拎把折扇的做派狄方行也习惯了,只见王栩不以为意,而是道:“你做了你该做的事情,至于旁人听不听,这就不是大人你能控制的了。” 年轻的官员笑的一脸温和,如沐春风的模样却看得狄方行心惊肉跳:这般年纪就对官场规则驾轻就熟,出身又好,这往后的前途还用说?他眼下当真有种感觉,什么叫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要被拍死在沙滩上他算是知道了。 不这样还能如何?狄方行朝王栩皮笑肉不笑的扯了扯嘴角,算是回应,转头去看清理花圃的官吏:“怎么样了?” 清理的官吏突然惊呼一声出声:“大人!” “怎么了?”不管吏部的还是大理寺的都在这一声中放下手里的事情走了过去。 那发现了什么似的官吏伸手指向脚下,神情微变:“这个……我看不懂。” 怀国公府有奇门遁甲的变化这是众人所见的,说奇怪其实也不奇怪,如这等老牌世族,家里祖上布置过这等事物的也有不少,却不知为何那官吏会惊呼出声。 待到众人走近,才见那被清理出来的一片赫然是一块平面的石板,石板上朱砂暗红似血,画着众人看不懂的符箓。 虽说看不懂这是什么符箓,但即便是看着,都让人蓦地脚底生寒,几乎是立刻的,便有人脱口而出:“看着不像是什么镇宅保平安的东西啊!” 民间有句话叫作“鬼画符”意思就是符箓这种东西画的乱七八糟的甚少有人能看得懂,看不懂,按理说也无所谓看着好与不好了。 但事实上,真正有手段的阴阳术士所绘出的符箓虽说一样的看不懂,但不可否认的,确实能让人察觉出几分不同来,画的镇宅符看着不会让人有什么不舒服的感觉,但画的阴邪之符便不好说了,甚至稍稍扫一眼,便会让人觉得浑身一凉,眼下随着石板上的泥污被拢到一旁,这种感觉愈甚了。 “这是什么东西?”有人不解道,“国公府怎会有这种东西?” 有心直口快的官吏瞟了一眼一旁不远处收拾出来的枯骨,道:“连枯骨都有,有这种怪东西有什么奇怪的?”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见了这两样东西,素日里来怀国公府,远远见着这花团锦簇,打理的井井有条的花圃夺回驻足停留一会儿,那时候只觉得美,现在么?大抵是看过了花泥下埋的枯骨与一看就阴气森森的符文石板,竟叫人觉得有些瘆得慌。 “这下好了,化作春泥更护花了。”有人间歇还不忘嘟囔了一句,得了狄方行一个白眼,这才不继续说下去了。 “此物……”狄方行看的眼皮直跳,“一看就是不……”“不吉利的东西”他险些脱口而出,所幸临时反应过来,便改口道,“不同寻常的东西,我们不如先找个阴阳司的天师过来看看再说。” 这世上之物一物克一物,天师不就克这种看起来阴气森森,邪气凛然的东西么?正好把他们喊来,也好过他们在这里乱猜。 一旁的吏部官员凑到一旁说了几句,便听王栩道:“狄大人此话不错,既如此,我们便让人去请天师来了。”他这边还未说罢,一旁的崔璟已经打发身边的人拿着腰牌走了。 狄方行点了点头,复又瞥了一眼那看起来阴气森森的石板,这才想起来问道:“对了,你们去请了阴阳司哪位天师?” 正文 第七百一十一章 不知 “中风了?” 在怀国公府等到半夜,原本以为回来应当都早已歇下了,没成想,刚经过回廊,便听到了一旁祖父传来的声音。 王栩怔了一怔,虽是诧异,但还是走了过去:“祖父!”顿了顿又道,“这么晚还没睡啊!” “老夫倒是想睡啊!”王老太爷披着斗篷坐在一旁,斗篷上似乎还有些水汽,想来已经等了一会儿了,他伸手捂住唇口,打了个哈欠,明显已有了困意,嘴角却翘了起来,呵呵笑了两声,摇头自嘲:“这怎么睡得下去?遇到这种事情谁睡的下去?” 王栩道:“这真是没有想到。” “是没有想到,但也早该想到的。”王老太爷轻抽了一口气,给了一句似是而非的话。 王栩听懂了。没有想到是没有想到有朝一日这种事情会被翻出来吧,而且还是在完全没有意料到的情形之下,还被最不应该发现的正主——玲珑乡君发现。至于早该想到,大抵便是既是自己做的,就该想到有朝一日会被人翻出来吧! “猝不及防,步步紧逼,转头一口,一击致命!”王老太爷评价道,一边说一边还打了个哈欠,显然睡意已浓,但偏偏眼中光芒大盛,显然正说到兴头上。 “做了事,就不要想着能瞒一辈子,能瞒一辈子是运气,但多数时候,真相是不可能瞒一辈子的。”王老太爷边说边啜了一口还温着的热茶叹道,“老夫在想,若是老夫此时是薛行书那老儿,老夫该怎么做。” 王栩沉凝了片刻,若有所思道:“国公爷中风了。” “说中风那就是中风了!”王老太爷似有所指的轻笑道,“拖字诀用的不错,但明郡王一家子恐怕不会善罢甘休的。” 王栩道:“虽是宗室,李氏族人,但终究还是仰仗陛下而已。”如明郡王这样的一家子富贵闲人,没有实权,即便位高,但譬如半空之中的空心楼阁,一旦支撑他们的陛下放手了,明郡王他们便是闹腾也闹腾不出什么来。这话听起来有些难听,民间的百姓将李氏族人这些皇亲国戚视为天子同族,地位非比寻常,但在真正手握大权的人看来,明郡王这一家子充其量也就雷声大雨点小罢了。 在这里没有旁人,王栩倒是不怕说实话。 “薛家是在拖,与其说让明郡王一家放弃,不如说只要说服陛下,此事他便能脱罪。”王老太爷道,“实在不行,薛家不是还有一块藏了多少年的免死金牌么?这牌子在外流落了四百年,也是时候交换给李家了。” 对哦,倒是忘了薛家还有一块免死金牌。王栩心道:“这一次中伤在所难免,但要翻身恐怕不是这么容易的。” “七郎,你当日质疑老夫时的胆量去了哪里?”王老太爷瞟了他一眼,“你既质疑老夫抵挡不了长生的诱惑,怎的不质疑一番陛下?” 王栩听的心头一跳,猛地抬头看向王老太爷:“祖父是说薛家恐怕……” “待时机成熟,若是薛家手下的能人异士真有几分能耐,你猜陛下会不会支持他?”王老太爷冷笑。 王栩额上冷汗涔涔:“那就糟了!” “且不说陛下怕不怕死,便说太子故去之后,陛下身边便没有储君之选了,偌大的江山,即便眼下陈善作乱,却也不妨碍陛下考虑身后之事,若是薛行书那老儿此时觐见,你觉得陛下会不会换了态度?” “我……不知道。”王栩苦笑,“这些委实不敢想。”饶是他自诩大胆,但有些事情还是不敢想的。 “这一招呢,说聪明也不见得有多聪明,但管用。薛行书那老儿手里掌握着一个所有人都觊觎的秘密。”王老太爷叹道,“长生嘛,是人谁不想要长生?就是前朝也是因此而拱手葬送了大好的江山,你道算尽前程,刘姓皇族的阴阳术造诣难道不厉害?终究是跳脱不出七情六欲的念想而已。” “没有人知道薛行书那老儿手下的阴阳术高手进行到哪一步了,但想必日前还不到拿出来的时候,所以薛行书还拖着。”王老太爷将手中茶盏中的清茶一饮而尽,“我们且在一旁看着吧!” …… 怀国公府里灯火通明,那些大理寺与吏部的官员除却走了几位大人之外,剩余的并没有离开,那些今日前来供奉菩萨的女眷也三三两两的离开了。 薛二小姐站在一旁有些惧怕。今日的事情即便一开始她想不明白,到现在却也想明白了,好好的供奉菩萨,却惹出了这样的大麻烦,即便这并非她的本意,连她本人也不知道好端端的念经礼佛怎会变成了现在这样,但她知道,这一回祖父定然不会放过她。 不过这惧怕也不过惧怕一瞬而已,她便已经释然了:不放过又怎么样?祖父中风了,一个中风的老人家能做什么?薛二小姐想起曾经见过的中风老者,歪歪的躺在床上,斜着嘴巴,嘴角哈喇子流了一地,那模样真是又可怜又叫人嫌弃。 这样的祖父可不是平日里的祖父了,她还有什么惧怕的? “小女可否先回去歇息了?”虽然她什么都未做,但在一旁跟着站了半日,还是又累又困。 一旁的官员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薛二小姐伸手捂着嘴打了个哈欠,正要离开,却听前头响起了一阵喧哗,随着小厮的惊呼“大小姐”,正要离开的薛二小姐脸色微变。 大姐姐回来了,那么想必祖父也回来了吧! 果然,随着喧哗声,带着一身夜寒,披着斗篷的薛大小姐在身边丫鬟小厮的簇拥下走了进来,薛二小姐在一旁冷眼看着她做人,向那些官员道歉,又让厨房开火,煮些夜宵送来。 待忙完这些,得众人感激过后,薛大小姐才看向一旁站了好一会儿的薛二小姐,看了片刻,却是回过了头去:“罢了,你……” 这话说的……薛二小姐怒从中烧:“今日之事我不知道。” 薛大小姐白了她一眼:“看你这样也知道你不知道,罢了,便连我都没有料到你又怎会知晓?你回去歇着吧!” 什么意思?原本要回去歇着的薛二小姐瞪眼:薛止娴什么意思?是说她蠢么? 正文 第七百一十六章 寻人 害了人性命就要还?赶车的老仆懂的不多,不过在他看来这句话虽说有一定道理,却也并不全然,“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这种话虽然听得多,但寻常百姓谁敢去寻天子的不是?更何况也非天子,像怀国公薛家那样的人,就算杀了人,也未必摆不平吧!不过这一次不大一样,好似牵扯到了宗室。 …… 马车在三街九巷停了下来,徐长山从马车里走了出来,看向这三街九巷中走动的百姓。偶有认出他的会学着读书人一般施个不怎么像的礼。有些人或许会讲究挑刺不满,但他倒不觉得如何,反而觉得这些百姓有些可爱。 同是靠双手吃饭,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徐长山并不认为这些百姓同他有什么不同。 “我每每来这里,都觉的我可能会碰上七安先生,但事实是每一回都无功而返。”徐长山叹了口气。 “先生,”赶车的老仆没有注意他说了什么,只将马车停在一旁,见街旁不少人来往走动,毕竟三街九巷同朱雀大街那等富贵地没法比,自然不可能清闲,马车虽说不大,却也占了一块地方。 徐长山挥了挥手,道:“你去前头路旁找个地方停着吧,我随处转转。” 老仆应了一声,去往前头找空地去了。徐长山站在原地,看着入秋还忙活着冒了一头汗的劳作百姓沉默了片刻,放眼望去,三街九巷接口的瓜果摊、豆花摊、小食摊还在,甚至还多了两个挑着担子贩卖的小贩,百姓来来往往,好一派人间烟火的气息。 忙乱、热闹却又让人心下一松。 他是个读书人,家中虽不算巨富,但也衣食无忧,不曾如这些百姓一般做过这样的体力活,但年幼读书时也会在学堂下课间隙开窗向外望来,看着这些市井小民途径而过,过着与他截然不同的生活,却有自己的自在。 他在原地站了很久,他有文渊阁十儒之首支撑,有辩之大才之称,可眼下,他空有一副辩才,却什么也不想说,而是静静地站在原地,沉默了许久,忽然叹了口气。 “先生为何叹气?”少年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清亮好听。 徐长山一惊,先是一瞬的僵硬,随即又释然,当时虽觉得这少年人有才,但有私心,是以有些迁怒,可当他真正消失不见踪影时,他却来找过好几回。 他的找与父亲与独子来寻不同,他们是为恩情,是觉得七安先生这个人有趣可结交,可他却想来解惑。 回头,看见那少年一身素色的粗布长衫,手中没有举着幡布,两袖空空站在墙角,一时间,忙碌的三街九巷百姓也无人注意到他的出现。 “七安先生。”徐长山点了点头,看向周围,随即又有些恍惚,似乎也是去年这个时候遇到的这个少年人。初见却不怎么吉利,彼时他壮志未酬,但父亲怪病缠身,他以为要早早送掉亡父,从这里经过,却被他拦住了去路。 三杯黄酒,将躺在棺材里老父拉了起来,吓退了一大半送葬的亲人与旁观的路人,却也成就了长安城中一时津津乐道的传奇。 但少年所行虽似传奇却同时也像个寻常人,有私心,在偌大的长安城,还有什么比这样荒诞离奇的故事更能引起长安城百姓注意的呢? 名起于民间而传扬至高堂之上,少年或许有私心,这是他徐长山所不认同的地方,但私心之外,不可否认的,他所做的都是好事。所以,在一段时间的疏远之后,待到七安先生不在出现,反而是他三番两次来这里寻过。 大抵也是觉得大事之上,委实不必计较如许之多,或许是少年手段奇异,恍若民间传奇,他便想当然的想要少年变成他想的那样,但事实上,再如何世外的高人,也是食五谷杂粮的普通人,有私心不是很正常么?他徐长山难道就没有私心了?也有,只要这私心不害人,便可以了。 释然也不过一瞬间的事情。 一晃眼,离初遇这个天赋异禀的古怪少年已有一年的光景。 徐长山认真的看了片刻这少年,似乎除了高了一些,这少年的相貌没有太大的变化,一如初见那般少年翩翩,清瘦出尘。 “先生,是外出游历归来,还是,”徐长山顿了顿,认真的看着少年的脸上的表情,“还是从未离开过长安城?” 想要寻七安先生的人不在少数,但这么多人寻这一个,却始终遍寻不得的话,便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他有意隐藏了自己的行踪,而最好的隐藏行踪的方式要么便是人不在长安城中,要么便是七安先生的面皮之下还有另外一个身份。 “离开过啊!”少年人笑道,看向徐长山,“先生是来找我的么?” “心中茫茫不知所措而已。”徐长山道,“如今的朝野文官多同徐某一般。” “这样的事先生为何来寻七安这一介小民?” 徐长山沉默了片刻,反问他:“七安先生又为何此时出现?徐某认为先生不会无故出现。” 少年抿唇笑了笑:“算出些不妙的事情。” 徐长山看着他道:“七安先生,你如此空口一说,便连作势掐掐手指算也不算,这叫人如何信服?” 他听得一阵“哈哈”大笑,待笑过之后,才开口,悠悠道:“这是长安城,我是七安先生,与我说话的是你徐长山先生,这些把式并不需要。在外的话,我们这等江湖术士总要做一些手势来叫人信服,但长安城的七安先生在徐长山先生面前便不用了。” “倒是这个理。”徐长山点了点头,看向他道:“所以这一次七安先生想告诉徐某人什么。” 少年人再次笑了,仿佛丝毫不介意周围来往匆匆为生计发愁的百姓,开口道:“这一次,想告诉徐长山先生一件或许会影响这天下大势之事。” “什么事?” “这长安城有人在尝试长生之术。” 正文 第七百一十七章 热闹 徐长山一阵沉默,半晌之后,道:“此事,徐某早有耳闻。” 少年人看着他道:“但先生不知道其中的严重性。” 徐长山没有立刻回话,只是迟疑着,似乎有一瞬间的出神,待到回过神来才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他说着看向四周,纵然两人神情坦荡,途径的百姓脸上没有任何异色,皆行色匆匆,事实上,为生计奔波的百姓中很少有人会特意停下来听他们说话的,当然,很多时候,听也是听不懂的。 可即便知道听不懂,但他还是忍不住压了压嗓子,徐长山心底里泛出了一阵暗嘲,心道:这大抵便是心虚吧!也不知道对面这看似年纪不大的少年人是怎么做到面不改色心不跳的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说这些话的。 少年人摊手,表示他不介意。事实上虽然说认识许久,但说到具体打交道也未打过几次,细细一想,这少年人先时打交道时便很少会在这些小事上执拗坚持的,当时他还感慨过“七安先生不愧是七安先生,不拘泥于外物”,如今想来,这少年人一举一动如此不出纰漏的厉害,对于当时的他来说,大抵是潜意识里认为七安先生不是普通人,才不觉的奇怪吧! …… 朱雀坊是长安城的富庶地,富贵人家的宅子连成一片,却又彼此泾渭分明。素日里除了出行之外,也只有挑担的货郎经过时,才会热闹一阵,那是富贵人家的婢子小厮拿着月银问挑担货郎买一些便宜有趣的小玩意儿才有的场面。 除却这种场面和素日里出行之外,再有热闹便不见的是好事了,尤其这热闹之中掺杂官府的官吏时,更能让别家出来问小货郎买事物的婢子小厮看的一阵心慌。 这种时候,多半是富贵人家遭了什么事,有些人家不过是虚惊一场,还能撑过去,但更多的却是一朝落败,家仆被充公,昔时足不点地的贵人沦为了阶下囚,富贵转头成空。但朱雀坊的地段、风水又是长安城中数一数二的,没过多久,便会又有新的权贵入住其中。 如轮回般屡见不鲜。今日是小货郎挑着珠花、丝绢、各色的果子炒食周围照例围了不少的小厮婢子,当然这些小厮婢子并不来自于此时犯了事的怀国公府,而是附近其他权贵家的仆人。 怀国公府大门大开,附近的空巷里还停了几辆马车,马车的主人显然应该就在府中,有些是客,有些是官,不少身着官袍的官吏神色肃然的在门口徘徊,这样的阵势惹得不管是小货郎还是挑着珠花丝绢的小厮婢子都时不时的朝那方望去,就连挑拣都没有这么认真了。 “哎呀,炒食不要尝,小本生意挣不了几个钱的。”惯常同人打交道的小货郎一双眼睛灵活的转着,一边偷瞧怀国公府的动静一边还不忘看着自己的挑担。 “你倒是厉害。”有爱占小便宜的小厮偷抓了一把瓜子丢了一个进嘴里磕了起来,笑嘻嘻道,“这样都看得见!” “一把瓜子的便宜都要挣,真是没脸没皮。”小货郎伸手做了个打手的动作,道,“别想占我的便宜,我在这里挑了十几年的担,清楚的很呢!” 这话一出,有挑丝绢的小婢子抬起头来,笑了,连声道:“是呢是呢,货郎李眼睛厉害的呀,那句话怎么说来着,耳听六路,眼观八方,谁也占不得他便宜。” 一旁穿着粗使婢子衣服的小丫鬟跟着道:“没错,上次对头那家的小厮抓了两颗蜜饯,后头又被货郎李加进里头了。” “还有那个对面爱穿黄裙子有麻子的婢子,顺了个绢花,也被货郎李抓出来了。” …… 一阵叽叽喳喳略带嘈杂的声音,小厮听的拉长脸叹了一声:“罢了罢了,一把瓜子的钱,我还是有的,一会儿让货郎李自己记吧!”他说着一边磕着瓜子,一边啧嘴,“如此好的记性,当个货郎岂不是可惜了?我看做账房也使得,可不比这么累的货郎舒服的多?” 货郎李没有理会,只一边算着银钱,一边时不时的朝怀国公府偷瞄了两眼。 “这货郎李脑子真真活络,咱们那么多人同他说话,他从来不会记错,想想还真是比那些酒楼里的账房厉害的多了。”有婢子拿着手里的绢花,嚷道,“货郎李,给我包一包梨干带回去,结账了!” “好嘞!”货郎扯了扯嘴角,手脚利索的包着炒食,“一共是七十八文。” 婢子接过梨干,看着货郎李半晌,突然开口道:“货郎李,怎觉得你今天没有往常机灵了?是不是累了?” 货郎李扯了个笑容,眼神却似乎有些飘忽:“昨晚睡的晚了,哈哈哈!” 夹杂着莺声燕语和小厮们的取笑打闹声显得十分热闹。 这里的热闹,在怀国公府门口徘徊的官吏也不过是看了两眼便收回了目光,这些家丁、小厮、婢子、货郎的事情着实同他们没有什么关系。 热闹过后,货郎的挑担里头空了,货郎李挑着空担子走了,大抵是担子一空,人也健步如飞,瞧着追都追不上。 “果然这挑货的身子就是好,走的飞快!”有人看着货郎李的背影打趣道。 捧着炒食的小厮、婢子们还未离去,有关系好的甚至交换着彼此手上的炒食,互相尝一尝。 “哎呀!”有个婢子突然叫了起来,她一手攥着绢花一手捧着炒食叫道,“我要的是梨干不是梨条,他给错了,梨条还要五文钱呢!” 有人闻言哈哈大笑:“忙中出错嘛,再说你也赚了,便收声吧!” 一旁更有小厮在后接话,带着几分喜色:“你们不是说这货郎李厉害么?方才那把瓜子钱,他都没给我算!哪厉害了?分明糊涂的很。” 有年纪大一些的粗使仆妇手里领着两包炒食,看着手里的炒食有些发呆:“我这个也装错了。真是怪了,我在这货郎李这里买事物买了十年了,都没见他出过差错,今儿倒是怪了!” “许是累了吧!”有人笑着打趣道,“再说错是错了,你们也未吃亏啊,吃亏的是货郎李!” 众人哈哈大笑,伴随着有人小声的嘀咕声“累了还走那么快”,家丁、婢子很快便散去了。 官吏看了一出热闹,也不以为意,这种事常见的很,有什么好奇怪的? 正文 第七百一十八章 问题 “富贵转头空,荣华一场梦!”打了个盹儿爬起来的薛二小姐坐在廊下,想着不知哪里听来的说辞,感慨道,听着外头一墙之隔的寒暄吵闹声,难得的文绉绉的感慨了一句,看向不远处正在同仆妇说话的薛大小姐。 仆妇手里举着一块白布,方方正正的大小,上头还勾着一根树枝,远远看上去跟块幡布似的,看起来分外不吉利,就像白事才需要用到的白布。 薛大小姐正沉着脸皱着眉训斥仆妇:“祖父还好好的,你这是要作甚?没的触了眉头。” 仆妇嗫嚅道:“大小姐,方才是后厨房里的小厮不懂事,闹着好玩,将这用下来的布头挂到了树上,见到了才连忙扯下来的。” 薛二小姐在一旁张嘴打了个哈欠,见几个官吏正时不时的往这里瞧。 姐妹二人除了面子功夫,彼此连个正眼都不给彼此,训罢仆妇,薛大小姐才走向官吏,说了几句,似是道歉。 官吏自不会为难她,薛家一日不倒,一日就是怀国公府,更遑论,薛家不还有块免死金牌么?不到最后,这些官吏自然不会为难薛大小姐。 待到薛大小姐离开之后,那几个官吏才开口说了起来。 “方才那白布挑起来乱晃的,远远的,王大人瞧到了,让我赶紧过来看看,”一个官吏道,“原来却是闹了这么一出。” 一旁的官吏跟着道:“是啊,若是不说我还以为有人在行军令呢!” “这同行军令有什么关系?”最先开口的官吏问道。 那人道:“军营里的传讯旗就是这么回事,晃来晃去,我远远见过一回那些练兵的,虽说也看不懂,但吓了一跳的可不止是我,连崔大人都说像行军令呢!” 最先开口的官吏笑了:“不过是闹剧而已。” “是啊,虚惊一场。” 官吏间说了几句,便摇了摇头,待要去复命,却听身后有人“咦”了一声,一抬头,连忙抬手施礼:“王大人。” 也不知王栩是什么时候过来的,又看到了多少。 王栩点了点头,看向薛大小姐离开的背影,又转头看向背后的墙面,伸手,似是比划了片刻,突然开口道:“去把守门的叫过来,本官有事要问。” 待到门口的官吏被带过来时还是一脸不知所措的模样。 施礼过后,王栩问他:“方才外头可有什么人经过?” 官吏摇了摇头,道:“回大人的话,好似也没什么奇怪的人……” 王栩道:“本官没有问你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人经过,问你可有人经过,你且说便是了。” 如此啊,官吏这才道:“也没什么特别的,就是挑担的货郎方才在对头卖东西,热闹的很,这等事情也常有,不少仆妇、婢子都跑出来……” 原本以为这些琐碎的小事王栩会不耐烦听的,没想到,他竟负着手,听的津津有味,末了还连连点头:“还有呢?” 官吏只觉的奇怪,暗道王大人这样的人居然会对这种事情感兴趣,但不得已,却还是硬着头皮说了下去:“卖小吃、干果、珠花丝绢的,听着像是熟人了,时常在这一带走动,交谈中有人说这货郎在这附近走了好些年了,挺机灵的……” 原本不过是随意的一声夸赞,熟料王栩听的甚系,竟接着问他:“你怎知他机灵的?” 虽说只是简单的问话,也并非审讯什么的,他更没有犯什么错,可这般细致的询问还是让官吏不知为何生出了一头冷汗,连话都说的结结巴巴的,继续道:“听那些人说的,这货郎机灵的很,做大酒楼里的账房也使得,大抵记性是不错的,人也机灵。” 如此闲杂的小事,王栩却听的津津有味,接着问道:“这货郎记性有多好?仆妇、婢子奔走频繁,他都记得住?” “好似是这样,不过今儿仿佛弄茬了。”官吏额上冷汗越来越多,话也说的干巴巴的,快说不下去了,这种小事,真是任他再如何能说,也没什么可说的了啊。 好在王栩没有继续问了,只是道:“既是常来的货郎,那定然有旧识。”说罢,他看向一旁听了好一会儿的薛二小姐,问道,“薛二小姐身边可有婢子见过这货郎?” 正在一旁坐着的薛二小姐不由的一怔,带了几分受宠若惊般的站了起来,虽说不明白王栩为何问她,但还是老老实实的看向身边的婢子:“你见过么?” 任凭官吏如何想也想不到一个货郎的事情有什么好问的,王栩未发话,官吏也不敢走,便在一旁看着。 身边的婢子被问到,连忙点了点头:“认得,大家都叫他货郎李,在这里一带做货郎好些年了,东西不好不坏,图个新鲜,每个月都会来两三回。” 王栩饶有兴趣的问她:“既然每月都来,那必是长安的百姓,再不济也是住在这长安附近近郊的百姓,那这货郎李住在哪里?家里又有什么人?” 婢子一懵,半晌之后才摇了摇头:“这倒是不晓得,好似从来不曾听人提过。”顿了顿,婢子又道,“他每每挑着货来,顶多呆个半个时辰,一个时辰的,卖完东西就走了,那时候,这朱雀坊里的丫鬟小厮都从侧门溜出来买东西,人又多,便是有人问,也被问价声盖过去了。”又是个货郎,也没人去追问一个货郎的事情。 …… …… 待到问罢走远之后,官吏才忍不住问道:“王大人,这货郎有什么不妥么?再者说真要问货郎的话,问这府里的管事不是对这些事情更清楚?” 王栩闻言,却停了下来,笑了:“不行,问他们怕是问不到什么?薛大小姐……”他表情有些意味深长,“薛大小姐是个治家的好手,不想让我们知道的怕是问不出来的,也只薛二小姐这里可能要好一些。” 官吏道:“但这婢子知晓的也甚少。” “本官本也没指望这婢子说出些什么来,”王栩道,“但本官可以确定一件事,这货郎有问题。” 仅凭三言两语,就能知晓这货郎有问题?官吏想了想道,“大人,此等判定是否太过牵强了。” “不牵强。”王栩笑了,“虽说权贵之士多看不上三教九流的人物,但多了解一些总没有坏处的。本官便告诉你为什么这货郎有问题。” 正文 第七百二十二章 不服 “我跟了你一路了,这人间烟火,我看你喜欢的很。” 黑影一抬手,左手便随即出现了一片长安城繁华夜市的全貌,仿佛晕染的水墨画化开了一角,其间人来人往,烟火鼎盛。偌大的天地间,有人一抬手,便放佛撕开了一道门,一道通往长安盛景的门,依稀还能听到其中吆喝叫卖声络绎不绝。 这场景殊丽又诡异,一抬手,便是如此幻境,卫瑶卿当然认得出,这来来往往的人群,有不少正是她先时在黄天道上闲逛与她错身而过的行人。 她叹了口气,看着天地间越来越大的雪花,已在地上薄薄的铺了一层,她站在原地一脚踩了上去,有“咯吱”的响声,真实的令人可怕,但她知道这雪也是假的。 “我方才又算了一遍,今日亥时不下雪的。”卫瑶卿道。 “你这样的女孩子,虽然出身在长安城中算不得显赫,但天赋异禀,便是想嫁个好儿郎也不是问题,而且又不似那等真正的名门贵女,婚事身不由己,一生便是不折腾也能过的很好的。”黑影道。 “所以,这雪是假的,前辈真是好生厉害呢,跟了我一路,眼下抬手便是方才经过的盛景。”女孩子又道。 “在我想来,你这样过的舒心又天赋异禀的小姑娘该是有几分自傲,又有几分少年意气的,先时他们与我说你这般这般我还不信,当真看到了才知他们所言不虚。”黑影叹道,似乎有些感慨。 “前辈这么厉害,是想对我动手么?前辈这样的世外高人可是要风骨的,对一个后辈晚生下手,在江湖中要如何立足?”女孩子转着眼珠,说道。 “怎么好好的竟长成了这样?竟学那些上不了台面的手段。”黑影语气快了几分,似乎有些不满。 “前辈今日难不成是要在此地斩杀我?明日来一出我出事的消息,但怀国公依然脱不了干系……”女孩子还在说着。 “够了!”黑色人影终于忍不住出言打断了她的话,同时打断的还有二人各说各的诡异情形,他出声打断之后,女孩子十分识趣的闭上了嘴,黑色人影似乎有些无奈,半晌之后,终于开口了,“天赋过人不假,偏执不听劝也不假。” 女孩子咧嘴笑了笑,即便是在昏黄的灯下也显得干干净净的,看起来乖巧又无害。 黑影有些头疼:“不说那些,便说你此举的危险,”他一伸手,指向身后的长安城,“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么?” “长安。”女孩子倒是今日第一次乖觉了,乖乖的回道。 “你也知道是长安啊!”黑影道,“你知道这长安城有百年世族多少,有三代连官多少?这长安城贵胄关系错综复杂,远的不说,便说自大楚开朝四百年,四百年权贵联姻交错,早已难以区分开来彼此了,牵一发而动全身,便是一族也不管任意对另一族出手,怕的就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你一个小姑娘何来的胆量去碰这些权势之事?” “……呵呵呵!”片刻的沉默之后,一声轻笑打破了宁静,女孩子一副忍俊不禁的模样,似乎有些不敢置信,“前辈,你如此厉害,却叫小女子不曾料到竟如此天真!” 天真?黑影衣袍无风自动,一直不曾变幻的气息有了轻微的变化,想来很久没有人用“天真”来形容过他了,更遑论这话还是出自一个小女子的口中。 “你以为我是针对怀国公?是为了权势?”女孩子的声音干净利落,竟不知何时多了几分铁骨铮铮的气势,“我怎会是这种人?怀国公也不曾得罪过我,我何苦针对他?” “我针对他为的不是我自己,甚至身先士卒,为的是天下百姓,他想求长生,这是逆天之举,昔日前朝刘姓皇族为求长生,生灵涂炭民不聊生,我是为了天下万民,免除灾祸。”女孩子说着握了握拳头,看起来意气愤慨,“这样为了百姓的我,您也要除?” 黑影沉默了良久,久到卫瑶卿忍不住挪了挪脚步,准备离开时,他才再次开口了:“险些被你说服了,不过好在有人提前告诉我,说你舌乱如莲花,奸诈狡猾,最会骗人,一不留神便会被你以言语策之,所以我不会信你说的任何一个字。”他说着拔出背上的长剑,剑刃闪出一道寒光,“不过,即便如此,我还是要同你说,我早已不理世事,这世间如何与我无干,今次我受故人所托,带你去见他,你若不肯,便杀之。” “前辈如此厉害,为何不理世事,有如此手段,救天下万民于水火岂不是更好?” 黑影“噗嗤”一声,似乎被逗笑了,声音更是和蔼:“你这般能说会道,老夫想便是把你扔在那种江湖野地里,你也能纠集出一帮人,听你号令,为你所用,若是生在乱世,倒可堪为一个劝降的能臣。”顿了顿又道,“便是天下万民真置身于水火,乱世自有英才出,自有人会拯救万民于水火,轮不到老夫。” “我就是这样的乱世英才,所以你不能杀我,否则无人拯救万民于水火。”女孩子言之凿凿,神情淡然自若,若不是她说的话太过匪夷所思,真叫人忍不住信了。 “没事,杀了一个你,还会有别的英才。”黑影晃了晃道,“但是,老夫看你如此有趣,还想给你一个机会,同我走一趟,我就放过你。” 女孩子歪了歪脑袋:“便是同你去了,我所见的那个人提出的要求我若是不答应,你是不是还会杀我?” “这是自然。”黑影点了点头。 女孩子一摊手,扮了个鬼脸,笑了:“那我不去了,去了也会死的。” “你听话些就不会死,还会活的很好。”黑影叹道,“若不是老夫惜才,你此刻已经死了不下十回了,不过看你如此固执,怕老夫就算给你一条生路,你也不会走了……” “如此的话,那就不要怪老夫不客气了……” “如此的话,那我就要还手了……” 黑影晃了晃,猛地回头,这才发现有人站在不远处,道:“杀人就杀人,你二人真啰嗦!” 正文 第七百三十七章 如此 “国子监啊,里头都传遍了。”黄石先生说着白了他一眼,“你没听你那便宜表弟说啊!” 裴宗之没有理会后半句话,只是又道:“既然都传遍了,如此人心惶惶,没人管么?” “那是国子监啊!”黄石先生没好气道,“里头那些少爷公子世子什么的,训斥两句倒也罢了,万一磕坏了碰坏了,遭殃的还不是我们?” 又不是外头那些个什么书苑,国子监容纳的不仅是天下读书最厉害的少年后辈,还有诸多权势之后,放眼如今长安城,但凡说得上名号的家族之长哪个不是出自国子监? 谁高兴得罪这些人,肚量大的也倒罢了,但万一斤斤计较呢? 裴宗之沉默。 黄石先生见他不说话,也不与他废话了,摆了摆手:“你没什么说的,我便先走了,这次可不是同以前那般说说的。” 他之前想过好几次要走,准备包裹也不是一回两回了,但都没这次来的真,这次他是真的想跑了。管他这江山易不易主,都跟他一个教书先生没什么关系,谁当皇帝,也不会平白无故跟他过不去。左右找个安全地方躲个几年,到天下太平了,再出来晃荡便是了。 “原来如此。”沉默了片刻的裴宗之突然叹了口气,他这一声叹来的突然,将黄石先生吓了一跳,原本准备走的脚又伸了回来,“什么原来如此啊!” “今日回来的途中看到王栩在等她。”裴宗之倒也没有半点想要隐瞒的意思,说道,“这件事前些时日就已经传到京城了,但这些天一直没有传开来,直到今日,”他说着看了眼不远处地上摆放的包裹,“今日突然传遍,我原本还在疑惑为什么今日突然传开了,看到今日出现的王栩,我才知晓。” “难道是崔王谢三家干的?”黄石先生一个激灵,只觉得铺天盖地的阴谋诡计接踵而来,眼睛瞪得浑圆,“他……他们想要干什么?难不成要里应外合,难不成……” “里应外合?”裴宗之打断了他的话,瞟了他一眼,一脸惊异,“崔远道、王翰之、谢纠脑子坏掉了才会干这样的事,若当真如此的话,世族离倒台也不远了。” 被呛了一句,黄石先生冷哼的瞥着他,“那你不是说是他们干的么?” “不是他们做了什么,而是没做什么。”裴宗之解释道,“你觉得陈善的人渗透不进这长安城?” “当然不可能。”黄石先生回答,“这长安城里定有他的人,说不准还不少。” “这就对了,今日王栩去找了她,今日消息彻底传了开来,这两件事不是巧合。”裴宗之抬头看向眼前这座萧瑟的园子,道,“崔王谢三家势力不小,之前没有传开来恐怕是他们暗中压了下来,所以早有消息,却没有传开,如今消息传开,只是代表他们收手了,没有阻止陈善那边的动向,消息彻底传开了。” “你是说其实之前崔王谢三家一直在暗中出手压制陈善?”黄石先生惊讶不已看,“看不出来他们还挺忠心的啊!” “他们当然不是忠心,而是如今天下姓李,他们是大楚臣子,压制也是应当的。若身在大楚却外通陈善,那叫叛国,崔王谢三家立足朝堂八百余年,我还从未听说他们会沾染叛国一事。”裴宗之道,“如今突然撤手,对于陈善来讲,何尝不是向他卖了个好,对于陛下而言,也抓不到他们的把柄,没有做错事,陛下自然不能将他们如何。” “你以为世族不倒是因为判断对了局势?”裴宗之伸手接住落入掌心的枯叶,“其实并非如此,也不是那些说书人所谓的运气好,而是靠他们自己,只要没有错处,没有落下把柄,他们就不会倒。” 黄石先生想了想道:“这可不一定。”说罢他指了指这个园子,“张家做错了什么?张家有什么把柄?不也一族一夜尽灭?人死了,是非如何自然由活人说了算。” “张家有错,不是于朝堂之上做错了什么,而是错在太清贵了。”裴宗之道,“清贵本无错,张家原本便是世代隐居济南的一族,自从张鲁道率张家族人出山的那一刻便已经入世了。阴阳司再清贵,终究是进了皇城,本已入世却又要出世,自然与这长安城格格不入。原本井水不犯河水倒也罢了,但这趟浑水,张家没有避开,这是政事。更何况张家出事远远不止因为政事,张家严令禁止的禁术却恰恰是不少阴阳术士,不少权贵梦寐以求的,自然碍了不少人的道。” “其实,若是她早生十年,张家未必会倒。”黄石先生感慨道,“她其实算得张家最入世的一个,张家入世久了,到底还是需要在世俗站稳脚跟的,有这么一个入世的族长,其实于张家来讲是件幸事。” “但换言之,若非张家清贵,醉心于阴阳道术,也不会传承至今而不灭。不是每一个人都有她这等天赋,于寻常人来说,也只有出世才能习好这阴阳道术。”裴宗之道,“天道命数本就是一件玄妙之事。” 黄石先生神色怔怔的,当真开始思考起了其中的因果。 裴宗之捏碎掌心的枯叶,翻手碎叶落了一地:“崔王谢三家与张家不一样,他们入世,族中子弟进入朝堂,族中也豢养着厉害的高手暗卫,当真有人想一夜屠尽三家满门恐怕没那么容易这是其一;其二,就算天子想要灭其一族,另两族必合而攻之;其三,便是有帝王雄才大略,想要连根拔起世族势力,你看看这朝堂军野有多少与三家沾亲带故的势力?天子在皇城,两者当真起了冲突,这皇城的主人换不换人还难说的紧。世族的势力与陈善、匈奴这些势力不同,它表面上看不见,但若当真集结起来,未必会比这两股势力弱上多少,天子赌不起。两败俱伤,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照你这么说,世族是不倒的咯?”黄石先生啧了啧嘴,有些不是滋味。 裴宗之指了指头顶上方:“看天,看局势,若有朝一日匈奴内乱不成气候,世族人才凋零,那便有可能有朝一日没落。” 黄石先生似乎起了兴致:“那要到什么时候?” “看如今的样子,近百年除非天灾人祸,否则是不可能了。” 正文 第七百三十八章 离开 这么厉害啊?黄石先生倒抽了一口冷气。 “你真要走么?”裴宗之把地上的碎叶踢到一旁,回头问他。 黄石先生回过神来忙拍了拍胸脯:“当然是真的。”他说着拇指指了指身后不远处的柳闵之,“他跟我一起走。” 裴宗之看了一眼柳闵之,道:“我耳朵里至少听了七八回你要走了,还以为你这次是说说的。” “当然不是说说的。”黄石先生有些懊恼,“我都想好了,就去济南府!路上旁的地方停一停,反正别让柳闵之多想,若不是一个人上路怕路上遇到什么麻烦,我才懒得与人同行呢!”说着黄石先生不情不愿的瞥他,“可惜啊,有些人不肯同我一起走,不然,我要那三脚猫功夫的柳闵之作甚?” “我在哪里都安全。”裴宗之当然听懂他的意思了,道,“既然如此,那还动弹作甚?” “你们一个个顶天了厉害!”黄石先生翻着白眼,“你厉害,她厉害,陈善厉害,你们都厉害!这事情就是你们这些厉害人闹起来的!” “鲁州要建座书苑,年前就定下了,届时此书苑将囊括齐鲁境内所有的文人士子,就在济南府与邻县交界的博陵山上,你到那里去也不错。”裴宗之若有所思,“齐鲁之地很适合你们这等读书人,先孔圣人就是出自齐鲁,想必你在那里待几年,也算不枉此行,届时开宗立派,后世士林必然会在其上记下你的名讳,这也算名留青史了。” 还名留青史?黄石先生呸了一声,在他面前也懒得装模作样,道:“我去那里你还不知道是为什么?张解这小子可是那丫头的命根子,她既然将张解留在济南府,那么必然不会让济南府遭受战乱,不去那里去哪里?” “那也未必。”裴宗之闻言摇头,“打仗的事情说不好的,这一切就要看陈善要不要打那里了,依我看,若是可以,他定是要走一走济南府的。” “去济南府做什么?”黄石先生觉得奇怪,“那地方……跟他打仗关系不大吧!” “众所周知,张家本就出自济南府,陈善若是在张家灭族一事中下了手,那么他有很大可能要去济南府,而且,”裴宗之瞟了眼不远处无聊到蹲着发呆的柳闵之,“既然有这么多阴阳术士想要探求禁术的秘密,那么,想必很长一段时间内济南府会有不少能人异士光临。” “张家都搬来长安城几百年了,济南府还能有什么?”黄石先生摆了摆手,一脸的不解,“都光了吧,与其去济南府,倒不如来这里搜个彻底的好。” “因为很多人都觉得自己是聪明人。”裴宗之解释道,“这里的东西早被搜查遍了,有什么好东西也早不在这里,在阴阳司和国库中了。况且张家灭族那一晚,张家人是没了,那些秘录却也不过一把火的事情,烧的差不多了……”他说着微微蹙眉,“很多人定是觉得张家祖宅还会有些什么,据称济南天师庙这些时日有不少生面孔出入,还时有翻动的迹象,我说这话并不是诳你。你还是老老实实的去书苑里呆着吧,而且如此,也不会叫柳闵之有所怀疑。” 这确实是个好借口,而且还能叫柳闵之丝毫不起疑,文人名士寻孔圣人故地,总是一件寻常的不能再寻常的事了。 “不过说真的,我只知晓张解在济南府,却也不知道他在济南哪里。”黄石先生叹了口气,“你说张家还有别人么?那几个江湖义士虽是古道热肠,但终究大字不识几个,张小公子这般聪明的孩子耽误几年就可惜了。” “她不会耽误张解。”裴宗之道。 “为什么?”黄石先生好奇。 裴宗之想了想:“我觉得如此,她这样的人,必然会想办法两全。况且张解又对她如此重要,她不会拿张解的前途开玩笑,那孩子本也十分聪明。” 他心中一动,其实已经有了猜测。张解总要读书的,以她的性子,自然要想办法把张解送进府学,张本天下大姓,况且张解的模样除却少数几人之外,根本无人识得,就算识得,知道他真实身份的也寥寥无几。一个姓张的幼童,本就该读书的年纪,去府学读书有什么不对么?大隐隐于世,藏着掖着未必有这般直将人送至眼前来的安全。就算有一天身份败露,张解与她不同,乔环自会护他周全。只是她此前在济南府毫无根基,那些江湖义士本居无定所,自然也毫无根基,要送人入府学自然不难,可她既能放心离开,应该不只是因为那几个江湖义士。或许就如大家猜测的,张家当真还有后手。那位传说中的奇人张鲁道算尽天下事,难道当真不会为自己的后人留条退路么?他有所怀疑,不过这些,他并没有告诉黄石先生。 “什么叫你觉得,原来就是猜的。”黄石先生大失所望。 “张解的事情要藏好,千万不能同人透露半个字。”裴宗之看着黄石先生,“否则,你知晓的,她这个人,这么小气,若是知道你泄露的,定然不会放过你。” 黄石先生心中一记咯噔,正色看着他:“你放心,我没有酒后胡说八道的习惯。还有,你见我不着调,但她的事,我什么时候乱说过。”哪还用裴宗之提醒,他心里清楚得很。 “那便好,我没什么要说的了。”裴宗之说着望了望天,“天色快暗了,你不走么?” “走走走!”黄石先生扔了个银锭过去,嘴角抽了抽,“二十两,赔你的门匾,不用找了。” 这边说完了,柳闵之站了起来,踢了踢腿,望了望快要暗下来的天:“天快暗了,我们要不要明天再走吧!”赶夜路总是麻烦的。 “明天未必能走的了。”黄石先生还没开口,裴宗之收了银锭,“今天不走,可能就走不了了。” 黄石先生正要捡起地上的包括,裴宗之却先他一步捡了起来。 “多收了十两,我送你们出城!” 正文 第七百三十九章 出城 此时天快暗了,还有不过半个时辰就要关城门了,街边酒楼茶馆的门口已悬挂起了灯笼,提前为入夜做准备。寻常百姓入夜便要歇息了,但有些生计却是入夜才刚刚开始。 三百六十行,自然行行不一样。 身上背着大包小包,不知道是不是那十两银子的关系,今日的裴宗之出奇的好说话,竟还出手帮忙拎了两个包裹,如此一分担,黄石先生与柳闵之背的东西倒也不多,走的倒也不慢。 夜路并不好走,所以一般而言,还有半个时辰就要关城门的时候,人应当不是很多,不,准确来说是大包小包看着就像是要出远门的人应当不会很多。 黄石先生和柳闵之看向周围一样背着包裹形色匆匆的行人心中油然生出一股不妙之感:“这怎么了?” 裴宗之抬了抬下巴,目光看向前方。 黄石先生与柳闵之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却见前头城门口已然排起了长队,这队伍排的也不怎么整齐,有不少马车停在一旁,车夫挥着鞭子一脸焦灼之色,也有如他们一般徒步的行人在一旁拥挤谩骂。 仿佛逃难一般。 “不妙啊!”柳闵之看了看四周,见原本经过毫无察觉的百姓被这逃难似的氛围似乎吓到了,连连打听发生了什么事,“遭了!”他道,“且不管这些人嘴严不严,百姓最好从众,怕是不多久就要乱起来了。” 只怕届时不管知道消息的还是没知道消息的,都往城外跑,仗还没打到长安城附近,城内倒先内乱起来了。 “走!”裴宗之将包裹挂在肩头,伸手朝两人后背拍去。 黄石先生和柳闵之只觉后背多了一股力道,人不由自主的被推着向前走,这股力道极为霸道,倒还当真在乱糟糟的人群中挤出了一条路。 黄石先生脸上火辣辣的,匆忙中扯掉了几根胡子,痛的他大叫:“你轻点!” 柳闵之也扯掉了几根头发,痛的龇牙咧嘴,只觉人如揉面的面团,被搅了一通。好不容易挤到城门前,正要说话,只听后头有人高呼“官兵来了!” 身后的大力再次排山倒海而来,黄石先生只觉人被如麻花一般纽成了一团。抵在他身后的大力瞬间消失了,一只手越过他在守城官兵的面前晃了一晃:“让这两个人出城!” 守城门的官兵看到那牌子时愣了一愣,当即侧了侧身,黄石先生和柳闵之只觉那道大力再次涌来,整个人往前一个踉跄,倒是冲出了人群,一个没站稳,摔在了地上。 还不等两人站起来,随着隔空扔来的两个包裹夹杂着有人高呼:“关城门!” 两人也不顾地上尘土飞扬,坐在地上,愕然的看着两道城门缓缓关闭,城门嘈杂吵闹的人群,与闻讯前来的官兵,以及裴宗之转身的背影都被关在了城门之后。 待到回过神来,柳闵之搀扶着黄石先生站了起来,惊魂未定:“还好出来了!”如此拥奔逃难般的出城会引来百姓惶恐从众的同时,自然也会引来官兵的注意,这天底下,恐怕没有哪个地方比长安城更能直达圣命的了。 “是啊!”黄石先生借着柳闵之的力站定,倒是也没有再顾两人眼下的一身狼狈,只是忍不住拍了拍胸脯:“还好今天出来了,难怪裴宗之定要我们今日走。” “事实上就算今日走,我们也险些出不来了。”柳闵之取了汗巾擦了擦脸上的尘土,“还好表兄帮忙。” “不管怎么说,我们是出来了。”黄石先生说着,捡起地上的包裹,看向四周,“先找个地方过夜,然后明早上路。” 柳闵之指向不远处的行脚店:“只怕已满客了。”那行脚店外停满了马车与马匹,还有不少行人就地铺了块布,似是打算就如此过夜。 “喝点热食,生个火吧!估计前头驿站里的马都买光了,我们还得靠走的。”黄石先生感慨道,惊魂未定,“不管怎么说,我们总是出来了,比起那些出不来的,要好得多。” 柳闵之叹道:“消息传的真快,不过半天的功夫!” 黄石先生背起了包袱:“走吧!” “我们去哪里?”柳闵之问道,而后看了眼身后的长安城,“想不到柳某第一回出长安却是因为这个缘故。” “去追寻孔圣人遗迹。”黄石先生道,“你不是告假说要外出游学么?一个教书的,去追寻孔圣人遗迹不是应该的么?” “倒也是。”柳闵之道,随即又有些悻悻,“说来我还是第一回做坏事,”他看着黄石先生,神态谦卑,“不比您有经验。” 黄石先生伸腿就是一脚:“别以为我没听出来你在埋汰我。怕死有什么不对?我又无世族那样的家世底蕴,也无顶尖厉害可保自身周全的功夫,到时候万一倒霉一些,那可是要丢掉性命的事。” “天大地大,性命最大。”柳闵之笑了,“倒也是,如我等这样的寻常人,还是惜命一些来得好。” …… 等官员下值的时候,正是街上这一通闹剧快收尾的时候,临时调来的官兵守住了长安城的四面城门,严令禁止不得出城,有素日里嚣张惯了,在长安城也算小有权势的权贵正与守城的官兵僵持着。 “看到了么?这是我爹的牌子!”僵持的似是哪个官员家后院的小姐,大抵僵持久了,也是急了,那位小姐竟自从马车中下来了,走到官兵面前,扔了一袋银子过去,官兵闪了闪身,没有接,那一袋银子落地,发出了一阵沉闷的响声,想来数目不少。 “我要出城!”那小姐撇了撇嘴,道,“若是不让我出城,回去告诉我爹!” 险些被砸了银子的官兵蹙了蹙眉,转身离去,不过片刻,便带着一位看似头领的官兵过来了指道:“就是她!” 那小姐冷哼一声,手上的牌子往前伸了伸。 那领头的官兵看向那牌子,走向那小姐:“原来是礼司侍郎的家眷,失敬!” “那你知道了还……”那刁蛮小姐一句话并未说完,周围惊叫响起。 正路过的卫同远看着官兵手中长刀上的血珠凝坠至刀尖摇摇欲坠,手一抖,食盒落地,发出“啪嗒”一声的响声。 正文 第七百四十一章 辩驳 就在这满城恐惧慌乱的氛围中,一晃眼也到了冬至,时任中书令的卫同知一大早便起了,待到梳洗准备妥当,回头看了眼身边的小厮,还未将早食端来,不由蹙眉:“愣着做什么?吃完就要走了。” 小厮苦着脸道:“方才去厨房拿时,被老夫人身边的紫鹃姐姐拦下了,紫鹃姐姐说,老夫人说今日大家一起吃早食,老爷就算不想一起吃,也过去一趟,老夫人有话要说。” “母亲有话要说?”卫同知愣了一愣,算了算还来得及,便将手里的巾子扔回脸盆,“罢了,去就去吧!” 还没到荣泰苑,就已经听到了院内传来的说笑声,听起来怪热闹的,卫同知心道,一脚踏入院中。 大房二房的人几乎都到齐了,除了还在国子监的长子与总是神出鬼没的六丫头之外,一个不落。 卫同知喊了声母亲,周老夫人摆了摆手,指了指身边空出来的位子,道:“来这里坐吧!” “怕是来不及了。”卫同知道,“吃便罢了吧!来同母亲请个安便要出门了。” 周老夫人倒也没有坚持,只是又问他:“早朝完就回来么?家里等你吃午食。” 卫同知想也不想便拒绝了:“母亲,我还有事……” “就是知道你这些天早出晚归的。”周老夫人挥了挥手让旁人下去,只留了一人,“同远留下。” 待到众人离开后,周老夫人看着他开口了:“你便是上个朝也当早回来了,却一日日早出晚归的,在忙什么呢?” 周老夫人并非是那等挑事寻衅的老人家,相反很多时候,她是知书达理的,对于晚辈的事,除非急了或者她觉得要紧关头,她一般不太过问。 卫同知看了眼坐在一旁脸色憔悴的卫同远叹了口气,拉了张凳子坐了下来:“母亲,近些时日城里事情多。” “就是知道事情多才提醒你,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少掺和进去。”周老夫人叹道,“事情都闹成这个样子了,连厨房里做饭的大娘都知道打听了,你当我们这些妇孺是瞎的不成。” 周老夫人说着看了眼身旁憔悴的卫同远:“你二弟还亲眼见到官兵杀人了。我们是民,你们是官,你们这些当官的应当知道的比我们更多才是,如今怎么回事你心里头想必更清楚吧!” 卫同远道:“确实不太妙!” “知道不太妙你还掺和?”周老夫人说道,“说句大逆不道的话,这往后国姓如何还难说的紧呢!这等时候你掺和一脚干什么?这可比前头的夺嫡还要麻烦的多。” “母亲,我卫同知身为朝臣这等时候怎能不管不顾?长安城如今人心不稳,陈善有多少探子进了长安城谁也不知晓?那位囚在长安城里的匈奴质子亦不是省油的灯,局势如此之乱,我等怎可不管不顾?”卫同远抬手向皇城方向施了一礼,“如此岂不是有负皇恩?” 周老夫人见状轻笑一声,手摸向了脖子里悬挂的寿珠:“我还是头一回知道同知你如此忠心!既谁都知道长安城乱的很,那么陛下眼下在做什么?这是他李家的江山,他在做什么?” 那一句“头一回知道你如此忠心”说的卫同知略有几分尴尬,他当然不是乱臣贼子,但真要为自己挂一个“忠心”的名号却也是心虚的,他有私心,他从师于乔环,但比起乔环那样的忠心,却显然还要顾忌几分自身,说到底,他非圣人,只是个寻常人而已。 至于陛下在做什么,卫同知当然已经知晓了,老师已经知道了消息。没有想到有朝一日,大楚的帝王也会犯了和前朝一样的错误,也不知陛下怎的突然起了那样的心思,原本眼下的长安城就是一团乱麻,陛下还在分心他事,自然顾及不得。 只是这样的事情不能同周老夫人讲,卫同知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正因为陛下无心于此,才需要我等为人臣子的来劝谏。” 很多事情都不能同他们说。如今的局势,世族已经撤手了,自然不会再去劝谏陛下,这些世族众人也不乏治国的能人异士,太平盛世时,他们尽力在辅佐帝王,可一旦江山不稳,便撤手作壁上观,你可以怨他们无情,但不可否认的,这样冷漠的政客铸就了一族几百年的长存。除却中立的世族,还有心怀不轨之流,甚至已经开始打听陈善大军的消息了,这些人自然也不会去劝谏陛下;那么剩下的,就是以乔环为首忠于大楚的忠臣了。他自入朝为官,就是师从于乔环,这是避不开的。而且这等事情,也只有乔环这样的身份能够开口直谏帝王,这些天他考虑了良久,确实也有与老师一道开口劝谏的想法。 此一举可谓不成功便成仁,他思虑过很久,老师也同他说过多次。今上虽说遭逢一系列变故,如今性情有变,但最初,其本性还算仁善,此一举未必不成,而此举若成,他卫家史书留名不说,自然还能再上一个台阶。 一声清脆的响声,白瓷小碗擦着他的额头飞过,落地开花。 周老夫人扔了一只白瓷小碗,似是发泄了几分怒气,才又道:“你要谏言?你这是拿你自己的脑袋在谏言啊!拿全家的性命在陪你谏言啊!此同触了逆鳞、虎须拔毛有何异?” “不是的,母亲,老师他……”卫同知正要分辨,忽地脑中一记念头闪过:不对,母亲怎么知道这些?且不说“触了逆鳞、虎须拔毛”这样的话不像母亲会说出来的,就说母亲说的那些,全然不是一个在后院的妇人能打听到的。二这些消息恐怕这个家里除了他之外也只有一个人能知道了。 卫同知眉头一拧:“母亲这话是六丫头说的?她人呢?怎不在这里?”他道怎么回事,今日母亲如此“英明”,“英明”到将他说的哑口无言,原来是是六丫头背后告了状。 这话才一出,周老夫人还没说话,一旁发怔的卫同知倒先一步驳了回来:“大哥,你也真好意思,母亲训斥你,你倒好,拿自己侄女来作筏子了。我告诉你,我家卿姐儿可没掺和这些事情。这些时日,有不少夫人小姐得了失魂症,我家卿姐儿是被叫了去帮忙定魂了。” 这哪儿跟哪儿啊!卫同知哭笑不得,他这个兄弟自己倒是糊涂的很,却也不忘时时护着自家闺女。 正文 第八百六十八章 缘由 “说了不要乱跑,都是些大人了,为什么还不听话?”女孩子自言自语了两句,转了转手里的伞迈步向门口走去,走了两步却又停了下来,折返而回,从地上捡了一把刀拎在手里,才复又向园中走去。 里面太危险了,还是拿把刀防身比较好。 一步踏入浓雾之中,女孩子闭了闭眼,再次睁开时,瞳中有暗光闪过。阴阳眼穿透迷雾看向四周,号称济南一绝的泉园之中花草凋零、运来的山石松散,到处死气沉沉。那位胡老爷请来的名家倒不是什么招摇撞骗之辈,而是确有几分手段,园中不仅布置精巧,而且每一分每一毫于风水之上都颇为讲究,景致环绕,局势生生不息。胡家能从一介商贩几代经营而成济南首富,不是没有道理的。只是可惜,眼下园中生气已经被借走了。 这园子成了这个样子,怕是胡家往后的生意也要一落千丈了。 不过可惜,像那些偏执于邪术的人可不会理会旁人的死活,他们只会顾惜自己。 “你总算来了。”肩上搭上了一只手,身后的声音很熟悉,是王栩的声音,他语气听起来焦急不已,“我好不容易逃出来的,他们都被抓到园中的位置去了,你快随我来……啊!” 女孩子头也未回,抓住了那只手,也不知做了什么,原本的光滑的手臂如同脱了皮一般褪去,女孩子这才转身,笑看过去:“王栩手上哪来那么多毛?” 被她提在手里的东西身形同猴子差不多,只不过五官肖似人形,更有黑发长极脚踝,这是一只山魅,眼下被她抓住命门提在手中,吱吱吱的乱叫。山魅是一种只在灵气充溢的山野种才会出现的灵物,通常可遇而不可求,因为能连通阴阳,一旦被阴阳术士遇到,通常会捉回来自己养着。此物似人通人性,周身气息会让人陷入迷幻之中,是通阴阳的高手最喜欢的灵物。 在山魅额头上拍了张符,眼见这玩意儿昏死了过去,她转手一扔,扔出了泉园。 “一年不见,卫监正,不,卫天师做事还是这般狡猾利落不好骗。”才扔了山魅,便有人穿过浓雾走了出来。还是那般清贵无害的外表,看起来仿佛哪里来的贵介公子。会被江湖人称一声“公子”的,至少这皮相还是说的过去的。 “原来是东浅公子。”卫瑶卿抬眸向他望去,目光打量了他一番,道:“原先为程厉胜做事,程厉胜死了;现在为薛行书做事,薛行书活着也跟死了差不多了。东浅公子,你替自己算过命么?是不是扫把星啊,谁跟你走得近就要倒霉!” “若是卫天师不插手,在下也不会这般倒霉。”他看了眼园外,“今日一见面便失了一只山魅,卫天师是不是身上煞气太重了点了?” “还好吧!不算重。”女孩子笑了笑,转着手里的伞,看向东浅公子,“你年纪轻轻就这般怕死么?沉迷于长生之术?” “还好,既然有这个法子当然是想要试一试的。”东浅公子笑着点点头,而后看向她,神色有些诧异,“那位裴先生呢?去岁京城一别,已许久没见了,他怎么不进来?” “他另有安排。”卫瑶卿道。 “原留了个底牌,卫天师果然行事谨慎。”东浅公子负手而立,笑看着她道。 卫瑶卿笑了笑,没有反驳,只是顿了顿,奇道:“你也信江湖人传的张家留有长生辛密之事么?” “我当然信。”东浅公子微微颔首,“这消息就是我的人传出去的。” 长生这种事,本就人人向往,他甚至不需要花多大的力气,不多时江湖之中便人尽皆知了。 “可笑!”卫瑶卿看着他道,“你信这件事就是真的么?我不知道你从何处听来的消息,张家若有长生之术,怎么还会生老病死?” “我为此事筹划多年,不惜与刘氏做了个天大的交易,才得知了长生的秘密。”他说着忽然坐了下来,一抬手,眼前出现了一只四方案几,两个蒲团,他笑着抬手示意她坐下,“此事说来话长,你要不要听一听?” 女孩子沉默了片刻,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阴阳天道在乎平衡,这是你我皆知的事情,所求必先所予。求的是长生如此大的事情,那么予的必然也绝非小物。刘氏求长生的办法其实很简单……用世人的性命,江山社稷来求长生。”东浅公子笑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个办法我没有什么异议,但做起来委实太麻烦。” “你想要,别人未必肯给。人人皆只有一条性命,众生之下,人人平等,凭什么要给你。”卫瑶卿道。 “是啊,蝼蚁偷生,他们不愿意,所以做起来有些麻烦。”东浅公子道,“刘氏当年江山在手都没有做成,何况如今我等这几个人要做来更是等同痴人说梦。” “刘氏的办法行不通了,但是他们告诉了我一件事。”东浅公子目光错也不错的落在她的身上,“你不觉得奇怪么?其实真论底蕴久远,刘氏根本不能同张氏相比,若说世间阴阳秘术,掌握最全,也是走在这天下所有阴阳术士之前的就是张家,刘氏求长生,难道张家就没有求过么?” 东浅公子说着轻笑了一声:“不要同我说什么张氏族人恪守族规之类的鬼话,在刘氏起势之前,这天下阴阳术几乎是张氏的天下。张氏族人毕竟也是人,不可能人人皆是圣人,难道他们就不曾试过长生么?” 对面的女孩子神色未变的回道:“所以呢?” “他们试过的。刘氏的最后第二任天子曾来过济南府,以刘氏当时那位天子的嚣张跋扈,张氏隐世不出却没有获罪,你不觉得奇怪么?”东浅公子笑道,“因为张氏并没有拒绝刘氏,给了刘氏张氏求长生的秘法,但这秘法不是人人都用得罢了。” 他看着对面女孩子的脸色,叹了口气:“卫天师,不是人人都能用的长生秘法,你有没有想过这秘法为什么并非人人都能用?” 正文 第九十七章 预言&amp;lt;金仙打赏第一更&amp;gt; 何太平看着她叹了口气:“这种时候,你说这样的话,没有人会高兴的。” “我知道。”面前的少女神色坦然,不见任何伤感,“人之常情,我并没有生气。”张家举族倾覆之后,很少有事情能够左右到她心底里真正的情绪了。 “那你还说……”何太平看着她,吞下了原本想要说出口的话,瞧着你平日里聪明成那个样子,怎么会做出这样的傻事来。 “六姐!”卫君宁挥着双手奔过来,“我相信,我们都相信你。” “无妨。”卫瑶卿笑了笑,是啊,无妨,是真是假总有见到的那一日。 “那个将军是谁,看起来好凶。”卫君宁有些心有余悸的模样。 “西南侯麾下的第一猛将陈述,也是西南侯的亲弟弟,青阳县主的父亲,临阳长公主的驸马陈工也是他的兄弟。” 听到“陈工”这个名字,卫瑶玉脸色白了一白。 “听说陈述有万夫不敌之勇,陈家兄弟四人,除了驸马,都有一技之长。”卫瑶卿说道,“咱们回去吧,下着雪,你们在这里站着不冷吗?” 是啊,下雪了,十月份就开始下雪了,比往年早太多了,天生异象。 卫君宁后知后觉的打了个哆嗦:“真的好冷,方才担心紧张着,倒是不觉。” “回去吧,看看时间还赶得上用午膳。”这句话一出立刻提醒了崔琰,他连忙催促崔琮,“八哥,快回去!不然赶不上午膳了。” 崔琮笑了笑,还是个孩子啊,哭也好,笑也好,高兴也好,伤心也罢,来的快去的也快,他支着拐杖走到卫瑶卿面前,道了声“多谢”。这世间意外横生,上一刻或许还是高贵的世族子弟,下一刻或许已跌落尘埃。谨慎些,听一句劝总是好的。方才他们若跟着一起走了,横冲直撞之下,保不准跌下去的就是他们,虽说是淤泥地,但万一有个好歹总是难说的。 “何大人,我们先走了,酒撒了,就不请您吃了。”少女朝他拱了拱手。 请我吃酒做什么,又不是升迁了,何太平摇头,向长安县衙走去,陈述还在县衙里等着,谢殊再怎么聪明,到底经验不足,有些事情还当真只能他来。 待到应付完陈述,回到家时,何太平就收到了消息。 陛下今日下了两道圣旨,一道是册封西南侯陈善麾下的猛将陈述为紫禁将军,赐宅暂留京城,另一道是今次闹出了一场可笑舞弊案的钦天监考试,录取了五人,不同以往的是,此次钦天监入试考试的第一名越过了监生那道坎被直接提升为了监正。 何太平愣住了:所以她要请他吃酒?他有些坐不住了,奈何今日已晚,明日陈述在御赐的宅邸里大宴宾客,他也收到了请柬,不得不出席。 ***** “乔相、齐大人。”面前少女抬手行了一礼。 乔环微笑颔首:“孩子,你不错。” 齐修明也点了点头,眼里多了几分笑意。 他们见过独坐闹市中的少年人,心思灵巧,素手添妆,寥寥数笔就是个少年人的模样,不同于少女的本音,就是泠泠少年的声音。少年人时举手投足洒脱如寻常少年,少女时有一礼一行浑然天成。少年与少女的来回切换似乎不着一点痕迹,这是个易容改妆的高手,见到她时,她总是不急不缓,淡定自若,总觉得她即便身处逆境也能活出一片精彩了。 “第一场雪啊!”少女笑道,“乔相,齐大人,去城外赏景么?” “好,煮酒赏景,人生乐事!” …… 前来恭贺的宾客络绎不绝。陈家的陈述被封为紫禁将军,还被御赐了府邸,陈家的风头一时无两,便是世家也要暂避其锋,虽家主未到,但族中的小辈却是来了好几个。 陈述站在前头,意气风发。 叹了口气,李义山与朱怀对视了一眼,心照不宣的摇了摇头,远远看到前来恭贺的盛敝忠和章光禄,摆了摆手示意。 几句客套话过后,盛敝忠便与章光禄走过来同李义山、朱赫寒暄了起来。 对于陈述,昨日那一遭,可以说他们对陈述没有好感,但形势比人强,陈家风头正盛,如崔王谢这种世族都来人了,他们自也不得不虚与委蛇。 不知道是不是站的有些久了,盛敝忠摸了摸腰脊,有些隐隐做痛。 “大都督,你没事吧!”一旁的李义山注意到了盛敝忠的状况,看他一直皱着眉捶着腰,不由有些担心。 昨日的事情虽说大家都心照不宣的不提了,但少女的话还是如一根暗刺一样埋在了心底。 盛敝忠摇了摇头:“许是昨天折腾的有些累了。” “走吧!摆宴了,我等进去坐着吧!”三层的石阶简简单单就能跨过,盛敝忠提起左腿,一步踏了上去,左腿酥麻的感觉瞬间涌边了全身,身子放佛不是自己的一般,软软的倒了下去。 昏厥之前,听到李义山惊恐大喊:“大都督!” 庆祝高升的喜宴一片慌乱。 出来的御医一个一个的摇头,低低的哽咽声让人心慌起来,待到最后一个胡太医出来时,众人连忙围了上去:“怎么样,大都督怎么样了?” 胡太医脸色严肃,眼底有些悲悯,伸手比了比:“从脖子到腿,怎么受了那么严重的外伤,若是碰个胳膊手什么的还好说,眼下,怕是全身都要瘫了。” 全身……瘫了? 晴天霹雳。 “她说对了,她说对了,全身都要瘫了!”少年突然惊叫起来,带着哭腔,“是那个陈述,是陈述是他害了爹爹!” 昨日埋下的那根刺不过一日的功夫便扎的人痛不欲生。 “是昨日跌下去摔得,是陈述害了爹爹,我要跟他拼了!”少年双目赤红,提着腰间别着的小刀就要往外冲。 “明辉!” “四弟!” …… 李义山、朱怀、章光禄三人不由面面相觑,眼底具是惊意,昨日预言,今日兑现,如若不是亲眼所见,有几人会相信? 按理说,他们不该插手,但盛夫人早已昏了过去,盛家乱成了一团,盛明辉要冲出去同陈述拼命,有人在拦,有人在哭,有人在怨。 “好了,”朱怀叹了口气,“这样闹下去不是办法,胡太医,可有办法医治大都督?” 胡太医摇头:“我治不了,那么不妨走走符医的道,符医剑走偏锋,待得符医医治过后,或许有些奇效。” “如今在京城的有阴阳司的小天师秦越人同扁问。”胡太医道,想了想,他又道,“城西有个摆摊的阴阳先生据说也不错,黄少将军的手就是他医治的,陛下还亲赐了一个大术仁心的匾额,不过有时候来有时候不来,要看运气了。” “七安先生。”李义山失声道。 正文 第八百六十九章 闲议 女孩子抱着手里的伞,看着他:“我怎会知道?你想说什么便说吧!” “比起刘氏阴阳术的霸道狠戾,张氏的手段一向更为温和,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就连阴阳术亦是如此。南张北刘一刚一柔,这是我等阴阳术士所公认的。刘氏的阴阳秘术,就连长生这样的秘术做起来也是一样的霸道刚烈,直用逆天轮换的大阵,用天下万物的生机,求一个长生的机缘。张氏便是有阴阳秘术,必然也是更为柔和。”东浅公子看着她道,“卫天师,你可听说过天生道骨?” 卫瑶卿点头:“自然听过。阴阳道术始祖张道陵、助太宗开朝立国的张鲁道便是天生道骨。” “不错,有这种奇骨的人必然是修习阴阳道术的奇才,张道陵生而知阴阳术,张鲁道更是不世奇人,这样的人真是受上天眷顾。”东浅公子道,“传闻天生道骨能与百鬼夜行,能游走天地阴阳,能同鬼差进出阴司。你说他是人也是人,你说他是鬼也是鬼,因为周身气息鬼怪亲近,这种人几百年也未必能出一个。” “那又如何?”卫瑶卿反问他。 东浅公子看着神情始终淡淡的女孩子,也不急,只继续道:“不如何。刘氏对于张氏长生的秘密,只有四个字:奇骨养魂。奇骨,这天下能当得上奇骨的也只有所谓的天生道骨。或许这世间天生道骨的不止有张道陵、张鲁道两人,但有史记载的却有他二人。阴阳术这种东西本就奇怪的很,就像多数人家几百年也不出一个有阴阳眼的,更别说有阴阳眼又有天赋的了。但张家、刘家这两族却世代人才辈出,说到底这种事情还是要看天眷顾。道骨这种东西应该也同阴阳眼一样,看天眷顾。” “天生道骨这样的人也可说是天生的鬼怪,而且不惧烈日高阳,不惧世间阳气,可以说是简直毫无弱点。”东浅公子叹了口气,“修习阴阳术之人谁不想要这样的天生道骨呢?可惜,这世间事本就绝对公平的,若是人人天生道骨,那么也就不稀奇了。” 卫瑶卿抱着手里的伞,看着他,神色依旧平静而淡然。 “我在想被奇骨养的魂是不是短时间内也同那些天生不惧烈阳的鬼怪事物无异?若是附身在一个刚好死去、又皮囊与之相合的人身上会如何?是不是同普通人别无二致?”东浅公子笑看着她,悠悠开口道,“卫天师。” “一个仆妇口中已死的女子,突然活了,那些仆妇并非大夫,当然也没有人能证明这个女子当时确实是死了,所以,这是一个巧合;一个早夭之相的女子,突然过了命劫,有了阴阳眼,这也是巧合;有阴阳眼的女子天赋过人,阴阳术这种东西本就吃天赋,没有什么可教的,一切只凭悟性,这也是巧合。巧合太多、除了她自己,没有人能知晓这到底是真是假。你说对吧,卫天师?” 卫瑶卿看着他点了点头,仿佛根本没听明白他的意思一般。 “不是每一个人都有天生道骨这条路可走的,所以,我们只能走另一条路。”东浅公子伸手一指,浓雾随着他的指向分开一条岔路,这是济南城中的方向,“万物求生,卫天师,你也能理解吧!” “不能。”女孩子摇头,“你想长生可以,用你自己的东西去换,没有人会阻止你。但你用他人的性命,来逞私欲,这不行。” “那就没什么可说的了。”东浅公子看着她,手一拍案几,眼前景象仿佛割裂开来一般,案几上谁也没动一口的茶碗向她这边飞来。 女孩子手里的伞面一撑,茶水泼在伞面上化为一缕黑烟。 “卫天师,这是在下的阴阳幻境。”东浅公子看着她道,“在我的阴阳幻境里如此不识时务岂不是托大了?” “谁知道呢?”女孩子笑了笑,手指放到空中打了个响指,“说不准东浅公子在做梦呢!你再看看这是你的幻境还是我的幻境?” 绵密的细雨从空中降落而下,落在手臂上,顷刻就黑了一片,是墨。一滴墨水投入浓雾之中逐渐渲染开来。 浓雾散去,转而的是站在夜空下的两个人。 女孩子从伞后探出头来,朝对面站着的人笑了笑:“东浅公子,这是本天师的阴阳幻境。在我的阴阳幻境里如此不识时务岂不是托大了?” “呵!”东浅公子一声冷笑,环顾四周,“你就不奇怪为什么此处只有你我二人,那些大人与我身边其他几个人去了哪里?” “不知道,我活着就行了。”女孩子目光紧紧的盯着他,“只要杀了你,能回去交待就行。” “还真是够狠的,这一点倒是同在下有几分相似。”东浅公子勾了勾唇,便在此时脚下一阵剧烈的颤动,他眼神微闪,“不过我现在没工夫跟你玩了,你不妨看看藏龙山上那些尸气还有多少没有流到这泉园来。” 他一转身,手指划开这夜空,外头的浓雾瞬间涌了进来,同浓雾一同进来的还有影影绰绰的人影。 “我把藏龙山上那块坟地的主人们请到这里和你一起玩,望你玩的开心。”东浅公子朝她挥了挥手,转身一脚踏入了浓雾之中。 …… …… 张天师的痕迹早根深蒂固在整座济南城中了,泉园正中十丈见方的石板上就刻着一张巨型的八卦罗盘,这本是名家设计用作定园之用的,眼下却有人在其正中黑白太极鱼的位置架起了两座铜鼎,一座在黑,一座在白。 两座铜鼎也将八卦两侧割裂开来,一侧放置着一个面色枯槁、行将朽木、昏死过去的老者;另一侧赫然就是堆砌的那些原先守在园外的人。那些人此时却双眼放空的坐在地上,手中虚虚晃着,也不知道在做什么。 “这些武夫不必放在眼里。”有个着道袍的老者指着一侧三个早已昏死过去的人训斥身旁那个中年男人,“若不是这阴阳幻境乃是东浅公子所造,方才就险些让这三人逃了!” “到底不是一般人,虽说昨日才他们身上下了蛊,但一不留神就醒了。”被训斥的中年男人脸色不善,“这也不能怪我,这些人活着就是麻烦,不如杀了了事。” 正文 第八百七十章 逢春 “现在还杀不得,把握不好分寸。”那老者摇头,看向从浓雾中走来的年轻人,喊了一声“东浅公子”。 “方才怎么回事?”刚才一阵剧烈的震颤,他便暂且没有与那个女子纠缠,怕出了什么事,便先回来了。东浅公子目光一一从面前几人身上略过,见他们形容狼狈,再看到一旁昏死过去的那三个人,当即就反应了过来,“是他们?” “到底不是普通人,醒的早了。”老者用脚踢了踢那三个人道,“就怕他们什么时候醒来,此时又怕把握不好分寸,到时候还要用他们来抵平衡大阵。” 东浅公子抬头看了眼那躺在地上人事不知的老者,眼下那老者身上只穿了件破旧的麻布外衫,想必任谁也想不到这就是几个月前还高高在上、素日里难得一见的京城老牌世族薛家的国公爷。不过几个月的时间,一败涂地,逼得不得不离开京城。 “正好拿他来试试刘氏的这个办法管不管用。”东浅公子立在一旁,“开始吧!” 话音刚落便听到一声巨响。 “怎么回事?”有人惊呼。 东浅公子看了眼发出巨响的方向,眉头蹙起,略一思索便摇了摇头:“不用理会!是姓卫的丫头弄出来的动静!” 刚说完又是一阵巨响。 “这还响个没完了!”有人愤愤转头怒道。 又是一阵巨响。 “她是要将这园子炸了么……” “随她去吧!”东浅公子制止了忿忿不平的身边人,看着微微晃动的两座铜鼎,“眼前这件事更重要。” 尸气、生气都能借用这两座大鼎自行转换。 “所求必先所予,此乃天地阴阳平衡之道。”东浅公子双目亮的惊人,垂在身体两侧的双手不住地发抖,“我倒要试试这是不是真的。” …… …… 三月的济南府一向细雨连绵,大早上推开窗户便能看到扑面而来连成线的细雨,夹杂在空气中,带着水汽的味道,宋二打了个哈欠,身上披了件外袍就自房内走了出来,只一眨眼,便看到了坐在窗边盯着外头发呆的张解。 像旁人家七八岁的孩子在做什么?嬉闹、玩耍、贪食,但绝不是这样安安静静的坐在窗边看着外头出神。 “张小公子。”宋嫂子端着托盘走到他身边,将碗里的鸡汤递了过来,“喝汤了。”张小公子还在长身体的时候,他们眼下别的做不了,可这喂孩子却要喂好了。 张解接过汤道了声谢,缓缓喝着汤,看向窗外。 “雨好像大了不少……”宋嫂子感觉到外头刮进来的雨丝力道越来越大,便擦了擦手,走到窗边准备关上窗户。 天边闷雷滚过。 “要下雷雨了么?”宋二跨过门槛走了进来。 “干打雷啊!”宋嫂子看向天边,又一道闷雷滚过。 雷声滚滚,狂风吹乱人的额发,让人有些睁不开眼。雷声一下一下的响起,仿佛锤头落下锤裂天际。 “七下了。”张解端着还剩半碗的鸡汤看向雷声滚来的方向,“藏龙山的方向,响了七道雷声。” 话音刚落,便有白光闪过,春雷将天空撕裂,映出站在窗前的几人面白如纸,雨水瓢泼而下,将满园的花草枝叶打的凌乱不堪。 张解浑身已被瓢泼的雨水浇透,宋嫂子回过神来,忙将他拉往里屋,掺杂了雨水的鸡汤被胡乱的放在了桌上,小小少年垂眸,瞳黑如漆,任宋二和宋嫂子拉扯着向里屋走去。 …… …… 一生一死、一求一予、一阴一阳,太极阴阳的两端是两座交换生息的阴阳鼎。躺在地上形容枯槁的老者一动未动,依旧瘦弱的身体却仿佛有了生机一般,那上了年岁褶皱昏黄的皮肤,渐渐变得光滑而健康,鬓白的发须染上了墨色,双目睁开,无神茫然的双目渐渐添上神采。 华发转黑、鸡皮鹤颜转为青春年少,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怕是谁也不会相信。 “枯木逢春,简直神乎其技……” “神乎其技你个头!”衣衫凌乱、神情狼狈的女孩子大步而来,整个人气势十足,彷如一道利剑,劈开了浓雾,她一把扯掉头上歪歪斜斜的官帽,咳了两声,用手擦去嘴角呃血丝,指着天怒道,“你们要逆天而为,问过天同不同意了么?” 话音刚落,白光闪过,春雷割裂开阴阳幻境中浓浓的白雾,幻境被破,幻境的主人东浅公子也好不到哪里去,口中吐出了一口血,单膝跪地,看向泉园四周的雷火。 纵然春雨细密,却阻不住如此大的雷火,整座泉园此时已经烧了起来。 “去拦住她!”东浅公子双目紧紧的盯着那交换的阴阳两鼎,目中神采愈发的狂热,面对周围火海他也不急,转头扭动了八卦阵盘一旁园引水的闸口。 无数暗河的水流涌入泉园。 “胡老爷还真是费心了。”东浅公子冷笑。 三个被束捆在地上的阴阳术士已经醒了过来,此时皆不可置信的看着那阴阳两鼎的两侧,容易老先生目光一滞:“天谴……” 从藏龙山借来的阴气愈发稀薄,又有泉园外的生气被借入园中。 …… 无端打了几道春雷,让济南街头行走的路人也是吓了一跳,手中雨伞斜了斜,继续迈腿向前走去,下一刻却听一声尖叫陡然响起。 “啊——眼睛!我的眼睛看不见了!” 这不是一个人,而是整个济南街头随处可见。就连关在宅院之中,并未出门的张解等人也听到了外头的慌乱。 整个济南府恍若人间熔炉,灾祸遍地,有倒塌的房屋,奔涌而出的泉水,河流逆涨,花草枯萎。 换了一身衣裳的张解仍然坐在窗边,听的一声瓷碗落地,那掺杂了雨水的鸡汤洒落一地,整个家宅晃动。 “怎么回事?”宋二诧异的拉着张解冲到院中,“济南城地动了?” 地动也属阴阳司、钦天监管辖,别人十次里面九次也算不准也就罢了,可卫天师在这里,若有地动,她为何不提早告知他们? “不是地动。”张解指向院子角落里突然生出的长短不一的石柱道,“这是阵法,护宅的阵法启动了。” 正文 第八百七十一章 为鼎 张家祖宅的护宅阵法当然不会无缘无故自启而动,不过是察觉到了人间熔炉在外,想要护住一方平安罢了。 “你们听到什么声音了么?”张解抬头看向藏龙山的方向,“很低。” 似牛鸣却又非牛鸣,如虎啸却又非虎啸,低沉响动,每一声,脚下山河震颤,让人心生畏惧。 “什么声音?”宋二茫然的环顾四周,他们是会内家功夫的高手,按理说当耳聪目明,比张解这孩子耳力更佳才是,眼下却什么都听不到。 “藏龙山上有龙么?”张解指着藏龙山的方向问道。 宋二沉默了下来:这他哪儿知道。张小公子哪里都好,就是太好学了。问的东西,十次有九次,不,十次都是他所不知道的。 “藏龙山上有龙么?”问出这句话的可不只有张解,还有泉园之中的东浅公子,那一声低沉的吟啸他也听到了。 女孩子转身躲开了那两个江湖术士的攻击,尖叫道:“天谴之下,都等死吧!” 声音尖锐,刺破耳膜。 耳边隆隆声响,济南城雨水不少,可却是细雨连绵,像如此隆隆巨响的声音却是只有湖水倒灌而下才会发出的响动声。 …… “洪水来啦!”本是人间熔炉,有人眼尖看到藏龙山上水流奔腾倒灌而下,百姓慌忙避乱,闻讯赶来的府衙官吏看着自上而下的洪水,神情渐渐绝望。 他们不知道泉园里发生了什么,为什么短短几个时辰的功夫,天翻地覆。这些掌握天地阴阳的术士手中竟有如此大的力量吗?他们尊敬天师,不管这些阴阳术士地位如何,济南府的百姓与天地阴阳早结下了不解之缘,他们总是尊敬着这些阴阳术士的。或许是见惯了温和助人的阴阳术士,眼下见到这样凶狠霸道的阴阳术士,只觉得简直如那些恶修罗般可怕! 洪水覆盖而下,眼看就要冲塌房舍淹没而下,却不知为何水势一转,直灌山脚下那座私园。 那座私园,济南城少有不识的,是城中胡老爷的泉园。 泉园四方而立,眼下竟如同一只巨鼎接受着来自藏龙山上的洪水。 洪水的走向最先意识到的不是这些普通人,而是泉园之中的几个阴阳术士,这种时候,也顾不得先问一问东浅公子了,有人一边尖叫着“快停下阵法!”一边向八卦阵盘中爬去。 鼎吸取了城中的生气、藏龙山的阴气连同这山上倒灌而下的洪水。 “不可!”东浅公子脸色大变,慌忙上前阻止。 但他的声音早被淹没在洪水的咆哮之中,有人眼尖,看到手触上铜鼎的阴阳术士整个人如同被迅速吸干一般,发出凄厉的惨叫,不过转眼的功夫整个人就只剩一张皮挂在空荡荡的骨架之上。 人道水火不容,那春雷落下的雷火遇上倒灌的洪水却火势渐长,洪水遇火咕噜咕噜的冒着气泡。 “真是同下油锅差不多了!”此时已经没有人去管一旁说话难听的女孩子了,显然这一切已经超出了他们的想象。 “真是一群蠢货!”女孩子尖叫着一把抓住东浅公子,“把阵法停下!” 东浅公子只是看着眼前的巨鼎一声不吭,不知在想什么。 “鼎要裂了!”有人眼尖看到阴阳两鼎裂开的纹路,“天……天……师,救命!” “叫大天师都没用!”女孩子一手扣住他的颈项扔到一旁,把东浅公子拉了起来,“你在干什么?” 东浅公子神情古怪,仿佛根本没察觉到她在做什么一般,只是摇了摇头,眉头紧锁:“不对啊!水怎么会灌进来,这同我想的不一样。” 卫瑶卿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看见正中返老还童、枯木逢春的薛行书一脸痛苦之色,张着嘴说不出话来,他的身边尽是雷火,雷火混着洪水,火势不减反升,眼下整个被火环在正中,仿佛被人架在火上炙烤、放在滚烫的水中煮着一般。 “他快熟了……”魏先生不知何时喃喃的道了一句,闭上眼睛,不敢再看,这种时候,他学的那些已是皮毛了,涉及天谴,天下有几个阴阳术士敢对抗的? 一声低沉的吟啸,伴随着狂风而来。 狂风助长,火势更旺,泉园之中的水已至脚踝。 “龙吐息……遭了!”容易老先生此时已被搀扶了起来,这种时候确实管不了什么大阵不大阵了,有两个阴阳术士胡乱替他们喂下蛊虫的解药,扶着人站了起来。这等天谴之下,再拖下去,大家都要送命。东浅公子此时已经魔怔了,怔怔的看着正中变幻的阴阳两鼎不说话。 抓着东浅公子的女孩子反手就是一个巴掌,响亮清脆:“谁让你们选的泉园,你看看这泉园眼下像什么?” 容易老先生环顾四周,面色瞬间惨白如纸。 “是鼎!是鼎!一求一予,我们才是这鼎中所予……” 泉园修剪齐整、四方而立,眼下有雷火、有洪水,混着藏龙山上的阴气、整座济南城的生气,又有龙吐息在侧,可不就是一座天然的大鼎? 难怪这泉园一草一石、物件摆置都已臻风水极致,他曾感慨过修建此园的名家巧夺天工,眼下却发现对方厉害之处不仅仅如此,何至巧夺天工?更是其心可诛!算准了东浅公子他们一行人的魔怔、算准了他们这些人的争斗、更算准了今日这一遭劫难,要将所有的人化作他鼎中之物。 阴阳术士炼丹多半是用的一些死物,偶尔也会涉及家养的黑狗血之物,但用人来炼丹,而且还不是普通人,用天下修习阴阳术士的高手来炼丹,这个人不仅狠,而且其谋甚远,简直可怕! “刘家……”东浅公子喃喃出声,一用力挣脱开了女孩子的桎梏,原地而坐。他从怀中取出一枚铜镜,铜镜之中赫然就是浓雾密布、眼下水深火热的泉园之景。 他划破手指,口中喃喃,伸手结了几个印,而后以血划开了镜中的浓雾。 泉园上空的浓雾驱散开来,没了浓雾的遮掩,眼前肃杀了无生气、遍地雷火,洪水倒灌的泉园清晰的出现在了众人的眼前。 “我们走……” “你觉得走的了么?”眼下的女孩子头发乱糟糟的一片,脸色十分难看,她指向四周闭合的大门,“你倒是走给我看看!” 正文 第八百七十二章 水土 “王栩!王栩!”有人推了推他。 王栩一个哆嗦,惊醒过来,阳光有些刺眼,眼睛还未完全睁开,口中的话便脱口而出:“我怎的睡着了,她回来了没有……” “你在说谁回来了?”苍老中带着几分疑惑的声音响起。 王栩愣了一愣,看向眼前神情肃容的老者:他如果没记错,这是族中善书善画的族叔啊,眼下怎么会站在他面前。 “我这是在哪里?” “还能在哪里?”族叔敲了敲桌子,不悦的看着他,“你既叫我教你学书学画,便拿出学书学画的样子好好学!我出去一趟,你居然在这里打瞌睡?这般根本不将我放在眼里还学什么书学什么画?” 打瞌睡?他看了看自己沾了墨汁的手,这不是十三岁时的自己么?怎么会……窗外阳光灿烂、花草丰茂、鸟儿叽叽喳喳的叫个不停,有下人在花园中来回走动,岁月静好。 “看什么看?”老者拍了拍桌子,指着桌上空白的画卷道,“我昨日教你的人像画的怎么样了?且画来叫我看看?” 画自己么? 王栩怔了一怔,提笔落下,自己的相貌是什么样子的,每日清晨所见,早已了然于心。 一笔一画,年轻文人的形象跃然纸上。 族叔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但他已无暇去顾及了,做事要认真专一,可不能随意分心。 急促的脚步声从门外响起,一脚跨过门槛,向这边走来,而后直至他面前,来人力大无比,一把伸手揪住了他的头发,向旁拖去。 一滴墨汁落下、顿时污了整张画作。 王栩勃然大怒:“你干什么?” 回过头来的是个脸上明显带着怒气的女子,他还在发愣这女子怎么有些眼熟,那女子劈头盖脸的便打了打来:“还在画?是要准备将自己的命画完么?” 拳头打来,眼前一黑,他双目一闭,再次睁眼时却是另一番景象了。 花草凋零、遍地可见在水中走势越来越大的火以及面前那个叉着腰、横眉怒目盯着他看的女孩子。 “庄周梦蝶?”他愣了愣,脱口而出。 女孩子冷哼了一声:“还庄周梦蝶?你看看自己画的人是几岁的你?” 他如今已及冠,梦里那个十三岁的自己画的却是及冠后自己的模样,这显然不合常理。 他被打醒了。 此时卫瑶卿已经不去理会王栩了,而是眼神渐冷:“我等都在他的计划之中,所以这个人一定就在附近关注着你我,他将我等用来炼丹。你们还想走?” “好烫!”有阴阳术士被雷火烫到痛叫了一声,“那个什么天师,你快想想办法!” “不知道。”女孩子烦躁的看向四周,“我要能出去早出去了,何须与你们一起被困于此?” 吟啸声不绝,龙吐息如是再三,吐而不灭,济南城中灾厄遍地。 她听到了,这一刻却恨不能没听到。她听到了百姓的惨叫,听到了人间凄苦。 这一刻恨与痛钻心入骨、绵绵不绝、永无绝期。 不孝后辈张明珠得族人庇佑,受上天眷顾天生奇骨,为族人寄予厚望,却在学成之日遭受灭门之祸。古人云大丈夫壮志未酬身先死,今张氏女明珠何尝不是志不酬而身先死? 今得先祖庇佑死而复生,家仇未报生恩未还。 济南龙灵地,生我张氏、养我张氏、不孝后辈张明珠未能衣锦还乡、荣归故里,却带灾祸而来,是我张明珠不配为张氏子孙。 “卫六,现在怎么办?”王栩见女孩子浑身颓然的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不由的想上前拍一拍她。虽然被打醒了,但这一刻却还不如没打醒,双脚仿佛站在热水之中,而且水温愈来愈热,想来不过多久,他们就同那具躺在地上的尸首一样被烫熟了。 “别动。”拉住他的是容易老先生,老者肃然的看着几步之外一身颓然之气的女孩子,即便站在这里,即便不知她心中何想,却依旧能感觉到对方身上传来的悲恸,“这是巫!” 巫者,天地间有人存,通达天地,中合人意,是为巫。 “连巫舞都未跳,不动,便能影响万物生灵,果真是天赋异禀!”魏先生扶着脸色苍白的崔璟,站在一旁感慨道,“她悲恸、她伤心,她不曾一言,我等却知。” …… …… “张小公子,你怎么哭了?”宋嫂子剔去鱼骨,将一大块鱼肉放入张解的碗中,一抬头,看到张解忽然神情茫然、而后泪如雨下,不由怔住了,吓的连饭也顾不得吃,忙扔了碗筷,走到他身边安慰他。 “我不知道。”张解手压在胸前,“方才一瞬间心悸,”好似神魂晃动,而后悲从心来,不知不觉,泪流满面,“难受的厉害!我想去外头看看!” “卫天师说过让你不要出去。”宋二犹豫也未犹豫便伸手拦住了他,正色道,“张小公子,你没听到外头的声音么?” 哭泣声、尖叫声、惊呼声从墙外传入墙内,即便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却也能猜到眼下济南城的状况:人间炼狱。说他们自私也好、冷情也罢,他们本就是受了老天师重恩而来,为了报张家合族之仇才走到今日。如今张小公子的安危就是他们所有的希望,他们不能让张小公子有一点闪失,否则将来何以向九泉之下的老天师交待? 他宋二这个人虽然素日里没个正形,脑袋瓜也没多少机灵,但有些事情却是底限,不容有失的。 张解低下头来,沉默了片刻:“好,我不出去。”他说着转身走向宅院正中心那块低矮的四方石柱。 石柱上面面俱到,不离八卦五行变幻。 宋二叹了口气,外头的哭泣声、尖叫声让他有些心神不宁,他行走江湖、自称为侠,眼下却行的是缩头乌龟的勾当,连出去看一看的勇气都没有。 真够窝囊的!胡乱的抹了一把脸上的泪,他看向站在宅院中的张解,握紧了拳头:“呸!我才不窝囊!我宋二是个英雄呢!” 话音刚落便是一阵地动山摇,宅院中的石柱落下,取而代之的是肉眼可见的一根根自济南城边立起的圆形石柱。 站在院子里的张解擦干脸上的眼泪,手负在身后,小小年纪,却已气质清华。 “济南生我张氏、养我张氏,我张氏又岂能不护这一方水土?” 正文 第八百七十三章 齐整 一道数丈高的石柱顶破八卦盘正中的太极阴阳两鱼,直冲天际,其上遍刻密密麻麻的符咒、原本旋转不停的阴阳两鼎也被彻底割裂开来。 “长生咒、平安咒、无忧咒、永乐咒……”魏先生神情激动的看着这丈高的石柱,“如此多的符咒、还有不少民间早已失传的安神咒法,此柱一立、祥瑞正气扑面而来,只有张家、一定是张家留下来的!” 只有曾经的隐世大族济南张氏才有这样的手笔! 容易老先生同样神情激动的看向这正中的石柱:“鼎破了,我们能出去了!” 泉园这座人造的巨鼎被这石柱横空捅了个窟窿,一个破鼎,还想练什么东西? 洪水退却、雷火渐消,阴鼎阴气向藏龙山略去,阳鼎的生气向济南城游走。躺在地上、原本不辨面目的男人虽生机不再,但原本光滑的皮相却成了鸡皮鹤颜的模样。 是薛行书,不少人已经认了出来,眼下却不约而同的没有点破。 “还不快走?”这一声呵斥之中含着怒气、自责似乎还有悔恨,千万般情绪仿佛糅杂在其中,听来听去,却终究难以听出她的心情。 女孩子顾不得身上的狼狈,不知何时已经跪了下来,额头重重的磕在地面与石柱的连接处,久久也未起身。 先祖仁厚,庇佑后辈!不孝后辈张明珠起誓:灭族之仇、不报不还!此誓必行、百死不悔! …… …… 鼎破局败、生机回流、灾厄退去、洪水消逝,百姓茫然的看着自己短短几个时辰内身上发生的事情,有一瞬间的茫然,而后便是全城欢呼。 天师庙护我济南府,果然绝非妄言! 街角处有一行人身上背着包裹似是路过的行人,眼下望着这欢呼的百姓、重归平寂的济南府不由叹了口气。 “这一局算的如此精妙,没想到还是败了!”为首的男子不过二十五六岁上下、五官平凡普通,双目灿若双星,额头宽厚,一副典型的智者之相。 “果然是张家起势之地,便是这一族已经不在了,余威却仍能护住这一城百姓!”男人感慨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张家果然厉害啊!” “少主,那现在怎么办?”他身边人问。 “杀了那几个没脑子的江湖莽汉。”男人说着摇头叹气,“我本意只出手这么一次,便将麻烦都解决了,却偏偏漏算了张氏先祖对这一城百姓的庇护。” 这一次、他本打算让阴阳司唯一拿得出手的天师同几个富贵命格的世族之后再加上那些江湖莽汉同归于尽、顺势取走这济南府一城的百姓以慰他刘氏先人,却不料败于一次漏算。 “那个女子当年劫走如今那位坐在龙椅上的李氏后人时,我便知此人并非池中之物,眼下一见、果真如此!”男人说罢便是一阵咳嗽,显然身体不佳。 “动手干脆点!” …… 慌慌张张跑出泉园,顾不得身上的狼狈与百姓望来的诧异,劫后余生的庆幸充斥胸间,只是这惊喜不过一瞬之间。 “我的亲娘老子哟!”混乱、害怕、庆幸也抵不过自身的茫然,随行的官兵统领大抵知晓他们方才经历了很危险的事情,但到底不太懂这种玄之又玄的阴阳术,他尚处于茫然之中,一抬头便看到先他们一步逃出泉园的几个江湖中人整整齐齐的排排而战。 虽然是逃出来了,但他可没忘了,这几个人可是朝廷的重犯,官兵统领拿着刀上前,口中喊道:“别跑啊!你们是重犯,跟老子回去……” 话未说完,便看到那一排整整齐齐一个不落躺了下来,胸口一阵漆黑烧焦的迹象。 官兵吓的喊了一声“亲娘老子”,确认每个人都死的不能再死了,这才转身跑回了泉园。 “那几个江湖人死了!”官兵统领喊道,再加上躺在泉园里都凉了的薛行书,一个不落,整整齐齐的死了。 “这下倒好,连请刽子手的钱都省了,全死了!”官兵统领嚷嚷着走了过来,同崔璟、王栩说道。 王栩指了指此时还跪倒在石柱边的女孩子:“你去跟卫天师说一声吧!”而后又朝容易老先生他们点了点头,让他们去看看那群江湖人的状况。 官兵统领应了一声,走到跪在石柱边的女孩子身边蹲了下来:“卫天师,好了!你都跪了那么久了,诚心可鉴了,可以起来了。”他说着伸手推了推跪倒在石柱边的女孩子,“卫天师,那些江湖人全死了……啊!” 身形高大的官兵统领一声惊叫,众人蓦地转身望去。 女孩子躺在地上,双目紧闭,一动不动。 饶是一向自称胆大,刀头也杀了不少人的官兵统领此时也是一副受到了巨大惊吓的模样。 “凉了,凉了……” “凉你个头!”王栩大步流星而来,扇了他一巴掌,又同崔璟、谢三爷等人蹲下来试了试女子的鼻息。 “还活着。”谢三爷松了口气,看向那官兵统领,一脸的嫌弃之色,“你莫不是个衰神吧!今天被你碰死多少人了?连卫天师都险些……” “跟他应当没什么关系。”容易老先生他们检查完外面那群江湖术士此时已经来到了女孩子身边蹲了下来,“外面的人是被厉害的阴阳高手所杀,一招毙命。” “这是……”魏先生沉凝了片刻,“她人还活着,但却好似神魂不显,时有时无的。” 一会儿像有魂的活人一会儿像没魂的死人。 王栩愣了愣,突然回过神来:“是同先前卫家老夫人那样的状况么?”如果是那样的状况,杨公此时还在京城,将她带回去交给杨公不就行了? “不一样。”容易老先生他们或许不太清楚,但是魏先生对周老夫人的状况却是有所耳闻的,他摇头,“这个不一样。” “周老夫人是被人锁了魂,她不一样,魂魄在其体内,却主魂不在其位。”魏先生蹙眉,“一直在体内胡乱游荡。” “那你能治她这乱晃的毛病么?”谢三爷觉得自己听明白了,叹道,“卫天师果然就是卫天师,连生个病都这么与众不同!” 正文 第八百七十四章 声响 “什么声音?”正切着案板上的鱼的宋嫂子踢了踢一旁帮忙摘菜的宋二,“你听到了么?好似有人在敲门。” “能有谁来敲门?卫天师说了不要出去。”宋二把菜叶扔回了水盆里,站了起来,“外头都没动静了。” “没动静不是好事么?咱们这里有几个人知道的?没准是卫天师来了,去开门!”宋嫂子剔去了鱼肉上的细刺,催促他。 “卫天师又不是不会爬墙!你见过她几回走正门还老老实实敲门的?”宋二擦了擦手,跨出门槛,走了出去。 拉开门栓,门外站着的是个双目红肿如桃,神情惶惶咬着下唇的婢女。 宋二认出来,这是卫天师身边的那个丫鬟。 “你们家是不是有个孩子,我家小姐让我把这个交给他。”丫鬟手里抓着一只锦囊,说道。 …… 面对这些陌生的、望过来的目光,丫鬟忍住的眼泪再次落了下来。 “我也不知道,早上小姐跟他们出去时还好好的,她……她说若有什么意外,定要把这个锦囊交给你,好似一早便知道了什么……” 小姐做的事情一向凶险,可她已习惯了化险为夷,不管多危险的事情,旁人眼中看来再不可能的事情,在小姐的手中却还是不一样的,小姐总能化险为夷。只是长久的胜利让她忘了只要是人,没有谁能保证永远不会出事。 “他们是把小姐抬回来的,回来的时候就没有再醒来,他们说小姐主魂不在其位,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哽咽的丫鬟仿佛失去了主心骨一般,慌张茫然,说着说着又再次落泪了,她一边擦泪一边站了起来:“我不能出来太久,待到裴先生回来之后,我会让他来找你的。” …… …… “常在河边站哪有不湿鞋啊!”王栩叹了口气,低声似自言自语,“夜路走多了,总会遇到鬼。”她这样的人已经足够谨慎了,但事实证明,就连她也不能保证自己每一回都能全身而退。 “主魂不在其位是符医之道上的说法,要看看正统医道是怎么说的。”众人坐在垂帘门外的厅堂中等候,容易老先生轻啜了一口茶开口道。 “符医没有办法救她么?”问这句话的是崔璟。 “魂被锁了能放魂,魂丢了能招魂,魂好好的呆在里头,我们却什么也做不了。”回她这话的是魏先生,“某虽比起在座各位,所学尚浅,但万法变通,道理是不变的。” “所以呢?”崔璟看着他问道。 魏先生叹了口气,见两位老先生没有出声,便知道自己所言不差,于是接着道,“所以,她这不是神魂有病,符医没法治。” “那她为何主魂会不在其位?”崔璟却没有就此罢手,继续问他。 魏先生道:“这个不好说。一般来说大喜大悲、情绪动荡、人有强弱、神魂肖似主人也有强弱。有些人胆小怯弱,神魂亦是如此,这样不安惶惶的魂偶尔会有主魂不在其位的状况。至于如何好起来,一般都是自己好的。有些人或许一会儿就醒了,也有些人一直也不会醒来,直到死。” 谢三爷忍不住插话:“你看她像胆小怯弱的人么?” “卫天师自然不是这样的人。”魏先生回完谢三爷便看向另外两位老先生,“某知道不多,两位怎么看?” 容易老先生与另外一位老先生互相对视了一眼,片刻之后,容易老先生干咳一声,开口道:“虽然卫天师本就是个十分厉害的阴阳术高手,但医者不自医……” 厉害的阴阳术高手同厉害的大夫一样,自己生了病,却没有办法自己治。 说话间里头的大夫已经出来了,与之前几位大夫所言并无差别。 “心神全无、仿若不治之症,老夫实在不知该如何来治。不若来两贴安神药剂试试吧!” 叶修远得了众人的首肯,让人带大夫下去开药了。 济南城里有名有姓,专治疑难杂症的大夫都来看过一遍了,所说之话也大相径庭,不知道怎么治,心神若隐若现,仿佛活死人一般,用安神药试试。 “她是行巫礼时出的事,莫不是那时候被什么东西暗算了吧!”不懂阴阳十三科,不代表不能猜,王栩思索了片刻,道,“那几个江湖人何等厉害,不过一转眼的功夫就死了,她行巫礼时顾不得外物,没准就是那时候出的事呢?” “王大人,不管其因是惊吓也好是暗算也罢,卫天师并未丢了魂,只是主魂不在其位,这个结果就是如此,这于符医一道上来说不是病,只能自治。”容易老先生感慨道,“想必就算请来孙公也是同一个说法,无病就是神仙也治不得。” “那她什么时候能醒来?” “短则现在,长则不醒,不好说。”就像失忆的人一般,什么时候记起来,谁也不知道。 这话同没说有什么两样。 …… …… 夜色如墨,长安城城头的巡逻官兵打了个哈欠,戌时末亥时初,正是一天之中人最困顿的时候。 “熬过这个点就好了。”老人带着新来的官兵这样说道。 一回头,却见那新来的官兵并没有表现出想象中的机敏,反而神情茫然,看起来呆呆的。 “你小子,发什么呆呢?”老人上前就是一巴掌。 新来的官兵回过神来:“我好像看到有人从城头飞过去了。” “你眼花了么?”老人看了看四周,大街上空空荡荡的,连打更的都未看到。 新来的官兵茫然的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干笑道:“或许吧!方才老大一坨影子闪过,以为是什么人呢!” “困顿时眼花也是正常的。”老人再次环顾了一番确认无人之后,便继续负着双手,带着官兵继续说教起来。 此时有睡意的也不止这一队巡逻官兵,城内的百姓、官员也正是困顿的时候。 裴行庭躺在床上翻了个身正要入睡,门外却有脚步声匆匆而来,下一刻,敲门声便响了起来。 正文 第八百七十五章 传来 这种时候,若非急事,应当不会有人来敲他的门。 裴行庭睁开眼睛,随手取了件外袍,下床开门。 门口站的是管事,上前低语了几句,裴行庭双眼一亮:“宗之把季之带回来了?” 管事点头。 “他人呢?”裴行庭一边穿衣一边问。 管事道:“走了。”这位裴家小辈中的嫡长子一向独来独往,性格古怪,又是这样的身份,谁敢拦他? “走了啊!”裴行庭叹了口气,手里的动作也慢了下来,“罢了,季之的事情交给老夫来处理就好,你下去吧!” 一向行事谨慎、会看眼色的管事却没有听令下去,而是俯首行了一礼,又道:“老爷,还有一件事……” 裴行庭:“说!” “是济南府的急报。”管事道。 “济南府?”裴行庭皱起了眉头,宗之不是才从济南府过来么?济南府会有什么急报? 管事顿了顿,便道:“听说卫天师出事了。” “什么?”裴行庭愣住了,“怎么会出事?是被江湖中人所伤么?那些世族的人呢?”他更想问是伤是亡。伤还好,若是亡,那麻烦才大了。 管事摇头道:“探子只截到了这个消息,还有别家的人也在打探这个事,截到消息的时候,急报已经送到宫里了。听说陛下出宫去了郭太师府上。” 郭太师已病重多日,就连太医署的老太医都道“老太师宽心养着,或有起色”。宫里的太医时常为贵人问诊,这话语拿捏起来一向小心,像这种“或有起色”的话一听便知是郭太师不行了。不是那等玩弄政权的病,而是真的病重。 病重成这样的郭太师自然无法进宫面圣,陛下竟连夜出宫去了郭太师府上,可见此事至少在陛下心中是极为重要的。 裴行庭长舒了一口气:“看来不太妙啊!”虽然出事的不是宗之这孩子,让他松了口气,可这位卫天师,看似没有这般重要,但他心里清楚,这位卫天师在如今这局势中的地位没有看上去的那么简单。 天下如棋局,一颗重要的棋子突然不走了,会发生什么事?结果可想而知。 …… “外祖,她出事了。”这是深夜出宫到访的天子见到郭太师时的第一句话。 郭太师坐在床边,双目无神的望来:“活着还是……”还是死了。 能让安乐深夜来访的人能有几个?答案昭然若揭。 “活着,但同活死人无异。他们说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醒,或许永远……也不醒了。”安乐双目红肿,显然是已经哭过了,“朕没想到她会出事。” 她是去收拾那群江湖恶徒的,又不是真的为了什么神迹的事情,怎么可能没有危险。 郭太师苦笑了两声:“总是人,又不是神仙,哪能说什么就是什么。”说罢,便是一阵咳嗽。 安乐失魂落魄的坐在一旁,用袖子擦了擦眼睛:“朕当时觉得天都踏下来了,一时是她护朕回长安时的情形,一时又是她离开长安时高高兴兴的样子,朕知道,天子不得示软,可眼泪当时就控制不住了……” “那些江湖中人……还有刘家……怎么办?”郭太师擦去了咳在帕子上的血,神情恹恹的坐在那里,似是说话也很累的样子,“怎么就出事了呢?” 他以为他自己行将朽木,一眼已经看到自己的尽头,那个女孩子不管何时何地望去,都是一脸鲜活气息的站在那里,她的未来太远,以至于他担忧将来她成安乐动不了的大敌。可却没料到一个这么鲜活的女孩子会突然出事,所以,这是不是世事无常? 郭太师苦笑着暗自摇头,安乐眼神呆呆的望着地面,时不时的擦擦眼泪,根本没有看他一眼,或许她来只是下意识的过来,想找一找此时还能抓到手的依靠罢了。 “外祖病重,黄少将军到现在都音讯全无,就连朕一直以为会好好的她都出事了,是不是天降灾祸于朕?”安乐说着眼泪又不住的往下落,“既然天将大楚的龙位交给朕,却为什么将朕身边的人都要一一夺走,是朕做错了么?朕没错!” 她自登位之后,勤政,不杀戮,又仁政爱民,就连上天都降神迹,却为什么身边的倚仗会被一一夺走? “这件事老臣也无法左右。”郭太师看向呆呆坐在床边的安乐,叹道,“安乐啊,天子这条路难走的很。一时要你会知人善用,一时却要你能自立而起。你先前对付世族靠的是用他们的后辈来威胁,对付陈善用的是黄少将军的用兵如神,对付江湖中人、前朝余孽用的是她,但你总要有些自己的东西。你现在还什么都没有。” “她也不可能让你一辈子依靠,这便是老臣昔日担心的缘由,她不助你,你也要撑得起整个江山!”郭太师闭眼,一滴浑浊的眼泪从眼角滑下,“老臣真的帮不了你了。” “朕知道。”安乐压下了眼底的眼泪,“打扰外祖歇息了,朕不会坐以待毙的,朕要回宫了。外祖有事让人递折子给朕就是了。” 说罢起身向外走去,斗篷在夜里翻飞席卷而去,直至不见。 …… …… 一声瓷盏落地的声音响起,顾不得碎裂一地的青花瓷盏,王老太爷张大嘴巴愣在那里:“她死了?” “这倒不是。”只来得及同王老太爷说一声“她出事了”的管事连忙答道,“只似乎是病了。” “哦,又不是死了,吓老夫一跳。”王老太爷一边拍着胸脯,一边伸手去拿案几上的青花瓷盏,直到捞了两下都捞了个空,才意识到自己方才大惊之下,失手把瓷盏打碎了。 清咳一声掩饰自己方才一瞬间的失态,王老太爷坐回床榻之上:“有病就去治!就那祸害样也不像个短命的。孙公不是还在城内嘛,一会儿去说一声,让他晚点走,来治治这个祸害,别叫她病死了。渴了,来茶水。” 尽管听出了老太爷口中的言不由衷,可有些事却不是他这个管事能置喙的,管事只得转身从另一边的案几上端上新的茶盏,一边递过去,一边道:“确实不会死,只是这个病没法治,跟活死人差不多……” 又是一声瓷盏落地的声音,王老太爷没接住。 正文 第八百七十六章 相欠 活死人啊!这可怎么办? 虽然都说随时可能醒来,但等了近一个月,这种奇迹并未发生。 济南府的事情也办的差不多了,是时候准备离开了。 “胡老爷口中所言那位路途偶遇的名家身份是假的,造园时那位名家并不在济南,显然是有人冒用了身份。”叶修远道手里拿了一沓画像道,“按着胡老爷口述那人的相貌,下官已请人画出了画像,却不知这相貌是不是真的。” 毕竟江湖中人,这个人又如他们所言的那般厉害,会些易容什么的也不足为奇了。 “在这里枯留也于事无补,不如早日回京再做打算。”崔璟翻了翻画像放在桌案上,画像上的人平凡到要多看几眼才能记住,如此看来,对方易容的可能性又多了不少,他把画像拍在桌案上,:“虽然未必有用……罢了,先在济南城内张贴吧!” “那一日城内的动向,虽没有百姓受伤,可到底有不少房舍田地遭了秧,这些钱财之物,可需要上报救助?”王栩似笑非笑的看向叶修远。 叶修远忙摇头:“大人不必费心了,城中富户已担下了这部分的损失,与卫天师所料一点不差。” 提到卫天师,堂内又安静了下来。 她躺在那里不言不语,先一步替他们布好了一切,但自己却…… “大家也不要太担心了,卫天师这般厉害的人说不准什么时候就醒了。”众人不说话,他这个主人却是不能不说的,叶修远憋了半日,总算憋出了一句好话。 “万一醒不过来呢?”谢三爷抬眼看他。 这一句倒是说出了在场所有人心中所想:万一醒不过来呢?就似战战兢兢,今夕不知明日。 众人各怀心事的坐在堂内,直到有人走进来禀报。 “裴先生回来了。” …… …… 一进门听到的便是一阵争执声,说争执声也不大对,准确的说,是容易老先生一个人的解释声。 “老夫并非推卸责任,她这一看便是大喜大悲之下情绪不稳出的事,这谁能料到?一个人在街上走的好好的,摔了一跤,摔傻了,这难道还要怪老夫不成?”容易老先生似乎有些急了,以往平和的声音中多了几分急躁,“至于治,她这若是病,便是让老夫拿自己的心头血来给她治病都绝无二话。可这不是病,怎么治?” 没有回答的声音,容易老先生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 “老夫此事问心无愧,你待要如何?” “我不要如何。”回答的声音响了起来,“我只是坐着,一句也未说,你如此急作甚?” “你坐着像讨债的!” …… 一进门见到的就是容易老先生神情尴尬的站在那里,除了他二人之外,还有那个丫鬟站在一旁拿袖子擦眼泪。 裴宗之站了起来,相比容易老先生的激动和枣糕的悲恸,他脸上的神情更多的是茫然。他看了他们一眼,走了两步,似是意识到什么一般,道:“我出去一趟。” 平康坊古宅的敲门声再次响了起来,这一次门外站的不是那个看起来呆呆的不停抹眼泪的丫鬟,而是一脸风尘仆仆的裴宗之。 “裴先生。”宋二惊叫出声。 宅内几个人都坐在堂内,却压抑的厉害,男人脸色苍白,女人眼眶红红,显然想到了什么,也偷偷抹过泪了。 “张解。”裴宗之抓着手里的锦囊看着他,道,“她说你都听得懂,那我便说了。” 张解咬着下唇,点点头。 裴宗之听到自己坐在那里,语气平平的说着锦囊中交待的事情。 “她说她预料到长安城会有天灾,阴阳司的那群人应该没有人能够解决这次天灾,尸位素餐之下,必生民乱,届时帝位不稳,我会借机助你张家翻案……” 张解只觉眼前模糊的厉害,耳边听着裴先生平平的声音响起。 “你……就能正大光明的站到人前来……” “你有不懂之事,可以来问我。不过我也并非全然知晓,你只能问我知道的事情……” 说着说着裴宗之的声音停了下来,堂内众人正在伤心难过,没有人在意他突然的停顿。他心里突然一阵揪心似的疼痛,她还活着,所以他没有那么伤心,也一直觉得她一定会醒来的。直到此时,才突然难过了起来。 她骗自己是因为知道那一日泉园之事危险,所以故意将他骗走。在她看来,他要活着,不仅仅是因为不想他送命,更是因为信任。 她的信任,他太清楚有多难得。对于一个满怀仇恨而来的女子,她对所有的人,所有的事都是不信任的,包括自己在内。直到此时完全信任,将张解交到他手中,这应该是叫他高兴的事情,却为什么如此的难过?他不知道这种奇怪的难过从何而来,只知道揪心的厉害。 她在为张解打算:她知道自己若是好好的,张家翻案的事情始终是新君手里拿捏她的一张底牌,可若是出事了,这张底牌就不必用来拿捏她了,只会在更需要的时候出现,譬如生民乱时,百姓念及张家旧情,突然有张家遗孤出现,一切水到渠成。 但她没有为他打算,或者说她为他留下的是张解还有责任和包袱。 “又欠我了……”裴宗之低声道,连他都记不住她欠自己多少了,总觉得好像怎么还都还不清了。 …… “我们很快就会走,她说为你留下了鲁商商帮的信物,待我们走后,你们跟随鲁商商帮回长安。” “可小公子还在读书……”宋嫂子反应过来,脱口而出,说完这句话就恨不得咬了自己的舌头。这几个月在济南是呆习惯了么?小公子确实书读的好,可也有一双阴阳眼的招子,而且那个章宁也说了小公子很有天赋。 张小公子可不是读书考状元的文人,他是张家的后人,比起读书,有些事情显然更重要。 “书什么时候都能读,机会却不是什么时候都有的。”裴宗之道,“传消息的渠道不变,她病好之前,我会替她来收消息。” 连传消息的渠道都知道!卫天师竟如此信任他!众人神情肃重了起来。 正文 第八百七十七章 路遇 同来时的情形一般无二,车马队在主道两旁百姓的目送下出了城。 张解一行人站在街道边,跟着百姓一起目送着他们出城,直到再也看不到车马队的身影才收回了目光。 相比宋二、章宁等人的长吁短叹,张解显得很平静,直到车马队离开后,才说了今日的第一句话:“可惜!没办法同卫姐姐告别。” 章宁抱着手臂站在一旁,闻言便道:“小公子,不用多久,等商队经过济南,我们也要去长安的。” 张解点了点头,正要说话,忽听一个少年大声喊了一声他的名字,而后大步而来:“张解,你小子一个月没上课了,上一回抄了你的功课,险些被那烦人的先生骂惨了……” 章宁认得,这是城中富户胡老爷的一个小孙子,此时人就站在不远处,大抵也是出来看热闹的。身上一身锦衣华袍,身材壮实,一看就是平日里吃喝都伺候惯了的孩子。想到胡老爷家那私园现在的状况,章宁忍不住摇头:这胡家,怕是富不了多久了! 张解朝那少年点了点头,而后道:“我一会儿便去府学向先生辞行。” “哎呀,早该回去了,你不在,那些别的什么人的功课尽是错的,还是你好……什么?辞行?你要干嘛去?”少年睁大眼睛推了一把张解。 宋二见状,上前便将张解环在怀中,这趾高气昂跟个纨绔似的少年手里没轻没重的,那一下子,没看到张小公子皱眉么?他只是不说而已,想来也是疼的。 “我不上课了,要出门去。”张解平静的看着他,解释道。 少年听到“出门”两个字当下便失望至极:“我也想出门,就是家里不让,哎!你小子又能出去玩了,真叫人羡慕……” 张解没有解释,只看向城门的方向:祖宅不忘,但长安,他迟早是要回去的。 …… 看着身后马车前认真驾车的车夫,谢三爷忍不住摸了摸下巴,叹道:“裴先生倒是个干脆人,出了城门就走了。” “裴先生本是实际寺的人,回实际寺看看天光大师有什么不对么?”随行的官兵统领问道,视线在从马车上收回的一瞬间,也忍不住叹了口气,“可惜了,卫天师到现在还不曾醒。” “她不醒便不用操心路途上的事了。”崔璟在一旁听了片刻这两人的对话,突然出声,“谢三爷,这路上的事还是要我们这些醒着的人来操心。” 路上有什么事?杂事!每日路途的停靠,万一遇上劫匪之类的都是事!这么一想,便叫人头疼不已。 “这么听起来是不是躺着比较舒服?”谢三爷又转头看了眼马车。 “你躺不躺着关系不大,但她躺不躺着关系或许就大了。”王栩一夹马肚,驱马上前,拉了拉官帽道,“听说前头节节败退,陈善的人马已经拿下洪城了。” “那又怎么样?”谢三爷不解。 崔璟解释道:“洪城离我等走的这条官道,快马的话也不过一个日夜的来回,你说怎么样?” 万一陈善心血来潮,派两三百人轻骑而来,他们这区区一百随行兵能挡多久?容易老先生和另外一位胡先生自出了城就离开了,再加上走掉的裴先生,队伍中三个内家功夫高手走了,还有一个躺着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他们这行人并没有看上去的那般安全。 …… 不知道是不是那日崔璟的话让谢三爷还有这些随行官兵听的后怕了,他们一连多日的赶路走的飞快,除却吃饭、露宿的时候,其余时候连停顿也无,比起来时要快得多了。 一连走了六七日之后,人人脸上都是风尘仆仆的,野外不好沐浴,便只能洗漱将就,以至于有些骑马的官兵身上都有些味儿了。 “前面就是驿站了,今日我们就在驿站里吃顿饭休息一晚吧!”王栩建议道,有味道别人闻着难受,自己闻着也难受。 官兵欢呼了一番,一连奔波多日的紧张感仿佛也在此时松懈了下来。 出示了身份之后,驿站的驿臣自然不敢怠慢,忙上忙下的开始准备。驿站里本有一桌过路的行人,据说是正准备离开的。 崔璟听完便道:“天色将晚,要离开么?”为自己留下而将百姓赶出驿站这种事若是让人知道了,怕是要被参的。除此之外,他还觉得有些奇怪,按理来说,正是因为天色将晚,才该当留在驿站里才是,这一行人急着离开是为什么。 那一行行人为首的那个是个二十多岁的男人,身体似乎不太好,脸色有些苍白,身上披着一件厚厚的斗篷,一开口便是一阵咳嗽。 “大人,事急不等人,夜路虽难,但也不是赶不得。” “原来如此。”崔璟微微颔首,虽没有全信这个人,却也让人让了开来,他们这一行是要回京,并不想多生事端,对方有意避让,他也不必再过追究了。 那一行人跪拜叩谢之后就离开了。 夜路总是带着湿重的凉意的,男人走了一段路便停了下来,靠着树干一阵咳嗽。 “少主,药!”手下将药丸递了过来。 男人接过药丸,吃了下去,歇了片刻,才有所好转。 手下这才唏嘘道:“我们可只杀了那几个江湖人,那个什么天师连根手指头都没碰,怎么莫名其妙的出事了?瞧着还是真的!” “是啊!”另一个手下接话道,“我方才还特意溜近看了看,真的躺着不动,不是装的。” “这种时候,她装病作甚?自然是真的。”男人说着看了眼刚才说话的手下,“主魂不在其位,她虽然不能动不能说话,但是你做什么,她都是知道的。”自然也包括方才溜近看她这件事。 那溜近看了卫瑶卿的手下当即就脸色微变:“那她是不是也知道我在他们水里下药的事情?” “你下了什么药?”男人皱眉。 手下道:“一点蒙汗药试探试探罢了。” “为什么不避着她?” 手下:谁会避着这么一个躺着不醒的人…… 正文 第八百七十八章 警示 驿站的小吏忙前忙后的收拾出了屋子,还准备热菜热饭,大厅里顿时充斥起了饭菜的香味,官兵们也是几日未吃到这样热的饭菜了,正是食欲最佳的时候。枣糕端着煮的稀烂的粥向房间走去,进门,将粥放到床旁的小几上,便听外头一阵敲门声,她起身去开门,见门外站着的是崔璟、王栩和谢三爷。 谢三爷将手里的一盆热水递给她:“卫天师这两天还好吧!” 枣糕胡乱的点了点头,神情却又一滞:这样躺着不醒真的好吗? 正要说话,忽然听屋里传来一声轻响。 枣糕愣了一愣,而后连忙大喜过望,慌乱的跑进屋里。 热粥翻在了托盘里,女孩子原本放在被子上的手不知何时垂到了床旁。 “小姐,小姐是不是醒了?”枣糕轻轻推了推躺在床上的女孩子,还是没有任何一点反应。 短短的一瞬,惊喜变为失望,这样的落差有些让人难以承受。 屋内安静了一刻,崔璟出声了:“魏先生说她能听得到的看得到,只是因为主魂不在其位,不能说不能动而已,偶尔主魂相合的一瞬间,应该是有反应的。” “你什么意思?”谢三爷问他。 “什么意思?”崔璟指了指泼翻的热粥道,“能看到能听到不能说,不就恰似人被紧紧束缚动弹不得,这般束缚都要挣扎着泼翻热粥,必是有事要警示我们。” “你说粥有问题?”谢三爷吃惊。 枣糕也吓了一跳,连忙取出贴身的银针试了试泼翻的热粥。 银针没有变色,粥没有毒。 “没有问题啊!”谢三爷见状松了口气,对崔璟道,“是你多心了。” “但愿如此。”崔璟看了片刻床上躺的人事不知的女孩子道。 …… …… 眼皮沉的厉害,想要努力睁开眼睛,眼睛却似黏上了一般,怎么睁都睁不开,直到冰凉的水兜头浇下,官兵统领骂了一句跳了起来:“哪个杀千刀的……” 杀千刀的是崔璟,他手里提着一只木桶,以往淡漠的眼神有些凉凉的,正一言不发的看着他。 “是小崔大人啊!”骂到一半的话被及时吞了回去,官兵统领胡乱的扯过随手抓的衣衫擦了擦脸,“小崔大人怎么会来这里……” 这是他的房间,莫名其妙的,小崔大人出现在他房里,还拎了一桶水将他浇了个透心凉。 “午时了。”崔璟眉头微微皱起,看向窗外直照进来的阳光。 午时?他记得他们昨日到驿站是傍晚了,然后吃了饭就休息了,一觉醒来午时了? “哎哟,这群兔崽子怎的不叫老子呢?”官兵统领骂骂咧咧了一句,从床上跳了起来,起的急了还有些头晕站不稳,“这群兔崽子呢?” “他们还睡着。”崔璟将木桶放到一旁。 都是男人,也没什么好避讳的,官兵统领一边穿衣一边骂道:“小崔大人,对不住,这群小兔崽子们太松懈了,竟都睡了懒觉……” “这一路上,我从未见你睡过一日懒觉,就算今日特殊,睡了一觉,难不成,睡懒觉还要约好日子一起来么?”崔璟在一旁的凳子上坐了下来,“不止我们,连驿站里的驿臣都睡了懒觉。” “哎哟中招了!”官兵统领气的直拍大腿,此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是蒙汗药,银针试不出来。药下在后院的井中,分寸拿捏的极好,没有立刻见效,算好了你们吃完饭到睡觉的时辰,就算觉得困,也只会以为是赶路赶累了罢了。”崔璟道。 官兵统领骂了两句,才回过神来:“小崔大人,你怎么没事?” “我并未吃喝驿站里的饭菜与水。”他道。他想起看到昨日她那碗泼翻的热粥,心中在意,便留了个心眼,连喝的水都是去附近村落里村民那里打的水。 “是这群驿站里的王八羔子搞的鬼!”官兵统领气的跳脚,“老子这就去将他们拿来审问。” “他们与我们无冤无仇,何故要与我等结怨?”崔璟神色未变,“更何况,他们自己也中了蒙汗药。” 官兵统领愣住了:“这是怎么回事?” 崔璟闭了闭眼,昨晚遇见的一行人影从脑海中一闪而过:“应该是他们。”他记得那一行人离开时,还有人走近卫六那辆马车看了看,或许就是那时候被她发现的? 崔璟脸色很不好看:一个躺着不能说不能动的人都发现了,可他们却丝毫未觉,这真是…… 慌乱的用水把人泼醒,一番折腾之后,才在驿臣们战战兢兢的神色中准备离开。 帮着将人抬上马车之后,谢三爷敲了敲枣糕的后背:“下次,你家小姐有什么反应,记得告诉我们。”昨天崔璟所言果然不差,她有所反应,必是警示。 说罢这句话,脸便是一红,一群男人,一群好好的、年富力强的男人,一群在京城自诩是个人物的男人,遇到这种事,居然还要靠一个不能说不能动的女子来警示,真是丢脸丢到家了。 长安城号称藏龙卧虎难出头,那只是对于普通人而言,就算不想承认却也不得不承认,他们这些靠祖上庇佑的世族子弟比起普通人来说有太多的优势了,光这一个姓氏,寻常人便不敢招惹,敢招惹的也不是寻常人,而这些非寻常人,真正招惹起来,又有上头的长辈挡在前面,比起那种孤身一人乱闯的女子,他们确实容易太多了。 在驿站吃了个亏,好在对方下的只是轻微的蒙汗药,若是别的什么毒药呢?那他们这群人怕是连怎么死都不知道,只待后来的路人发现这驿馆里一行人全死了,终成一段悬案。 记起这个亏,接下来的一路更是连闲话也没有了,更为低调,待到走了连续七八日的艳阳天之后,这日终于遇到了急雨,众人躲避不及,被浇了个正着,所幸舆图上所指离这里不远处有座村落,恰好可以用来避雨,洗漱换洗衣物。 可要不要去打扰村民呢?想到在驿馆里的那一幕,众人都有些犹豫。 “不能因噎废食。”王栩指向那个村落的方向,“去叨扰一番村民把!” 就这么湿漉漉的衣物穿在身上,夜风一吹,他们这一行人估摸着要倒一半。 正文 第八百七十九章 布料 村民淳朴,在他们出示了身份之后,当即就收拾出了屋子。 外面大雨还在下,借了村民的屋子,打了热水,洗漱换上干净衣裳之后,村民又为他们端来了饭菜,当然他们不能白拿村民的事物,最后留了差不多的银两下来,这是后话。 作为队伍中仅有的两个女孩子,村里的女人自然就主动过来照顾卫瑶卿和枣糕。 王栩本想来看一看,见屋内几个村里的农妇正在同枣糕说话,手里还不忘做着活计,纳鞋底的纳鞋底,绣衣赏的绣衣赏,什么都有。 他在门口站了一刻,便离开了。她们的话题,他插不进去,唯一能与他聊得开的人又躺着。 休息了一晚,继续赶路,村民甚至还为他们准备了风干的肉干供他们路上食用。 谢三爷见状,忍不住感慨道:“这里的村民真是好客。” “不仅好客,也淳朴仁善。”王栩看了眼堆砌了几盆的肉干,叹道,“此地气候得宜,连年丰收,倒是难得的好地方。” 谢三爷点了点头,看到枣糕爬上马车,不由问了一句:“卫天师……昨晚没示警吧!” “没听枣糕说过……”王栩略一沉凝,似乎还是有些不放心,大步上前,“我去问问。” 谢三爷目光落在王栩的身上,见他上前同枣糕说话,两人说了几句,王栩便爬上了马车。 “这是不放心,还要自己去看一看么?”谢三爷说着摇摇头,正要转过身去,却见王栩跳下了马车,手里好像攥了什么东西一般走了过来。 “这次倒没有出声什么的,但我去时,看到她手里攥了一块布……”王栩说着,递给走到他们身边的崔璟,“我看着有些眼熟。” “是我大楚军队士兵袍子里衣所用的布料。”崔璟说着将那位官兵统领喊了过来,问他,“这个你认得么?” 官兵统领捏在手里摸了摸:“军队里的里衣袍子。” 大楚律例严明,不同军队所穿的甲胄、里衣材料形状都有些微差别。 五城兵马司、军营、皇城禁军、各州府内兵每一类官兵身上的穿着皆有不同,而这一块布料属于军营中人。 “这里怎么会有军营中的布料?”官兵统领说着,自己也觉得奇怪。 崔璟和王栩却在此时脸色微变,仿佛想到了什么一般。 王栩连忙让人去请村长:“她的屋子里昨晚呆的是那些农妇,或许是那些农妇的针线布料。这里村民淳朴好客,就连我等路过,都能准备如许多的肉干之流的事物,若是有人受个伤什么的,你说他们会不会救?” “自然是会的。”官兵统领道,想起那些村民憨厚的模样便连连点头,“说不准村里有我大楚军营中人。” 或许是个普通的士兵,但也或许不是个普通士兵这么简单。 村长被带来时还在诧异,被他们这么一问,便连连点头,道一个多月前确实救过一个官兵,不过那官兵养好伤之后就走了,走了没多久,还有人来打听过官兵的消息,不过那时候官兵人已经不在了。 至于这布料,被叫来的农妇道,那官兵当时身上里衣的袍子都被划烂不能穿了,便将里衣扔了,农妇想着布料破烂可以用来打补丁,便留了下来。 崔璟沉默了片刻,问村长:“有人来打听过那官兵的消息?”如今的世道,普通官兵失踪会有人来打探消息么? 村长说不止一回,来了好几拨人问过那个官兵的消息。 抓逃兵也不会只盯着一个普通的逃兵抓吧!王栩看向崔璟,不意外的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几分慎重,要么就是这个逃兵犯了事,要么就是这个官兵身份特殊?什么样的官兵身份特殊到需要好几拨人来问? 得知那官兵伤好之后便自行离开了,崔璟便让村长回去了,而后转身去马车中拿来了舆图。 他们这一行走的是官道,毕竟有文书身份在手,官道总是最安全。这条官道曲折,此地在舆图上距离最近的是通县,通县倒还是大楚的地方,不过临阳江的支流恰巧经过通县,而临阳江的主流往上再走走便是战事最吃紧的几个地方,说起来那位好似就是临阳江上流的青州城附近失踪的…… 越想越心惊,崔璟与王栩点头会意,当下一抬手:“启程!速速回京!” 这一次的“速速回京”可不是说着玩的,而是几乎日夜兼程,不停赶路,原本七八日的路程,硬生生的在第五日卯时的时候到了长安城门口。 此时天才蒙蒙亮,离开城门还有整整一个时辰,却已经有一辆马车在那里等着他们了。 随行的一百官兵本都是他们的人,是以,崔璟王栩和谢三爷等人并没有避讳,只是让车马队停在路边,而后下马向那辆马车走去。 这辆马车比一般的双马马车要大不少,前头堪堪栓了四匹马,停在那里仿佛一辆庞然大物,比寻常马车大了整整一倍。 三人径自踩着足蹬进了马车。 马车里三位老太爷已经打着哈欠在里头等了好一会儿了。 叫了几声祖父之后,便开始说正事了。 “神迹的事情,我等已经上奏陛下了,神迹是真的,至于那些江湖中人连同薛行书也一起死在了济南城。这趟差事我等也算是尽力完成了,只除了卫六的事情……”王栩说着叹了口气,“路上她出过两次手,一次是泼翻了一碗粥,还有一次攥了块布料……” 王栩将前前后后的事情都讲清楚了,待讲完之后,便等三位老太爷说话。 “所以,你们几个好生生的男人还不如她一个躺着不能说不能动的人?”王老太爷转过头去,一副不想看的样子,“世族的脸面都叫你三人丢尽了。” “现在也不是训话的时候。”相比王老太爷的怒气,崔司空的一言不发,谢老太爷倒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伸手拍了两下谢三爷的脑袋,他的位子没准备交给谢三爷,所以也不至于这般生气,只是说罢,还是有些唏嘘,“这算不算是天妒英才?” “她出手两次。”崔远道沉思了半晌之后,开口道,“泼粥是为了救你们的命,这已经不算小事了,可比起第二件,这还真只是一件小事了。这攥的可不是布料,或许是命。” 前一个救的是人命,后来攥的布料若当真与失踪的黄少将军有关,那攥的可是大楚的命脉啊!一国之命啊! 正文 第八百八十章 主意 “能看到能听到却说不得动不得,是不是很难受?”谢三爷连连摇头,“茶壶里的饺子倒不出来啊!” 难不难受除了她自己没有人知道,旁人有的终究只是猜测而已。 作为一个躺着不能动不能说话的人,进了长安城,她不需要再担心别的事了。觐见陛下,向陛下回奏此行收获等等这些事情都与她无关,没办法,她现在不是一个正常人,躺着休息就好了。 如果她现在能动,一定会松一口气,做个废人,显然比要做个正常人要舒服的多。 此时她躺的是宫中的瑶光殿,位置极好,不管是距离金銮殿、御书房或者陛下的寝宫,都不远。 枣糕灌了一碗热粥给她,抓着她的手紧张的手心直冒汗。 这种感觉很有意思,就像一个旁观者,在一旁暗暗观察着众人。有些人甚至做什么事都不避讳着她,譬如下药。 听说陛下在前头商量事情,等结束之后便会来看她。 才灌了一碗热粥,又替她洗漱了一番,外头守着的宫婢便带着一行人进来了,先进来的几个是太医署的老太医,枣糕这才退到一旁,紧张的看着太医们的诊治,诊治的结果同济南府的没有什么不同。 这一回,太医没有再开安神药而是退了下去,枣糕方才坐下,宫婢又自外头带进来一个人。 是孙公。 想来她的情况,孙公也是一早便知道了,此时过来,朝枣糕点了点头,便坐了下来,片刻之后便起身出去了。 “孙公,您不开方子?不开符么?”憋了半日的枣糕总算忍不住了,问了出来。 孙公回头看了她一眼,心道这个开什么符,开什么方子?本不欲理她,但看这丫鬟虽不算顶聪明,可好歹也算忠心便回了一句:“不必开方,你若不放心……便将你家小姐喂好一些吧!莫垮了身子,老夫要向陛下回报,就不多留了。” 卫瑶卿听的清清楚楚,她若是可以动,一定不会让枣糕问这样的傻话了。她的事情摆在那里,说来说去也变不出花来。 孙公前脚刚走,枣糕才坐了下来,宫婢又带进来一个人。 今日来来回回就没有空档的。 只是这个人却让卫瑶卿有些惊讶。 是薛大小姐。 薛大小姐进来只随便同枣糕说了两句场面话便站在一旁看了起来,她在看自己,卫瑶卿能察觉到薛大小姐落到自己身上的视线,久久不语。 她生的如此貌美么?叫薛大小姐盯着看那么久? 看了有半个时辰,薛大小姐才离开。 殿内这才安静了下来。 太阳自两边微开的金柩雕花窗上照了进来,殿内暖洋洋的,卫瑶卿心头突然静了下来,不静也没办法,她眼下这个样子能做什么?偶尔趁着主魂在位的那一刹那有力气泼翻一碗粥、攥一块布料已是极致,她还能做什么? 这种突然平静的情绪让她很陌生,仿佛肩头的担子突然一松,心里蓦地冒出古怪的想法:偶尔做个万事不需操心的废人也挺好的。 相比这里的宁静安好,前殿却显得格外压抑。 “……所以这件事,刘家的人也掺和了进去,那些江湖中人也被打散了,说到底这些边缘人物若无人组织是起不来的,要杀也不可能杀个精光,但只要抓住主要的几个动手打了,便能一哄而散。问题还是在于纠集的有心人刘家……”说话的裴行庭,待到听完他们济南之行,便开口说了这么一番话。 “裴相说的有理。”安乐点头,将问题又踢还给了裴行庭,“不知相爷怎么看?” “这些余孽到底难除,所以我大楚才会有阴阳司与之抗衡。”裴行庭回答的滴水不漏,还不忘拍一拍死去几百年的太宗的马屁,“太宗陛下果然英明!” 安乐沉默了一刻,果然如这裴行庭这等角色可不是会轻易上套的主。 刘家,又一个大楚顽瘤!大楚平和之下是一个个的顽瘤,有些是难以根除,有些却被这些臣子用来玩平衡之道。她是想借裴行庭之口找人除了刘家,但这样浅显的套,裴行庭自然不会往里跳。在世族那件事上吃过亏之后,她已经明白了,有些事情看起来简单,但做起来却并不容易。说与做永远是两码事。 如果卫六此次没有出事,想来在她看来,卫六也能将刘家除去吧!毕竟,她从未让自己失望过,就连这一次也一样。但差事是办好了,可卫六出事了。很多事情做起来没有那么简单,对手不是傻子,刘家也有十分厉害的人物。 事事不易。 还有更重要的,黄少将军到现在都没有消息,都让她怀疑是不是真的已经……死了? 大楚安乐太久了,放眼城内望去,竟无一人在用兵之上能与陈善抗衡。 用兵抵不过怎么办?只有最笨的办法了。安乐深吸了一口气,道:“前线告急,朕拟诏征兵,诸位怎么看?” 征兵啊!众人恍然。 …… 麻烦永远只会丢给正常人去做,作为现在不正常的那一个,卫瑶卿觉得自己受到了自出生开始从未有过的关照。 前殿的议事直到午时才散,随着外头宫婢的施礼声,安乐跨入殿内,走了过来。 她躺在床上,能察觉到安乐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 察觉到目光在她身上顿了片刻,而后坐了下来。 安乐微微朝枣糕抬了抬下巴:“你下去吧!” 这个你对的是枣糕,枣糕虽说有些不放心,但天子之命不可违,还是乖乖退了下去。 “这个丫头看起来并不伶俐,不过瞧着还算忠心。”待殿内没有旁人之后,安乐开口了。 躺在床上的卫瑶卿自然没法回应,安乐大概也不需要她的回应,只是想说些什么。 “没想到,你也会出事。”安乐叹了口气,“朕觉得有些累,一身的麻烦。这个位子坐之前,人人都想,但坐上之后才发现,坐起来没有想象的那么容易。” “朕知道你现在不能回朕什么,可朕就想同你说说话。你知道吗?我大楚已失三成疆土,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安乐叹了口气,“剑走偏锋,这偏锋该怎么走?如果你现在醒着,能给朕出出主意么?” 正文 第八百八十一章 不忿 问了那么多,躺在床上的那个人却无法回答她。 安乐沉默了一刻,又默默道:“朕对你又爱又惧,你眼下如此按理说真的让人放心了,可朕却后悔了……” 卫瑶卿:“……”孙公他们没有告诉安乐她虽然人躺着,但是能知道外头的事么?世族怕是故意的吧!且希望安乐莫要说什么不该说的话。 “朕想过了,若真有一日需要朕御驾亲征,朕绝不推辞。朕恨父皇无担当,身为天子,责任总是该担的,哪怕是死。”安乐盯着她看了片刻,突然噗嗤一声笑了,“朕自认识你一来,你还是头一回像现在这么乖的。” 说罢便站了起来,而后让外头的宫婢连同枣糕一起进来,又吩咐身边人:“朕允卫家人进殿探望卫天师,下去宣旨吧!” 平静的情绪突然有些不安起来,倒不是安乐做的不好,安乐做的很好,只是她自己突然不安,突然愧疚。好好的出去,却躺着回来,她自己不伤心,可身边人却是伤心的。她不喜欢这样的场景,甚至有些惧怕。就似张家,别人都死了,只有她活着。出事的人自己的感觉反而没有这般强烈,但活着的、好好的人却是最难受的。 她不想惹人殇,但这件事终究是瞒不了的。 一点不意外的,卫家众人的伤心难过她听得到感觉的到,原本自己不觉难受,眼下听着他们压抑的哭声,总觉得自己也难过了起来。 还好最后孙公出面说她没有大碍,不日就会醒来,孙公不擅撒谎,就连她也听出了语气中的不情不愿,不管是真信也好,假信也罢,至少卫家众人在她面前算是克制了不少。 不过也多亏躺着,她听到了不少卫家众人的肺腑之言,心里触动,却不能言,有些憋得慌。 这种时候,却忽然想起了裴宗之,他倒是比一般人平静的多,这也是她想要的。离开济南时他突然离开去实际寺,猜也猜得到是去做什么的,她有些期待他回来之后会为自己带来的结果。 关于长生,关于张家,至于她自己这件事,就算杀了天光大师也于事无补吧! …… 裴宗之确实不会对天光大师动手,他对准了自己。 “何故不放过自己?”天光大师早已屏退其余僧众,佛堂之内,只有他师徒二人相对而坐,“你虽七情有缺,我却放心你在外行走,不过是知晓这天下能伤你的人几乎没有。却忘了你自己却是最能伤自己的那个人。” “有些事情,我想问一下。我怕你不肯说。”裴宗之坐在他面前,神情平静,“这个方法有点傻,但却有用。” 实际寺的传承不能断,以天光大师的年纪,少了他,怕是没有精力再培养出第二个传承人了,所以这个方法有用。 天光大师早已冷了脸:“你的尊师重道呢?” “尊的,也重道,只是你瞒的一些事情与尊师重道无关。”裴宗之道,“我知道她怎么出的事,张家留在济南城的那座石柱阵上祥瑞之气满溢,属正道极致,她神魂与躯壳不合……” 总不是原本相合的魂与皮囊,再好,终究不是一具。 “太过正道的东西面对她这样神魂躯壳不合的人,自然是当作了侵占躯壳的邪道,怕是当时就要将她的神魂击退这具身体。能击退整个藏龙山的阴气,击碎阴阳两鼎,要击退一个这样的魂魄自然轻而易举。她应当是先一步反应了过来,自封五识之口,所以神魂被击退还留在了体内,至此,主魂不在其位。” 天光大师看着他:“那是张家自己的东西动了张家自己的后人,与我无关。你与自己过不去作甚?” 裴宗之问他:“你没有办法治她这个主魂不在其位的毛病么?” “术业有专攻。”天光大师神情坦然,“孙公都没有办法,我何来的办法?” “这个事,我本也不过一问。”裴宗之点了点头,“还有另外一件事。” 天光大师抬眼看他:“你说。” “最早,你让我去京城找人,你说你是算出来的,知晓她在京城,而后翻阅了那一段时日京城表现特异的女子,后来找出了那位卫家六小姐,我再一算,一切相合。”裴宗之说道,“你怎么算的?你说本事已经倾囊相授,可为什么不教教我这个?” 天光大师抬了抬眼皮:“你自己学艺不精,怪我?” “骗人!”裴宗之摇头,“这实际寺所授,我都已学会了,有些甚至比你记得还牢……” 天光大师看着他,闻言抄起一旁的木鱼便打了上去:“敢骂为师老糊涂了,找打!” 脑袋挨了一记,裴宗之没有躲避,只继续看着他,摆明着想要一个答案。 “躺着还不叫人省心!她撺掇你来的?”天光大师瞪着他,问道。 裴宗之没有否认:“我也想知道。” “阴阳之道在乎平衡,要求长生这样逆天的东西,所予是超乎人的想象的。张家没有长生这样的秘术,只有奇骨养魂和续命。”天光大师望来,眼神中风起云涌,“张家最大的秘密就是她。” “但也不是长生,只是续命。没有奇骨,终究泯然众人。这世间出一个天生道骨已经不易,何况第二个?” “我知道她有一次重来的机会,但我听张昌明说起他这个孙女多次,你七情有缺,她却与你正好相反,小小年纪便通晓世情,性情乖戾,她重生之后会做什么可以预见。” 裴宗之点头道:“她必然要报仇。” “对,她要报仇,我特意派你前往,原是想试探她一番。”天光大师道,“我原以为她再如何也是个普通的小姑娘,有女子的通病,她年少怀春时遇见你,你若再出现在她面前,也能分了她几分心思,却没想到并没有。”去年自她出现之后,京城掀起多少风浪? 张昌明将这个孩子当男儿养,她也确实没有半点小姑娘的心软,至于曾经少年怀春的对象,也是半点扰不得她的心志。 后来更别说了,非但没扰了她,连徒弟都赔了进去。 天光大师有些不忿。 正文 第八百八十二章 所知 他不忿? “你出卖我。”裴宗之看着他,摸了摸自己的脸道,“我有色相。” 自从被黄石先生说过,又被她侧面验证过,他心里对自己的相貌一向很有数。 “有色相还叫人拐跑了?”天光大师道,“现在拿自己来威胁为师?” 裴宗之沉默了片刻,道:“你没有与我说过。” 事先没有与他说过是要去出卖色相的,现在怪他? “这种事怎么说?”天光大师道,说不出口啊! 裴宗之看着他道:“所以,你心不正,最后如此也怪不得别人。” “骂为师咎由自取?”天光大师抄起木鱼又是一下,出家修身养性多年的心性此时一扫而光,“还有别的要问么?没有就给为师滚!” 裴宗之没有躲开:“她这样主魂不在其位,真的没有办法治么?” 天光大师挥手赶客:“没有了。” “我想留下来看一看藏书阁里的书。”裴宗之沉默了片刻,道。 “不相信为师?”天光大师瞪他,双目圆如铜钟,“出家人不打诳语……” “你的谎话不少,出家也不过是为了平心……” “滚!” “你修的是道,出的是家,就如人属兵部,却在吏部当职,根本不是同个衙门的……” “巧言令色!好的不学,学那丫头舌烂如莲花,看打!”天光大师一巴掌打了上来。 挨了一巴掌,裴宗之起身,默默地退了出去,瞧着离开的方向就是藏书阁的方向。 “养徒如养儿,皆是债……”天光大师垂下眼眸,神情中有些无奈,原本以为收个七情有缺的弟子会好的多,事实证明,从小到大,他虽然性格古怪,但确实极少惹事。只没想到平时不惹事,一惹事便惹了个大的。 “张昌明的那个孙女眼下沾了一身泥,你离的那么近,必然也是要惹一身泥的。”天光大师双手合十,道了一句阿弥陀佛,“她没错,你也没错,可实际寺的传承不能断在我的手里。我作壁上观,离得越远,才越能护住你。” 实际寺的小和尚们最近有些提心吊胆,自从裴先生回来以后,天光大师的脾气见长。藏书阁外头昨天挂了把大铜锁,今天那把大铜锁就被人敲坏了大喇喇的挂在门头上。 让挂锁的是天光大师,敲锁的是裴先生。已经连着好几日了,傻子都看的出来,这两师徒间发生了什么争执,小和尚们战战兢兢,不敢多言,生怕惹恼了这两位其中的一个,遭了秧。 “寺里没有几本医书,你还要在这里呆多久?”天光大师站在藏书阁门口看着屋中捧着一本书正在细翻的人,“她张家的东西打了张家自己的小辈,与我实际寺有什么干系?” “你说这里的书我可以随便看的,我现在只是想看书,有何不可?” “翻烂了这里的书都没有!你是觉得你于符医之道上能胜过孙公?”天光大师气道,“他都没办法,你能有办法?” 远远看到天光大师又堵着藏书阁的门训徒弟了,寺里的小和尚慌忙离远了些,生怕被波及到。 “她又不是病,自然不属符医范畴。”裴宗之抬头,眼中星光熠熠,“我已经知道该怎么治了。” “这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天光大师堵在门口,手里快速拨动着脖子里的佛珠,“我怎不知晓你于符医之道上如此厉害?看几天书就比孙公还厉害了?我把你抱来学国祚是不是埋没了你?” “这不是符医,”裴宗之说着若有所思了片刻,又道,“看天赋的。” 天光大师从门边的书架上抓了本书就扔了过去,冷笑道:“那你还真是天赋异禀啊!” 一本书打过来,不痛不痒,裴宗之合上书册放回书架上,正色问天光大师:“师尊,你听说过女娲造人的故事么?” 当他是三岁小儿么?天光大师看着他,懒得搭理他。 裴宗之不以为意,自顾自的说了起来:“女娲捏黄土与水造人,黄土为本,水为灵引。” 天光大师道:“那你去问问拿泥土捏的娃娃,看它应不应你?” “泥娃娃不是人,非生灵自然不行,但她神魂俱在,缺的也只是个灵引。”裴宗之认真的说道,“她缺水。” “早知你成了如今这副样子,我当时就不该让你去长安!”天光大师双目紧紧的盯着他,“那丫头乖戾偏执,是个疯子,你跟她走的太近,也要疯了。” “她没有疯,我也没有疯,我们清醒的很。”裴宗之道。 “那你告诉我她这样多久了?不吃不喝撑了那么久么?她身边的丫鬟没帮她洗漱么?”天光大师道,“我怎不见她好。” “因为水不对。”裴宗之说道。 天光大师问他:“为什么水不对?” “因为……”裴宗之才说了两个字,却突然不说了,而后摇了摇头,“不告诉你。” 天光大师:“……” “你不喜她,我怕你害她。” 佛珠扔了过去。 …… 等了大半个月,终于等到了裴先生的信。 宋二取了信,郑重其事的交给了一旁的张小公子。 张解微一用力,撕开印戳,抽出了里面的信纸,先是皱眉,而后恍然,随即取了一旁的纸笔回信。 回信时,他并未避着他们,就算宋二他们识字不多,章宁还是认识的,看着张解一个字一个字的写出来,章宁忍不住念了起来。 “放心,我知道了……没了?”章宁错愕,错愕的不止是他,还有其他人。 “没了。”张解吹干了莫急,将信纸叠好,放进空白的信封中后,交给宋二,“劳烦宋二哥哥再走一趟去寄信了。” 宋二一脸茫然,虽然不太懂其中的意思,却还是点了点头,不管如何,张小公子的意思照办就是了。 比起他们这些人的听命,章宁显然是有疑问的:“张小公子,裴先生在信里要你做什么?” 张解回道:“要给卫姐姐治病。”顿了顿,小小少年目光灿若星辰,“他知道怎么治,我也知道卫姐姐缺的药引了。” 正文 第八百八十三章 拦路 缺的药引?缺什么药引?章宁愕然。 张解笑而不语,转身去屋里拿了一把短小的铁锹,又带上油纸与水囊走了出去。 他并未走远,只是在张家祖宅最正中的位置蹲了下来,而后拿铁锹开始挖了起来。 “张小公子,你在干什么?” “挖土!”张解以铁锹挖了下去,带出一抔泥土。 “泥土还能做药引?”众人也跟了过来,或许是他们脑袋瓜太不灵光了,张小公子看懂的事情,他们看不懂,是以心中好奇更甚。 “别人我不知道,”张解将泥土敲碎,裹进油纸中,“但卫姐姐的病可以,不,卫姐姐也不是病……她是……” 是什么?章宁等人听的很认真。 张解没有明说,只低头小心翼翼的将油纸放入怀中:“一方水土养一方人,饮水尚且思源,更何况人?卫姐姐缺的就是这个源。” 土是张家的土,水自然也要济南城祖宅的水,张解俯身将水囊灌满挂在了自己的身上,双目熠熠生辉,眼底有兴奋更有期盼。 “鲁商商队还有几日经过济南?”他有些等不急了。 …… …… 四月的天已经开始热起来了,马车上车厢的车窗早已拉开,王老太爷坐在马车中,倚靠在车壁上懒懒的打了个哈欠。天热起来,人也容易懒散,这个天放冰盆又没到时候,王老太爷在马车的摇晃中困意渐渐笼上心头。 直到……马车突然被逼停,饶是赶车的车夫是难得一见的好手,这样突然的逼停还是让王老太爷整个人往前一冲,险些撞到车壁上。 “怎么回事?”王老太爷皱眉发问,显然十分不悦。 等了片刻,外头车夫的声音传来:“老太爷,有个穿道袍的阴阳先生拦路。” 王老太爷掀起车帘的一角望去,见前面的阴阳先生二十来岁的样子,相貌平凡,苍白的脸色叫人看起来有些文弱。 “在京城敢拦老夫的车?”王老太爷挑眉,眼神中有些凉意,“你胆子倒是不小。” 那阴阳先生抬手施了一礼,而后起身:“司徒大人身份不凡,小民贸然上门打扰未必能见得到司徒大人的面。先前无礼拦车,让司徒大人受惊了。” “你这一招不行,有人比你做的更好。”王老太爷目光落在那阴阳先生的身上,“去年有个叫七安先生的人,当街拦了太傅徐长山送老父出殡的队伍,将棺材里的人拉了起来,一时在长安城中引起轰动。” “司徒大人口中那位同仁确实擅博人眼,”那阴阳先生不卑不亢的说道,“小民虽然不如他这般博人眼,却自忖手段绝不逊他。” “他虽是为了名,却不是寻常沽名钓誉之辈,手段无出其右,你可知晓?”王老太爷眯着眼睛仔细打量了一番那个阴阳术士道,“你如何叫老夫相信你不逊于他?” “也是,要在长安城这样的地方引来大人们的注意,他的方法确实比我这样更好。”那阴阳先生自言自语的说了这一句,便看向王老太爷:“司徒大人,小民此番拦路只想同司徒大人说一句话。” “什么话?”王老太爷问道。 阴阳先生道:“长安城将有灾祸降世。” “哦?是么”王老太爷一哂,却不置可否,“你拦路告诉老夫此事是为了什么?想要什么奖赏?” “奖赏么,其实也不算。”那阴阳先生笑了笑,看向王老太爷,“宫里那位躺着的天师与王老太爷关系匪浅,小民斗胆想请王老太爷带句话给她。” “她又不姓王,与老夫有什么干系?能不能醒来都不知道呢!”王老太爷笑了两声,眼中却没有什么笑意,“就算姓王,老夫的孙女外孙女加起来两只手都数不过来,一个小辈算什么?” 阴阳先生也不生气,只再次俯身施了一礼,道:“王老太爷是个趣人儿,若是那位躺着的天师醒来,请王老太爷告诉她‘长安城将有灾祸降世,济南一别,万望再见’。” 济南一别,万望再见?王老太爷双目如电的看向他:刘家!心思陡转也不过一瞬之间,王老太爷手指摸上了拇指上的扳指。 “王老太爷不必想着让暗卫抓小民了,卫天师会的奇门遁甲、九宫八卦,小民也会。”阴阳术士脸上笑意不减,“小民在这里等了许久可不是干等着的。”说罢便转身离去。 “不是干等着?”王老太爷扬眉,扳指一转,“抓人!” 两道人影从车厢上方掠过,落入人群之中。 王老太爷坐在马车中一言不发:那个阴阳术士身上的感觉让他很熟悉,这种熟悉感只在那丫头身上见过。躺了一个,又来了一个,这长安城还真没个消停的。 半晌之后,暗卫回来了:“老太爷恕罪,属下技艺不精,跟丢了。” “跟技艺有什么关系?不过是个精通奇门遁甲的高手罢了!”王老太爷挥了挥手,“你们下去吧!”对方既然敢放话,就必然有所把握,他本也没指望真的能抓到人,只是心中不忿罢了。 那个丫头虽然瞧着脾气古怪性格乖戾,却外冷内热,只要不惹了她,也算的上重情重义。这个却不一样,看起来人畜无害、身体瘦弱,但能在济南城如此以他人为饵,枉顾一城百姓性命做事之人又岂会是什么好人?那丫头虽然看着恶,却是伪恶,她手下除却该杀之人不曾错杀一人。 她,从来不是真正的恶人,只是叫人忌惮罢了。所以,他从未将她看成麻烦。这个却叫他有种不好的预感,他王翰之活了那么多年,年轻时也是大风大浪过来的,自忖看人的眼光从来不差,这个人让他觉得是个麻烦,一个天大的麻烦。 可笑!忌惮了那么久,她还未变。眼下倒冒出个与她极为相似却心存恶念之人出现了。 忌惮成真什么感觉? 王老太爷闭了闭眼,再次出声:“去崔府,老夫有事与崔远道那老儿说!” 车夫应声扬起了马鞭,马车扬起一地的尘土,疾驰而去。 正文 第八百八十四章 入寺 “你来的正好。”王老太爷一脚跨入门槛就听到了谢老太爷传来的声音。 谢老太爷朝他望来:“消息已经传回来了。陈善的人确实在找临阳江沿岸找什么人,黄少将军应该还活着,但不知为何却没有主动返回军营,也没有与陛下联系,这件事很奇怪。” “原来你来找崔家是为了这件事。”王老太爷道,“巧了,我也有事要同你二人说。” “什么事?”谢老太爷问他,轻哂,“瞧你这般如临大敌的模样,比这件事更麻烦么?” “半斤八两。”王老太爷道,“方才刘家的人拦了我的马车。” “什么?刘家?”谢老太爷也怔住了。 这里可是长安城,刘家竟如此猖狂? “他敢现身拦车,便有猖狂的资本。”王老太爷道,“他让老夫带话,说长安城有灾祸降世。” 谢老太爷沉默了下来,片刻之后转头问崔远道:“你怎么看?” “老夫想回清河祭祖。”崔远道神情自若的说道。 “你想走?这可不像你崔远道做出的事情。”王老太爷撇了撇嘴,显然并未将他这句话放在心上。 “老夫的祖父忌日确实快到了,”崔远道说道,“回去尽孝也是应当的。” 王老太爷冷哼:“在我二人面前就不要拿那些沽名钓誉的说辞来搪塞了,说实话!” “实话就是刘家这种时候突然现身,还“好心”告诉你长安城有灾祸降世你以为他只是出来看热闹的?他们与陈善未必无仇,但与李氏皇族仇怨更大,毕竟天下这座家产就是李氏夺走的,你以为他们出来会是为了相助李氏不成?”崔远道说起这些话来神色未变,显然不觉得自己方才提的话有什么不对,“至于黄少将军那里,他知晓躲避搜查的人马,可见他没出什么事,至少脑子还是清楚的。眼下却没有主动返回军营,也没有与陛下联系,显然有什么问题。不管什么问题,总不会是什么好事。” “陛下如今这样身边还有多少可用之人?带兵的黄少将军不见了,为她剑走偏锋的天师躺在那里同活死人无异,至于郭太师与乔环这两人,老夫就不欺负病重老人了。她靠什么?靠裴行庭么?裴行庭其实同我等是一类人,或许比我等忠心一些,那也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罢了。他现在所做不过是为了不错,不想担上背主的骂名罢了。无人可靠,你觉得陛下对上陈善胜算几何?” 李氏皇族如今早已四面楚歌。 谢老太爷在一旁叹了口气:“到底还是个孩子,待到她长到陈善这个年纪,未必会逊于陈善。”当今陛下如今的局面真真比先帝登基时还要严峻。 “陈善可不会因为对方是个孩子而心慈手软。”崔远道神情淡淡地,“年长的欺负年少的阅历尚浅;年少的起伏年长的精力不足不都是常事么?” 麻烦事一件接一件,作为一个“废人”,卫瑶卿不需要操心这些麻烦事,眼下自己正被枣糕推着推椅在殿前的广场上晒太阳。 现在除却安乐偶尔会来她这里看看她,卫家的人每日进宫看她半个时辰之外,并没有别的人来打扰她。枣糕把她照顾的很好,好到卫瑶卿甚至有打算等自己醒来之后要给枣糕涨涨例银了。 阴阳司的几位同僚也来看过她了,枣糕对除却胡克明之外其他的阴阳司天师小天师表示出了极大的不满,只因为胡克明来看她还带了两斤牛肉,其余众人两手空空而来。 外头对她现在这样是什么态度,她并不清楚。她现在十分的清闲,安乐下过命令不让人随意打扰她,是以除却卫家人之外,素日里也没有旁人出现在她眼前。 枣糕拿了只矮凳坐在她的推椅旁跟她说话,小丫鬟不知道她想听什么,便用了最笨的办法,将她所能看到听到的一切都一一跟她说着。 “这是胡克明天师前几日送来的牛肉……”卫瑶卿察觉到一只油纸包放到了自己手里,感受了片刻,便被枣糕移开了。 小丫鬟抱怨着:“小姐现在这样,怎么吃得了牛肉这种事物,这胡天师真是没有眼力见……” “那个大天师就没出现过,真是好大的谱儿,大天师再大能大过陛下不成?” 李修缘现在自身难保,胡克明虽然搞不出什么大风浪来,但一门心思盯着他,想来李修缘那里也是小麻烦不断。而且安乐虽然现在没工夫动他,但不代表一直不会动他,李修缘身上有多不干净,安乐心里也清楚,当然更清楚的是李修缘自己,照着如今的状况,清算只是早晚的事。李修缘这样的人真会什么都不做束以待毙么?她觉得不会,因为他怕死。 不知不觉间,就想了那么多,好似已经成了一种习惯。 枣糕说完大天师又说起了外头的事情:“小姐,听说陛下要征兵了,不过咱们家因为有小姐,陛下准备网开一面……前两日,有人在城里茶馆里闹事传大楚要亡了,被官兵带走了……” 皇城之外早已风起云涌,但作为一个“废人”,她只能在这里晒太阳。她安安静静的看着这一场风云变幻,却什么都做不了,就像一个局外人。 没有受到局势波及的不止皇城之内,还有距离皇城千里之外的实际寺,这座看似普通的寺庙仿佛隔绝于世情之外,战火流离也不曾燃烧进寺门。 躺在后院卧房中的裴宗之却在此时突然睁开了眼睛:有人在寺内走动。 寺内除却他与天光大师还有这寺里的三十多个和尚,有人走动当然正常,但这走动的声音却是从正前方传来的。 他的正前方是佛堂。 那些和尚起夜再怎么绕都绕不到佛堂去吧! 脚步声踏入佛堂之内便听不见了。 三更半夜的,谁到佛堂里去?裴宗之坐了起来:他不觉得实际寺有什么好东西,却不代表别人也这么觉得。人总是习惯于认定自己所想,对自己觉得的事实深信不疑。 譬如实际寺明明只是一座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寺庙,师尊也不过是个寻常的和尚,却一个被称为国寺,一个被称为高僧。 半夜睡不着:那起来抓个贼吧! 正文 第八百八十五章 夜客 他坐在屋顶上,透过屋顶的缝隙看向佛堂之内。 那两个贼人就坐在佛堂之内,说是贼人也不太合适,因为那两个贼人眼下正坐在天光大师的对面与他说话。 不似贼人,更似客人。谁会三更半夜见客的? 看来师尊随着年纪渐长,秘密越来越多了。裴宗之在屋顶上看的很专注。 “天光大师,刘凡深夜拜访,叨扰了。”说话的男人身体羸弱,整个人拥在宽大的斗篷中更显瘦削。 他话音刚落,一旁蒲团上的那个人也跟着开口了,比起那位病弱之相的男人,他的说辞简单直白了不少:“天光大师,有礼了。”虽口道有礼,身子却纹丝不动,更似“无礼”。 佛堂长明灯的灯光映在这个人的脸上,这张脸他认识:陈善。 他孤身一人出现在了实际寺! 一个不合时宜的想法莫名其妙的跳了出来:如果他现在跳进去把陈善杀了,胜算有几何? 杀意不过一瞬之间,正看着天光大师的陈善却猛地抬起头来,两人双目对视了一刻。下一刻,屋顶上的人就不见了。 陈善这才再次看向天光大师,笑道:“天光大师,令徒是个很有意思的人。” “你放心,他知晓轻重。”天光大师面上笑容不变,道了声阿弥陀佛。 知晓轻重?陈善嘴角扯了扯道:“大师对令徒可能不太了解。” 一旁那个叫刘凡的年轻人闻言忍不住笑了,对上陈善望来的目光,他也不急,只道:“确实知晓轻重,他觉得胜算不大,便跑了。打不过就逃,也没有什么不对的。” 这话看似劝说,却是火上浇油。 不过陈善也不是他一两句能说动的,没有理会,只是复又看向天光大师:“大师,今陈某前来只想问你一句话,你如今觉得陈某的胜算有几何?” 天光大师道:“王爷胜算极大。” “陈某想听的不是这个。”陈善看着他道,“大师,若他日陈某有需,实际寺是不是也能为陈某出面?” 天光大师脸上笑容未变:“实际寺从不属于任何人,天子有需自然义不容辞。”但也要等陈善登基成了天子以后,实际寺才会照做。 “大师果然是聪明人,相信也能约束的住令徒,实在不行……”陈善瞟了一眼屋顶的方向,“换个徒弟也不是不可以。” 天光大师沉默了片刻,低声道了句阿弥陀佛:“实际寺祝王爷得偿所愿。” 陈善点头,起身抬手一礼,转身离开。 直到再也看不到陈善的身影,裴宗之才从门外走了进来。 “回来了?”天光大师脸上一直不减的笑容瞬时不见了踪影。 裴宗之点头,叹了口气说道:“他很厉害。”语气似乎有些失望。 “要么别出现,要么就杀了他,你这样逃是什么意思?”天光大师看着他走过来坐下,“有为师在,还怕他敢动你不成?” “他敢。”裴宗之道,“他对你并不尊重。” 实际寺的震慑来自于敬,陈善根本不敬,又哪来的震慑? “还不都怪庙远和你?实际寺这是得罪了陈善了。”天光大师默然了一刻,终于叹了口气。 “得不得罪都没用,他想要你听话。”裴宗之倒不惧说实话,“对他来说,不听话就没用。” 实话伤人,天光大师冷笑了一声:“实际寺可以妥协,但他真想动我实际寺,就算不是玉石俱焚,也必然元气大伤,他不敢赌。” 刘凡在一旁静静的看着这二人说话,半晌之后,才出声打断了他二人:“两位好似全然没有瞒着我的意思。” 裴宗之看向他:“你跟陈善一样,不敬实际寺。” “此话怎讲?” “你姓刘,刘家的人吧!济南府那件事是你做的?” 刘凡点头,坦然承认:“正是在下。”对险些害了一城人的性命,他没有觉得半分不妥。 “国祚本是阴阳十三科的一种,刘家同张家一样阴阳之道家学渊源,你自然知晓传的再如何神乎其技,实际寺的人也不过是普通人罢了。实际寺是人,你也是人,而且是个极厉害的人。厉害者必然自负,自负自然不敬,不过这也是人之常情,可以理解。”裴宗之道。 刘凡笑了,看向天光大师:“天光大师,令徒是个很有意思的人。” 这句话与陈善说的一样,意思却截然不同。 裴宗之不语。 刘凡却似来了兴致,问他:“裴先生可能猜出刘某此次登门所为为何?” “你快死了。”裴宗之抬了抬眼皮,对上刘凡微怔的表情,又觉得话要说的委婉一些,便又道,“你活不久了。” 刘凡:“……” 裴宗之道:“实际寺没有让你续命长生的办法,你来应该是为刘姓一族而来的。” “是。”虽然这个人古怪了点,但有些话却是一语中的。 刘凡不再看裴宗之,转向天光大师:“我为刘家而来。” “你在济南城险些拿一城的人炼丹难道不是为了续命?”裴宗之不解。 “一城怎么够?”刘凡摇头,“长生的代价太大,没有人比我刘氏更清楚这样的代价。我付不起,也没准备续命。” “那你为何会在济南城下手?” “当然是报仇泄愤,还有……较量了。”刘凡说着说着便忍不住笑了,“张家的东西果然是好东西,救城诛邪,都是寻常阴阳术士所不能及的,那位阴阳司的天师也不知道还要躺多久……” 裴宗之显然有些不高兴:“别以为我听不出来,你的语气听起来很高兴很得意。” “哈哈哈,”刘凡忍不住大笑起来,待到笑够了,才收敛起脸上的笑容,正色道,“我若生的一副好身体,定然想有所作为。可刘某天生身体不佳,护不住族人多久,我想刘家长久,天光大师,你说我该如何做?” 天光大师问他:“刘家如今不长久么?” “我若不在,刘家众人并非那位躺着的天师的对手。她这般能耐,得势是早晚的事情。待她得势,我刘家族人该如何?”刘凡说这话并没有避开裴宗之。 正文 第八百八十六章 夜语 “刘家若是没了,她又能活多久?”天光大师摇头,笑看着他,眼神中有试探,“你们此前不是做的很好么?” “天光大师不必试探了,”刘凡声音淡淡,说出的话却是惊人,“是张昌明想要越过那条线,他可不止想带走我们掳来的公主和太子,他还想除灭我刘氏一族。他破坏了我刘家与张家多年心照不宣的约定。” 果真如此!天光大师眼中有暗茫闪过:所以张家自大楚建朝起除灭刘氏到现在都未成功,以往的猜测如今从他口中算是得到了验证。 大天师手段超乎常人,呼风唤雨,几乎无所不能,民间又对这样的大天师十分推崇,若是刘家不在了,大天师还有存在的必要么?张家没有那么傻。 “张昌明是个异类,谁能知晓下一任大天师会不会是异类?”刘凡说道,“那位天师看起来脾气可不小,没人可以笃定她会不会做同张昌明一样的事?” “就算不管那位天师,如今的陛下小小年纪就敢试探世族底限,对世族尚且如此,何况我刘氏?当今陛下与陈善,不管最后赢得是谁,都会拿我刘氏开刀。那位天师不醒,他们还有江湖人可用,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要纠集江湖中人并不是一件难事。我总该趁还活着,为族人多谋一些出路的。” 天光大师双手合十道了一声“阿弥陀佛”。 刘凡笑看着天光大师:“看来大师无法为在下指点迷津了。” 天光大师仍然低着头,并未说话。 “也罢!”刘凡站了起来,看向天光大师,“大师这尊佛不灵,看来我要去另寻山头了。” “你和陈善是结伴而来的么?”安静了好一会儿的裴宗之突然出声问他。 刘凡愣了一愣,而后笑了:“我说路上巧遇,你信不信?” 裴宗之沉默了片刻,点头:“信。”顿了顿,又问,“你与陈善在他羽翼未丰时是不是也有过约定?” “什么约定?” “同张家一样的约定。” 刘凡拉紧了身上的斗篷,叹了口气:“是啊,陈善那时需要我,我们便同他做了交易。不过我们与他相识多年,太清楚他了,什么承诺都是没用的,他若登基,定会先除了我刘氏,他不会允许我刘氏这样的存在。”他嘴角扯了扯有些自嘲,“我刘家还真是有用的很,张家需要我是为了保命;陈善需要我,是为了权势。” “保命显然比权势更可靠。”裴宗之沉默了片刻道。 “是啊,保命是不得不为,权势就不是了。”刘凡转身看着他,“所以放心,我与陈善不是一路的。” “至于张家,济南的事是我做的,他张家助李氏夺了我刘氏的天下,我想毁了济南城就是泄愤而已。不过张家灭族之事会出现确实也在我的意料之中,张昌明此人太过愚忠,得罪了那么多人,不出事才怪。” 他一早料到张家会出事,却并不会插手,反而乐见其成。 刘凡说罢,便施了一礼,转身走开了。 目送他的背影,天光大师这才斜了裴宗之一眼:“你不去追他?” “追他干什么?”裴宗之挪了挪座下的蒲团,挪到了天光大师正前方坐了下来,“我以为实际寺半夜遭了贼,所以来看看,没想到是你的客人。” 这句话是解释了他为什么会突然出现。 “陈善若是不成功便是窃国之贼,说贼也没有错。”天光大师叹气,“我只想守成,却没想到一个两个都来威胁我,真是麻烦。” “实际寺上面几代都平平安安的,没想到传到你这里却波折横生……”裴宗之跟着他叹了口气,一脸忧愁的模样,“可怜的……” “那也用不着你来可怜我!”天光大师怒斥他,“刚才为什么对陈善起杀意?” “我在想眼下生灵涂炭,陛下和陈善,若是死了其中一个,这仗也就不会打下去了。正好看他一个人出现在了这里,”裴宗之看着他道,“这里是实际寺。” 实际寺是他们的地方,他孤身一人现身他们的地方,这谁能忍得住? 天光大师似乎不信:“不是因为私情?” “不是,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跟她无关。”裴宗之道,“她跟陈善的仇应该不会想要我来插手。以陈善的性格,若是登基,恐怕还少不得一阵肃清。你慈悲为怀,少送几条性命总是好的,所以,我方才就想牺牲一下,也算为了百姓。” “满嘴胡说八道,也不知跟谁学的,果然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天光大师翻了个白眼,“那你刚刚怎么不牺牲一下,加上我与刘凡,也许运气好,就将陈善留在这里了呢?” “刘凡都那样了,我怕动手,陈善没死,他先死了,那就可惜了。”裴宗之道,“再者我也不过想想而已,你不用放在心上。” “我不放在心上倒是可以,你能让陈善不放在心上?”天光大师瞪他,“若是陈善赢了,你我都得收起尾巴来做人。” “收起尾巴这也不是什么大事。”裴宗之想了想,“识时务者总是活的久的。” “古人云饿死事小,失节事大。”天光大师道,“就让我实际寺如此活着?” “天大地大,还是性命重要。” 听到“性命”二字,天光大师脸上现出了几分怜悯,最后终是叹了一声:“你刚才就算动手,加上我们,都留不住陈善。他先前在实际寺这里被庙远摆了一道,受了暗伤。庙远人都死了,这笔账自然不能同死人算,所以算在了我们实际寺的头上。就在实际寺山门之外五十步之遥,他早备下一百多精兵,若有个什么差池,实际寺今晚就要血流成河。吃过一次亏,他绝不会再犯第二次错。” 裴宗之点头:“我知道了。” “刘凡也不是什么好人,但若所求相同,未必不能用。”天光大师开口,意有所指。 ”裴宗之再次点头,“这句话,等她醒了,我会带到的。” “醒?”天光大师听到这句话,白了他一眼,“你还真觉得你随便翻几天书就能胜过孙公了?” 正文 第八百八十七章 征兵 “胜不过。”裴宗之摇头说道。 天光大师一哂:“那你哪来的本事能确定她能醒来?”说着又是忍不住一声长叹,今晚他叹气的此数格外的多,“烦心的总是醒着的人,她这样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可她的事情还没做完,自然还得醒。”裴宗之道,“我胜不过孙公,但我知道她想要什么。” 天光大师冷笑了两声,不置可否。 “我知道你不信,你就等着看吧!”裴宗之说着站了起来,他得回去睡觉了,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下次,你再有客人可以同我说一声,我就不打扰了。” “来一次都够呛,你还想来几次?”天光大师随手抓了个贡果扔了过去。 裴宗之接过贡果,转身走入了夜色之中。 …… 雨过天晴,从东海之滨出发的鲁商商队经过济南城停了一夜,再次上路了。不意外的,车队的后面又多出了几辆马车尾随。 车帘被掀开,日光照进车内,光影摇晃交错,张解探出头去,济南城的城头在视线中越来越小,直至变成一个点,消失不见。 张解这才收回目光,抱紧了手里的坛子:下一次再来济南城,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济南城中与往日也没有什么不同,不会因为他的离开而激起多大的风浪。百姓来来往往,依旧做着每一日该做的事情,为生计发愁。 黄石先生坐在府学的学舍中,身旁是几个府学的先生,此时他们正在说话。 “……哎呀,年纪虽小,却是个难得的好苗子呢!我原本还指望着这孩子考个童生秀才回来与府学添添光呢,可惜了……” “有什么可惜的?那孩子的才学去了京城前途只会更好!” “若是家里有背景周旋,或者被国子监什么先生看中收于门下,那才是前途不可限量。” “倒也是!哈哈哈,说不准下一回再见到他,你我都要俯首见礼了。” …… “你们在说什么人?”正在看书的黄石先生突然凑过头去,问道。 见是黄石先生,几个聊天的教学先生吓了一跳,连忙施礼问好之后,才说了起来。 “是府学的一个学生,最近向府学辞行,要去京城了呢!” “黄石先生应该有印象的,那个学生叫张解,是府学里最小的学生,功课却是极好的。” …… 张解?黄石先生愕然,待回过神来连忙将手里的书册抬了起来,遮了遮自己的面容,以掩饰自己脸上的惊讶。 至于后头,那些教学先生还说了什么,他已经没有去听了,脑海里来来回回只有张解的名字。 没想到张解居然回长安了,他们这是要做什么?卫六那个丫头现在听说还躺着呢,这个时候居然回长安?若是出了什么事,那该如何是好? 裴宗之、卫六还有张解连同他身边那几个江湖武夫到底在做什么?他怎么看不懂呢? 脑中纷杂,几个孰面孔来回出现,一时便出了神。直到肩膀被人拍了一下,正在想事情的黄石先生吓了一跳,身体不由自主的弓了起来,回过头去,正对上了柳闵之那张好奇惊讶的脸。 “黄石先生,你在做什么呢?”柳闵之指了指周围空荡荡的椅凳,“人都走光了,还不走?我快饿死了,该吃饭了!” “吃饭啊……”黄石先生点了点头,只觉脑子有点慢,他晃悠悠的站了起来,走了两步,突然拉住柳闵之,“我们要不要回长安?” “回长安做什么?长安不安全啊!”柳闵之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先生,不是你说要离开的么?现在要回去作甚?”他说着指了指济南城中的方向,“前些日子你又不是没看到那些石柱,济南城安全的很,我们蹚长安那趟浑水作甚?” “这……”黄石先生沉默了良久,才点了点头,“倒也是。”他草木皆兵了。 这天下安全的地方不少,长安城可不叫什么安全地,如此一想,还是济南来得好。 …… …… 与张解这边的顺利不同的是长安城。 大清早的,卫家上下便已闹的人仰马翻。 “大哥,我家那臭小子几斤几两我还不知道么?上战场就是找死啊!”卫家二老爷卫同远此时额头汗大如斗,揪住才下朝的卫家大老爷卫同知急的直跳脚,“大哥,快救救我家宁哥儿!” 卫同知青着一张脸,脸色也很是不好看:“他在征兵状上填了自己的名字,你们竟无一人知晓?”他忙于朝事自然无暇在这些小事上分心,六丫头人躺在宫里也怪不得她,那么余下这些人呢?没人发现么? 李氏已经哭了一早上了:“他一贯胆小怕事,谁会料到……” “你的意思是宁哥儿这小子没用惯了,哪知道这种时候硬气了一回?”卫同知这些日子为朝事烦的头昏脑涨,回来又碰上这种事,开口便有些不留情面了。 “他字也不识多少,偏偏名字是会写的。”卫瑶玉咬着下唇,脸色发白,“我们谁也不知晓……” “征兵状发到家里来的时候,恰巧是他在家的时候,没过多久官兵就走了,我们还以为是陛下看在六妹妹的面子上特赦了……”卫瑶玉垂头,一脸悔恨之色,“是我们没细问。” “我们求到陛下面前,陛下或许会看在六丫头的面子上特赦我卫家。可如今六丫头躺着不能说不能动,陛下日理万机,哪里会分心注意到这等小事?”卫同知气的直拍桌子,“你们早些发觉还好,现在队伍都出发了,怎么救?” 李氏怯怯的问他:“能不能追……” “怎么追?你当我大楚军律是儿戏不成?”卫同知喝道。 李氏眼泪簌簌的往下落:“可是六姐儿……” 卫同知冷笑:“六丫头自己都躺着呢!你们是不遇事不知事情轻重!济南一行危险你以为六丫头不知道?天子一令危险也得走!这从来不是儿戏。以往就是六丫头自己揽事揽的太多,你们什么都不懂。追这种傻话若是让外人听了,一个不小心,参我卫家藐视军规,你我都得死。” 这话一出,几人都出了一身冷汗,人也清醒了不少。 正文 第八百八十八章 天谴 “是我们的疏忽。”卫瑶玉最先开口了,问卫同知,“大伯,现在还有什么办法么?” “我进宫一趟。”卫同知略一思索,转身便走,走了两步又停下来,叮嘱他们,“这件事不要叫母亲知道,听到了没有?” 众人忙点头应允:这种事告诉周老夫人,除却多一个人着急之外,什么办法也没有。 待到卫同知离开之后,卫瑶玉转了转手里的推椅,看了低头掩面哭泣的李氏和一旁红着眼睛的卫同远片刻之后,突然开口道:“别人家的儿郎征得兵,我卫家的儿郎就征不得了?哪来那么矜贵?” 李氏睁大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她:“二姐儿,你怎么能这么说?” “事实如此。这一家子若要征兵,除却老弱病残之外,大伯在朝为官,自然不行,父亲在匠作监也不行,大哥是国子监的学生,按律不能入选。选来选去,本也只有卫君宁这臭小子。”卫瑶玉摇头,“他留的书信上虽然只有几个字,却也写的够清楚了……他是家里唯一的闲人,自然该征兵……本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我们不舍得君宁这臭小子,谁家又舍得自家的孩子了?遇到战事,总有人要站出来的。” “我们不过是习惯了向六妹妹求事,就像求神拜佛,她太过灵验了,才叫我们觉得这世间没什么难事。”卫瑶玉双眼微红,“大伯说的没错,她太惯着我们了。眼下突然一倒,我们遇事就不知所措了。” “这件事本不对,就算能说和,也不过是陛下看在六妹妹的面子上罢了。” “我们不过是长安城中寻常的官宦家眷罢了,能过得顺心如意,不过是因为我们是她的家人,她挡在前面而已。” “君宁那臭小子都比我们知事晓事……” 卫瑶玉说着转着推椅走了。 …… 夜色笼罩在长安城之上,愁眉不展的卫家众人终于等到了回来的卫同知。 “大哥,怎么样了?” “能怎么样?若是求情便能退,那当天子之话是玩笑不成?”卫同知一甩袖子,喝退众人“陛下说会让人带话给他那一支的统兵将领,有陛下这句话,宁哥儿自己小心些总不会有什么问题的。”这话说到后头,卫同知自己的声音也低了不少,打仗哪有什么安全的。不过先前他们说的也没错,宁哥儿那个孩子平时看起来不怎么着调,也不像是什么热血的儿郎,这种时候居然会主动站出来,那倒真是让人想不到的事。 …… 待到夜色褪去,天边蒙蒙青光亮起来的时候,皇陵中忙活的工匠也相继开始做事了。 杨公身上披了件外袍,端来的清粥小菜早已凉透了却并未动一口。他眉头拧在一处,正望着桌上皇陵附近的山势走势图出神。 “杨公!”工匠监兵自外头走了进来。 杨公抬头看了他一眼,复又低下头,口中却问:“什么事?” “陵中井水已到底了,没水了。”监兵道,“特来问问杨公的意见。” 没水了?杨公愣了一愣,抬起头来看他:“怎么会没水?” 监兵想了想道:“许久没下雨了,便没水了。” “才几个月吧,怎会水耗如此之快?”杨公眉头拧在了一起,连连摇头:“没道理啊!” “有没有道理我们不懂,只来问问杨公眼下该怎么办?”监兵说着一摊手,“没水,这皇陵的修整如何继续下去?” 工匠关心的自然是眼前自己要做的事情,没水寸步难行啊! “也罢!”杨公略一思索,便站了起来,“老夫出去看看。” 监兵闻言忙应了一声上前搀扶,跟着杨公走到屋外,便见杨公突然抬手遮了遮眼。 监兵被吓了一跳,忙问杨公怎么了。 “不知,突然觉得这皇陵有些刺眼罢了。”杨公手眯眼适应了一番有些刺眼的日光,环顾四周。 皇陵同往常没什么两样,一切如常,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心头跳的厉害,好像有什么事情被忽略了一样。堪舆高手不管何时都不会忘了看天观地算风水。杨公看完皇陵,便抬头望天。 才一抬头,垂在身体两侧的手便牵了牵,心中不妙感来的更甚了,今日的日头似乎格外的猛烈,刺的他眼泪直流。 监兵正不知所措的扶着杨公,也顺着他的目光向天上看去,虽然什么都不懂,但看看总不是什么大事吧! 正看着看着,突然听到身旁杨公闷哼了一声,下一刻便感觉到手一沉,杨公身子晃了晃捂着眼睛倒了下去。 …… 最近宫里热闹的很,瑶光殿的侧殿继出事的卫天师之后又住进了一位杨公。 枣糕自然不会错漏这样的事情,一早便将这件事跟她说了。 “小姐,杨公搬到侧殿去了。听说是早上突然眼睛疼出的事,太医说是杨公劳累积郁……” 杨公么?虽然躺着,卫瑶卿脑海中却一刹那闪过诸多念头:不是劳累过也不是积郁,而是…… 天谴! 昏厥了一上午的杨公此时也已经醒过来了,听着外头太医为拿捏药量而争执,他苦笑了两声,待到太医下去之后,忽然叫住身边服侍的宫人:“去请孙公吧!” 宫人怔了一怔,虽然口中应了下来,却还是忍不住道:“几位太医已经开始为您开药了……”杨公莫不是小看太医吧! 医有医道,符医再厉害却终究只是医道偏方,很多都是治不得的,这几位宫里的太医更是杏林圣手,寻常人有个头疼脑热,能得他们诊治,早烧高香了,杨公是不信任几位太医不成? 杨公虽然看不到,却也能猜到宫人的意思,不由苦笑:“公公,老夫并非看不起这几位杏林圣手,只是我这个并非因病所致。我这个如果没有猜错的话,应该是……” “……天谴!” 天谴?那宫人早吓坏了,待到反应过来,连忙去了外头,过了片刻,才又回到杨公身边,这次回来,他声音颤颤,显然是被那句天谴吓到了:“杨公,您……您怎会天谴?” 天谴不是做了恶事才会遭的报应么?杨公怎么会遭天谴? 阴阳术士遇到这等事多了去了,是以宫人心里在想什么,杨公也差不多能猜到,闻言不由摇头:“我这天谴不是因我而报……” 不是因他自己而报,那是因什么而报他却没说。 正文 第八百八十九章 眼疾 “看不见了?”孙公拿手在杨公面前晃了晃,见杨公毫无反应,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杨筠松,你这双招子可是要看风水、点吉凶的,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出了事?” “可能是天谴。”杨公的眼睛茫然的看向前方,没有半点光芒,死气沉沉的仿佛嵌在脸上的一对装点物。 “天谴?”孙公忍不住眉头一挑,拉了张凳子坐了下来,盯着他看了许久,“你这老儿,一把年纪了,做什么缺德事了?竟招来了天谴?” “我一把年纪了还有什么所求的?又怎会无故惹来天谴?”杨公轻哂。 孙公从一旁的桌上取了一张空白的符纸,笔尖蘸了点朱砂,抬头看了眼杨公,道:“那哪来的天谴?”眼角余光瞥到离开的宫人之后,又道,“这里没外人了,你说吧!” 杨公嗯了一声,说道:“是皇陵。” 皇陵么?孙公的朱砂笔停落在了半空之中,过程虽然不清楚,但后来也有所耳闻,听说那一日皇陵里死了很多人,皇陵的地面都被鲜血染红。当时,他以为要出事,结果拖了那么久,一直没有生出事端来。 “我还以为你能解决皇陵的麻烦。”孙公叹了口气,“原来你也不能。” 杨公道:“我是人,当然不能。”说着指了指自己的眼睛,“不过稍加干预,就这样了。” “赔上一对招子,但也能享享清福了。”孙公盯着杨公的眼睛看了好一会儿,叹了口气,话题一转绕到了瑶光殿里另外一位躺着的天师身上,“隔壁那个晒了好久的太阳了,你来了正好,两个一起做个伴。” 这话听起来幸灾乐祸的。 杨公竖眉轻喝:“你这老儿,这时候还不忘看笑话……不过说到隔壁的丫头,我倒想起一件事。” “什么事啊?”孙公看着手里的空白符纸若有所思。 杨公道:“她离京之前在皇陵求了晴好天,这一连晴了几个月了,还不见半点下雨的迹象。” 孙公听完便乐了:“这不是求的挺好的么?晴了几个月。” “我担心再好下去要大旱了!”杨公道,“皇陵井水枯竭了,城中的事情我还不曾注意,不知道渭河水岸有没有下降,天谴之前,必有先兆,我的眼睛就是听闻井水枯竭出去查探时出的事。” “如此倒是巧了,你二人同在这里养病,你正好可以同她谈谈是怎么回事。”孙公轻笑道,“这瑶光殿左右空旷的很,你二人一人占一殿,还有个侧殿空着,指不定不多时,连剩下那个侧殿都要满了……” 杨公摸到手边的瓷枕,一把扔了过去:“姓孙的老儿,一把年纪胡说八道!废话少说,我这眼睛,你看如何?” 孙公垫着手心一边画符一边问他:“杨筠松,你且将怎么突然间看不见的告诉于我。” “就是听闻井水枯竭之后,我便去了外头。当时只觉得皇陵有些不对劲,可又说不上来。你也知晓,我观风水几十年,便是闲着也会忍不住看天看地看景,当时便忍不住看了看天,而后眼睛就突然尖锐的痛了一下,若说感觉的话,就像是一根银针猛然刺了进来,当时眼前一黑,就不知道了,”杨公说着摸了摸自己的眼睛,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此时仍有些无法接受,“再醒来人就已经在瑶光殿了。” 杨公说完,孙公手里的那道符也已经画完了,将朱砂笔扔到了不远处的案几上,他站了起来,慢慢走近杨公,口中直道:“那你还真是糊涂,说了这么多同没说有什么两样?” “是啊!”杨公摸了摸自己的眼睛,苦笑,“我隐隐有感觉应该同天谴有关,叫你来也是为了印证是不是当真是因为天谴。” “杨筠松!”孙公停下了脚步,此时他距离杨公不过半步之遥了。 杨公本能的回应了一声:“怎么……啊!” 殿内突然响起的惨叫声,将外头守着的两个小太监吓了一跳,忙慌慌张张的跑进殿来:“杨公,您怎么样了?” “没……没事!”杨公捂着眼睛说道,此时眼周烫的惊人,隐隐还能感觉到眼周冒出的热气,孙公那符也不知道拿什么画的,快烫死人了。 见那两个宫人紧张的浑身发抖又不敢离开,孙公让了开来。眼见杨公除了上半脸有些红之外,确实没什么事,两个小太监这才重新退了出去。 “一把年纪了,这点疼也忍不得?”待到两个小太监退出去,孙公翻了个白眼,虽然杨公现在也看不到他这个白眼,他却不吝自己的鄙夷,“叫的跟杀猪一样,让两个小太监看笑话!” “你自己来试试?”杨公拿手背贴着眼周降热,“你到底拿什么画的符?” “普通的驱邪符罢了,你却痛成这个样子。”孙公点了点头,“看来你这老儿猜的不错,确实是天谴。报到你身上来了。” 不等杨公说话,孙公便站了起来,语气中满满幸灾乐祸的味道:“这个不是小老儿我不帮你治,是真没法治。待到因果报了,你自己就好了。正好趁这时候,和你隔壁的病友聊聊天什么的,她一个人也怪无聊的。” “病就病吧!”杨公摸到一旁案几上茶杯辨了个孙公大概的方向扔了过去,“你这般看笑话,这里还空一个侧殿,我杨筠松等你一起进来!” 孙公闪了闪身,躲过了茶杯,将碎片踢到一片,转身走到门口时却又停了下来:“你就安心养病吧!像隔壁那位一样不是挺好的么?既然病了,外头的事还是不要掺和了。” 待到孙公离开之后,杨公才叹了口气,脸上的神情有些无奈:“你以为谁都像你这老儿一样,敢放手不管的?这件事,我就算想不管,陛下也不会准许的。天谴天谴,不是不说就不会来的,提前告知天下此事,是杨某该做的事啊!” 枯坐了片刻之后,他开口将外头的小太监叫了进来:“这位公公,老夫如今有眼疾,行动不便。劳烦你去向陛下通禀一声,就说杨筠松有要事禀报陛下。” 正文 第八百九十章 归来 日光穿透窗户照入佛堂之内,天光大师坐在日光之中,口中不急不缓的讲经,座下的小和尚听的无比认真。 直到有人站在窗外遮住了照入窗内的日光,天光大师身上的亮光暗淡下来,有坐不住的小和尚瞥眼偷瞧站在窗外隔断日光的那个人:裴先生。这实际寺里也只有他有这个胆子敢打扰天光大师讲经了。 裴先生并未等多久,因为今日的早课早早结束了。 等小和尚们走出佛堂,裴宗之才走了进去,而后转身拉上了佛堂的大门。 见他如此“贴心”,天光大师冷笑:“鬼鬼祟祟,非奸即盗,你又想干什么?” “辞行。”裴宗之捏碎了手里揉成一团的纸条,说道,“我让你看看我怎么把她治好的。” 天光大师瞥了眼碎裂一地的纸片,依稀从中拼出了两个字:离开。 “那我等着看你妙手回春。”天光大师的声音波澜不惊,“对了,京里来消息了,杨公的眼睛看不见了,你帮忙一起治治吧!” 裴宗之道:“这个我治不了。” “你连孙公束手无策的难题都能治好,杨公的眼疾怎么就治不好了?”天光大师嘲讽了一句。 裴宗之没有回答他这句话,只是看着他道:“你有什么要我做的么?” 居然问了这个?天光大师脸上的嘲讽之色僵住了,半晌之后,没好气挥手赶人:“你还能做什么?走走走!” 裴宗之看了他片刻,忽然双膝一屈,跪了下来。 这个举动……天光大师脸上的惊诧更甚,两人虽为师徒,可自始至终,这对师徒却更像是剃头猴子一头热,他抱来的孩子,他按着脑袋去教授,裴宗之自始至终只是默默接受而已。 平日叩拜这种繁文缛节,他知晓自己这个徒弟情况特殊,便不曾要求过,跪拜不是没有过,但更仿佛是在行一种任务规矩,像这样突如其来的叩拜还是头一回。 天光大师目中的光芒渐渐转暗,神色复杂的看着他。 他磕了个头,而后坐了下来:“我知道你在护着我……” 天光大师心头一滞,忽然生出一种别样的情绪来:养了那么久,也算没白养一场。 “我有你,有实际寺护着,所以过的舒心;她无人相护,所以步步为营,过的艰难。”裴宗之道,“见她如履薄冰,方知我的自在。所以这一跪是谢你师恩,不过,我也不是孩子了,也没有我这么大的孩子了。所以,有什么事,你要说。” 眼底有些发热,天光大师闭了闭眼,再睁眼时便是一声怒斥:“谁敢对为师不敬?” 裴宗之道:“那天半夜里来的两个客人……” “滚!” 裴宗之看了他片刻,见他当真不再说话,这才站了起来,默默地施了一礼,走了出去。 …… 快要进五月了,长安城的天也愈发炎热,守城门的官兵带着官帽,站在门边的荫蔽处检验入城的行人。城外途径长安城附近略作休整的商队排起了长队准备入城。 住在长安城郊外每日进出城的百姓一边看着这长长的队伍一边拭汗闲聊。 “……已经好久不下雨了吧……” “……这是怎么回事啊……” “……这还没到最热的时候呢,再热下去怎么办……” “……莫不是老天爷发怒了吧……” …… 城门边巡逻的官兵经过听到这里的嘈杂,呵斥声当即就响了起来。 “不得聚众喧哗!” “散开散开!” 坐在商队最后头准备进城的马车中探出一只脑袋看了片刻,又缩了回去。 “热死了!”宋二拽起衣袍两角对内扇了扇,“长安城怎么那么热?” 对面的宋嫂子瞪了他一眼:“心静自然凉。” “死人才心静呢!”宋二辩解了一句,低头拭汗。 章宁拿沾湿的巾子擦着脸上的汗,嘴努了努角落里抱着泥坛不吭声的张解:“张小公子不是好好的么?” 众人望了过去,果见他安安静静的坐在一旁,脸上虽也流汗却比他们好上太多了。 宋二啧了两声,感慨道:“那是修身养性,我们学不来的。”顿了顿,看着一眼望不到头的队伍又嘀咕了起来,“也不知道要排多久……” 这一排一直从早上排到了太阳快下山的时候,中午他们也不过是干粮充饥,好在是终于赶在城门关闭之前进了城。 夕阳西下,没了白日里的炎热,车厢里也凉爽了不少。 马车不急不缓的在路上走着,街道上是零零散散做完工回家的百姓,两旁茶楼酒肆外头的灯笼已经挂了上去,长安夜市快要开始了。 虽然此时还不到夜市最盛时,但只光看这来往的行人和酒肆的炊烟还有风月之地的美人,繁华便可见一斑。 这不是他第一回来长安了,但章宁还是忍不住发出一声感慨:“京师果然是个好地方啊!” 马车走过繁华的黄天道,终于在天师道口停了下来,听到外头赶车的李三喊了声裴先生,几人便走下了马车。 裴宗之已经等了很久了。 稀稀拉拉的几声问好声之后,裴宗之只是略略点了点头,显然对这些虚礼并不在意,他只是看向张解手里抱着的坛子,问:“东西带来了么?” “带来了。”张解将抱了一路的坛子递到他面前,脸上是不合年纪的成熟,朝他微微颔首,“有劳裴先生了。” 他将济南张氏源头的水土抱了一路带到了长安,交到了裴先生的手中,接下来就要看裴先生的了。 裴宗之点了点头,接过坛子抱在手中,想要走,但看着他们却沉默了片刻,有些犹豫:“我现在有急事要做……你们可以住在这里。” 急事就抱在他的手里。 张解不等众人说话,便点了点头,朝裴宗之施了一礼:“裴先生去吧,我们先在这附近走走,待你回来再说。” 裴宗之将门锁的钥匙交给他,转身便走了。 还是一样的干脆,众人心道,而后跟在张解的后头跨入了裴园,裴园的门后,一景一石同他们离开时的几乎毫无变化。 章宁见状忍不住感慨了一声:“裴先生是个念旧的人。” 宋二想了想裴宗之连句废话都懒得说的举动,道:“可能只是懒。” 众人:“……” “罢了罢了,懒又怎么样?正事不落下便好了。”章宁说着手一勾,勾住了张解的脖子,“方才在路中走着就已经饿了。这长安米贵,在章某找到活之前,得省着点花,张小公子请客吧!” “你也好意思,欺负个孩子!”一旁的李娘子忍不住了,白了他一眼,将张解拉到了自己怀中,做保护状。 手里一空,章宁也不以为意,只笑看着面色沉静的张解:“张小公子可不是孩子……” “他也没资格做个孩子。” 正文 第八百九十一章 作弄 要在皇城禁军守卫的巡逻中神不知鬼不觉的进入宫中有多难?枣糕不知道,但想想也知道是困难重重。 这个认知直到看到眼前突然出现的裴宗之时才被彻底打破了。 “裴先生,你怎么会在这里?”才帮小姐洗漱完,转身就看到了原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一个人。 裴宗之抱着坛子:“有密道。” 自古皇城内外总有些不足为外人道的密道,皇城之内有一条密道是冷宫到宫外的,这样的密道是帝王后宫倾轧所留下的。如今安乐登基,后宫连个人都没有,更别说冷宫了,要进宫不就轻而易举? 密道?小丫鬟一双眼睛瞪得浑圆,却还来不及惊讶,便被裴宗之出声赶人:“今晚你的事情做完了,可以去休息了。” 枣糕如梦初醒,忙点了点头,带着疑问退了下去,裴先生不是小姐,不会事事为她解答的。 屋里只在屏风外留了一盏夜灯,以防万一所用。这点亮光,对寻常人来说或许也就照个明而已,但对裴宗之,却足够看清楚床上的那个女孩子了。 尽管小丫鬟照料的再如何细心,床上的那个女孩子还是肉眼可见的瘦了下去,他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已经捏不到肉了。 还真瘦了不少,裴宗之心道。知道她听得到,便开口了:“我来给你治病了。” “这是济南的土……这是济南的水,是张解从济南带过来的……那个孩子应该猜到你的身份了,不过却没有说破。” 果真是姐弟,都一样对于有些事情宁愿放在心里,也不愿说。 床上的女孩子不无意外的没有回应他,裴宗之也不气恼,只将湿泥涂到了女孩子的脸上,他伸手慢慢的帮她涂着,等到一坛泥涂得差不多了,才收手。盯着灯下女孩子微微震颤的睫毛,伸手戳了戳,很是满意:“照这样,明天应该能醒了,我明天再来看你。” 卫瑶卿在心里暗骂了他一句,她现在的感觉很微妙,就像人身体的一部分被什么东西强硬的粘在了一起一般。她不知道裴宗之这方法哪里弄来的,那种湿湿的黏腻的感觉让她疯狂的想要挣脱开来,却怎么也睁不开。力虽细小,却后力无穷。就好像身上栓了跟弹力十足的绳子,不管她挣脱着跑多远,在泄力的一瞬间又被拉了回去,跑的越远,拉的越狠。但她一贯不是什么肯放弃的人,越是拉的狠,越是跑的远,如是再三,直到神魂劳累不堪,她才睡了过去,准备明天再来。 …… …… 又一次踏入瑶光殿的大门,孙公心里有些发憷,前几日,才跟杨筠松吵了一架,又被他放狠话等着他一起进来。自那日之后,他几乎是绕着瑶光殿而走的,直到今日一大早被陛下召见,君命难违,他才不得已进了瑶光殿。 也不知道主殿里躺着的那位怎么了,竟叫陛下一大早的便将他召来了。 才一进大殿,便察觉到了殿内的压抑,殿里的宫婢太监跪了一地,连躺着的那位贴身的那个丫鬟都一起跪在地上。 陛下青着一张脸正在斥问:“到底是谁做的?竟趁着卫天师如今病重如此害她?” 孙公一抬眼,便看到了撤掉屏风的床榻之上,那个躺着养“病”的丫头好像比平日里“黑”了不少。 他上前施礼叩见陛下。 安乐坐了回去,看了他一眼,道:“孙公,你去看看卫天师身上脸上涂得是什么东西?看看……可有毒?”说到“有毒”两个字,脸色便是一沉。 对于一个躺着不能动的人,要害她简直轻而易举,因为她根本不能反抗!是以安乐今日心血来潮过来看看,在看到身上脸上涂满一层奇怪东西的女孩子才大发雷霆。 宫婢太监跪在地上浑身发抖,若是卫天师就这么不明不白的出了什么差池,估摸着他们这些人今日都要跟着下去陪葬! 原来是涂了什么东西,孙公心道。方才离的太远,到底年纪大了,一时没看清楚,还以为个把月的功夫,那丫头晒黑了呢!走到床榻旁,看到上面的人时,孙公忍不住扯了扯嘴角,想笑却还是强忍住了。毕竟陛下在这里,还在发怒,他这么一笑,怕是会惹怒陛下。 只是床榻上的那个人眼下却委实叫人看的想笑,身上脸上涂得乱七八糟的,脉搏平稳有力,看着不像是要害她,到更像是在玩闹。 脸上涂得到底是什么?孙公倒是想直接上手,但此时陛下在后面盯着,免得叫陛下以为他敷衍了事,不得已,孙公取出了医箱里的刮刀,轻轻刮了一些下来。 在安乐的注视中,又是火烧,又是水淹,许久之后,终于确定这是什么东西。只是确定之后,孙公脸上的讶然更甚。 看着孙公一脸惊诧的模样,安乐心中一紧,手不由自主的抓紧了凳椅的扶手:“孙公,你直说无妨。” 孙公道了一声是之后,才支支吾吾的开口了:“回陛下的话,是泥。” 安乐愣了一愣,随即出声询问:“可加了什么东西?” 就怕里头掺了什么毒或者什么药,歹人其心可诛,就是不想让她醒来! “就是普通的泥,什么东西也没有加。”孙公看着脸色越来越难看的安乐道,“那人或许是跟卫天师开个玩笑。” 安乐拍案而起:“荒唐!竟敢如此作弄于她?还将没将朕放在眼里?” 若说原本还以为是混进宫的刺客所为的话,现在听孙公说只是泥,安乐脸色当场就变了,视线一一从那些跪着的太监宫婢身上略过,半晌之后,才出声道:“卫天师是朕最信任的天师,朕派你等前来是照料于她的,你等若是不满,大可来朕面前说。若有下回再让朕知晓你等作弄卫天师,其罪等同加害朝廷命官!” 跪了一地的宫婢太监忙呼不敢。 等到陛下离开,跪了一地的宫婢太监才从地上爬了起来,心中满是埋怨:也不知哪个不懂事的,竟作弄一个如此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还要不要脸了? 枣糕此时早已在周围宫婢太监的安慰声中低着头去端水了。她怕一抬头就叫旁人看出什么了。别人不知道,她大概知道是哪个人做的了。 想到昨晚裴先生手里的那个坛子,答案显而易见。 正文 第八百九十二章 醒 孙公将一大早的闹剧当笑话一样说给杨公听了一遍,还未说完,又忍不住哈哈大笑。 杨公听罢,倒是没有笑,只是沉默了片刻,问他:“那她怎么样了?” “还能怎么样?老样子呗!”孙公说着将杨公面前的一盆冰移到了自己面前,舒服的眯眼轻舒了一口气,“你这老家伙,倒是会享受,居然弄来了一盆冰。” “先享受享受吧!”杨公坐在位子上感慨道,“就怕再往后冰都买不起了。” “你还真觉得会有大旱啊?”孙公垂下眼睑,手指掐了掐,半晌之后,便放了下来,“阴阳司前面的星轨没有任何问题,看不出有灾祸的样子。” “大灾大祸面前,不管是阴阳司还是钦天监,有几次算的准的?”杨公嘴角翘了翘,嘲讽之色更为明显,“这种事十次中也不见得算得准八次,光靠算没用的。” 孙公翘了个二郎腿坐在那里,闻言便轻哂:“不靠算靠猜么?” “也不能说是猜,皇陵大吉变大凶,长安城能承受皇陵大凶的吉地全无,要靠人力压制,我这双招子,”杨公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就是自不量力的结果。” “不压难道看着大灾降临么?”孙公摩挲着下巴,瞥了他蒙在眼睛上的布条一眼,若有所思,“你这老家伙怕是不会放手不管的吧!” “食其位,终其事,这是你我避不开的。”杨公叹道,“此事我已经同陛下说过了。” “陛下怎么说?”孙公听罢,不意外的问出了这一句。 杨公道:“陛下说让我们求雨。” 孙公啧了啧嘴,问:“要是求不来呢?” “求不来就不仅仅是我阴阳司的事情了。”杨公感慨道,“百姓会对陛下质疑。” 一个被百姓质疑的天子,又能存在多久?更遑论如今还有陈善虎视眈眈。 朝局危矣,牵一发而动全身。 …… 早上闹了一场,床上女孩子身上脸上的污泥被擦洗干净,又换上了干净的罩衣。她依旧安安静静的躺在床上,合着眼胸膛微微起伏。 小姐在昏睡之中,只是这一觉睡得也太长了。枣糕拿袖子胡乱的擦了擦脸上的眼泪,忽然落泪了。 “小姐,你什么时候醒?” “家里出事了……” “二公子征兵入伍了……” “他谁也没说,一声不吭的就走了……” “谁能想到平日里那么混蛋的一个人,居然会做这种事呢?” …… 就算家里的下人嘴上不说,但心里想的却是差不多的。二公子是个小混蛋,这样一个纨绔,坏事他做来不稀奇,他们甚至会觉得习以为常,但好事他若做来,难得一件,能叫大家楞上半天。这一次的事也一样,这件事是好事,却是一件危险的随时有可能送命的好事。 家里人不舍归不舍,却又不能说个不来,大难来临,谁家儿郎不上战场的?大老爷说了,他们这些享了盛世太平的人,都是靠旁人的血汗换来的,这一次轮到自己了,又怎能退缩? 她一个丫鬟,不懂那么大的大仁大义,但也知道大老爷说的没错。不能总伸手拿别人的好处,自己也是要给的。 絮絮叨叨的说了半晌之后,床上的女孩子依旧静静的闭着眼睛。好在也没期待小姐的回应,枣糕才端着水走了出去。 殿内依旧一片安静,只有微风吹得床头的帐蔓微微晃动。 躺在床上的女孩子突然睁开了眼睛,脸上笑容绽开,双目灿若星辰,而后憋了许久的一口气终于吐了出来。 那么久了,可快憋死她了! …… 月色入殿,烛火摇曳,瑶光殿内,有人从横梁上跳了下来,落地无声。 躺在纱蔓帐内的女孩子却在此时睁开眼睛坐了起来。 四目相对了片刻之后,裴宗之在一旁的小几上坐了下来,而后开始上下打量着她。 察觉到他的打量,卫瑶卿也不急,一身素缎罩衣坐在床上,乌发垂落,脸色虽然苍白,眼中熠熠生辉的看着他任他打量。 “你醒了。”裴宗之点了点头,很是满意,“果然还是我厉害。” “我都听得到。”卫瑶卿笑道,“这段时日,多谢你费心了。” “不费心,费这里而已。”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张解已经到京城了,就在天师道不远处租了一家民宅,你有什么安排可以同我说。” “你做的很好。”卫瑶卿脸上笑意更甚。 她躺在那里,听着外面的动静,有人为她伤心有人为她难过,这是情谊;不过对她来说,此时可能更需要的是来自情谊之外的东西。他没有伤心没有难过,坚信她会醒来,替她想办法,她很高兴。 这种高兴是不消她说一句话,有人就已经明白她到底想要什么了,所以她高兴。 “你那个卫家弟弟应征入伍了,而且还是瞒着大家入的伍。”裴宗之道,“这件事,你那个丫头有没有同你说?” “说了。”卫瑶卿点了点头,对这件事表现的很平静,“我会担心,却又不得不承认宁哥儿这件事做的很好。我想过,我若一辈子都好好的,那么护个不那么爱闯祸的纨绔也不是不可以,他可以一辈子没出息也不要紧。可这一次的事情让我知晓,人生在世,世情艰险,谁也不能保证能不能护他一辈子。我对解哥儿要求高,解哥儿懂事是因为有家族重任压在他肩头,他必须懂事。但谁能保证卫家能够苟全于如今的乱世?宁哥儿自己能立的起来总好过总是求人。” 裴宗之点头,对她所说不置可否,于他而言,只要把这件事告诉她,至于她的决定,他不会干涉。 说完这件事,便提到正事了。 “我现在还不想醒,”卫瑶卿对他说道,“所以很多事情还要麻烦你。” 裴宗之应声,问她,“你想要做什么?” “长安城是不是许久没下雨了?” 裴宗之点头。 “我想借这场天灾,为解哥儿求个正名的机会。” 张家的孩子早晚都要以自己身份现于人前的,女孩子的眼神这一次显得无比坚定。 正文 第八百九十三章 此事 正午时分,正是长安街上各家茶楼酒肆最热闹的时候,但黄天道上最长的队伍却不是各家酒楼食铺,而是街边一家门头窄小的小铺。 几个挑着扁担贩卖蔬菜瓜果的小贩正在角落的阴凉处闲聊。 “……今年卖冰的赚了呀……” “……别说是去年这时候了,就是比去年夏天,冰价都上涨了两倍不止……” “……起早贪黑的种地还不如去贩冰了……”卖瓜果的小贩啃着手里的瓜果,看着对面门头前站着笑得合不拢嘴的冰铺掌柜有些眼红。 这里离冰铺距离并不远,那几个小贩谈论的声音只要那掌柜不聋都能听得见,不过掌柜并不以为意,被人眼红也要有被眼红的资本的嘛!像他今年,就是老天赏饭吃,能有什么办法? 摸着微鼓的肚子正在乐呵的时候,一人一骑从人群中疾驰而过。虽然骑术了得没撞到人,但躲避不及踩到旁人连累着一起摔下去的却有不少。 这一下,骂声混合着推搡声四起,原本还算齐整的买冰队伍顿时陷入了混乱,有不老实的当下就越过了摔倒的人往前去了。有一个不守规矩,剩下的都乱套了。推搡谩骂甚至还有脾气大的当下挥起拳头动了手,处处哄乱! 一旁看热闹的小贩看着那急的直冒汗的掌柜一边乐着一边去叫五城兵马司的过来。 本也不过是一件小事,等林立阳带着五城兵马司的人赶到时,架都快打完了,抓着几个闹事的训斥了一顿之后,林立阳便放了人。只是却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带着几个手下在一旁看着怕又生出什么事端来。 不过这担心却是白费了,哄闹过后,百姓又各归其位的排队等候,看着长长的队伍,林立阳摩挲着下巴,莫名的生出了一股欣慰之感:不知道是不是同长安这群刁民待久了,这群刁民也驯熟了,现在这种事情处理起来越来越容易了。 正看着老老实实排队买冰的百姓感慨间,大街上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随之而来的还有焦急的呼喊声。 “林立阳!” 是狄方行的声音!林立阳诧异的回头,看着打马急奔而来的狄方行翻身下马,走到他面前。 “你看到大人了么?” 大人?什么大人?林立阳一脸茫然的看着他。 对上这张一无所知的脸……狄方行倒吸了一口冷气:算了,看他这蠢样也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是以,只得看向周围的百姓:“方才诸位可看到有位令使自这里经过?” “是骑马的那个大人么?”正嚼着口中蜜瓜的小贩手比划了一下,“刚才买冰的队伍就是被他冲散的,不知道您说的是不是那个。” 狄方行紧绷的脸色肉眼可见的松了下来,而后点了点头:“应该就是那位大人,我在城外没接到人,原是早一步进城了,人没丢那就好。” 林立阳也在此时回过神来了,奇道:“令使送急报么?这般心急的连等都不肯等了?”以他对狄方行的了解,被人如此下了面子,该不悦才是,没想到他却反而松了口气,对被下面子一事一句未提。 林立阳一脸稀奇的盯着狄方行看。 “当然是急事!”狄方行瞟了他一眼,翻身上马,不过现在有些事不能同林立阳说,是以调转马身,“本官有事要进宫面圣,你自便吧!” 他身后的几位随行官员也跟着他呼啦啦的走了。 来的突然,走的也突然,转眼街上便又只剩林立阳和他的几个手下了。 对上周围百姓看过来的各色目光,林立阳也懒得理会了,丢脸这种事,自从被招安之后,他干的还少么?算了算了,他也就图口安稳饭吃,操心的事情让狄方行去管吧! …… 此时,管操心事的狄方行也已急奔入宫,站在了女帝面前,与他错过的令使就站在一旁,满脸愤愤焦灼之色,一同在侧的还有吏部尚书蒋忠泽。 “……战事之初,我等确实节节败退,但其中有几场败的莫名其妙,应是陈善一早便已知晓了我方的动静……” “……我等低估陈善这么多年于军营中的威望了,如今军中陈善的人绝非一个两个,甚至可能有其中一两路兵马……” “……而后将军只让我等随时待命,直到发兵前才加以调度,之后果然好了不少……” “……结果没多久,将军便出事了……” “……将军出事时是有人在营中做了手脚,以致我等接应不暇……” “……而后将军落水受伤,待到伤好一些想返回军中却为人暗中阻挠……” “……将军迟迟等不到消息回应,才猜测先前上奏陛下的消息被劫……” …… 事情一件一件的每一件皆是诛心之事! 安乐已经听不下去了,拍案而起:“荒唐!从军营到途中再到传讯甚至朕的身边,处处都有陈善的眼线?” 狄方行听的恨不能咬了自己的舌头,转头看了看身旁的蒋忠泽,蒋忠泽倒是脸色依旧平静,看了他一眼,便复又低下了头。 这姓蒋的老货不动声色的功力倒是修的越来越厉害了,狄方行暗骂了一句,连忙低下了头。但面上做的再如何镇定,心里却是不可能镇定的。 军中有不少陈善人马甚至可能一两路大军,这简直不敢想象!难为黄少将军那样的状况之下还能取胜。不过或许也正是因为取胜,才叫对方对他下手了。 不过更令人心惊的还是陈善这只手也委实伸的太广太长了,军中敌我不明,到处有人暗中阻挠,连急报的传令都能动手脚。陈善一定有人就在这朝堂之上,而且必是天子近臣。 正惊诧间,蒋忠泽已经出列了,他抬手施了一礼,道:“陛下,为今之计只有先从朝内开始查起了,内党不除,就算黄少将军回了军营,也随时可能出事。攘外必先安内,于匈奴之事来说,陈善是内;于陈善之事来说,朝堂是内!望陛下明察!” 又叫这姓蒋的抢先一步!狄方行气的牙痒,心里忍不住骂了一句娘。 先帝在时,这个人就不温不火的在吏部避了那么多年,关键时候跳出来抢他的案子,叫他险些被先帝所厌弃;先帝不在了,如今新君面前,这个人又跳了出来,这是盯着他要同他过不去了,是吧! 眼看蒋忠泽收口,狄方行连忙一脚踏了出来,口中却已先自己的动作出声了:“陛下,臣请命为陛下追查此事!” 正文 第八百九十四章 协同 狄方行心里想什么,坐在这个位子上的安乐看的一清二楚,不过他这点心思,在安乐看来却是无关大雅,甚至有这么一双眼睛盯着蒋忠泽,对她来说反而是一件好事,更让人放心。 安乐翘了翘唇角,眼里闪过一丝讥诮,看着蒋忠泽出面俯首施礼:“臣亦请命为陛下追查此事。” 比起一眼看穿、诸多毛病的狄方行,蒋忠泽这个人才叫她看不透,或许是她终究本事不到家,对这样一个处处完美,几乎不留任何破绽的人有些抵触和惊忧。 这样的人不好把控。她知道蒋忠泽曾是父皇的人,孝忠大楚皇室,做事滴水不漏,父皇在时也十分信任这个人,对她,蒋忠泽亦没有任何变化,所做所行,依旧没有任何僭越之处。比起狄方行的贪功,世族坦露的政客之心,裴行庭的世故圆滑,乔环的愚忠老朽,这个人的身上几乎找不到任何的弱点。她不太喜欢这种不好把控的人,但却不得不承认,对于天子来说,这是个几乎完美的臣子,不用委实可惜了。 心中一刹那想过无数的念头,终究汇成一句话:“那朕就命你二人共同携理此案!” 帝王权术这种东西,她也在慢慢熟悉。 …… 夜色升起,长安城里的茶楼酒肆也热闹了起来。 裴宗之从路边的灯铺中挑了一盏兔子灯递给身边的张解。 张解怔了一怔,接过兔子灯道谢,其实他已经不喜欢这种小玩意儿了。 “不喜欢吗?”小小少年脸上怔忪的神情一点不错的落入了裴宗之眼中,裴宗之伸手接回了兔子灯,奇道,“我以为你会喜欢的。” “没有精力去喜欢这些东西了。”张解抿了抿唇,在灯铺昏黄的光影下,柔和的五官竟透出了几分罕见的坚定,“我已经长大了。” 若是长不大,又怎么对得起救他出来的杨公?护他周全的宋二他们?还有……护他离开,对他拳拳苦心的……姐姐? 少年眼神中是这个年纪不该有的忧愁。 裴宗之盯着他看了片刻,忽然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你活的很累,比我小时候累。”他生来好似不知烦恼为何物,也直到近些日子,才渐渐明白世间人情世故。 “没有办法啊!”小少年脸上的笑容坦然,小小年纪已有几分霁月风清,“我是张氏子弟,这是我该做的事情。” “其实现在也不用那么累。”裴宗之在路边的路墩上坐了下来,他丝毫没有顾及自己的身份,如普通小民一般坐在路墩之上和他说话,“她那么累就是不希望你累,她要你记住自己张氏子孙的身份,但报仇这种事,你现在还不必去做。如果她能做完的话,你完全不必做这件事。只要她活着,报仇这种事她来做,你要做的只是正大光明的出现在人前,告诉别人张氏子孙是如何的出类拔萃,不负先祖盛名。” 张解脸上的神情有一瞬间的凝滞,半晌之后,低下了头:“可是太累了啊……” “她还不觉得累。”裴宗之说着看着一行人行色匆匆的打马在人群里穿行,话题一转,“你说发生什么事了?” 张解抬头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待到那行人彻底消失在人群之中,才开口道:“看他们的穿着打扮应是京中权贵家中之人,去往方向应当是前往皇城的方向。城东富户权贵确实不少,可家中有急事竟要去往皇城报与天子的不多。京城方向有辅星陨落,这些时日的话,算一算应当是郭太师了。” 见微知著,只有想的比别人多一些,才能做到自己想做的事情。 “不错,是郭太师。”裴宗之点了点头,印证了他的猜测,掐指算的手还未收起,“太师于一刻前薨了。” “生老病死,人之常情。”张解说道,“我并非不能接受生死,但张氏被害并非人之常情,而是仇怨,所以我不服。” “不服你也什么都不必做。”裴宗之手按在他的脑袋上让他看着自己,“我们现在要做的是等,等一个时机,现在时机未到!” …… 夜色深深,往常到点离开大理寺的狄方行屋中却是一片灯火通明,大理寺的官吏在其中来回走动,书册翻动声不绝于耳。 “哟,还没走呢啊!”林立阳拎着一坛酒探进一只脑袋,对着这满面愁容的同僚感慨道,“本想找你喝酒的,现在看来是喝不成了。” “再喝屁股下的位子都要不保了!”狄方行冷哼了一声,双手握拳,显然有些愤恨,“那姓蒋的老货天天抢人饭碗,简直欺人太甚!” 林立阳摸了摸脑袋:“那我这个位子还好,没有人来抢……” “你那是什么好位子么?天天同那些刁民打交道,没少被人骂吧!”狄方行白了他一眼,“我这个就不一样了,国之重臣啊!算了算了,反正说了你也听不懂。” “我是听不懂!”林立阳敲开酒坛的泥封,酒香四溢,他灌了一口酒,才拿袖子擦了擦脸上的酒渍,“那要不要帮你去探探蒋忠泽那里查的怎么样了?” “还用你查!”狄方行一掌拍在桌案上,冷笑,“我早派人盯着他了。” “有人在盯着吏部衙门。”才从吏部衙门出来的王栩看向那黑暗中两个喂蚊子的大理寺官吏,“狄方行这举动也未免太明显了吧!” “他手下没有什么得力之人,便干脆扯下面皮了。”崔璟视线从那两个拍蚊子的大理寺官吏身上略过,“只要脸皮够厚,他这样派人看着,蒋大人还真不能如何。” “虽说看着蒋大人并不将狄方行放在眼里,但他今日这架势,势必是要挑灯夜战了。”王栩手上折扇展开,在夜色里摇了摇,“看来蒋大人也没有这般淡然啊!” “他当然不敢放松,素日里几乎事事交由你我二人来做,今日却让我二人早退了,显然我世族也在他查的名头里。”崔璟摇了摇头,“不过这件事就不是你我二人操心的了,交由祖父他们便可。” “陈善的手一向长的很,甚至或许已经超出了你我的想象。”王栩走了两步停了下来,转过头来问他,“你还记得张家的事情么?” 正文 第八百九十五章 开始 张家的事么?那是旧事了吧!崔璟想着却点了点头。 王栩叹道:“此事过去不知不觉已经一年多了,我突然发现几件有趣的事。” 崔璟微微直了直身子,脑中恍然间有什么闪过,可惜却没有抓住,便问:“什么事?” “能将张家这样的世族一夜屠尽的绝非等闲之辈!”王栩道,“有先帝的懦弱,重要的是当时的延礼太后也就是她背后的陈善动了手,再加上他手中的护龙卫等人才彻底屠尽张氏。选在中元节阴盛阳衰之时还有里头的锁魂大阵等等可见是借了同是阴阳术士的手加以压制;除此之外还有那些护龙卫以及调来的官兵更是功不可没。这件事放到如今看来仍是一件大事,你说是不是?” 崔璟点头:“不错。”让他来做,要一夜之间天时地利人和,灭掉当时正值鼎盛清贵张氏一族绝非易事。 “当时天师道有七户权贵,除却张家之外还有六户,可如今天师道的几户人家却没有一户是当年六户中的一户,俱是新搬来的,你说巧不巧?”王栩道,“这样的手法,你我做来觉得如何?” “干脆利落。”崔璟点头,“此事我不曾细查过,当时先帝也不允许追查此事。” “对,这就是我要说的第二件事。”王栩说道,“你发现了没有?张家那件事虽是帝王不能提的密事,可到如今知情者还剩下几人?” 崔璟眼神微变:“你说。” “废相程厉胜死了,延礼太后死了,陛下也死了,此事直接相关的三个人都死了。”王栩道,“当然这件事肯定有陈善的手笔,但问陈善显然是不可能的,除此之外,若是勉强来算的话,只剩一个人了。” “李修缘。”崔璟神情凝重了起来,“张家一事中唯一的得利者。” “不过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李修缘不会知道多少。”王栩摩敲着手里的折扇,笑了,“这件事中李修缘就像个上不得台面的东西,跳梁小丑罢了,这样的人那些人也不敢让他知道多少。所以他自己也不过是被人牵着鼻子走,如今更是每日战战兢兢的等陛下的清算。我看他这样惶惶害怕的活着,倒不如死了算了。” 崔璟在一旁凉凉的加了一句:“死是不可能的,这个人怕死。”不怕死也不会宁愿担上恶名也要苟活了。 “我当然知道此事跟陈善脱不开关系,但陈善的计划实施起来是不是太过顺利了?我知道他厉害,能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可京城局势瞬息即变,陈善要知道今日的消息,最快也是几日之后了。当然亦有可能陈善此人已远超常人,将京城的一切都已算尽。可我觉得像灭张家、除黄少将军这两件事,越是厉害的人越是不敢托大。”王栩道,“所以看似严瑾的计划之中,或许还有一个人,在其中动了手脚,确保天时地利人和万无一失。陈善的手下有绝顶厉害的人物,不但手眼通天,更是朝中重臣。而且那个人当年就在,若说废相程厉胜在明,那个人就在暗。” “蒋大人也知道这一点,所以在尽力查处。”崔璟道,“就怕那个人会暗中阻挠。” “这个人一定极善于隐藏,做事绝不会轻易露面,要抓住这个人很难。”王栩说着突然叹了口气,“可惜了。” “可惜什么?”崔璟虽然在想事情,却也听到了他这一声叹气,便随口问了一句。 王栩折扇一收,指向皇城的方向:“我在可惜卫六这种时候居然躺着,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来,不然定能看到一场好戏了。” 崔璟摇了摇头,对看好戏这件事不置可否,只道:“她什么时候醒来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李修缘要倒大霉了。” 照狄方行和蒋忠泽这么查下去,顺藤摸瓜,查到李修缘是早晚的事情。 王栩摇着折扇,笑着说了两句风凉话:“他也苟延残喘的够久了,是时候算账了。” 只不过陛下的账还没有算,倒是张家的账先来了。 狄方行和蒋忠泽的动作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快。 第二日一清早,王栩才从床上爬起来洗漱完毕,就被王老太爷叫去了。 这次,王老太爷是坐在戏苑里等他的。 看着清洗完毕焕然一新的戏苑,是要看戏了么?王栩挑了挑眉,走了进去,施了一礼:“祖父。” 王老太爷斜了他一眼,看向脸上画了戏妆在台上来回走动的武生花旦轻哂,道:“半个时辰前,狄方行和蒋忠泽同时去阴阳司请了李修缘。” 居然那么快!王栩只有些微惊愕,随即便笑了:“祖父,最后谁抢到人了?” “一大清早的,闹了好大一场,最后被蒋忠泽请去了吏部,狄方行旁听审问。”王老太爷张嘴打了个哈欠,“官大一阶压死人啊,狄方行再闹腾也只能就此罢了。” 王栩闻言连忙站了起来:“那孙儿立刻就去吏部,说不准还能赶上这一场审讯。” “去什么去啊?”王老太爷冷哼了一声,面容不悦的喝道,“昨日特意让你与崔家那小子回来,今日又赶了个早。他蒋忠泽真要跟狄方行要人,晚几个时辰,借着官位压一压照样能提到人,他却不肯等,你以为他是真缺那几个时辰?” 这话说的那么直白哪还能听不明白?王栩闻言,只觉哭笑不得,人也坐了下来,口中顺着王老太爷的意思说了下去:“当然不缺。他只是不想让我与崔璟参与其中罢了!因为在他的眼中看来,我世族也榜上有名。” “我世族做事一向坦荡,做了就是做了,何须遮遮掩掩?”王老太爷冷笑了两声,“蒋忠泽这般做派,真叫老夫不齿!更何况不管张家还是黄少将军,几时得罪我世族了?我世族疯了要对付他们?” 王栩道:“祖父自然不会做的,只是不知崔谢两家这些事有没有掺和其中。” “少拿这种话来试探老夫?”王老太爷白了他一眼,看穿了他的心思,“谢纠那老儿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性子就不要说了,至于崔远道那假菩萨,会害人不假,但没半点好处,让他挖空心思害人,你以为他闲得慌?至于能给他好处的人,至少陈善还是做不到的。所以别乱想了,这几件事跟我世族没有半点关系!” 正文 第八百九十六章 日常 第三次了!孙公终于忍不住了,擦了擦沾了一手朱砂的手疾步走到门边拉开了门,对着大堂中的几个人怒斥道:“胡克明,你还有完没完?吵死人了!” 大堂中大喇喇的翘着腿坐在椅子上正和几个钦天监抓来的监生说话的胡克明这才停了下来,眉一扬,问他:“孙公,何事啊?” “大清早的闹什么闹?吵的老夫头疼!”孙公虽然身形瘦小,但论脾气,就是五位天师中脾气最大的胡克明都未必有他大。 几个被抓来压着头皮奉承胡克明的监生见状,连忙施完一礼,趁着这机会逃也似的跑了。这两人吵起来,倒霉的不还是他们这些人么?还是先走为妙。 见几个倒霉监生走了,孙公便干脆靠在门上冷笑着看着胡克明,以胡克明的脾气,估摸着要跟他吵一架了。 吵就吵!孙公心道:他可没在怕的。 不过没想到的是意想之中胡克明的勃然大怒甚至拔刀相向并没有出现,回以他的只是胡克明的两声大笑,随即朝他点了点头,转身大步离去。 “姓胡的吃错药了么?”孙公看的目瞪口呆,今天转性了啊! 正发愣间,梁妙真端着一盘练好的丹药面不改色的从他身边经过,而后停了下来:“孙公,他可没吃错药,只不过今天天上掉馅饼了。” “什么馅饼?”孙公一脸诧异,“他还能有什么馅饼?整天咋咋呼呼的,就是个没脑子的纸老虎罢了!” “对他来说可是大馅饼。”梁妙真说着,让一旁的柳离抓了一把丹药递给孙公,“新练出来的,这一炉成色最好,孙公你先拿几个吧!” 孙公接过丹药道了声谢:“还热着呢!”却又忍不住追问,“他掉什么大馅饼了?” “孙公没发现今天阴阳司少了个人么?”梁妙真一脸不可言状的表情。 孙公收了丹药,皱着眉头思索了起来:能少了谁?除却出去办事的小天师以及两个躺在瑶光殿里的,其他人不是好好的呆在这里么? “是李修缘。”不等孙公继续猜测,梁妙真懒得卖关子了,撇了撇嘴角,直说了,“今天天还没亮,狄方行和蒋忠泽就到阴阳司门口抢人了。不管是大理寺还是吏部衙门,都不是好去处。胡克明听到这消息自然是乐坏了,现下心情好着呢,您方才就是踢他两脚,他连屁都不会放一个!” “难怪他那么高兴,原来是李修缘倒霉了。”孙公闻言整张脸都皱在了一起,一脸的嫌弃之色,“这大天师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要是胡克明当了大天师,我阴阳司真不知道会干出什么耸人听闻的事情来!” “这就是命呗!”梁妙真听他说到这些,也是忍不住一阵唏嘘,“卫天师出了事醒不醒的过来还不好说,杨公又生了眼疾,李修缘还没等到陛下清算先被大理寺和吏部请走了,剩下的梁某有自知之明,无法担任大天师一职,孙公您又不愿担下此职,这不是天上掉馅饼是什么?” 李修缘这个位子事关重大,就连陛下的清算也在拖后,可见如今是在稳住他。但这个时候,大理寺和吏部突然闹上门来,想也知道不是小事,毕竟狄方行和蒋忠泽这两人一个世故圆滑,一个滑不留手老谋深算,能叫他们撇下脸来先陛下一步抓人的,定然不是什么小事。 说句难听的,李修缘现在跟死人也差不多了。 孙公嘴角抽了抽,想到胡克明担任大天师之后的场景,一时脸色变幻莫名,半晌之后,才缩了缩脖子:“真是的……老夫也想病了。” 想来想去,还是瑶光殿里的那两个日子过的清闲。 …… 阴阳司内气氛古怪,吏部衙门之内却是更为压抑。 “我乃先帝亲封的大天师,位同正一品,请我过来问话可以,但要以此等事物侮辱于我,恕李某恕难从命!”李修缘站在堂下,并未如一般嫌犯那样换上罪服,身上还是繁复考究的正一品大天师官袍。 他面容冷峻负手而立,对着面前两个吏部官吏拿上来的枷锁嗤之以鼻。 “摆官威是吧!”狄方行冷笑着拍了拍堂前的惊堂木,“你李修缘自己什么货色自己心里没数?跟本官摆什么谱?” “我李修缘正一品大天师,你狄方行又是几品?”李修缘看也不看狄方行,道,“我只是过来协助办案,并非你阶下之囚。你若拿的出证据证明我有罪,再拿此物来锁我不成!” 狄方行气的咬牙切齿,双目发红:“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我真不知狄大人在说什么。”李修缘抬了抬下巴,一脸傲慢之色的站在堂下,“若是为黄少将军的事情,他远在千里之外,我再厉害,还能伸手千里不成?” 这堂中没有什么外人,俱是其中知情者,昨日陛下下令彻查,今日就请来了李修缘,想也知道是为了此事、 “本官几时问你黄少将军之事了?”狄方行闻言便发出了一声冷笑,“本官拿你是为你欺师灭祖,残害恩师前任大天师张昌明一族一案!” 听到“张昌明”三个字,李修缘脸色瞬间变得惨白,眼神中一丝慌乱,不过这慌乱也不过片刻而已,但对于此时时刻注意着李修缘的狄方行来说,这片刻也已经足够了。 张家的事,李修缘若是干干净净那还真是有鬼了! “我不曾加害恩师。”李修缘抿了抿唇,说道。 这一句听起来干巴巴的,仿佛是从口中强硬挤出来的一般。 “我若没弄错的话,陛下责令你查的是黄少将军遇袭、军中消息走漏之事,与张家有什么干系?”李修缘又道。 看着蠢毒懦弱,却是一口的牙尖嘴利,狄方行心道。 “不管是张家还是黄少将军,会出事是因为有人在暗中为陈善递消息。”狄方行目光渐冷,“李修缘,你可知罪?” 每个人审案习惯不同,他审案一贯如此,喜欢先声夺人,有些胆子小的嫌犯不过一吓便吓出来了。只不过,这里是吏部衙门,与大理寺不同,大理寺审案还有民众在外听着,声势之下有时亦可借助百姓来施压,但吏部衙门不同,吏部的案子特殊,通常是不对外的,如现在这样,也只有几个重要人物在场。 他习惯了大理寺里的地方,到吏部来到底有些不习惯。 正文 第八百九十七章 旧户 “可笑!你的意思是我李修缘是陈善的探子?”李修缘脸上神情有些森冷,他盯着狄方行道,“我堂堂一个大天师何故要做个探子,疯了不成?” “你若想说我李修缘有今日都是陈善在背后相助那就是个笑话,我登大天师是先帝亲封。”李修缘说着向皇城方向施了一礼,“名正言顺。” 将罪责推给死了的先帝,倒是会推脱。反正先帝是个死人了,他说什么都行。 狄方行冷笑一声,正要说话,在一旁旁听的蒋忠泽开口了:“狄大人,你跟他说这么多干什么?直把东西给他看吧!” 要你多事!狄方行翻了个白眼,心头不悦,但看着李修缘也早失去了周旋的耐性,将一沓纸张扔到了他面前。 “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狄方行喝道,“天师道张家也算我长安大族,人虽不多,却是清贵显赫。个中高手不在少数,却能一夕之间满族屠尽。这么大的动静左邻右舍却无一人看到,只因为当时天师道上只张家一户了。真是好一个巧合!” 顿了顿,又道,“天师道曾是我长安有名的风水吉地,又临回园而建,说是城中炽手可热之地也不为过,但一条道上的左邻右舍从张家出事前半年前开始到三个月前,两户人丁凋零,遇了山贼,灭了门。四户离了京,将房产变卖,却在天师道出事前三个月也没有卖出,真是一件奇事!” “两户去城外时不幸遇难,说是遇了山贼,但山贼在哪里可没有人亲眼见到。”狄方行道,“那四户几经周转,我已经着人去查了。张家之事由此可证事出有因,是预谋而来,先帝也不过是背了锅。一场预谋,你身为张家之人,却从中脱罪,单凭这些,本官便可将你收监待查了,你还有何话好说?” “收监待查可以。”李修缘点头,神色不变,“但我只是嫌犯,并非真正的犯人,是非曲直,待狄大人查明白再来同我说吧!” “你……”狄方行被他这态度气的不轻,不过念及此时是在吏部衙门,还是就此作罢,恨恨的一甩手摆了出去,而后看向一旁的蒋忠泽,“蒋大人,本官今日审讯完了,此人就暂且收监在你吏部吧!万望不要出什么差池。” 一个晚上能查出多少?人证物证尚且来不及准备齐全,更遑论人证还要找。有些事情你知晓同这个人有关,但若真要拿他却偏偏缺少证据,简直可恨!张家的事情虽然隔了才一年多,但这一年多来与这件事直接相关的几个人除了远在千里之外的陈善还有谁还活着?除了李修缘,简直无处下手。越想,狄方行的脸色便越是难看,此事的人证委实太难了。 那边蒋忠泽已经点头应允了:“狄大人放心,我吏部衙门要真困住一个人,便是大天师有三头六臂都是飞不出去的。” 狄方行根本没心思管他说什么,闻言只是随意点了点头。 李修缘的目光在狄方行与蒋忠泽二人身上逡巡了片刻,不消人推,转身便跟在官吏的后头下去了。 待李修缘被带下去之后,蒋忠泽走了过来:“狄大人,要跟刑部的人打个招呼,让人过来么?” 听到“刑部”两个字,狄方行一个激灵反应了过来:“你是说对李修缘用刑?” 蒋忠泽点头,解释道:“他位居正一品大天师,越是身居高位之人,其坚韧都远胜于普通人。更遑论他原本就有武艺傍身,这点牢狱之灾对他来说根本不是事。” 这倒是!狄方行想了想,说道:“不错,若非辨无可辨的证据放到此人面前,他是绝对不会认罪的。”陈善确实还活着,却不可能跳出来指证这个人,更遑论反贼的话,也充不得数。现在一丝渺茫的机会就落在了那几户无故出京的人身上了。 蒋忠泽又道:“你我皆知李修缘不会是最后那个人,那个人甚至是几个人都躲在暗处,眼下李修缘是唯一的下手之处。可要定他罪,那几户人家且不说找回来要多久,说句危言耸听的话,谁知道那几户人家能说出什么来?当时李修缘若未与之接头,那几户人家又能知道多少?这件事的麻烦在于死无对证,就是查怕是查到最后也查不出什么来。” “你这话倒是没错。”狄方行说着斜眼看了他一眼,道,“可眼下李修缘是唯一的突破口,若是用刑途中出了什么意外,死了,那该如何?” “他人关在我这里,若是出了什么事,我逃得了干系么?”蒋忠泽道,“我又不是疯了?” 狄方行从来不是什么省油的灯,闻言便道:“你疯没疯不好说。不过刑部手里每年都有几个失手弄死的人你当我不知道?李修缘若是出了什么事,你我怎么查?” “那只是手上没轻重的新人罢了,刑部有手上轻重拿捏的分毫不差的老人。”蒋忠泽道,“似李修缘这种重犯,由那几个有名的酷吏出手,必然万无一失,说不准还能撬开他的口。” 有所隐情而犯罪的犯人毕竟是少数,心中有恶,作恶事的犯人还是绝大多数的。这些作恶的犯人通常狡猾难缠,必要时出动刑部用刑也是一种手段。至于李修缘这种,显然比起作恶的犯人更为难缠。按常理来说,出动刑部也是应当的。 狄方行抱着双臂看着蒋忠泽冷笑道:“我怕就怕那几个‘万无一失’的失了手,你我心知肚明,那些失手弄死的有几个是真的失手弄死的?” 蒋忠泽神色未变,点了点头道:“你有这顾虑也是人之常情,若是不到万不得已确实不宜对他用刑。且先找找那还在四户之家去了何处吧!” “虽然那四户已经落败,但也曾显赫一时,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能叫他们心甘情愿搬走的,出面的定然不管钱还是权都不是一般人。”狄方行翻了翻眼皮,他虽世故圆滑品行为人诟病,但坐到这个位子上还真是靠自己的本事,“真找个下人出面怕也没什么用,那几户定然多少知道些内幕。所以,还是查吧!好好查!长安城早该肃清一番了。” “说的有理。”蒋忠泽再次点头,看向狄方行,嘴皮动了动,“狄大人手掌大理寺,若是早些说出这种话,这长安城想必会比现在干净的多!” 你大爷的!狄方行拂袖而去。 就知道蒋忠泽这老货不是省油的灯,指桑骂槐当他是林立阳那傻货听不出来啊! 正文 第八百九十八章 见君 从吏部衙门出来,狄方行便腿脚一软,一个踉跄险些摔了下去。好在心腹在一旁及时扶住了他。 “大人。”心腹扶着狄方行,想起方才在府衙内的一幕不由一阵头疼,“要跟户部打个招呼查么?” “找个人去说一声就行了。”狄方行站稳之后,不耐烦的摆了摆手,“蒋忠泽那里也会去盯梢的,现在麻烦的是陛下那里,我们在这里抓人,抓李修缘是先斩后奏啊!” 心腹脸色微变:“可听说昨晚郭太师薨了,今日天还未亮,陛下就前往太师府了,到现在还未出府。” 郭太师薨逝,不管这外祖外孙女之间有过什么龃龉,到最后,陛下还是念着旧情的,不然也不会一大早便出宫去了。这种时候,陛下的心情怎么会好的起来?此时去上奏陛下,真不知会不会触怒到陛下。 毕竟君心难测啊! 狄方行为官多年自有一套自己的行事准则,如处在盛怒中或者哀恸之中的天子是能避则避的。 可今日,避不了。 “先去太师府走一趟吧!”狄方行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感慨道,“去完太师府,我便进宫面见陛下。” 太师的病逝早已预示,是以郭家上下虽然哀恸难言,却也不至于措手不及,狄方行前去吊唁之时,陛下已经回宫了。没在太师府碰上,狄方行暗暗松了口气。 入宫之后,虽并未在御书房见到陛下,却在殿外碰到了正与陛下身边几个贴身宫婢说话的薛大小姐。 哦,不能叫薛大小姐了,要叫薛女官了。 “狄大人。”薛大小姐见是他便朝他微微颔首。 狄方行也颔首回礼,正要说话,薛大小姐却已先他一步开口了。 “狄大人是来找陛下的吧!陛下去瑶光殿了。”薛大小姐说着,语气微微一滞,又加了一句,“陛下今日心情不佳。” 这般明显的一句暗示,狄方行忙连声道谢。他确实能猜到陛下心情不佳,但薛大小姐这一句,就让他不得不承这个情了。 这个御前女官说官位不算太高,但重要在于“御前”二字,时常在陛下面前行走,是最贴近圣心之人,往往不能得罪。 向薛大小姐道谢之后,狄方行转身离去。 目送着狄方行离去的背影,良久之后,薛大小姐才收回了视线,依旧神情平静的同一旁的宫婢交代陛下起居的事情。 她隐隐感觉到有些事情要开始了。 …… 瑶光殿并不大,但或许是殿内没什么人的缘故,显得空空荡荡的,狄方行下意识的摸了摸手臂,有些发愣。 殿中只有他与陛下两人,不对,准确的说是三个人,还有一个躺在屏风之后,依旧未醒。 待他走到近处,陛下脸上木然的神情才有所好转,向他看了过来:“狄方行,何事?” 狄方行施礼之后起身,俯首禀报。 “陛下,黄少将军这件事说起来与一年多前的一件事颇有相似之处。” 安乐视线转向屏风的方向,白日里日光明亮,依稀能看到有人躺在床上,呼吸平稳而安静。她沉默了一刻:“张家。” 狄方行点头:“黄少将军之事无从下手,可从张家之事入手。” 目光从屏风上移开,安乐点了点头:“张家这件事确实拖得太久了,是该了结了。” “陛下说的是。”狄方行偷偷拿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道,“旧疾不除,迟早会惹出祸事来,张家这个旧疾是该除了。” 安乐嗯了一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负手在瑶光殿内来回走动:“这朝堂各司有陈善的人,朕一点都不意外。原本以为,只要黄少将军在前兵马充足,便安稳无忧,没想到陈善留在我们这里的这只手反而伸向了前方。朕初初登基,经验匮乏,很多事做起来颇有几分措手不及。不过这件事,确实不能拖下去了。” 狄方行忙道:“陛下圣明!” 安乐脚下微微停了停:“朕方才听说你与蒋忠泽一大早把李修缘拿了?” “正要向陛下严明此事。”狄方行说着跪了下来,“臣等先斩后奏,望陛下恕罪!” “事出有因,何罪之有?”安乐看着他道,“你起来吧!” 狄方行起身,心头的大石也落了地:“谢陛下。” “李修缘不过跳梁小丑而已,拿了便拿了。”安乐问道,“你们问出什么来了没有?” 狄方行摇头:“此人心性凉薄、狡猾贪婪,又有先帝亲封大天师在身,他什么都不肯说,大有不见棺材不落泪之嫌!” “不见棺材不落泪不过是因为身有倚仗罢了。”安乐神情未变,“他如此贪生怕死,却丝毫不惧,更证实了我等的猜测,有个比他更厉害的人物还没有抓到面上来。” “陛下圣明!”狄方行又道,“比起如今无处下手的黄少将军之事,一年前张家之事其实破绽不少。譬如说天师道那些在张家出事前无故搬离的落魄权贵,除却已灭门的两户,还有四户离开了京城,我已让人去户部查验这群人的去向了。” “你做的很好。”安乐点头,“不过朕有预感,怕就怕那四户之家找到时已经是个死人了。陈善在京中最大的助力手眼通天,能当时利用父皇背下这口锅。虽有父皇之因,但更多的是此人的决策,陈善毕竟离得太远,这个人便比不上陈善,也不会逊色多少。” “这正是臣担心之处。”狄方行叹道,“所以李修缘是眼下我等唯一可以抓住的线索,但他不肯说,所以臣请问陛下要不要出动刑部来用刑。” 蒋忠泽那老货有些话说的不错,他反对用刑之话也说的在理,不过此事若是交给陛下来处理,真出了什么意外也跟他没关系了,他是提个建议而已。 在官场上混迹那么多年,他狄方行可不是白混的。 “此事为何还要来问朕?” 果不其然,陛下问出了这句话。 狄方行也不慌乱,忙道:“怕就怕暗中被人动了什么手脚,李修缘被人弄死,那就不妙了。再严密的防守也不敢说万无一失,万一被钻了空子,这条线索又断了。” 正文 第八百九十九章 换人 要弄死一个人有多简单?刑部用刑力道稍有差池,过后受伤上药,饮食之中下毒等等,就算好端端的将人放在吏部衙门里面,也保不准什么时候死了,更别说再掺和一个刑部进去了。 这就是他的顾虑之处。 这顾虑当然在理,安乐也知道,是以轻叹了一声:“可惜,父皇去的突然,当年的隐情算是彻底带走了,事隔一年重查不好查啊!” 狄方行不知道该怎么说,只能顺着她的话继续加了一句:“陛下说的是。” 眼下是多年的顽疾推到了人前,积累多年想要一次拔干净又岂是好拔的? “朕就是先赔上两座城池也要将朝中这颗顽瘤揪出来!”安乐咬住下唇,眼中闪过一丝坚定,而后转头看了过来,“狄大人可明白?” 狄方行闻言一个激灵,顿时神情激动不已:“臣遵旨!” “你要什么尽管说,刑部那里暂且先放着,先将那离开的几户找出来再说。” “是。” 余下的就没什么好说的了,眼下才刚刚查了个头,就算狄方行想说什么也不知道从何说起。 “此事宜早不宜迟。”安乐说着转身负手而去,“动作越快,那四户活着的可能性越大。” “臣遵旨!”狄方行跪了下来,恭送她离开。 待到天子离开之后他才站了起来,松了口气,脸上却是一脸愁色,这件事……难啊! 待到狄方行长吁短叹着离去,枣糕从门外端着一盆水走了进来。替自家小姐擦洗完脸与手脚之后,她扶着床上的女孩子,准备将卫瑶卿翻个身。 手却一把被人抓在了手里,本能的惊呼声同时也被另一只手捂住了嘴巴。 一双熠熠生辉的眼睛正笑看着她。 小姐!小姐醒了! 枣糕惊愕之后便是狂喜,恨不能立刻将这个消息说出去。 卫瑶卿松开拉着她的手,放在唇前做了个嘘声的动作,直到枣糕脸上的激动褪去转为不解,这才松开了捂住她嘴巴的手。 “现在什么都不要问,枣糕,替我做一件事。” 枣糕紧紧抿着嘴巴点了点头。 坐在床榻上的女孩子脸色苍白,笑容却展了开来:“是你最擅长的事情。” 最擅长的?莫非是……躺在床上扮成小姐的模样? 一直注意着她脸上神情的卫瑶卿点了点头,翻身下床。 “可是小姐,这里没有易容的事物。”枣糕眉头紧蹙,“要不,等明日让家里人带进宫来?” “不需要了,”她赤着足踩在红毯上走了两步,抬头视线在殿上的横梁之中巡视,“有人已经帮我带进来了,诶,看到了!” 说着便借着殿内内柱的力道翻上横梁,而后在角落里找到了一只巴掌大的小盒子,这才跳回了地面。 “最开始的时候,殿外的宫婢时不时的还会借口替你端药送水进来看看你……”穿着一身素色罩衣,披着头发的女孩子已经开始动手照着枣糕的模样挽起了头发。 一边挽发一边道:“后来便没有最先时那般频繁了。却还是每两个时辰要进来送趟水、添个灯,她们做的自然,并不刻意。晚上又有巡逻官兵守在殿外,尤其自隔壁杨公搬进来之后,晚上更是进出森严,不好轻易进出。所以,我只能白日离开。” 她头发挽好之后,便与枣糕换起了衣裳:“但也不是什么时候都是两个时辰进来一趟的,每每陛下来看我一回的那一日,殿外的宫婢都要离开,我看着是在向陛下禀明我的状况。这一禀明至少需要半个时辰,有时甚至更久会到两到三个时辰。今日早上,那两个宫婢特意将这里每个水壶中都添满了水,昨日还有一半的烛灯也特意换了个新的,想来今日这一番禀报比以往还要久的多,她们今日一个下午都不会再来了。” 枣糕手下换衣裳的动作都慢了一拍,人已完全呆住了:“小姐,你是说陛下一直在监视我们?不,不是,我是说陛下现在还在监视我们?” 一开始监视她们枣糕也是知晓的,可没想到过了那么久,久到她都以为监视已经不在了,她们却仍然处于监视之中。 “这宫里又不是自己家里,”卫瑶卿伸手戳了戳枣糕的额头,毫不留情的戳破了小丫鬟的幻想,“留我们住在这里自然不是白住的,隔壁杨公那里每到吃饭前一个时辰便有一阵脚步声,想来杨公那里的情况亦在陛下的掌握之中。” 枣糕已经换下了衣裳,穿着罩衣爬到了床榻之上,只是神情仍有些怔忪。 卫瑶卿低头,手上五指翩飞,沾着各式不同的易容事物往枣糕脸上抹去,边抹便道:“或许是今日的禀报特别的久,也或许是陛下有别的事要她们做,”想到听到的那一番安乐与狄方行的谈话,女孩子嘴角浮现出一丝笑意,“陛下如今手里得用的心腹只有这么多人,必要时候,我们这里的人自然可以暂且借走了。” 她敢如此说,自然是心中已有了猜测。 以往每一回安乐来她殿中,她都能感觉到两道不属于普通人的气息不远不近的跟着安乐,如果没猜错的话,那应该是护龙卫了。而今日护龙卫的气息没有出现,护龙卫能不出现在天子身边,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陛下准许或者说是命令的。 护龙卫不在陛下身边说明什么?说明陛下要开始重查身边之人,护龙卫自然也在排查之列。 今时多事之秋,就连郭太师薨逝,陛下也不过呆了不到两个时辰便回宫了,可见事务繁忙。事务繁忙,在排查中的护龙卫又暂且不能用,那么那几个守在外头看着她的心腹眼线自然是先要被调走了。 如此人手空虚之时,也正是她可以偷偷出宫办事的好时机了。 心头念头转过无数,手里的动作也不停着,替枣糕易容成她的模样此前做过无数次,早已是驾轻就熟了。 待到最后一下收手,眼下的枣糕与她已有七八分想向了,更遑论闭上眼睛之后,躺在床上了。 “我会早去早回的。”将枣糕安置好之后,她也画完了脸上的妆容,铜镜之中那张脸也与枣糕有七八分相似了,微微低下了头,这个侧脸,几乎看不出什么差别来了。 朝着镜中的脸笑了笑,她端起铜盆向外走去。 正文 第九百章 见面 她年少跟着庙远先生行走江湖之时,曾经遇到过一个很厉害的民间耍把戏艺人。那位耍把戏艺人告诉她,在大街上丢钱袋的人多数是在白天丢的,而不是夜晚丢的。那是因为白天日光敞亮,人会下意识的觉得光天化日之下,不敢做些什么而放松警惕,到了夜晚,越是看不到越是把钱袋捂得紧。 卫瑶卿站在瑶光殿外,看着敞亮的日头与远处巡逻看都不看这边一眼的官兵不由翘起了唇角,深以为然。 脚踏实地站在地上的感觉真好啊,还有久违的阳光,女孩子眯了眯眼。其实这些日子枣糕照顾她照顾的很好,也时常推着她出来晒太阳,可自己走出来的与被推出来的到底还是不一样的。 一旁杨公的殿外也没什么人守着,她笑了笑,大步向前走去。 从冷宫的枯井直通皇城外一座荒废的农家小院,出来时,她已经不再是枣糕那张脸了。 走在长安城的大街上,街上依旧人来人往,只是这人来人往中,偶尔也有一两个人臂上缠着白布,这是自发吊唁郭太师的人留下的。 太师虽然身份高贵,却到底比不得天子,国丧这种是只有皇族中人才能够有的殊荣。 此时已到午时,不管客栈酒楼还是街边的食肆小铺里都只剩零零散散的几桌闲客。而那些夜里才会开出的供夜里行人吃行歇息的夜食小铺,此时门不过开了一半,灶台也是冷的。只有才起床,睡眼惺忪看着周围行人的铺子老板有一茬没一茬的打着哈欠。 在一家这样的夜食小铺前,卫瑶卿停了下来,走到那哈欠连天,半睁着眼的老板面前敲了敲桌子。 “干什么?”夜食铺子老板打着哈欠嚷道,“没看到灶台都冷着呢?晚上再来吧!我这里只做过夜生意。” “我找裴宗之。”女孩子看着他道,“跟他说让他带着孩子来,我在这里等他。” 原先的困意顿时一扫而光,夜食铺子老板吓的当即一个跳脚,有些闷热的大白天,生生吓出了一身的冷汗。 “你……你是什么人?” 看着眼前这张只是清秀的少女脸,铺子老板上下打量了一番,确定没有见过这个人,不由又惊又警惕,手摸向身后灶台上的菜刀,压低声音问她:“你怎么知道我这里的?” 祖上多少年都在这长安城做过夜生意收集情报了,他长到这个年纪都是头一回碰到这种事,不吓一跳才怪呢! 女孩子神情微微一滞,而后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再一张口声音已经变了:“是我。” 这女孩子的声音有些耳熟,老板心道。 “夜里裴宗之曾经在这里约过我,你还记得么?”她道,“我去了裴园,他人不在,我便来这里找你了。” 一下子说了那么多话,铺子老板这才回过神来,随即更是惊讶不敢置信的看着她:“你……不,您不是躺着么?怎么……”怎么活生生的突然出现在他面前?不对,活生生也不对,她人本就活着,可不是…… 女孩子用脚一勾,勾了张椅子坐了下来,手晃了一晃,方才在他身后的菜刀已经拿在手里了。将菜刀插在桌面上,她催促道:“我的时间不多,所以,你快去吧!” 这……简直跟个恶霸似的。铺子老板沉默了一刻,视线在插在桌面上微微震颤的菜刀上划过,当即便转身离开了。 问题虽然不少,但还是不要问了吧! …… 比起她毫无头绪的乱找,这老板出动果然比她快了不少。 不到半个时辰,卫瑶卿就见到了出现在面前的裴宗之和张解。 “胖了。”捏了捏张解的脸,卫瑶卿转而看向裴宗之,“你们去哪里了?我先前在裴园没找到你们。” 裴宗之看了眼张解道:“带他去裴府坐客。” 去了裴府?这么说,张解见到裴行庭了?卫瑶卿一瞬间脑中闪过数个念头。 仿佛看穿了她的想法一般,裴宗之解释道:“放心!裴行庭不认识张解,只是裴羡之那傻子把他当成了我的私生子,闹出了好大一个笑话。” 他说起这些来倒没什么反应,反而是张解,脸迅速红了,似乎觉得不好意思。 卫瑶卿也笑了:“你突然带着那么大一个孩子上门,算算年纪,有些人家若是成亲早的话,孩子确实有那么大了,难怪会被误认。”说着视线从他身上又落回了张解身上,“怎么突然想到带解哥儿去裴府了?” 正准备坐上椅子的张解动作也滞了一滞,看向裴宗之,显然这件事他还不知道,更像是裴宗之心血来潮又或者是懒得解释罢了。 同这位外人看起来谪仙似的裴先生呆一起呆久了,他也发现了,这位裴先生并不是外人以为的那样高冷难以接近,出乎意料的简单、单纯还有懒。 很多事情你不问,他也懒得说。 “你要让他趁着时机正好站到人前,总需要一个说得上话的人站出来。”裴宗之道,“裴行庭是个不错的人选。”这也算是他的建议。 卫瑶卿闻言便笑了,伸手为自己倒了杯茶水一饮而尽:“这也是我这次出宫要拜托你的事情中的一件,你却已经做好了。我果真没有看错人。” 没有看错人,她若有个万一,即便把张解托付给他,他也能保住张解,甚至在最合适的时候也会推张解一把,将他推出来。 明明是性格迥异、生长环境截然不同的两个人,却偏偏有着惊人的默契。 这真是一件很奇怪的事。 外头端着三碗牛肉面、一叠干切牛肉进来的老板恰巧听到了这一句,当下便惊呼了一声:“哎呀妈呀,真是躁得慌,我出去了,你们继续!” “我说什么了?”卫瑶卿眉头蹙起,对上同样一脸茫然的裴宗之看向一旁的张解。 她的话有什么问题么?比起那些寻常心悦的男女,这话算什么? “我也不知道。”张解小脸严肃,脸颊却有些发红,“卫姐姐的话没有什么问题。” 话没有问题,那就应当是说话的人了吧!张解虽年少,心思却成熟,奈何现在事情同他相关,他可不能像老板一样躲出去,所以还要看着这两个人在他面前说话。 正文 第九百零一章 闲谈 门被关上了,等吃完一碗牛肉面之后,卫瑶卿才摸了摸肚子感慨道:“好久没这么吃的这么酣畅淋漓了。” 作为一个躺着不醒的人,吃的都是稀烂的米粥之物,即使御厨用了心,但那些事物吃起来早腻了。 “所以事情要快点做。”裴宗之目光在她脸上滞了一滞,撇到一旁张解圆鼓鼓的脸颊上,说道。 又是这样!明明是再正常不过的对话,却不知道为什么听了让人脸红。 张解放下筷子,坐在椅子上看着他二人。 吃饱喝足,还是说正事要紧。 “今天的事你们收到消息了么?”卫瑶卿率先开口了,“李修缘被抓了,张家的事情要重查了。”顿了顿,又有些感慨,“其实就连我都没想到事情发展的这么顺利!” “张家的事能拖,但黄少将军的事情拖不得。”裴宗之伸手为自己倒了杯茶水,道,“我们去时,裴行庭便是这么说的:‘张家的事情早该了结了,拖久了便应了那句话,迟则生变。’” “说到底还是为了揪出陈善的人罢了,陛下能知晓这朝中有陈善的人,但没想到这个人如此了得也如此胆大,不知不觉间同陈善联手,直接瞒下了军中的消息。”卫瑶卿思索了片刻,道,“这一天我能料到,但没想到却是以这种情形料到的,国之良将遇袭,这是我所不愿看到的。但我也不得不承认,也只有黄少将军出事,才能让这件事如此快的推到众人眼前,不得不为。” 武将是最为凶险的,比起文官却也是晋升最快的。因为一场战役的输赢决定的是大楚的疆土甚至国祚,所以武将的事情,往往来的凶险而不容推脱。 这一点不同于不像张家。没了张家,阴阳司一蹶不振,虽然顶着百姓的嘲笑、江湖的不屑,却还勉勉强强存着,它只是慢慢的开始腐蚀大楚的国祚,却远不如将星出事来的迅捷猛烈。 “李修缘死不死的我倒是不在意,如今他是唯一的突破口。我们知道,那个躲在暗处的老狐狸也知道。所以,他莫名其妙出事的可能性极大,我并没有打算要在他身上问出个什么来。”卫瑶卿说着,看向张解,“解哥儿,你是如何被人救出来,而后辗转送至杨公身边的?” 这个问题,自始至终,从遇到他的那天开始便存在了,但她一直没问。因为还不到时候,但现在是时候了。 虽然一个孩子要藏匿比起大人来说是一件易事,但解哥儿是长房嫡子,张家虽然清贵特殊,但除却阴阳术天赋之外,嫡庶这种事,还是十分讲究的。所以如解哥儿的出身,自是出生起便上了族谱。 彼时,她在外十年,还未来得及看一看弄清楚这长安城的水,便出事了。虽然于了解当时局势之上,她一头雾水,所以无法逃脱,但不代表不清楚其中的重要关节。 对方要她张氏一族灭族,又怎么可能错漏任何一人?她若是贼子,既然不容有失,连她这位才回京的大小姐都不漏掉,更遑论早已上了族谱的解哥儿? 拿着族谱验对身份是绝对不会出错的。 张解眼神有一瞬间的茫然,但很快便转为镇定,他看着她摇了摇头:“卫姐姐,这件事我自然知晓十分的重要,但可惜的是我自己都不知道怎么逃过的。只记得很多人来抓我们,而后便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待到醒来的时候,我被人安置在一户农家,没多久,杨公便出现了,过后的事情,你们也知道了。” 裴宗之转着手里的茶杯,问他:“你问过杨公此事么?” “问过。”张解点了点头,道,“但是杨公不说。” “杨公当然不会说,他想要解哥儿好好长大,忘却仇恨,想为张氏留一条血脉,仅此而已。”卫瑶卿说道,“所以,有关张家的事必然是恨不得解哥儿能忘了才好,又怎么可能说?不过,你们放心,杨公如今成了我的邻居,他那里便交给我吧!” 近水楼台先得月,不,也不能不这么说。总之离得那么近,总能从杨公那里问出些什么来的。女孩子脸上浮现出一丝古怪的笑意。 这笑容看的张解有些疑惑:莫名其妙的,杨公成了卫姐姐的“邻居”,不会这个也在卫姐姐的计划之中吧! 裴宗之却是神情自若的点了点头,而后道:“张昌明是个十足的善人,能引得宋二那些江湖义士报恩,未必不能引来旁人报恩,这个或可一查。” 做了十件好事,只要有其中一两位记挂这个恩情,或许就能留下些什么。 卫瑶卿闻言,却有些头疼:祖父做的好事太多了,她知道的极少,这个她是不清楚的。 张解也摇了摇头:“我那时并不近祖父跟前,所以不知道什么。” “那就没办法了。”裴宗之摊手,所问没有得到答案,他脸上的神色没有多大变化。 张解看着他脸上不变的神情,甚至有些怀疑这个人是不是没有情绪这种东西,难怪看着让人不敢亲近。 “还是有办法的。”对着眼前一大一小都算不上高兴的两张脸,卫瑶卿却笑了,“把陈善抓来问一问,不是什么都知道了么?” 张解小小年纪,眉头早已周成了一个“川”字型,闻言忍不住道:“卫姐姐,这种时候就不要说笑了。” “好了,那就不说笑了。”女孩子收起了脸上的笑意,一边伸手抚平他额头上的“川”字,一边语气漫不经心道,“虽然先皇在张家一事中不过是事后才知道的,但这件事的后续是先皇来做的……”她当然知道是先皇做的,她才重生没多久,长安阴盛阳衰,鬼怪脏物层出不穷,先皇梦魇太宗训话,害怕鬼怪缠身,当时用的可是她这具天生道骨的骨灰。 那时百鬼齐哀的场景便是她、裴宗之还有解哥儿亲眼所见,又怎么可能忘记? “既然先皇背了这个锅,后续自然走了正途,那些人当然也收手了。去户部查一查当时张家尸首数目对不对就知道了。”卫瑶卿说道,“若是对,那就不对了。” 这句话有些拗口,却并不难理解。 若是对的话,就说明,有个同解哥儿一般大小的孩子尸体也在其中。查一查前后几日,京城有没有个这般大小的孩子死了或者失踪就知道了。 所以,并不是只剩李修缘这一条线索。 事情并非要由因推果,这是天光大师用在她身上的,既然可以知晓明珠儿没死,很快找出她来。那么她也可以由解哥儿活着,找出另一条线索。 女孩子双目亮的惊人:她学东西一向很快,这次也是。 正文 第九百零二章 牢里 “所以几件事都要去户部查证,现在的户部尚书是……”卫瑶卿点了点额头,她做的事鲜少与户部有关,所以也未在意这一年户部的变动。 “新帝上任之后几部皆有人事变动,老的户部尚书已经告老还乡了,新上任的户部尚书姓赵,是陛下上任之后调任的。”裴宗之说道。 卫瑶卿问他:“那你可知这位赵大人的背景,可能接触到与他相熟之人?” 裴宗之双目看了过来,沉默半晌之后道:“这位赵大人祖籍金陵。” 金陵?莫非…… “他出自江南书苑,是裴老太爷的学生。自裴行庭出仕后对他多有提拔,先前户部尚书告老还乡之后,几经周折,最后胜出的是裴行庭,所以户部就由赵大人接手了。”说完这句话,裴宗之单手撑着下巴,一只手转着手里空空如也的茶杯,“我带张解去裴家之前也未想到这一层。” 所以,这是不是叫作天助我也? 事情顺利到不敢想象,好像冥冥之中运气还是站在了她这一边。想到这里,卫瑶卿有种想落泪的冲动:先是黄少将军之事,而后又正赶上裴行庭开拓政途,张家这件事在以她也想象不到的姿态出现到了人前。 “裴行庭那里交给我。”既然提到裴家,裴宗之自然不会推辞,更遑论由他出面,裴行庭那里会更容易交待。 又说了两句,卫瑶卿点头起身离开,但却并未立刻入宫,而是向着吏部衙门的方向走去。 …… 快五月的天正是越来越热了,让人有些心烦意乱。王栩手指勾着卷宗翻了过去,虽然是在看卷宗,但却有些心不在焉。今天蒋忠泽和狄方行赶了个早将李修缘审讯了,故意防着他与崔璟,总叫人有些愤愤不平。等他们到时,李修缘已经被关到牢里去派人看起来了。从头到尾,连李修缘的脸都没捞着,这叫什么事? 吏部的官员说的倒好听,结果被避来避去,还不如……王栩的目光从那边两个拎着饭菜食盒的狱卒身上略过,还不如送饭的狱卒那样事事不避。 察觉到王栩看来的目光,拎着食盒跟在牢头后头跟着的卫瑶卿轻轻蹙了蹙眉头,正以为自己被察觉出什么不妥来了,结果王栩不过是往这边看了一眼,便将视线移开了。 真是吓了她一跳!卫瑶卿不动声色的将食盒换了只手,掩饰一瞬间微微僵硬的动作,跟在牢头的身后往大牢的方向行去。 跟在牢头的后头一脚踏进了大牢,一股微不可闻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卫瑶卿低头揉了揉鼻子,却不敢开口说话,易容的这个狱卒声音她并没有听过,是以不宜随便开口。 这吏部的大牢比长安府衙大了不少,同大理寺差不多大,但牢房却少了不少,是以每间牢房都看起来十分空旷。 这里关押的每个犯人都是朝中官吏,甚至不乏一国重臣,身份非比寻常,自然这“待遇”也不比普通百姓。两边牢房除了最上头半尺高的小窗之外,并没有别的出口,是以看起来有些昏暗,牢内的亮光全部来自于两旁的火把。 最尽头那一间外头守着两个狱卒,身形高大看起来倒是难以进出的样子。看来,这就是李修缘呆的牢房了。 走到那两个狱卒前,牢头开口道:“开门吧,我们来送饭了。”说着回头接过了她手里拎了一路的食盒,打开来。 那两个狱卒掏出周身带着的银针,试了试没有变色,这才转身去开身后的牢门。 卫瑶卿注意到:这扇牢门有两把锁,应该是两人一人一把,守着这个门。看样子,蒋忠泽于此事上确实很是尽心。 门开之后,便见里头的木桩上绑着一个人,说是绑着也不尽然,因为,他并未像普通的嫌犯那样用锁链牢牢的将人的四肢捆绑在木桩上,而是手脚虽然上了锁,锁链却是极长,松松垮垮的拖在地上,李修缘就坐在里头那张床上,闭目不语。 牢头把食盒放在他面前,就带着她走了出去。 卫瑶卿忍不住回头看了两眼李修缘。 大抵是她这动作太明显了,以至于牢头瞪了她一眼,却也解释了一句:“看什么啊!大天师心气高着呢,不屑于同我们说话呢!” 怪不得李修缘一声不响,牢头也不觉意外。卫瑶卿目光从那两个神色郑重肃然的狱卒身上扫过,便跟着牢头走了出去。 待到出了吏部,她便疾步往之前同裴宗之和张解见面的夜食铺走去,好在她到时,裴宗之和张解还未离开,那老板正抓了一把瓜子,磕着同那两人说话,壳都堆的老高了。 眼见她去而复返,众人皆是一愣。 不过卫瑶卿可没工夫等他们问话,开口便叫众人吓了一跳:“想办法通知狄方行,吏部对李修缘用刑了,也不知道死了没有。” 什么?裴宗之倒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没有多问,只是点了点头,大步离开了。 卫瑶卿这才松了口气,找了张凳子坐了下来,张解递过来一杯茶水,她一饮而尽。 老板惊奇的看着她喝完茶水,如梦方醒:“卫天师,我还以为你走了呢,原来嗑个瓜子的功夫,你都去了一趟吏部衙门了啊!当时怎么不说?偏要回来找狄方行去?” 卫瑶卿白了他一眼,起身:“临时易容的。我又不知道那个狱卒的声音,况且,真要当场拆穿了,我还走得了么?自然是先走了再说。” 她可没忘记还得回宫呢,不然枣糕那里就露馅了。 老板吐了个瓜子壳,皱着一张脸看着她:“卫天师,你还真不容易。” 躺着的人比他们这些站着的还累。 “废话真多!”卫瑶卿手随意的摆了摆,“解哥儿暂且交给你了,我先走了。” “哦。”老板茫然的点了点头,待她离开,这才如回头看向身边神色镇定自若、若有所思的小小少年,伸手抓了把瓜子放到他面前,“他们大人办完事回来还早得很呢!傻小子,我请客,你慢慢磕。” 他可不傻!张解心道,沉默了片刻之后抓起桌上的瓜子磕了起来。不过有些事情,他如今确实害做不了。 正文 第九百零三章 差池 争执声在吏部衙门中响了起来。 王栩将桌上的一叠卷宗竖了起来,挡了半张脸,摸到对面的崔璟一旁坐了下来。 “快看!”他道。 崔璟放下手中的笔,看向他,道:“我又不聋,听得到!” 带着人闯进来的是大理寺卿狄方行,站在他面前的是吏部尚书蒋忠泽,一旁是两个刑部的官吏。这几个人如今正站在堂前争执。 虽是“给了面子”没有进这屋里来,但争执声这么大,只要他们这些官员不聋不瞎,都能看得到和猜得到。 “姓蒋的,我将李修缘放在这里是信你这吏部不会出什么差池!结果我前脚刚走,后脚刑部的人就来了?”比起“人多势众”又在自家地盘的蒋忠泽,狄方行倒也气势十足。 “他居然把林立阳给带来了。”王栩摸了摸下巴,“这可是个一根筋不讲道理的货色。” 崔璟的目光落在蒋忠泽和他身边两个刑部官员的身上:“林立阳一根筋,狄方行可不是,他敢带着人过来闹,必然是知道了什么。” “才一天都不到就闹了好几次了,这件事真棘手。”王栩低声道。 蒋忠泽闻言只是犹豫的看了眼身边那两个刑部官吏,倒是刑部那两个官吏自己跳了出来:“你大理寺与吏部收押了如此重犯,自作主张不通知我刑部倒也罢了,难道还不准我刑部知道消息自己过来不成?” “刑部摆明着就是想插一脚,说到底还是为了政绩,六部相争罢了。”崔璟道,“不管是张家这件事还是李修缘这个人眼下在他们眼中都是一块肥肉,谁都想咬上一口。如此不足为奇!” “只是掺和的人越多,若是出了什么事怕就更说不清楚查不清楚了吧!”王栩随意感慨了一句,见崔璟抬头看了他一眼,这才耸耸肩,“我随便说说的,不要当真!” “蒋大人也阻止了我们,我们可并未动李修缘,只是将他锁起来罢了。”那两个刑部的官吏也不是好惹的,说罢,便是一句嘲讽,“你狄方行消息还真是灵通啊!” 这句嘲讽傻子也听的出来,不过狄方行也不是省油的灯,世故圆滑如他,早练就了一张厚脸皮,闻言只翻了个白眼道:“灵通不灵通我的人就在这里盯着呢,怎么可能看不到?李修缘这样的重犯不容闪失,你们刑部的人来一趟,谁知道人还会不会好好的?” “说了只是锁了他而已!”那两个吏部官员也怒了,“狄方行,你是不是听不懂人话啊?” “你上下嘴皮一碰说锁了就锁了?”狄方行冷哼,“谁信?本官要看一看李修缘是不是被你们私刑弄死在牢里了!” “看狄方行如此笃定的样子,怕是要被你说中了。”崔璟说着看着那边几人离开也跟着站了起来,“走吧!趁人多,我们也过去看看。” 狄方行在这里一通胡搅蛮缠的怒喝,蒋忠泽自然不会任由他闹下去,若是执意不让他看不是坐实了他们滥用私刑么?如此,不若让他看个清楚了事。 是以蒋忠泽和吏部那两个官员还是带着狄方行一行人过去了。人多混杂,还有跟过去看热闹的吏部官员,那么多两个看看也不要紧吧! 一群人浩浩荡荡的踏进了吏部大牢的大门,虽说大牢修建的宽敞,可这么一群人乌啦啦的走进去,却是也够呛的。· 王栩和崔尽早挤到了前面,大牢的门也在此时打开了。 吏部官员看了眼里头的样子,不由甩袖冷哼一声:“姓狄的,你想看就看吧!说了没碰他,你这是不信?” 确实,除了手脚上烤着锁链之外,李修缘安安静静的坐在床上闭目养神,也不理会众人突然出现的慌乱。 林立阳跟在狄方行的身后也挤了过来,一眼便看到了他身边未动一口的食盒,不由叹道:“哟,看起来大天师挑食的很,看不上这吏部的饭菜啊!” “这有什么奇怪的?”有个跟过来凑热闹的吏部官员闻言便笑了,“这群高高在上的官老爷们往日里锦衣玉食的伺候着,这寻常百姓的一日三餐自然吃不惯。这种事情多了去了,刚关进来几天都是这样的,往后饿了,就什么都吃了。” 闹了这一场,蒋忠泽也是介意的。是以看向脸色不善的狄方行,问:“看完了?可以走了?” 狄方行皱了皱眉,正要说话,却有一道声音先他一步响了起来:“大天师怎么一动不动?” 是个年轻人的声音。众人循声望去,看到摇着折扇微笑的人时,原本想训斥的话语也咽了回去。 王栩。 算了,不过就是不合时宜的插了一句话,没必要跟年轻人计较这种不懂事的事情。 两个守门的狱卒也在此时开口解释了:“大天师从进来之后就是如此,谁也不理,坐在床上一声不吭。” 狄方行有些怀疑的目光从蒋忠泽和两个吏部官员脸上略过,蒋忠泽还是一如既往的神情淡然,那两个吏部的官员却是明显的不耐烦,显然对他今日所行已经极为不满了。 “你们这群人,说话真是累得慌。”正在犹豫间,林立阳已经大步走到了李修缘身边,伸手推了推李修缘,“有什么事问他不就好了……” “啪嗒”一声,李修缘闭着的脑袋晃了晃掉了下去。 圆圆的像个西瓜一样滚落在他的脚边。 与那个脑袋对视了一刻,林立阳发出了一声惊叫:“妈呀,脑袋掉了!” 身后那些围观跟过来的人群中也发出了一阵惊叫慌乱。 管不得门口的哄乱,林立阳拔腿就往狄方行身后躲。 狄方行也被吓的不轻,双腿打颤,:如他们这样的人不是没见过刽子手砍人脑袋,甚至做监斩官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可没有一回,像现在这样,生生叫他吓出一身冷汗的。 大抵是前一刻还看着好端端的,下一刻突然就掉了下来,这种前后巨大的落差,就是他这样的人都被吓到了。 待到回过神来,顾不上身后乱哄哄惊慌失措的官员与狱卒,他指向屋内吼向脸色发白的蒋忠泽:“蒋忠泽,这就是你的没有差池?” 正文 第九百零四章 争论 这还叫没有差池的话什么才叫有差池? 这一刻,虽然在场大多数人都对狄方行带人来吏部撒野十分不满,可道理还是在狄方行那一边了。脑袋掉下来都叫没有差池的话什么才叫有差池? 狄方行指着屋内那具尸体,手指发抖,不知道是吓的还是气的:“我早上走的时候还好好的一个人,一天不到的功夫成这样了?蒋忠泽,此事不是你要给我个说法了,而是要给陛下一个交待!” 蒋忠泽一张脸也是苍白如纸,比起两个额头直冒冷汗的刑部官吏要好一些,不过也仅仅是一些而已。他道:“我与两位大人过来时,李修缘还活着,所以定然是之后出的事。” 算起来从他们离开到进来,不过短短几个时辰而已,谁想到就出了这么大的事? 狱卒道:“大人们走后,只除了送过一次饭,我们也是在一旁看着的,饭放完就出来了。” “怎么?你难道还要说是狱卒下的毒不成?”狄方行指着一口未动的食盒,“什么毒这般厉害,连脑袋都能掉?少拿几个不重要的人出来挡祸!蒋忠泽,此事你难辞其咎!” 顿了顿,他又指向那两个刑部官吏:“还有你们,给我等着!我这就进宫禀明陛下!” 这话说的,若放在平时,他们一定要冷嘲热讽一般,狄方行这句话听起来就像个孩子一样出了事就回去告状。可这一次,还真是不得不告状了,毕竟,出了这么大的事,不上奏都说不过去了。 “不用你进宫禀明,蒋某这就随你一同进宫领罪。”蒋忠泽道。 那两个刑部官吏也跟着说道:“我二人也同你一道进宫领罪。” 对着这三人的反应,狄方行冷笑:“以为领罪就好了?没那么容易!李修缘又不是自杀的,况且本也是个武功十分厉害的人物,莫名其妙的死了,连个声响都没有?诳谁呢你们?”他一边说着一边拿手指了一圈,“你们吏部……一个个的都有嫌疑!” 这句话一出,随即引来一阵骚动。狄方行这一指可说将整个吏部得罪了一大半。 “狄方行,我看你是疯了,这种事与我们有什么干系?”几个跟着过来凑热闹的吏部官员当即便嚷了起来,“人死在我们这里就是我们的错不成?” “人死在吏部就是吏部的错?”狄方行讲这句话复述了一遍,冷笑,“这话还真没说错!”眼看骚动又起,他扬高声音道,“要怪就怪你们蒋尚书偏要将李修缘留在这里,若是留在我那大理寺保准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说到底还是为了争权。”王栩压低声音对一旁的崔璟道,“这次蒋大人麻烦了。” “那也与我们无关。”崔璟的视线从狄方行再次回到蒋忠泽身上,“从头至尾你我未参与不是正好?” “当然是正好。”虽然压低了声音,却也能听出王栩声音中的几分幸灾乐祸,“不过,我以为狄方行与蒋忠泽二人之间,还是蒋忠泽更胜一筹。哪知道一天都没到,蒋忠泽就惹上了这样的麻烦!” “办事不利罢了,又不是什么死罪。”崔璟道,“现在说蒋忠泽输了还言之甚早。” “这倒是。”王栩说着跟一干人等退到一旁,狄方行蒋忠泽他们走了,这件事必须给陛下一个交待,自然该进宫面圣。至于这里,则留下了林立阳等人以及几个吏部的狱卒在这边守着。 眼看狄方行他们已经离开了,林立阳手搭在腰间的佩刀上,皱着眉不耐烦的挥手赶人了:“好了,走吧走吧!别都挤在这里,会有叫你们的时候的。” 王栩再次回头看了眼牢房中的状况,这才收回了目光。 这牢房中的状况虽然诡异、古怪却又出奇的简单。 走在他与崔璟前面的两个吏部官员已经按捺不住小声说了起来。 “你说这阴阳司的人是不是跟那种东西打交道打的多了?怎么就连那什么了,都比一般人来的吓人?”两个官吏一边说着,一边下意识的摸了摸脖子,“阴森森的。” 阴森?这话还真没说错。王栩摸了摸自己的脑袋,想起门内的情形:正中一只木桩,木桩上钉着锁扣,长长的锁链锁着李修缘的四肢,微微一碰,脑袋就掉下来了。没有喷涌的鲜血,显然已经死了一段时间了。 看那两个狱卒的样子不似说谎,如果他们没说错,那就更古怪了。要知道李修缘虽说比起最顶尖的阴阳术高手、江湖高手还有些距离,但也属一流之内,什么人才能在他不发出一点声响之时解决了他? 就是寻常的江湖高手也不可能让他不发出一点声响吧!莫非动手的人也是个阴阳术士?一时脑中浮想联翩,想到阴阳术士就莫名其妙的跳出一个女子的模样,随即又失笑,她人都躺着呢,而且就在皇城之中,几时皇城是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地方了? “你说李修缘怎么死的?”王栩胳膊碰了碰一旁的崔璟。 崔璟沉默了片刻,道:“被人杀死的吧!总不可能是自己把自己的脑袋割下来,还安在原处等着吓人吧!” 这不是废话么?几时崔璟也会说这种冷的人发抖的玩笑话了?王栩瞥了他一眼,心道。 大概是看出了王栩的意思,崔璟想了想,又道:“我不知道,李修缘的尸体要找仵作验一下才知怎么死的。现在我们知道的东西太少了,而且……” 崔璟视线与王栩对视了一刻,剩下的话不再说了,而且狄方行与蒋忠泽争权夺利,谁知道此事最后会闹成什么样子。 不管怎么说,这件事都不会善了的,尤其是在李修缘以这种离奇的死状死去之后。 他们两人不再说了,倒是前面的两个吏部同僚还在说着。 “所以说不愧是张家,查张家的事,这才开了个头,这李修缘就这般古怪的死了,之后不知道还会发生什么事呢?”一个胆小一些的官吏说道。 胆大的那个在一旁“危言耸听”:“说不准还有妖魔鬼怪杀人、雷公电母杀人什么的……” 这话说的越来越听不下去了,王栩不由咳了两声,对上前面两人转过头来的目光时,才道:“不要胡说八道,被人听到了不好。” 那两个人连忙赔罪道是。 王栩当然不会跟他们过不去,只是心头浮想联翩:其实这两人说的也没错,李修缘死的这般离奇古怪,身份又同阴阳司有关,叫人不乱想都难啊! 正文 第九百零五章 提醒 这件事报给陛下,陛下自然震怒,震怒到训斥完毕便将蒋忠泽并两个刑部官员扣留在了宫中,准备亲自严加查问。 进宫时有四个人,出宫的却只有他一个了。狄方行摸了摸下巴,想到这一茬,嘴角的胡子也忍不住翘了起来,待平复了一番内心的窃喜之后,没有回大理寺也没有回吏部,而是径自去了裴府。 他到的时候裴行庭正在堂中同两个裴氏子弟说话,看样子像是两人闹了什么矛盾一般。 “裴相爷。”狄方行笑着抬手施礼,“下官来的不巧。”正好赶上长辈训斥晚辈。 “小事罢了。”裴行庭看了眼那两个人,对上狄方行,也笑了,“狄大人看来心情不错。” “正是来感谢相爷的。”狄方行施礼过后,便在裴行庭的示意下坐了下来,道,“还好相爷提醒,才叫下官走了这一趟,否则险些酿出大祸来。” “如此……”裴行庭拿起茶盏轻啜了一口,放在手边,“只是凑巧而已,老夫的人正巧看到刑部的人进了吏部的大门,便特意同知狄大人一声。对了,那李修缘怎么样了?伤的可重?” “正要同相爷说呢!”狄方行说着,目光落在裴行庭身上,注意着裴行庭的反应,“李修缘……死了。” “死了?”大惊之下,裴行庭忍不住站了起来,不敢置信的望着他,“你说李修缘死了?” 反应这么大,不似作假。狄方行心中稍安:看到李修缘死的时候,他不是没怀疑过引他过去的裴行庭的,现在人人都有嫌疑,虽然张家的事同裴行庭有关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还是要试一试的。 试探的结果让他松了口气,裴行庭应该没掺和进去。 “是啊,李修缘死了。”狄方行说着想到先时看到的那一幕便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我们进去时,李修缘一动不动的坐在那里闭目养神,食盒动也不动的放在一旁,原本以为没什么事。结果林立阳这个莽夫上前推了推他,好在这次他这莽撞算是立了功了,这一推,那脑袋同泥捏的一样掉了下来,可叫我们吓了一大跳。尸体还未检验,但血并未喷涌,看样子应是死了一段时间了。” 虽然只是寥寥几句,狄方行也未过多描述,但那场景委实太有画面感,直让在场的几人不约而同的倒抽了一口冷气。 狄方行一边说着一边注意着大家的反应,见大家一样衣服吃惊的模样,内心有种奇怪的满足感。这种事任谁都要吓到吧,可不是他狄方行见识不行的缘故。 “说起来,此事正要请教裴先生一二。”顿了顿,他看向一边坐着的裴宗之,对上他望来的目光,问,“这李修缘本事如何不消下官多言,若是守门的狱卒没有撒谎,您觉得什么样的人才能不动声色的杀了他?” 裴宗之闻言只是略略一沉默便开口了:“照你如此说来,那这个人必须要高手、懂阴阳术、智谋,三样中有两样远胜于李修缘才能做到。” “而且距离李修缘被收监才几个时辰,这么短时间之内就能将这个人杀了,定然不会走远甚至就可能隐藏在吏部那群人之中。”狄方行说着,狠狠的放了一句狠话,“这一整个吏部在狄某看来都是摘不清的!” 这话一出,屋内便安静了下来。 眼见裴行庭和裴宗之都不说话,真是有些尴尬啊!裴羡之想了想开口了:“狄大人这话说的有理。” 他这一开口,裴行庭才道:“如此的话,那查的人也太多了。” “多也要查!连蒋忠泽和那两个刑部的都被陛下扣在宫中了,这些人难道就要放过?”狄方行道,“我是不指望户部那里能给我找到多少有用的东西了,不将这些人抓起来严刑拷问,我还能做什么?无处入手啊!” “其实还有一个可能。”裴行庭道,“除却宗之说的那样的高手之外,李修缘不出声,或许是因为看到了熟人也说不定。李修缘熟的人不算少,可整个吏部他不可能那种小小的狱卒,文书官吏都认识吧,总是有名有姓的人物,不妨先从熟人查起。” 怎么会不知道裴行庭是在提点他?狄方行闻言神情有些激动,连忙起身郑重的向他施了一礼,道:“相爷一席话,叫下官茅塞顿开,多谢相爷提点!” 裴行庭只是笑了笑:“不必谢我,你只是气急了,一时没想到罢了,这一点早晚能想明白的。” 狄方行又道了一声“多谢相爷提点”。 寒暄了几句之后,狄方行这才起身告辞,裴行庭也未留他,待到他走之后,才拿起一旁早已凉透的茶盏喝了一口,感慨不已:“这一天真是一波三折,还好陛下年纪尚小,若是先帝还在怕也要被这惊出病来。” 天刚蒙蒙亮,大天师被抓了,狄方行与蒋忠泽审了一番不欢而散,结果下午一朝大天师便被人弄死在了吏部的大牢里,真是让人意想不到,就这么一个大天师,居然如此无声无息的以如此诡异的死状死了?若不是狄方行亲口所言,他怕是要以为有人在危言耸听了。 感慨了一番,他看向裴宗之:好在宗之提醒了这一声,这才叫他们及时发现吏部出了这样的纰漏。 “这个蒋忠泽是怎么回事?”裴行庭一想到吏部出了这样的事情,不由眉头直皱,“素日看他做事滴水不漏,从未有过什么差池,偏偏今日出了这么大的问题。” 裴羡之道:“能杀了李修缘的能是什么简单角色?说到底不过蒋忠泽技不如人罢了。如今出了这样的事,陛下这一罚也不知道要罚什么?怕是尚书这个位子都坐不住了吧!说到底还是他倒霉!” “他又不会死,李修缘可是已经死了。”裴宗之在一旁凉凉的说了一句,“脑袋都掉了呢!” 裴羡之拍桌而起:“你说什么风凉话!”蒋忠泽不过失职而已,至于这般嘲讽么? “好了,不要吵了。”裴行庭将发凉的茶盏放了下来,看着他们,“这件事麻烦得很,本跟你们无关,不要随便掺和。” 裴羡之这才不情不愿应了一声。 裴行庭听到微微点了点头,目光却落到了他对面的裴宗之身上:其实这句话他是说给这位听的。 这位却左顾右看,根本没有回应。 正文 第九百零六章 闯牢 这些小辈,看似咋咋呼呼的裴羡之还是最听话的,季之已经被关起来了也不提了,倒是眼前这个关不得动不得看起来不声不响的也不知什么时候会做出了不得的事来。裴行庭心道,怪就怪天光大师教的太好了,连他也猜不到裴宗之心里在想什么。 不动声色的回到瑶光殿,叫醒了躺在床上睡了一觉的枣糕,卫瑶卿重新躺了回去,继续扮演一个“废人”。隔壁殿内杨公虽然眼疾不能视物,却一直在走动,似是心里不安,情绪有些焦灼。 晚饭的时候,隔壁响起了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是孙公去看望杨公了,依稀还听到孙公几句“身残志坚”的调侃声。 天黑之后,隔壁便安静了下来,她这边也打发了枣糕,作为两个“废人”,该休息了。 卫瑶卿在床上闭上了眼睛,不过,她知道今夜一定有很多人无法入眠。 带着一群人走到吏部大牢门口的狄方行被人拦了下来。 有几个吏部官员站在门口,心照不宣的将牢门“堵”了起来“狄方行,你当吏部是你大理寺的后院人一波一波的往我大理寺带是何居心” 白日里带着林立阳一行人硬闯也就罢了,这次又带着一群人闯进来是为何更何况,几个吏部的官员眼神微闪蒋大人还没回来,怎么这姓狄的都已经走了一趟大理寺还带了人过来 “什么是何居心”狄方行摆了摆手,跑了一天,早热的卷起了袖子,他颇有几分不雅的叉着腰,哼道,“查案啊我仵作都带来了。” 看着那几个背着医箱的仵作,数了数,狄方行带了六个过来,估摸着是将大理寺能用得上的仵作都拉过来了。 吏部官员脸色更是难看“狄方行,你不要太放肆”这可是吏部,他这般进出自如,是谁给他的勇气 “不放肆,查验要紧。”狄方行斜了他们一眼,不耐烦的挥了挥手,“快给本官让开” “那也得等蒋大人回来再说”那几个“堵”着门口的官员道,“你得了蒋大人的首肯再过来吧” “还蒋大人”大抵就是等着这一声蒋大人,狄方行一声冷笑,对着那几个吏部官员摩挲着下巴,说道,“你们蒋大人自身难保了,还蒋大人再不让开,本官以妨碍公务之名将你们一起送进宫去陪蒋大人” 总是进宫告状虽说有些无耻,但有用啊 这话一出,“堵”着门口的几个吏部官员脸色顿时大变。 不等他们有所反应,狄方行带来的人就伸手把人推到了一旁,一群人浩浩荡荡的踏进了大理寺的大牢。 等到狄方行那一行人进去之后,才有人恨恨的“呸”了一口“这狄方行也太放肆了” “春风得意不放肆,难道被抓起来时放肆么”有人说着轻笑了两声,“我也进去看看。” 这种时候敢不惧人眼色说话的自然不是寻常的吏部官员,有人循声望去王栩。 他还没走啊这是众人见到他的第一反应。 不但他没有,崔也没走。今日没有到点下值离开的官员有不少,有些是担忧蒋忠泽安危的,也有些是在观望甚至凑热闹的,这两人明显属于后者。 有素日里与他交情还算不错的同僚忍不住拉了拉他的袖子“这种时候你凑什么热闹” “不凑热闹就什么都看不了了。”王栩手中的折扇朝牢里点了点,“这时候不去看,到时要仵作验尸报告什么的可就没这么容易了。你们不进去” 说着便跨进了大牢。 这话说的留在外头的几个官员面面相觑,不过略略一怔,便相继跨入门内罢了,不看白不看 之前弱势现在“人多势众”的狄方行自然不会和那几个狱卒牢头客气,一摆手,便让人将这些人轰到一边去,带着那几个仵作堂而皇之的走了进去,开口下令“验吧” 这举动跟财大器组的暴发户似的。吏部众人心中不满,却也只能暗地里咬牙怒骂,面上却不能做出什么举动来。 那具“坐”了一天的尸首也被放了下来,繁复的阴阳司官袍搬动起来十分不易,拖在地上拖沓的很。狄方行撇了撇嘴,走到一旁,仿佛怕沾上什么晦气事物一般。 看着这群仵作将尸首放了下来,又将脑袋放到尸首上,狄方行忽然笑了“今儿早上李修缘还放话要我们拿证据呢,现在好了,证据都不用拿了。” 不用拿是因为人已经死了。这话中满是冷嘲热讽,见惯了蒋忠泽的滴水不漏,再见狄方行在他们面前展现出了如此不要脸的一面,连死人都嘲讽,吏部众人只觉得这狄方行真是不知如何用言语来形容,纷纷露出不屑的表情。 不过狄方行可不会在意他们的不屑,只是抱着双臂在一旁远远看着仵作们检验李修缘的尸体。那顶意义非凡的大天师官帽就落在地上,长长的飘带上绣满了镇魂经。 “真是讲究啊”狄方行绕过那顶官帽,走近了两步,对着李修缘的尸首啧啧叹道,“到死都穿着大天师的官袍,他这也算是得偿所愿了吧” 这说话也太难听了吧众人纷纷侧目,真是叫人不忍听下去了。 耳边细碎的说话声抱怨声不屑声不绝于耳,王栩拿折扇遮着脸,凑到一旁对崔说道“这狄方行是故意的吧嫉恨李修缘白日里给他甩脸” “也是故意说给我们这些吏部的人听的,告诉我们他小气的很,让我们最好不要得罪他。”崔说着听到周围的声音渐渐压低,道,“他与蒋大人争权争了这么久,如今好不容易有这么一个机会,自然不会忘记去踩上两脚。也不是针对我们,过几日就没事了,我们继续看吧” 虽然比不得仵作的检验手段,但有些东西却是一眼就看的出来的。譬如说李修缘浑身上下看起来只有头上一个伤口,伤口整齐平整,看来不过一下子而已,行凶者手段比起那些刽子手都分毫不差。再譬如李修缘平静的脸色,他们先时没发觉时还以为睡着了,喷涌的血都灌在了大天师厚厚的官袍之中,眼下那血染的袍子就放在一旁,让人看了便心生寒意。 真的太古怪了。 2k阅 正文 第九百零七章 差别 那边在查验,这边狄方行就已经叫人把两个守门的狱卒叫过来问话了“从头至尾,从李修缘关进来开始,说详细些” 两个狱卒不过略略对视了一眼,便开口了。 “大人,大天师,不,嫌犯关进来之后,只开过两次门,头一次是蒋大人带着那两位刑部的官员进来” “那两位刑部的官员想要用刑,蒋大人说不妥,争执了一番,便让我们拿来锁链将嫌犯的四肢锁了起来。” “那时嫌犯应该还活着,因为抬手配合我们落锁。” “落完锁之后,我二人就在外面守着了,牢门未关,蒋大人与两位刑部的官员问了嫌犯几句,嫌犯没有理会,后来就出来了。” “第二次就是进来送饭了。” “我们自知嫌犯身份重要,不容有失,便用银针试了试才开了门。” “这一次,我们是在外面看着的,只将食盒放到他身边便出来了。” 狄方行听完之后,问道“那时候李修缘什么反应” 狱卒道“跟大人们进来时一样,坐在那里一动不动,或许那时候就死了也说不定。”说说不定是因为,李修缘自始至终,若无人叫他就是那副样子,所以也不敢确定是不是送饭时就死了。 “所以说,比起送饭的,还是蒋忠泽和那两个刑部的人问题更大。”狄方行道。 这边说着话,那边仵作已经站起来了,虽然检查的很仔细,但这伤口显而易见,再查也查不出花来,是以便过来禀报了“狄大人,嫌犯身上只有脖子上这一个伤口。” 狄方行点了点头走道尸体身旁“这伤口上能看出什么来” “正要说此事,伤口齐整,但并非刀伤剑伤。”仵作说着目光在所有人身上扫了一圈,“不仅这屋子里,就是两位狱卒也算入其中,一眼找不到割断他脑袋的东西。” “是用了这个吧”此时有人出声道。 众人循声望去,这一次出声的不是王栩,是崔。 崔手指间夹着一根头发。 见众人望来,他伸手扯了扯头发,一不小心扯断之后,又道“当然不是头发,是像头发一样材质特异的细丝。” 仵作闻言早已蹲了下来,扶着那颗脑袋比划了一阵之后,朝狄方行点了点头“崔大人说的不错,很有可能是这种事物割掉的嫌犯的脑袋。” “以细丝杀人,那么来人更需要极高的武艺才能在一瞬间切出如此平整光滑的伤口,这个人八成会武”狄方行道,“而且李修缘脸上表情如此平静,那人出手不仅快,更令他没有丝毫察觉” 他说着说着又停了下来,想到裴先生说过的武艺、智谋、阴阳术要远高于李修缘,而且还有可能是个熟人,沉默了片刻之后,他看向在场那些吏部的人“看来本官要请诸位来一一问话了。” 哗然声起,这姓狄的先前指着他们说吏部人人皆有嫌疑还真不是说笑的啊 “此事事关重大,诸位请吧”狄方行伸手,“本官今夜要连夜审讯诸位” 真是疯了有人心中暗骂了两句,见他那副模样,忍不住驳他“现在大晚上的,不少人已经走了,你还要把人抓回来不成” “倒是提醒本官了,”狄方行看也不看说话之人,转身叫来身边的随从,“对着名册,把不在的大人们都请过来吧陛下命本官彻查此事,不来的别怪本官奏禀陛下你们是要违抗君命。” 真是忒不要脸了吏部官员们四顾对视敢怒不敢言。 “不回来了”吃完饭正在院中走动的王老太爷偏了偏头,问管事,“他也要掺和这件事” 管事道“不是七公子。是狄方行把吏部的人扣留了下来,说是一一排查审问。” “还挺热闹的。”王老太爷一声轻哂,摆了摆手,“随他去吧” 这句话就代表了他不会过问了,任狄方行怎么闹腾,他们配合就是了。反正再怎么闹,如何闹,狄方行如今手里握着圣命呢,谁敢惹他只要最后能给陛下一个交待就好了。 日光明亮,午后,孙公翘着二郎腿正同双眼蒙布的杨公坐在窗口闲聊。 “昨天狄方行在吏部闹了一晚上,天亮才回去休息的,说是醒过来要接着问,还让我给他开几副养身的方子,他要好好养着。”杨公说着说着便忍不住偷笑,“吏部那些官员也够倒霉的,敢怒而不敢言啊毕竟连蒋忠泽都进去了,谁还能去跟他争个高下来” “他有圣命在身,如今在长安城中说是横着走也不为过,自然无人敢得罪。”杨公手在案几上摩挲着,摸到茶杯端起来喝了一口,握在手中,“这件事还是要结果啊” “张家的事如果早些查就不会这么麻烦了。”孙公叹道,“昨天李修缘的事传到阴阳司,胡克明那傻货高兴坏了,在阴阳司也闹了一整天,吏部是头疼,他是高兴,这个人城府也就这么点点,一眼望到底,真是没意思。” “说的好像大天师的位子他十拿九稳了一样。”杨公说道。白布遮住了他大半张脸,以至于孙公并未注意到他脸上片刻的沉凝如今张家之事旧事重提,张解那孩子他不知道张解被藏到了哪里,他昨天听说了消息便坐不住了。若不是隔壁那个现在还躺着不醒,他定要抓过来问一问的。 张家之事是因黄少将军之事提起的,看着似是巧合,但想到张解还活着,他又觉得或许不是什么巧合。就算只是个巧合,可张解活着啊虽然相处时间不多,但他知道那个孩子不是肯隐姓埋名,乖乖接受他安排的主。所以那孩子会不会在此时站出来他会不会出现在人前 想到这些事,他便恨不能此时就离宫寻人,奈何这时候因为天谴患了眼疾,废人一个,只能瞎操心罢了。 “死的死,伤的伤,老的老,也差不多了。”孙公抓了一把桌上的干果扔进嘴里边吃边道,“这胡克明还真走狗屎运了。” 杨公回答不回答,他并不在意,只是想找个人说说话罢了。这阴阳司,和他一般年纪的,也只眼前这个瞎老儿了。 “张家的事”杨公沉默了许久之后突然问他,“陛下怎么看会为张家平反么” “平反不过一句话的事情,更何况犯错的先帝已经死了,咱们这位陛下可不是什么会在意先帝名声的主。”孙公道,“但陛下关心的是人,她要查出隐藏在这朝中陈善的人。” 杨公默然不语,身形微微晃了晃。 “一把年纪了,你还看不穿么”孙公见他这副身形颤颤的模样,不由感慨道,“平反只是个由头,没有查出背后那个人,她平反不平反有什么差别不过看陛下心情罢了。至于冤屈,这朝里有几个不知道张家有冤的你想的平反不是给我们看的平反,是公告天下的平反,是记上史书的平反。这种平反,陛下可以给,但不是必须给。” “说到底,还是要抓到陛下想抓的人。没抓到人之前是你求她,但若抓到那个人,就是你不想平反陛下也不得不平反了。” 两者之间,天差地别。 正文 第九百零八章 来意 桌上的茶水许久未动,桌旁的两个老者也仿佛陷入了沉思,殿内安静的一根针落下都听得见。 直到少女轻快的声音从殿外传入殿内,一同入内的还有个小丫鬟。 “杨公,御膳房那里多做了一些吃食,特意让婢子带过来一些。”小丫鬟说着便已走了进来,声音爽脆利落,如豆子一般往外倒,在杨公开口拒绝前再次出声道,“总是御膳房的一份心意,也不好拒绝了是不是?” 话都说到这样了,再拒绝也不好了,杨公点了点头,随意的说了一句:“那放着吧!” 小丫鬟笑眯眯的将吃食放在了桌上。 一旁的孙公看了她一眼,蹙了蹙眉:“你……是不是隔壁那个丫鬟?叫……叫……” “叫枣糕。”少女笑道,“孙公还记得奴婢呐!” “好像是这么个名字。”孙公说着却摇了摇头,揉着额头,一副头疼的样子,“记性不大好,只是看着好像是这么个人。” 对于一个寻常丫鬟,他也不过是看两眼罢了,哪还能记那么多?只是依稀觉得这少女的面容有些眼熟罢了。 少女笑着伸手将吃食挑出来放入碟中递给孙公。 孙公也不好弗了她的意,便接了过去。 女孩子见状抿唇笑了笑,又将另一块递给了杨公。 杨公侧过脸来,指着自己脸上蒙的白布道:“老儿瞎了,看不到呢,一会儿自己会吃,你不必这般客气!”言外之意,你这个小丫鬟可以走了。 少女却“咦”了一声突然蹲了下来,在地上捡了什么事物再次递了过来:“杨公,您掉了东西。” “我……”杨公张嘴就想说‘我几时掉东西了’,冷不防手里被塞进来一物,摸到的那一刹那,脸色大变,而后话到嘴边便变了味,“我说姓孙的老儿,你在我这里坐的够久了吧,要不要回去了?” “你当我愿意来啊!”孙公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指着杨公的鼻子怒骂,“走就走,你当这里老夫愿意来啊!要不是胡克明实在惹得人头疼,你就是叫我来我都不会来!” “走走走!”杨公脸上现出一丝笑容,还有力气骂人可见不是真的生气,他说着语气一软,“出去记得把门带上,外面太阳大,热得慌。” 孙公转身的动作不由一滞,目光在杨公身旁站着的小丫鬟身上停了片刻才离开。 等到孙公离开之后,杨公摩挲着抓上了少女的袖子,声音紧张而又激动:“你知道张解?” 少女收了收手,挣脱开了他的拉扯之后,出声了:“嗯,张解。”她方才递到杨公手中的是一块木雕的“张解”二字。 当然,她也不是什么枣糕,她是卫瑶卿,不过易了容而已。 “张解怎么样了?”杨公并没有在意她的举动,忍不住又追加问一句,“是隔壁那丫头让你来的么?不,不对,她还没有醒……咦?难道她醒了?你……你是谁?” 少女手搭上了他的肩膀,压低声音道:“杨公,是我。” 这一句不同于刚才的爽利,悦耳又熟悉。 她醒了!这一刻杨公浑身一滞:巨大的震惊扑面而来,在这种紧要关头,她突然醒了!这么巧么?是巧合还是…… 一时心情复杂的难以难以复加,脑中一片慌乱,过往情形走马观花般的从眼前闪过。 少女静静的在一旁笑看着他,直到杨公从慌乱中平静下来:“丫头,张解是不是来京城了?”这话问的颇有些艰难。 卫瑶卿嗯了一声,回道:“是。解哥儿很好,一年多的时间长高了不少,最近饭量也大,吃胖了些,更懂事了……” “够了!”杨公一声低吼,打断了少女絮絮叨叨的家常话,“你告诉老夫这些做什么?你以为老夫不知道?” “您当然知道。”卫瑶卿道,“我把张解带来就代表了我的意思,他不能藏一辈子。连自己的真实身份都不能表露,如此畏畏缩缩一辈子,背负着未了家仇,您觉得张解该有多大的心才能接受得了?他不是一个平庸无能的孩子,你要一个如此天赋的孩子藏起天赋,泯然众人,杨公,这是一件残忍的事。如果您救他只是为了留条张家的血脉,那他与传宗接代的工具有何区别?” “可这件事很危险,张家是平反了,张解是能站出来了,可你别忘了,这天下鹿死谁手还不知道呢!”杨公声音扬高了不少,“傻子都看得出来陈善胜算几何。他若得了天下,我们这些前朝老臣或许还有网开一面的机会,可张家的人,他一个都不会放过的。” “您说的都对。”女孩子点了点头,虽然杨公看不到她的反应,却不妨碍她做这些举动,“不妨再想深一点,陈善得了天下,四海升平之后他会做什么?他自己是凭借什么扩充实力以至于大楚养虎为患的?因为刘家。您觉得他继位之后会让刘家继续活下去么?束手束脚等着再养一个‘陈善’出来?自然不会,正是因为自己是因此而起的,才更不会放任刘家不管。等刘家活下来,阴阳司还有存在的必要么?这可不是张解,这是整个阴阳司,是你我都要送命!” “说的倒是有道理,但任你舌烂如莲花,你就能保证如今的陛下能放过刘家?”杨公冷笑,“大楚哪个天子不想除刘家?都一样啊!” “还是不一样的。”女孩子说道,“陈善对于刘家知晓太深,若说谁想除尽刘氏余孽,谁都想。可想和做到还是两回事。你我皆是凡人,非圣人那样还能考虑往后百年之事,活在当下才是最重要的。” “听起来倒是这么一回事。”杨公坐在椅子上,虽然看不到女孩子,却还是本能的对着女孩子的方向叹道,“那不如等胜负已分之后再说。届时张家再平反不迟不是更好?” “陛下也不傻,届时你求来的是恩典,往后定然会在张家一事上多有条件,如今是个机会,不消条件就能得来这个机会为什么不要?”卫瑶卿道,“您要他活着,我却想要他没有桎梏的堂堂正正的活着。” 正文 第九百零九章 故人 “你求的太多了。”杨公被白布蒙了大半张脸的脸上露出了几丝苦笑,“你求这些可知要付出多少?以你这丫头的才智,要过的顺心再容易不过,收起爪牙来不好么?何必如此?” “我曾经收起过爪牙,”女孩子在他对面的孙公位子上坐了下来,眼神中染上一丝哀恸,“结果却不如人意。” 她曾想按照祖父设定的轨迹,做个祖父期盼的后辈,一辈子循规蹈矩,做个“听话”的孩子,可惜,换来的是家族尽毁,连自己都“死”了。 “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你要事事顺心自是不可能的。”杨公叹了口气,“活着已经不易,更遑论还要堂堂正正不受拘束的活着。这不是活着,是自由。自由的活着对于张解来说太难了。” “难也要做啊!”女孩子笑道,“既然不是不可能,为什么不试一试?如今的机会有多好,杨公您不会不知道。抓到那些人,如同拔下一颗顽瘤,虽然会流血,但顽瘤一除,人才会好起来,不是么?况且您也知道放任不管的后果。” “后果就是江山易主。”杨公说道,“所以呢?你找我来是为了什么?” “自然是……”女孩子的目光落在了眼前这个脸上蒙了大半白布的老者身上,“说说,您是怎么找到张解的。” “李修缘那条线太明显了,都在盯着,更遑论以李修缘的为人,又蠢又毒,他会死在自己人手里一点都不奇怪,张家这件事我从未打算从李修缘身上找到突破口。”卫瑶卿道,“我想的是您这里。那里太多争抢,也太显眼,而您这里,只有我一个人知道,我自然找您。” “将张解交给我的是一个刑部的老吏,张家事发之后没多久他便因年纪太大重病拿了遣散银子离开了刑部。”杨公手指沾了沾茶杯里的茶水,在桌上写了一个名字,“搬过几次家,你要找的话,可能要去户部查一查。” “好。”卫瑶卿伸手擦去了桌上的名字,又看着杨公道,“还有呢?” “还有什么?”杨公偏了偏头,“名字不是告诉你了么?” 女孩子看着他道:“时间过得太久,正如狄方行犯难的一样,拖得越久越难查。如今时间都过去那么久了,自然难度重重。我不信以杨公您的阅历,一个将解哥儿交到您手里的人,您会不查!我想知道当时您查到什么?或者说这个人与您相识,他告诉过您什么。” 虽然对方年纪不大,但不知道为什么,与她谈事时总让他凭空生出一身的冷汗来。 步步紧逼,逼到你无处可逃为止。 “老夫年轻时就认识这个老吏,是个还不错的故交。”杨公沉默了半晌之后,再次开口了。 卫瑶卿点头:“有一两个私交很正常,我也有,这没有什么,所以杨公您的意思是您很信任这个老吏?” 杨公点头:“但张家之事太大了,我不可能无缘无故既收留一个身份没有确定的孩子,所以还追问了他从何处得来的,他只说是一个相识已久的故人之子交给他的,是趁乱偷偷换出来的。毕竟藏一个孩子比起藏一个大人要容易的多。” “您那位故交口中的故人之子是谁?”卫瑶卿问道,“他能换出解哥儿,必然是张家灭族当晚动手的那群人中的一个。那些人都曾是延礼太后,不,或者更直白一点,是陈善的人。” 那群人身份各不相同,可恨她当时初回长安,对那些人的身份并不熟悉。只知道除却动手的两支延礼太后身边的护龙卫之外,还有一些军营中的高手。而那两支护龙卫在被先帝接收以后,早被先帝暗地里处理的处理,轮换的轮换,活着的人也没有再接近天子身边的机会了。 但那些护龙卫与军营高手要在当时的情况下换人也并不容易,解哥儿当时再小也是个人,要当着这么多人将人换出来,不是运气好,便是那人身份特殊,甚至可能是某个发号施令的头领的存在。 不管怎么样,那个人的身份极有可能是陈善的人,却不知为何救了解哥儿。这是一个迷,但她迟早会解开的。 杨公摇头:“我若是知道还会坐在这里瞎等么?大抵年纪大了,还是怕事吧,有些事我不敢太过深究,又见过解哥儿,所以我能确定他就是张解,因此没有再问了。” “原来如此。”少女说着已经站了起来,“如此就多谢杨公了。” “不必客气,于老夫不过举手之劳罢了。”杨公说着,微微抬头,虽然看不见,却不妨碍他听到她的位置,他朝向她的方向道,“你们这些年轻人委实太过厉害了些,或许老夫终究是老了吧!只是你得答应老夫一件事!” “解哥儿。”女孩子眼睛眨也不眨便道,“是解哥儿吧!无论如何,我一定会保住解哥儿的性命的,您放心吧!” “但愿如此。”杨公点了点头,顿了顿又道,“老夫还有个问题想问你。” 少女笑道:“杨公直说无妨。” “你醒的那么巧,该不会是这一切,就连黄少将军那边的事情都是你做的吧!”杨公说着,脸皮忍不住颤了颤,如果真是如此的话,那也太可怕了。 为一个目的算计到这样,连千里之遥的将星都在她算计之中,那不仅是厉害了,更是可怕了。是真正的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了!若真是如此……杨公垂在身体两侧的手不由握紧了些。一个心计如此之深,毫无善恶底限的人,今日可以为一己私欲颠覆朝堂,来日便能置一国百姓人命于不顾,这样的人也太过危险了。 女孩子闻言却“噗嗤”一声笑了:“杨公放心,小女虽不能说什么善人,但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还是知道的。拿一国百姓,前方战事来开玩笑这种事,小女是不会做的。这真的是一个巧合,若说为何会有这样的巧合,大抵是上天注定张家之事该沉冤昭雪吧!” 正文 第九百一十章 人灭 临近初夏,长安城的天气愈发的闷热,灼灼烈日让不少百姓提前戴起了檐帽来遮日光。三街九巷的一条巷口前一处杏树下蹲着两个人,这两个人头上戴着檐帽,看着巷口零零散散或进或出的百姓正在说话。 “拿荷叶做帽子看起来不错。”张解指向那边几个打闹的小童道,小童的头上裹着荷叶帽正在玩耍。生活在这里的人多数不富裕,就近取材不要钱的荷叶拿来遮日也不错,便干脆省了买帽子的钱。 裴宗之看着他们头顶的绿叶片刻之后,道:“我不喜欢那个颜色戴在头上。” 张解:“……”想到某种隐喻,他不由的拉紧了檐帽,他也不想要了。 两人蹲着歇了一会儿起身,裴宗之问他:“你真要自己去?” “是啊!”张解点了点头。 虽然宋二他们觉得裴先生不好亲近且有时候说的话难以理解,但对他来说却恰恰相反,熟悉之后反而更喜欢与他打交道。一大一小这些时日也算结起了不错的交情,他带着自己走遍这长安城的大街小巷,尝遍美食珍馐,以一种截然不同的姿态在看这座长安城,感觉自然也不同。他很喜欢这个看起来古怪的年轻男人。 “我想看看救我出来的是谁。”张解说着迈步向前走去,“你在这里等我。” “好。”裴宗之的回应从身后传来,而后又加了一句,“你快些,天热,我想吃冰碗。” 少年没有回头,知道他看得见因此只是微微点了点头,走过巷口,穿入巷内。 外面天热,是以两边的街坊领居不再站在外头,而是拿小凳子坐在屋里,开着门有一茬没一茬的吹着穿堂风闲聊。这个时候,留在家里的多是些妇孺。 张解并未走远,只走到底留意了一番这巷子的环境便又折了回来,而后走到人较多的一户正在编草鞋的人家门口停了下来,在外敲了敲门。 正闲聊的几个妇人老人停下了口中的话语回头看来,见是个容貌漂亮的小少年,不由笑问他:“你是哪家的,找谁?”这巷子里可没有这么漂亮的孩子啊!难道是新搬来的或者哪家的亲眷不成? 张解笑了笑道:“我找唐庆,请问他家在这里么?”少年说着拽了拽自己的衣摆,似是有些局促,“我听官府说他人是住在这里的。” 妇人们却没有立刻回答他,而是放下了手里的草鞋,看着他认真又好奇的问道:“你是他什么人?来找他做什么?” 张解注意到说到“唐庆”这个名字时,那几个妇人皆互相望了望,有两个妇人甚至起身不声不响的越过他走了出去。 有古怪!这个念头一下子冒了出来。 张解攥着衣摆的手紧了紧,却只作未看到她们之间的反应,笑着擦了擦脸上的汗道:“我祖父是他以前的朋友,祖父姓杨,一说这个姓,他应当就知道我是谁了。” 妇人们闻言倒仿佛松了口气一般,甚至还朝他招了招手示意他进来说话。有人起身更是去灶边给他倒了碗水。 虽说没有那般警惕了,但这些妇人仍然没有说出唐庆的下落,只是一边打着手里的草鞋一边的、打量着他。 这样的警惕,一定是先前发生过什么事一般!张解不动声色的喝着水,静静的等那两个越过他不声不响离开的妇人回来。 只是这一等,便等了足有半个时辰,直到外头嘈杂声起。 “怎么回事?”张解扔下了妇人们招呼他吃的花生,站了起来,几个妇人也是一头雾水的模样,众人起身走到门外,看到的却是巷口涌进来的六七个官差,走在官差身后的是何太平那张熟悉的脸。 何太平会出现在这里?张解眉心跳了跳:“该不会是出命案了吧!” 可惜这里的妇人们皆是一脸茫然,根本无人理会他在说什么,也没有管他。 被不少人围着的屋子有些破旧,两个先前出去的妇人颤颤巍巍的站在一旁,一脸惊惧茫然的神情。 何太平拨开人群走了进来,一旁的随从已经递上了名录:“死者唐庆……” 唐庆?张解只觉一刹那血液上涌,耳边哗然一起,什么都听不见了。 死了么?怎么可能?这件事不是只有杨公一人知晓么?为什么他会死?那现在怎么办?事情怎么查? 巨大的慌乱涌来,他睁大眼睛看着眼前人来人往、慌乱低语还有何太平的问话,一具尸体裹着布从里头抬了出来,虽说没看到脸,但光看其身形便已看出了几分干瘦和枯槁。肩头一沉,裴宗之的声音自身后传来:“他就是唐庆。” “怎么会……”张解只觉得这一切荒诞的有些厉害,心头充斥着一阵难以言表的酸楚,“怎么死了?是谁杀了他的么?” “这个要看仵作验尸之后再说,听说这个人久病缠身,已经躺了几个月了。”裴宗之道,“报官的是这里的街坊,说前一段时日,唐庆告诉他们有人要害他,这里的街坊便帮着隐藏了他的消息。没想到今天去看他,人已经死在床上了。” 裴宗之说着带着他走出了人群,回到巷口那颗杏树下,这巷子里的百姓甚至原先打闹的孩子都去唐庆家门口看去了,是以这里一时倒没什么人。 “我们就是不找过来,待这些街坊发现唐庆死后也定然会报官的。”裴宗之看向巷子中杂乱的人群,“我方才在一旁看过唐庆的尸体了,颈项没有掐痕身上也没有刀剑伤痕,更没有中毒的迹象。” 张解揉了揉有些发红的眼睛问他:“你是说唐庆是病死的?” “有这个可能。”裴宗之手里拿了一片不知哪里弄来的荷叶扇了扇,道,“那些街坊方才已经被何太平叫去问话了,唐庆确实说过有人要害他这句话,但这些时日,除了你之外,并没有过来找唐庆。” 张解沉默了下来:唐庆若说的是真话,那么很有可能死的蹊跷,引来何太平的注意这不奇怪;但若是如裴先生说的那样,没有人来找过唐庆,他这一番话又是为了什么? “或许为了死后叫来何太平。”裴宗之道,“若是如此的话,唐庆应该是藏了什么东西或者说想要告诉何太平什么事情。”只是不知道什么事,一定要等到死后再说。 正文 第九百一十一章 事起 不管唐庆是不是真的死因有异,会引来官差都是不争的事实。就因为几个月前他告诉街坊领居的那一句话,注定了他的死不会同寻常人一般悄无声息。‘’ “你先过去吧!今日发现他死了,你又恰好来了,何太平应该会找你去问话。”裴宗之说道,“我想吃冰碗,可以吃完再去衙门等你么?”他说着见张解怔怔的看着他出神的样子,想了想又道,“你喜欢的话,我可以给你带。” 张解:“……好吧!”这个人脑子里惦记着吃还能说出这么多他都没注意到的东西,这样的人……他摇了摇头,明明自己才是孩子,却不知道为什么总觉的他比自己更像个孩子。 就因为唐庆死前的一句话,即便他是个孩子也要接受盘问。张解站在一旁,等着妇人们说到他。 验尸问话什么的当然不可能就在这里进行。现场自然还要处理,何太平看了一圈,让衙门的人留下来将这屋里有用事物整理带回衙门,自己便先带着几个街坊包括那个今日过来找唐庆的孩子一起去了衙门。 张解的说辞没有变,毕竟一个才七八岁的孩子杀人的可能性不大,只是虽然可能性不大,但该问还是要问的。街坊那里问来问去也只有唐庆说过有人要害他这一句,怎么问都问不出花来。 正盘问间,仵作已经验完尸过来了,听仵作的结果,何太平也是蹙起了眉头,只记了张解的住址便让他回去了。 唐庆是病死的,昨天晚上就死了。大抵因为他是个孩子,仵作也并未避着他,还未离开的张解也听到了这个结果。 这个结果……真是越来越像裴先生说的那样了。张解抿了抿唇,走了出去。 府衙外的树下裴宗之已经在等他了,见张解出来,裴宗之两手空空的迎了上去:“冰碗还是不帮你带了,长安久不雨,冰碗涨价,带过来化了就不好了。” 张解点了点头:他又不是孩子……不对,他是孩子却心里不是什么孩子,当然不会为一点吃食哭闹,更遑论,现在还有重要的事情要跟裴先生说。 “仵作说唐庆是病死的,昨晚就死了。”张解看着裴宗之道,“若是仵作没验错的话,或许你猜对了。” 裴宗之默然了一刻,道:“何太平的仵作还从没听说失手过。” 张解沉默了下来:“那唐庆想干什么?为什么要引来官差?又为什么要等自己死后再引来官差?” “他若不是太闲了引官差来开个玩笑的话,便是有话想对官差说。”裴宗之道,“放心吧,何太平不是傻子,东西落到他手里,他总会发现什么的。” 这长安城的几个官吏,不管是何太平还是狄方行甚至还有抓起来的蒋忠泽,虽然性格各有不同,官位也不等,却没有一个是名不副实的,还是有几分手段的。 “这样更好。”裴宗之伸手压了压他的檐帽,道,“你与这件事关系越是不大越好。” 张解点了点头:道理他都懂,事情也发展的很顺利,可他就是有些忍不住罢了!少年脸色凝重。 “走了,我们吃冰去。”裴宗之见他点头便拉起他往前走去,没走了几步却又停了下来,“方才的三街九巷那里有两口井枯了。” 张解点头:“许久没下雨了,冰价钱越来越贵,连瓜果都涨价了,怕是往后就要吃不起了。” “吃不起不至于。”裴宗之摸了摸腰间的钱袋,认真的想了想道,“吃东西的钱我还是有的。” 张解沉默了片刻:“我也有。” “还有,卫姐姐已经醒了,她不会看着长安大旱的,她是个好人。” “好人?”裴宗之神情平静的看着他,道,“我第一次听到有人说她是好人。” …… 被说是好人的卫瑶卿打了个喷嚏,翻了个身,继续躺着望着帐蔓发呆。殿内送来了冰块,在她身上,安乐很大方,整个瑶光殿与外面仿佛是两个世界。 大方不止体现在瑶光殿比别处多的冰上,更在她一个躺着的病人还要“食不厌精脍不厌细”。 “卤梅水好了没?”枣糕爽脆的声音在御膳房响起。 御厨随即将一罐卤梅水递了过来。 枣糕接过卤梅水倒了一点入小碗中尝了一口不由蹙起了眉头:“太酸,再加点蜜。” 御厨默默的舀了一勺蜜放了进去,枣糕又尝了尝这才眉头舒展的将卤梅水罐子放入食盒中离开了。 “卫天师还真是讲究。”待到枣糕离开后,几个御厨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互相对视了一眼,微微摇头。一日三餐连同午后小食都要捣烂了带过去,味道讲究,如此挑剔的“病人”还是第一回看到。 牢骚是有的,不过也仅此而已,毕竟陛下对卫天师的看重都看在眼里,谁也不敢怠慢。 只是有人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道:“这般好吃好喝的供着,也不知卫天师几时醒来?” 几个同僚互相对视了一眼,没有说话。其实比起几时醒来,他们更想说的是“不知道能不能醒。”毕竟这种事情谁也不能保证,就连孙公都束手无措,谁知道会不会一直躺下去。 在一个不会醒来的人身上花这样的力气,总结的有些浪费了。 “这种事也不是你我该操心的了。”有个御厨推了推身边的同僚,将一大坛卤梅水抱了出来,“一会儿大理寺的人要来取,卤梅水可备足了?” “早备好了!”一旁的御厨笑骂他,“还用你提醒啊!卫天师那里若是圣宠的话,大理寺如今就是手执尚方宝剑,是万万不能得罪的!” 正说话间,大理寺的人就到了。御厨帮着将几坛卤梅水搬了出来,笑着和那几个大理寺的官吏打趣:“你们大理寺如今不审案,卖卤梅水了么?” 官吏无奈的叹了口气,道:“别说了,审到现在了。我们大理寺快在吏部住下了,那吏部人又多又闷热,有几个还摆谱,可真真叫活受罪了!” “仔细祸从口出!”一旁帮忙的官吏踢了他一脚,“大人说了不得外传的,若被人知晓了是要被大人训斥的。” 正文 第九百一十二章 名单 虽然天热的厉害,但仍有不少吏部官员站在外头入不得内。原因么,便是狄方行要一一问话。 问完话的则回到屋内松了口气。 “狄方行这么问下去能问出花来么?”几个吏部的官员手里提着笔,面前的纸上却未落一字,而是发出了一声感慨,“这两天,我看着他都累。” “陛下催促,不狠都不行啊!”一旁的同僚感慨道,“开始我还恶他小题大做,现在倒有些同情他了。这万一查不出来,陛下怕是要雷霆大怒吧!丢脑袋都是小事,连累一家子那才是大事了。” 正聊着,看到王栩远远端了两只大碗走了过来。 “王大人几时还要做这种事了?”有关系好的笑道,“手下又偷懒了不成?” 出生琅琊王氏,这种亲自端碗的事情自然不需要他来做,怕是这位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公子自小到大端碗的次数一只手都数的过来。 “手又没废,端一端也不要紧。”王栩说道,“从狄大人那里讨来两碗卤梅水,你们喝完了我便将碗送回去。” “王大人真是客气。”有人接了过去,边喝边道,“还是您面子大,狄大人对着我们这些人就没个好脸色的。” 先前蒋忠泽和狄方行相争,争了那么久,他们也没少给狄方行下绊子,就算没做什么,嘴上也要占个先的,如今狄方行得势,自然日子难捱了些。 “等他气消了便好了。”王栩笑道,“他若盯着你们不放,也不可能坐到现在这个位置。” 这理他们当然懂,只是发些牢骚罢了。 “说到底还是为抓人这件事愁的。”喝卤梅水的官吏一边喝一边感慨,“那天看着李修缘牢门的两个狱卒都被抓起来了。” “事情不好办啊!”王栩说着,若有所思了片刻,问他们,“对了,蒋大人那边,你们有谁去看过了?” 几个官吏面面相觑,半晌之后皆摇了摇头:“这种时候……谁会赶上去触这个霉头?”更何况把蒋忠泽抓起来的是陛下,这个霉头更是触不得了。 “说起来也是蒋大人倒霉,才第一天就碰上了这样的事!” 王栩没有再说话,只等他们喝完了卤梅水,拿着空碗去了狄方行那里。 进去的时候狄方行正在向一位狱卒问话。 “你真的什么都没听见?” “没听见啊,大人。”狱卒也是一脸无奈,他道,“他们都没听到,我又能听到什么?耳朵比别人长的好不成?” 狄方行皱着眉头,根本没有理会狱卒的嘲讽,抬头看到王栩过来,便朝他点了点头。 王栩将空碗交给一边的随从,笑了笑,道:“多谢狄大人” 狄方行只来得及应了一声,便见有人领着两个长安府衙官吏走了进来,不由皱眉:“什么事?”他这里忙的焦头烂额的,何太平怎么掺和进来了? 那两个官吏行礼过后起身说明了来意:“昨日,三街九巷那里发现了一些东西,大人可否屏退左右?” 狄方行沉思了片刻,这个时候何太平的人特意过来走这一趟,莫不是……心思一转,当下便点了点头。 既是有话要说,王栩自然也不能留下,只得退了出来。那两个官吏并未与狄方行说多久的话,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几人便走了出来,而后狄方行便带了几个手下上了一顶软轿走了。 虽然狄方行的人并未没有尽数离开,但吏部的官员还是松了口气。 “折腾了这么久,谁又把这尊大神请走了?” “何太平。”王栩虽然回来了,却一直在留意那里的动向,“何太平那里应该是有什么发现。” 官员们忍不住感慨道:“这倒是一件喜事,如此也好,狄方行也不总盯着我们了。” …… 坐了一路的软轿,狄方行到府衙时已经坐出了一身的汗。他进来的时候,何太平和手下的几个官吏正在啃着菜贩卖的瓜果,见他进来便放下了手里的瓜,迎了上来:“狄大人。”见他满头大汗的样子,何太平侧了侧身,让开了桌上切剩的瓜,问道,“吃瓜么?” “何大人。”狄方行抬手行了一礼,这种时候他哪来的心情吃瓜,是以摆了摆手忙道,“正事要紧。” 何太平点头,转身:“随我来吧!” 府衙放置器物的屋子在后头,何太平带着狄方行,便趁着走的这一路,将事情的原委说了一遍:“昨日三街九巷病死了一个刑部退下的老吏,本也是一件寻常事,奈何那老吏几个月前告诉他的街坊有人要杀他,就这一句话,那些街坊昨日便跑过来报官了。” “我的仵作查过了,那老吏只是病死的,屋内也没有什么挣扎打斗的痕迹。本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只是昨日按例清查现场时,却叫我的人发现了几本奇怪的账册。” 狄方行已经等不及了:“何太平,你长话短说,这账册与我现在在查的事情有何关系?” “正要说呢,”何太平道,“狄大人,这件事急不得,我说完,你便明白了。” 狄方行:“……你说吧,我听就是了。” “这账册牛头不对马嘴的,记得乱七八糟,不过却叫我发现几本账册叠加之后,这老吏好像想同我们说一些事情。”何太平道。 狄方行神情严肃了起来:“什么事?” 何太平看着他道:“七月十五天师道张家。” 狄方行只觉脑中“恍”一声,直觉有什么东西要来了:“哪一年?” 何太平扯了扯被他抓紧的衣领道:“你先放开我,再不放手要被你勒死了。” 狄方行回过神来,这才讪讪地松开了手。 何太平整了整衣领:“你说还能哪一年?账册就记于张家出事的那一年。” 狄方行声音颤抖了起来:“还有什么?那几本账册在你这里?” 何太平道:“还有不少人名,账册也在我这里……” “快!何太平,速速将账册交于我。”狄方行早已耐不住了,“我这就进宫禀报陛下。” “名单不齐。”何太平看着神色激动的狄方行问他,“只是些小人物,这些人中没有真正能插手军营中事的人,你确定要打草惊蛇?” 正文 第就百一十三章 巧合 仿佛一盆水兜头泼下,狄方行的话一下子噎在了嗓子口。 “这些人终究只是些小角色,可以着人盯着他们,但背后的那个人并不在名单上。”何太平道,“我拿到那几本账册之后,特意查了查这个老吏,发现他是当年张家事发之后刑部被派去处理此事的人之一。” “那还真是巧了。”狄方行一声冷笑,“不过我这个人从来不信什么巧合。” “我也不信。”何太平道,“还有一件事。” “你说吧!”狄方行此时已经冷静了下来,“这个老吏身上还有什么事?” “我去户部查了张家出事之后关于这个老吏的事情,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何太平道,“张家出事前一天,也就是那年的七月十四,这老吏七岁的孙子死了。” “怎么死的?”狄方行问道,“事无巨细,你慢慢说,我会好好听的。” 他意识到了何太平一定要叫他亲自过来的原因,这么多的事情,光靠人传话显然是不可能的。 何太平点头:“是同那些孩子打闹时被路过的一匹发狂的马踩死的。” “这真是……”狄方行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这老吏过的委实艰难了些了。是谁的马?可报官了?” “报官了,也是报到我这里的,人赃并获,只是最后却只罚了些钱财了事。”何太平说着瞟了他一眼,“你还记得当年的青阳县主么?” 虽然青阳县主这个人已经鲜少提及了,但当年这个名字在长安城中却是闻之人人自危,身上的人命背了不知多少,连当街杖杀的事情都有过,更遑论骑马踩踏行人了,每年踩死踩伤的不在少数,但最后除却被罚禁足之外,多数都是不了了之了。 “是她?”狄方行显然对青阳县主印象颇深,“我记得还曾闹到过我大理寺来,”说着又点了点头,“如此的话,就不奇怪为什么这老吏只能忍下来了。” 与当时权势滔天又得宠的青阳县主相比,一个无权无势的老吏又能做什么? “按我长安习俗,有亲人过世要停灵三日的。”何太平道,“那老吏儿子儿媳死的早,独留了一个孙子相依为命,平日里宝贝的跟什么似的,可这般宝贝的孙子,那些街坊却说这老吏的孙子只停了一日便匆匆下葬了。” “这不对。”狄方行反应了过来,看向何太平,“你的人该不会去开馆验尸了吧!” “既然查便要查个彻底!”何太平道,“我们由街坊的指点找到了那个孩子埋葬之处,你猜里面是什么?” 狄方行摇头:“但闻其详。” 何太平道:“是口空棺。” “那个孩子的尸首去了哪里?” 何太平摇头:“我们不知道,街坊也全然不知。所以,我们换了个想法,想想那时谁需要一个孩子的尸首。” 狄方行摊手:“我不知。” “我也不知。不过我想到此事是由张家之事牵起来的,会不会同张家的事情有关。”何太平道,“所以,得了裴先生的首肯,也得了陛下的首肯,我带着仵作去查了张家一事中死去的六七岁左右孩子的尸首。” 狄方行心头一跳:“是不是查到什么了?” 何太平点头:“几具这个年纪的尸首中有一具骨骼多处破碎,像是踩踏致死的样子。” 狄方行“腾”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那是谁的尸首?” “我特意拿来张家的族谱查了查,”何太平说着从袖中掏出一本族谱,翻到最后一页,手指向下点去,“他叫……张解。” “这个孩子应该还活着!”狄方行脸皮颤了颤,神情激动,“不!一定还活着!当年那件事有活口,他会不会知道什么?” 看他如此激动的样子,何太平忍不住道:“你冷静一点!一个六岁的孩子能知道多少?而且他也未必看到了什么。” “是,是,是。”狄方行一巴掌拍在何太平的肩上,哈哈大笑了几声,“老何啊,你真是帮了我大忙了!这个恩情,狄某是真的记下了。” “恩情不恩情再说!”何太平翻了翻眼皮:“而且这个张解不是普通的孩子,是张大老爷嫡出的幼子。张氏长房此辈只有两个孩子,大的那个叫张明珠,就是被老天师捧在手心里的那位大小姐,小的这个孩子就叫张解。” 张氏嫡出的后辈,一切都吻合了,这更像是那位刑部老吏特意偷偷换出来的孩子。 “张解,哈哈哈哈!好!张解!”狄方行忍不住大笑了起来,何太平这次倒没有再管他,只让人将仵作的验尸公文与那几本账册拿了过来交到了他手里,“东西我便给你了,我这里暂且也只能查到那么多了,余下的你自己查吧!” “那么多足够了。”狄方行将账册收了起来,“一个普通的老吏怎么可能知道这种名单?又怎么可能将一个孩子调换出来?这个人不用说了,十有八九是陈善的暗桩之一!” 这次何太平倒美玉泼他冷水:这个解释确实可能性极大。而且因青阳县主之故心生恨意,起了背叛的心思,这也能说得通了。 陈善与先帝捧杀出一个青阳县主惹得京城人人不快,这样捧杀出的棋子会做出什么事来,就是厉害如陈善也料不到吧!料不到动了自己人,料不到这颗棋子终究出了差错。 阴谋诡计与权势是分不开的,可是刻意纵容出这样一个视人命于草芥的杀人棋子却不见得是一件好事。 思及此,何太平摇了摇头:他想到有个女孩子时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天理昭昭,报应不爽。还真没说错! 刻意纵容的恶也是恶,甚至比棋子本身更为可恶。这样为恶怎么能没有报应?就譬如说他布下这么多年的暗桩名单居然在这个时候出现了。可以预见的,这个名单的出现对陈善会是何等打击?只不过,背后那个足以伸手插手军营中事的人还未出现。 正文 第九百一十四章 话常 瑶光殿内,杨公的手在案几上摩挲着,摸到茶杯的那一刻,脸上浮现出几丝笑意,而后他抬了抬手,示意站在自己面前的人:“你坐。” 对面响起了一阵衣衫的摩擦声。 听这声音应该是坐下了,杨公微微颔首,问道:“怎么样?找到他人了么?他怎么说?” 女孩子压低的声音传来:“他死了。” “什么?”杨公手里一个哆嗦,人本能的就要站起来,却被一只手及时按住了。 等到稍稍冷静,杨公便忍不住出声了:“不,不可能。他的死有蹊跷,你快去查……” 易容成枣糕的卫瑶卿默然了片刻,道:“杨公,我能到这边来看看您不错了,您还指望我跑到外面去么?” 杨公:“……” 殿内安静了下来,片刻之后,杨公再次开口了:“我不信这样的巧合,你去查一查。怎么可能一去查,人就死了?” “确实不是巧合。”卫瑶卿点了点头,道,“不过应当不是杨公认为的那种巧合。” “你什么意思?” “您这位老友应当是陈善的人……” “不可能!”才一句话便惹得杨公勃然大怒,声音也忍不住扬了起来,“他若是陈善的人根本就不会将张解交给我!” “人生来有七情六欲,棋子也有亲人远近。”相比他的激动,女孩子的反应却是十分平静,“这一点都不奇怪。” “唐庆有个孙子,您知道吧?” 杨公点了点头:“那孩子小时候我还抱过他,听说是病死的。” “不是病死的,是被青阳县主的马踩死的。”卫瑶卿道,“死在张家出事前一天,前年七月十四。” 杨公沉默了下来:按照当年那位青阳县主的性子,会做出这种事情来真是一点都不奇怪。这长安城有大半人是她得罪过的。手上的性命更是数都数不清。 “得罪的人多了,总有踢到铁板的时候。”卫瑶卿道。 “你以为他是良心犹存还是报恩?其实都不是。他只是嫉恨上了陈善。” “他太清楚如果自己直接去衙门将东西拿出来,那份名单有多难出现在陛下面前,所以他用自己的死做了个局,引来了何太平,何太平又将此事告知了狄方行。”卫瑶卿道,接下来就是狄方行将事情告诉了助他多次的裴行庭,裴行庭又告诉了裴宗之,她自然也知道了。 “果然是只有自己人才最了解自己人,他这一下算是真的将事情捅出来了。”卫瑶卿轻笑了两声,对唐庆所做之事不置可否,“事情就是如此简单,他留下解哥儿,也是想着伺机能给陈善一刀。” 解哥儿能活下来并不是因为报恩,而是一把捅向陈善的刀。说到这里,卫瑶卿也忍不住有些唏嘘:好在她中途将解哥儿“偷”走了。她相信杨公的初衷,却不相信唐庆,事实证明唐庆的初衷并不光彩。 “你说陈善若是知道他是因为这一颗棋子的背叛才输了这一局,你觉得他会怎么想?”女孩子刻意压低的笑声中也能听出几分愉悦,“会不会气死?” 杨公默默的将茶杯里的茶水一饮而尽:“他气不气死我不知道,不过我听出来你现在幸灾乐祸,你很高兴。” “当然。”女孩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我快高兴死了。” “陈善如此厉害的人物,布局多年居然栽在这么一个人手里,你说有趣不有趣?” 栽在什么人手里也是很讲究的,栽在陛下手里,栽在她手里,栽在庙远先生手里甚至栽在实际寺手里是远远不能和栽在唐庆手里相比的。 杨公点了点头:“看来这次狄方行是真的要赢了。”陈善多年的暗桩被这么一拔,可谓元气大伤。 “是啊,蒋忠泽这次估摸着也不会想到事情竟然如此顺利,真是天上掉馅饼了,直将名册送到了狄方行面前。”卫瑶卿感慨着语气中有些艳羡,“这样的运气,真叫人眼红。” “大多数人是没有这样的运气的,”杨公说道,“只能靠一步一步的谋划。那么,张解呢?你准备什么时候让他站出来?” “快了,看狄方行的进度,解哥儿会在最适合的时候出现在人前的。” …… 行走在御花园中的狄方行脚步匆匆,官袍翻飞,嘴角藏不住的笑容昭示着他现在心情很不错。 身旁带路的宫人见状忍不住打趣道:“狄大人同蒋大人关系真不错呢!” 狄方行脚步停下,看向这个年纪尚小的宫人:这么不会说话,连他和蒋忠泽之间龃龉都看不出来的宫人还是第一次看到。 不过他现在心情好,是以狄方行捋了捋下巴下的长须哈哈笑了起来:“是啊,本官同蒋大人关系确实不错呢!” 不错到恨不能踩对方一脚的地步。 那不会说话的小宫人以为自己说对话了,忙再接再厉,道:“这一次蒋大人惹了圣怒,也只狄大人过来看他呢!想来狄大人也是明白您的一番苦心的。” 狄方行闻言更是乐不可吱。 自古锦上添花的多,火中送碳的少。没人接近蒋忠泽这一点都不奇怪,若换了惹了圣怒的是他,也一样无人敢向陛下求情见一见他。这次,不过是他办事得力,陛下心情不错,才敢向陛下提见一见蒋忠泽的想法。 “好了。”斜睨了眼那个不会说话的带路宫人,狄方行道,“不会说话就不要说话了,快带路吧,本官急着想见蒋忠泽。” 宫人吓的一个寒噤,明明狄大人刚才还夸他来着,怎么一眨眼的功夫就发怒了?看来,不但伴君如伴虎,就连这些大人的脾气也是变幻莫测,一会儿一个样。 …… 到底还在皇城之中,陛下只是盛怒将人关了起来,是以比起真正的大牢,关押的地方要好上不少。而且革职降职还没下来,看守的官兵、御膳房的人也不会随意得罪这些罪名未定的大人。以至于狄方行乍见那两个关押起来的刑部官吏时,本能的便皱了皱眉,而后开口道:“关了那么久,怎的看起来还胖了?” 那两个官吏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比不得狄大人辛苦,瘦了不少。” 这倒不是乱说的,这些时日,狄方行就没闲下来过,虽面上得意,可操心的事情不少,自是肉眼可见的瘦了下去。 “本官为陛下办事,辛苦一些也是应该的。”狄方行视线略过他二人,看向里屋,“此次我也不是找你二人话家常的,而是得陛下首肯,来见蒋大人的。” 正文 第九百一十五章 斗殴 蒋忠泽耳朵没问题,这里的动静自然听得到。 他走了出来,看向狄方行:“狄方行,你找蒋某何事?” “问问你吏部的那些人……”狄方行伸手捂嘴打了个哈欠,他好些天没好好睡上一觉了,“你觉得哪几个来路有问题?” 蒋忠泽看着他,道:“这种事情你不该来问我,你该去户部查一查这些人来处。” “户部本官当然会走,不是先过来你这里问一问么?”狄方行说着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奇道,“他们两个胖了,你怎么没胖?日夜忧思,心惊胆颤不成?” 蒋忠泽道:“与你无关。蒋某这么多年一直如此。” 狄方行点了点头:“看到大人过的不开心,狄某甚是心痛啊!” 蒋忠泽瞟了他脸上的笑容一眼,收回了目光:“怎么?李修缘那里查到什么了么?跑到蒋某这里来耀武扬威?” “李修缘的事不就是你们三个人干的吗?”狄方行摩挲了一番下巴,冷笑。 这话方才说罢,蒋忠泽还未开口,倒是那两个刑部的官吏忍不住跳了出来。 “狄方行,你不要血口喷人!” “李修缘的死和我们无关!” “我三人同进同出,难道他还是我三人商量好了弄死的不成?” …… “这谁知道?”面对他们的质问,狄方行只是翻了翻眼皮,道,“万一你们三个狼狈为奸,合起伙来杀了李修缘呢?” “姓狄的,你发什么疯?抓不到人乱咬人么?”一个刑部的官吏被气急了,当下恨不得冲过来直接上手揍他一顿。 …… 屋里突然一阵声响将外头守着的官兵宫人吓了一跳,忙不迭地冲进来却看到这几个素日里高高在上的大人竟扭打在了一起。这一幕看的人目瞪口呆:谁能想到这几个看似文弱的官员打起人来这么狠的?简直是匪夷所思。 众人一阵怔忪,好在有人及时反应过来:“快些将大人们拉开!”说罢便上前拉人。 打的再狠,到底是文官,比不得武人动手狠戾,官兵上前,不过几下便将几人分了开来。 那两个刑部的官吏脸色气的通红,就连一向沉稳的蒋忠泽脸色也有些难看,头发歪歪斜斜的靠在一旁,是方才被狄方行抓的。 “这真是……成何体统?”被陛下传召经过这里,听到动静过来看一眼的裴行庭见状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视线从几人身上略过,便不住摇头,“尔等朝廷栋梁,学那等大字不识的刁民于皇城斗殴是为何干?” 那两个刑部官吏的脸更红了,不知道是气的,还是被裴行庭看到羞的。闻言忙道:“相爷,下官要参狄方行这厮欺人太甚!” “你自身难保还参本官?”狄方行冷笑道,看向蒋忠泽,“姓蒋的,本官好意来看你,你不领情也就罢了,还对本官动手!这个‘人情’狄某算是记下了。” 这副样子看的裴行庭有种不忍直视的感觉,当下便将几人训斥了几句,这才转身走了。 狄方行见状,忙恨恨地一甩袖子,追了上去。 “相爷,相爷……” 听着身后传来的声音,裴行庭一阵头疼,半晌之后,才回身看向他:“狄方行,他们三人都这样了你何故去招惹他们?招惹他们也就罢了,为何还要动手?” 狄方行急的跳脚:“不是。下官不过放了几句狠话罢了,是姓蒋的老货先动的手!” 裴行庭看着他不语。 狄方行当然知道这是他不信了,心头更急了:“相爷,真是如此!是姓蒋的先动的手!” 裴行庭看着他问:“他动手打你做什么?泄愤么?蒋忠泽什么人你我清楚的很,这个玩笑可不是乱开的。” “是真的!”狄方行急着辩解,“谁知道他突然动手做什么?” “你好端端的没事找他做什么?”裴行庭问道,“莫忘了!你查到的事是不能随意向外透露的,尤其那三个人还同李修缘之死有关,若是因此出了什么差错,如何担待得起?” 狄方行忙道:“下官知晓此事轻重,只是确实李修缘的事情还是同吏部脱不了干系的。名单上其余五部皆在其册,唯独吏部的官员,一个都没有,此事十分蹊跷。陛下也觉得此事有异,便让下官来套套狄方行的话,哪知道他会突然动手……” “这倒是。”裴行庭闻言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道,“如此的话确实要找蒋忠泽问一问,那你可问出什么来了?” “还没问呢!这姓蒋的就动手了,下官气不过,当下便还了手,结果……”狄方行再回想起当时的一幕,不由神情尴尬,“结果,相爷也知道了。” 这事做时不觉如何,但回想起来却恨不得给自己一耳刮子。 “算了。”裴行庭只得叹了口气,道,“你先查,改日再过来找蒋忠泽把!况且……”裴行庭看了他一眼,意有所指,“蒋忠泽未必肯将实话告诉你。” 两人争了那么久的权,谁知道蒋忠泽会不会因为争权的关系故意隐瞒事实。 …… “蒋大人,这狄方行委实过分!”狄方行虽然走了,可蒋忠泽并那两个吏部官员却是余怒未消,那两个官员更是气的忍不住来回走动,“跟个几岁的孩子似的跑我们面前来耀武扬威?要不要脸?” “算了,他得势过来炫耀一番罢了!”蒋忠泽默默地拿起饭碗吃了起来,“处置我们这件事还是要看陛下的意思,他再炫耀也不能如何。” “我看他查!”一个刑部官员恨恨地说道,“要将李修缘被杀一事查出个结果来,我倒算他有几分能耐!” “他还真有几分能耐!”蒋忠泽闻言却笑了两声,摇头道,“若非如此,也不会爬到这个位子上。而且,以蒋某对他的了解,他心情如此之好,定然是查到了什么,我们的事……也许很快会有结果了。” “大人这话说的不对!怎能长他人志气没自己威风呢?”那个刑部官员不解道,“此事还……诶!大人……” “嘭——”饭碗落地摔裂开来。 蒋忠泽身形颤颤,双唇抖动,口中白沫不断的自嘴角溢了出来,而后倒了下去…… “大人!”屋里乱作一团。 正文 第九百一十六章 不吉 大早上的,瑶光殿就响起了一阵哄闹声,枣糕将一杯茶水递了过来。 清茶袅袅,躺在床上的女孩子面容有些看不真切。 “小姐,喝茶!” 卫瑶卿睁开眼睛坐了起来,接过茶水一饮而尽。 “隔壁怎么了?”那样的嘈杂声,倒像是还空着的一间侧殿里又住进了人,只是不知道这一次住进来的人又是哪里病了。 “奴婢打听过了,是蒋尚书。”枣糕感慨道,“听说是中毒了,太医署的人被抓过去忙了一晚上了,都不知道怎么解。” 卫瑶卿默然了片刻,道:“看来皇城这地方风水不大好,让阴阳司的人帮忙看看吧!” 枣糕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捂着肚子直叫道:“小姐,您莫要这般一本正经的说笑话,奴婢快笑死了!” “我没有说笑。”卫瑶卿脸色平静道,“那天杨公还打趣说那空着的地方留给孙公呢,这下好了,他想要进来还得排队!实在不行,只能跟杨公挤一挤了。” 枣糕笑的更欢了。 等到小丫头笑的差不多了,卫瑶卿才问她:“蒋尚书怎么中毒了?” “还不清楚。”枣糕说道,又回想了片刻早上的情形,“不过奴婢看到一大早的,狄大人过来了一趟,走的时候脸色很是难看,像是发生了什么争执。” 卫瑶卿把玩着手里的茶杯,道:“莫不是蒋尚书中毒跟狄大人有关吧!” …… 此时的狄方行正是一脸的怒火,瓷盏摔了一地,自打从宫里回来,他已经发了好一通火了,拍着桌子低吼道:“我狄方行有病才去下毒暗害蒋忠泽!” 随从在一旁不敢靠近,只道:“大人,陛下也是知道的。”就因为知道,才问完了话之后就将狄大人放回来了。 蒋大人听说是突然间中毒倒地的,查过饭食以及接触之物,均无毒,就连两个跟他关押在一起的刑部官员都因此被抓出去问话了。和蒋忠泽有过节,又同他打了一架的狄方行自然不能幸免,大早上的就被叫过去了。 “谁知道他莫名其妙的怎么中毒了。”狄方行一声低吼,袖子一拂,却拂了个空,偏头看了看,才发现桌子上的东西早被他摔光了。 “人不是还活着么?又没有死!”狄方行冷哼了一声,站了起来,“反正瑶光殿还剩个侧殿,他进去,住满了省的浪费更好!” 这话说的,几个随从面面相觑:听起来不像话,还真有几分歪理。 “罢了!懒得被人说我欺负这么个病人!”狄方行走了几步,一甩袖子,大步向外走出,“本官出去一趟!” 随从忙点头应是,又小心翼翼的问他:“大人,那吏部这里……” “继续盯着!”狄方行不耐烦的留下这一句就离开了。 …… 软轿停在了裴府门前,狄方行一脚踏入了裴府。 管事连问也没问,施礼过后,便带着狄方行往大堂走去。 大堂大门微掩,丝丝的凉气从厅堂的门缝中透了出来。 狄方行一脚跨入大堂之内,扑面而来的凉爽让他不由轻舒了一口气,朝上首坐着正朝他含笑望来的蒋忠泽施了一礼之后,狄方行便忍不住开口抱怨了起来:“这个天还未入夏就这般热了,真要上奏陛下让阴阳司来祈福降雨了。” 裴行庭说道:“昨日陛下召见老夫正是为了此事,百姓怨声载道,阴阳司那里应当已经收到消息开始准备了。” “那就好。”狄方行点了点头,不以为意,却还是忍不住又抱怨了一句,“其实早该如此了。”每每都是待得起了民怨再来补救,仔细想想,怪没意思的。 裴行庭笑着摇了摇头,不置可否,只将手边的账册拿到手里翻了翻,便再次开口了:“老夫看过一遍,你说的没错,这上头其余五部皆账册有名,唯独吏部空无一人。以陈善的为人,怎么可能唯独放过吏部?更何况六部之中,吏部份量不轻。” 份量不轻的吏部空无一人?怎么可能?事出反常必有妖。 狄方行闻言不住点头,道:“相爷,这就是我昨日找蒋忠泽的原因,哪知晓那姓蒋的同我玩了这么一出!” 裴行庭若有所思的看了他一眼。 狄方行又道:“陛下那边已经首肯我找出张家那个名叫张解的孩子了,只是下官如今有些不知从何处下手,特来请教相爷。” 裴行庭道:“张解既是张家长房嫡出,身份非比寻常,不如从张家旧交之处下手,或许有人见过这孩子也说不定。” 狄方行点头,道:“下官也是这般想的,只是到底年纪小,这么大的孩子一年一个样,就怕变化太大又或者没人去记一个孩子的长相。” 毕竟过目不忘只是少数,对方还是一个孩子,平心而论,他拜访同僚,能记住一个孩子的长相么?除非是特别熟识的。更遑论孩子的长相变化极大,能记起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此事暂且不说,莫忘了陛下的初衷是什么。”裴行庭到没有在意这个,只是说道,“还是要找出背后那个人。现在名单到手,名单上这些人一定要盯紧了,或许其间会有所联系也说不定。” 狄方行再次点头,咬牙切齿道:“下官还是觉得此事同吏部有关!” “原先就连老夫都觉得你在泄愤。”裴行庭捋了捋长须,笑了,“不过如今的结果看来,你盯紧吏部真的没有盯错,怕是确实有什么问题。甚至蒋忠泽在这种时候中毒,不知道会不会同此事有关。事事皆要查,倒是辛苦你了。” “相爷说的是,下官会查的。”狄方行咬牙道,“况且麻烦总是比束手无策来得好的。” …… …… 阴阳司中,伴随着一阵慌乱嘈杂声,符纸、香烛、糯米、红线、贡果撒了一地,胡克明暴躁的声音响了起来:“都在干什么?没长手还是没长脚?供桌怎么翻了?” 几个被叫来做杂事的钦天监监生神情茫然,不知所措的看着他。 “傻愣着干什么?说话呀!”对上这几张傻乎乎的脸,胡克明怒骂道。 孙公坐在一只小几上,拿着一把丹炉的丹扇有一下每一下的扇着,看到胡克明发怒,便抬了抬眼皮,说道,“我就在这里看着呢,那桌子自己倒的,跟他们没什么关系。” 胡克明脸色更难看了:还未开始祈福祭巫就发生了这样的事,出师不利,大不吉啊! 正文 第九百一十七章 抓人 日头炎热,但对于寻常百姓来说,每日的劳作不会因为严寒酷暑而有所改变的。 几个砌砖石的汉子正蹲在墙角歇息,一边闲聊一边听着对面书画斋中传来的“文绉绉”的闲聊。 不过,对于大多数大字不识的庄稼汉来说,那些“文绉绉”的闲聊与天书也没什么两样了。 一辆马车在书画斋门口停了下来,有个方脸的中年男子从马车上走了下来,对上晃人的日头本能的皱起了眉头,拿折扇遮着日头,扔了银子便快步走入了书画斋中。 墙角边蹲在最里面的两个汉子对视了一眼,有一人压低声音说出了一个名字。 “方瑞。” 刑部记录文书的官员。 官位不大,尤其在藏龙卧虎的长安城之中看来,说是芝麻大的小官也不为过。 只是这么个不起眼的官员,却在名册之上。他们盯着这个人已经盯了好几日了,他都是规规矩矩的,与一般官员别无二致。直到今日正午,突然寻了借口溜了出来,才一出刑部,便叫了刑部对面车马行的马车往这边过来了。 “里面有我们的人么?”另一个汉子问道。 叫出方瑞这个名字的汉子点了点头:“早进去了。” 那就好。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站了起来,不动声色的远离了这群闲聊的庄稼汉子。 …… …… 这座书画斋并不小,虽然不算长安城中顶有名的那一种,可素日里也是有不少常客的。 此时书画斋里的文人墨客正三五结伴的对着里头的书画评头品足。那个名叫方瑞的官员在一楼转了一圈,便向二楼走去。 比起一楼的“繁杂”,二楼人数更为稀少,悬挂的书画不管是笔力还是用色甚至书画者本人都要有好上不少。 方瑞环顾了一番二楼寥寥无几的几个客人,那些客人皆站在自己感兴趣的画作前细细端详,一时并无人注意到自己。 见状,他便低着头径自走到二楼最里面的一墙悬挂的画作前,一一摸向画作的背部,直到摸到第三幅时,眉眼肉眼可见的松垮了下来,将取到的东西塞入袖袋之中,疾步下了楼。 与此同时,两个原本正在二楼欣赏画作的客人也扔下原本正在欣赏的画作,跟着下了楼。 明明做过不止多少次了,可每每与那位大人联系都叫他惊出了一身的冷汗。方瑞抬头拭了拭额头上的汗,向路边停着的一辆马车走去。 “去刑部衙门。” 带着斗笠的车夫应了一声让了开来。 方瑞踩着足蹬踏上马车,从光亮处乍进暗处,眼前一黑,有些看不真切,待他双脚踏入马车,才看到马车里坐了个人。 “车里有人你做什么生意?” 车夫在外笑道:“方大人,车里的可不是在下的客人!” “不是客人怎会坐……”话到一半噎了声,方瑞抓着车柩的手一下子扣入木中,“你怎知我……”怎知他姓方? 此时坐在车里的那个客人已经摘下了头上戴的斗笠,饶是车内光线暗淡,还是让方瑞一下子看清了里头坐的那个人:狄方行! 不好!这一刻,脑中未必已经理清楚发生了什么,但身体本能的反应促使方瑞就要转身跳车,才侧身,屁股上便重重的挨了一脚,这位刑部的官员整个人一下子跌入了马车之中。 外面围着等候的几个人这才松了口气,口中却不忘向车夫抱怨:“就这么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你一个便够了,还用的着我们来候着么?” 不过话虽如此,这几个人还是跟着进了马车之中。 饶是车厢宽敞,一下子进了几个人也显得逼仄了起来,当然,最逼仄的还是被人围在正中的方瑞。 狄方行拈着嘴角边的长须,皮笑肉不笑的看着他:“方瑞,很闲啊!当值时间来书画斋赏画?” 方瑞磕磕巴巴的说道:“狄大人,我……我不过是出行未请假罢了,不值得诸位这么大的动静吧!” 狄方行伸腿就是一脚:“哪个有功夫来管你刑部的人做事认不认真?”他说着向他伸出了手,“书画斋里拿的东西交出来吧!” “没……没有啊!”方瑞下意识的辩解道,“下官……下官不知道您在说什么?” 马车里化妆的随行反手就给了他一巴掌,几个人高马大的随行当下便将他按住了,从他袖袋中掏出了一张还没来得及打开的纸条递给狄方行。 狄方行打开纸条一看,眉心便忍不住一跳,半晌之后,他默不作声的收了纸条,冷笑着看向方瑞:“招吧!方瑞你还有一家老小吧!若是不想连累家人,便招了吧!” 方瑞一张脸早吓的青白不堪了,却仍然声音颤抖着做着浅显无用的辩解:“大……大人,下官……下官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说什么?”狄方行冷笑一声,斜眼看他,“你以为本官怎么知道你的?你家主子陈善埋在这长安城的大小暗桩名单都已落在我的手上了,你还以为装糊涂蒙混的过去?招了吧!” 听到“名单”两个字,方瑞吓的脸色更白了:“大人,下官……下官……” “你爱说不说!”狄方行似乎失去了耐心,闭上了眼睛,“你是刑部的人,想来对于刑部那一套审讯的手段一清二楚。一会儿到大理寺,就让你一套一套的试吧!反正死你一个也无所谓,名单之上的人名多得是,我就不信陈善的人个个骨头都硬,想来总有一个会说的。” “大……大人,我……下官……大……大人饶命啊!”听到“审讯”二字,方瑞早已吓的面如土色,不住地磕着头,车厢里如此逼仄,也难为他还磕得下头,“大人饶命啊,我说,我什么都说。” 连刑具都未上,不过被大人吓了几句就要交待了。马车里狄方行的几个随从皆是一脸鄙夷之色。刑部这些研究审讯犯人,对犯人用刑的,看起来如此厉害,谁料竟比一般人还要怕死,这骨头简直软的可以。 “谁爱听你说那些废话?”狄方行仍然闭着眼睛,道,“饶命不饶命要看你说了什么。” 正文 第九百一十八章 朝前 大理寺的审讯室外,狄方行板着一张脸从里头走了出来。 “这人也忒没用了点了,”几个跟随在侧的官吏想到方才的审讯忍不住摇头道,“连刑都没上就全招了!” 狄方行停下了脚步,声音中明显压抑着怒气:“哪个想听他说这些废话!” 几个随从面面相觑:那个刑部的方瑞确实交待了不少,琐碎零乱又繁杂,但这些多数没有太大的用处。 狄方行一发怒,几人就不自觉的不说话了。 沉默了片刻之后,一个随从小心翼翼的问狄方行:“大人,那书画斋是继续盯着还是封了将那画斋老板抓回来审问?” 就是怕引起注意打草惊蛇,他们才在书画斋外动的手,否则,那方瑞一进书画斋怕就要被抓起来了。 “现在……其实打不打草惊蛇也没什么两样了。”狄方行沉思了片刻说着闭了闭眼,再睁眼时已是一脸坚定:“准备抓人吧!” “大人!”几个随从惊讶不已,“您不是说还有人没有抓出来么?” “那也没什么用了。”狄方行说着将一张纸条扔了过去,“这是方瑞身上搜出的纸条,你们自己看看吧!” 几个随从忙伸手接住了他扔过来的纸条,低头望去,这一看却傻了眼:“怎么是张白纸?大人,您给错了还是方瑞那家伙跟我们玩心眼?” “玩心眼?”狄方行闻言忍不住冷笑了一声,“少给他脸上贴金了!” “是被切断了。”他冷着脸道,“或者可以说是那个人已经发觉了什么,这张空白的纸条不过是试探而已。” “那方瑞为保命恨不能什么都交待了,然而对于那个与他联系的人却始终说不出什么来,可见那个人平素就善于隐藏,就连和自己人的联系也是单方面的,这也同你我的推断不谋而合。”狄方行说道,“此人很警惕,藏的也够深的!”而且已经发现了什么,一张白纸就是试探,他们在这里拿方瑞,那个人一定就在附近看着,一看方瑞被抓,便主动与名单上这些人切断了。事情都做了,却还能全身而退,至少现在抓不到这个人任何的把柄,真真是棘手。 “好一只狡猾的老狐狸,都如此了,名单上这些人也不用放着了,我这就进宫禀报陛下!”狄方行叹了口气,“可以抓人了。” …… 还有一刻就到早朝时间了,但大多数官员皆已在金銮殿外排队候着了。 站在最前首的王老太爷正在同身边的谢老太爷说话,也不知道说了什么,惹得谢老太爷哈哈大笑了起来。 只是这笑还只笑两声,脚下便有震颤传来,等候在殿外的官员顺着震颤的方向望去,这一看,看到的却是骑着马带着两列禁军向这边而来的狄方行。 狄方行昂着头,嘴角噙着一丝冷笑,向这边看了过来,点了点头,算是向他们见过礼了。 皇城之内竟敢骑马而行,不少官员忍不住低头窃窃私语了起来,口中所言离不开“圣眷”“办事”这些词句。 “看样子,狄方行是把事情办好了!”耳畔崔远道的声音响起。 王老太爷抬头看了他一眼:“你什么时候过来的?也凑这热闹了?” 崔远道嗯了一声道:“这倒是我没想到的,没想到狄方行这次办事如此得利!” “听说何太平也立了功。”王老太爷说着看了眼不远处的一处空位,“可惜了!自乔相爷醒来后,便身体欠佳,不然,倒是喜事。” 乔环一党虽然人数不多,但近些时日也算顺利,没有什么波折,何太平甚至阴差阳错还立了大功,若是乔环还好好的,想必在朝堂上会有所动作吧! 正说话间,狄方行已经带着禁军走到他们这些官员面前了,他并未下马,只是视线在他们这群人中一个个的扫过。 “狄方行这是要做什么?”谢老太爷对着狄方行不同以往的动作十分不解,他看着狄方行,眉头“突突”的跳,“看样子……倒像是要……” “抓人!”崔远道接了两个字。 “抓人!”同时开口的还有狄方行。 人高马大、武艺高强的禁军一拥而上,这些素日里在朝为官的大臣被这气势汹汹的模样皆吓的面如土色,待发觉这些禁军只是从自己身边经过时,这才轻舒了一口气,原来虚惊一场。 但不是所有人都能幸免于难的,有些人却发现禁军不但从自己身边经过,更是直接动手将自己抓了起来。 藏在内心隐秘的侥幸仿佛一下子被人揭了开来,他们扬着脖子赤着脸大声呼救辩解:“干什么?你们干什么?本官乃朝廷命官,你们不能随意抓我!” “狄方行,你疯了,抓我做什么?” “放开我,你们要干什么?” …… 呼救声不绝于耳,有见到身边前一刻还在与自己说话的人下一刻却被禁军抓了起来,脑中一个激灵,当下便忙不迭地向后退去,口中嚷嚷道:“不关我的事,我与他不熟!” “熟不熟用你说?”狄方行冷笑一声,“一切尽在本官掌握之中!” “尔等朝廷俸禄,却私通陈善,该当何罪?” “没有,我们没有!” “冤枉啊!” …… 对呼救辩解声不以为意,见人抓的差不多了,狄方行才冷笑道:“冤枉不冤枉自有陛下定夺,带下去!”说罢又抬手向在场还处于惊慌莫名之中的官员们抬了抬手,算作赔罪。 他笑道:“大人们,本官还要带人去抓剩余的陈党叛逆,就不奉陪了。今日惊扰诸位,改日狄某做东,再向诸位赔罪!” 谁稀罕那一顿饭两顿饭的,惊慌不已的官员们看着这一行人扬长而去的背影,不由拭了拭额上的冷汗,双唇颤颤。 “疯了吗?他们都是陈善的人?” “还不止呢!” “真的假的?看不出来啊!” “哪个逆党是在脸上写着‘逆党’二字的?” “没听狄方行说吗?还有不少呢!” “他哪查出来的人?” …… 议论声不绝于耳,王老太爷站在原地,对于这一出闹剧除却初时的惊慌之后,倒是很快镇定了下来,所以此时神情依旧淡定自若,他倒抽了一口冷气,感慨道:“……要变天了吧!” 正文 第九百一十九章 密令 巳时的长安街头出现了两列官兵,位于黄天道两边的铺子里挤满了看热闹的百姓。 “怎么回事啊?” “听说一大早抓了好几个大人了。”有“消息灵通”的百姓说道,“朱雀坊那一代都闹翻天了!” “抓这些大人做什么?”有茫然不知所措的百姓说道,“贪了钱财还是做了什么?” “听说是谋逆呢!” “谋逆”两个字一出,不少百姓当即便吓的收了声。这两个字可沾不得,一沾上就是非死即伤啊! “怎的那么多谋逆的官员啊?”有人却还在不解,“都赶上一起了么?” 这一次,没有人回答他。 路边街头小食铺里喝着一碗豆花的张解眼睛时不时的往那些神色严峻的官兵瞟去,直到小食摊上窃窃私语也跟着起来的时候,才看向一旁认真吃饭的裴宗之,问道:“这个……就是那个唐庆想要上奏的事情么?” 距离唐庆死的那天才过了几天,却是一天一个样。官兵的动作与唐庆的死关系看起来很大。 裴宗之点了点头,道:“嗯,官府拿到名单了,开始抓人了。” 张解盯着汤勺里的豆花,又问:“那这是好事么?” “对我们来说是好事,对陛下来说也是好事。”裴宗之说着看他没动两口的豆花,拿帕子擦了擦嘴,沉默了片刻,说了一句,“你不想吃的话可以给我吃。” 张解闻言神情一僵,默默地低头舀了一勺豆花算作回答,却忍不住又问他:“那卫姐姐什么时候能醒?我……什么时候能站出来?” 裴宗之眼神瞟向对面的小巷中正在挖井的百姓,道:“快了吧!我记得昨日皇城方向打了好几个雷。” …… 桌上的贡果早晒蔫了,胡克明倒躺在阴阳司殿内的地上,躺成了一个“大”字形,神态疲惫而茫然。 “光打雷不下雨啊!”一旁被叫过来“撑场子”的几个钦天监的监生早耐不住窃窃私语了起来,“从昨日开始打了好几个雷了,胡天师行不行啊!” “屁话真多!”胡克明吐着舌头躺在地上,感受着地面的阴凉,吼道,“你们行你们来啊!” “我们不行啊!”有胆子大的监生早忍不住被胡克明“呼来喝去”的吆喝了,这还没当上大天师呢,大天师的派头就已经出来了,不敢得罪阴阳司的同僚,拿他们这些人开刀,真是烦死了。 “不行嚷什么嚷?”胡克明翻了个白眼骂道。 原本以为那群没用的监生会就此打住,哪知道这一次那些监生不知道怎么了,竟还学会还嘴了:“我们是不行,所以我们只是监生,你一个天师又口口声声声称大天师的不行可比我们不要脸的多了。” “你……”胡克明大怒,从地上爬起来就要动手,却被正巧从这里经过的孙公看到了,不由凉凉的吐了一句:“说的挺有道理啊!” 胡克明:“……” 孙公瞥了他一眼向外走去:胡克明这厮真是眼不见为净,有几日没去看杨公了,他想去瑶光殿走走,顺便蹭蹭瑶光殿比别处多出一倍的冰来。 到瑶光殿的时候,正碰上一个丫鬟走了出来,见是他,丫鬟规规矩矩的站到一旁,向他施了一礼。 孙公瞟了那丫鬟一眼,他记得这好像是隔壁躺着的那位的丫鬟,这是又过来了啊!杨公心道:这丫鬟倒是跑杨公这里勤快的紧,一时送送糕点什么的,一时送送冰什么的。 待到丫鬟离开之后,他才看向里头端坐着的杨公,慢吞吞的走了过去:“好几日没见了,你眼睛好点了没有?” “好没好你不知道啊?”杨公坐在位子上一动未动,“听说今儿早上长安城里闹了好大一场动静啊!” “是啊,陛下不知从哪里弄来的陈善那些暗桩的名单,这么连根一除,自然动静不小。”孙公一点不客气大的走过去坐了下来,伸手抓了一把桌上干果盘里的干果,一边吃一边道,“狄方行这次可立大功了!就是牢狱之中人满为患了,听说不但大理寺的大牢满了,就连五城兵马司、长安府衙、县衙的大牢都满了。有意思了!刑部那些官员都被狄方行借去审讯了,这长安城又要有好些人这段时日没法睡觉了。” “最睡不着的可不在长安城里,而在千里之外。”杨公轻笑了两声不置可否,“不过,陈善绝不是坐以待毙的人,他一定会有所动作。” “这出戏越来越精彩!”孙公瞥了他一眼,继续嚼着口中的干果,道,“军营那里也已经开始肃清了,黄少将军已经返回军营,才入伍的新军已与军队汇合了。用新军也比用那些身材操营心在汉的强啊!陛下这一次,算是做了一件了不得的大事,一除多年顽疾啊!” 换完妆容的卫瑶卿重新躺了回去,看着头顶的帐蔓出神:这一场陈善与大楚的博弈直到此时,大楚才算驳回了一局。 不过胜不在多而在于精,这一次将陈善的暗桩连根拔起可谓至关重要。军营那里也已各归其位了,剩下打仗的事,就不是她能插手的了。 所以,可以为解哥儿开始谋划了。不过……想到仍然藏在暗处的一根陈善的暗桩,就叫她有些迟疑,这个人,此时必然不会跳出来,这要怎么抓? …… “卫君宁!”络腮胡子的巡逻兵统领喊了一声,而后便朝着不远处手里提着两桶水一副惊魂未定模样的少年走去。 走到近处,看着他手里提着的水便忍不住伸手拍了他后背一巴掌:“你这小子,这么好的身板不上阵杀敌跑来喂马,真真是可惜!” 卫君宁的出身并没有隐瞒众人,他亲姐得陛下看重,在统领有限的词汇中也只能想出“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这种说法。就算来了军营,也是陛下特意打过招呼的,一开始将军看他如此好的身板想让他做巡逻兵,结果他怕。不做巡逻兵做文书又大字不识几个……如此转了一圈,就连伙头兵都做过了,偏他做的饭菜委实太难吃了,实在难以下咽。没办法,到最后,分来分去,总算分到一个他可以做的活——喂马。 “你阿姐想当年千里孤闯南疆,也算个女中豪杰。”统领看着他这副惊魂未定的模样便忍不住感慨道,“怎么一个爹妈生的,就你这副怂样?” 卫君宁默默地说道:“我父亲母亲也跟我一个样。” “……”统领给了他一个白眼:“那你当时入伍作甚?” 卫君宁老老实实的回他:“那时候听说书人说什么国破山河,心里热乎着呢,一上头就过来了,路上其实就怂了。” 说什么大实话,统领心道,顿了顿回过神来,他又不是过来找这怂货闲聊的,忙道:“你一会儿回去备好战马,今晚有密令!” 正文卷 第九百二十章 此功 统领交待完这一句就走了,卫君宁默默地提着两桶水往马厩走去。水拎到马厩边停了下来,摸摸肚子,有些饿了。 四处瞅了瞅,见无人看到他,卫君宁便偷偷拿出藏在胸口的纸包,打开纸包,看着仅剩不多的几条肉干,他拿了一条默默地咬了下去:以前怎么没发现肉干这么好吃呢?他伸手胡乱的擦了擦一些发热的眼眶:吃完了就没有了。想想真是叫人难过! 啃完肉干提着水走到水槽那里将水倒入水槽中,卫君宁在一旁默默地坐了下来。才坐下来就觉得屁股硌得慌,伸手摸了摸,一把弯刀出现在了手里。 愣愣的看着手里的弯刀,他转身向自己坐着的草料堆里望去:不看还好,这一看可真真叫他吓死了。锋利的刀枪在月光下闪出摄人的冷光。 吓坏了的卫君宁连桶都来不及拿,便向军营方向跑去! …… 络腮胡子的统领拽着一个人的衣领疾步跨入营内,神情激动不已:“将军!有发现!” 才一进帐,便发现帐内除了自家将军外还多了个人,一张青年英武的相貌往这里看了过来。 统领怔了怔,眼中狂喜,不过想到手里还拽着个人,便暂且压抑住了内心的激动,拱了拱手,道:“末将见过黄少将军、见过将军!”没想到黄少将军会亲自出现在这里。 黄少将军朝他点了点头,看向被他拽着衣领,一脸不知所措的少年,不由奇道:“这是怎么了?” “这小子在马厩那里发现了不少兵器!”统领神情激动的说着瞟了眼一脸茫然的少年,“卫君宁这小子还真是走狗屎运了!” 听到发现藏着的兵器,将军脸色大变,不过转眼便是狂喜,上前伸手直拍卫君宁的肩膀:“好!好!好!” 卫君宁被拍的龇牙咧嘴,还在不知所措时,就见黄少将军朝他看了过来,神情温和的问他:“你姓卫?阴阳司那位卫天师是你什么人?” 卫君宁道:“是我六姐。” 黄少将军朝他点了点头,目露赞许之色:“你六姐很好,你也不错。” 他……不错?卫君宁呆呆的看着黄少将军:他没听错吧!黄少将军说他不错?他一下呆住了,一时间眼前几人说了什么也未注意到。 待到再次回过神来,人已被统领带了出去,叮嘱了他一句:“回自己营帐呆着去!之后没你的事了!”之后,统领便离开了。 卫君宁点了点头,看了眼四周来回走动,神情肃然的士兵,默默地走回自己的营帐洗漱、睡觉。也不知过了多久,正睡得迷迷糊糊间,帐门一掀,夜风灌入营帐,卫君宁一个激灵醒了过来,而后就看到脑袋上方出现了一张熟悉的大脸。 “统领!”卫君宁抱着被子,紧张又无措的看着他,“还没到早上呢!” “睡什么睡!”络腮胡子看他这副蠢样就忍不住把人从被子里拎了出来,有些不是滋味的说道,“你这怂货,立功了!” “啊?” 络腮胡子白了他一眼,道:“没听到上半夜的动静?” 卫君宁摇头:“我一向睡得踏实。” “……”络腮胡子一时语塞,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打量着眼前的傻小子,他眼里满是嫌弃:就这哪哪不行的小子居然发现了那些陈党逆贼藏匿的兵器,真真是人不可貌相……呸呸,就是走了狗屎运了吧! …… 陈党逆贼被除,新军已与大军汇合。 一句话惊的陈礼夜半从床上爬了起来,直接冲进了陈善的营帐。 “大哥,事情不妙了!” “我知道了。”陈善点了点头,脸上没了往日的笑容,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沉静,他道,“我们安排在长安城的暗桩被拔的差不多了。” “简直可恨!”听到这一句,陈礼气的直锤桌子,“走到这一步了,居然来了这么一招,简直说是釜底抽薪也不为过!” “能拿到如此详细的名单,只能是我们暗桩内部出了问题。”陈善道。 陈礼恨道:“可恨!我倒要看看是谁出卖了我们!” “这个已经不重要了,关键眼下长安城内我们的人不多了。”陈善说道,他们当然可以及时派人以商贾、行人的方式进入长安,但商贾、行人所做终究有限,要再培养出一颗颗嵌入朝廷之内的棋子可谓难上加难。 “不过,好在最重要的那颗棋子及时与他们切断了联系。”陈善说着,将字条投入桌上的烛火中,看着字条被烛火吞没,他才悠悠道,“长安城那里有他,我们暂可放心。” 陈礼看着被烛火吞没的字条,心中好奇更甚:“大哥,那个棋子到底是谁?”大哥对他甚少有隐瞒,但唯独这个棋子,神秘到连他都不知道。每每传回来的消息只由陈善一人过目,看完即焚,连点痕迹都不留下。 陈善笑了笑,没有回答他,只是道:“黄定渊已经回到军营了,长安那里阴谋也好阳谋也罢,真真打下江山还要靠我们。” 陈礼知道陈善这是不愿回答的意思,倒也没有在意,只是听他提到“黄定渊”,便心有不忿:“这姓黄的真是不识抬举,我们密信于他,如此条件,他连看都不看。大哥,我早说过这种固执的硬骨头,就该使些计谋才会听话,不如我们……” “你是想说离间么?”陈善抬起头看了他一眼之后便摇了摇头,“对于这位新君来说,离间没有什么用处。她可以不信任何人,却不会蠢到不信黄定渊。就是懦弱如先帝,他会对张家灭族之事不予追究,却不会在黄定渊身上大方。能登上那个位子的再蠢也不会蠢到自毁长城,离间不会有什么用处。” 陈礼仍有些忿忿:“可是……” “不必可是了,你是觉得我胜不了黄定渊么?”陈善问他。 陈礼闻言,忙道:“怎会?大哥才是这当世用兵第一人!” “那也只是你的想法罢了!”陈善笑了笑,叹了口气,“人终究会老的,一代新人换旧人是这世间不变的规则,谁也不能免俗。” 陈礼怔怔的看着眼前的陈善,他几时见过这样感慨自怜的大哥?正想说什么,却听陈善忽地一哂:“不过我陈善还能拿的起刀,所以还不到换的时候。” 正文卷 第九百二十一章 事小 一连肃容了多日的陛下脸上终于多了几分笑意,以至于在朝堂之上有身体不佳的官员当众放了个响屁,这等“无礼”的君前之举,陛下都无视了那些言官的弹劾,以一句“人之常情”打发了。 任谁也看得出今日陛下的心情极好,一场早朝开的人如沐春风,退朝时,文武百官间也多了几分打趣的兴致。 “原先还怪那狄方行不要脸,这一次却要感谢他这不要脸了。”有官员感慨道,“若非他此次手段雷厉风行,事情绝不会如此顺利。” 拔除顽瘤是会流血,但拔除之后却是浑身轻松,轻松的不止长安城,还有前方军营,据说营中连夜擒住了那两路被买通的人马,还有其中副将、传令官等等大小职位的官员二十余人,这个数目简直令人发指。 而陛下也表现出了与先帝截然不同铁血手段,没有一句废话的“就地正法”“杀无赦”。据说那一晚营中血流成河。不是没有人想要倒戈戴罪立功,但陛下以一句“这天下是大楚的天下,是朕的天下,何须尔等叛贼来说什么倒戈?朕缺你这一两个叛臣么?”驳了回去。 明明是个女子,甚至早前听说过女帝未登基前只是个寻常可爱的小姑娘,哪知道自登基之后,她所表现出的是截然不同的一面?远比先帝果决。 “世人对女子看法多有偏颇!”朝堂之上已许久没有出声的徐长山感慨道,“陛下如此,也许是一件幸事!” 这样的手段足以震慑众人,也打消了不少心存侥幸,对女子略有微辞的人,因不敢说,便不会乱说,久而久之那种想法便会渐渐从民间消失了。 …… 这场官员的清洗来的快也去的快,前方也有捷报频传,待到狄方行带走了最后一批扣留在府衙的犯人,何太平松了一口气,对一旁的谢殊笑道:“谢大人早些回去吧!今日听闻是太尉公七十大寿,本官下值之后,自会前来府上恭贺的。” 谢殊点了点头,起身对何太平施了一礼:“下官在此先代祖父谢过大人了。” 何太平笑道:“不必如此……”“客气”两个字还未出声,便有官吏在外喊着“何大人”“何大人”。 还未来得及说话,两个官吏便闯了进来,一脸急色:“何大人,大事不好了!” 这种时候能有什么事?何太平与谢殊皆是一脸讶然之色,还来不及发问,那两个官吏便说了出来。 “百姓到府衙门前静坐抗议了!” 何太平听的瞠目结舌:“他们抗议什么?”想他何太平虽然并非圣人,但也为官清廉公正,民间素有清名,自上任以来,哪一件事不是办的好好的?就连两任帝王都称赞他有“太平长安”之说。官员与百姓有着天然的鸿沟,但他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这鸿沟会在他身上出现。 “本官做什么了?”一时之间何太平心中不是生气,而是大声的质问与不解,“本官近日哪件事做错了?” 官吏吓的直冒冷汗,忙道:“没有……不是大人的事,是……天。他们抗议天不下雨!” “那同本官有何关系?”何太平气道,一时正在气头上,也来不及多想。 倒是谢殊若有所思了片刻,说道:“或许正是因为大人仁善,他们才会到府衙这边来静坐。” 静坐抗议这等事自古都是百姓请命最直接也是最激烈的手段,激烈到官员不得不重视的地步。毕竟,除非这些官员窝在府衙里寸步不出,否则一旦出来便必要越过这些人;但同时的,也不是所有的静坐抗议都能得到百姓想要的结果的,若是那官员够狠,手上又有足够的人马的话,未必不会做出杀一儆百之事来。 这些早有先例。静坐抗议到何太平这里来,不过是看在何太平这个人仁善不对百姓动手的名声之上。 那些自视甚高的文人士子往往看不起百姓,觉得这些大字不识的刁民也做不出什么大事来,但其结果并非如此,百姓对于涉及自身安危之事上有天生的敏锐,譬如眼下选择何太平就是他们潜意识里做出的最好选择。 “与其说抗议的是天,不如说是这些天我们在抓陈善逆贼时就起的谣言。”谢殊沉思了片刻,道,“这些天民间早有谣言说李氏皇族夺嫡血染皇陵引来天怒,这才引来的天谴。杨公失明只是天谴的第一步,迟早会祸及百姓!” “真是一派胡言!”何太平闻言不由大怒,“到底何人在散发这等消息?” 谢殊摇头:“不知。”顿了顿,又道,“或许也不需有人刻意散发这样的消息,毕竟这天灾迹象已久。” 数月滴雨不下,还未入夏就热成这样,井水枯竭,一切早有预示。 “而且我听闻杨公失明确实是天谴所致。”谢殊道,作为谢氏子弟,他自然有不同于一般人的消息渠道,“何大人,你我虽不懂风水,却也知晓皇陵之地的重要,此事不好说。” 民间也古有“一个人躺的好能福泽子孙”的说法,涉及阴阳这种古老玄奇之术通常不好说,也不是他这种门外汉能说得清的。 不过现在大家看到的就是天灾,这场天灾长此以往影响的会是这座“八方来朝”的长安城。坊市纵横交错,各行各业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有条不紊的延绵发展着。如今,因为天灾的关系,已经至使长安冰价窜了数倍,甚至还闹出过有人霸占着未枯的井收取打水钱财如恶霸一般引起争斗的事情。这些天,长安城的动静太大,不少人的眼睛都在盯着铲除陈贼逆党一事,他是县令,接触到的却是最底层的百姓,这样的争斗这些天他处理了不下十起。 谢殊此时觉得这长安城就像是一个机关繁复的精美物件,行行业业如同这精美物件的机关,所有机关完好,这物件才能动,一旦有一个机关出了差错,迟早会影响这个物件的运作的。 不同于崔璟和王栩被送入吏部历练所接触到的“国之大事”,他为一地小小县令,却知“小事”有时候也能撬动一国之命脉,兴许事无大小这句话还是有道理的。 正文卷 第九百二十二章 不信 “老板,借几张凳子来!”有经过的百姓拿起凳子喊了一声便扬长而去。 正在灶台上煮汤的老板忙不迭地追了出来:“诶!你们等等!一会儿来客人坐哪儿啊?” 拿了凳子的百姓根本没有理会他,一溜烟的跑入了人群之中。 “我这摊子现在人不多,再过一两个时辰位子都不够啊!”老板急的跳脚却又无可奈何,“让我的客人上哪儿坐去!” 发了好一通牢骚,人早跑远了,老板无奈作罢,一回头正对上了两双朝他这边看来的眼睛,不由叹道:“您二位莫急,慢慢吃啊!”说着便转身向里屋走去,口中还忍不住嘀咕“真真世风如下,道德沦丧”啊! 好端端摆个摊,连不值钱的凳子都有人抢!真是的! “都去府衙门口抗议了!”张解侧身望着坐在府衙门口,人头攒动的场景,不由汗颜,心里同情何太平,“何大人真可怜。” 裴宗之目光落在了他碗里的馄饨上,闻言双目连眨都不眨,只道:“你不吃的话……” “我吃。”张解连忙舀起馄饨咬了一口,看着他碗里空空如也的几根菜叶,默默感慨道,“你吃的真快!” 裴宗之看了眼自己的碗,道:“我吃的认真。” 吃饭认真么?张解心道这有什么好骄傲的,口中却是:“那你厉害!” 裴宗之点了点头,看向坐满人的府衙门口道:“他们也聪明,只在府衙门口静坐。” 张解想了想,道:“我明白了,何太平好欺负。” 所以,这是不是欺负老实人? “天灾民怨是迟早的事情,百姓惶恐却还不到静坐的时候。”裴宗之碗里空空,终于注意起了一旁的动静,“长安尚有储水,但这件事情却提前了。” 张解一贯聪慧,此时已经明白过来了:“而且是在如此重要的关头突然提前,难道是有人刻意煽动。” 裴宗之目光眨也不眨的看向人群:“大概吧!” 这一下轮到张解不解了:“听说陈善的人已经抓的差不多了,留下的几个居然非但不低调做事,还做出如此高调的事情是为什么?” 裴宗之想了想,道:“大概是自信自己不被抓到吧!” “简直猖狂!”小小年纪的少年脸色发红,显然是被气到了,“他欺我大楚无人么?” “是啊!”裴宗之点头,目光还落在人群之中。 张解:“……”沉默了片刻,他再次开口了,“你在干什么?” “看他们。”裴宗之抬了抬下巴,说道。 “看他们干什么?”张解继续问他。 “我们现在没什么事可以做吧!”裴宗之指向那边的人群到,“跟他们一起怎么样?” 张解怔了一怔,对上面前之人认真的神情,脑中一时想过诸多念头,待到回过神来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呼:“果真还是你厉害!”他一边说着一边感慨不已,“混进他们之中,想必更容易找到暗中引导百姓如此做的人,届时他们能引导,我们也能引导,这百姓所行究竟会不会如他们所愿也未可知也。”小少年越说脸上的神情便越是兴奋,“这个方法果然极妙!” 说罢,对上对面裴宗之若有所思的神情之时,他一脸愧疚道:“果然还是裴先生厉害,张解服了。” 裴宗之沉默了片刻,终于开口了:“其实我没想那么多。” 所以一切都是他想多了么?张解沉默了片刻问他:“……裴先生你就不想做些什么吗?” 裴宗之想了想,道:“她现在很好,我没什么想做的事。她要我做事,会同我说的。至于你……”裴宗之的目光在他身上沉凝了片刻,语气艰难的开口了,“若是有什么想做又做不到的事,我也可以帮忙。” 张解:“……” …… 丫鬟脆生生的声音在殿内响了起来:“这是御厨今日新试出的菜式,叫我们尝尝看,好的话,便正式置入御膳之内……” 炖的酥烂的肉香混合着香料的香味,随着打开的食盒一下子涌了出来。 对于这样令人食指大动的美食,杨公却纹丝不动,而是微微偏了偏头,向丫鬟的方向,道:“陈贼都除的差不多了,你怎么还不醒?” 装病装那么久,也亏得她沉得住气。 “不是我不想醒。”少女脸上浮现出一丝奇异的微笑,若是杨公看得见,怕看到便不会再问了,偏此时他“失明”了,看不到她脸上的神情,是以偏头一副很认真听的样子。 “不是我不想醒,而是城内又出事了。”少女叹道,“杨公可能还不知道呢!” “你一个躺着的病人消息如此灵通,”杨公说着脸皮不由颤颤,道,“拜你所赐,我也知道了不少。说吧,外头又出什么事了?” “百姓到何太平府衙门前静坐抗议了。”女孩子叹道,“听说府衙门口那条街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了。官兵早出来劝说驱赶了,可不管劝说还是驱赶,都没什么用。” 杨公听的眼皮直跳,口中惊呼:“何太平还真他娘倒霉……” “是啊,一开始不过二三十人,何太平没有反应过来。”女孩子脸上神情平静的说道,“就是反应过来,他也不会随意对百姓下手。” “后来,你也知道百姓最好从众,人越来越多,一开始是不想,后来想做些什么都不可以了。” “事情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杨公听闻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百姓何时变得如此厉害了?就连何太平的心理都拿捏的如此精妙?” “百姓的能力从来不能小觑。”卫瑶卿道,“在不同的人手里,自然能做出不同的事情来。”她也是百姓能力的得利者,自然不敢小觑。 杨公怔了一怔,却从她的话语间听出了几分别的意思:“你是说有人在煽动百姓?” “百姓这个时候跳出来或许是巧合;京中官员不少选择何太平也或许是巧合;拿捏何太平心理,暗地里将消息传开至使不过几个时辰的功夫,府衙门口便人山人海,这也或许是巧合,”女孩子轻笑了两声,虽然是笑,却听不出几丝喜悦的心境在里头,“可是,我不相信这样的巧合。” 杨公讷讷道:“……我也不信。” 正文卷 第九百二十三章 行去 不信这样的巧合么?杨公无意识的重复了一句,待到回过神来,神情复杂的说道,“我也不信。” “我不信不仅仅是因为不信这样的巧合,而是因为百姓抗议的是天。”卫瑶卿说道,“杨公,您说他们抗议的是哪个天?是久不雨的天,还是那高高在上的天?” 就算她信那样的巧合,百姓静坐抗议“天”这件事就有些古怪了。 作为百姓,所看所行大多时候,是最贴近自身的东西,若是静坐抗议“为富不仁”“权贵欺压”她半点不会怀疑,而对此事,明明最该抗议的是天不下雨,是阴阳司无所作为,却抗议到了“天”的头上,抗议“天”看似谁都没有得罪,实则不然,“天”的暗指,傻子都看得出来。 “直接言明抗议天子、李氏皇族或许会招来最可怕的武力镇压,以谋反之罪论处,最终血染长安。但他们没有说,只说‘天’。陛下如此就无法师出有名,却又止不住百姓的联想,毕竟这样的联想太简单太直白也太容易了。” 明明一件简单的事情,却非要绕来绕去绕到陛下身上,她不觉得凭着一时意气跑到何太平府衙门前静坐的百姓会想这么多。百姓所做所行所言皆是矛盾的,所以定然有人在暗中煽风点火。 “或许两者都有,但后者的意味更令人浮想联翩。”杨公说道,“李氏皇族被质疑,这之中的得利者只有陈善。” “是啊,这个人比我们想象的大胆,也比我们想象的果决。”卫瑶卿摇了摇头,轻哂,“此时顶风作案,逆行而上,如此快的做出应对措施,这个人,我很欣赏啊!” “这样的人你还能欣赏?”杨公满脸不信她的模样,“你是傻了还是疯了?这么一个人卧在一旁,这样的人物可是对面的,不是自己这边的!” “我没傻也没疯啊!”女孩子笑了笑,语气一如既往的平静,“他的手段,是我喜欢的也是我擅长的,他所行之事让我觉得颇类己,所以我欣赏啊!可欣赏不代表就要放过他,这个人留着很麻烦。” “当然麻烦,不麻烦会到现在都毫无头绪?”杨公冷笑道,“你不会因为类己就手软么?” “怎么可能?”女孩子声音惊讶不已,仿佛听到什么不敢置信的事情一般,“正是因为类己,兴许下手更狠。杨公有没有听过一句话……” “一山不容二虎,除非一公一母。”杨公脱口而出。 卫瑶卿:“……公的也不行。” 她想说的其实并不是这句话。因为类己,所以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她如今学会了思考做事之前是否会累及无辜,但那个人不会。她太清楚自己若是不顾旁人死活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 不得不承认,一个类己却又妄故他人性命的人就连她自己都不喜欢。 卫瑶卿伸手覆在自己的胸前,神情复杂:她不知道自己何以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或许是祖父的心血终究没有白费吧!她仍然没有忘记狠戾为何物,却学会了偶尔的心软。 就如她所学阴阳,至阴至阳都不妥,为人至刚至柔也并非最好,刚柔并济,该狠时狠,该柔时柔才好。 “那这件事该怎么做?”杨公道,“你总不能出面,怕是多有不便。” “哦,这件事啊,不用我出面,事情已经安排好了。”卫瑶卿起身将食盒推到他面前,道,“对了,方才说话的时候,我闻着太香,没忍住偷吃了一点点,还给您留了一块,您先吃,我先走了。” 杨公:“……”同他说如此重要之事时她在偷吃?留了一块叫只“偷吃了一点点”? 走出侧殿外,卫瑶卿伸手打了个哈欠,看着几个面生偷偷聊天的宫婢,并不以为意。调走那些心腹宫婢之后,再调来的这几个应当都是寻常宫婢了:因为如寻常人一样会偷懒行事不谨了。以至于她这般堂而皇之的进出杨公这里,都没有人过问过。当然,另一侧偏殿蒋忠泽那里也是一样。 …… …… “做完了?”看到从墙头翻过来的裴宗之,张解忙迎了上去,问他,“放到徐太傅书桌上了?你能保证他一定会看么?” “会啊!”裴宗之点头,“七安先生的亲笔信,他一定会看的。” 张解没有问他七安先生是谁,这封信是卫姐姐写的,卫姐姐又有那等厉害的易容术,别说七安先生了,来个八安、九安、十安他都不觉得奇怪。不过,想到他方才翻墙的举动,不由奇道:“你不是会轻功么?为什么不用轻功?” 裴宗之看了他一眼,道:“大白天的,有个人在飞多惹眼?” 张解:“……确实有理。” 裴宗之没有在意他脸上复杂的情绪,只是摸了摸脸上做出的“褶皱”感慨道:“我其实不喜欢做老人家。”顿了顿,又道,“罢了,我们过去吧,听说赶上中午,何太平还会放饭。”虽然只是些馒头咸菜什么的,但也是他一片“爱民”之心。 张解:“……”目光落在他的头发上,他想了想,道,“”我下次帮你用墨汁染吧! “下雨或者泼到水了怎么办?”裴宗之皱眉,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叹道,“太医给我开的药我都喝了,还是治不好,看来还是学艺不精的缘故啊!” 看着他这副“顾影自怜”的样子,怕他再想出什么奇怪的念头,张解拉住了他的袖子道:“不管头发黑白,你都是好看的,我们快走吧!” …… 道上正在洒水打扫的老仆看到远远过来的人时,立刻停下了手里的动作,躬身立在一旁,喊了一声:“老爷” 徐长山才下朝归来,虽说朝堂上不发一言,却不代表他不忧。长安凶险啊!想到这里,脚步也停了下来,他问老仆:“父亲可到洛阳了?” 长安凶险,他食君之禄,自然不能轻易离开,此时唯一可以做的,就是送自己的老父、妻儿回归洛阳祖宅,以求离这场风波远一些。 老仆应了一声,道:“昨晚来的信,已放到先生书桌上了。” 徐长山这才点了点头:他这几日事烦,那些文人学子对这些时日的肃清、时局看法不少,其中不乏“纯善”到是非不分却还生了一张“诡辩”之口的,事多之下,他自然心生烦躁,以致已有几日未去书房了。 好不容易有了空闲……他脚下顿了顿,折向书房的方向走去。 正文卷 第九百二十四章 考核 桌上并排摆着两封信,一封是老父寄回来的家书,一封是署名“七安”的信,那七安两个字仿佛生怕他看不到一般,撑满了整面。 徐长山沉默了良久,蹙着眉揉了揉眼睛他还不到老眼昏花的时候吧手搭在那封书信上片刻之后,他拿了起来。 国子监正中央开大课的学堂里零零散散的站满了此时在国子监内的学生。甚至不止学生,连教学博士们都被叫来了,众人皆是一副满头雾水的模样。 “祭酒大人叫我们来做什么” “不知道,只叫我们所有人都来这里,说年度考核提前了。” 这是国子监的惯例,一年一度是有考核的,作为一年一度的考核,其间排名靠前的学生,能获得相应的奖励。这些奖励丰厚,但对这些学生来说,更重要的是高官权贵甚至陛下的召见,或者是文人名士的另眼相待,甚至能被亲收为弟子。对于这些学生来讲,这样的机会不可多得,是以每年的年度考核的排名便是学生竞争的目标。 按理说年度考核要到每年八月才进行,此时才五月里,不知道为什么居然提前了。 “这也太突然了吧”有学生不满,“我还什么都不曾准备呢” 虽然每年年度考核的内容形式各不一样,鲜少有猜到祭酒大人想法的,可这不代表就能空手上阵啊有句话说的好,书到用时方恨少,什么都没准备自然比准备充分少了几分底气。 一下子提前了三个月,有几个能准备妥当的 虽然受书本浸染的学生不至于做出当众大骂的举动爱,但私下抱怨却是免不了的。 “这也太突然了吧” “祭酒大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突然不突然以及国子祭酒虞世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没有人知道,议论声逐渐嘈杂。 等了约莫一个多时辰,有人惊呼了一声“祭酒大人来了”,嘈杂的议论声仿佛被瞬间扼住了喉咙一般消失了。 来的不仅有国子祭酒虞世基,还有一位中年文士模样的官员。 国子监除却努力用功、天赋非比寻常受各地举荐过来的平民学子之外,亦有不少权贵之后,这些权贵之后对于朝中高官大多认了个脸熟。是以,当这个官员才一露面,便有人激动的高呼出声。 “是徐先生” 才扼住的骚动声隐隐又有重起的迹象,有不识此人的忙问“哪个徐先生” “还能哪个徐先生”被问之人激动不已,“自是最有名的那个徐先生,当今太傅徐长山先生啊” “徐长山”这个名头在学子中不可谓不响亮,嘈杂、欢呼、议论声愈来愈烈。不少人皆将目光转向徐长山,对他将要说出的话语开始期待。 不过,徐长山此行未说一字,而是与虞世基对视了一眼,而后点了点头,默默地站到一旁,目光看向他们这些学生。他也没有特地去看哪一个人,而是扫过他们,看着他们这些学生的神情,默然不语。 虞世基轻咳了几声,安抚住了学生们激动的情绪,不知道是不是被徐长山的“惜字如金”所影响了,也破天荒的没说一句废话,而是将一直拿在手里的卷轴一抖,展开,拿到这些学生们面前。 “这就是年度考核的内容”虞世基目光扫向面前的学生,对上或激动或不解或惊讶的神情时,沉声开口了,“尔等乃国之栋梁,如今大楚危矣,武人可手执利刃保卫疆土,我等文人却也不能逊色半分,非定要投笔从戎,亦有别的办法为此出力。如今有人心怀不轨,煽动百姓,妄图暗喻天子德行,以小人手段离间民心。尔等要做的便是劝与议,如何劝如何议,需以明事理为基石劝与议。那么现在开始吧” 什么还不到所有学生都反应过来,虞世基已经与徐长山携手离开了。 学堂之内安静了片刻,随即掀起了激烈的议论之声。 听着学堂之内愈来愈嘈杂,愈来愈响亮的讨论之声,虞世基朝徐长山施了一礼,感叹道“还是先生高明” 读万卷书自然是有用的,此是基石,只是读书自然不能白读,需要有用的地方和场所。往常国子监的年度考核顶多能拉来两个好友官员或者名士参与其中,任这些人身份再如何不凡,到底还是太过刻意了,哪有比这样真实的场面来的更令人激动 学生初时的不解过后也早已激动了起来,对于涉世未深的学子,这是一个机会,一个学以致用的机会,既是为大楚而行亦是从同辈中脱颖而出的机会。 这就如武人校场上再如何操练,与真实的战场总是不能比拟的。 “我文人无为已久,也是时候让众人看看我文人所行了。”徐长山微微颔首,叹道,“对于这些学生,话摊开来说更容易。此举不但能为圣上分忧,也能为这些学生谋一个机会。” 虞世基点头“先生有理。” “要煽动百姓容易,要煽动这些学生并不容易。”徐长山道。 学生年纪小确实容易热血,但并不代表他们没有头脑,尤其是这些国子监的学生,更何况虞世基还早早点出了个中的关键,巧言辨思,对上这么多机灵的脑袋,民意究竟往何处还未可知也。 这些国子监的学生混入了人群之中的效果确实远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厉害的多,也不知道谁弄来的抗议天的木匾已经扔到了一旁,取而代之的是一块抗议“阴阳司无为”的牌子。 咬了一口从何太平那里领到的干馒头,张解看了片刻那块重新放到最前头的木匾,又转头看向人群中走动的身着国子监衣袍的学生,不由惊叹“他们真是好快” “有能言善辩、巧舌如簧者,虽然比不上徐长山之流,但要说服百姓对他们来说不过是小事一桩。”裴宗之说道,“又有不少出身权贵,一个匾额要在一两个时辰内弄出来,并非是难事。” 。 正文卷 第九百二十五章 作数 “很多事情其实非要我们出面,或许有更适合出面的人。”张解沉思了片刻,道,“人该各行其位才是。” 裴宗之咬完了手里的干馒头,站了起来“那你该去行其位了。” “我该怎么行其位”张解不解。 “裴府晚饭的时辰定的晚,我们去裴府吧”裴宗之道,“吃了一天的干馒头,口中淡而无味。” 张解“” “杨筠松”口中高呼着杨公的大名,孙公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行走之风带的杨公面前那些散落的纸张漫天飞舞,落了杨公一脸一身。 “孙思景,你干什么”杨公怒道,语气怎么听怎么像从牙关里冒出来的一般。 “叫我干嘛”孙公“啊”了一声,叫道,“我跟你说啊了不得出大事了” “你这是做了什么恶事被发现了么”杨公摩挲着一边整理着面前飞的乱七八糟的纸张一边道,“还是医人开错了药被人打上门来了” 孙公怔了一怔在看到杨公不悦的神情以及身上头上落了一身的纸张时才意识到自己方才走的太急惹到他了,只是口中却不服软“你个瞎子看什么书不是多此一举么” 杨公没有理会孙公的反驳,只是继续摩挲收拾着飞的乱七八糟的纸张,继续问道“出什么大事了” “徐长山和虞世基利用国子监那些身份高贵随意拿捏不得的学生混进那些静坐的百姓里了。”孙公一边说着手一边按在胸前,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这下好了,陛下是没事了,我们倒霉了现在外头都在怪我阴阳司无为快收拾收拾东西,我们跑路吧” 杨公在一旁摸到茶杯默默的拿起来喝了一口,道“有人来了。” 孙公怔了怔,便听到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从门外涌了进来,一回头正对上几个禁军微妙的神情,想来方才这两人的对话被他们听了个正着。 孙公瞪着眼睛看着他们,他们亦板着脸看着孙公。 半晌,相对无言。 直到有人“噗嗤”一声没忍住险些笑了出来,才打破了两边微妙的气氛,为首的禁军统领干咳一声,忍住脸上快要憋不住的情绪,板着脸道“孙公,陛下有请阴阳司的人就只差您了” 外头的动静传入宫内,陛下理所当然的召唤了阴阳司,还特意让他们防着胡克明,结果胡克明倒是没弄出什么幺蛾子,却是孙公一溜烟的钻出人群跑到瑶光殿来了。 “胡说”孙公气的胡子直颤颤,手一指指向一旁静静坐着的杨公道,“这不是人么”说完杨公又指向隔壁,“隔壁还有一个呢什么叫只剩我了凭什么我要去,他们不去” 杨公道“你方才也说了,我只是个瞎子。” “那隔壁呢”孙公对上杨公那张老脸,想到他因天谴而失明,便不好意思再对着他了,好歹那么多人呢,他如此身份的人,欺负一个瞎老儿确实不太好。 杨公神色未变“你高兴的话,可以让人把她抬到陛下面前去。” 孙公“”真是好有道理,叫他无法反驳孙公咬了咬牙,“早知道生病如此好,我也生病去了。”他符医之术当世第一,要怎么神不知鬼不觉的“生些怪病”他再会不过了。 “孙公,不要任性了”这次是禁军统领看不下去了,他咳了两声道,“陛下并未发怒,您还是跟我们走吧” “陛下没发怒”正瞪着杨公看,却忘了杨公看不到的孙公当即大喜,转头问那禁军统领,“真的” 禁军统领点头“自然是真的。” 孙公这才挥了挥手“那还不快走莫让陛下等急了” 几个禁军统领相视一眼,无奈的摇了摇头,朝杨公施了一礼道“叨扰杨公了。” 杨公点了点头,听着嘈杂的脚步声离去,默默地叹了口气“她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 安乐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一排阴阳司的天师们,静默了半晌,终于开口了“莫慌此事说起来还是因朕而起,有人本想向朕开刀,却被国子监这么一搅和动到了你们身上。” 阴阳司各位忙跪了下来,连呼“臣之错” “是啊”安乐神情未变,看向他们,“虽然国子监有祸水东引之嫌,但此事说到底也是我们给了逆贼可乘之机。这长安,确实该下雨了” 一场雨,足以让这场混乱的阴谋消散的无影无踪。 “胡克明,你的雨求来了么”安乐问他。 胡克明浑身一个激灵,忙道“陛下恕罪,臣已尽力,只是能力欠缺,还望陛下责罚”他都行巫礼求了好几天了,可谁知道老天爷理都不理他。虽是口道“能力欠缺”,却忍不住又道,“臣步骤也不曾出半点差错,却不知为何就是求不来雨。” 这种推脱之话听的安乐忍不住皱眉,却并未发怒,而是看向跪在他身旁一脸不屑的白了胡克明一眼的梁妙真,道“梁天师可有话说” 至于孙公便罢了,人无完人,她早闻孙公只专一道,其余不过皮毛而已。 梁妙真愣了一愣,忙道“请陛下恕臣无罪” 安乐闭了闭眼,道“准” 梁妙真应了一声,才道“原先的阴阳司中虽说不能算是人才辈出,可阴阳十三科每一科皆有擅长的高手。在张家灭族一事中就死了一位极擅长巫这一科的高手” 被梁妙真白了一眼,本在愤愤之中的胡克明当下便忍不住嘲笑她“所以呢人都死了,你提来干嘛” 随着名单的出现,人一一抓获,只等狄方行那里结案陈词交上去之后,张家就能平反了,所以现在的张家在陛下面前自然能提。 “不是还有个活着么”梁妙真道,“先长安不少人知晓张氏长房的孩子天赋超群,那位张大小姐小小年纪便已胜过族中多人,安知同个父母生出来的这位张小公子没有如此能力不如找出那位张小公子来问问就是不擅长此科,有什么秘术也说不准。” 胡克明已经听不下去了“一派胡言找个奶娃娃能求雨” 梁妙真神色不变“我只是猜测而已。” 眼看两人又要起争执了,安乐开口了“张家的后人狄方行一直在找。诸位,”她看向众人,“还有别的办法么” 胡克明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能力欠缺,梁妙真那些猜测之言当然也不能作数。 正文卷 第九百二十四章 如何 无人回应。 “还有别的办法么?”安乐再次开口问道。 还是无人回应。 安乐抿了抿唇,脸上浮现出一丝奇异的笑容:“想不起来没关系,那就慢慢想!张奇!” 门外守着的禁军走了进来。 安乐出声道:“送天师们回阴阳司慢慢想,待到想出来了再来禀报朕!” 这话一出,心大如胡克明还没想到什么,倒是梁妙真和孙公脸色顿变:这是要将他们软禁在阴阳司了不成? 眼前这位天子论手段当然不算狠戾,甚至还能称得上和善,可这和善就如钝刀割肉,一点一点的磨着你,待到你办好事为止。 …… …… 夜风露宿,提着灯笼在夜里独行的男人敲开了一家车马行的大门。 “你是谁啊?”问话的车马行老板口中还带着明显的别地口音,显然刚来长安不久,他看向敲开门的男人,愣了一愣,便皱起了眉头,“已经打烊了,你要买车马明日再来吧!” 男人掌心之中的玉珏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车马行老板先是一愣,随即惊喜:“原来是您!快进来吧!” “长话短说,我的时间不多。”那人提着灯笼站在门口根本未进一步,“这一次徐长山的反应太快了,所以,我们必须要有所动作。” “我们要怎么做?”操着浓重口音的车马行老板道,“这次怕是不能再往李氏皇族身上套了。” “未必。”问话之人微微抬头,蒙着面巾的脸上露出一双深沉的双眸,“既然那些文人把麻烦引到了阴阳司身上,我们便借此再引个说法出来。” “什么说法?”老板神色凝重了起来。 男人说道:“既然引到阴阳司身上,就拿阴阳司来做文章好了。说长安久不雨是因为张家索冤招来的天灾,待到稍加引到到众人皆知的地步,再借张家的事推到李氏因忌惮张家阴阳秘术,杀忠臣的身上。” 女帝迁怒不迁怒阴阳司,阴阳司的人是死是活同他没有什么关系,同样的,张家能不能平反,有没有活口也不是他现在关心的,阴阳司也好张家也好对他来说都是无关紧要的小事,重要的永远是李氏皇族。 张家灭族之事先帝既然扛了一次,就永远都摘不清了。而且比起陈善、贼人所杀,先帝因忌惮杀人的缘由更能激起不少人心中隐秘的心思,两厢比较之下,要让这个缘由传开并不是做不到。 车马行老板微微皱眉,他当然相信眼前这个人的手段:他的手段毋庸置疑,判断也大多是正确的,时常能叫人措手不及,但说和做是两回事,他寥寥几句,他们要做起来可不容易啊!尤其利用的可是百姓舆论,舆论这种东西变幻莫测,稍加不慎便可能引火烧身,做起来实属不易。 看到他蹙眉的神情,男人就已经猜出了几分他的心思:“可是做不到?” “也不是,只是有些难罢了。”车马行老板老老实实的说道。 “难也要做到,也不要多久,这样的舆论只需保持几日,待到传到军营之中便好了。”男人说道。 车马行老板不解:“您是想说给黄定渊听么?他未必肯信。” “他当然不会信。”男人神情不变,“但他坚守得住,他营下那些人未必坚守的住。虽然我们的人被肃清的差不多了,但这种言论要传到那些人耳中再容易不过了。这些人生了旁的心思,于黄定渊统兵来说便又难了一步。虽是手里见真章,但我们也该做些什么,你可明白?” 车马行老板连连应是。 “李氏皇族确实能肃清我们的暗桩,但待得侯爷兵临城下,肃清不肃清其实意义也不大了。” “我们现在做的就是不计一切代价助侯爷拿下长安。”男人转过身道,“我出来太久了,这里暂且交给你了!” 车马行老板俯身施礼,待到一礼起身,眼前已经看不到那个男人的影子。 车马行老板叹了口气:这位先生还真够神秘的,神秘到连他都不知道这个人的具体身份,只知道是朝中地位不低的一位权贵。 …… 仿江南园林而建的长廊之内,裴府的管事一反常态的跟在客人后面,额头冒汗的追赶着,前头的狄方行健步如飞,还没走到正堂,已经扬声喊了起来:“相爷,助我!” 裴行庭身上披了件外袍,一脸倦色的坐在正堂中看着从外头疾步跨过门槛而进的狄方行:“什么事?” 方才喊叫时还未反应过来,此时狄方行倒是记起来了,道:“相爷,下官一时情急,倒是冒犯了。” 裴行庭看了看外头此时还未全亮的天色,现在还不到卯时吧!不过,他也不会因为这点小事而怪罪狄方行,只是朝他点了点头:“你坐下说话吧!” “陛下要找张家那个遗孤,我走遍了与张家交好过的权贵,都记不清了,乔相爷倒是见过一次,奈何年纪大了,想了半日也没告诉下官那张解的相貌。”狄方行这两日急的嘴角都冒出火气来了,想到那一日乔环仔细回想了半日,只想出“是个男孩子”,简直叫他当场差点摔门走人。 提到乔环,裴行庭倒是略略怔了片刻,道:“听说乔相爷近日有些记不清楚事情,太医署正在调理,只是收效甚微。” 年纪大了,记性不如年轻时候是正常的。但有些人的记性却退的明显,孙公早说这是一种病,却不知道如何去治,只知晓这样的老者通常会越来越记不清楚事情,私下他早已问过太医,太医言外之意乔相爷得的就是这种病。这病状况会越来越明显,据说到最后连至亲之人都会忘得一干二净。对于乔环,裴裴行庭或许会生出几丝感慨和怜悯,但也仅此而已。于他来说,更重要的是不知道乔环还能在那个位子上呆多久。右相之位形同虚设已经好久了,若非乔环固执不肯让位,只怕早有不少人瞄上那个位置了。陛下也是事务繁多,便没有动乔环。一国之相的位置非比寻常,眼下并没有什么太过出挑的人。不,原来的话,蒋忠泽算是几部尚书里不错的一个,若是乔环真的退了,他上位的可能性极大。只可惜牵连进了事情该中了毒,当然如今的陛下对他始终淡淡的,不如先帝也是一个缘故。 裴行庭越想越远,一时便有些走神了,直到狄方行一张放大的脸凑到了自己的面前。 “裴相爷,您怎么看?”狄方行满面期待的望着他。 正文卷 第九百二十五章 寻人 什么怎么看?裴行庭怔了一怔,回过神来:“哦,你是说张家那个孩子啊!我已经着人替你去打听过叫这个名字,年岁相当孩子了。只可惜张是大姓,不太好找啊!” 张解也不是多罕见的名字,就是找到了同名同姓又同岁的孩子,莫忘了,那孩子当时是以罪臣的身份存在的,说是重犯也不为过。有几个逃亡的重犯敢用本名的?换了姓名甚至谎报年岁也说不定。 要在大楚找一个不知相貌的人,等同大海捞针啊! 裴行庭自觉自己这番说辞没有问题,却不料对上了狄方行一脸惊讶愕然的神情。他怔了一怔,被狄方行这表情吓了一跳,忙问怎么了。 狄方行却道:“裴相爷,您是不是近些时日身体欠佳?要不要找王太医给你看看?”他方才说的话,裴相爷转眼就忘了?这个在他面前从来睿智冷静的老者,此时却表现出了与平日截然相反的一面。这状况,实在有几分类似他那日见到的乔相爷,也是如这般他话音刚落,乔相爷便一问三不知的模样。 裴行庭脸色发青,若不是还自持身份,怕是要忍不住将狄方行拉过来揍一顿了。狄方行这是跟林立阳混久了,人也学会了林立阳的不着调了吗?他又不傻,能听不出狄方行的意思?王太医就是现在在替乔环诊治的太医,最擅长失忆、健忘这等病症了。 算了,他也不与狄方行计较这些了。他心胸虽然不至于宽阔到可撑船的地步,也不会小到如此就因此对狄方行发怒。想到这里,他轻咳了两声道:“你方才说的话,老夫没有注意听。今日起的早,尚有几分困倦!” 不计较是不计较了,但敲打敲打狄方行还是有必要的。他之所以困倦没有听清,不就是因为你狄方行一大早跑出来乱叫乱吼么? 这份绵里藏针,狄方行老老实实的收了,就此揭过之后才将方才的话再说了一遍:“相爷,是百姓那里又出幺蛾子了,那逆贼简直可恨,上次利用百姓抗议‘天’暗指天子,这一次又闹出了事情,说长安久不雨是因为张家……” 裴行庭蹙眉,还不等他说完,便打断了他的话:“这关张家什么事?” 狄方行道:“下官也是这么想的。熟料他们说张家连通阴阳,久不雨是因为来索冤。”对方借助张家身份特殊是阴阳司的天师,想出索冤这一出。事情绕了一圈,又绕到了先帝当时扛下的诛杀忠臣之举上。 “他们倒是想的出来,借助外人对阴阳术知之甚少,将张家想成了什么?”裴行庭摇头嗤笑,“简直可笑!” 这都快将张家妖魔化了,是欺负人家一家子死人没法开口不成?若张家真是妖魔到如此厉害,也不会被一族屠尽了。 “所以陛下命下官一定要找出那个张家遗孤。”狄方行想到自己被陛下连夜召进宫去的情形就出了一身的冷汗,“这件事麻烦在于虽说可笑,但有人信。陛下诚然可以为张家平反,但张家索冤之事只有从张家人的口中亲口否定才能将此事平息下去!” 没有什么比有个活着的张家族人亲口否定更能说服百姓了。 “这种玄之又玄的事物一向最能利用,”裴行庭闻言也忍不住叹道,“古往今来都是如此,因为不知,所以尊崇和信任。本来,这种事由阴阳司出面再好不过了。可如今的阴阳司又成这个样子,半点威慑力也无,百姓心中已经对如今的阴阳司起了质疑之心,自然也没有什么震慑了。” 狄方行道:“陛下命下官三天之内寻到张解,可下官到哪里去寻?若是没做成,陛下定然大怒,那下官这顶乌纱帽不说升迁了,就是还在不在都是问题了。” “陛下并非好杀之徒,连阴阳司求不来雨,陛下都未杖杀一人。”裴行庭见他这样,不由出声安抚他道,“这你倒是放心,此事办不好也不怪你。” 狄方行一脸木然,道:“陛下确实不好杀。她将阴阳司的人都关起来了,若是一日想不出法子,就一日不得离开阴阳司一步。” 陛下不杀人却喜欢抓人。阴阳司办事不利被抓,蒋忠泽他们出了差错也被抓,就连人或病或伤或中毒也被留在皇城之中了。他怕到时候自己也被扣在皇城之中。老实说最近皇城之中可不大吉利,自卫天师搬进去之后,杨公失明进去了,蒋忠泽中毒也进去了,一向空着鲜少有人居住的瑶光殿一时人满为患。他进去,若是出了什么事怎么办? “相爷真的没有办法吗?” 裴行庭摇头:“这个……就是老夫也无能为力啊!” 两人话音刚落,听到管事在外头大声喊了声“大公子”,声音这么大,当然是叫给里面二位尤其是狄方行听的。 “是裴先生来了吗?”狄方行正束手无措之时,猛地一拍自己的脑袋,“我也是糊涂了,怎的忘了这一茬?不是还有实际寺么?”阴阳司如今没有震慑力,但实际寺有啊!若是说服实际寺出面,呃……不知道天光大师会不会愿意? 一大一小走了进来,而后安静的在角落里坐了下来。 狄方行对这一幕感到分外诧异,回头却见裴行庭没有半点惊色,见他回头,裴行庭便解释道:“他们这几日就住在府上,早上起得早,便到这里来陪老夫用些早饭。” 原来是蹭饭的。狄方行干笑了两声,走到裴宗之面前,施了一礼,道:“裴先生,下官有个不情之请。” 裴宗之闻言只是抬头看了他一眼,而后目光转向坐在上首的裴行庭,接着便拧起了眉头:“你是来找他的?” 这话什么意思?是说不该找相爷么?还是裴先生以为自己是来找他的,所以特地过来的?狄方行一时有些拿捏不准他的意思。 裴宗之却看了他一眼,继续说道:“我在这里等了你几日了。你却找错了人,难怪如今仍是这副样子。” 狄方行脸上的表情都快绷不住了,他当然知道自己什么样子,胡子拉碴,一脸苦相,头发都白了不少,说到底还是愁的。不过,裴先生这话的意思难不成是…… 一想到这里,狄方行顿时神情激动了起来:“难道天光大师愿意出面劝说百姓?” “他远在千里之外知道个什么。”裴宗之瞟了他一眼,似是对他的想法觉得匪夷所思,而后张口问他,“你是不是要找张家遗孤?” 裴先生认识这个张家的遗孤?狄方行一怔,便连上首坐着的裴行庭都忍不住站了起来。 一道声音响了起来。 “张解见过裴相爷、狄大人!” 正文卷 第九百二十六章 一见 虽是贵为大楚左相,但裴行庭并好奢之人,早饭与普通百姓并无二致。桌上摆放的是清粥小菜、馒头蛋饼,就连稍富裕一些的商户之家或许都要比他食的丰盛不少。 桌上几人却并无一人嫌弃这简单的菜色,皆在大口而食,只除了狄方行。他面前的早饭一口未动,日光照在他的脸上,仍是一副如坠梦中的感觉。 对他的举动,其余几人并未在意,只是低头自顾自的用着早饭,直到狄方行“啊”一声惊叫了起来。 这一声终于让桌上认真食饭的桌友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朝他望了过来。 狄方行神情激动的“我……我”了半天之后,终于看向饭桌上年纪最小的那个孩子。 “你是张解?” 小少年放下碗筷,站了起来,走到他面前,施手一礼:“回狄大人的话,学生正是张解。” 狄方行仰天大笑。 虽然这举动不管是身份还是地点,他做起来都不太合适,但在场的没有一个笑他的,皆静静的看着他。 等他笑够了,狄方行这才收了声音,带着三分疑问七分试探的问他:“你到长安多久了?”毕竟他可不似林立阳那个没脑子的货色,这种巧合他是不会信得。不管从哪个方面看来,张解的出现都似是刻意之举。 主位上正在喝粥的裴行庭放下手中的勺子,停了下来,垂眸不语,似是在认真听着他们说话又似是没有。 他比狄方行知道的更多一点,自然知晓这个孩子出现在长安已经很久了,就到从他第一次见到这孩子气算起都足足月余了。他到长安的时间只会更早。只是谁也不会想到这么一个人人都在找的孩子就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可见藏的太好了,若他一日不出来,谁也不会料到这个叫张解的孩子早已站在一旁,静静等着这个合适的时机跳出来了。 真是藏的太好了,不,或许可以更直接的说他根本没有藏,“隐”的最高境界有人说是深山老林也有人说是大隐隐于世,这两种说法众说纷纭,眼前这个孩子明显是属于后者了。当然,现在饭桌上那个唯一还在认真吃东西的人也不是无辜之辈。 察觉到裴行庭望过来的目光,裴宗之看了他一眼,默默地低头继续吃饭。 对上狄方行的疑问和试探,张解神色坦然:“有一段时间了,我主动找到的裴先生让他带我来相爷这里,希望能见到狄大人,皇天不负苦心人,总算叫我等到了。” 至于为什么不主动找他之类的话,狄方行也没有细问,对方有对方的想法,不管从哪个角度看,他现在站出来都是极为合适的,至于陛下怎么想那就是陛下的事情了,与他无干。 狄方行自然知道该糊涂的时候要糊涂,只是不该糊涂的时候也不能糊涂,他捋了捋须,笑看向张解,一张口目光从张解、裴行庭与裴宗之三人身上一一掠过:“下官当然相信张小公子,相信相爷,相信裴先生。想必陛下也是相信的。只是这件事非同小可,您的身份是需要向世人证明的。” 要彻底的让这件事消停下来,必然要将事情办得漂亮才是。张解的身份若是一开始就说不清楚,安知往后会不会被人拿来利用? 难道又要靠实际寺一张嘴么?狄方行不觉得这个时候天光大师还会出手,实际寺的人,眼前这位如果说是行事莫测的话,偶尔还会出手帮一帮,但让天光大师出手还真不如去求庙里的菩萨来的管用。 “密库的的张家卷宗第三十二页粘着一张我的画像,虽然这几年我相貌稍有改变,但还是认得出是一个人的。”张解说道,“另外,你们可曾去找过杨公?” 狄方行心头一惊,这件事还和杨公有关系么?这他倒是没问过。这般想着,便道:“杨公失明多日,在瑶光殿养病,总不好随意叨扰。” 张解神情并不意外,只抿了抿唇,道:“杨公见过年幼的我,他能替我证明。” 人证物证俱在,这下没什么好说的了,狄方行点了点头,脸上笑意加深。他最近的运气越发的不错了,真是想要什么来什么,这同打了个哈欠,肉自己跑到嘴边又有什么区别?当然也因着如此完善的人证物证,他更肯定这个孩子一直在一旁看着他们,等着属于自己的时机,适时的跳出来。 也不知道这是他自己想的,还是这边这位教的?狄方行暗忖,看了眼吃完意犹未尽的裴宗之,如裴行庭一样,没有同裴宗之说话。只继续回看向张解:“张小公子若是准备妥当了,不知何时可愿跟本官进宫?陛下想见你!” 张解向他俯首施了一礼起身,声音清亮悦耳:“张解恭候已久!” …… 安乐看着一步一步向她走来的少年,抿唇隔着垂帘打量着他。算算年纪他今年八岁吧,没有想象中八岁孩子的玩闹不懂事,也没有常年东躲西藏的慌张,更没有被人临时教导出的刻意的“伪装大人”模样。 自然而洒脱,目光里是不合年纪的沉稳,他一步一步走来,倒似是国子监里那些出生、学识良好的学生,只是缩小了一个模子,比起她所见到的那些阴阳司的阴阳术士,好像都不同。 这是个很容易让人亲近的孩子。 听狄方行说这是个很“懂事”的孩子,话里话外,他都有几分举荐的意味。她早已不是当初登位时的安乐了,狄方行所说的“懂事”她明白是什么意思。 这个孩子可以用,听说也生了一双阴阳眼,阴阳术的天赋也不错,他的出现让她看到了阴阳司青黄不接之中的意思曙光,但那是往后,现在这还是个孩子。 这也是一把刀,只不过这把刀有张氏几百年的声名桎梏,温和有礼,比起另一把两面开刃的刀,这一把刀显然是天子可用之刀。 来的真是时候啊!不仅解了燃眉之急,还为她送了个阴阳司的未来过来,听着少年掷地有声的声音响起。 “张解参见陛下!” 安乐微微抬头,嘴角上抬:“平身!” 正文卷 第九百二十七章 想法 午后日光明亮,狄方行在殿外来回走动,时不时听到殿内传来的一两声轻快的笑意。 对于张解,陛下很满意。怎么可能不满意呢?狄方行摇头轻哂:出现的如此合适,天时地利人和,而且看起来那般无害,又有张家声名桎梏,眼神清正,思及老天师张昌明所作所为,这位见过无不称赞有“其祖父之风”的孩子,谁会不喜欢? 不但来的是时候,而且也生的有眼缘,张家大抵是要还到他手里了。 狄方行唏嘘不已,叹道:这就是命啊!就如他世故圆滑了如需之久,原本以为在大理寺坐稳了,哪知半路杀出个蒋忠泽?蒋忠泽不论哪一处都要远胜于他,却偏偏少了运气,事情还没查就遭了秧,而他这厢却如有神助,所以是不是注定他狄方行不止于此?能再进一步?总之这一次都要看陛下的意思了。其实就是不升官也不要紧,他在大理寺这个位置上,本遇急事可直面君上,再加上如今圣眷在身,真真叫人想想都觉得心情舒畅啊! 正想着,身后殿门轻启,脚步声从里头传到了外头,一张少年沉静自若的脸出现在了眼前。 “张小公子!”狄方行张口喊道,目光在他抱着的锦盒和一卷合拢的圣旨上掠过,随即笑着迎了上来,如剑同僚升官一般恭贺,“恭喜啊!” 张解点了点头,抄手回礼:“张解还要谢过狄大人。” “不必不必。”狄方行口中道着不必,视线落在眼前明明是个少年,举手投足缺比普通成年人还要得体几分的孩子暗暗心惊,现在如此,往后还了得?这般一想,语气更是客气:“边走边说。” 他说着一拂袖,率先走了出去。 张解也跟了上去。 “……张氏祖宅,先帝赐给了裴先生自然不好再要回去了,不过陛下体恤,将天师道两座充公的宅子赐给了我,由匠作监督造,两宅打通,往后,那里就是张家了。” 狄方行连连点头,户部查到的消息,那几人“很巧”的失去了踪迹,想到这里狄方行眼中便忍不住摇头:还有人没有抓到,此次张家的事情落幕,也不知道他会再如何做文章。 这般一想,便将此事说了出来,当然也有存心试探这个孩子的意思。 没想到张解闻言只略略一顿,而后摇头叹道:“可惜了!” 狄方行忙问:“可惜什么?” “我所学甚浅,巫更是还不曾接触过。”张解叹道,“此事我帮不了大人了。” 他说话言辞犀利眼神清明,若不是那身高委实太过“不凡”,实在是时时刻刻的在提醒着他这还是个孩子,他都会下意识的把他当成成年人了。 “无妨无妨。”狄方行感慨着摆了摆手,“这件事说到底还是阴阳司的事情。” “一直如此被动并不见得是一件好事。”张解沉凝了片刻,道,“其实……大人,你有没有想过与其等着那个人出招,不如将人诱出来?” 狄方行脚步下意识的一顿,看着眼前抿唇若有所思的少年,感觉好像有什么要来了。 那少年人清亮又不失稚嫩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其实说到底,那些人也不过是拿此时的天灾做文章,若是我们有办法解决天灾,他自然就等不急了。” “你说……”狄方行道。 “张解才疏学浅说了还请大人不要怪罪。” “怎会?”狄方行口中道了一句,目光紧紧的盯着他,声音里不自觉的带了几分催促,“你说吧!” 少年笑着点了点头。 …… 看着将自己送到天师道就匆匆离开的狄方行,张解默默地走了过去,匠作监的人已经到了,正在宅子正中忙进忙出的测量估算。 张解朝几个大监点了点头,目光落到了其中一个正在墙角测量数据的男人身上。 这男人生的普普通通,面相却看起来忠厚老实,张解看了他好久,他只顾低头做事,根本没有注意到他的目光。 这就是卫姐姐的父亲?是个看起来忠厚和善的老实人。 这样的人也许做不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却是个好人,张解看了半晌,收回了目光,喊了一声大监指向隔壁:“我去隔壁走走。”说罢不等他们答话,便迈步走向隔壁了。 原来是“串门”去了,大监不以为意,继续勾画着宅子的草图。 隔壁宅门微掩,张解走了进去。 裴宗之回头看了他一眼:“那几个江湖人今天高兴,去酒肆喝酒了。” “他们是义士。”张解点了点头,“喝酒都要拦着就太过分了。我不找他们,我找你!” 裴宗之坐了下来:“什么事?” “你看……”张解把锦盒放在石桌上打开,一叠一叠的房契、大串的钥匙、圣旨都在其中,“明日早朝过后张家平反的契书就要下来了。张家的财物陛下双倍奉还,呆的房舍修葺好之后,宫中便会送还回来,锁魂铃可以也可以撤走了,裴园是你一个人的了。” 以往的裴园住的可不仅仅有人,还有“冤魂”,现在超渡过后,就只剩下裴宗之一个人了。 裴宗之想了想,道:“谢谢。” 谢谢把裴园还给他么?张解半点不生气:张氏的祖宅在济南,长安的只是一个荣耀,当然还有回忆,但这回忆一直在,他也时时能见到,是以并不会因此而难过。 张解合上锦盒,小脸拧在一起,叹道:“我总觉得心里空空落落的,这些钱财于我来说不过身外之物,如今却仿佛稚子怀财……” “因骤然拥有钱财而失落么?你要是不想管你的钱财,我可以代劳。”裴宗之看了他一眼,“钱财是身外之物,但你出行,除非做强盗明抢暗偷,不然少不了钱财的。” 张家沉默了片刻,默默地抱住了锦盒:“这就不牢你费心了,我们换个话题吧,譬如说说卫姐姐怎么样?” 裴宗之看着他道:“她都替你安排好了,可我见你好似另有想法。” 张解问道:“你知道?” 裴宗之点头看着他:“你方才在巷子口跟狄方行说话,我听到的。” 正文卷 第九百二十八章 醒了 张解沉默了片刻,道:“卫姐姐已经帮我良多了,剩下的路我自己可以走了。” 血脉真是一件很奇妙的事情:有时会觉得并不重要,有时却又有一种惊人的默契。张解和她的生长环境,自小到大,并没有多少相似之处。她自小受族人栽培,小小年纪便外出游历,而张解虽是张氏长房嫡出,年少时却更似是一个被家里宠惯着的孩子,族人并没有对他赋予多大的期望,是以他年幼时过的分外惬意。若不是张家出事,他会一直这样下去。但即便期望不同,族人对与的态度不同,两个人某些方面却是相似的。 裴宗之想了想:“我替你同她说。” 如此早的成熟起来总是一件好事,对于普通的孩子可能会觉得痛苦,但对于张解来说,却好似沉浸其中,他并不厌恶这样的成长,反而有些兴奋。人说揠苗助长,但若那根苗自己长的快,难道还要制止不成? 年少成熟,总比一把年纪还稀里糊涂的来得好。 …… 端着热水进殿的枣糕走进殿内,一抬头,看到半透的屏风后,一道身影坐在那里,心下一紧,忙疾步走至她身边,声音低低问:“小姐怎么坐起来了?”若是被人看到该怎么办? 坐在床榻上穿着一身素色罩衣的女子微微抬头,无法常见阳光的脸色有些苍白,虽两颊瘦削却比先前要好了不少,她抿唇莞尔:“你听到这两天她们在说的事了么?” 枣糕愣了一愣,忙道:“小姐是说张家平反的事么?是前日陛下下的旨,天师道张家平反了,听说张家还留下了一个遗孤,是被人暗中偷换出来的。” 枣糕一边说着一边绞了巾子递了过来:“张家蒙冤的事情民间早有猜测,但始终还是差了这么一张圣旨,如今圣旨下来,城里都在传呢!”说着她有些艳羡,“听说茶楼里又开始人满为患了,那些说书先生这次开始说起了张家。” 这样的趣事,只是可惜,不能出去看看了。枣糕语气中有些艳羡。 人们对于隐秘玄幻之事都有探究的本能,想来张家平反一事又喂饱了不少说书先生的嘴了、 卫瑶卿脸色未变,昨晚裴宗之已经过来同他说过这些事情了,她原本确实有为解哥儿锦上添花的想法,即便知晓他不是寻常的孩子,可或许终究是对着他难免情怯,因此障目,反而忘了他的想法。 解哥儿不同于她,虽然不至于像祖父那样清正到与世俗格格不入,却也不像她自小接触三教九流而长,他若是不习阴阳术也会是个极其厉害的读书人,清高却不迂腐,或许比起她,解哥儿会更让人放心,也更受大家的喜欢。他想自己走自己的路,她又何必强逼于他?她相信解哥儿自己也会走的很好。 卫瑶卿想了想,道:“去同陛下说吧!” 枣糕一怔,还未反应过来:“小姐,说什么?” 女孩子莞尔,双眼弯起。 “我醒了。” …… 一句话三个字惊动了尚衣局,也让今日的早朝早早散去了。 随着精细的嗓音高喊“退朝”,女帝起身离开。 有不明所以的官员看着陛下健步如飞的转身离去,连忙问身边的同僚:“今日陛下心情好似很不错啊!” 或者可以说这些天,陛下的心情都好了不少,但如今天这般喜形于色的还是第一次看到。 同僚白了他一眼,翻了翻眼皮:“瑶光殿的那位今天醒了。” 那位是哪位?官员并未反应过来。 “瑶光殿统共躺了三个,杨公失明不算,还有中毒不醒的蒋尚书与因病未醒的卫天师。”同僚道,“你觉得哪个醒了会叫陛下如此喜形于色?” 官员这才反应过来:“原来是卫天师醒了。” 同僚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叹道:“到底是患难时的交情,卫天师与陛下关系总是不一般的。” 而被前殿提及的女孩子此时已穿着尚衣局送来的官袍俯身施礼:“见过陛下。” “起身吧!”安乐朝她点了点头,看了眼殿内的宫婢,宫婢们颇有眼色的退了出去。 偌大的殿内便只余她二人。 安乐伸手指了指一旁的位子:“坐下说话吧!” 说着,目光上下打量着她。照料的再如何尽心,总是病了一场,那身官袍让她穿起来总觉得宽大了不少,不是那般合身了。安乐心中一动,此时的心境与初登基时已经完全不一样了,想了想,她道:“你这身官袍不大合身了,朕想了想,还是给你换身官袍吧!” 阴阳司一共才几个位置?她如今已在天师的位置上,再变能变到哪一步显而易见,更何况现今阴阳司空空落落,大天师位子空缺多日,早需要有人站出来了,而眼下的阴阳司确实也没有比她更合适的人选了。 卫瑶卿施礼:“谢陛下!” “你不用谢朕,此时也不过是临危受命尔。”安乐叹道,“朕不逼你,但大天师的责任你要担起来,眼下就有这一件事。” 卫瑶卿当然知道她说的是什么:不过就是天久不雨的事情。 她思索了片刻,点了点头:“臣知道。” 她声音并不响亮,甚至因着久病还有些虚弱,可这淡淡的一声回应却让安乐心头一松,舒了口气,沉默了半晌,突然开口道:“果然,这阴阳司只要有你在,朕便安心。你病的时候发生了很多事情,外祖走了,朝中混乱,陈善的暗桩名单被揪出,还有张家遗孤出现了,这些你知道了么?” 卫瑶卿点头:“枣糕同我说了一些,”顿了顿,正色看向她,“陛下做的很好。” 对上那双平静的眸子时,安乐眼眸微涩:“果然事情还是要自己经历过才会懂,教的再多都不如经历一遍来得好。”就如原先对卫六,她忌惮大于重用,眼下却敢用了。帝王之术,在于知人善用,古往今来,但凡大才哪个不是性情古怪的?她若连这点胆气都没有,防来防去,终究于自己百害而无一利。如今的阴阳司需要人。 “那个叫张解的孩子,朕把他交给你来教导,可好?”安乐顿了顿,开口问她。 正文卷 第九百二十九章 仪仗 卫瑶卿知道她的意思,安乐对他有期许,这期许是一个帝王对臣下倚仗的期许,毕竟解哥儿的身上足以让人看到无尽的期望,这是一件好事。 她笑了笑,点头道:“臣定不负所托。” 安乐脸上露出几分笑意,静默了半晌,开口:“那份名单助我良多,不过名单之上还有些古怪之处。” 卫瑶卿静静的听着,没有打断她的话。 “你觉得名单之上独缺吏部之人是巧合还是……”安乐话没有说完,只是看着她,等着她的意见。 卫瑶卿道:“事出反常必有妖。” 安乐点头:“朕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吏部那里始终没有松懈。老实说,朕先前曾怀疑过蒋忠泽,但他对先帝忠心耿耿,确实挑不出什么差错来,而且孙公亲口言明他中了毒,孙公的医术朕还是认可的。”再者说,她的人也日夜在瑶光殿那边守着,尤其是蒋忠泽搬进来以后,更是没有丝毫松懈,但蒋忠泽并未离开瑶光殿一步,所以蒋忠泽的怀疑算是暂且排除了。 会联想到蒋忠泽一点都不奇怪,毕竟名单之上六部独缺吏部,什么情况才能独缺吏部?或许正是最关键的棋子就在吏部的关系。吏部最关键的位置首当其冲便是蒋忠泽,不说安乐,就连卫瑶卿也是这么想的,但蒋忠泽的人确实没有离开过瑶光殿,而且自事发之后开始就被关起来了,这个假设实在难以维持。 卫瑶卿道:“这个人很狡猾。” “不错。”安乐说着看向她,道,“狄方行同朕说不妨试试引蛇出洞,对方如此善于隐藏,不如主动诱之,你觉得此计可行?” 卫瑶卿闻言便笑了:“狄大人果然多才。” 安乐也跟着笑了笑,笑罢,又问:“若要引蛇出洞的话,又要如何将他引出来?” 卫瑶卿只略略一顿,便伸手指向了自己:“臣就是最好的诱饵。” 这话一出,安乐脸上的笑容不由凝固住了,静默了半晌之后,道:“不妥。”顿了顿又道,“抓人的办法很多,没有必要让你以身犯险。” 卫瑶卿脸上笑意浓了一些:“但现在正是最合适的机会,陛下不妨对外放出风声,”她手指一掐,算了算,“说我待二十日后以巫礼向上苍祈雨。” 安乐皱眉,并没有立刻开口答应,而是看了她片刻,道:“朕给你三日时间,你再想想。这件事……未必需要你来做,”她想了想道,“诱饵可以换个人,到时候祈雨你上便是了。” 祈雨是为百姓,自然是重要的。但诱饵这种事就没必要提她了。 “陛下,臣是最合适的人选。”卫瑶卿指了指自己,解释道,“阴阳司先前迟迟不应,如今我一醒,却突然说要祈雨了,这怕是没有办法骗过去的。”骗一般人还可以,要骗这个人却同痴人说梦没什么两样了。 安乐抿唇不语。 卫瑶卿又道:“更何况,臣也想亲眼看看躲在背后的那个人到底是谁,此人一日不除,便等同在长安城里还留有陈善的一只眼睛。” 用人之道在于精而不在于多,一个厉害人物抵得上十个百个的庸人。名单上的人除尽是好事,可那个人一日不除一日便不能叫人安心,以至于如今朝中清查之后官职空缺却还没有听说要大力举荐任用官员的意思。而且短时间之内此人未必能做什么,可时间一长,安知不会再培养出几个陈善的暗桩来?所以揪出这个人刻不容缓。 安乐沉默了良久,才点了点头,半晌之后,道:“你需要人可随时同朕说。” 卫瑶卿倒是略略一滞,半晌之后,有些尴尬的说道:“臣有个不情之请,望陛下恩准。” 安乐道:“你说吧!” “臣想回家看看。”卫瑶卿垂眸,“许久不曾回去了,而且听闻家中小弟在我不在的时候还去了军营,是以想回去看看长辈。” 安乐不由挑起了眉:她还以为是什么事,却没想到不过是这件事,是以,忍不住笑了:“准了,对了,说到你那个小弟,他近日升任了陪戎副尉,是黄少将军亲自点的名,你可以带着这个喜讯回家同长辈说道说道。” 卫瑶卿忍不住愣了一愣。 安乐见她这表情更是觉得好笑:“你家那个小弟到底平日里是如何的没出息竟叫你都这番表情?朕听说他是立了功,营中兵变前夜,早几个时辰找出了陈贼人马藏匿的兵器,这等大功自然该赏的,并没有朕‘特意关照’在里面。” 卫瑶卿这才道:“原来如此,多谢陛下。” 安乐脸上笑意加深:“朕让人送你回去。” 卫瑶卿点头。 …… 一队抬着肩舆的队伍从皇城内走了出来,有人端坐其中。层层帐蔓之后隐约可见是个女子,前前后后,光抬肩舆的人数就有十二个之多。一个身着鹅黄襦裙的婢子一脸喜色的跟在肩舆旁走着,出了皇城便往黄天道的方向走去。 一抬声势不小的肩舆走入黄天道中,虽然眼下并非黄天道上人流最多的时候,可这阵仗还是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 比起马车的方便、软轿的低调,肩舆显然高调的多,一般而言只有身份特殊或者讲究排场的大人或哪家权贵出行才会特意乘坐肩舆。 节日之外,这种高调的方式并不为时人所喜,平日里出门,便是权贵也多半是坐马车而行。 坐在肩舆之内影影绰绰的女子岿然不动,虽然外人无法看清她的长相,却依稀可以看见是一袭素袍,只是边边角角之处还绣了什么,女子头上的饰物很高,远远看起来倒像是一顶帽子,只可惜帐蔓层数太多,叫人有些看不真切。 有人眼尖一眼看到了肩舆之上垂在顶上的四只倒悬的铜鼎,造型古朴悠远,有着莫名的玄妙之感。 “这肩舆……”那人只觉得有些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一般。 长安不缺博闻强识之人,街边几个经过的国子监学生此时也不由停下了脚步,神色诧异的望了过来:“这好似是大天师的仪仗啊!” 正文卷 第九百三十章 回家 大天师确实有自己的肩舆,只是非重要节日场合一般不坐,这肩舆上一回出现已是近两年前,那位前不久莫名其妙死在吏部的大天师李修缘刚登位不久的事了。 眼下新任大天师还没听说过什么消息,怎么这一抬肩舆就这么堂而皇之的出现在了大街上?而且看着肩舆的方向,好似还是从皇城抬出来的。 不是所有看热闹的都看得懂这其中规矩,可这却不妨碍百姓围观。 肩舆穿过黄天道最热闹的地段,最终在一处不算大的宅院前停了下来。 临街店铺里的人都不约而同的放下了手里的活计,往这里望来。卫家门头看门的老张更是目瞪口呆,看着枣糕一脸喜色的向肩舆上的人伸出了手,素手拨开层层帐蔓,一张清丽瘦削略显苍白的脸出现在了眼前。 “六小姐!”老张喃喃了一声,看着她一身阴阳司的官袍拉着枣糕的手走下肩舆,朝他笑着点了点头,转身对那些抬肩舆的人道,“你们回去吧!” 仪仗队中领头的那个默默的朝她行了一礼,转身走了。 来时抬着人走的不紧不慢,回去时大抵是因为抬得是个空肩舆的缘故,走的极快,很快便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之中。 枣糕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颇有几分不解:“小姐有那么重么?”以至于一来一回速度变化如此之大? 卫瑶卿笑而不语:她当然不至于这么重,十二个人也不会连抬个女孩子的力道都没有,这么走一圈,不过是为了声势,是告诉百姓也是告诉藏起来的那个人:她醒了。 她回来的时候并不巧,大伯、父亲不在家,李氏跟着小周氏他们带着长房的两个女孩子出门参加后宅的应酬了,周老夫人正在午睡,她便未打扰周老夫人,直接去寻了卫瑶玉。 卫瑶玉坐在推椅中神色呆呆的,直到视线中的女孩子越走越近,带着温度的手覆上她的手时,掌心的温热感这才提醒着她:这不是梦,这是真的! 六妹妹回来了,她好端端的回来了。卫瑶玉以为她会哭的,熟料却不过眼眶热了热,心中便恢复了平静,看着女孩子清减了不少的脸颊,她叹道:“瘦了不少,你什么时候醒的?陛下准你出宫了?” “刚刚就是陛下送我回来的。”卫瑶卿在一旁的石凳上坐了下来,陪她说话,“用的大天师仪仗。” “大天师?”卫瑶玉先是一愣,随即却皱起了眉头。 看她这表情,卫瑶卿忍不住笑问:“二姐姐是不高兴?” “你当大天师我当然高兴。”卫瑶玉却是眉头不解,道,“但这个时候……这大天师怕不是好当的。” 她对外头的事情也略知一二,长安久不雨,正是民生载道的时候,听说国子监的学生都掺和其中,大哥卫君临在国子监读书,也提过这件事,当时还感慨“陛下将阴阳司的天师们软禁在阴阳司中,六妹妹因病倒是躲了过去”。 卫瑶卿笑了笑,道:“二姐,你放心……” “我怎么放得了心?”卫瑶玉瞪了她一眼,毫不客气的打断了她的话,“我只知道若真是如此容易,你那些阴阳司的同僚就不会现在都出不来了!” “我知道。”见她情绪激动,卫瑶卿连忙安抚她,“我心里有数。” 卫瑶玉闻言白了她一眼:“你的有数也太吓人了!”顿了顿,又似是无奈,“但我知晓,谁也劝不了你。”现在只是天师就连大伯说话都要同她商量,等真登上了大天师,怕是更不得了了。 说罢这些又忍不住提起了卫君宁:“你知道宁哥儿上战场了么?且不说闹了一出将家里人吓的魂飞魄散,我们还真当他转性了是个汉子,结果挑来挑去挑了个养马的活儿,真是出息!原先只是街坊领居知道他没出息,眼下倒是连军营里的人都知道了。” 提到这件事,卫瑶玉就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丢人丢外面去了,不过好在家里人也没指望他怎么样,能须尾俱全的回来就好了。 卫瑶卿闻言也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而后朝她眨了眨眼:“二姐姐,出宫时,陛下同我说小弟升了九品副尉,正要同你们说呢,其实宁哥儿还算是有出息的……” 原本是想说来让卫瑶玉高兴高兴的,没想到听闻之后,卫瑶玉脸色却是“唰”第一下白了,一把抓住她的手,问道:“该不会是你又做了什么,让陛下体恤,给小弟升官了吧!” 卫瑶卿:“……”静默了半晌之后,她才道,“是小弟立了功,这件事……还是等往后宁哥儿回来之后叫他自己说吧!” 看来卫君宁平时表现的委实太差,以至于就算升了官,旁人也下意识的以为是“走了后门”,卫瑶卿只觉得好笑,将这话题就此揭过了。 同卫瑶玉有一茬没一茬的聊了一下午,晚些时候,周老夫人醒来、李氏回来之后更是少不得一阵掉眼泪。不过这掉眼泪是喜事,是以众人不过稍稍劝了劝,便止住了眼泪。 晚饭是在周老夫人的荣泰苑里吃的,饭后闲聊,听说是“大天师”的仪仗送她回来的,一向不开窍的卫同远难得开窍了一次,张口便道:“卿姐儿,这是个烫手的山芋,接不得啊!” 卫瑶卿只让他放心,说自己心里有数。 卫同远一急,便扯了扯一旁的卫同知让他说话。 卫同知只是沉默了片刻,问卫瑶卿:“六姐儿,你可想好了?” 卫瑶卿点头。 卫同知又道:“有事帮忙可同大伯说。” 卫瑶卿再次应是。 话题就此揭过,卫同知对卫同远时不时的眼色更是恍若未见,待到众人散去,卫同知正要离开,卫同远再也忍不住了,叫住了他:“大哥,我请你帮着劝一劝六姐儿,你怎的……”这种“劝”法能劝好才怪了! 卫同知瞥了他一眼,道:“六姐儿的脾气,你见过谁劝的了的?就是面上答应的好好的,背地里做别的事你又能怎么样?” 卫同远急道:“可是危险啊!”顿了顿,语气中忍不住埋怨,“大哥真是不厚道,不是你闺女你不心疼是不是?” 正文卷 第九百三十一章 相较 喲!自家这个老实木讷的弟弟还知道怼他了?卫同知停下脚步,看着他:“我倒是想生出这么个闺女来啊!你莫生在福中不知福!” 论嘴皮子,卫同知还从未惧怕过他的,闭了闭眼,一连串的诘问便问出了口。 “危险?她做的哪件事不危险了?” “她若是惧首惧尾又岂能走到今日?” “陛下如今赐了大天师的仪仗下来,想来她任大天师也时板上钉钉的事情,论公,我到她面前还得俯首作礼,你白捡了一个大天师的女儿就不要乱想了!” 卫同知说着转身:“还有,陛下所赐,不管是福是祸,都要受之,这是为人臣子的本分!国子监为什么要掺和进长安不雨的事情?因为这本来就是阴阳司该做的事情,她行为人臣子的本分,我还要制止不成?” 不管是人才凋零还是祈雨太难,这都是阴阳司无能的表现,这件事必须要解决,否则,必会影响到阴阳司的威信。六姐儿所谋不小,她既然接了“大天师”的位置,便不会任凭阴阳司威信扫地。否则又为何来接这个“大天师”? 虽是将卫同远说的哑口无言了,卫同知看着他落寞茫然的神情心底终是一软:“她知晓轻重,有她的想法,做了选择也不会后悔。这选择你或许不会理解,但她觉得对就好了,你不要把她当小孩子……” 这话一出,卫同远脸色便是一红:“我从来没有将卿姐儿当小孩子。”他……他这个父亲做的可听话了,卿姐儿说的话,他都是听的。不过这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么? “你也知晓她不是小孩子了,她有自己的主张。”卫同知没有理会卫同远的心绪万千,继续道,“别乱想了。不然你要我出手做什么?平白扰了六姐儿的计划么?” 这倒是,卫同远大抵听懂了,点了点头。 卫同知这才转身离去。 …… 次日一大早,枣糕过来时便见卫瑶卿房门大开,她早已梳洗打扮妥当,此时着一身青色长裙站在廊下,看着天出神。 “小姐起得真早,”枣糕见她身上的常服,不由奇道,“今日不进宫么?” “不进宫!”卫瑶卿望天的目光落到了她的身上,笑着伸了个懒腰,“睡了那么久,快憋死了。陛下准我这些时日自由出入宫内,今日我不进宫,要出门看看。” 吃完早饭,她便出了门。走到府衙门口时,不少百姓正搬着小凳子准备离开,国子监的学生也兴高采烈的于其中穿梭。“二十日”“祈雨”“卫天师”的字眼时不时的从这些人口中冒了出来。 卫瑶卿站在人群中,此时并没有多少人注意到她,就算是注意到了她,也没有那般巧合能认出她这张脸的。在原地站了片刻,有人惊疑了一声“六妹妹”。 卫瑶卿转身,对上的是卫君临一脸诧异震惊的脸,他身边还有几个国子监的学生,此时也是惊诧的看着她。大抵是没有想到众人口中相谈的“卫天师”会出现在这里。 见真的是她,卫君临反应过来,忙向身边几个同窗使了个眼色,而后拉着她走到一旁人少一些的角落之处,上下打量了她一眼,才道:“六妹妹怎么过来这里了?”他说话时声音刻意压低了不少。 “昨日刚醒,今日过来看看。”卫瑶卿说着目光透过他们,看向走动的人群,不由点了点头,道,“看来大家都回去了啊!那很好啊!天热,总聚在一处,怕是要得暑症的。” 这话说完,便有个国子监的学生下意识的接话道:“是呢!这些天,有不少人得了暑症晕倒了,街上的医馆都人满为患了。便是何大人体恤为大家准备了卤梅水也没太大用处。” “早一点散去也好。”卫瑶卿闻言点头叹道,“这件事确实该了了。” 听她这般感慨,几个国子监学生更是惊愕,有人当下便忍不住问了出来:“卫天师,你……你真的要求雨么?”大抵是平日里跟卫君临关系不错,怕惹恼了卫君临,是以他此时说话声音极低,只是虽然声音低,却也抑制不住声音中的兴奋。毕竟这场雨大家等了许久了。 卫瑶卿点了点头,神色未变,只朝他们笑了笑,道:“这是阴阳司的事情,所以,你们回去读书吧!这件事到此为止了。” 她声音温和,语气平缓,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气势,以至于几个学生下意识的点头应允。 待到眼前的女孩子离开之后,几人才回过神来,面面相觑之后,有人终于人忍不住开口问卫君临:“卫君临,你家六妹妹说话真有气势!她平日里也是如此的么?”他们不是没见过女官,但大多都是知书达理的那等娴静女子,说话如此有气势又实权在握的女官还是头一回看到。 明明比他们还小上几岁,却不知为何她一开口,他们便下意识的把她当做长辈,乖乖点头应允了。 卫君临脸色一红,道:“我家其他妹妹也不是这样的,六妹妹不一样。” “确实不一样。”有人朝他挤了挤眼道,“陛下跟前的红人,听说昨日陛下送她出宫的肩舆可是大天师的肩舆,君临,你家六妹妹说亲了没有?” 前面半句虽说听起来有些羞愧但还是与有荣焉,可这后半句的转折便让卫君临有些摸不着头脑了,半晌之后摇了摇头:“没呢!我大妹妹三妹妹在说亲,六妹妹年纪还小,还未说亲。” “年纪也不小了吧!”一个学生说着算了算,“十四了吧!” 卫君临瞪了他一眼:“十几都跟你没关系!你一个连功名都没考过的人不要肖想我六妹妹了!” 那学生闻言忙摆手道:“天地良心,我可没肖想你六妹妹,只是觉得你六妹妹如此年纪这般厉害,也不知道什么人才配得上她?” 卫君临沉默了片刻:“不知,但她有自己的主意。” 不是所有人都对这些琐碎小事感兴趣的,一个急急想要回国子监看书的学生早耐不住了,闻言忙道:“一个个都还未科考入仕操人家大天师的心作甚?走吧!” 这话将几人说的闹了个大红脸,忙转身离去了。 …… 而此时,被提到的卫瑶卿正站在一座茶楼前,听着茶楼里传来的阵阵惊叹声,她抬脚走了进去。 她想看一看,张家沉冤得雪之后的长安城,与往日到底有何不同? 正文卷 第九百三十二章 闲情 茶楼里很热闹,她进去时,说书先生也不过说到一半,但却丝毫不妨碍她往下听去,毕竟说的是张家啊,外头流传的每一段关于张家的故事,她都一清二楚。 说书先生口中有些是真的有些是假的,却不妨碍听客们听的如痴如醉,时不时的爆发出一阵阵惊叹声。 听了一会儿,她站起来,起身离开。呆在门口一边招揽生意,一边竖着耳朵听着的伙计瞟了她一眼,眼里闪过诧异之色:是楼里的说书不好听么?他记得这个姑娘好像才坐了一会儿啊!又或者是不喜欢听?伙计想了想,看着满座座无虚座深以为然。那么多听客,可见说的是精彩的,她会走大抵是因为不喜欢听说书吧! 黄天道上人来人往,卫瑶卿站在茶楼外,眼中有一瞬间的茫然,或许是茶楼里委实太过哄闹,以至于她一脚踏出来有些不习惯吧! 张家沉冤昭雪,满京城的人都在说这件事,她却在一瞬间有种不知所措的感觉,仿佛再热闹也是旁人的热闹,与她无关。一股说不清的倦意涌上心头:一切如想象的那般顺利,但她要做的事情还没有结束。 站了片刻,她转身往天师道的方向走去,并未掩饰自己的模样与行踪,也不必再掩饰了,她可以正大光明的去寻解哥儿了。 新修葺的张府还看不出什么模样,此时也不过才敲掉了门口,这件事交给了匠作监来规划,想来新建的张府不会令人失望,解哥儿会是这座张府的新一任主人,张家的往后会捏在他的手里,她也相信解哥儿会带来一个崭新的张家,但那是之后的事。人还要立足当下。 走到裴园门口,翻墙而入时,裴宗之正一个人坐在园中的石凳旁,一旁的小炉上水已经烧开,氤氲的冒着热气。 卫瑶卿一眼就看到了他手边白瓷茶罐,随口问了一句:“你在煮茶么?水都开了,茶可不是这么煮的!” 正低头翻看着一张大楚舆图的裴宗之抬头看向她,目光在女孩子身上的青色襦裙上滞了一滞,口中回道:“裴行庭给我的,说是味道不错,我便带回来了。” 卫瑶卿心中一动,一瞬间脑中仿佛想到了什么,却难得的什么都没有抓住。大概当真是睡久了,以至于人有些迟钝了,整个早上人的脑袋都是木木的。 虽然想说的话没有抓住,她还是本能的夸了一句:“裴行庭对你挺好的。” 裴宗之点了点头,看着她:“卫家上下对你也挺好的。” 卫瑶卿沉默了下来,半晌之后,问他:“那你为什么还留在这里?不住裴府?” 这一句问的裴宗之眼神有一瞬间的放空,摇了摇头,回道:“我不知道。”顿了顿,他反问她,“那你为什么很多事情还是瞒着卫家?” “很多事情他们不知道要比知道的好。”卫瑶卿本能的回了一句过后却又沉默了下来,方才一闪而过的念头此时也清晰的浮现在了脑海之中。 她与卫家的关系好么?自然是好的。忠厚老实的父亲、懦弱善良的母亲、刀子嘴豆腐心的二姐、没什么大出息却也知道关心她的弟弟,还有周老夫人、大伯他们,对她都是好的,她对他们也是真心担忧以及关怀的,却不知为什么总像是隔了一层。他们之间的感情不假,会为对方担忧也是真的,却始终隔了一层薄纱。 这种关系恰如裴行庭同裴宗之,好是真的好,但还是隔了什么。 裴宗之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她又何曾知道?其实这种隔了一层薄纱似的感觉她并不陌生,昔日张家同辈的兄弟姐妹甚至她张明珠的生身父母与她也是这般,感情不假,关怀不假,却终究有些奇怪的疏离感,没有亲密无间,以前没有,张家灭族之后,更没有了。 不过发了一会儿呆,一杯茶水便递到了她面前。 视线氤氲,卫瑶卿回过神来,压住了脑中的胡思乱想,问他:“解哥儿一大早去哪儿了?” “去找那几个江湖人了。”裴宗之道,“还有那个叫章宁的也跟着他一起去了。” 卫瑶卿点了点头,没有再问解哥儿的事情,目光自然而然的落到了他面前的舆图上,见舆图上红蓝两种颜色分明,不由问:“红色是大楚,蓝色是陈善?” 裴宗之点头,道:“我无事可做,随便看看。” 红蓝两种颜色眼下正是旗鼓相当。 卫瑶卿看收回了目光,低头喝了口泡的不怎么样的茶,坐了半晌之后,终于抬起头来,看向对面盯着她看了许久没有移开目光的裴宗之,问他:“你总是看着我作甚?” 他问:“你今年多大了?” 卫瑶卿怔了一怔,脱口而出:“十四。” 裴宗之看着她蹙了蹙眉没有说话。 卫瑶卿眉心一跳:“……其实快十七了。”以张明珠的年纪算的话,她再过几个月,待到今年中元节便十七了。不过哪个女子愿意把自己往老了算? “那么大了啊!”裴宗之本能的感慨了一声。 卫瑶卿白了他一眼:“不如你这年纪大。”顿了顿,又噗嗤一声笑了,“若是放在前朝,你我这年纪早被拉出去强行婚配了。” 前朝刘氏手掌阴阳术治国,为了图求国祚稳固,力求绝对的阴阳平衡,便定下规矩,女子过十五,男子过二十而未婚配者就要被拉出去强行婚配,不从的轻则每年缴纳钱财重则入狱收押,若是你无钱财也不想入狱更不想婚配,那就只能出家,只是这出家的名额也是有定数的,都掌握在官府手中。这种规矩,如今看起来还觉得荒唐可笑,刘氏治国太过讲究阴阳平衡,这样把自己放到一个类似“神”的位置上,出手干预天下芸芸众生的命脉轨迹,自然迟早会酿出祸患来。 原本不过是随口一提的玩笑话,裴宗之却突然开口道:“我见过那位刘家的后人了。” 卫瑶卿一惊,下一刻便听他道:“就是在济南城摆了你一道的刘家后人。” 正文卷 第九百三十三章 前来 一瞬间,她有太多的问题想问,但张了张口,到最后还是汇成了一句再宽泛不过的话:“这个人怎么样?” 裴宗之沉思了许久之后朝她点了点头,道:“这个人其实……你大可放心。” 卫瑶卿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觉得奇怪:“难不成这个人并不厉害?但以他在济南使得那等手段来看,这是个极其厉害的人物啊!” 裴宗之道:“他很厉害,但是活不长了。” 卫瑶卿:“……” 他口中所言的活不长定然不是一般的活不长,而是天生寿短之相。 活不长这个理由还真是难以叫人辩驳,她默然了一刻,又问他:“你怎会见到这个人?” 裴宗之并没有瞒着她的意思,说道:“他和陈善半夜来寻我师尊。陈善出言威胁,他在旁边看热闹说风凉话。” 三言两语间天光大师受制的画面简直就在眼前晃一般。卫瑶卿听完,说了一句:“……天光大师也不容易。”有些人真是表面看上去高高在上,暗地里却被人威胁。 “实际寺在那个位子上呆了那么久,会遇到这些事情也不奇怪。”裴宗之倒不觉得意外,只是说罢抿了抿唇,“我此前从不觉得这天下谁赢谁输与我有什么干系,修国祚本就不能偏帮任何人,但这一次,我倒是希望陈善输了。” 卫瑶卿想到来时看到他在看舆图,不禁了然。 “不过这个人虽然不算什么好人,我却觉得若有朝一日你见到他,未必不能与他谈谈。”裴宗之同她说道,“他有软肋。” 刘凡的软肋便是寿数,纵使此人再如何惊才绝艳,若是活不长,能做的到底是有限,一旦他出了什么事,他刘家的人必成他人眼中之钉,所以,这就注定了他做事不敢轻易做的太绝。 …… 巳时的吏部衙门正是杂事最多的时候,随处可见拿着公文分发走动的官员。前些日子清查了不少官员,虽然六部之中唯独吏部没动,但越是不动便越是令人心慌,尤其是衙门中随处可见的大理寺官差更令吏部的官员有种如坐针毡的感觉。 六部之中,吏部份量可不轻,不少皆是前途无量的官职,素日里旁人眼里的肥差,此时却坐的只叫人胆战心惊。好在自清查之后,狄方行本人未再出现…… 正这般想着,外头一阵嘈杂声响起,真是说来就来。气氛仿佛有一瞬间的凝滞,狄方行和一个女孩子带着几个随行往这边走了过来。 看到狄方行出现,有在忙的吏部官员不过抬头望了一眼,也不觉得奇怪:毕竟大理寺的官差都快拿他们吏部当自家衙门了,狄方行进进出出还有什么奇怪的? 随着这一行人走近,抬头的官员正要继续低头做事,这下却是愣住了。虽然那女孩子穿着简答朴素,身上只是着了一条再普通不过的襦裙,但那张脸,吏部官员中眼熟的不少,有人忙拿胳膊肘捅了捅王栩,示意他往前看。 才一抬头,就撞上了女孩子望过来的目光。她朝他笑着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而后转身跟着狄方行往牢狱的方向去了。 直到看不到这一行人,王栩才收回目光,对上同僚问询的眼神,摊手:“卫天师嘛!”吏部又不是没有女子进出过?更遑论还是她?她进出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听说卫天师是昨日醒过来的,陛下亲赐的肩舆送她出的宫,那肩舆是只有历任大天师才能乘坐的肩舆,当然比起肩舆更令人震惊的是今日早上皇榜上的消息。 阴阳司要求雨了,求雨的正是这位卫天师。这消息一出听说一大早便有不少大人借着早朝的机会去阴阳司门口转了转,却发现阴阳司还是老样子,该关的关,没有什么不一样,就连卫天师也未入宫当差。 不在宫里会在家里么?也不在。有人早借着后宅妇人的手走过一趟卫家了,听说卫天师大早上大的就出门了,人都不知道去哪儿了。 谁知道她此时会出现在这里?想到见到她方才同狄方行往牢狱方向去的举动,这吏部官员就忍不住感慨:“先帝在时听闻这卫天师行事懒散,在阴阳司碌碌无为,三天两头请假,就是入宫当差了,也时常在里头打瞌睡,就是个甩手的主。如今看来,当真是传的离谱,卫天师分明是个再勤快不过的。昨日才醒,今日便来吏部查李修缘的事情了,可见人言可畏啊!” 一旁记书的文吏凑过头来,接话道:“传言都是当不得真的,我先前还听宫里的小太监说李修缘当大天师时故意打压卫天师,才叫她碌碌无为的。” 最先开口的官员不解:“他打压卫天师作甚?” 文吏想了想,道:“大概是看卫天师年轻有为什么的。” 年轻有为么?这倒是,卫天师这年纪确实够年轻的。往常人坐上天师大天师的位置多大了?能四十上下坐上天师已经了不得了,算一算,就算坐到正经离开阴阳司,算作六十岁吧,这位子坐个二十年也顶天了!可这卫天师当时才多大,坐到六十岁,都快赶上别人的三轮了! 王栩只觉得眼前的情形有些好笑,明明是来问自己的,结果这两人倒是聊上了。轻咳了一声,他插话进去,道:“卫天师自然是勤奋的。”她面上看上去日日在偷懒,背地里忙活的事情可不少。他说罢瞥了一眼文吏那滴了一滴墨污了整张纸的公文,提醒文吏,“公文污了!” 文吏一阵手忙脚乱的抢救公文去了。没了人应和,同僚也低头做自己的事情了。 不过,王栩对卫瑶卿一醒来就往吏部跑一点都不觉奇怪。于情,她接任大天师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对于前任大天师的死自然要查个明白的;于理,李修缘莫名其妙死在吏部大牢的事情到现在都没解决,这也是迟早要弄明白的。 吏部大牢很宽敞,狄方行当她第一次来吏部大牢,是以介绍的十分详细,边走便道:“……这吏部大牢比起府衙比起大理寺的更是森严,那一日守门的两个官差已经被我们暂且看管起来了,至于李修缘的死,到现在本官都难以弄明白,按照常理来推测,出手的人定然是个极厉害的高手,而且能让李修缘不吭一声的死了,想来阴阳术造诣也不低。涉及这方面,本官所知不多,是以十分棘手……若非后来找到了名单,我们此时恐怕还在一筹莫展!” 狄方行从来不是个力求是非黑白的人,抓李修缘为的是拔除那些暗桩,陛下交待事情的初衷他没有忘,所以当时拿到名单之后,李修缘的事情便暂且搁置到一边了,老实说李修缘是死是活,对他来说根本不重要。 今日若非卫天师过来,李修缘这件事还要压后的,毕竟当务之急是抓住名单上没有的那只手。 正文卷 第九百三十四章 问话 随着狄方行在牢中走了两圈,卫瑶卿便停在了那间关押李修缘的牢房面前,顿了顿,她抬脚走了进去。尸体早已经运走了,那日李修缘坐着的位置上放了个草人,空荡荡的食盒放在一旁,屋子里那根十字木桩上的锁链锁住了草人的四肢,那天的情形就如此简单明了的被还原出来。 “查案这个我是外行,狄大人是内行。”卫瑶卿手指轻抚那根木桩偏头对一旁的狄方行道,“常理无法解释通的话那很有可能是用了阴阳术法,毕竟死的李修缘是个阴阳术的高手。” 狄方行点头:“本官推测,此人定然武艺不低,毕竟以细丝摘人脑袋,可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除此之外,或许还懂阴阳术,是个阴阳术士。” 卫瑶卿应了一声,摩挲着木桩的手并未停下来,而是神情专注的来回摩挲着。 这举动……狄方行在一旁看的忍不住挑眉: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卫天师有什么奇怪的癖好呢!正这般想着,耳边只听“咔擦”一声,下一刻,木桩晃了晃,轰然倒了下去。 木桩倒得不算快,但也不慢,以至于狄方行和身边的随从只来得及往后退了一步免得被砸到却根本来不及去扶。 木桩倒地,惊起一地的烟尘,狄方行被尘土呛的咳了两声,待尘烟散去之后,才一边咳一边抱怨道:“卫天师,你这可是坏了现场的物事,怕要去陛下那里解释解释了啊!”他们走了那么多趟都没出什么事,偏她一来,东西就倒了,真不知该说是这木桩不结实呢还是卫天师手劲太大了? 卫瑶卿只是笑了笑,而后便将手里的一截手指粗细的木头递给狄方行,道:“木桩上有三个孔洞,这是其中一个。” 狄方行看了眼手里的木栓并不觉得奇怪。关绑犯人的木桩只在于结实,是不是好料以及美观之流倒不是那么重要,像这种有孔洞的木桩他那里也有,拿木栓堵上便是了,不算什么大事。 见狄方行不明所以,卫瑶卿伸手用手指在木栓的头上一划拉,指尖上带出一层粉末,呈现到他眼前。 “红的是朱砂,灰的是香灰。”卫瑶卿道,“东西藏在木桩里,还用木栓固定,可见并不是李修缘自己藏进去的,而是被带进来的。” 狄方行脸色微变:“所以是蒋忠泽和那两个刑部的带进来的东西!” 卫瑶卿点头,想了想,又道:“光凭这些用剩的朱砂和香灰委实难以断定他们到底做了什么,但我想当时进去的三个人中,一定有一个懂阴阳术。” 这话一出,狄方行神色便是一阵愕然,半晌之后摇了摇头,道:“不曾听说这三人会这个,又或者有人会但是我等并不知道。” 懂不懂阴阳术又不写在脸上,自己不说,谁又知道这个人懂不懂? 卫瑶卿听罢低头沉思了片刻,对狄方行道:“狄大人,我想见见那三位大人。” 狄方行点头起身:“卫天师放心,本官这就去办……对了,蒋尚书的话,卫天师要见么?”躺着的蒋忠泽就不用了吧!他暗忖。 本不过随便一问,没想到女孩子还当真点了点头:“好。” 这……罢了!狄方行尴尬的咳了两声,带着她离开吏部衙门之后便匆匆进宫了。 …… 卫瑶卿也并未等多久,在大理寺不过坐了一个时辰,那两个刑部官员就坐在了她的面前。 默默放下正吃到一半的点心,卫瑶卿看了眼一旁累的满头大汗的狄方行将桌上的巾子递了过去。 狄方行接过道了声谢便在一旁坐了下来。 这是她第一次见这两个刑部的官员,待到他们坐下之后,卫瑶卿看向那两个坐在那里、一脸心情不虞的的官员,半晌之后终于开口了,只是一开口便是:“两位眉疏目赤,嘴角生疮,看来火气不小……” 话还未说完,那两个刑部官员便气的跳了起来,指着她的鼻子怒道:“卫天师!你是女子,我二人不与你一般见识,但你今日无事偏要生非,恕我等不敢苟同,此事便是闹到陛下面前,我二人也定要求个公道来!” 女孩子只是挑了挑眉,没有说话,倒是狄方行闻言忍不住说了一句:“可不是火气不小么?” 眉疏目赤、嘴角生疮,哪个字没说错? 女孩子听闻只是默默的将两碗卤梅水推到了他二人的面前,那两个官员脸色当即一僵,方才心头莫名冒出来的火气也突然熄了。 一阵沉默之后,其中一个官员率先开口了:“卫天师,您找我二人前来到底想问什么?” 卫瑶卿视线始终落在二人的身上,此时听闻他问,便开口了:“问一问李修缘死那天的事情。” 这件事情……那两个刑部官员对视了一眼,微微蹙眉,显然已经有些不耐烦了,倒不是对卫天师不耐烦,而是这件事来来回回的折腾了他们那么久,问话也问过不知多少遍了,几乎闭着眼睛都能背出那一日的行程来了。 罢了!深吸了一口气,其中一个官员淡淡的开口了:“就是那一日刑部接到消息李修缘被带走审问了,上峰便派我二人前来……” 一旁旁观的狄方行此时凉凉的冒出了一句:“说到底就是贪功。” 那开口的刑部官员满脸疲惫之色,闻言连看都不看他一眼,便点了点头:“不错,就是贪功。这件事狄大人不贪功?吏部不贪功?谁都想插一脚,我刑部此举也不过是人之常情而已,若是早知有那么多的麻烦,真是叫我们来我们也不会来的。” 卫瑶卿适时的打断了他们随时可能会起的争执,问道:“你们到吏部时是几时?” “巳时一刻。”说话的官员脸色不变,这些问题,他都回答了不知多少回了。 “几时见到的蒋大人?” 刑部官员怔了一怔:“大约巳时二刻吧!我二人进吏部自不能随意乱闯,被小吏引进来之后便在堂中等了会儿,不过喝了一盏茶的功夫,蒋大人便过来了。” 女孩子依旧点了点头,继续问了下去:“那你们几时动身去的大牢?” 两个刑部官员此时的神情已有些许变化了,倒不是说卫天师不该问,而是问到这样细致,着实让他们有些不习惯,就是大理寺也没问的这般细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卫天师揽起了大理寺的活呢!是以,二人忍不住看了看一旁的狄方行。 狄方行脸上也有些许惊色,不过却抿唇一言未发。 正文卷 第九百三十五章 见面 几人的动作皆在卫瑶卿眼中,她却并不以为意,只是解释道:“我问这些与狄大人问的不同,这些时辰对我来说很重要。不同的阴阳术法所需的时间是不一样的。” 她话并未说明白,但如此解释了一通,几人倒也明白了,两位刑部官员收了脸上不耐烦的神色,倒是配合着她一点一点的回答了。 “而后蒋大人与我们说了一会儿话,大约巳时三刻的时候,便准备动身去牢中见一见李修缘。” “所以,你们巳时三刻就走了?”卫瑶卿问他们,“以吏部大堂到吏部大牢的距离,你们路上并未耽搁的话,到大牢应当还不到午时吧!” 那个回答的刑部官员点了点头,一旁听着的那个刑部官员却突然扯了扯他,道:“不对,你忘了么?其实路上还是耽搁了一会儿的,路上有个文吏找蒋大人有事,蒋大人离开了一会儿,很快便回来了,所以我们到的时候正巧是午时。大牢门前有只日晷,进去时我还瞧了一眼。” 狄方行在一旁听的直蹙眉,此时忍不住插话道:“那个文吏找蒋大人什么事?” 两个刑部官员摇头:这个他们怎么可能知道? 狄方行神情略有些失望,片刻之后,又问:“那个文吏的模样,你们还记得么?” 两人神情尴尬的摇了摇头:“不曾细看,身形并不显眼。” 静默了一刻,卫瑶卿接着问了下去:“午时到了之后,那木桩是谁拿的?” 终于问到点子上了,狄方行抬起头来看向那两个刑部官员。 那两个官员不疑有他,老老实实的回道:“我们随手拿的。” 女孩子再次点了点头,原本几人都以为她会再次事无巨细的从进大牢开始问下去,没想到接下来,她却直接跳过了大牢里的事情,问起了出来之后的事情。 “出来之后呢?几位大人一直都在一起么?” 两个刑部官员此时已被问出一头雾水了,着实摸不清楚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却还是认认真真回想了一刻,回道:“出来之后,我们便回大堂了,同蒋大人商议一些公事。” “几位大人一直在一起么?”女孩子不依不饶。 “几乎一直都在一起,中间有个文吏将蒋大人叫出去不过几息的时间,蒋大人很快就回来了。”两人说罢,似乎也琢磨出了什么。“卫天师,您何故对蒋大人问的如此之细?是在怀疑蒋大人么?” 熟料女孩子想也不想便给了他们一个矛盾的回答:“蒋大人不会阴阳术,动手杀李修缘的不是他。” 又说了一会儿话,待到卫瑶卿朝狄方行点头之后,狄方行便站了起来,催促那两人:“好了,还愣着做什么?快走吧!” 待到送走了那两个人回来之后,狄方行再次回到大理寺。彼时,女孩子还未离开,手里执着一只笔,正盯着面前的几张画像出神。 狄方行只扫了一眼,便认了出来,是蒋忠泽并方才那两个刑部官员的画像。 “卫天师怀疑蒋忠泽?”狄方行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方才的问话听似事无巨细,但她却一直在强调“在一起”,显然是对除那两个刑部的之外的蒋忠泽在的场合与实践更感兴趣。 卫瑶卿点头。 狄方行不解:“那卫天师先前同那两个刑部的人说的话是诈他们的么?”她方才可是说“蒋大人不会阴阳术,动手杀李修缘的不是他”。 女孩子摇头:“不是诈,是真的,动手杀李修缘的不是蒋忠泽,我见过蒋忠泽,他不会阴阳术,也没有能力杀掉李修缘。” 狄方行听糊涂了:“本官不明白了。” 卫瑶卿看着三个人的画像并未抬头,口中却道:“我也还有些事情没弄明白,待我弄明白了便告诉狄大人。” 真是听的越发云里雾里了,狄方行叹了口气,“语气直白”的送客:“卫天师,还有半个时辰大理寺就要关门了,您是要继续留在这里还是自己走?若是留着,本官让人去百胜楼替你送些吃食过来。” “吃食便不用了,我这就走。”卫瑶卿倒没有继续留下来的想法,只将三人的画像卷了起来,折叠成巴掌大小之后收进了袖袋里,走了两步却又停了下来,回头道:“不过走之前,还有件事要麻烦狄大人。” 狄方行躺在椅子上看着她:“你麻烦吧!”都麻烦了一天了,也不在意最后这点了。 女孩子双眼弯了弯:“狄大人这么不待见蒋大人,想来对蒋大人的事情定然知晓的十分清楚。”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不管蒋忠泽有没有把狄方行当成对手,至少狄方行是把蒋忠泽当成对手的,对于蒋忠泽,他定然调查的十分清楚。 狄方行翻了个白眼:“尚算清楚,卫天师想知道什么?” 女孩子双目灿若星辰:“蒋大人的生辰八字,狄大人应当知晓吧!” 狄方行愕然。 …… 天色渐晚,长安城里烛火点点如天上银河般铺呈开来,夜市开了。一下又一下的钟声随着烛火的铺呈涌入了夜市的烟火气之中,夹杂着风声显得格外的古朴而苍凉。 “敲钟的又喝多了吧!”街边闲聊的行人听到这一声接一声的钟声,忍不住笑着打趣,“敲个没完没了了。” 一旁听客大笑了两声,话题就此揭过。 喝醉酒乱敲钟这回事,敲钟的老汉确实没少干过,不过这一回却是冤枉他了。卫瑶卿抱着敲钟锤将滚落在脚边的酒坛子踢到一旁,角落里敲钟的老汉正抱着一只满是铜钱的钱袋呼呼大睡,鼾声如雷。 敲完钟,女孩子盘腿席地而坐,从怀中掏出刚买的烧饼默默的啃了起来。 才啃了两口,便听身后传来了一阵脚步声,紧接着一声轻笑响起。 “卫天师,胃口不错。” “为了找你,撞了好一会儿钟实在是饿了。”女孩子一边吃一边取下腰间竹筒中,打开顶上的盖子,米粥的香味扑面而来。 她喝了口粥,回头看向那个提着灯笼走上来的年轻男人,微微扬了扬手里的竹筒,算是打了个招呼:“刘凡。” “卫天师与人谈话不喜欢清场么?”随着这一声,年轻男人伸手在那老汉的睡穴处点了一下,而后走到她面前坐了下来。 正文卷 第九百三十六章 趣事 “事无不可对人言啊!”女孩子神情严肃的说道,若不是嘴角上还沾着饼渣,想必会更有说服力。 刘凡笑了笑,道:“你见的人就不能对人言。”当朝天师见了前朝刘氏余孽非但没有动手,反而还这般坐着聊天,这本身就不是一件对人言的事。 卫瑶卿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不,准确的说是脸上,迟迟没有说话。 刘凡笑着任她打量,半晌之后,才听女孩子出声了:“你的相貌要易容成蒋忠泽很容易吧!” 刘凡挑眉:“你怎么知道?” 女孩子神情淡淡的说道:“我懂易容术。” 易容的方式有很多,要想完全变成另一个相貌与自己截然不同的人并不是难以做到,譬如材质特殊的人皮面具,但人皮面具的材料却一点都不容易得到,每一张都是价值千金且未必能买得到所需的材料。所以多半情况下要易容不过是用一些事物修饰五官,而尽可能的达到一眼望去的趋同罢了。这就是为什么她易容成如此熟悉的枣糕也不能完全与枣糕相似的原因,人本身的五官是不变的,只能尽可能的相似而已。但若人的五官骨相本就生的有几分相似,要易容的几可乱真并不是不能做到。 刘凡和蒋忠泽的五官都属于落到人堆里很难分辨的出来的那种,五官本就寡淡寻常,骨相又相似,要达到几可乱真的效果,尤其是对着的两个人还不是熟悉之人,只是偶尔一见的两个刑部中人,要易容并非难事。 而除蒋忠泽外的那两个刑部官员虽也生的不算显眼,但五官骨相一个鼻子生的特别宽大一个眼睛生的特别大,刘凡要易容成这两个人只能力求相似并不能达到分辨不出的地步。 卫瑶卿看着他微微摇头道:“杀李修缘的是你。”不是感慨也不是疑问而是笃定,做下这件事的就是他。 她都猜到了他也不会不认,刘凡点头,抚掌拍了两下,饶有兴趣的问她:“你怎么猜到的?光凭我的相貌易容成蒋忠泽这一点也只是推断吧,并不能作为证据。” 卫瑶卿睨了他一眼,嘴角微翘:“你忘了济南城死的那几个江湖术士了么?” 这倒是!刘凡恍然,当时弄出了好大一出动静,临走时为免节外生枝,就将东浅公子等人杀了,自然几人的尸体他们也没去理会。刘凡神情微微一滞,随即又觉得奇怪:“你应当没看到过那几个人的尸体吧!”他可是知晓那几人的尸体就留在了济南城,而那时候她已经出了事,根本不可能看到那几个人的尸体的。 “有人见到过。”卫瑶卿挑眉,“你忘了么?” 刘凡怔了片刻,神情渐渐凝重了起来:“难道是那两个世族的后生?” 女孩子闻言只是轻笑一声:“那两个后生才思敏捷、心思缜密,我同他们打交道从来不敢掉以轻心。开个玩笑可以,但是得罪却从来不敢得罪的。放任他们见到了那几个人与李修缘的死不是一件好事。” 刘凡当然听得出她这句话是默认了,不由叹了口气:“我倒是将他们忘了,毕竟他们这些日子一直没跳出来,又不懂阴阳术,却没想到竟是漏算了这两人。” “他们只觉得手法有些相似之处,也不过是个推测,但在济南时他二人将那几个人的死状画了下来,画的很详尽,如临现场,他们看不懂,我却是看得懂的。”女孩子说着叹了一声,“那时我就猜或许是同一波人所为,恰巧裴宗之同我说在实际寺看到过你,而后你便不知去向了,我便想你是不是也早来了长安。毕竟这世上能如摘西瓜一般摘李修缘脑袋的还真没有几个。” 然后就是今晚敲钟试探了一番,刘凡果真现身了。 刘凡点头:“猜的一点不错,那么现在呢?卫天师是不是准备将刘某抓起来去陛下面前邀功?” 卫瑶卿摇了摇头:“我不准备抓你,只是有一事不解。” 刘凡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卫天师请说。” “为什么要杀李修缘?”卫瑶卿问他,“不要告诉我你看他不顺眼。”刘凡与李修缘又没有什么过节,杀了他对自己也没什么益处,所以自然不可能是刘凡自己想杀的李修缘。 “卫天师真会说笑!”刘凡笑了两声,神情淡淡的,“自然是有人请我出的手,不然我杀这李修缘作甚?他又不是什么厉害角色,杀了能扬名立万不成?” 卫瑶卿问:“是谁?” 终于问到这个问题了么,刘凡沉吟一刻,道:“我以为你会问是不是蒋忠泽。” 这件事不管从哪个角度看蒋忠泽都脱不了干系,没有蒋忠泽的首肯,他也不可能易容成蒋忠泽去杀人。 “蒋忠泽确实一切都很符合背后那颗棋子的特征,不管是身份还是手段。如果说吏部的棋子就是吏部尚人的话,确实就不需要在吏部再安插别的棋子了,但之后城中发生的事情让我觉得难以解释,不管是以纸条相诱还是在煽动百姓,都不是一个不出皇城躺在床榻之上的蒋忠泽可以做到的。”卫瑶卿说道,“我先前也曾怀疑过蒋忠泽是不是真的中毒了,但一来孙公亲眼确认过,二来陛下的人一直在看着蒋忠泽,他分身乏术。” 对蒋忠泽的怀疑一开始就有,不管是她还是狄方行甚至陛下,都是如此。这个一开始就处在怀疑中心的人却在第一天就办砸了事,而后被关了起来,后来的事情他无法参与,但事情依旧发生了,甚至几次三番将陛下逼到极其危险的境地。 说蒋忠泽有嫌疑,他一开始就出了事,自己也自始至终处于控制之下;但若说他没有,很多事情又都确实同他有关。这些都是极其矛盾的线索。 刘凡笑道:“那卫天师以为如何?” 女孩子伸手一掐:“我方才离开大理寺时问了狄方形一件事。” “哦?”刘凡笑看着她十分配合的问道:“卫天师问了什么事?” 卫瑶卿道:“生辰八字,蒋大人的生辰八字。只是一算,我便发现了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正文卷 第九百三十七章 双生 刘凡挑了挑眉,没有说话。 卫瑶卿却自顾自的说了下去:“蒋忠泽的生辰八字指他有双生之相,他应该有个双生兄弟。” 刘凡闻言便笑了:“卫天师觉得蒋忠泽有个双生兄弟,一个在宫中躺着,一个在外行事?” 卫瑶卿点头:“不错,我还真是这么想的。因为如果真是如此的话,很多事情也能解释的通了,而且照如此说来,蒋忠泽也是知晓内情的那个人。” 刘凡道:“如此的话卫天师可以抓住蒋忠泽,然后再禀报陛下拿人就是了,为何还要问我?” “我话还未说完,”女孩子语速不急不缓,接着道,“我问过狄方形,以他对蒋忠泽的关注,却从未听他身边亲人提过他有个双生的兄弟,我便猜测那双生兄弟从一出身就死了或者被抱走了。当然,这些也只是猜测,无法证明,因为蒋忠泽并非权贵出身,他在读书入仕之前的过往查起来并不容易,且父母双亲早已去世,要查这个很难,更遑论蒋忠泽中了毒,根本无法开口。” 刘凡没有说话,只是认真的看着她,等她说下去。 “猜测只是猜测,永远做不了证据。我们无法推断出蒋忠泽这个双生兄弟有没有长大,有没有出现在蒋忠泽的身边,以及蒋忠泽知晓不知晓这个兄弟的存在。若是知道这个人的存在,是不是他们二人一起为瞒天过海演的一出戏还是蒋忠泽对此事自始至终毫不知情。” “所以后来我和狄方形去了一趟蒋府,在蒋忠泽的书房中发现了一样有趣的东西:一本记事本。” 刘凡在一旁适时的感慨了一声:“看来蒋大人是个细致的人” “一开始我也是这么以为的。”卫瑶卿道,“但是后来,我发现这本记事本细致到事无巨细,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吃了什么事物都要记录。” “天下有怪癖的人不少,他这也不算什么了不得的怪癖吧!”刘凡道,“细致些也没什么错。” 卫瑶卿道:“我怀疑他不是细致,是记忆不大好,而且还不是一般的记忆不好。” 刘凡笑了笑,道:“所以呢?你同我说这些做什么?卫天师,我是个很有耐心的人,不介意在这里听你讲故事,只要你愿意讲,我可以继续听下去。蒋大人记忆不好,可以去看大夫,符医可治不了这个。” “那就不说了。”卫瑶卿见好就收,“刘凡,我想知道请你杀李修缘的到底是蒋大人还是另有其人?怎么才能找到那个人?” 刘凡轻笑了两声,摇了摇头:“卫天师都猜到这些了,我还有什么可说的?至于请我的那个人是蒋忠泽还是另有其人我也辨不出来,至于长相倒确实是蒋忠泽的长相,只是是不是他我也不知道,我只能告诉你请我的那个人应当是那日被陛下扣留在宫中的那个人。” “至于为什么要接下杀李修缘这件事,是因为……”刘凡伸手指向她,“想看看卫天师是个什么样子的人,如今看来确实没叫我失望。” 卫瑶卿瞟了一眼他苍白的脸色,翻了翻眼皮,道:“你都这样了,还这么爱折腾,也不怕短寿?” 听到她提“短寿”两个字刘凡“哈哈”笑了起来,待到笑够了,才漫不经心的收了笑容,:“听说你擅长点煞除恶,我擅长的却是算寿数。怎么折腾都是这么点,那还不如多折腾折腾。” 卫瑶卿摊开手掌凑到他跟前:“那你帮我算算我这祸害能遗多少年?” 刘凡一怔,随即大笑起来,却因为笑的太急,一下子被呛到了,忍不住一阵咳嗽。 卫瑶卿站在一旁双手垂立,也未出手扶一扶他,而是静静地看着她。 “真不是什么心善的女孩子。”待到刘凡咳够了,忍不住感慨道,“卫天师放心,祸害遗千年这句话还是有道理的。” 卫瑶卿朝他抬了抬手:“多谢吉言。” 刘凡再次大笑了两声,而后系紧斗篷领口的绳结,看了眼远处灯火辉煌的长安夜市,抬手道:“卫天师,刘某住在百胜楼旁的客栈中,随时恭候大驾!”说罢转身带上檐帽离开了。 卫瑶卿并没有目送他离去,在听到脚步声渐远之后便蹲了下来,伸手扯了扯脚边呼呼大睡的敲钟老汉的胡子,道:“醒醒,起来了!” 抱着钱袋的敲钟老汉睁开了眼睛,双目在昏黄的灯光中亮如星子。 慢慢的撕扯着下巴上的胡子拉碴,裴宗之道:“我早说过,刘凡风吹就倒的你放心就是了,我不来也不要紧。” “风吹就倒的那还能摘李修缘脑袋像摘西瓜一样?你以为李修缘是泥捏的么?”女孩子夸张的叫着靠近他,“还有陈善的人也会来杀我的,他们都想杀我,欺负我这等柔弱女子,你可要保护我!” 裴宗之虽然没有推开她却也默默地瞥了她一眼,道:“你一点都不柔弱。” 女孩子眉毛一竖,伸手“唰”一下的把他下巴上的胡子扯了下来,斜睨他,“你去济南的路上可不是这么说的!” 裴宗之摸着自己微红的下巴,神情疑惑:“有么?我怎么不记得了!” 女孩子白了他一眼,转身下了楼。 钟楼之内旋转的石阶两旁并未点灯,于其中行走的两个人却视黑暗于无物,压抑细碎的低语声传来。 “明天我要去大理寺,你记得保护我。” “大理寺里官差那么多,哪里需要我保护?且就算要动手,大理寺易守难攻,也不好行刺吧!” “我怎的从未发现你废话这么多?来不来?” “……好吧!” …… 夜风吹来,楼顶上的敲钟老汉一个激灵,从酒醉中醒来,一睁眼所见的是绑在自己腰间的绳子,绳子一端拴在楼顶之上,扯了扯,绑的还挺牢的。 抬头圆月当空,风景倒是别致,老汉感慨了一声,只觉得在钟楼敲了一辈子的钟也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夜景,脸上的笑容渐渐舒展开来,只是这笑容还未来得及绽放,一低头,便看到了身下密布的瓦片,笑容一下子僵在了脸上。 哪个天杀的不懂事的混蛋小子将他绑到楼顶上来了!!! 正文卷 第九百三十八章 旧疾(4K长章) 蒋府门前停了一排大理寺的官差,有行人路过,自然又惊起了一片诧异与猜疑。 而引起这一切的两个“始作俑者”此时正在蒋府书房之中,一坐一站坐在蒋府的书房中说话。 “这偌大的府邸真是没几个人。”狄方行拍了拍书架上的书,沾了一手的灰,一脸嫌弃,“难怪说一把年纪不娶妻生子的不是有隐疾就是有难言之隐。” 蒋忠泽的问题在于他的病,坐在主人位上的女孩子一身常服,脚边有个打开书箱,里头的记事本密密麻麻的摆满了一书箱,这更证实了他们的猜测:蒋忠泽怕真是记不住事。 “卫天师还真是技惊四座!”狄方行瞟了一眼书箱旁扔的那个构造复杂铜锁,想到方才女孩子面不改色心不跳的拿了根簪子划拉了两下撬了开来,当时眼睛都快瞪出来了,这可是梁上君子的手段,这卫天师怎的杂七杂八的东西学的那么多?这卫家到底怎么养孩子的?养来去走江湖卖艺玩杂耍么? 任由狄方行胡乱猜测,女孩子半躺在椅子上一页一页的翻看着蒋忠泽的手札,仿佛在看什么有趣的话本子一般,时不时的发出一两声轻笑,道:“技多不压身。我能猜到蒋忠泽有双生的身份就是话本子看多了,狄大人有空也可以看看。不但解闷还有助于动脑。” 狄方行皮笑肉不笑的应了一声,听到身后的嘈杂时回头,看到一个背着书箱,脸上褶皱都快皱在一起的老者被人带了过来,不由站直了身子,道:“到底是不是记不住事,问问杨老大夫就知道了。” 回以他的是女孩子“噗嗤”一声的轻笑,看到狄方行不解朝她望来的目光时,卫瑶卿忙摆手,道:“没事没事,只是觉得老大夫一把年纪还真不容易的。” 狄方行当然不会相信这种说辞,但看女孩子脸上的表情只是在笑便没有细问,他跟卫天师他爹属同辈之人,自然不能理解这些年轻人脑子里想的东西,左右天马行空的,他也猜不到。譬如蒋忠泽有个双生兄弟这件事谁没事能想到这个? 杨老大夫走了进来,虽然论身形狄方行比她大了不少,但杨老大夫一眼就看到了坐着的那个朝他望来笑着招了招手的女孩子,他翻了个白眼,朝狄方行敷衍的问了一声安之后,便看向了她,语气中颇有几分不悦:“卫天师,你有什么事大可私下寻我,用得着让大理寺的官差如此大阵势的上门么?可叫老夫家人一顿惊吓,还以为老夫招上了什么事呢!” 他话音才落,狄方行忙咳了两声,道:“杨老大夫,是本官让人上门请的你。” 杨老大夫:“……”原来搞错了,他还以为是这丫头呢!没办法,不知道为什么,不管什么场合遇见她又恰巧有点事的话,他下意识的就觉得这件事是她做的。这种感觉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 外头的官差端了两张椅子进来,在狄方行的指示下,就放在了卫瑶卿的对面,狄方行请杨老大夫坐下。 杨老大夫坐了下来,此时也心头稍安,知道不是自己犯了什么事,而是这两位大人怕是有什么旧事想要问他。 “杨老大夫,您替蒋大人看过病吧!”狄方行率先开口道。 猜测蒋忠泽记不住事,他们便第一步想到了问太医署有没有这样的记录,熟料太医署的太医翻了翻医案才发现,近二十年来,蒋忠泽就没有请过他们,医案上一片空白,唯一的一次是二十年前蒋忠泽方才入仕不久的记录,那时候请的大夫就是太医署资格极老、长袖善舞也是最受权贵欢迎的杨老大夫。 卫瑶卿一看就乐了:这杨老大夫这么些年各种权贵的隐疾、旧疾还有难言之隐还当真知道不少,也得亏他会做人背景又不错,那么些年还好端端的在长安城里精神矍铄的跑来跑去! 杨老大夫眉心跳了跳,一摊手:“怎么?你二位是想问蒋大人的事?”他说着便蹙了蹙眉,抬着下巴道,“但老夫一贯嘴上牢固,答应过不外传的事是绝对不提的,否则让老夫如何在长安城立足?” 杨老大夫说这话时神情激动的拍着桌子,桌上的笔架险些被他拍的倒了下去,卫瑶卿伸手扶了扶,及时扶住了笔架、 狄方行看的一愣,正想说两句套一套这老大夫的话,没想到对面的女孩子已经开口了。 “好了,杨老大夫。这件事是我们逼您的,您就说吧!”她说着,戏谑的对杨老大夫道,“姿态已经捏了,这件事非同小可,陛下一直盯着呢,可不是守信的时候!到时候有人问起,您将此事推给陛下就是了。” 守信自然要守的,人无信而不立,杨老大夫嘴巴也确实牢,除了向她“泄”过几回密之外,倒也没听说在外头胡乱说话,权贵看重他的就是这点。所以,这守信的姿态是要拿捏的,一般的事确实可以不说,但这件事太严重了,卫瑶卿提“陛下”两个字也是在告诉他事情的严重性。 杨老大夫自然知晓轻重,冷哼了一声,便开口了:“蒋大人入仕时老夫替他诊治出患有不治之症。” 听到“不治之症”四个字,狄方行脸都白了,正想接着问,突然“咦”了一声,道:“不对啊,那是快二十年前的事了吧,什么不治之症能活二十年?” 杨老大夫气的胡子颤了颤,唾沫星子都飞出来了:“不懂不要乱说!谁告诉你所有不治之症都是要送命的?蒋大人这个不送命,就是活的累了点。他有失忆之症,而且是极特殊的一种,除却以前的事,从患失忆之症起,他便只能记个几日的事情,这个谁来治都不行!” 这也是他为什么要瞒着的缘故。彼时蒋忠泽这个刚入仕的官员极为年轻,而且以杨老大夫看人的眼光,觉得此人绝对大有作为,若是旁人知道他有这毛病,这官如何还做的下去? 为官者记不住事乃是大忌,看乔相爷如此挣扎不肯放手就是了。但乔相爷这是年老得的病,蒋大人可不一样,那时候还年轻。年老的乔相爷都不肯放手,蒋大人又如何肯放手?所以此事就瞒了下来。 而蒋忠泽心志之坚定也超出了他的想象,一路默默地爬到了吏部尚书的位置之上,每每想到他有这么个隐疾,杨老大夫便觉得可惜,真是“天妒英才”,若没有这种毛病,蒋忠泽怕是早早便崭露头角、锋芒毕露了吧,也不会如此不声不响无差无措的为官做事。 这件事一旦说出去,蒋大人的官途也就到头了,所以不能乱说。 卫瑶卿想了想,问:“那这些年,蒋大人可私下寻过您看病么?” 杨老大夫想了想,点了点头,道:“寻过一次,是几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候老夫刚离开太医署准备颐养天年,一大早蒋大人就出现在老夫门前,神情很是怪异,问老夫还记不记得他的病,老夫当然记得,忙把他请了进来,还以为是出了什么事呢!熟料,什么事情都没有,临了时还给了老夫一包金子,蒋大人都如此了,老夫自然不好意思收他的钱财,就没拿。” 狄方行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的说道:“杨老大夫果然高洁!不过几年前的事情了,杨老大夫您还记得住么?”这老人果然是个人精,拿捏的准呢! “老夫身体好着呢!你请我看过几回病老夫都记得清清楚楚!”杨老大夫哼了一声,不置可否,只是再次看向卫瑶卿,问道:“还有什么要问的么?” 卫瑶卿看向狄方行,两人对视了一眼,随即摇了摇头,送这位“权贵隐疾之友”离开了。 虽然厌恶蒋忠泽的做派,待到杨老大夫离开之后,狄方行却还是忍不住唏嘘道:“如此听来蒋忠泽还挺可怜的,有人借他的身份做什么事他都不知道。” 卫瑶卿却道:“蒋大人确实挺可怜的,但无辜却也不无辜了。” 狄方行奇道:“此话怎讲?” “如果我是蒋大人那位孪生兄弟,我要借他的身份做些什么委实再简单不过了。他做事不是都要记录下来么?那么就只消在他的记事本上写下自己做的事情,待到记忆再次空白时,不管是不是他做的,他都会以为是自己做的。”卫瑶卿说着将几本旧日的记事本方才他面前,指着其中明显被胡乱扯去的几页痕迹,“不少锁起来的旧本都有被扯去的痕迹,蒋大人患失忆之症如此严重却没叫人丝毫察觉,可见是个极善于隐藏心思缜密又极有谋略之人,身边所见与自己所记如果不同,他一定会发现其中有问题。” 狄方行听的瞠目结舌,此时终于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看着面前年轻的女孩子,咋舌道:这也太会联想了,但不得不说这也不是乱想,不少都找到了凭据且合情合理。果真还是年轻人想象力好么?他暗道。 “打个比方,如果有人写了错误的消息诱导蒋大人以为自己在为陈善做事,譬如说写自己一天去何地与何人碰面了,但蒋大人遇到身边的同僚却告知他一整日都在衙门或者别的什么地方。人是不可能同时出现在两个地方的,相比这些记录,我想蒋大人应当更相信那些同僚,毕竟如此多双眼睛看着总比写下的事情强。而且笔迹模仿的再像,自己写的东西久了总能察觉出几分不对劲来,毕竟蒋大人善谋心思缜密的人,能察觉出来也不奇怪。”卫瑶卿说着顿了顿,道,“想来是蒋大人曾经发现过什么不对劲互相矛盾的地方,特意把东西锁了起来。但可惜的是,他能记住的只有几天,还未来得及抓住人,自己又不记得了。” 如此循环往复、周而复始,身份的枷锁让他无法逃脱。 卫瑶卿还记得那位偶尔遇见的蒋大人的模样,沉稳、平静,任谁也想不到在如此沉稳的外表之下,他正在备受煎熬,此人心志之坚定简直超乎了她的想象。 狄方行脸色不知何时有些发红:“原来老夫平日里在欺负一个病人。”顿了顿,忍不住睨向她,道,“不过庆幸的是那个人没有找到书箱,也没有办法打开这只书箱。”若是再有卫天师这“开锁”的本事,真真是很难留下痕迹了。 “即使蒋大人自身没有做过那些事情,但如果有人告诉他自己是个逆臣,没有人知道,就连蒋大人自己怕是也不清楚什么时候发现的不对劲,又发现了几次,所以被逼迫暗示之下有没有做过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就很难说了。” 狄方行听的一阵唏嘘,这样荒诞离奇的事情若非亲眼所见、亲耳所闻谁会相信?而寻出来的不少证据都在证实着这件荒诞离奇的事情很有可能是真的。 “卫天师啊,”他叹了一阵,看向她,道,“下回将你看的话本子名单列给老夫一份,老夫也想看看。” 卫瑶卿点了点头,心中也有些震撼,甚至有些惋惜:不得不承认,蒋忠泽确实是个极其厉害的人物,若是没有病,怕成就不但不会低于裴行庭等人,不,甚至还可能在这些人之上! 难怪杨老大夫觉得惋惜,不愿透露,这样的人因此被中断仕途,确实是一件可惜的事情。 狄方行感慨了一阵,再次回到事情本身上来:“如此的话,那么宫里那个应该就是蒋忠泽本人了吧!”毕竟他本人不在之时,有人在外头做事。这也是他们一开始觉得矛盾又撇开蒋忠泽嫌疑的地方。若换他是蒋忠泽那个孪生兄弟的话,想必也更希望蒋忠泽这个身份还能继续利用下去吧!毕竟蒋忠泽如此人才,若是让他无意识的为自己做事,陈善是绝对不会轻易放手的。 另外,那个人应当不会蠢到让自己中毒,倒霉的应该是蒋忠泽本人。反正那个人利用蒋忠泽的病让他背锅的事情也不是一回两回了,这一次再用他中毒来推脱嫌疑也很正常。 卫瑶卿没有说话:照这么说来的话确实如此,虽然刘凡同她说过进宫时那个是蒋忠泽那位孪生兄弟,但宫中要换一个人有心的话并不是太难的事情,像她不就如此做过么?而且,对刘凡的话,她不会不信,却也不会全信。 “先将此事告诉陛下吧!”卫瑶卿想了想道,“至于蒋大人那边我等再看看。”她说着站了起来,眉心不自觉的拧在了一起,看了眼桌上的那些记事本,拿了几本记事本抱到怀里。 这样离奇的事情饶是她自诩见多识广,也是第一回看到,而且,此事还远远未了。 正文卷 第九百三十九章 起终(4K) 第二日,一连晴好数个月的长安终于迎来了第一个阴天,虽然仍未下雨,但是久违的阴凉着实让人惬意了不少,皇城门口的祭台也已开始搭建,虽然有重兵把守,等闲人不得靠近,就是早起上朝的官员也只能绕过此地而行,但却不妨碍城中百姓对祭台的议论。 此时这场议论的中心人物卫瑶卿正站在瑶光殿内,前方不远处摆放的屏风已经撤去,床蔓也挂了起来,孙公耷拉着脸坐在床榻旁,皱眉盯着床上的男人迟迟不语。 蒋忠泽身上的秘密太多,有些能猜到,有些却仍然需要他开口来证实,所以,所有人都需要他醒过来。 孙公皱着眉头回头看向坐在殿内的几个人,眼皮颤颤,张了张嘴,卫瑶卿清晰的看到他的口型似乎骂了一句粗话,又回过了头去。 她低头略去了脸上的笑意。 孙公心情不好,正在骂人呢吧! 背对着众人的孙公翻了个白眼,他心情好的了才怪,就知道把他提前放出阴阳司没有什么好事,蒋忠泽中的毒可不一般,他当然不会承认是自己解不了,但这是一时半会儿能解得了的?对于这种未知的毒,需要提血配药试毒,运气好一次就试出来了,运气不好就难说的紧。他之前试过几回并没有成功,这是一件极其耗费时间精力的事情,谁知道什么时候配的出来?陛下一开口就是三天之内,这些外行人总是不懂喜欢胡乱扯期限,与其耗费时间精力三天之内配出解药来,还不如想办法走人的好。万一这蒋忠泽运气不好,三天之内还配不出来呢? 孙公晃了晃手里的符水,早动了别的心思。就知道这长安城呆不得,哪有外头那样自在?反正这蒋忠泽也死不了,大不了什么时候配出来了,什么时候让人带回来就好了。 将符水晃匀之后,孙公拉着一张脸走到一旁,指使几个候着的太医署的新进太医道:“去将他衣物去了,老夫要取血。” 几个年轻太医当下便走了过来,七手八脚的扒去了蒋忠泽身上的衣袍,之后走到一旁,孙公瞟了一眼蒋忠泽穿的严严实实的裤子,道:“把裤子也脱了。” 几个太医再次上前开始扒起了裤子,才拉了几下,便听身后孙公的声音响了起来。 “你看什么看啊?” “你们做事。”回答他的是一道清晰悦耳的女声,卫瑶卿摆了摆手,道,“我就看看,不妨碍你们的。” 回应的是孙公的一声冷哼,转而又对上了手里动作截然而止的几个年轻太医:“愣什么愣啊?快扒呀!” 几个年轻太医听的一哆嗦,忙几下把手下的人身上的衣物扯了个精光,只觉得背后望着的两双眼睛着实叫人难以直视。 不过那两个人却没有半点不好意思,相较于孙公的冷哼不悦,倒是卫天师还解释了一句:“陛下命我在这里看着,诸位就当我不存在好了。”一边说着一边目光灼灼的没有离开床上的蒋忠泽。 这些阴阳司的人果真古怪的很,一个阴晴不定,一个视男女大防于无物,几个太医退到一旁心道。 孙公手执烘烤过的药罐取血,几个太医越看越入迷,不知不觉慢慢挤了过来,倒是卫瑶卿被挤到了一旁,不过她倒也未出声,只是在孙公转身离开之后,角落中的人突然出手抓起了躺在床上的蒋忠泽的手。 几个年轻太医被她吓了一跳,忙问:“卫天师,怎么了?” 孙公出门时回头看了她一眼,转身走了,几个护龙卫就这么堂而皇之的跟在他的身后,显然鉴于他多次“离京”的不安分举动,安乐对于孙公“责任”二字并不信任,打算用武力强制将他留下来。 卫瑶卿端详了片刻蒋忠泽的手放了下来,而后又抓起了他另一只手,看了片刻之后,才再次放下来,在一行年轻太医面面相觑的神情中出了大殿走了出去。 阴阳司的人,一个两个的,就连离开都是如此不吭一声,莫名其妙。 …… 她出入宫殿并不需要向任何人禀报,出宫之后,也未去找狄方行,而是径自去了裴园,也是巧,进去的时候裴宗之和张解正在吃饭,一旁刻着百胜楼印章的食盒就开着放在一旁,两人虽然举止算不上优雅,却也食不言寝不语,安安静静的相对而坐。 卫瑶卿便没有进去,转而在外等候了起来,站在天师道中,回园里的嘈杂与时不时的叫好声喧闹声也能清晰的听到,甚至还能隔着墙上的画洞看到里面奔跑打马球的少年少女。马球被高高击起,看客席上随即爆发出一阵雷鸣般的叫好声。 真是少年昂扬啊!卫瑶卿站在画洞口看着奔跑喧闹的少年少女莫名的生出了几分羡慕,她不是想玩耍什么的,只是觉得这个年纪就该做这样的事情,而她总做着与自己年纪不符的事情。 也不知看了多久,裴宗之的声音自身后响了起来,带着几分不解和疑惑问她:“你也想玩这个?” 卫瑶卿摇了摇头,收回目光转身,张解站在门中叫了一声“卫姐姐”,裴宗之正看着她,没有说话,此时无声胜有声,他们在等她。 卫瑶卿大步走了进去。 打马球什么的就算了吧,还记得张家还未出事时她使了全力同同龄人一起打马球时的情景,没有几个人喜欢这样的玩伴吧!毕竟玩什么都让人单方面各种输,谁还会喜欢与她玩耍? “我随便看看!”卫瑶卿说着目光掠过石凳上排列整齐的一沓记事本坐了下来,那是昨日她带过来的蒋忠泽的手札,这两人倒也看的津津有味。 裴宗之对她的回答不置可否,只是仿佛无意一般瞟了眼回园的方向道:“今天那些人组了局打马球,领头的那个据说是陈家的小姐,就是那位文渊阁十儒之中的陈硕先生家的女儿。” 卫瑶卿奇道:“陈硕的女儿?陈硕不是教导女儿知书达礼不碰这些野蛮事物的么?陈硕的女儿打的很好么?” 如果说徐长山是文渊阁十儒中思想开拓的新进派的话,陈硕就是保守顽固派,倒不是说不让女子读书,而是更注重女子三从四德的教导,打马球这种“有伤风化”的玩意儿是不允的。可事与愿违,偏偏教导出了个“红杏出墙”的女儿,在京城权贵圈子中丢尽了脸面。这是想通了?让女儿出来了? “那个陈家小姐喜欢组局,却十次也不见一两次下场,而且那马球打的……”裴宗之摇了摇头,闭上眼睛,一副不忍直视的模样,“实在太差了。” 张解忍不住低头轻笑。事实证明情商这种东西真的跟年龄没有关系,不过裴先生的身份,大抵也不会在意得罪不得罪一个陈家小姐。 卫瑶卿不动声色的继续问裴宗之:“她经常来回园打马球么?” 裴宗之摇头,道:“也没有多久,唔,就这些天开始的。” 张解虽然人小,却已经会意了,说道:“就是从黄少将军那里传来捷报开始的。”总听说陈硕的大女儿不争气之后,陈硕想让自家小女儿也嫁给黄少将军,不过被黄少将军以“逆贼未除无以为家”拒绝了,但陈硕显然并不死心。 这话回的还真是一语中的,卫瑶卿默然了片刻,看向裴宗之:“这陈家小姐生的何等模样?” 裴宗之想了想道:“按照黄石先生的说法,就是肤白、五官秀致,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 卫瑶卿眉毛一竖问他:“你很闲么?来回园打球的人那么多,你总盯着陈家小姐做什么?” 张解咳了一声,裴宗之看向他,以为他嗓子不舒服,递了一杯水给张解,口中回着卫瑶卿的话:“她喜欢来回园献艺,每回打完马球,总有琴声、笛声还有诗句从那边传来,听的人怪吵的。” 张解喝了一口水,默然:“为什么总来回园弹琴吹笛,去小芙蓉园不是更好么?这个天芙蓉花开,更适合弹琴吹笛起舞吧!” 张解确实聪明,有些事情却还不能理解。卫瑶卿听罢,默默地说道:“醉翁之意不在酒罢了。” 芙蓉园除却宴会之外,素日里都是些赏景的女孩子,哪里有回园这里的权贵多且男女不禁? “好了,这陈家小姐与我等无关,”卫瑶卿敲了敲那些摊开的记事本道,“这些蒋忠泽的手札记事本,你们觉得如何?” 她一边说着一边心头想着这件事,其实也不是完全无关,至少大姐卫瑶宛的心思她已经看出几分了,黄少将军出兵那一日,卫瑶宛在城中夹在人群中相送,那眼神可骗不了人。她年少看中裴宗之时也是如此,不过她自己清楚当年只是因为裴宗之的皮相,而且她本人又不是将这点年少慕艾之情看的很重的人,自然轻易便走了出来。更遑论,现在这个人也是自己的了,所以她几乎没有纠结过这些。卫瑶宛却与她不同,她自然无法以己度人。卫瑶宛有才气,她是认同的,但卫瑶宛与陈家那两位“才女”小姐却又不同,看似和气温婉,实在内心刚硬,从大伯犯事她决绝退婚这件事上就看的出来。 这等男女之情是她不愿插手也不想插手的,若让她来考虑旁人的情感,大概会同族中那些理智的长辈一般来分析一番,再得出这个人适合不适合嫁的结果,但感情一事,往往就是不能用理智来分析的。她虽然不懂,却也知道这个道理。知道自古情这一字最伤人,她虽家族经历坎坷,但情这一字上却从未受到过什么伤害,以前是心动的太过浅显,如今却仿佛跳过了那种情字难解的阶段,尘埃落定一般。 心里想着卫瑶宛的事情,卫瑶卿一时有些走神,直到辫子被人轻轻拉了拉,玩她小辫子的不是年纪小的张解而是一脸无辜捏在手里的裴宗之。 看!就裴宗之这样的,除了她谁还受得了?卫瑶卿瞪了他一眼,道:“怎么了?” “你走神了。”裴宗之说着却没有放开她的辫子,似是觉得有趣,拿捏在手里,指了指桌上摊开的记事本,道:“你有没有发觉蒋忠泽每一段记忆都是从午时开始记录的。”这当然不可能是蒋忠泽睡懒觉睡到午时才起。 卫瑶卿愕然了一刻,恍然大悟。在得出蒋忠泽有失忆症,每隔一段日子都要发病一次之后,似乎是理所当然的,众人都是下意识的觉得这是从哪一日的早上开始的。这是人的习惯问题,每一日的早晨代表新的开始。就连她也是下意识的如此以为的。 卫瑶卿想起看到的那些记录,终于察觉出了其中不对劲的地方。蒋忠泽似乎并不是这样,他的记忆是从某一日的午时重新开始,又到某一日结束的。 “其实可以推算出来的。”张解掐着手指,翻着最新的记事本道,“蒋大人是每隔十五日发一次病,我发现有个很有趣的事情,李修缘死的那一天正好是蒋大人的发病日。” 对上裴宗之与卫瑶卿望来的目光,张解神情赧然:“我算学学的很好。” 那一天发生了很多事情,有一些已经解开了,譬如说如何杀的人,刘凡亲口承认是他动的手,对于这种高手,借用通阴阳的幻境要让李修缘无声无息的死了并不是一件难事。 现在李修缘的死已经不是什么麻烦事了,麻烦的是蒋忠泽,而且这件事发生的那一天还撞上了蒋忠泽发病的那一日,时间还恰巧是午时前后,没有人知道这两个人其中到底换过几回。 或许最开始就不是蒋忠泽,可能狄方行去闹时遇到的就是真的蒋忠泽,将真的那个带走了;也有可能自始至终都是假的,带到宫里的也是假的,伺机换过一回,这件事中间可变的时间地点太多了。 毕竟她都能易容成不怎么像的枣糕出宫更不要提一对极其相似的孪生兄弟了。 至于什么时候开始诱导哄骗蒋忠泽,卫瑶卿更属意是杨老大夫提过的几年前有一日蒋忠泽去找过他问自己的病。蒋忠泽发病那么多年,不曾找过杨老大夫想来自有一套属于自己的记事办法,会提醒自己告诉自己。毕竟这种病太少见,谁会想到这个?去找杨老大夫应该也是确认蒋忠泽的病吧!或许自那一日起就是蒋忠泽噩梦的开始。但这一切终究只是猜测,虽然可能性极大,可到底没有听人亲口承认来的好。 卫瑶卿只觉此事越想越深,越想越绕不出来,忍不住感慨:“这简直就似是骡马市那些变脸的杂耍艺人一般,变来变去,哪个知道变了几回?” 正文卷 第九百四十章 车马(4K章) 没有人知道变了几回,就怕连蒋忠泽自己都不知道。 一阵沉默之后,张解低头看向记事的那些手札,看了片刻后,低低的发出了一声感慨:“蒋大人真是一手好俊的字!” 大抵字如其人也是有一定道理的,字迹遒劲内秀,落笔笔风刚硬,想来没少在其上下功夫。 卫瑶卿闻言倒是若有所思的看了眼张解,却没有说什么。 三人时不时的翻翻这些蒋忠泽的记事本,偶尔说一两句话,不知不觉就临近傍晚了,卫瑶卿伸了个懒腰,起身准备离开,却忽然听外头传入了一阵琴声。 下一刻,便看到裴宗之早有准备的从袖中取出两团棉花塞入耳中,接着低头自顾自继续做自己的事。 卫瑶卿与张解对视了一眼,道:“其实弹的还不错。” 张解点了点头,道:“是不错,只是我们在看书呢,此时响起有些不合时宜。” 两人正说话间,方才还悠扬悦耳的琴声忽地戛然而止,发出了一道刺人耳膜的争鸣声。 卫瑶卿与张解同时捂住了耳朵,待到争鸣声过后,松开捂着耳朵的双手,便听到回园方向传来的嘈杂喧哗声,间或还有一两声女子发出的惊呼尖叫声。 “发生什么事了么?”张解起身看向另外两个人。 “有人打马球坠马了。”即便捂着耳朵,慌乱的嘈杂声还是涌入了耳中,卫瑶卿很快便分辨出个大概的内容,说道,“已经去找大夫了。” 京城年年都有打马球坠马出事的,摔胳膊断腿的比比皆是,甚至还有摔死摔瘫的,偏偏还是有不少人乐此不疲,沉迷于这项危险刺激的活动。京城风靡过的活动不知几许,偏偏这一项,自盛兴开始就未消散过热度,自始至终都有不少拥沓。 裴宗之扯出耳朵里的棉花,叹了口气:“一会儿要来官兵了。” 他怎么知道?卫瑶卿和张解看着他。 裴宗之收了棉花藏入袖袋之中,道:“每回有人坠马都会惊动官府,何太平、谢殊还有狄方形这几个人轮换着来,总会为坠马之事起争执。” 毕竟玩打马球的多是权贵之后,这些人平日里磕了碰了都是不得了的事,偏偏好玩打马球,待到受了伤出了事,又不肯罢休了。她暗自摇了摇头,却听一旁的张解问她:“卫姐姐,你喜欢打马球么?” 卫瑶卿想也不想便摇了摇头。 张解松了口气,道:“这个确实没什么好玩的。” 话音才落,便听裴宗之开口说了一句:“她不喜欢玩是因为打马球对她来说没意思,不够刺激。” 张解:“……” 卫瑶卿瞪了他一眼,起身走了出去。 只是才走到天师道口就碰上了一路匆忙经过的官兵。 卫瑶卿退到一旁,准备待他们过去之后再走,熟料,轿子却在自己面前停了下来,狄方行掀开轿帘,神情激动的跟她打了个招呼:“卫天师,真是巧了,我本就要去寻你的,现在碰上正好,一起吧!” 谁想跟你一起?卫瑶卿皱眉看了看将暗的天色道:“我还不曾吃饭。” “那一会儿一起。”狄方行说着走下轿子,带着她往回园的方向走去,边走边解释道,“卫天师,我有要事要同你说,这种事我熟得很,很快的,你随我来吧!” 她一点都不想过去!卫瑶卿重重的呼出了一口气,跟在狄方行的身边走入回园。 色彩斑斓的罗裙华袍看的人有些眼花,卫瑶卿跟在狄方行的身后悠悠的走着,像是随从但穿着却并非随从的模样。 随着一声“狄大人到了”,马球场边围观的人群让了开来,露出里头一匹倒地的马匹与躺在地上闭目昏死过去的华服少年。 被火急火燎拉来的老大夫正弯腰查验着那个少年的伤势,旁边几个守在那个华服少年身边穿着劲装的少年们神情苍白惶惶,显然是被吓的不轻。 狄方行看的头疼,又来了:这回园几乎月月都要出一两回事!早知打马球危险又没那个本事偏偏还喜欢玩,玩出事情来了吧! 瞟了眼那口吐白沫的马匹,狄方行道:“马被人下毒,因此落马受伤是也不是?” 匆匆一句话就听出了他语气中的不悦。 倒不怪他脾气大,他们忙的头晕脑胀,这些玩乐的偏在这时候挤过来找麻烦,能让人高兴的了么? 几个少年神情惶惶的点着头,随即死死的盯着那老大夫,问:“谦之怎么样了?” “没救了,埋了吧!” 哎哟,我去!卫瑶卿在一旁听的差点没呛出来,看向那胡子茬啦的老大夫,这脾气和这说话找打的样子倒是有几分孙公的样子。但他终究不是孙公,没有那个地位,这话一出便是一阵哗然,那几个神情惶惶的少年先是一愣,随即上来撩起拳头就要打。 那老大夫仿佛也没少被打过,当下就熟练地抱起脑袋蹲了下来。 狄方行在场,当然不会看着他们打起来,是以一声咳嗽,官差就上来拉开了两拨人。 慌乱之中,那老大夫还是挨了几拳,抱着手臂在地上打滚直喊“疼”。 真是跟闹剧一样,卫瑶卿看的乐不可吱。 “你快救谦之,不然砸了你那铺子!”少年们气道。 老大夫抱着手臂在地上打滚:“救不了,手都被你们打折了!” “你这庸医不救人,你那葆元堂就别想在长安城里开下去了!”谦之落马之后人事不知,他们不敢耽搁,便慌忙从最近的医馆中抓来一个据说擅长治跌打损伤的老大夫,哪知道这大夫一开口就是“埋了”,能叫人听的高兴才怪! “老夫是治跌打损伤的,他都这样了,你看像跌打损伤吗?”那老大夫抱着手臂站了起来,气道,“要不是你们说是跌打损伤,我以为又是哪个不懂事的倒霉蛋摔下来断了胳膊少了腿什么的,才不跟你们过来呢!你们这是强人所难啊!” “你治不治?”少年们上来就挥手要打,那老大夫吓的往狄方行那边窜,口中叫道,“老夫只是个治跌打损伤的普通大夫,他都这样了,进气少出气多了,不想准备后事就去找阴阳司的符医!不是听说阴阳司有个天师当年还未入钦天监时就曾在回园救过一个快死了的人么?可见这个……起死回生啊,还是要靠符医!” 卫瑶卿本能的皱起了眉头,狄方行回头看了眼她脸上的神情便暂且没有戳破她的身份,只是下一刻,便听人群中有个少女的声音响了起来。 “是么?可真是巧呢!当年那位救过人的卫天师就在这里呢!”人群中一位粉纱襦裙的少女朝着她摇摇一拜,“见过卫天师,请卫天师救谦之一命!小女必有重谢!” 周围议论声起,身上立时多了不少视线,狄方行见状,低声对她道:“这是陈硕先生家的小姐。” 还真是“有缘”!卫瑶卿瞟了一眼陈家小姐,见确实如裴宗之所说生的肤白貌美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眼下美人正脸上带笑的看着她,似乎是在等她开口问话。 不过,卫瑶卿却没有与她相交的意思,只是神情淡淡的看向那位眼珠乱转的老大夫,那老大夫大抵本想推脱给符医,然后想借机溜走,只可惜没想到的是她就在这里,此时对上她的目光,笑的干巴巴的眼珠乱转不敢同她对视。 卫瑶卿走了过去。 那老大夫后退了两步,结结巴巴的出声道:“卫……卫天师,小民……啊!” “你这手没折。”在老大夫的惨叫声中,卫瑶卿抓住他的手道,“想要不担事的溜走,演戏也要演全套,现在我帮你折了。” 当然不是真的折,只是脱臼了而已,又在老大夫一声的惨叫声中,卫瑶卿治好了他的脱臼。 议论声渐渐平息,方才若说看向她的目光是好奇、惊讶的话,现在便带了几分恐慌了,毕竟一言不合“折人手”的天师怎么看都不像好相与的。 “怎么不见你们拿孙公杨公作筏子,偏拿本天师做筏子,是觉得本天师好欺负么?”卫瑶卿瞟了一眼那位失了笑容脸色尴尬的陈家小姐。 突然点出她的身份,不过是为了出风头罢了!又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出言“恳求她救谦之”,感情不救就是她的错,她见死不救,救了就是她心善出言恳求么?她的便宜可不是随便什么人能占的。 “不要拿本天师做什么顺水人情,你的面子在我这里不值钱!”卫瑶卿说着看了眼地上躺着的那个叫谦之的少年道,“我在阴阳司所长并非符医,这是人人皆知的事情,他的情况比当年那个好得多,不需要什么符医,去街上找个靠谱的大夫就成。若是能请来太医更好了!” “至于你,本事不行,也敢胡乱接活胡说八道?”卫瑶卿冷哼了一声,看着那个探头探脑有几分眼熟的老大夫,对狄方行道,“把他关起来吧!就关你那儿。” 狄方行自然不会介意牢里多关个一两个犯人,闻言当下便挥了挥手,准备让人将那老大夫带下去。 那老大夫犟着脖子骂骂咧咧的不肯走:“我又不曾治病,又未治死人,凭什么关我?” “凭什么?”卫瑶卿一哂,她自被点破身份之后不管是做的事还是说的话都有些摄人,整张脸板在那里,就差明晃晃的在脸上写了“我不好惹”四个字了,此时却突然笑了,因这一笑,身上冷冽的气势顿减,竟看起来有几分可爱。 不过这可爱也只一瞬而已,卫瑶卿便敛了笑容,看着那骂骂咧咧的老大夫,道:“你为医者口无遮拦、胡说八道,要是他们几个没脑子听了你的话真将人埋了就是沾了人命,那可是死罪!” 被提到“没脑子”的几个少年脸色顿时涨得通红,这卫天师一开口真是难听的很。 卫瑶卿看也不看他们,继续盯着那老大夫道:“关大理寺让你清醒清醒,好叫你知道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 那老大夫犟着脖子骂骂咧咧的被人架了下去,卫瑶卿也不以为意,听着他的骂声远去之后,对一旁的狄方行道:“也不要为难老人家,就是关久一点,我过段时日会来看看他,待他什么时候学会不乱说话了,再将人放出来。” 狄方行连连点头,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当下便交待了下去。 一通手忙脚乱之后,那个摔下来叫谦之的少年被领走了,人群散去。 卫瑶卿坐在官差搬来的小几上看着眼前那匹倒地的马发呆。 狄方行问完话,这才走了回来道:“事情办的差不多了,卫天师,我们这就边走边说。” “我饿了。”卫瑶卿摸了摸肚子道,“狄大人这都什么时候了?说好的吃饭呢?” “谁知道遇上了这档子事!”狄方行也只得无奈的摊了摊手,他也不愿意在查一匹马中毒的事情上浪费功夫,只道,“先前煽动百姓闹事的事情已经查到由头了,是一家新开的车马行,最初就是这车马行里的几个伙计连同掌柜纠集起来的。” “哦?”卫瑶卿抬头看他,“车马行?怎么查到的?”这么快的速度可不是光凭狄方行一个人就能做到的。 狄方行点头:“不错,就是车马行。”说着顿了顿,朝她挤了挤眼,道,“吏部的小崔大人、小王大人皆是一等一的人才,且人人脉广泛、消息灵通,不用白不用嘛!”世族如此厉害的关系网,明着不能用,可以来暗的嘛! 车马行的生意走南闯北,各地皆有,这家车马行是一家主店在外地的老店,虽然算不上什么百年老店,但也有几十年了,巧的是其主店就在西南地界。 他当时将城中的暗桩拔的差不多了,当然也知晓会有新的探子入城,但这些探子一时半会儿无法入官府做事,最容易伪装的就是各地的商贩,车马行就是其中一种,且因做车马生意,白日里车马进出也不会叫人觉得奇怪。确实是极适合作为探子的一种生意。 回大理寺吃了饭,又确认了一番那骂骂咧咧的老大夫被关进去牢牢看管之后,他们便去了那家新开的车马行。门头不小、地段不错,此时入夜远未到打烊的时候,伙计进进出出分外忙碌。 狄方行一行人躲在巷道里看了一会儿,对卫瑶卿道:“卫天师,动手么?” 卫瑶卿摊手表示悉听尊便。 狄方行拍了一只蚊子,喂了好一会儿的蚊子,他们早等不及了,是以一挥手。 街上行走闲逛的行人中突然涌进来一群官兵,将人群冲到两旁之后,官兵们将街边正在忙碌做活的车马行围了起来。 正文卷 第九百四十一章 惊变(4K章) 到两旁的百姓被官差隔绝在外,错愕惊讶的看着这突然的一出,发出嗡嗡的低语声。 狄方行没有理会这些百姓,而冲进去的官差此时也将车马行中的伙计与老板制住了。他负着手走了进去,身旁跟着的是个身着常服挽着单髻的女孩子。 “见多识广”的京城百姓自然知晓这个女孩子身份怕不是一般人,车马行的伙计在惊呼,老板在里头讨饶喊冤。 “大人,我们小本生意啊!不曾偷抢,为何要抓我?” “大人,你是不是弄错了?” “大人,大人……” 讨饶的声音渐渐变低,车马行的门口堵着大理寺的官差,这堵人墙让外人无法轻易得窥里头的状况,只从老板变低的声音中猜测大抵是发生了什么事。 大理寺在京城的名声还算不错,毕竟先前拔除暗桩一事上虽闹的满城风雨,但百姓也知道这是一件好事,是个“办实事”的衙门,不比林立阳的五城兵马司那样“人厌狗嫌”。因此这一出,百姓的猜测多是站在大理寺那一边,怕是这车马行犯了什么事吧! 有经过的行人神情惶惶的跟那些围着的官差套近乎:“我们家前几日买了他家的马车,莫不是有什么问题吧!” 官差一开始没有理会,后来被问的多了,终于忍不住吼了一声:“跟你们有个屁关系,该做什么做什么去!” 百姓松了一口气,眼见也看不到什么的,便渐渐散去了。 随着夜色加深、人流渐少,外头又归于平静,不过车马行中却是气氛凝重。 狄方行手里拿着佣契,认真查对了一番,确认这车马行中所有人都被押过来之后,才拉了张椅子坐了下来,看向一旁坐着看了半天热闹的卫瑶卿,道:“卫天师,你要在这里先问一问吗?还是把人押回大理寺再问?” 卫瑶卿诧异的看向他:“狄大人,您问就好,我在一旁看着便是。” 车马行中所有的账本、文书、记录等等一切有可能传递消息的东西都被官差抬了过来,这些都要弄回大理寺慢慢查验。 狄方行斜眼看向那个被押着跪在地上的老板,问:“怎么不喊冤了?” 老板张了张嘴:“冤枉……” “冤枉个屁!”狄方行骂道,“本官也不指望你老实坦白,反正你们这些探子嘴一向硬的很,一会儿让刑部的人来招呼招呼你们,什么时候不冤枉了,什么时候就可以停了。” 卫瑶卿翘着二郎腿在一旁安安静静的看着。 一听“刑部”两个字,那老板眼神中明显多了几分惧意,而那几个伙计就更是浑身颤颤抖如筛糠。 一阵此起彼伏的“冤枉”声响了起来。 “害怕就不要做探子啊!”狄方行说着对一旁的卫瑶卿道,“如此胆小如鼠,陈善竟也将人派过来了,真是好意思!” “要训练出不胆小如鼠、有勇有谋的探子可非一日之功!”卫瑶卿说道,“眼下两军交战,狄大人先时又拔走了那些老探子,如今这些新手还未训练够格就被派过来了,良莠不齐也是可以理解的。” 狄方行点了点头,深以为然。 卫瑶卿又道:“不过你也不要指望他们会知道多少了。” 这种新手探子一般都不会知道太多,抓过来也就充个人头罢了。 求饶喊冤声叫的她有些烦躁,卫瑶卿站了起来,对狄方行道:“我到外头去等你!” 狄方行嗯了一声,对官差道卫天师有什么要做的,吩咐一声就是。 卫瑶卿走过门头,越过人墙靠在墙边看着天出神。 今夜月明星稀,并不是个适合观星的天气。眼下她能做的真的不多了,天下相争的主手与成败本就不在她的身上,她所能做的不过是尽自己所能而已。 未老而生倦!她枕着双臂出神,过往如走马观花一般从眼前闪过,直到袖子被人拽了拽,抬头,对上的是身边一个官差焦急茫然的模样。 “卫天师,狄大人不见了!”官差道。 卫瑶卿怔了一怔,心跳突然快了起来,她稳了稳声音,问那些围着门口的官差道:“你们有注意人去哪儿了么?” 她就站在门边,距离围着门口的官差旁边,相距不过几步而已。 官差们面面相觑,摇了摇头,仿佛也在此时突然发现一直呆在车马行内的狄方行突然不见了。 狄方行当然不可能是自己悄无声息离开的,卫瑶卿目光扫了眼守在门口的官差,道:“守着门,谁也不准出来!”说罢便大步走了进去。 押着伙计以及老板的官差此时也是一脸无措的环顾四周,一切如常,只是少了原本该坐在椅子上说话的狄方行。 “你们没有注意到狄大人么?”卫瑶卿道,“狄大人什么时候不见的?” 方才叫他的官差道:“我等低着头在听狄大人说话,只听大人“咿”了,等了片刻,没等到大人接话,再抬头时,狄大人便不见了。” 卫瑶卿扬声吩咐外头的官差:“将车马行包围起来,看紧了,一只苍蝇都不准飞出去!” 官差们应声。 这可不是杂耍的“大变活人”,卫瑶卿蓦地转头看向那个车马行的老板,一把将他拎了起来道:“你这车马行里有机关暗道?” 老板张了张嘴,卫瑶卿本能的喊了一声“不好”,下一刻就见老板双目突出,嘴角抽搐的吐了口白沫而后两眼一翻,整个人软了下来。 卫瑶卿不知不觉额前已冒出了一阵冷汗,伸手在他颈脖处探了探:死了!突然却又一点都不意外。 这惊变看的车马行的伙计们一阵惊叫惶惶,好在官差及时把人拉住,没叫人挣脱出去。 下一刻只听“啪”一声,铁栏从天而降,整个车马行顷刻间就如同一间巨大的铁牢被围了起来。 “大人、卫天师!”守在外头的官差一下子慌了神,举起手中的刀就往铁栏上砍去,火星飞溅,却不过砍出了一条浅浅的印子,这么砍也不知道要砍到什么时候。 “谁也不准动!记住身边人的相貌!”卫瑶卿扬声道,“抓走狄大人的人一定就在这里!” 事发突然,她也没有料想到,眼下外头的那些官兵她一个都不敢信。 “卫天师,不去搬救兵么?”与她一道被困在车马行中的官差问道。 “救兵自然是要搬的。”卫瑶卿说着走到铁栏边,试了试不过三节手指粗细的缝隙。 众人只见她在栏杆外贴了一张纸人,伸手飞快的结了几个印,而后朝那纸人吹了口气,下一刻就见纸人迅速“鼓”了起来,整个过程不过刹那之间。 不多时另一个“卫天师”出现在了外头。 若不是不合时宜,他们真想叫一声好,真是比那些杂耍艺人玩的还要精彩。 众人只看她嘴唇开开合合半晌之后,伸手在那个“卫天师”的额头上拍了三下,下一刻,便见那“卫天师”转身,晃晃悠悠的走了。 到底是纸做的,那“卫天师”飘,不,走的飞快,不多时背影就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卫瑶卿也并未闲着,拔下发髻上的钗子微微一旋,手指上沾着朱砂就这般在地上写了起来。 众人惶惶却又不由自主的盯着她,待她写完之后一声轻喝,而后便对外头守着的一个官差道:“你走走看。” 官差不明所以往外走了几步,待到越过人群的那一刹,地上朱砂描绘的红红色“符字”突然如有灵性一般的化作红绳紧紧的拴住了他的脚,挣脱不得。 这是走不了了?有人试着将脚伸出去,不无意外的发现脚踝上不知何时多了两条细若游丝的红绳,伸手去触时却又发现这红绳只看得见却摸不到。 “且先等等吧!”卫瑶卿在狄方行原先的那张椅子上坐了下来,环顾这车马行内的布置道,“没找来帮手之前谁都不准走!” …… …… 琅琊王氏六房的堂前已坐了不少人,听得外头脚步声响起,坐在最上首的王老太爷微微抬头:“孙公来了么?” 六房的孙媳今日发动,族里用惯的稳婆一看不对劲便连忙禀了王老太爷,王老太爷当下便拿了折子让王栩进宫请孙公过来瞧瞧。 这就是琅琊王氏的权势,等闲人家遇险只能干等,他们却能寻来世间最高明的大夫来抢下这条性命。 回应他的并不是去宫中请人的王栩,而是管事的声音:“老太爷,卫天师来了!” “不是让你不要登门嘛?你来干什么?”王老太爷蹙眉,一抬头就看到了跟在管事身后走进来的女孩子,想了想,叹道,“罢了,你也略懂符医,便进去看看吧!” 那女孩子脸上的笑容一动未动,如带了张带笑的面具一般径自跟在管事的身后走了过来,然后开口道:“我是前来拜访王栩的。” “你怎么回事?”王老太爷看了眼她笑的僵硬的脸道,“笑的这般难看还不如不笑!快些进去看看吧,老夫这孙媳有些险,你帮忙看看,老夫也好安心。” 女孩子笑容不变:“我是前来拜访王栩的。” “王栩去请孙公了,现在不在。”王老太爷眉头都快拧成一朵菊花了,伸手推了推她,“真是一副傻样,快些进去!” 随着一声“噼里啪啦”物件倒地的声音,焦急等候的堂内凝重的气氛顿变,下一刻一声尖叫撕裂了堂内的凝重。 “祖父杀人啦!”说话的是别房的小童,极具穿透力的童生响彻了整个大堂。 堂内哄乱开来,哄乱中只听里间发出了一声尖叫,混合着稳婆“生啦!”的报喜声夹杂其中。 王老太爷脸上已经没有什么喜色了,一声低喝:“住口!”小童的母亲连忙捂住了小童的嘴巴,他踢了一脚被茶几压翻在地迅速扁下去的纸人道,“是个纸人!” 在推她的瞬间他就察觉到不对劲了,还没来得及出声,下一刻,那纸人就被压扁在地,茶几上的汤汤水水和糕点泼了纸人一身,看起来整个人都不好了。 难怪让小童误以为他“杀人”了。 王老太爷被气的一个趔趄:她玩纸人的手法真是日渐精进,现在还学会说话了啊!可笑管事还将这纸人引了进来,他还对着这纸人说了那么久的话。 正在气头之上,随着外头急促的脚步声,去请孙公的王栩带着一个太医和一抬担架走了进来。 “孙公呢?”王老太爷恨恨的瞪了眼地上被压扁的纸人,看向王栩,还未来得及展开的眉头再次拧了起来。 王栩让抬担架的随从将担架放了下来,指着担架上的稻草人道:“这就是孙公!”王栩无奈的叹了口气,让太医先进去看看六房生孩子的那位夫人,这才对王老太爷道,“孙儿入宫之后,陛下脸色很是难看,已闭城开始寻人了。” 这一句王老太爷哪还有不明白的?看来孙思景这老家伙又是溜了! 王栩看了眼堂内神情各异的众人,还有族中的几岁还未懂事的族弟一脸委屈惶惶的模样,立时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那倒在一边的茶几汤水、糕点以及一个压扁的“人”。 王栩走上前,混合着一堆汤水糕点,勉强辨认出压扁的“人”,不禁愕然:“卫六来了?” “是啊,还学会说话了。说是前来拜访你的!”王老太爷没好气的说了一句,气的捶胸顿足,“一个扎草人,一个画纸人,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王栩抽了抽嘴角,从周围族人各异的神情中也推测出了几分当时的情形,只觉哭笑不得,不过还是走了过去。深夜拜访,想来是有急事。 他找了一会儿,找出了一张混合了茶水糕点的纸张,辨认了一番,随即神情凝重了起来,转身对王老太爷道:“祖父,出事了。” “看她人不在叫了个纸人来就知道没好事!”王老太爷道,“还知道不找我,找你!你和崔家那小子是不是又掺和进去了?” 王栩笑了笑,知道很多事都瞒不过祖父,祖父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便正色道:“是我和崔璟透露给狄方行的消息。他们去了车马行,狄方行不见了,卫六把所有人都扣在了车马行。那个人……一定就在里头!” 正文卷 第九百四十二章 救命 狄方行出事了,她可以进宫找陛下为什么要来找他? “车马行的消息是我和崔璟透露给狄方行的。”王诩略一沉凝,道,“难道是因为这个,她才来找我?” 王老太爷道:“想什么呢?不过是狄方行失踪了,她不敢等罢了。” 进一趟宫要多久?再调度人手什么的,哪有直接找他来的快? 两人已经离开了六房的厅堂,王诩跟在王老太爷身后,问王老太爷:“祖父,那我们还去不去?” “去呗!”王老太爷脚下一顿,说出了这两个字之后,继续往前走去。 王诩迟疑:“祖父,这可是直接对上了陈善啊!” 身为大楚官员,该做之事自然不能马虎,但不该做的事最好也不要碰!尤其今日可是去抄了陈善的探子,这事本与他无关,出手便是多此一举了。 “真想摘的干干净净就不要将车马行的事情透露给狄方行。”王老太爷道,“眼下她深夜来请你,你若是不去才是不对,毕竟我们的陛下如今还姓李。” 顿了顿,王老太爷又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感慨:“原先看着李氏不行了,却没想到近些时日狄方行走了贵人运,居然立下了大功,她又这种时候醒过来了,如今战场胜负各半,黄定渊适应的不错,陈善想必如今也是十分头疼。” 鹿死谁手真的不好说。 “你就放心去吧,为人臣子做为人臣子的本分,谁也说不出个不是来。”王老太爷道,“就是陈善赢了,他日也不能以此事针对你。若是他连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计较,也不要指望他登上大宝了,就是打下来也坐不稳。” 王诩连声应是。 “听说这两日陛下对蒋忠泽的事情很是上心,想来是发现了什么……”王老太爷想到那个稻草人,眉心便忍不住一跳,“还让孙思景那个老家伙来为蒋忠泽解毒……”就是找的人不靠谱,孙公溜了。 “蒋忠泽这一次能不能出来还难说的紧。你那几个上峰本事还不到坐稳一部尚书的时候。”王老太爷思忖了片刻,轻哧了一声,笑了,“她来找你,是麻烦也是个机会。本事不到家却坐在高位,就如李修缘一样迟早要下来的,你今日若是救了狄方行也是大功一件,所以去吧!也不必事事同崔璟一起,好机会总要自己把握的。” 王诩了然,应声而去。 …… 除了看押住几个伙计的官差,其余屋内所有官差都趴在车马行内一寸一寸的敲着石板,拨动摆件位置搜寻了起来。 卫瑶卿踩着脚下的石板,翻着桌上的笔洗、砚台等物,却并没有找到什么机关。 “翻仔细一点。”她坐在狄方行坐着的那张椅子上,神情凝重,额头上的汗早不知出了几层了,她知道这车马行不太对劲,有机关有暗道,此时却不知道这机关暗道在哪里,更不知道先前悄悄启动机关让狄方行“消失”的人是谁?狄方行自己么?就算是狄方行自己误触的机关,却也不可能只发出一声“咿”就消失不见了,更遑论之后并未听到哪里传来狄方行的呼救声。 狄方行可能那一声之后就不是清醒的状态了。 卫瑶卿知道越晚找到狄方行越危险,一双微弯的柳眉不自觉的倒竖了起来,多了几分肃杀。 “卫天师,实在查不出什么来啊!”趴在地上将地上敲了个遍的官差直起身子,叹道。 回应他的是“哗啦”一声,官差惊讶的回头,这一看却着实吓坏了。 却见椅子前方的位置塌陷了下去,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只黑黝黝的洞口,女孩子捂着脖颈,被飞快的往洞中拖去。显然卫天师的反应要比狄大人要快不少,被扯住的一瞬间,踢到了椅子。 官差们已经吓呆了,待回应过来顾不得别的,忙一拥而上拉住她。 那力道大的惊人,他们七八个官差居然根本扯不住什么,一起往洞里拖去。 被拦在从门外的官差们震惊的看着这一切,有急的再次挥刀砍向铁栏,火星四溅,除却一道浅浅的印子之外什么也没留下。 女孩子被骤然勒住了脖颈,说不出话来,只死命的踢着那些拉住她的官差,眼见那七八个如葫芦一般挂在她脚下的官差要跟着一同被拖进地洞的一瞬间,她一脚将最上头的那个官差踢了出去。 一连串的官差如成串的葫芦一般被踢出了洞口,地面迅速合拢。 不过一眨眼,那地洞宛如吃人一般将女孩子吞没了。 最上头的那个官差捂着肩膀,顾不得女孩子脚上那一踹的疼痛,迟迟无法回神。 待到回过神来忙扑向方才吞人的地洞用力敲打着地面,不过可惜敲了半日,再也敲不开来。 铁栏外的官差们早已看呆了,真真不过一转眼的功夫啊,那地洞开合连个声音都没有,就将人吞噬了。屋内的官差们亲身经历过那样的力道,更是感同身受。尤其最后卫天师那一脚将他们踹出来,可见卫天师本人的身手,就是这样的身手却还挣扎不得被拖了进去。 待到回过神来,屋内的官差忙拽着那几个伙计过来逼问。 几个伙计脸色苍白惶惶,不住的磕头,直呼自己不知道。 仿佛陷入了僵局,僵持间听到外头响起了一阵嘈杂声,却见拨开让人群带人过来的是个年轻官员,有官差认了出来,是吏部的王栩王大人,他身后的那些是吏部的官差。 这个时候可不是计较是哪部人马的时候,官差们上前喊了一声“王大人”,王栩点了点头,拨开人群,隔着铁栏往屋里看去。 屋内只有焦急惶惶的官差以及角落里惊慌失措的车马行伙计,正中地上还躺着一个已经死了的男人,看穿着应当是这车马行的老板。 王栩来回扫了几眼,确定没有看到其中那个本应呆在其中的女孩子时,不解道:“卫天师呢?” 这一声惊动了屋内正按着伙计脑袋盘问的官差,忙似是寻到了主心骨一般涌了过来:“王大人救命!卫天师被拖进地洞里了!” 正文卷 第九百四十三章 洞口 拖进地洞里了?王栩愕然,也没想到一来就给了他这么大一个“惊喜”,不得已只让他们将方才的事情描述一遍。 官差点头,说起方才的事情大抵说了一遍。 王栩听罢便直皱眉:“那地洞怎么打开的?” 官差摇头。 “卫天师可有说什么?” 官差摇头。 “可发现什么机关了?” 官差还是摇头。 一问三不知啊!王栩倒抽了一口冷气,一时有些摸不准是不是又有什么阴阳术士动了手脚,想了想,便招来吏部的官差道:“你们去宫中请阴阳司……不,那太慢了。”想到她没有入宫直接来找了自己,王栩想了想道,“你先去天师道看看,如果裴先生在的话,告诉他这里出事了,让他过来看看。若是人不在便入宫禀报陛下去阴阳司请两个天师来看看。” 官差应声而去。 让手下去请人之后,王栩便带着人绕着这车马行走了一圈,里头的人并没有找到打开机关的方法,要么便是不曾寻仔细了,要么便是开机关的方法在外头。 “外面找过了么?”王栩问那些守在外头的官差。 官差们点头,道:“早搜过了,但是什么也没发现。” 王栩沉凝了片刻,伸手指向屋顶:“上面找过了么?” 官差:“……”这么短的时间之内,谁会想到去屋顶上面找? 见官差摇头,王栩一挥手,便见他带来的一队人马的最后抱过来几架竹梯,看样子是早有准备了。 不仅如此,那几架竹梯旁还跟了两个穿着匠作监官袍的人,有人认出来那是匠作监的董大监,最是擅长做这些机关事物。 居然连董大监都请来了,不过这对于旁人是难事,但对于琅琊王氏却不过一句话的事情。 有擅长机关运作的匠作监出手,他们并未等多久,便等来了一位匠作监官员的轻呼:“找到了,且将箱笼拿与我!” 官差将那只份量不轻的箱笼拿到了屋顶之上。 除却偶尔轻微的敲击声之外,倒也没有他们想象中的大阵势,他们在下头守着,看不清屋顶上的情形,只听那匠人叫了一声“好了”,下一刻便见铁栏层层递进的收了回去。 站在外头的官差一时有些不敢进去,直到那爬上屋顶的匠人扶着竹梯走了下来,道:“放心吧!已扣合住了,不会再落下来了。” 话音刚落,人便跟着董大监进了车马行。 目睹了全程,看他们行事举重若轻的就解决了这铁笼,一个官差忍不住感慨道:“果真术业有专攻啊!”这等机关物件还是要匠作监出手才好。 车马行内的官差提到嗓子眼的心也算是落了一半,忙指着其中一块地面道:“就是这里,方才卫天师就是在这里被吞进去的!” 王栩看向说话的官差,见他脖子上一道明显的鞋印子,奇道:“你脖子上怎么回事?与那贼人交过手了?” 官差被这话问的当下脖子脸涨的通红,却还是老老实实的说道:“是卫天师踢的。” 王栩被这回答噎了一噎,却更觉得奇怪了:“她踢你作甚?” 官差道:“方才卫天师捂着脖子被拖进去,我们见势不妙,想留下卫天师便抱住了卫天师的腿,挣扎间,卫天师将我等踢了出来。”说罢脸上的神情似乎有些触动,“卫天师以身涉险,却还不忘将我等踢出来,我等,我等……” 王栩见他眼眶发红,沉默了片刻,道:“捂着脖子应是有东西套在了她的脖子上吧,你们还将她往下拉,是嫌她死的不够快,要勒死她吗?”就如有上吊自杀扣住脖子的人,有人还拽着她的脚往下拽,这能受得了才怪!难怪受不住要将人踢走了。 这话落下,就连那两个拿着锤子敲敲打打的匠作监大人也忍不住颤了颤,险些笑出来。 好心帮倒忙便是如此了吧! 官差们恍然,难怪卫天师如此大的力道要将他们踢出来,这换谁谁不踢? 摸着脖子的官差更是尴尬了,只得看向董大监他们道:“大监,你们定要快些!已经好久了,尤其是狄大人……”不声不响的等的人怪心焦的。 董大监抬头看了他一眼,道:“这个急不得,说快也快,说慢也慢……”说着低头拿小锤子敲了两下,指着他让他走到一旁去,道,“你过去些,挡着光了。” 官差们忙让了开来。 渐渐的连低语声都没有了,四下寂静,只除了两位匠作监的在那里敲敲打打夹杂着淅淅索索的声音。 也不知等了多久,外头一阵轻微的嘈杂声响起。 有人上气不接下气的在外头禀报:“王……王大人,裴先生来了。” 王栩转身看向跨步走进来的裴宗之,朝他抬了抬手,此时可不是讲究虚礼的时候,便开口直言:“我实在不知会不会有阴阳术士在其中做什么手脚,去宫中请人怕来不及了,便叫人先去寻您。” 王栩可不傻,旁人遇险裴宗之未必会来,但眼下失踪的是她,他可不信裴宗之会袖手旁观。 去请人的随从双腿一软的瘫在地上,一副快跑丢了半条命的架势在一旁喘着粗气。 裴宗之朝他点了点头,环顾四周,看了片刻之后,开口道:“我暂且没有发现阴阳术士出现的痕迹。” “那就应当是机关了。”王栩说着指向地洞的位置,道,“就是这里,她是从这里被拉进去的,狄方行……应该也是。” 裴宗之嗯了一声,蹲了下来,董大监他们此时已经敲出了几条微不可见的裂缝,两人商议了一番,觉得可以了,便起身去外头的箱笼中取锤子。 才走到箱笼边,随着一阵零乱嘈杂的巨响,脚下地面颤了颤,才拿到锤子的董大监他们回头望去,这一看却被吓了一跳。 却见方才他们敲打的位置已经被震碎开来,地洞黑黝黝的洞口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王栩隐在袖袍中的手指忍不住颤了颤,他可是亲眼看到裴宗之一只手震碎的地洞洞口,当然其中也有董大监他们的功劳,但见他一抬手,拍碎石板如拍豆腐一般轻飘飘的就有些慑人了。 旁人说一千道一万,知晓这位身手不凡却远不如亲眼所见来的震撼的。 王栩稳了稳心神,正想说什么,便见裴宗之往洞口的方向侧了侧耳,而后留了一句“我听到了!”便跳了下去。 一切发生的太快,他根本来不及阻止,待到好不容易出声喊了一句“且慢”时,人早不见了踪影。 地面之上只有一只黑黝黝的洞口,宛如一只吞噬人的凶兽巨口一般对着众人。 正文卷 第九百四十四章 攻击 卫瑶卿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如此被动的被人拴住脖子往后拖去。 一切发生的太快就在转瞬之间,脖子上被套上绳索的一瞬间她也总算清楚狄方行是怎么消失的了。如此突然,就连她都来不及反应只来得及踢翻椅子更遑论狄方行。 她本能的擒住了拴紧自己颈脖的绳索,脚下那群官差虽是好心抱住她的腿,但对于此时脖颈被套牢的自己来说,这无异于谋杀,她耳力极好,清晰的听到一声似是机关扣合的声音,那一刹那身体本能反应的迸发出了巨大的力量,一脚将那几个官差踢了开来,没了官差的制止,露在外头的下半身也随着身后的力道如鲤鱼打挺一般在机关发动的一瞬间被拖入了地洞之中。 眼前一片黑暗,她心头此时最先冒出的念头竟是还好踢得快,以至于自己还是全的。 身下似乎是一条长而弯曲的甬道,偶尔能感受到隔着衣袍的石子划过衣袍。没了干扰,这一刻,她的反应反而变得更为敏锐,人也冷静了下来,藏朱砂的空心发簪还握在自己手里,簪尖扁平锐利,就似一柄刀刃。 她一把拽住扣住自己颈脖的绳索,拉紧一划,颈脖一松,掐住脖子的那股力道不见之后,新鲜的空气涌入鼻间,脑中也越发清明。 一只手紧紧拽住拖曳自己的绳索,将扣住自己脖子的绳索扯了下来扔了出去,她转了转身子,以侧卧的方式继续向前被拖曳而去。 一开始,她以为扣住自己脖颈的是个人,后来却发现不对,这力道大的不像个人,而且这样飞快而速度不减,更似是什么机关,毕竟这座车马行之内就密布机关,如今这下头再有什么也不足为奇。 衣袍上似乎在拖拽途中沾了什么东西,卫瑶卿伸手一摸,熟悉的黏腻感,让她虽然什么都看不见,眼前一片漆黑,却仍有触目惊心的感觉。 是血迹,还未干透的血迹。是谁的血显而易见。卫瑶卿握着绳索的手下意识的一紧,人也有些发抖。 不是大片大片的血迹,只是偶尔一处两处,擦伤的可能性更大吧!卫瑶卿的额头析出了一层冷汗。 才莫名的舒了一口气,一阵强风带着尖利的破风声骤然袭来。 她下意识的紧紧贴向甬道,一柄刀闪着寒光从头顶飞过,插入甬道的石壁上嗡嗡作响。 下一刻上半身的借力陡然一送,甬道到头了,她拽着绳索的手一松,整个人没了拖拽,凭借本能的冲力出了甬道,触到地面之上打了个滚。 而后便听一阵齿轮转动的悉索声,似是绳索被飞快的缠绕收紧了去,随着“砰”一声什么东西撞上墙体的声音,一阵闷哼声响起。 看来有什么人被机关反弹的力道撞到墙上去了。 卫瑶卿摸向袖袋中摸到了一只火折子。 “嚓”一声火折子被擦亮的一瞬间,入目的刺眼刺的她眼泪直流,火折子也不过一刹那的光亮,不过一刹那的亮光对她来说也足够了。 这是一间四方环壁的石室,正中是一只巨大的齿轮机关,齿轮上缠着的赫然是刚才套住她脖颈的绳索,那绳索处的断痕显然就是她方才的手笔。 狄方行就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胸前微微起伏,想来还活着,只是晕过去了。有个蒙着面的男人那一刹那正被机关的反弹力道甩到了墙面之上。 亮光也只有一瞬间,再次陷入了黑暗之中。 看清情形的一刹那,卫瑶卿本能的反应的就躲向了一旁,事实证明,她的反应再一次救了她,一阵呼啸的风声传来。 此时她的眼睛已经彻底适应了黑暗,昏暗中隐隐约约看到一只胳膊粗细类似棒槌的事物朝她原来的位置砸去。 这一砸扑了个空,棒槌与石壁发出了一声沉闷的撞击声。 那人的反应不弱,,一击不中,下一刻便朝她的方向袭来。 卫瑶卿伸手用那那支珠钗格住棒槌,可惜这也不过挡了一瞬罢了。 空心的珠钗只适合藏物,却无法抵住这样大的力道。 是以她的阻挡只让棒槌的力道缓冲了不少,却并不足以挡住,在珠钗断裂的一瞬间,她果断松开了手,强大的力道击在了她的头顶上方,击落了不少碎石。 卫瑶卿一翻身再次滚出了凶手的袭击范围,不过两人一瞬间距离极近的照面也让她看清了凶手的样子,不,准确的说是蒙着面露出的一双眼睛。这双眼睛让卫瑶卿只觉得有几分眼熟。 但此时却不容她细想,那凶手挥舞着棒槌继续朝她砸来。 这么几个来回,卫瑶卿已经摸清楚了凶手的实力。似乎天生力道不弱,但却只是凭借一身蛮力,亦或者再加上不弱的反应与头脑行事。 他并没有学过武功,或者说即便学过武功却也不怎么高明,但因这样迅捷的反应与头脑再加上天生的神力,一时间竟将她逼的腾不开手做别的事情。 一寸短一寸险,更遑论她如今没有利器在手,那人虽然不会武功,但招招往她脑袋上撞去,一个不留神就随时有可能被击到的危险。 卫瑶卿可不敢顶着被击中脑袋的可能性去做些什么,挨一下重则殒命变傻,轻则失忆什么的…… 脑中灵光一闪而过,她开口惊呼出一个名字:“蒋忠泽!” 其实明确的说更可能是蒋忠泽的孪生兄弟,但她委实不知道这个人的姓名,开口便本能的喊出了与他最为相关的一个名字。 棒槌的速度有一瞬间的停滞,下一刻,便是更猛烈的攻击。 一阵轻微的响声自头顶上方传来,她开口大呼救命。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那棒槌的狼牙之上发出幽幽的蓝光,以她的经验,多半是淬了毒,以至于她实在不敢用手却接触那些狼牙,否则又何以会被逼到如此境地? 可惜她今日身上并没有带什么利器,否则早将此人制住了。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再一次躲开棒槌的那一瞬间,卫瑶卿扯下自己的衣角一摆,正要包着手迎上去,却见棒槌的攻势陡然停在了半空中。 下一刻,夜明珠冷冽的亮光照亮了整个石室。 正文卷 第九百四十万章 塌陷 先前棒槌惊起的寒风方才退去,卫瑶卿头皮仍有些发麻,却顾不得自己,看向了此时被如切萝卜一般拦腰一断的棒槌。 是裴宗之。他手里拿着一柄匕首,将棒槌如切萝卜一般切断的正是他手里那柄看似平平无奇的匕首。 看到他出现,一直紧绷的心弦一松,卫瑶卿松了口气。正要站起来,却忽觉脚下地面一软,整个人陡然往下一陷。 她今天一定跟“塌陷”“地洞”扯不开关系,这一刻卫瑶卿心道。 伸手想要借力却发现着塌陷的地方比她想象的还要大,整个石室的地面大片大片的往下陷去。 她当然不会怕这样的陷落,只是轻功也需要借力,而她找不到借力,只得整个人顺着塌陷向下落去。 一节绳索陡然出现在自己的视野之中,她下意识的拉住了绳索,下一刻便被一道大力扯到了裴宗之身边,狄方行此时就躺在他们的脚下,而那个看似狡猾的凶手却无视了裴宗之扔过去的绳索,自暴自弃一般滚了下去,利器穿透肉体的声音噗噗响起。 卫瑶卿手指忍不住颤了颤,看向此时的石室。 除了他们现在所站的巧巧容纳两三个人的地方之外,就连狄方行也有小半身体漏在了外头。 其余地面都已塌陷了下去,里面是一根根倒立泛着冷冽寒光的铁刺,铁刺的尖头不意外的淬了毒。 那个蒙着面的凶手此时身体已被这些铁刺贯穿,伤口涌出的血呈大片大片乌黑的色泽。 就是不涂毒,人也没救了,更遑论还有毒? 那凶手身体颤了颤,如同回光返照一般双目亮的惊人,他慢慢伸手扯开了自己的罩面,一张四十上下,五官平和普通,一双眸子却亮的惊人的脸出现在了众人的视野之中。 这张脸看的卫瑶卿和裴宗之夜忍不住神情一凝——蒋忠泽的脸。 一切似乎应证了她的猜测,如果宫中还有一个的话,两人放在一起,想必会更直观。 “你……你就是那个蒋忠泽的兄弟?”不知什么时候,躺在地上昏迷了许久的狄方行竟醒了过来,他坐了起来,看向那张脸,满脸的不可置信。 那人什么也没说,只是看着他们缓缓闭上了眼睛。 “该死!”狄方行坐在地上骂了一声,也不知是在骂自己还是在骂那个凶手,并没有半点凶手伏法之后的兴奋,反而心情不佳。骂骂咧咧了两句之后,借着夜明珠冷冽的寒光看向墙壁上被棒槌凿出的痕迹,其中一块凹陷下去的机关把手漏了出来,显然地面的塌陷应当与这机关有关。 “这车马行倒是厉害啊!”狄方行一声冷笑,道,“处处是机关,还真是费心了。” 他只受了些擦伤,是以此时还好,骂了两句之后,才看到一旁的女孩子,衣衫凌乱披头散发的站在那里,她似乎经历了一番激烈搏斗之后有些累,整个人正靠在一旁的裴宗之身上。 “狼牙之上有毒,你没沾到吧!”裴宗之低头问她。 卫瑶卿摇头:“若非怕沾上毒,我也不至于如此被动。” “往后出门莫忘了带它。”裴宗之将方才砍断棒槌的匕首塞到她手里,卫瑶卿收了起来,才看向狄方行,问道:“狄大人没事吧?” 狄方行扯了扯嘴角,不知道为什么觉得牙有点酸,干巴巴的回了一句:“没……没事,多谢卫天师出手相救。” 卫瑶卿点了点头,神情疲倦:“那剩下的事情且先交给你了,我明日会进宫找你。” 狄方行忙应了下来。他当然听得懂卫天师的意思:瑶光殿里还躺了一个,这件事当然还没有完。 “我送你回去吧!”裴宗之目光在她脖颈上的红痕处停顿了一刻,再次出声道,说着手一环揽上女孩子的腰。 正要动身的那一刹那,狄方行本能的扑了上去,抱住了裴宗之的腿,见他低头望来,这才讪讪的松开手道:“裴先生,卫天师身手不凡,自己上的去。” 卫天师又不是什么弱女子,你需要带着的是我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而不是卫天师,狄方行暗忖。 其实若非考虑到卫天师是个女子,男女授受不亲,他宁愿去求卫天师。 裴宗之沉默了下来,看着他迟迟不语。 正在此时,有人的声音自甬道上方传来:“裴先生,可要我等放绳索下来?” 裴宗之转身看向狄方行,道:“你自己抓绳子上去吧!我们先走一步了。” 这次可再没等到狄方行扑上来,他们自己走了。 狄方行欲哭无泪,只得抓住绳索自己爬向甬道。 等磕磕绊绊爬回地面时,已经快子时了。 看到王诩时,狄方行怔了一怔,待回过神来忙抬手道谢,而后环顾四周,奇道:“卫天师他们呢?” 王诩闻言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道:“早走了,卫天师受了伤,裴先生同她去药铺抓药去了。” 狄方行嘴角抽了抽嘀咕了一句:“又不曾破皮,这抓什么药?再耽搁一会儿都好了吧!” 王诩斜了他一眼,意味深长的说道:“她不受伤是她的本事,但她确实受到了危险。” 狄方行道:“这我当然知道,不过抓药不是多此一举么?” “怎么能叫多此一举?她心里高兴便是了。”王诩拿折扇敲了敲狄方行的肩膀,从袖中掏出一只白玉瓷瓶递了过去,“宫中贡品,治擦伤的,狄大人要不要?” 狄方行忙接了过去:“当然要。”一副分外受用的样子。 王诩见状哈哈大笑着站了起来,掩嘴打了个哈欠,道:“如此下官便告辞了。” 狄方行点了点头,心里也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王诩当然不是平白过来做好事的,这件事的功他是要的。 狄方行叹了两句“后生可畏”之后便让人准备准备将石室中的人弄出来。 忙活一晚,总也不算白忙活一场,双生也好、两个人也罢,这两个人摆在眼前就代表了一切。 事实胜于雄辩啊!狄方行心头熨帖不已,此时也顾不得疲累,准备明日一早就进宫面见陛下,这件事总算是要结束了。 正文卷 第九百四十六章 孙公(4k字) 晨光熹微,虽未入夏,但这段时日天气古怪的很,早上亮的一向很早,不比往年盛夏晚。枣糕从被窝中醒来,洗漱完毕之后就去了厨房。 进大厨房的时候正碰上了长房夫人小周氏身边的嬷嬷同大小姐卫瑶宛身边的丫鬟。 枣糕上前打了个招呼。 那嬷嬷同丫鬟原本正在说话,见她过来,立时朝她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大夫人同大小姐起的也这般早吗?”枣糕一开口便说了句决计错不了的搭讪话头。 嬷嬷与丫鬟点头道:“今日大夫人与大小姐要外出赴宴,得了老夫人的首肯,难得出去一回,出门这种难事总要准备准备。” 枣糕随口嘀咕了一声:“出门算什么难事,我家小姐日日出门呢!” 那嬷嬷与丫鬟闻言便“哈哈”大笑了起来,笑够了,才道:“这卫家哪个有六小姐这般自在?说来就来,说走就走,跟个客人似的。” 原本一句再寻常不过的话,那嬷嬷与丫鬟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六小姐是卫家正经嫡出的小姐又不是什么寄人篱下的,更遑论六小姐与旁的小姐不同,从未听说过为难什么下人,可见是个宽厚的主。这个玩笑也不算什么。 枣糕初始也不觉得有什么,闻言跟着哈哈笑了两声,突然“咦”了一声,皱起了眉头,瞪了她们一眼,道:“你们说什么呢?我家小姐可是正经主子,同寄人篱下有什么关系?” “开个玩笑罢了,枣糕,你今日怎么了?”那嬷嬷与丫鬟不解,可从未听说六小姐是什么心思敏感的主,枣糕这丫头也不是个计较的,怎么今日突然发起火来了?这玩笑开不得么? 枣糕也觉得自己不太对劲,忙以一句“今日没睡醒便爬了起来,心情不大好”搪塞了过去。 她自己也不知道怎么了,那样再寻常不过的一句玩笑,却让她生出了很不舒服的感觉。这卫家上下女眷中的每一个人,不管出门还是做什么都需要报备,偏她家小姐什么都不需要。或许大家都会说小姐同旁的女眷不同,自然不能等同而语,她也是这么觉得的,可此时听起来不知道为什么却觉得有些刺耳。 她不知道哪里不对,一家上下自然是对小姐好的,好的就差将人供起来一般,却不似对女儿的好,更像是一种敬畏的好。枣糕眼神怔怔的,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从一个只考虑吃饱肚子的丫鬟变成了如今这样会想这些心思的人,只是突然生出了这样一种感觉。这感觉让人心里有些空落落的。 怔忪在原地也不知呆了多久,直到厨房大娘将早饭塞到她手里,叫了她一声:“枣糕,你这丫头,傻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走?一大早也不知发什么呆,同你说话也不回应。” “哦。”枣糕应了一声回过神来,长房的嬷嬷和丫鬟已经走了,她暗自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将这乱七八糟的念头甩了出去,走出了房门。 算了,不想这些了,她端着早饭去院中寻卫瑶卿。才一踏进院门便见房门已经开了,小姐起的一向早,比她们这些下人起的都早。 进门的时候,看到自家小姐对着铜镜扬着脖子微微晃着,她走了过去,看了好一会儿,也未在那截白皙的脖颈上看到什么,不由奇道:“小姐是被蚊虫叮咬了么?药膏在抽屉里。” “没有。”卫瑶卿摸了摸脖子,感慨道,“好的真快!”说罢拿起手边的白玉药瓶,脸上的笑容一闪而过,看了看便收了起来。 枣糕见她发髻已经挽好,便问:“小姐今日要出门么?” 卫瑶卿点了点头,起身:“今日要进宫。” 枣糕会意,去一旁的衣柜中取来最上首的那套阴阳司官袍,放在绣桌上,搭了把手帮她换上,这才看着有些宽大的衣袍蹙眉:“总觉得不太合身了。” “也穿不了几日了。”卫瑶卿说着回到桌边,匆匆吃罢早饭便出门了。 枣糕站在门口,目送着她离开,此时晨光落到小姐的背影之上,这样宽大略不合身的衣袍穿在身上不知为什么有种古怪的寂寞萧索之感。 小姐是要入宫了,做大事的人自然同一般的女子不一样。枣糕站在门口发了一会儿呆,莫名的想到了先前看过的一句诗句“高处不胜寒”,她识得字不算太多,学的更少,却每学的一句小姐都会告诉她什么意思。 这句话似乎用在小姐身上并不合适,可不知为什么有时她又觉得莫名的合适。 入宫时正赶上朝臣入宫准备早朝的时候,路上遇到了卫同知,卫瑶卿站在远处,俯身向他行了个礼:“伯父。” 卫同知朝她点了点头,温和的笑道:“去见陛下吗?” 卫瑶卿嗯了一声,道:“还有些事情未曾收尾。” “你辛苦了。”卫同知感慨了一声,“阴阳司的重担如今都落在你的身上,有什么事情需要帮忙你可以说。” 卫瑶卿再次点头应是。 卫同知这才指了指前方百官行进的方向道:“时辰差不多了,我便先过去了。” 卫瑶卿道了一声“好”之后,让了开来,目送卫同知离开的背影,才收回目光,便听到一声熟悉的轻咳声,她连忙退到一旁,距离那轻咳的人四五步远之后,才唤了一声:“司空大人。” 真是好个避嫌!王老太爷冷哼了一声,道:“昨日怎的没见你如此避嫌?王栩与你说了没有,昨日你与孙公一个剪纸人一个扎草人,老夫真是要被你们这两个活宝活活气死了。” “老太爷声如洪钟,再活个十年八载也没什么问题。”卫瑶卿抬头,对上吹起胡子瞪眼看她的王老太爷,眼中多了几分笑意,“王栩说过了。放心,孙公嘛,我改日就将他找出来同您赔罪,您放宽心就是。” “那老不羞一跑你能找得到才怪?”王老太爷翻了个白眼。 卫瑶卿脸上笑容愈盛:“往日怕是找不到的,但这一回我还真能给您找出来。” 虽然语气似是开玩笑,但王老太爷以自己与她“多年的交情”,却知晓她一般不会用这种语气来说笑,越是声音平静,即便听起来的话语再不可能,却往往都是真的。 “好,老夫拭目以待!”王老太爷冷哼了一声,斜睨了他一眼,语气微妙,“你与狄方行这一回真是不声不响立了好大一个功啊!” 准确的说,是自她醒来之后,李修缘被杀一事就有了莫大的进展,当然这些都是狄方行昨日透露给王栩的,这样离奇古怪之事简直超过了他的想象,也不知晓她是怎么想到的。 “运气罢了。”卫瑶卿脸上笑容未变,指向行进的百官人群道,“老太爷还在这里与我说话么?也不怕早朝迟了?” “还差一刻呢!不急!”王老太爷闭了闭眼,再睁眼时却看向前头的方向,“你与卫家老大还真是客气啊!” 不管辈分还是官位,王老太爷喊一声“卫家老大”都不算出格,想来方才她与卫同知说话,王老太爷就在一旁听着。 “王老太爷,您什么时候也学人听壁角了?”女孩子依旧口角伶俐的回怼。 王老太爷那张脸皮也不是盖的,眼皮一番,道:“老夫是光明正大的听,你二人声音这么大这么客气的寒暄谁听不到?” “客气不好么?”女孩子笑道,“一家人嘛!和睦相处。” “还真是和睦!”王老太爷说着上下打量了她一眼,一哂,“就你这样的,一般人还真受不住,也难为卫家了。” 女孩子神情未变,站在原地笑看着他:“那我少去骚扰骚扰他们,未免让他们担心,便多来骚扰骚扰您吧!” 王老太爷脸上的神情一僵,想起昨天晚上那一出,狠狠剐了她一眼,拂袖走了,走出很远还能听到女孩子的轻笑声。他眼角抽了抽:小辈之中,这女孩子的气量其实还真不小,只要不触及她底限,一切都好说。就如他那般说话,一般的小辈怕早哭鼻子了,就她还能笑得出来……呸,这哪是气量,这就是脸皮厚! 这般一想,王老太爷脚下加快,向前走去。 …… …… 此时金銮殿内正在行早朝,卫瑶卿和狄方行一站一坐,看着眼前并排躺着相隔并未多远的两个人,不由倒抽了一口冷气。 亲眼所见啊!两个蒋忠泽出现在了眼前,确实也肯定了他们的猜测。 狄方行忍不住感慨,看向这两张连高矮胖瘦都几乎一模一样的脸,又是吃惊又是唏嘘。 这个天虽热,但用了冰块,以至于这尸体也不至于发出阵阵的恶臭。 “我是看不出来这两个人有什么变化。”狄方行再次低头瞅了片刻,抬头看向卫瑶卿,“若非这个人死了,身上开始有了变化,活着的时候真的一模一样啊!” “活着的时候是一样,现在死了一个,不会再一样了。”卫瑶卿说着低头看向那躺着的两个人道,“可以将活着的这个弄醒了。” “太医已经接手了,只是也不知道需要多久。”狄方行有些发愁,“怕就是醒来,蒋忠泽又是不记得了。” 他可没有忘记这个人有失忆症。 “偏在这节骨眼上,孙公溜了,真真是可恨!”说着没等她回应,狄方行又嘀咕了一句,愁眉不展。 卫瑶卿只低头看着那两个人,眉眼抬也未抬一下:“昨天我让你带走的那个老大夫,你把他提进宫来。” “昨天?”狄方行一怔,回想了片刻之后记了起来,“那个‘没救了,埋了吧’的庸医?” 卫瑶卿点头。 “卫天师,你不要说笑!”狄方行正色看向她,道,“病急乱投医也不是这么个投法的,那个昨天连救个坠马的都不行,此等庸医弄进来,你是要送了蒋忠泽的性命不成?” 卫瑶卿抬起头来,看向他,正色道:“他就是孙公。” 开什么玩笑?自从跟卫天师呆了几日之后,他已经习惯了卫天师时常开口的一惊一乍,可乍闻这一句还是受了不小的惊吓。 “他怎么可能是孙公?且不说这相貌完全不同,就说这医术,治个坠马的少年人,对孙公来说不过抬抬手指的事,怎么可能是这个庸医?”狄方行说罢便连连摇头,“不可能!” “我说的话几时骗过你?”卫瑶卿神情未变,“你多派些人过去,莫让他溜了,尽管弄进来便是。记着莫要与他多话,不必理会是死是疯是伤,反正都是装的。你尽管弄过来,我会让他好好医治的。” 狄方行:“……” 见她神情委实笃定,这番着实不似作假,狄方行沉默了片刻,问她:“卫天师,你何以敢肯定这个庸医就是孙公?再者说来,医者父母心,若他真是孙公,又怎会让人将那少年人埋了?” “你见孙公几时有过父母心了?他是药王只是符医之道上技可通神罢了,与人品不相干。这些年,他见死不救的事情可没少干过!”卫瑶卿道,“他只是喜欢研究医理而已。让他医治去求他,不如给他出几个难题来的更有用。” 狄方行听的一阵沉默,一个孙公,一个卫天师,忽然觉得一个鸡贼至斯的孙公还真需要一个应付手段如此冷眼无情的卫天师来对付。 “记着我的话,让人莫要理他,直接把人带进来就是了。至于如何肯定,那老者的身形高矮胖瘦都与孙公别无二致,再说相貌,此人与孙公五官有几分相似,可以通过最浅显的易容术做到。除去脸上那些易容事物,怎么看怎么都与孙公有几分相似。”卫瑶卿说道,“最关键的是如此嚣张跋扈又难缠的态度,除了孙公也没第二个人了。” 狄方行听罢转身便吩咐了下去:最后这一句还真没说错,这态度估摸着也没第二个大夫敢如此了。 “其实他会如此,也不难推测。”卫瑶卿道,“从宫中逃出来,陛下势必大发雷霆,大肆寻找,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没有什么比京城更好的藏身之处了。至于京城之中,有哪里比得上牢房跟更适合躲藏的?你找人会去牢狱中找么?” 就似抓嫌犯,若无特殊情况,是不会去牢中大肆搜寻的。 虽说卫天师的想法有些不同于常人,但狄方行深觉:真是太有道理了。至于是不是孙公,人带过来就知道了。她的想法看似天马行空,但却并非胡思乱想,而是有迹可循,就如蒋忠泽,既然连蒋忠泽双生都猜得到,那么再来一个躲藏在牢狱中的孙公也不足为奇了。 正文卷 第九百四十七章 带人 大理寺的大牢之内,两个狱卒正蹲在其中一间牢房外认真的听着牢中人说话。 “你是不是近日夜里梦多觉少,虚汗连连,食欲不振?”牢中关押之人还未换上囚服,是以还是关进来时的那一套装扮,此时这老大夫正摇头晃脑手里抓了一只烧鸡往嘴里送,吃的满口流油背对着他们,闭着眼睛说着话。 被提到的那个狱卒连连点头,插在人中处的一根银针因着他上下晃动的脑袋也跟着起伏晃动。看起来很有几分可笑。 “家里婆娘喜欢不?生的漂亮不?”老大夫一边啃着鸡腿一边问。 那狱卒闻言却“呸”了一口,而后无奈道:“婆娘是老父在时压着头取得,生的真是诶……晚上出去乱走,都不用担心有人会对她不利!阿景大夫,是不是因婆娘生的太丑,我郁结在心才会如此?你给个方子与我,我这就回去休了那婆娘!” 闭着眼睛的大夫闻言倒是睁开了眼睛,斜眼看了他一眼:“你想的倒美,往后记得好好待你婆娘,要对你婆娘守身如玉,记得么?” “这怎么行?”方才还对老大夫言听计从的狱卒此时倒是不乐意了,声音也一下子扬了起来,“我看都不想看她,怎么还要对她守身如玉?总对着她叫我怎的还吃得下饭?” “瞎矫情!就你这德行,你婆娘也就是吃了相貌的亏才看得上你!”老大夫冷哼一声,“还看着她吃不下饭?老夫告诉你,你这就是嫖得多了!往后少出去乱晃,修身养性的就好了。” “你这庸医懂个屁!”狱卒更是不乐意了,前一刻还大夫长大夫短的,眼下一眨眼就变成庸医了。 “说我不懂?”老大夫睁开眼睛冷笑着看着他,“我不懂这天底下就没有几个大夫懂得了!” 他说着拿沾满油星的手一指,指向他的额头,狱卒本想躲开,却没想到他这随手一指似慢切快,不管怎么都躲不过去,结结实实的脸上沾了半脸的油。 “看你眉心赤红、眼底发黑,瞳色浑浊便知你是个重欲之人,直白点说就是个好色之徒。对着稍微有点姿色的哪还把持的住?还是守着自己婆娘好好过日子吧!你要实在觉得难捱也行。”老大夫啃完了鸡腿上最后一点肉沫,将骨头塞入他的手里道,“趁早留个后,然后老夫替你一刀解决了你的孽根,保证手起刀落,断的干干净净,你还没觉得疼,就昏过去了,往后也定不会留下什么后患……” 若说前面的还能忍,后头的却是怎么也忍不住了,狱卒听的怒火中烧,满脸通红的跳起来,揪住那老大夫的衣领,一拳头就要挥下去。 一旁看了半天笑话的狱卒回过神来,忙要阻止,却根本不是盛怒之下的同僚的对手,一记吃痛被甩到了一旁的牢门之上。 后背痛的他痛呼了一声,正要张口开骂,却被人压住了肩膀,再一抬头看到狱卒首领朝他摇了摇头,身后是一群神情古怪微妙的官差。 看这神情,想来方才的一幕他们也是看的清清楚楚。 这老大夫一张嘴还真够毒的,就是那狱卒人品不怎么样,遇到这么一张利嘴,也怪不得他要跳起来打人了。 “住手!”毒是毒,但这时候可千万不能让他将这老大夫打了。 一声呵斥外加官差的涌入,制止了那个就要暴起打人的狱卒。 老大夫往后退了两步,警惕的看着他们:“你们要干什么?” “带走!”为首的官差可没忘记他接到的命令,没有与他多话,一声令下,让人打开牢门进来拿人。 “你们干什么?”老大夫神色慌张不已,“老夫又不曾治死人,你们这是要干什么?” 官差根本不理会他,上来就要揪住他的胳膊。 老大夫大叫一声向后躺去:“哎呀,官差打人啦!” 这人年纪虽大,声音却不小,这一嗓子嚷的的,让不少别的牢中关押的犯人都往这边看来。 这倒是提醒了官差,这人嗓门这么大,在大理寺还好,若是出了门,一路嚷嚷的那还了得?不知情的还以为他们大理寺做了什么事呢! 这般一想,官差当机立断,开口道:“将他嘴堵了。” 几个官差忙找了块白布揉成一团塞进他口中。 听那老大夫挣扎了两下,“呜呜”的叫了几声,官差这才松了一口气。 下一刻,却听架着那老大夫的官差惊呼了一声“不好”,而后便见那老大夫两眼一翻,直挺挺的仰了下去。 “这大夫好似昏过去了。”架着人的官差叫了一声,一旁守着的官差怔了怔,忽然觉得不太对劲,上前伸手抵在他的鼻间探了探,这一探当即就吓的面如土色。 “大……大人,没气了。” 官差首领听的眉心之发跳,真的让大人料中了!真不知该说这老大夫和宫里的大人哪边更狡诈一些。 “死了也抬进去。”他转身下令,“将人绑牢了,免得路上‘诈尸’,将人带进宫就是了,卫天师会让他还阳的。”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说这句时,好似看到那老大夫的‘遗体’眼皮跳了跳,再定睛望去,还是那副直挺挺的“死样”,探了探,鼻息仍然全无。 官差退到一旁,看着人拿来麻绳将那老大夫里三层外三层的捆成一个粽子,这才抬着人往宫里走去。 …… …… 等人最是心焦,狄方行喝完一盏茶,跑了两回恭房,既未等来下朝归来的陛下,也没有等来带着昨日那个庸医进宫的手下。 这一趟恭房跑完回来,看到一直坐在椅子上的卫天师大抵也是等急了,竟离了座椅,走到那具尸体身边,抓着那人的手在看。 “卫天师,你在看什么?” 卫瑶卿抬头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但眉心却拧在了一起,并未说什么。 狄方行不知她抓着那尸体的手做什么,正要继续发问,一阵嘈杂声自身后传来,他转身望去,却见他的手下抬着个绑的同粽子一般的人向这边过来了。 看那绑的和粽子一样的人,狄方行便忍不住嘴角抽搐:卫天师还真没说错,这个老大夫看来还真不老实。 正文卷 第九百四十八章 复生 “怎么回事?”狄方行站在门口,等到手下抬着人走到他跟前时开口问出了声,一眼瞥到闭目一动不动的那个庸医,忍不住再次加了一句,“死了还是活的?” “他口中嚷个不停,属下担心他乱喊引来非议,便叫人堵了他的嘴。”官差说着抬眼看了看狄方行脸上的神情。 见狄方行点头一副赞同的样子,这才继续说了下去:“才堵了他的嘴,他就直挺挺的躺了下去,属下谨记大人的教诲,没有理会此人,将人绑牢了送了进来。” 狄方行赞许的看了他一眼,道:“你做的很好。” 那官差脸上挤出了一个略有几分干涩的笑容,道:“只是这个人没有鼻息了……” “死了?”狄方行一时情急之下,声音很有几分尖锐,脸上方才的赞许早不见了影子,额头上也冒出了一头的冷汗,一转身连忙开口喊那边站着的卫瑶卿,“卫天师,你快来瞧瞧,他死了。” “是么?我来看看。”卫瑶卿说着从怀中摸出一只布包走了过来,道,“把人放下,堵住窗户门口。” 官差应声,不过片刻便将这屋子四面围的水泄不通。 卫瑶卿这才蹲了下去,伸出一只手指,如同试探一般在那庸医的脸上划了划。 狄方行紧张地跟着她蹲了下去,问道:“怎么样了?” “碰瓷吧!”卫瑶卿一声嗤笑,伸手从布包中取出一只小瓷罐,那巾子沾了些小瓷罐中的水擦了上去。而后便见那庸医的脸放佛被水冲洗过的还未干透的脸谱一般,“五官”扭曲开来。 狄方行在一旁看的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眼睛死死的盯着那庸医的脸。 直到那庸医脸上的药水被擦洗干净,露出了一张熟悉却又让人恨得牙痒痒的尊容——孙公。 卫天师又猜对了! 狄方行双目发亮的朝她望来,这一刻对她的信任简直到了顶峰。 “那现在怎么弄醒孙公?”狄方行问她。 卫瑶卿笑了笑,脉息、鼻息、颈息都探了一遍,三息全无,跟死了没什么两样了。 “术业有专攻,其实我也不知道。”卫瑶卿摊手,“孙公出手死遁,等闲大夫也看不出什么来的。” “那怎么办?”狄方行急急问她,“总不能一直如此吧!再者说来,孙公也这个年纪了,万一……万一真的……那怎么办?” “你可不要乱说话,仔细孙公虽然不能醒不能动,但能听到我们说话呢!”卫瑶卿说着笑着将布包收了起来,摸了摸下巴想道,“想看是不是真的死了也简单,看他会不会像那具尸体一样就知道了。” 人死后是会有变化的,譬如僵硬、尸斑等等,自然与活人不一样。 这话还真够毒的……狄方行听的瞠目结舌,这一刻深深的怀疑卫天师是不是想用激将法将孙公激的活过来。 可惜的是,孙公还是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女孩子垂下眼睑,低头在他身上摸索了起来。 狄方行却有些发愁:“就算孙公没死,这么一折腾,陛下可是大发雷霆,会不会因此迁怒孙公?” “这哪是迁怒?这就是孙公本人惹怒的陛下啊!”卫瑶卿头也不抬,继续摸索着,“陛下当然生气,但再生气也不能拿他如何,生老病死人之常情,谁也不能保证自己往后之事,留下孙公总比弄死他要好得多了。孙公可不傻,知道再怎么样,自己这一手技可通神也能保证自己的性命!除非有人可以取代孙公,但目前并未听说过有这样的人。” 孙公如此胆大嚣张说到底就是吃准了自己无可替代才有这样的底气。卫瑶卿唇角翘了翘:这哪是傻,这分明是太精了好不好! “这倒是。”一旁的狄方行听的连连点头,深以为然,“非但如此,陛下还不能对他怎么样,毕竟还需要孙公这一双妙手啊!” “需要手又不需要脚!”卫瑶卿伸手戳了戳孙公的脸皮,“下回孙公再乱跑,我会提醒陛下的。” 她说这话时语气带笑,放佛开玩笑一般,却让狄方行听的忍不住往后退了两步。 孙公是个麻烦,让人头疼无解,可卫天师如此轻易的就抓回了孙公,分明是个比孙公还麻烦的存在吧!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恶人还需恶人磨,一物降一物? 躺在那里的孙公仍然一动不动,同一般“尸体”别无二致。 卫瑶卿却抓着他的手停了下来,手指在他手上探了几处之后,忽然捏住其中一处,而后用指甲一划。 就这么轻轻一划,便将那皮肤划破了,但皮肤划破却并未流血。 狄方行低头看的很是认真,此时也看明白了,这想来又是“易容”的一种,那应该不是真正的皮肤。 从“皮肤”中取出一颗黑色的药丸还有一根银针,卫瑶卿想了想,将药丸塞入了孙公的口中,熟练的伸手拍了拍他的下巴,一个助力,便让孙公吞了进去,而后银针落在了他的人中之上。 下一刻,便只听一声惨叫声,绑的同粽子一般的孙公跳起来的瞬间又倒了下去,整个人在地上“蠕动”了两下,双目圆睁,牙齿咯咯作响的看向她。 “孙公,您死而复生啦!”女孩子笑眯眯的看着他,伸手拽住将他绑住的麻绳绳结道,“我救活您了!您这条命少说也值千金吧!我可不是做好事的主。” “我呸!”孙公人中处的银针晃了晃,被他吹着腮帮子,一记用力顶了出来,而后开口骂道,“好你个姓卫的臭丫头,老夫与你无冤无仇,你何苦要如此对付老夫?老夫当年还真是瞎了眼,本看你天赋不错还想收你来着,你就是如此对我来着的?” “孙公莫生气!”卫瑶卿笑着替他解开了绳索道,“所以千金我就不要了,但蒋忠泽的事情您可不能逃,这件事事关重大,就如我所言,您这么逃下去,惹急了陛下,陛下总有办法留住您的!” 譬如她刚刚说的那个办法。 “你……”孙公一闭眼,开口就要骂。 不得不说,难怪这孙公会与王老太爷交情不错,这两个人在某些方面是出奇的相似,可见人以群分是有一定道理的。不过,对付王老太爷这样的人,她有经验。 “陛下那里我替您拦下,定然不会让陛下降罪于您。”女孩子笑着伸手指向不远处并排排列的两具尸体,“留您下来也是为了您好,您看了那个一定会感兴趣的!” 正文卷 第九百四十九章 失忆症(4K字) 一个死人一个活人有什么好看的? 孙公冷哼了一声,却耐不住好奇,一眼瞥了过去,这一看却也愣了一愣:“两个蒋忠泽?” “孪生兄弟罢了。”卫瑶卿说着向那边走去,道,“其中一个有失忆症。” “失忆症啊!”孙公转身欲走的身形僵住了,忍不住回过神来,“什么失忆症?就普通的那种么?” “自然不是普通的。而是每隔一段时日,记忆就会忘却一次的那种。”卫瑶卿在活的那个身旁的凳子上坐了下来,勾了勾手指,“孙公,来瞧瞧呀!这可少见的很!” “你当喊阿猫阿狗呢啊!”见她勾手指的动作,孙公翻了个白眼,脚下却忍不住走了过去,走到活的那个身旁忍不住低头摸了摸他的头,按了几处穴位之后,问她,“真的假的?这个人患有失忆症?” “蒋忠泽患有失忆症。”卫瑶卿点头确认道。 孙公哼了一声,踢了踢她的凳子:“你起来,将凳子让给老夫!” 卫瑶卿顺从的站了起来,走向一旁,经过那具尸体时却忍不住蹙起了眉头,伸手掩了掩口鼻:“好臭啊!” “昨晚死的吧!”孙公瞟了一眼那句尸体道,“没用冰保存么?这臭的还挺奇怪的,不似一般的尸臭。” “用了不少呢!”卫瑶卿随口回了一句,似是想到了什么一般,微微弯下身,嗅了嗅道,“他应当许久未洗澡了,昨晚活着时也有这个味道,只是当时离得远不大明显。” 蒋忠泽见他二人说的起劲,倒也怔住了,忍不住跟着上前嗅了嗅,却什么也未闻到,不禁讪讪道:“两位鼻子还真灵!我什么都闻不出来。”比狗鼻子还灵! 卫瑶卿瞟了他一眼,道:“酸臭味。叫个人给他换身衣裳吧!他这副样子,一会儿陛下来了瞧到,怕是有碍观瞻,会引来圣心不悦。” 这个人怎么死的,他们都知道,所以也就不劳烦仵作验尸了,当然这破衣裳也可以换掉了。狄方行道了声“还是卫天师心细”便叫人进来替他换衣裳。 对于换衣裳时,卫天师不避嫌他也早习惯了,两个官差三下五除二的将此人的外裳出去,露出里头的中衣,而后却发现中衣上正胸膛的位置少了好大一块布。 狄方行自然也注意到了,不由上前拿手比了比,发现还不小,四四方方的空了一块,不禁奇道:“怎会少了一块?昨晚打斗时扯下的么?” 卫瑶卿正想说话,便听一旁的孙公翻了个白眼,道:“狄方行,你今日怎的尽说蠢话?你打斗时就算扯下衣裳,能越过外裳撕下中衣?”所以自然不可能是打斗时扯下的。 孙公翻了个眼皮:“没准是行风流之事被扯下的?” 狄方行闹了个脸红,此时听闻孙公这一句,忙辩驳道:“那也不会扯下如此四四方方的一块吧!” “老夫就开个玩笑而已,又不是查案子的。”孙公哼了一声道,“这是你的事,与老夫无关!” 孙公查验过一番蒋忠泽的状况,再次收回了手,眼睛一闭,从袖中摸出一颗药丸塞进他口中,拍了一下他的下巴,熟练的喂了进去,而后就开始施针。 狄方行跟着卫瑶卿在一旁坐了下来,看孙公熟练的施针,半晌之后,开口问他:“孙公,好端端的,您跑什么跑?”跑出去不到半日就被抓进牢中,不到一天一夜,就又被带回宫中,这出去一趟是为了体验大理寺牢狱之苦的不成? “陛下时限之内,我未必能救得好他啊!”孙公下手不轻的捏了一把蒋忠泽的脸皮道,“这毒看运气,一种方法不对就得换另一种,谁能保证这人的运气好不好?万一运气不好,陛下规定的时限之内他还没活过来呢?老夫总要早做准备是不是?看这家伙一脸的衰相就是个倒霉的,老夫自然要跑……咦?” 听孙公唠唠叨叨的突然“咦”了一声,狄方行和卫瑶卿凑了过去,但见床榻上的人突然嘴唇颤了颤,而后孙公眼疾手快的在他脸上落下了好几根银针,接着反手抢过狄方行手边的茶盏,燃起手里的一张符纸便落入了茶水之中。 狄方行讷讷的说了一句:“这我喝过了……” “反正他也不知道,你又没病,喝一喝又喝不死人!”孙公说着晃了晃手里的茶盏,一只手扒开蒋忠泽的嘴就将符水灌了进去。 整个过程速度奇快无比又十分的粗鲁,总之他和卫瑶卿从未见过如此粗鲁灌药的大夫,孙公算是头一个了。 狄方行有些同情躺在床上的蒋忠泽了。 一盏符水入肚,蒋忠泽的气息变得急促了起来,苍白的脸色也突然有了血色,孙公半睁着眼用小腿压在他的胸前,听他气息越来越急促,大抵是到了他觉得该到的那个点,突然整个人跳到了一旁。 卫瑶卿不知孙公为什么突然跳出去,但本能反应的向后退去,也只有狄方行不明所以,还在愣神间就见蒋忠泽突然“哇”一声,吐出来一口带着黑血夹杂着难闻气味的液体,喷了他一身,而后缓缓睁开了眼睛。 原本蒋忠泽睁眼应该是一件天大的喜事,可此时因着味道着实难闻,孙公和卫瑶卿非但没有靠近,反而还向后退了几步,狄方行回过神来,“啊”的叫了一声,快被这味道熏得昏过去了,拔腿就向殿外跑去。 待他出了瑶光殿,味道还未散去,孙公一扯嗓子,喊了人进来,点了熏香,又替蒋忠泽换了一身,稍稍洗漱了一番,瑶光殿的怪味这才散去。 整个过程,蒋忠泽都没有说话,而是时而看看他们,时而看看替他换裳的宫人,虽未出声,但行为举止也算配合。 “得失忆症的是他吧!”孙公不知何时走到了卫瑶卿身边,拇指指向那个安静不语的蒋忠泽道,“看着好似又没有记忆了。” 卫瑶卿点了点头:“算算日子,确实如此了。” “他这样都能位任一部尚书?”孙公啧了啧嘴,“是我大楚无人呢还是先帝眼瞎?” “应该是他太厉害了。”卫瑶卿却没有如孙公那般带着情绪的损人,而是目光静静的落在了蒋忠泽的身上,道,“此前,从未有人发现他有失忆症。” 能患有失忆症不被人发现,可见其独到之处。 “哦。”孙公啧了啧嘴,抱着双臂,看向蒋忠泽,上下打量着他,“这个病古往今来见得少,但同样的,也从未听说过有治愈之法的。此病同人七魂六魄无关,所以符医是治不了的,还是要正统医术来治。” “那您有办法吗?”卫瑶卿问他,“这种不治之症、疑难杂症应当是您最喜欢的吧!” “我是喜欢,也敢肯定应当有办法治。”孙公说着目光落在了蒋忠泽的脑袋之上,伸手指了指道,“问题应该在那里,他这个绝对不是淤血所致,所以要治好一定要剖开来看一看。” 听到“剖开来”三个字,正在替蒋忠泽换裳的宫人吓的手都忍不住颤了颤,脑袋剖开来,人还活得下去? 卫瑶卿也是愣了一愣,饶是心里有所准备,却也有些被吓到了,她自诩自己胆子不小,所见所闻也算是多而广,连她都有些被吓到了,更遑论普通人?怕这话若不是孙公说的,是别的大夫说的,早被人拖出去打死了。 卫瑶卿沉默了一刻,问道:“那您剖开来,有把握他不死么?” “没有。”孙公话倒是说的也干脆,眼睛一闭,道,“所以我也就说说而已。这个脑袋不能剖开,这个病怕是不好治的。反正又不会死,他这样都也任一部尚书了,便干脆如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过下去得了。” 卫瑶卿听罢倒也乐了,待到那些换裳的宫人离开之后,才同孙公一起走了过去,看向换上衣裳,坐在床上的蒋忠泽,而蒋忠泽此时的目光却落在了他前方不远处那具尸体之上,半晌之后,开口道:“他怎么会生的与我一模一样?” 孙公接口道:“是你兄弟,当然同你长得一模一样。” “他怎么死了?” “他自杀的。”这一次孙公不知道没有接话,是以卫瑶卿接过了话头道,“他自己开的机关,本想杀了我们,却没想到自己误中机关,我们本想救他,不知为什么他却不肯接受,自己落入机关中死了。” 蒋忠泽点了点头,看向她:“你又是谁?看你穿着似是阴阳司的天师?可阴阳司有如此年轻的天师么?” 孙公看向卫瑶卿,问道:“他连续的记忆,而非间断的记忆停留在什么时候?” 卫瑶卿道:“大约十几二十年前的样子,那时候他刚刚入仕。” “难怪!”孙公点了点头,明白了。 卫瑶卿看着他道:“你有失忆症,现在又不记得了。我是阴阳司的卫天师,你如今也已是一部尚书了。” 蒋忠泽愣了一愣,问道:“我这般厉害么?” “是啊,你厉害的很啊!”卫瑶卿接话道,“本有很多事情想问你,但看你这个样子,应该什么也不记得了,对吧?” 蒋忠泽点头:“我不记得了。” 卫瑶卿嗯了一声,正想说话,便听身后一声“陛下驾到!”而后便见狄方行跟着安乐从殿外走了进来。 孙公缩了缩脖子,走到了她的身后,手指戳了戳她的后背道:“你答应过我的,莫忘了啊!” 卫瑶卿走过去行礼之后起身。 安乐朝她点了点头,走了过去,对着这一躺一坐的两个“蒋忠泽”看了许久之后,才舒了一口气:“真没想到,居然是真的。蒋爱卿可还认得朕?” 蒋忠泽摇头,沉默的看着她。 安乐看了他片刻,转头看向孙公:“孙公,蒋爱卿的病可治么?” “剖开脑袋可以试试,但臣不敢保证脑袋剖开蒋忠泽还能不能活着。”孙公倒是一如既往的老实,也未张口胡说八道,而是直言。 哪怕这直言比胡说八道听起来还耸人听闻,他也照说不误,眼前这两个女子可不是普通人,这耸人听闻的事情说出来,至少这两个人不会把他当成妖怪就地解决了。 “那算了。”安乐沉吟了片刻,也未再坚持,而后看向孙公,“孙公,何以私自出宫?” “陛下,孙公出宫是为了找寻救治蒋忠泽的方法。”卫瑶卿说着指向坐在床头安安静静看着他们的蒋忠泽道,“因此,蒋大人才会醒来。事由紧急,未来得及说是他的不对,不过念在他一片好心,也救回了蒋忠泽,还请陛下恕孙公的罪。” 安乐看了她片刻之后,开口道:“那这次便罢了,若有下次,朕决不轻饶!” 这句“若有下次,朕绝不轻饶”孙公也不知听过了几回了,耳朵都长出老茧了,闻言应了一声才从地上爬了起来。 安乐也未再看他,转身对卫瑶卿道:“你随朕来!” 卫瑶卿应声跟着安乐走了出去。 待出了殿门,刚走到殿外,命宫人宫婢退下之后,安乐叹了口气,道:“你看孙公下次还会犯吗?” “会吧!”卫瑶卿怔了一怔,回了两个字之后便忍不住笑了,“陛下心胸开阔,老人家年纪大有些脾气也是正常的,但若陛下急召他也知晓分寸,这一回便没有走远,只是先时担心时限之内救不了蒋忠泽,这才溜了。” “朕也不会同他置这点气。”安乐点了点头,话题一转道,“孙公便罢了,你觉得蒋忠泽此人还能不能用?” 虽然以往蒋忠泽做事确实没有行出任何差错来,但那是先前不知晓他有失忆症,如今知晓了,哪还敢用他? 卫瑶卿站在一旁,先前因孙公而露出的笑容渐渐收敛了起来:“比起能不能用,陛下,有没有觉得有些奇怪?” 安乐转头看了过来:“哪里奇怪?” 卫瑶卿道:“他自醒来,一声陛下也未叫。” 正文卷 第九百五十章 途中(4K) 安乐神情有些凝滞,显然对此也有些在意,却还是道:“他失忆了吧!” “往常可没人知晓蒋忠泽失忆,他若是见陛下而不出声,岂不是早因君前失仪而犯事了?”卫瑶卿道,“可是并不曾听说他因此出过事,先前我们就推论过,蒋忠泽是个极为谨慎小心的人,这谨慎小心不仅是对自己,也是对外人。他又不是失了所有的记忆,可却见陛下而不跪,这样的失礼之举不像一个谨慎小心的人做出来的事情。” 安乐看着她叹道:“其实朕确实有些不高兴,但想想也不必因这些小事为难他便就此揭过了。可如你所言,这似乎不是一件小事?他有失忆症,朕这等时候却要以此治他的罪,是否有不仁之嫌?” “若是仅仅因为失忆不知所措而对陛下无礼倒也不是什么大事,怕就怕他是因为别的什么缘故。”卫瑶卿想了想道。 “别的缘故?”安乐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想了想蒋忠泽方才的神情,安静沉默的像个不存在的人一般,她有些拿捏不准卫瑶卿的意思,便道,“你说说看。” 卫瑶卿莞尔:“譬如说不喊陛下是因为不服或者说不认这个陛下,借着失忆症搪塞过去。” 听到“不服”“不认”时,安乐脸色陡然变了,带她说罢,已经听明白了:“你是说他是陈善的人?不对,蒋忠泽不是失忆症么?这件事朕怎么越听越糊涂了?” “蒋忠泽。”卫瑶卿一字一句的说出了这三个字,神情微妙,“是我们推测出来的,可没有证据证明这个人就是蒋忠泽!” 安乐神情大变,看了过去,却见女孩子俯身朝她施了一礼,道:“陛下,不如我们来证实一番这个人是不是蒋忠泽!” 一阵沉默之后,安乐双唇微启,颤了颤之后,开口吐出了一个字:“准!” …… 眼见狄方行出去一趟之后回来了,又喊人将尸体抬了下去,整个过程无人与他说话,坐在床上的蒋忠泽默默地看着他,待看到他也转身待欲走出去时,终于忍不住开口唤住了他:“你也要走了么?刚刚那个天师呢?怎么不见回来?” 狄方行听到自己被他喊住了,停下脚步,回头看向他,而后朝他笑了笑,一副“照顾病人”的温和模样,道:“我当然要走了,本官乃大理寺卿,事务繁杂,你的事情也已经解决了,自然该走了。至于你说的卫天师啊,她刚刚出宫走了,这里又没有她的事,这些时日,她需要好好歇息,为祈雨做准备。” 蒋忠泽脸上神情鲜少有什么波动,此时垂着眼睑,听他说完这些便波澜不惊的点了点头:“那谢谢你了。对了,我几时出宫?” “你……先养着吧!”狄方行思忖了片刻,道,“你这病,陛下也有些头疼,不知道该怎么办。有什么事可以找宫人宫婢,今日我还有事,过几日我再来看你吧!” 蒋忠泽静静的听罢之后点了点头,闭上眼睛不再说话了。 狄方行见状转身出了瑶光殿,才一走出瑶光殿,便见不少宫人宫婢跟着走了出来,零零散散的走了不少。 这情形,莫名其妙的让他想到了一句古语“树倒猢狲散!”整个人都有种不舒服的感觉。 “怎么都走了?”到底没忍住,狄方行叫住了一个正欲离开的宫婢。 宫婢向他施了一礼,道:“陛下遣散不少了宫人宫婢,此时人手不够,便将我等调至别处了。” 狄方行听的一阵皱眉,指向瑶光殿内:“那这里怎么办?” 宫婢道:“留了两个供大人差遣呢!” 狄方行听罢点了点头:“差遣的话倒也够了。”只是虽然如此说来,还是不放心的回头看了看,但见离开的不止宫人宫婢,还有护卫,一时有些空空荡荡的,那种古怪的感觉更甚了。 …… …… 出了宫门,卫瑶卿脚下顿了顿,伸手拦了一辆马车:“去天师道。” 如今,她想去天师道不再需要遮着掩着了,这一步看似简单,却着实走了很久。将车帘别到一旁,她心情愉悦的枕着双臂坐在马车中,随着马车晃晃悠悠,一边看着街道两旁的景象,一边想着事情。 行到中途,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卫瑶卿挑了挑眉,暗道没那么快吧!下一刻便听到一道声音在外响起。 “卫天师!”声音落下,车帘一撩,一张前几日才见过的脸出现在了视野之中。 “刘凡。”卫瑶卿朝他点了点头,见他爬上了马车,她未阻止也未欢迎,只是坐在原位一动不动的看着他。 这个人怎么不但半路拦车,竟还上了马车?车夫诧异的回头望来,卫瑶卿却摇了摇头,道:“你继续走,不碍事。” 那车夫这才应了一声,挥起马鞭,继续向前驶去。 “有事么?”马车驶了起来,卫瑶卿问。 刘凡道:“有人让我做一件事。” “杀我?”卫瑶卿抬头看了过去。 刘凡抚掌而笑:“卫天师所料不差。” “那就证明我的猜测没有错了。”卫瑶卿微微颔首,看向他,“所以,你现在就要动手杀我么?” 这两人声音都未刻意压低,是以外头扬鞭赶马车的车夫听的一清二楚,此时整个人吓的身子都弓起来了,就连马车不知不觉慢了下来都没察觉。 “你继续走!”卫瑶卿喊了一声那车夫道,“我二人总不会在马车上动手!你实在怕就走快一些,到天师道就行了。” 回应她的是一声响亮的扬鞭声。 “人人皆惜命!”见车夫的举动,刘凡自顾自的笑着摇了摇头,想到自己的身体,便有些自嘲。 卫瑶卿坐在马车中,看向街边的景象,开口道:“你是不是有什么把柄落到人家手里了?济南那一次还好,但这一次怎的看起来如此不情不愿的来杀我?” “当年陈善与我族有约,最后一个人情是听这里的探子的差遣,我方才接到的命令是杀了你。”刘凡道,“他也知晓一般的杀手未必杀得了你,这里又是长安城,就算拼人多也未必拼的过你。” “难怪!他这些时日折损了这么多人手,总要算计算计。你本就不属于他的人,拿来以毒攻毒再合适不过了。”卫瑶卿仍然看着街景,却不妨碍与他有一茬没一茬的说话。 刘凡应声失笑:“以毒攻毒,倒也没说错!”张刘两家在有些人眼里不就是两颗“毒瘤”么? “既然你如此不情愿,不若干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过我吧!”卫瑶卿唏嘘道,伸手拭了拭额头上的汗,“这么热的天,动手也怪累的。” 刘凡面上笑容不减:“我是个重承诺的人。” 这话音刚落,便觉马车明显似是没有避过什么坑,一记震颤,结结实实的过了个坑。看来车夫没来得及留意这么个坑 “还是不要吓到无辜人了。”卫瑶卿看向前方不远处的天师道,“或者我们打个商量,晚一日再来杀我怎么样?” “晚一日有用么?”刘凡问她。 正在此时,马车停了下来,车夫颤颤巍巍的声音自外头响起:“到……到了,不要……不要钱了。”你们两个赶紧下来吧! 回应他的是整辆马车往下一沉,而后只听“嘭”一声巨响,车顶被掀开。 此时哪还顾得上马车,车夫头也未回的尖叫一声,狂奔而去。 卫瑶卿自掀开的车壁处跳下了马车,对着坐在位子上拢着衣领的刘凡道:“晚一日有用的很。” 刘凡被渐起的尘烟呛得咳了好几下,待到尘烟散去,才道:“看来卫天师已经知道这个人是谁了。” 卫瑶卿点头:“这一次助你也算助己,我便替你解决了这个麻烦。当然,你一定要动手我也是奉陪的。” 刘凡目光掠过她看向不知何时出现在不远处的裴宗之,嗤笑:“现在动手也落不得什么好。” “所以,你走吧!”她看向散落的马车架拍了拍道,“这个留下,做个见证。” 刘凡跳下马车,挑眉看向她:“那我走了?” “不留点伤你怕是也不好向陈善交待吧!”卫瑶卿抱着双臂叫住了他,“你不想要我来,裴宗之来也一样,不过他未必有我这么知晓轻重了!” “卫天师真是个有趣的人。”刘凡说着解下斗篷扔到一旁掉了个轮子的马车上猛地向她撞去,卫瑶卿向后退了一步。 只听“嘭”地一声,两人相撞,这一撞都用上了十足的内力,一时漫天尘烟。 卫瑶卿落地向后退了两步,脚下踩过的石板也一块块碎裂开来。在原地站定后,卫瑶卿并没有继续下去,而是掩着口鼻,手挥舞驱散着渐起的尘烟,待到尘烟散去,刘凡已不在原地了,只有他原先所在之地同样碎裂开的几块石板昭示着方才那一撞绝对不是普通的撞击。 “有字!”裴宗之已经来到她身边了,在她身边略略一顿,便跨过她走到了刘凡方才站的位置蹲了下去。 石板碎裂的裂纹细碎繁杂,第一眼倒是没发现裂纹中的行道。 “天生阴阳,助我刘氏永昌!”裴宗之念了出来,而后直起了身子,“他也挺会做戏的。” “做戏要做全套,他是个明白人。”卫瑶卿看着这散落的马车架以及碎裂的石板道,“我去找何太平,不,算了吧!还是一事不烦二主,狄方行就在我之后出的宫,想来也快到大理寺了,还是去请狄方行好了。”说罢便走到他身边靠了过去,缩了缩身子:“我遇刘氏截杀,你快保护我!” 她说话时,眼神惊慌失措,沾染了尘烟的脸上看起来灰头土脸的,真是好一副受惊过度的“小可怜”的样子。 裴宗之看着她一时不知该说什么,若放到以前,大概是不会理会她的,但此时,不知为什么,还是遵从本心的伸手揽住她的肩膀拍了拍,算是安慰。 女孩子抬起头来,双目亮晶晶的朝他看了过来,她五官俏丽,即便灰头土脸的,但因这一双亮晶晶的瞳子,还是有种生动灵气的美感,裴宗之心中只觉的好像有什么地方一软,一向甚少有表情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浅到微不可见的笑意。 下一刻,便听她开口了:“所以你替我去大理寺走一趟吧,我去陪解哥儿说话!” 脸上的笑意顿时消失了。裴宗之垂下眼睑:他一点都不想去,可对上女孩子的那副神情时,还是默了一刻,转身走了。 待到裴宗之走后,卫瑶卿也未离开,只靠在墙边,看着这一片狼藉微微摇了摇头,张解过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她盯着一地狼藉发呆的情景。 “卫姐姐!”他叫了一声,而后便看到了地上的字,不由皱眉:“是刘家的人?”身为张氏族人,对“刘”这个姓氏,有种天生的敏感。更遑论这又确实是那个“刘家”留下的字迹。 见他皱眉的表情,卫瑶卿伸手覆在他的眉头上,轻轻抚了抚:“解哥儿,你很讨厌刘家么?” 张解摇头,道:“不知道,只是刘家总是与别家有些不一样的。” 张家的孩子自小就被告知了张氏出山的意义,张刘两家的恩怨因着刘氏不灭,张家为大楚李氏做事,这种世代结下的恩怨情绪渐渐也融进了骨子里。 “张刘两家从来没有私人恩怨,只是立场不同罢了。”卫瑶卿靠在他耳边道,“但没有他们也不会有我们,刘家的存在是我们阴阳司的保护伞,若没有刘家,张家也就不那么被需要了。” “普通人对我们这种人是又敬又怕的,他们怕鬼神,所以对我们这种能通鬼神的人也是畏惧的。这些阴阳术法越是看起来呼风唤雨无所不能,他们越是惧怕。” “其实若没有刘家出现,我们这些术士时至今日还难以登上大雅之堂,不过还是下九流的一种。需要时大家会尊称我们为先生,但不需要时也有可能将我们当成‘妖孽’,这里头也没有孰是孰非,追根溯源都是人之常情。” “我跟你说这些,不是要你感激刘家,前朝时,他们确实是做错了,生灵涂炭才会因此丢了江山。他是我们的敌人,但同样的也是天下阴阳术士的保护伞。” “这世间的是非黑白永远难以一言成说。祖父……你祖父就是太坚持所谓的白了,才会得罪了如此多的人。我不觉得他做错了,不管你是选择如我一样非黑非白还是如祖父一样选择所谓的白,我都不觉得错。只是,你若要同祖父一样,坚持所谓的白,在没有绝对的实力之前,千万不要轻举妄动,否则,这天下所有的阴阳术士都会视你为仇敌,而你的陛下未必会保你,或许会因此忌惮你手中令人生惧的能力也说不定。” 她虽然不赞同祖父的做法,但这个选择,她还是觉得要交到解哥儿自己的手上。 正文卷 第九百五十一章 替身(4K) 夕阳的余晖洒落在解哥儿的脸上,他在思考。 卫瑶卿也没有打断他的思考,只是百无聊赖的看着眼前的一地狼藉,偶有经过的路人会停下脚步看一看这里的情形,见她这副不言不语的样子,便又走了。 狄方行带着官差匆匆赶来,看到眼前的狼藉时也被吓到了,开口大呼一声:“卫天师你遇刺啦!” “是啊!”卫瑶卿说着抬了抬下巴,目光扫了一眼周围,“狄大人可以随意询问一番路人,喏,还有这辆马车的车夫,”她伸脚鞋尖指了指地上散了一片的马车,“刘家的人堂而皇之拦住了我的马车,想要刺杀于我。” 狄方行看的眉心隐隐发跳,脚在碎裂的石板裂缝处划了划:能震碎这样的石板,想来方才的一场恶战确实十分激烈。 “卫天师,你没事吧!”狄方行叹了口气,问道。 他之前并没有同这个女孩子共同办过事,直到这一次。不得不说,有这么个人做同僚是件令人畅快的事,这是一个会给人惊喜的同僚,他对她印象如今很是不错,是以一开口便先“关心”了一番她的状况。 “险些出事。”卫瑶卿说道,“那刘家的人好生厉害!” 看这狼藉就知道了!狄方行心道,而后问她:“刘家的人怎会在此时突然现身?又为什么能截到卫天师的车架?” “会现身自然是因为我接手了祈雨之事!至于能截到我的车架,那就有意思了,此人是怎么知晓我的行踪的?又怎会知晓我几时出的宫?”卫瑶卿看向狄方行,“狄大人,你将现场清理一下,随我进宫见陛下吧!” 狄方行应了下来,看着满地的狼藉忍不住唏嘘,忙招呼人过来清理。 裴宗之自他身旁走了过去,走到卫瑶卿身边停了下来,偏头问她:“又进宫?” “还有一些事需要处理。”卫瑶卿对他说道,而后伸手覆在他耳边轻轻说了几句。 裴宗之神情诧异的朝她望去,似是完全没有料到她会说这些话。 “你去准备吧!”卫瑶卿拍了拍他的肩膀,伸手替他理了理并不算零乱的衣襟,“东西要备全了。” 裴宗之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 卫瑶卿看着轻笑,又转头看向一旁已经回过神来的解哥儿,摸了摸他的头:“想好了吗?” “我觉得我做不来祖父那样的人。”张解说着,垂下眼睑,看着自己的脚尖。祖父心中无恨、宽和待人,但他心中有恨,自然不可能做到如圣人那样。 他对她道:“且如今的张家只留了我一人,张氏一族要起来,便不能做一个那样与世格格不入的圣人,所以我已经想好了。所谓的黑白我会自己去看,卫姐姐放心就是了。” 卫瑶卿揉了几下他头上的发髻,转身跟着狄方行离开了。 …… 临近傍晚,杨公在塌椅上静静的坐着,一旁的孙公抱怨声不断:“杨筠松,你说说这个姓卫的……” “有声音。”杨公蒙着白布的脸侧了侧,显然没有再听孙公的抱怨道:“又有动静了,来了好多人。” “你这眼盲了,耳力到是见长!”孙公哼了一声,目光扫向殿外,“陛下他们过来了,去见那个蒋忠泽了。” “这时候来见蒋忠泽是发生什么事了吧!”杨公问道。 “我怎么知道?”孙公翻了个白眼,人却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站了起来,向外走去。 不知道的还有正在瑶光殿内的蒋忠泽。 见他们去而复返,蒋忠泽看了过来,安安静静的没有出声。 走入殿中的只有狄方行一个,他自殿内能看到的除却狄方行之外还有去而复返的官兵,狄方行没了白日里对他的温和,五官紧绷在一起探究的朝他看了过来。蒋忠泽抬头与他对视,他隐隐约约的察觉到这些官兵与白日里的那些官兵似乎不一样了。人还是那些人,身上的气势却变了,白日是为了保护,而此时却带了杀气。 狄方行走到面前站定,看着他,一个站着,一个坐在床榻之上,站着的狄方行居高临下望来,目光中满是审视,他看了片刻之后,开口了:“你叫什么名字?” “蒋忠泽。”他道。 “我既然带了人来,便不是来寻你聊天说话的。”狄方行看着他道,“半个时辰前,卫天师遇刺了。” 蒋忠泽抬起头来,看向他:“是之前看到的那个年轻的天师么?这个年纪就当上了一朝天师想来也是前途无量,年纪轻轻便死了真是可惜了。” “卫天师出宫的时辰没几个人知道,刘家却是在途中拦下她的马车。”狄方行皱眉看着他,“今日知晓卫天师出宫时辰的没有几个吧!” 蒋忠泽道:“狄大人什么意思?怀疑我么?我人在宫中,因失忆症,早记不清事了,也与卫天师无冤无仇,为何要派人杀她?” 狄方行道:“因为你根本没有失忆症。” 蒋忠泽皱眉:“狄大人,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狄方行没有理会他的解释,继续道:“你也不是我大楚的官员,而是陈善栽培已久的心腹。”他说着闭眼,深吸了一口气,眼神哀恸:“你……不是蒋忠泽,蒋忠泽已经死了” 蒋忠泽坐在床上摇了摇头:“大人在说笑么?想趁着我失忆,便胡乱将罪名安在我身上?狄大人,排除异己也不是这么个排除法的!” “你怎么知道你我相争,我与你为权敌对,是为排除异己?”狄方行看着他,道,“这两个宫婢是陛下的人,自你醒来,根本没有与你说过一句有关你我之间关系的话。” “其实不止这一处,你醒来后第一句话是问死去的蒋忠泽怎么同你长的一模一样。别忘了,蒋忠泽的记忆停留在二十年前,他入朝为官时的画像还能从密库中找到,二十年光阴变迁,早有了不小的变化,可你却一眼认了出来,这显然不合常理。” “我若是乍见一个与我容貌又几分相似,年纪却显然大了不少的人,第一反应应当会不会是什么亲眷,而不是你那一句话。” “蒋忠泽心思缜密,患有失忆之症全靠用笔来记下这些事情,所以足见他用笔之频繁。既然时常用笔,那么就应该在握笔处留下老茧,而非如你这样,掌心有茧,你这不似握笔的手,而是手握利刃的手。” “其实以蒋忠泽的心思缜密,他必然会为防自己失忆时不在家中而早做准备,他每一段记忆自午时开始,那时他应当就在吏部衙门之中,但吏部衙门之中却没有任何他留有印记提示自己的迹象。所以我们猜测,他应当将提示留在了自己的身上。”狄方行说着,手覆上胸前,“譬如将一份关于自己患有失忆症的记录就记在布上,缝在胸前的中衣中。” “我原本以为你与他实力相当,或许会是个难缠的对手,但短短半日的时间,你便有了太多的破绽,比起蒋忠泽来说确实远远不如。”狄方行道,“我若是陈善,想必也更属意用他而不是你。所以你存在的价值大抵就是监督、以及偶尔的替身,毕竟你的模样完全可以用他的身份出入任何地方,调换他身边的事物以此来诱导他做一些事情。” “陈善用你来诱导蒋忠泽为自己办事,动脑的事他来做,你负责执行,如此玩弄一个患有失忆症之人,是不是太过分了?” 狄方行越说脸色越是难看。 “看来我确实逊他远矣!”“蒋忠泽”听罢,摇了摇头,虽是自嘲,却默认了狄方行的说法,“其实侯爷本是要我来代替他的身份的,但我无意间发现他患有这样的怪病之后,禀报侯爷,本是念着血脉之情,想给他留个性命,却没想到反叫我自己成了替身。” 殿中闪过“蒋忠泽”的轻笑声:“如今旁人问我叫什么,我的第一反应便是蒋忠泽,却忘了自己到底该叫什么。他是很厉害,厉害到即便生了这样的病,却也渐渐发现自己似乎被人所利用了,他一直想提醒自己,可惜的是他记忆的时间不足以让他找到我,有几次险些快要抓到了呢!” “你们如此,是不是委实太过分了?”狄方行忍不住扬起了声音,“不说他与你有血脉之情,他是个人啊!总是个人吧!你们这样与将他视作傀儡有什么区别?还不如一下子结果了他!” “谁让他是如此好用厉害的一个傀儡?”“蒋忠泽”从床榻上下来,赤脚站在地面上看向他与他对视,双目赤红,神情有些癫狂,“你不会知道他有多好用?落到我手里百思不得其解的难题,他轻轻松松就解决了。我原本只是侯爷派入京中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探子,却因为他的存在,让我成了侯爷至关重要的棋子。既是兄弟,互帮互助有何不可?” 狄方行气的连连摇头,指着他鼻子的手忍不住颤了颤:“真是无耻至极!” 回以他的是“蒋忠泽”的一声冷笑:“如此得心应手的刀谁不想用?通常这样的刀都是两面开锋,有才必自傲,不肯听话的居多,如此好用又听话的可不多见了。你看那个卫天师好用不?但她会有他这般好用听话?” 狄方行已然气的说不出话来了。 那个“蒋忠泽”却还在说话,癫狂的情绪退却,他眼神有些茫然:“做他的替身其实是一件很舒服的事,凭我自己永远不可能坐到这个位子上,让如此多的权贵向我俯首称臣。但他们总叫我‘蒋大人’,时间久了,有时我真的会以为自己就是‘蒋大人’,但偏偏他遇到的麻烦都不是我能够解决的,这些麻烦总能提醒我,我不是‘蒋大人’,我也没有他这般厉害。” “在其位行其事,你只想享受一部尚书的虚荣与权力,却没有办法解决他遇到的麻烦。”狄方行冷笑,“所以你也只能做个替身。” “可是他现在已经死了。”“蒋忠泽”道,“替身又怎么样?他还不是被你们杀了?我原本以为这一次,他也能干净利落的替我解决了你特别是那个刚醒过来没多久,有点邪性的卫天师,但没想到他居然死在了那个女子的手里,真真叫我觉得可惜!” 狄方行脸上尽是冷意,突然开口扬声喊了一声:“卫天师!” 一个女孩子从殿外走了进来,她神情平静的对上了一脸错愕的“蒋忠泽”,而后开口道:“我没死,你很意外吧!” 蒋忠泽怔怔的望着她,待她走近,忍不住向后退去,却忘了自己站在床榻旁,这一退便又跌回了床榻之上。 一坐一站,对着踱步而来的女孩子,他突然觉得有些后怕,口中不住呢喃:“你怎么可能没死?” “你原本想借失忆的蒋忠泽杀我,听蒋忠泽死了,随后又想借刘家的手来杀我!借来借去,这两样没有一样是你自己的。”卫瑶卿说道,“蒋忠泽有智有谋;刘家的人有阴阳术的手段,他们都有借以傍身的东西,你有什么?不是你的,终究没有自己的来的好用,这其中的阴差阳错永远不可能每一次都如你算的那般顺利。” “这就是靠旁人与靠自己的区别。”安乐也自殿外走了进来,看向那个瑟缩在角落里的“蒋忠泽”道,“所以你只能做个替身。” “蒋忠泽”看向卫瑶卿,似乎想说什么,但动了动唇,还是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卫瑶卿看着他这副瑟缩胆小模样,突然蹙眉,问道:“对了,有件事我想问你。蒋忠泽那时突然中毒,与他当时关押在一起的两个刑部官员根本没有动手的理由,所以很有可能是他自己服的毒。那么,服毒的是他还是你?” “蒋忠泽”愣了愣,大抵也不觉得这件事还有什么隐藏的必要,是以痛快的回答了:“是他,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服毒,所幸有侯爷支招,就差一点点就能避开嫌疑了,却没想到还是失败了。” “服毒是因为他知道自己又要失忆了。”卫瑶卿道,“蒋忠泽那时应该是又一次意识自己被人利用了,他知道此事事关重大,所以提前服毒,想要借着这毒跳开这一次的事情,却没想到反因着这毒,险些让你避开了嫌疑。” 不过事情皆有两面,若非如此处处矛盾,她也不会想到“双生”之上。 卫瑶卿有些唏嘘:很多事情可以通过眼前这个“蒋忠泽”得到答案,但有些事却是无法再验证了。譬如在车马行的地洞机关中,蒋忠泽为什么拒绝了裴宗之的相救,选择赴死,神情又那般坦然平静,他那时候到底知不知道自己被人利用了?这件事永远不可能有答案了。 正文卷 第九百五十二章 事了(4K) 巳时正是百官早朝的时间,比起金銮殿内的紧张,瑶光殿却是一片的闲情逸致 满桌珍馐从长桌头摆到桌尾,女孩子坐在长桌一边,对着另一边的孙公和杨公一摆手,招呼他们:“您二位不用客气,随便用吧!” 杨公看不见,没有动也不奇怪,孙公却眼神古怪的盯着这满满一桌的饭菜,仔细看了一遍,才道:“这是御膳房的厨子都赶来伺候你了?我们这里怎的没有这么多的菜式?你一个人吃得了么?” “吃不了。所以不是请你们二位来帮我了么?”卫瑶卿笑着再次热情的对他二人道,“不用客气,随便用吧!” 杨公依旧没有动,孙公也没有动,只是看了看这长桌上的饭菜又看了看她,半晌之后,讷讷道:“总有种喂饱了待宰的感觉。” 杨公用胳膊肘捅了捅他,道:“别胡说八道!”孙思景这老儿嘴里鲜少蹦出好话来。 卫瑶卿也没有在意他口中的“待宰”二字,而是解释道:“昨日出宫,却叫我偶遇刘家的人险些遇刺,陛下担心我再出什么差池,这几日就让我留在这里了,这些御厨是奉陛下之命来让我事事无忧的。” 还事事无忧!孙公翻了个白眼冷哼:“这不就是喂饱了待宰么?喂,我说姓卫的,你到底有几分把握?没有把握的话,我倒可以帮你个忙!” 卫瑶卿笑看着他,道:“孙公你要怎么帮我?” “让旁人查不出来的假死药,你要不要?”孙公转着眼珠,打着算盘,“但这药材料太贵了,你不给钱可不行!” 女孩子倒也爽快,闻言当下便伸出了手:“如此也好,给我几颗,我也好有备无患。” “你当是糖豆啊,还几颗?”孙公向后仰了仰身体,离她远了一些,神情倨傲,“一颗顶多了!我这可是再多钱也买不到的好东西,十万两,不议价!” “十万两?”女孩子怔了一怔,带着疑问重复了一遍。 杨公在一旁听了,本能的皱起了眉头,插话道:“孙思景,你要不要脸?十万两你也敢说!” “十万两换条命够不够?”孙公根本没有理会她二人,“你爱要不要!我这可是好玩意儿,不愁卖不出去!” “我的命,十万两确实是低了。”卫瑶卿重复完那一句却笑了,而后伸手为自己倒了杯果酒一饮而尽,“没想到您卖的这么便宜。” 这句话倒惹得孙公不高兴了,不由啧了啧嘴,嘲讽道:“这话你也好意思说?” 对上孙公的嘲讽,女孩子并不以为意,伸手一个巴掌道:“那给我来个五颗吧!” “五颗你还不如去抢!”这满不在乎的语气孙公听的险些鼻子都气歪了,当即坐地起价,“没有!你要嫌钱多就五十万两一颗!” 对上孙公气急败坏的神情,卫瑶卿坐在椅子上岿然不动:“那就四颗。” “你做梦!” “孙公你考虑考虑,钱真的不是问题。” “你哪来那么多的钱财?是不是贪了钱财?我要禀报陛下将你们这群贪污腐败之徒关进牢里!” “那三颗,行不行?” “不行!”孙公当着满桌菜肴的面呸了一口,这举动让一旁的杨公忍不住侧了侧脸,骂道:“孙思景,你能不能斯文点,考虑一下旁人的感受?” “吃你的饭菜去!”孙公抓了一只鸡腿放到杨公面前,也不管他看不看得见,伸手在他衣服上擦了擦,对着对面的卫瑶卿道,“我告诉你,你妄想!” 女孩子扯了扯嘴角:“既然如此,我这便去告诉陛下,说你又想逃了,得需寻个好办法将你留下来,譬如说……” 这话一出,孙公脸色当下就不好看了,大抵是想到了她昨日说的“留个腿脚将人留下来的话”,连忙喊道:“两颗!两颗不能再多了!”说罢脸上便是一阵肉疼的模样。 “那就两颗。”女孩子点了点头,手里摊开一块雪白的帕子伸到他面前,“孙公,给我吧!” “你怕我下毒?”孙公对她这举动忍不住嗤笑了一声,冷哼,“我若要下毒,根本不需要同你有所接触!” 卫瑶卿点头:“确实有一点。” 孙公翻了个白眼,四颗药丸落在了帕子之上,两大两小:“大的就是药,服药之后能知道外头的动静,一般而言,两日之后便能自己醒来。小的是以防不时之需,若是几个时辰便要醒来,就让人喂下这小的,人便能提前醒来。” 卫瑶卿接过药丸,捏起那颗小的看了片刻,道:“确实是之前喂您的那一颗,看来是真的了!”确认之后便收了起来,而后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钱呢!”看她干脆利落的收了起来,也不见给钱,孙公急了,沾了油腥的手一下子伸到了她面前。 卫瑶卿夹了一块肉塞入口中,嚼着肉道:“你去找王老太爷还有裴相爷各拿十万两就是了。” 孙公听罢迟疑了起来,带着几分疑惑看向她:“你开什么玩笑?王翰之与裴行庭这样的人会欠你钱财?” 王裴两家皆是大族,怎么可能缺钱? “当然是真的了,我敢拿他们二位开玩笑么?”卫瑶卿低头舀了勺汤,吹了吹喝了起来,“王老太爷欠我十万两,至于裴行庭,其中一颗药是替裴宗之拿的,裴行庭自然会为他付这十万两的。” 孙公脸上的迟疑仍未退去:“他们要是不给怎么办?” “那就尽管来找我好了!”卫瑶卿拍了拍胸脯,斜睨他道,“您也不想想,我有那么大的胆子敢拿他二人开这样的玩笑?” “谅你也没有这样的胆子!”孙公沉思了片刻,认同了她说的话,“待到陛下放我出宫,我便去找他们,若是不给钱,会再回来找你的。” “好说。”卫瑶卿点了点头,笑道,“等长安城下了雨,陛下便会放您出宫了。到时候拿不到钱您尽管来找我便是!” 这下,孙公算是彻底放心了,抓过杨公碗里的鸡腿啃了起来。 …… …… 蒋忠泽的事情再离奇却也要告之天下人,金銮殿内只有狄方行一人的声音响起。 “……有失忆之症……我与卫天师……蒋忠泽在车马行之内死去……那人也已于昨晚伏法了……” 现实离奇的比话本子还要精彩,更遑论涉及到的人还是他们日常所接触的蒋忠泽,一个患有失忆之症的吏部尚书,此事一旦昭告天下,几乎可以预见的是将会在天下间掀起怎样的轩然大波! 百官安静的听着,而那方狄方行的话也已臻尾声:“此事已了,昭告天下的皇榜也已备好,陛下……” “陛下!”有官员突然出声打断了狄方行的话。 大多数官员还未从蒋忠泽那样离奇的事情中回过神来,此时听到有人出声,便本能的循声望了过去,但见出声的是左相裴行庭。 出列的却不止他一人,还有徐长山甚至几个文官均在此时站了出来。 “陛下!”裴行庭与徐长山对视了一眼之后,开口道,“臣以为不妥。” “此事昭告天下,蒋忠泽患有失忆症却身居吏部尚书一位,且多年行无差错,任由此事在民间传下去,恐怕会愈发坐实他受害无辜的身份。”这一点但看那些说书先生就知道了,蒋忠泽的故事如此离奇,必会因此掀起不少谈资。 “百姓惋惜可怜他,此事蒋忠泽确实无辜,但也确实因此做了谋逆之事。虽然他是情有可原,但谋逆二字本就是不容沾染的。他如今人已逝,情有可原倒也罢了,可往后若有人因此效仿,是否谋逆只要情有可原都能被谅解甚至追捧?臣以为此事不宜昭告天下,谋逆便是谋逆,此二字不容沾染!” 徐长山低头,道:“臣附议!” 几个文官也依次出列,道:“臣附议!” “这……”狄方行眉头早已皱了起来,他倒是想出声训斥他们不近人情,可心里却明白的很,这件事他们说的没错,他就是想辩驳也辩驳不出什么来。谋逆二字确实就是为臣者的底限,绝对不容触碰。 朝会的结果并不意外,陛下仁慈,以“病逝”二字定论了一介吏部尚书的生死,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狄方行叹了口气,走在下朝的官员之中,回头望了一眼,但见不远处王司徒与崔司空正在说着什么,还有几个吏部的官员正笑着打着机锋。 蒋忠泽一死,吏部尚书的位置空了出来,蒋忠泽的事听时感慨唏嘘或者惋惜,但惋惜之后,人总还是要为自己的利益所谋划的。 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天下熙熙,皆为利来。他也是这样的人,也会为自己打算。虽说知道大家的反应也属正常,狄方行却还是心中一空,有种悲凉的感觉。 感慨着出了皇城,城门外匠作监的人正在搭建着祭礼台,还有十二日,就是卫天师登台祈雨祭礼的时候了。狄方行对着祭礼台看了片刻,绕过祭礼台上了自家的马车。 自从卫天师表示要为京城百姓祈雨之后,已经一连好几个阴天了,说来也怪,如此的阴天,偏偏就是滴雨不下。百姓之中也在议论,都在说就连这阴天也是卫天师神机妙算如何如何,她的声望如今在长安城中可说一时无两。 如此盛名之下,狄方行愈发觉得这件事只能成功,不准失败,若是失败了,此时有多追捧,到时怕跌的就越惨。 马车在蒋府门前停了下来,府中的下人尽早已经散去了,狄方行一脚跨入门中,一抬头便看到了停在正中空地上的棺椁,他几个手下就在不远处站着。 虽说用了冰,但这个天……狄方行还是闻到了一丝异味。接过手下递来的白布,他捂住口鼻走上前去,昨日还能辨认出五官的人今日看上去已有些肿胀了,再放下去会越发明显。 狄方行看着棺椁里躺着的人,沉默了一会儿,手下走了过来,道:“狄大人,要不要请几个人帮忙哭一哭什么的?”这不需要几个钱,只是全个礼罢了。没想到蒋大人死后,连个操办后事的人都没有,还真真是可怜。 “不必了。”狄方行却摇了摇头,“合棺吧!” 棺木合上,他转身走了出去 入土为安。 整个过程还不到两个时辰,狄方行神色幽幽的站在蒋忠泽的坟前,忽地一哂,似是在问他又似是在自言自语:“蒋忠泽,你是不是没想到最后还是我送你最后一程?” 人也是奇怪,活着视为眼中钉,死了却又只他一人来送行。盯着墓碑看了片刻,他转身下了山。 …… …… 相比隔壁回园每一日的热闹,天师道这里却安静了不少。 “你买这些东西做什么?是准备出远门吗?”张解看着屋中堆了一地零零散散各种奇怪的东西蹲了下来,拾起离他最近的纸包打开一看却是一包蜜饯。 裴宗之没有理会他,继续整理着那一地零零散散的奇怪东西。 张解便当他默认了,继续问他:“就你和卫姐姐两个人么?那我呢?我要收拾么?” “我跟她一起走,你跟着干什么?”裴宗之塞蜜饯的手顿了一顿,抬头古怪的看了他一眼,仿佛觉得他会问出这个问题十分的不可思议。 “就你们两个人?”张解可从没有把自己当成一个八岁的孩子,他这句没头没尾的话着实让人浮想联翩,“你们两个……是要私奔么?舍弃京城的一切?远走天涯?” “你是不是在济南跟着黄石先生学傻了?”裴宗之挑着将地上的纸包塞入包袱中,边捡边看他,“好不容易得到的京城的一切为什么要舍弃?我和她为什么要私奔?” 张解默然了一刻,他确实傻了。私奔?家里不同意的才叫私奔。这两个人家里敢管么?他们去哪里都可以光明正大,当然不叫私奔。 “那你们还回来么?”比起纠结于“私奔”这两个字,更重要的是他们还会不会回来。 “当然回来!我们是去做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裴宗之认真的对他说道,“一件能让我与她都得偿所愿的事。”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眼前这张脸上的情绪仿佛日渐丰富了起来,他好似能从裴宗之脸上看到几分神秘自得了。 “什么事?”张解自然而然的问了下去。 “不告诉你,你知道也没用。”裴宗之想了想,道,“还有,我要告诉你卫姐姐,你小小年纪脑子里也不知装的什么,尽想着私奔!” 到底谁才是孩子?连告状都使出来了。张解面无表情的看了他一眼起身走了出去。 一道之隔的回园时不时的发出一阵叫好声,张解却无暇顾及回园的风景,而是抬头望天:天色日渐阴沉灰暗,还不到酉时却有种进入了傍晚的迹象。城里的百姓很高兴,这些天只要一出门便能听到百姓兴高采烈的讨论这一连多日的阴天,觉得这是卫姐姐在为祈雨做准备。 张解抿了抿唇,看着阴沉的天色,目中闪过一丝担忧:这些天卫姐姐什么也没做,但是问题不在于卫姐姐做没做什么,而在于有没有别人在做什么。他知道,这长安城里还有一个能力怕不逊于卫姐姐的阴阳术士在,那个叫刘凡的人真会什么都不做放任卫姐姐祈雨么?他不知道,但是想起济南府那一幕便有些担忧。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那个人是个喜欢做黄雀的人。 正文卷 第九百五十三章 边境(4K) 长安城中风雨将至,处于边境处的边关却还差一个多月才步入雨季,眼下正是干旱的时候。 边境处的守军站在城墙头打了个哈欠,看着眼前大片大片皲裂的土地出神。 这样干旱到皲裂的土地若放在长安城怕是早就引起民乱了,但在这边境,百姓却是习以为常,边关的气候比不得中原内陆那般宜人,这样恶劣的天气,不管是百姓还是守军早已习惯了。 天地的尽头出现了一人一骑,守军眯了眯眼,将腰间悬挂的号角拿到手边,目送着这一骑向这边奔来,马蹄踩在干裂的土地上,溅起满地的尘烟。何为风尘仆仆,眼前这一骑就做了最好的诠释。 那一骑眨眼之间已至城下,认出这是他们这边的传讯兵,守军站在城墙头俯身望去,扬声问道:“何事?” “那个在我大楚为质的质子成了新任的匈奴单于!”传讯兵满是沙尘的脸上还能看到干涸的血迹,他虽因是汉人,躲过了这一劫,但兵荒马乱的,显然躲得也分外不易。 自那个智牙师回归匈奴之后发生过几次兵乱,他几个兄弟死的死,伤的伤,不,没有伤的,那看起来文绉绉相貌又出色的质子下手却是与外表截然不同的狠戾,手上绝不留下活口。昨晚政变是他杀光了自己的兄弟之后正式对自己的父亲匈奴单于下了手。 守军已走下城头,将传讯兵带去见了此时守着边关的邵老将军。 “那个智牙师只带了两千人就杀光了那个老单于身边近万的人马……” 邵老将军听的倒吸了一口凉气:黄少将军还不曾被派去打陈善时就曾言这个智牙师绝非善类,如今看来,他哪是绝非善类,分明是个大敌。 “此人是个狠角色!”邵老将军叹道,“只可惜如今边关兵力不足,否则倒是个好机会!”趁他虚要他命啊! 陈善起兵,以至于边关被调走了不少人马,先时匈奴内乱,邵老将军心中还算大定,但没想到智牙师平定内乱的速度远比他想的要快得多。短时间内想要再掀内乱是不可能的了。智牙师显然意识到了内乱的问题,或许是大楚陈善起兵给他的启发,他一个也没留,匈奴也讲究血统,此时但凡沾上一星半点血统的都被他杀了个精光。如今倒算是高枕无忧了。 “以前智牙师就是个狠角色,但远没有如现在这般果决迅速,曾经不管真心也好,假意也罢,出手总有所顾念,如今去了一趟长安,倒变得越发狠戾起来了。”邵老将军思及此事便一阵头疼,“我们这里定要守住了。” 此地离匈奴人马驻扎之地只有四十里,而另一边,二十里开外就有一城的百姓,这是匈奴前往中原的重要关卡,一旦让他们入关,后果将难以预料。 至于所谓的先前签订的停战协议,邵老将军还没有蠢到觉得一纸协议能代表什么的,战场之上能代表一切的唯有实力。智牙师此人比起老单于更难对付。 “我们这里还有多少人马?”邵老将军问道。 军中定谋的文士算了算,道:“大约三万余人。” 邵老将军两条花白的眉微微颤抖,泄露了他此时内心真实的心情:人数倒是不少,看着似乎兵强马壮,便是匈奴真有意攻入,也能抵挡一阵,但他心里清楚,此时留在这里的多是些老弱的兵力,年轻的将士已跟着黄少将军入中原腹地与陈善作战去了。 “难说的很,没准什么时候他便会率兵攻入。”邵老将军几十年的经验让他迅速做出了判断。 四十里开外是匈奴人驻扎之地,再往前三十里便是匈奴王庭,匈奴最精英的大军就在那里,而他此时除却这三万老弱之兵,却什么也没有了。 陈善与黄少将军两位将星相争,拖得越久,越是不利。 “对了,将军。”那赶回来的传讯兵道,“还有一事,就是新任单于智牙师并没有归还我大楚的晋王李利。” 女帝陛下还有一个兄弟活在世上,那就是在匈奴王庭为质的晋王李利,本来被派遣而来为质便已做好了殒命的打算,这一点邵老将军清楚的很,更何况如今的女帝与李利这个兄弟也没什么大感情。这件事他清楚,曾在长安为质的智牙师应该更清楚,却为何不肯归还这个没什么用处的晋王李利?邵老将军有些不解。 一阵狂风呼啸而来,热浪带起烟尘滚滚,让人的心头愈发烦躁,邵老将军长叹了一声,道:“修书一封急送长安,将消息传给陛下吧!” 内乱未除,外忧将至。 …… 这座营帐不大,其内布置却雅致清幽,混不似边关塞外的雄厚,而处处透漏着汉人的雅致。 精致的却也不过这些外物而已,此时营帐内的几个人却是坐立不安,其中尤以坐在主位上的年轻男子最甚。 昨晚外头的呼喝、尖啸、惨叫还有那兵刃利器刺入肉体的声音,以及营帐外溅上的血迹都昭示了昨晚政变的残酷,他们蒙着头藏在被子里却依然无法隔绝外头的厮杀声。 除了早上来人将传讯兵带走之后,他们便再也没有见到旁人,只除了守在营账外,手执利刃的匈奴武士站在门口,隔绝他们的出入。 人早已饿的饥肠辘辘了,桌上的茶壶里也滴水不剩了,不过比起身理上的煎熬,更让人耐不住的是心理上的煎熬。他对这匈奴谁当皇帝,不,单于没有兴趣,他只关心自己的处境。 虽然人在此处为质,却不妨碍他知晓大楚的一举一动,譬如父皇驾崩,譬如最后居然是安乐这个野丫头登基了,他的两个兄弟尽数死了。李利不知道这其中发生了什么,毕竟相隔太远,但他却觉得这个应该不会是什么“巧合”,安乐那野丫头不是善茬。 那时,匈奴没有将他遣回中原,他当真是松了一口气,真回去的话,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可经历了昨晚那一场,匈奴此时的单于还会不会是原来那个他都不知道,是以对自己的处境越发担忧了起来。 这一等一直等到了午时,一只脚踏了进来,踩在帐内的红色软毯之上,落下一个暗色的脚印,空气中随即多了股微妙的味道。 是血腥味。 李利本能的向后缩了缩身子,将人紧紧的贴在椅背上,看着带着热浪入内的人。 进来的人身着一身素白的汉人衣袍,五官也与汉人类似,生的很是好看,若是不知道的人,怕是会将他认作一个实打实的汉人。可李利知道他不是。这是曾经与他互为质子的匈奴左贤王智牙师。 “呀!忘了换鞋了。”智牙师笑着摇了摇头,看着绒毯上那个血印子口中向他道了声歉,道,“一会儿给殿下换条毯子。” “多……多谢左贤王。”李利觉得喉中干干的,脸上挤出一个难看的笑意,瑟缩的看着他。 那跟在智牙师身边的手下当即一声冷哼,道:“什么左贤王?这是我们单于陛下!” 单于?李利吓的脸色一白,当即从椅子上跳了起来,而后慌乱中也顾不得推倒了茶几,连滚带爬的爬到了智牙师的脚下不住叩头:“单于恕罪、李利……李利无知,这是李利的错!” “你起来。”智牙师脸上笑意不减,伸手将李利扶了起来,说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这不是你的错,我穿了你们汉人的衣裳,并未着礼袍,你认不出来也不怪你!是我的错。” “单于便是单于,岂会因未着礼袍就不是单于了?”李利颤着身子在智牙师的搀扶下站了起来,带着讨好谄媚,“您想穿什么便穿什么,礼袍什么的,您说是才是,您说不是就不是!” “哈哈哈哈!”一袭话取悦了智牙师,令他“哈哈”大笑起来,一边拍着他的肩膀,一边连连点头,直道,“晋王殿下果真是个人才,说的好啊!是什么袍子也要本单于说了是才是!我便爱穿你们汉人的这一身衣裳,真是好看!还有你们汉人的山水美景、你们汉人的诗书礼乐,都叫我甚是钦佩啊!” 李利忙道“不敢”,口中直道:“诗书礼乐哪比得上单于这般文采!” 这副没了骨头谄媚样,让帐中几个文士看的直皱眉,却不好说什么,只低下头平复自己内心不齿的情绪。 “晋王真是谦虚了!”智牙师拍了拍李利的肩膀道,“我与你一见如故,需长你几岁,不如你我就以兄弟相称可好?我是兄,你是弟!” 李利忙揪住他的衣袍,红着脸,一脸兴奋道:“那小弟便多谢大哥了!” “哈哈哈,好说好说!”智牙师说着看向他帐中几个文士,道,“大哥有事与贤弟说,不如让他们暂且先退出去?” 李利连迟疑也未迟疑,忙挥手赶人。 待到帐中没有旁人之后,智牙师才看着他道:“晋王殿下,曾经我与你互为质子,如今你们陛下放我回来,我想着也是时候该将贤弟放回去了……” “大哥饶了小弟这一命吧!”李利还未听完便吓的面如土色,连忙跪了下来,不住叩头。 “哎呀,贤弟你这般真是折煞大哥了。”智牙师的汉人诗书并未学多久,也就大概懂个意思,出口错处不少,不过李利听得懂就是了。 他伸手将李利扶了起来,叹道:“可我匈奴与大楚签有协议,不送你回去怕是无礼啊!到时女皇陛下怪罪便不好了。” “我那两个兄弟的死与那丫头绝对逃不了干系。”李利急急道,也顾不得在匈奴人面前自揭短处,咬牙切齿的说了出来,“我若是回了长安,定然有去无回,求大哥救我!” “其实……还真不是女皇陛下动的手。”智牙师摩挲着下巴道,“女皇陛下仁慈之名在外……” “那都是骗人的,做给外人看的,大哥千万不要相信。”李利哀求道,“这丫头心狠手辣,什么都做的出来,求大哥救我一命!” “好说,”智牙师不知是不是想到了什么,回过神来,对李利道,“你我既然兄弟相称,我便定是要救你的,你放心就是了。只是也只能做到如此了,毕竟那可是大楚的女皇陛下,便是我也做不了什么。” “那多谢大哥了。”李利松了一口气,弓起腰背站在智牙师身旁恨恨地骂道道,“我父皇绝不会禅位于她,我看她这位子八成是踩在我兄弟几个的尸体上爬上去的。最毒妇人心,果然圣人诚不欺我也!” “圣人就是圣人。”智牙师闻言抚掌道,“这话说的倒有几分道理。” 顿了顿,他压低声音,凑近李利道:“贤弟放心,既然女皇陛下这位子来的蹊跷,若有机会,大哥定助你将……你丢掉的一切夺回来!” 李利闻言当下感动不已,忙再次跪了下来:“还是大哥对我好!” 智牙师伸手虚扶了他一把,道:“这是应该的,毕竟你我兄弟如此感情深厚,又曾互为质子,汉人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同是天涯沦落人,这感情自然不同旁人!” “多谢大哥!”李利重重的磕了个头,道,“若真有那一日你我兄弟定平分天下!” 智牙师放声大笑了起来,又与寒暄了几句,才道:“大哥方才继位单于,还有要事要做,便先走一步了。”顿了顿,他又扫了眼这营帐,道,“贤弟这地方我看小了些,改日定给贤弟换个住处。” 李利闻言忙大喜叩谢。 智牙师摆了摆手,走了出去。手下跟在他的身后出了营帐,走了几步,扫了眼不远处在外候着的那几个汉人文士,忍不住皱眉:“单于,您是智者,那个什么晋王却是个没用的孬种,您何苦同他结交?便是曾互为质子,他也不是您可以相比的。” 智牙师停了下来,站在原地,笑着道:“我呢,不信什么同是天涯沦落人这种话,比起这些汉人的辞藻,我更喜欢旁的。譬如可效仿他们汉人‘挟天子以令诸侯’,这个李利那么没用,正好可以拿来推出来做个摆设。不是所有汉人都像他这般软骨头的,多的是傲骨的汉人,没了他,我也怕碰个他们汉人说的那样‘玉石俱焚’啊!” 正文卷 第九百五十四章 争执(4K) 两人说笑着离去,并没有避着任何一个人。也是,这里是匈奴,在自己的地方若还要避讳,那还如何坐得稳这匈奴单于的位子? 几个文士走入帐内,帐内的晋王李利只是冷哼一声以示自己的不满,并未说话。 他有什么好气的?他们这些人才是满肚子的气呢!几人互相看了看,其中一个文士忍不住站了出来:“殿下,您方才与这质子说了什么?”其实说什么大抵能猜到,这些日子的相处,这李利什么样的人,他们也都摸清了,再加上之前那智牙师在外头与手下说的话,猜也能猜个七七八八。可就是猜到了,才不能忍! “什么叫质子?”晋王李利白了那文士一眼,冷声道,“那是单于,我大哥。” 这话听得出声的文士倒吸了一口凉气,脸色大变,忙上前道:“殿下,那可是匈奴人,我们……” “眼下要我命的是汉人,助我的匈奴人!”晋王李利道,“有什么问题?” “可他们狼子野心,为的不过是我大楚的疆土,殿下您千万不要……” “那同我有什么干系?”李利不耐烦的挥了挥手道,“大楚是安乐的大楚,又不是我的大楚,你再啰嗦我便让大哥砍了你的头!” 几声争执之后,帐内响起了一阵惊呼声。随即引来慌乱,慌乱中来了两个匈奴的大夫抬着个满头是血的汉人文士从帐内走了出来。 账外巡逻经过的匈奴人见状不由皱眉,道:“这汉人怎么回事?这个时候还不消停?” “听说那文士撞了地,帐里满是血。”守着的匈奴武士说着摇了摇头,他们会说的汉话不多,也就听得懂几句,是以并不知道帐内发生了什么事,只听那几个汉人咋咋呼呼的喊了一通,那撞地的神情激动的将脑袋撞向了地面,可把里面那个质子吓坏了,直喊叫,真真吵死人了! “那死了没?”巡逻的匈奴人抱怨了起来,“没的还要浪费药材。”匈奴之地不比中原腹地丰饶,物产贫瘠,自然能省则省。 “没气了,正要拉出去埋了呢!”匈奴武士满不在乎的说道,“这些汉人讲究,非要埋了,那便挖个坑埋了好了。” 又是几句抱怨过后,巡逻的匈奴人离开了,至于他们说话时从帐内走出来的几个汉人文士,他们也未在意,反正他们不懂几句汉话,这些汉人文士也不懂他们的话,估摸着也听不懂什么,就算听得懂,这几个文弱书生又能做的了什么? 几个文士互相对视了一眼,向一边人少处走去。 待到离得那些匈奴人远了些,其中一个文士便恨恨地“呸”了一声骂道:“先皇当真是取得一手好名字,无利不起早,这李利还真只求一个利字,连这等事情都做得出来?我若是他,不若早早以死谢罪了!” “他若有骨气也不会干出这些事了!”另一个文士叹了声,警惕的看向那些巡逻的匈奴人,“这件事我要告知长安,你们几人替我遮掩一二。” …… 相距不过半日的两道急报传入长安。一道是邵老将军传入陛下手中的,匈奴内乱已定,新任单于登基了,另一道却是密令,直传入了裴府。 裴行庭也未耽搁,不多时便请来了崔远道,这崔远道彼时定要求个明白,那这件事便让他跟着一起操操心好了。 崔远道闻言对此也未表示出一星半点的震惊:“阿猫阿狗都有求生本能,这也怪不得他。” “不要以为我没听出来你在骂人!”裴行庭一声轻哂,活到这个年岁,坐在这个位置的谁听不出他话里有话,他道i,“好歹是我大楚的晋王殿下。”不是什么阿猫阿狗。 “这智牙师会挟持李利,李利会投靠智牙师,一点都不奇怪,我以为你不该如此震惊的。”崔远道说道,“此事当早已在预料之中了。” “我当然知晓此事。”裴行庭略一思忖,便道,“这件事我想了想,还是准备将他们的密信交给陛下。” “本就是她的事,与我们没有干系。”崔远道说着站了起来,“头疼也是她头疼,那智牙师狼子野心,她又不是傻子瞎子看不懂?当时也不过是为了全无后顾之忧的拿下陈善,才将那智牙师放回去的。这饮鸩止渴之举迟会来的,只是那智牙师的速度比我们更快罢了。” 李利也是个傀儡而已,提线操控的是智牙师,眼下智牙师已经悄然探出了他的爪牙。他们本担心的是天下大定之后,以女帝的性子会霸道专权一意孤行,现在倒是好了,李利这个傀儡提前出现了。还真是所有的麻烦都聚在一起了! “我不会管。”崔远道说道,“崔某从来不争这些意气,我崔氏也不求一个女帝的信任,帝王恩宠从来都是最没用的东西,孩子才去争抢!” 裴行庭嗤笑,本也没指望他会做什么,只是探了探这崔远道的态度罢了,结果更证实了此人的面慈心硬,口中却道:“你什么都不做,不想再进一步?或者在世族之中独占鳌头?” 这崔王谢三家的几个当家人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虽然对外团结,但对内却也不是铁桶一块,毕竟不是一个姓的。就是一个姓的,那些手足为了钱权相争的还有不少呢,更何况这些人精? “陛下位子还没坐稳呢,我不想争也不用争。”崔远道瞟了他一眼,道,“你我不同,我崔氏先人打下基业就是为了我们退一步也能保我崔氏基业百年,而你裴氏可才起势,才要争。”说罢便转身拂袖而去。 裴行庭失笑,对崔远道拂袖而去的无礼举动一点不意外,在他们这些人面前,崔远道自然不用保持外面那些做派,谁还看不出彼此的门道来? 说来说去,他还是个劳碌命啊!感慨了两声,裴行庭便叫来管事:“备马,我要进宫!” …… …… 一道急报在朝堂上已然炸开了锅。 “早说过匈奴人狼子野心,放不得!现在好了,那智牙师狡诈远胜于原先那个老单于,这同放虎归山何异?”出声的官员是先前商议要不要放智牙师回去时反对的官员,当时被人怼的说不出话来,此时,正是扬眉吐气之时,“早知如此,就该在长安时杀了他!那时多好的机会啊!” 这句马后炮似的话语并没有引来多少人的附和,有人出声道:“本来送那智牙师回去也不过是为了匈奴内乱,我们好趁机出兵拿下陈善,若不放智牙师回去,这内乱可没有那么快起的!” “说到底还是陈善未拿下,匈奴却内乱已定了!” “听说那智牙师只用两千人马就砍杀了老单于身边近万人,可见是个勇谋不缺的狠角色。” “你这意思是说我大楚将士好欺负不成?” “这可不好说!黄少将军号称将星,战果累累,怎的对上一个陈善都拖了那么久了还没打完?”有文官哼声道,“说不准是为功有意拖延罢了!这种事古往今来可不少。”武将控制战场局势以此邀功的事情又不是没有! 站在朝堂上一开始并未出声的徐长山此时难得的开口了,他一掀眼皮,看向那个出声的文官道:“那你行你上?” 那文官被他这一句怼的一噎,瞬时涨的满脸通红,本能的回头看了眼不远处的一个人,徐长山目光扫到那个人的身上:陈硕。 此人是陈硕一党,平素就爱指点江山什么的,一张口俱是酸腐之话,从来站着说话不腰疼。他看不顺眼已久了。 在他身边不远处的裴行庭闻言摇头失笑,他也看不惯开口的这个人,不过徐长山既然开口怼回去了,他也未再理会这个人,只是出声道:“边境处只有三万老弱之兵,一旦匈奴出兵,后果将不堪设想。” “那裴相爷什么意思?”陈硕开口了,“难道让定渊那孩子放弃陈善,转而带兵去匈奴?你是觉得陈善会比匈奴慢?” 安乐微微蹙眉:此时真是骑虎难下之局了。这般朝臣吵吵嚷嚷的虽然叫人头疼,却也直言了她此时的困境。 百官的争执还在继续。 “定渊那孩子?”王老太爷一声轻笑出声了,他斜睨了一眼陈硕,道,“陈大人还真好意思!” 这朝里的老臣谁不知晓他与黄家那点旧事?若换了寻常人,早羞的提都不敢提此事了,偏陈硕扯着一张脸,还好意思套近乎。 “王司徒。”陈硕看向王老太爷,有些不满,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终究还是没有开口。说到底,他可没有与琅琊王氏叫板的胆量,明知这阴险的老头子在讽刺自己,也不敢说什么。不过,若是黄家与他家亲事能成,到时候他可不必再受这老头子的气了。 王老太爷扯了扯嘴角道:“听说陈大人才思敏捷,有三寸不烂之舌,常以鬼谷苏秦自居。想那苏秦曾以三寸不烂之舌合纵六国,不如此时就让陈大人出面游说陈善,让他回头是岸,也好让黄少将军尽早赶回边关可好?” 这糟老头子,真是坏得很!陈硕脸皮颤了颤,心里暗骂了一句,脸色发青的看向王老太爷道:“王司徒哪里听来的闲话?苏秦这般的人物怎是陈硕一介文士可以比拟的?” 对他在朝堂上临时改口,王老太爷也不急,笑道:“是么?七年前,在芙蓉园的紫云阁里,不少大人都听到的呢!譬如赵林大人、周必清大人、钱奇方大人……” 被他点到的官员皆不由颤了颤身子,恨不能找个地方将人缩起来才好。七年前的事情了,谁知道这王司徒记性怎的这般之好?而且那还是私宴,知晓这世族手段不小,可就连这私宴上的话都知晓的一清二楚,那也太惊人了。 他们这些人设宴,酒醉之后难免狂放自傲,这说一两句“大话”也习以为常,并不会有人当真,譬如陈硕大人自比苏秦,谁会真把他当苏秦?苏秦手执六国相印,陈硕大人连一国相印都无缘,那不是做梦嘛! 陈硕脸皮抽了抽,本能的抬头看向垂帘之后的女帝,可隔着厚厚的垂帘,却根本看不清“龙颜”到底是喜是怒,情急之下,看向前方不远处的徐长山便道:“若说这朝中文臣口舌之厉害,谁又比得上徐太傅?老臣是自愧不如的。” 徐长山淡淡的看了他一眼,道:“再厉害也比不得陈硕大人,莫忘了,陈硕大人可与陈善沾亲带故呢!此时陈善一族人丁凋零,也没有几个亲眷了,是人皆顾念血脉亲情。不若由陈硕大人出使一趟,以亲情劝谏,让他退兵可好?” 他还不曾说话,这陈硕倒是先一步将他推了出来,徐长山神情平静的看向前方:他若是好惹的,也不会在陈硕头顶上压了那么多年了。 其实谁也不傻,派个陈硕过去除了送个人头,半点用处没有。只是看不惯陈硕做派的不少,这些天他陈家又开始猖狂起来,能力不足偏又上蹿下跳胡乱指点,此时也不过是给他个教训罢了。 至于他们一拨人说的“怪罪黄少将军”,站在这里的有几个傻的?谁干得出自毁长城之事?陈善那边拖了那么久,其实也在意料之中,毕竟陈善也是个成名已久的将星,真十天半月便拿下,是当陈善吃素的不成? “此事说来说去还是将帅与兵马的问题。” 女帝的声音突然响起,打断了百官的争执。她抬起头来,垂帘微晃,也让百官看清了那抿唇一脸严肃的女帝神情,即便年轻却也难掩疲倦,她并没有慌乱,只是神情平静的看向众人。 “陈善的事情久拖不得,但这也不是黄少将军的错,他本就是个难缠的对手!”安乐顿了顿,再次出声,这一次却喊了一个的名字。 “陈硕!” “唰”第一下,陈硕脸色惨白如纸。 正文卷 第九百五十五章 选择 “朕以为王司徒说的很有道理……” 正在一旁看戏的王老太爷险些没呛出来,就连徐长山脸上神情也凝固住了,殿中掉了一地的下巴,金銮殿内安静的一根针落地都能听得见。 或许女帝登基时犯过错处,急于冒进,吃过亏,可却怎么看都不像一个蠢人。王司徒方才所言一听就是玩笑话,她……她居然当真了? 陈硕身体晃了晃,整个人快要晕过去了,不过或许到底是身子骨太过健壮,并没有晕过去,仍然“顽强”的支撑着。 “陈善那边的兵马是绝对撤不得的,但边境无兵,距离上回征兵还不到数月的时间,若此时再次征兵,怕会引起民怨,认准朕有穷兵黩武之嫌,所以此事朕觉得王司徒说的很有道理。陈硕,朕觉得让你去陈善军中走一遭,恐怕会大有益处……” 益处?哪来的益处?虽然说两兵交战,不斩来使。但那也是说说而已,不管是陈善还是陛下皆非君子,斩的来使还少么?这一回陈硕真去做了这个来使恐怕有去无回啊! 陈硕白着脸看向不吱声的百官,但见被他看到的皆忍不住向后退去,如避讳扫把星一般避讳着他,唯恐被他沾染上,脸上绝望之色更为明显。 接下来,群臣无声,只依稀听到女帝说了几句鼓励之语,便道:“……此事明日再议,退朝吧!” 一声“退朝”响起,百官齐呼万岁之后起身,零零散散的向外走去。 女帝这一次的举动委实是让人摸不着头脑,虽然觉得这个命令等同让陈硕去送命没什么两样,但也无人出面反驳,怕就怕一反驳,万一这去送命的再加上一个自己怎么办?其二嘛,就是陈硕这个人还当真没有重要到大楚少了他不行的地步,保管有他没他也没什么两样。 以往结交的同僚,就连先前在殿上出声的那个官员都弓着身子小跑而去,唯恐跑的慢了被他抓到。 陈硕脚下如灌千斤,留在了最后,待得好不容易出了大殿时,殿外已经空无一人了,他一脸绝望的向前走去,才迈了一步,便见一旁闪出一位眼熟的女官来,朝他欠了欠身,喊了声:“陈大人。” 陈硕看了她片刻,认了出来:“你……是薛家那个孩子?” 薛止娴朝他点了点头,道:“陛下有请,陈大人请随我来!” 陈硕苦着脸来到了御书房,但见女帝正坐在那里翻着奏折,一旁的医女正在不安的劝说着:“陛下该吃药了!” 如此心烦事多,纵使年轻也吃不消啊! 女帝拿起手头那碗药一饮而尽,医女又瑟缩了一下身子,显然对她有些惧怕,但还是老老实实的说道:“陛下觉少事多,不如再服些安神的药吧!” “现在朕怎么睡得着?”女帝眉头拧成了一处,看向走过来的陈硕,道:“卫天师曾告诉过朕,国跟人一样,人要休息,国也要休息,但现在大楚太累了。” 陈硕颤着身子喊了一句“陛下英明。” “有个陈善,大楚已经很累了,委实很难再同时兼顾匈奴人了,所以朕需要时间,陈善与匈奴人,总要有一个停下来,让朕歇歇,让大楚歇歇。”女帝说着看向陈硕,“所以,陈善和匈奴,你挑一个吧!” 什么意思?陈善脑中一片空白茫然又害怕,完全不知道女帝在说什么,这陈善和匈奴人哪一个是他能挑的?陛下是想要做什么? 短暂的安静之后,一阵干嚎声在书房内响起。 “陛下,陛下!臣口才远不如徐长山,他为文渊阁十儒之首,三寸不烂之舌闻名于世,要以口舌利刃击退敌人,除了他,臣绝对想不到第二个人啊!”陈硕“噗通”一声跪了下来,不住地磕头哀求道,“且徐长山为天下文人之表率,这样的身份,陈善定然不会轻易杀他,能留下他一条性命,陛下,臣着实无此等才能……”这种时候除了推徐长山出来实在想不到别的办法了。 天塌下来有个高的顶着,树大招风就是这么个理。 “朕当然知道,徐长山身份特殊,让他去见陈善,陈善没准还会动惜才之心。”女帝坐在椅子上一动未动,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他是个人才,走到哪里都能发光,自然有用的很,朕当然不能派他去。” 陈硕怔住了:徐长山有用所以不能派去,陛下的意思是说他没用所以可派吗?人没用就可以随意被送去死么? “这件事你去!不过你放心,朕不会让你一个人去,朕会派三十个死士同你一道去!”女帝说着,顿了顿,再次开口道,“陈大人如此博学,想来定是知道荆轲刺秦王的故事了,朕想让你效仿荆轲,爱卿觉得意下如何?” 陈硕面白如纸,翻了个白眼,直接晕了过去。 安乐一动未动,对一旁的薛止娴道:“拿盆水来把他泼醒。” 薛止娴欠了欠身,走了出去。 不多时一盆冷水兜头泼下,陈硕打了个激灵醒了过来,对上的是面色依旧平静的安乐。 见他醒了,安乐再次开口道:“你别想着逃,若是想逃,你那一家老小,还包括你自己的性命都拿捏在你的手里。朕需要一个说辞,正好拿你来用一用。” “你也没有旁的用处,不过若是因此立功,朕倒可以考虑助你一臂之力,好叫你不再是王司徒他们随意嘲笑拿捏的对象。” 显然方才朝堂上的一幕,安乐看在眼中。 威逼利诱一个不缺,陈硕再也说不出话来,半晌之后,只能颤着身子,道了一声“遵旨。”他根本没有旁的选择。 不,还是有的。 “杀陈善或者匈奴的新人单于智牙师,你出发之后随意选就是了。”女帝说着挥了挥手,让陈硕退了下去,一锤定音,“回去准备准备明日出发!” 陈硕踉踉跄跄的走了。 待他离开之后,薛止娴开口了:“陛下,不管是陈善还是智牙师,想来都不是那么容易杀的,陈大人这一次怕是要白跑一趟了!”光靠几十个死士加一个装模作样的陈硕能杀陈善杀智牙师?就是她薛止娴不懂政事也觉得可笑。 安乐起身走了出去:“朕当然知道不好杀,那些死士收到的命令是杀陈礼或者李利中的任何一个,朕需要的只是他们争取来的时间罢了。” 正文卷 第九百五十六章 猜疑(6K) 原来如此,薛止娴不知道如何去评判这到底是对还是不对,她如今还不足以有预测这件事结果的能力,唯一可以知道的,就是陈硕的生死,没有人在意。因为没用,所以就没有人在意么? 她与陈硕不熟,还不至于会为这个人担忧,况且这个人的风评并不怎么好,没有人回因他觉得惋惜,她只是心中一紧:陈硕没用,那么她呢?她如今是有用还是没用? 薛止娴看向安乐,这一刻只觉得帝王术当真是无情! …… 第二日,陈硕带着三十个“护卫”出了京城,这件事并未惊动百姓,朝堂上也未再提一句,群臣只看到原先属于陈硕的位子此时空空荡荡的。少了一个“无关轻重”的人,早朝还是继续。 待到朝会散去,王老太爷叫住了谢老太爷:“要不要去我那里坐坐?” “有什么好坐的?”谢老太爷看了他片刻之后,摇头失笑,“你是憋坏了?谁叫你昨日胡说八道?” “谁知道陛下昨日会突然来了这一出?”王老太爷压低声音哼了一声,“老夫开个玩笑罢了!” “陛下不傻,想来有别的安排!”谢老太爷说道,两人已经走到了一起,低声交谈着。 “什么安排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一件事。”王老太爷竖了根手指头,道,“陈硕去送死了!” “要没死成怕你就倒霉了!”谢老太爷说着睨了他一眼,道,“小人得势,会让你看到他的嘴脸的。” “那又能怎么样?”王老太爷不以为意的拍了拍手上沾上的尘土,道,“他能拿我王家怎么样?诶,这宫里的人也真够懒的,连陛下常来的金銮殿内都如此马虎,沾了一手的灰,真是的。” “宫里人手不够,陛下缩减开支罢了!”谢老太爷说着意有所指的回头看向金銮殿,道,“我现在倒觉得陛下跟她几个兄弟比起来还真是不错了。虽然有时下手有些无情,但总的来说也不会无缘无故的弄出什么事来,她有想做个明君的想法,这是一件好事。” 王老太爷不置可否,只是眼神微闪,叹了口气:“我们的兵马其实不比陈善少。” “但远不如他训练有素的兵马,陈善为这一天等了许久了,一方准备多年,一方毫无准备自然会被打个措手不及。”谢老太爷接话道,“他座下还有不少厉害的武将,以至于我朝大半将士都被调了过去。我们缺的不是人数,而是将帅、精兵皆不足,兵贵在精而不在于多啊!” 这个道理王老太爷也知道,唏嘘了几声之后,又问:“对了,陈善这个年纪有孩子了么?我这边查来查去,他还是无后。这个年纪了,旁人也就算了,他既志在天下,难道也不急么?” 谢老太爷神情有一瞬间的僵硬,半晌之后给了他一个白眼:“王翰之,老夫倒想看看你脑子里装的到底是什么?好端端的怎么关心起他有没有后了?” “没后的话,可以让咱们陛下给他来点猛药让他不能有后什么的,”王老太爷摸着下巴,若有所思,“说不准他就放弃了。” “这种下三滥的招数你跟谁学的?”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王老太爷说道,脑中闪过一个人影。 正在翻看书册的卫瑶卿突然打了个喷嚏,揉了揉鼻子,继续看书。 “那也没用,你莫忘了薛行书的前车之鉴,我敢保证,陈善疯起来远比薛行书更可怕!”谢老太爷道,“还是不要以此事激怒他了,免得民不聊生,苦的还是百姓。” “开个玩笑罢了!”王老太爷一哂,对上谢老太爷若有所思的神情,又道,“实不相瞒,我偷偷派了人跟着陈硕了。” 谢老太爷惊讶的看了过来,半晌之后,收起脸上的错愕惊讶,面无表情的说道:“多年的交情,我也不瞒你了,我也派人跟着了……听说还有崔远道、裴行庭他们不少人也都跟着了。” 后头跟了一连串尾巴的陈硕显然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被跟踪了,其实就算意识到也没什么用,他明面上为令使,但实则在这一行人之中也只有表面上的尊重罢了,陈硕心里清楚:自己若是露出想要逃脱的想法,这些死士手下第一个死的就会是他。 走了两日,终于到岔道口了,陈硕停顿了片刻,指向了边境的方向,一行人向边关行去了。 …… …… 瑶光殿内,卫瑶卿一边啃着手里的糕点,一边打量着眼前的这个公公,终究是没忍住,哈哈大笑起来。 “笑什么笑?”那“公公”瞪她。 “避嫌啊!”卫瑶卿拿手帕擦了擦沾了糕点的手指,看向一旁未作任何掩饰的谢老太爷道,“您怎么不避嫌?” “代百官来看看即将为百姓祈雨的卫天师也是应该的。”谢老太爷无奈的看向那个“公公”道,“王翰之,你怎的似个三岁小儿做出的事情?” 王老太爷没有理他,只继续瞪向卫瑶卿。 卫瑶卿叹了口气,站了起来,指向一旁的几个空位道:“您二位坐!找我来有什么事么?” 谢老太爷看了眼不出声的王老太爷,有些尴尬的咳了一声,开口了:“卫天师听说陛下派陈硕去做令使的事情了么?” 卫瑶卿点了点头:“昨日才听说的,据说去陈善营中了。” “陈硕还带走了三十个武艺高强的官兵。”谢老太爷踟蹰了一刻,向她望了过去,“你知道陛下想要做什么吗?” “不知道啊!”女孩子摊了摊手,对上王老太爷蓦地望来的目光,连忙解释道,“对着您二位我何必说谎?这些天,陛下让我好好歇息歇息,闲杂的消息便没有入我的耳,这件事我当真不知情。”她说着揉了揉眉,夸张的叫道,“我们这些天师很累的,当然要好好休息了!” 累?他们进来时这个人可正在殿内上蹿下跳,蹲在横梁上倒挂着,玩杂耍似的。王老太爷撇了撇嘴道:“你人就在这里,离你几步远的御书房、金銮殿发生的事情你一概不知?要你这耳朵有何用?” “好了,王老太爷,您想求人就直说!”卫瑶卿也不生气,只是有些无奈的在一旁笑看着王老太爷道,“直说便是,拐弯抹角激我作甚?这件事我不知道,不过你们可以去问问御前女官,她应当知道一二。” 谢老太爷闻言倒是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而后对她说道:“此事我们会去向薛家丫头打听的。” “那些官兵武艺高强,一身杀气看着倒像是死士。”王老太爷除却偶尔在她面前“争一争”之外,素日里还是极厉害的人物,这一句还当真将那三十个人的身份猜的八九不离十。 “死士啊!”卫瑶卿人看着他们,手却没闲着,摩挲到一旁的碟子里捻起一块糕点放入口中咬了一口,道,“干什么呢?荆轲刺秦王么?” 王老太爷手指落在膝上叩了几下,应该是思索了一会儿,之后突然眼神微妙的朝她望来:“说不准啊!” 女孩子被他这一句呛的一阵咳嗽,谢老太爷见状,倒是递了呗茶水过去,茶水下肚,被噎到的感觉稍减,喉口舒畅了,卫瑶卿这才晃出了三个手指,道:“三十个就想刺杀陈善?三百个都未必杀得了吧!” “陛下没那么蠢,应该杀的不是陈善。”谢老太爷看向王老太爷,两人交换了个眼色,见王老太爷点头,这才道,“而且我派人跟在他们的身后,陈硕迟疑了片刻,去了边境,你知道匈奴单于登基的事情吧!” 卫瑶卿点头:“这个听说了,智牙师厉害啊!听说父兄被他杀的一干二净,啧啧啧,这也太狠了!”顿了顿,她又看向谢老太爷,问道,“您派人跟在他们身后?不大好吧!有违世族风范啊!”这几个人精有个屁的风范?阴谋阳谋不要太会哦! 谢老太爷不比王老太爷,面上还是要表示一下“风范”的,是以忙道:“不止我一个,还有王翰之这老儿、崔家的、裴家的这些人都跟了呢!”表示的办法就是把旁人也拖下水。 卫瑶卿听的一阵沉默:“连后头跟了那么多人都没发现还想去刺杀陈善或者智牙师?陈硕这是嫌命太长了去送死吗?” “所以我们觉得陛下的命令也许不是刺杀陈善或者智牙师这两个人,而是别人。”谢老太爷时不时的看看王老太爷的眼色,道,“你怎么看?” “杀别人?去匈奴?匈奴除了智牙师之外也只有李利有被刺杀的价值了吧!”卫瑶卿吃完糕点,意犹未尽的舔了舔手指道,“这么简单的事情,您二位想不到?” 王老太爷哼了一声,伸手捏了一块她方才吃的糕点咬了一口,道:“自然想到了,我二人找你是为打听另一件事。”这糕点味道还不错啊! 卫瑶卿奇道:“什么消息世族都不知道要来寻我?您太高看我了吧!” “王翰之,你今日废话怎么这么多?叙旧不成?”谢老太爷已经有些等不急了,忙开口打断了正想说话的王老太爷道,“你当年救陛下之时走过南疆行径西南府据说还混入府中过,以你的本事想来是能发现一些异常的,我二人来问问你发现什么异常了没有?” 卫瑶卿原本要伸手去拿糕点的手停在了半空中,目光在谢老太爷与王老太爷的脸上来回扫视。 他们二位确实是来找她问事情的,但最终的目的显然并不在此,今日一开始上门就是为了陛下派陈硕出使的事情,傻子都知道陈硕是去送命的,陛下那三十个官兵有武艺高强,诚如王老太爷说的那样很有可能是死士,带死士前去为了什么?答案显而易见,除了“刺杀”着实想不到别的。可不管陈善还是智牙师都不是区区三十人能刺杀的了的。更何况这三十人或许是高手,但身后跟了一连串“尾巴”都没发现,可见不是顶尖的一流高手,这么三十个人能刺杀谁? 问题到这里,谢老太爷又问起了西南府中的事。她记得先前谢老太爷说过“陈硕迟疑了片刻”,能叫探子看出“迟疑”的片刻,他又特地提到了这一句,看来陈硕的迟疑很重要,或许是在选择? 去陈善那里还是去匈奴?去匈奴的话,可以刺杀的人选无疑就是李利,而那三十个官兵这等程度的高手用来刺杀李利也确实合情合理;如果去陈善那里呢?刺杀谁?陈礼么?只到这里的话,这两位也完全能推测的到。 可谢老太爷问西南府的事又是为什么? 卫瑶卿有些头疼的揉了揉眉心,看向这两个人:她是喜欢动脑子,可谢老太爷说话跟打哑谜似的,还是让人有些累啊! 她沉默了下来,两位老太爷也没有催促,安安静静的坐在那里,一个喝茶,一个吃点心。 “听说陈大人那一日被王老太爷坑了?你怕他报复?”沉默了良久的女孩子一开口就收获了王老太爷的一记眼刀,卫瑶卿也不以为意,笑眯眯的点了点头,“这是对的。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 “哼!老夫岂会怕他?”王老太爷冷哼。 “怕是不怕,但是麻烦的很。”卫瑶卿说着转了转眼珠,打量着王老太爷脸上的神情,见他抬了抬眼,便道,“原来这就是您来寻我的目的。早说嘛!放心吧,陈硕走错路了,不会有那一天了!” 谢老太爷在一旁听的津津有味,闻言不由奇道:“你怎么知道不会有那一天?” “他出使匈奴,你们觉得智牙师会突然向善不要我大楚的疆土不成?当然不可能。明面上无功,那么暗地里呢?杀了李利?”卫瑶卿一声嗤笑,“且不说能不能成,就是成了!杀了李利还可以有晋王遗孤啊!” 谢老太爷看着她脸上的表情,只觉得这一张清丽的脸上,一双亮的惊人眸子转着,生动而灵气,不由的赞了一句:“你这丫头真是古灵精怪的!只是这遗孤……可不曾听说李利在匈奴亲近过女子啊!” “古灵精怪?谢纠你瞎了?这分明是老奸巨猾罢了!”王老太爷骂道,“至于遗孤?遗孤不遗孤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情?要想有眨眼之间就能变出一个来,反正若是李利死了,他头上绿没绿也没别人知道了。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她最熟悉了。” 谢老太爷沉默了下来,半晌之后看向他道:“下三滥?老奸巨猾?她才说了一半,你就领悟出来了,王翰之,看来你也混不多让啊!” 卫瑶卿在一旁听的哈哈大笑,对谢老太爷道:“谢老太爷又是想来找我做什么的?打听西南府干什么?” 谢老太爷见她猜出了一半,便也笑了,而后直言道:“听说蒋忠泽的事是你拿他生辰八字算出的他有个孪生兄弟?那你能算一算陈善有没有子嗣么?” “不能。”女孩子脸上笑意渐收,听到“陈善”两个字,笑容也散去了,“他的命格、面相贵不可言,这天下没有人能算的出来。” “为什么?”谢老太爷不解,他们世族确实会养着一些有些手段的阴阳术士,可那些阴阳术士与眼前这一位却全然不似学的是同一种,他以为这件事对她不会是难题的。 “因为他能左右国祚走向。”卫瑶卿道,“你叫谁都算不出来!我不喜陈善,但不得不提,他有登上龙位的能力。” 谢老太爷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王老太爷脸色也不好看了。 卫瑶卿看了他们片刻,道:“不过不能算他的,可以算旁人的。连世族都查不到陈善有子嗣的话,那么要么陈善是真的没有子嗣,要么是他将这子嗣藏的太好了。” “其实我先前曾有过怀疑。”卫瑶卿道,“如果陈善有子嗣又将这个人藏的谁也找不到的话也许是因为他根本没有藏。大隐隐于世!他一直都站在人前,也经历危险,出生入死立下赫赫战功。所有人都会以为陈善如果有子嗣必定会小心保护、隐藏吧!这是为人父母的想法,但陈善不是普通人,他自己就是这样生死经历过来的,若是早志在天下,将天下视作囊中之物的话,那么对自己的孩子就不会如普通人那样保护,也许反而会让他置于危险的境地!” “陈善没有子嗣,但有个武艺不凡的义子。”卫瑶卿想了想道,“我记得很清楚,叫钟黎,生的还不错……” 王老太爷白了她一眼:“有什么好看的?那种武夫有我世族儿郎的风采?不说别人,就说你那个前未婚夫崔璟,难道比不上他?” 有外敌时,世族果真一致对外!连素日里看不顺眼,总与王栩“相争”的崔璟都夸起来了!卫瑶卿失笑:王老太爷虽然性子古怪、人又阴险、脾气还大、翻脸不认人还有得理不饶人、跟小辈一般见识什么的,但有时候还是有些可爱的。 当然,会觉得王老太爷“可爱”的,估计这天下除了她也没有旁人了。 “他多次受袭、以血肉之躯立下战功,所有人都觉得是因为他这样卖命才会被陈善收为义子的。”卫瑶卿接着说道,“我也觉得没问题。毕竟陈善让他出入险地已非一次两次了,若陈善有子嗣,想来绝对不会有人想到他的身上去的,毕竟极少有父母会让自己的子嗣冒这样的险,这个钟黎就像是陈善霸业的开路石一样。”常在河边站哪有不湿鞋,但对于陈善来说,也许不走那么多,也未必活的到湿鞋的时候。 谢老太爷蹙了蹙眉,看向眼前的女孩子:这是个极善于说服诱导人的女孩子。三言两语就将这么一个他们怎么都不会觉得有问题的钟黎说的疑点重重。 比起谢老太爷的暗忖,王老太爷就有些不客气了,直道:“你还真是三寸不烂之舌!若让你代替陈硕出使,说不定还真成了。” 卫瑶卿抿唇莞尔:“若让我出使,我一定路上杀光那三十个死士,然后溜了,才不会乖乖跟着人去匈奴呢!” “有证据么?”谢老太爷问了出来,显然已经被她说动了。 “没有,不过你将钟黎的生辰八字给我弄来说不定会有!” 王老太爷不客气的在一旁开口:“没有你说什么说?” “蒋忠泽的事也是狄方行听了我的,弄来了蒋忠泽的生辰八字才做到的。”卫瑶卿吸了吸鼻子,一副感动不已的模样,“诶!想来想去,还是狄大人好!” 狄方行好?是好糊弄吧!谢老太爷迟疑了起来,并没有立刻答应。 “其实我刚刚想想钟黎更觉得这个人很可疑了,你看陈善手中的机密要件,除了自家的两个兄弟之外,只有一个人能完全不受限的接触到,就是这个钟黎。当年我离开西南府也是盗了他的手令才得以离开的。”卫瑶卿道,“手令作用如此之大,陈善对钟黎还当真是信任的跟亲生儿子似的。” 听到“亲生儿子”四个字,王老太爷白了她一眼,“不用故意激我们,不就是钟黎的生辰八字嘛,谢纠不给你找来,我给你找来!不过,找来你能算出什么?” “算一算他的出生,若与对外宣称的不同,就能查了!我还能算出他的出生地,再那一段时日陈善出没之地是否在那附近,若是两样都巧合的对上了,那就有个更简单的办法了。”卫瑶卿道,“看看钟黎若是出事,陈善会有什么反应就知道了。” “一个薛行书还不够啊!”王老太爷一想到那个可能性,若真叫她乌鸦嘴说中了,怕会让陈善拼死一搏吧,“你知道陈善想要做什么的能力与薛行书那点是不能比的!” “到那一步的话就不用你们操心,是我操心了,您不高兴?”她顿了顿,神色坚定,“而且,不会有那一天的!” “高兴!高兴死了!”王老太爷扯了扯身上这套“公公”的衣饰道,“勒死老夫了,这衣服穿得可真难受!” 这一趟不虚此行,谢老太爷正是心情不错,见状便笑骂他:“还不是你自己找来的麻烦?扮什么公公!” 王老太爷哼道:“老夫要脸啊!” “您要脸,可是王栩年轻,年轻人可以不要嘛!”卫瑶卿在一旁笑道,“您是不是糊涂了?让王栩走一趟不就好了吗?孙子就是这时候拿来用的嘛!” “滚!”一声轻斥在殿内响起,随后引来了两阵愉悦的笑声。 这两人来了一趟,如此插科打诨,她心情倒是好了不少!卫瑶卿目送他二人远去,脸上笑意散去,手指微微颤了颤:比起陈善、钟黎、智牙师什么的,眼下的当务之急是……她抬头看向阴沉沉的天色:刘凡这一次应该也会出手吧! 正文卷 第九百五十七章 祈雨(4K) 这些时日,她每日在殿里吃好喝好,休息的很好,面上坦然自若,但心里却远不如表现出的那般坦然。 那日之后,第二天,那个钟黎的生辰八字就放在了她面前,不过卫瑶卿却并没有立刻回复王老太爷他们,而是安安静静的在瑶光殿里呆着。 这一呆便一直呆到还有两日就是选定的吉日了,她呆在瑶光殿内虽然无趣了些,却也确实安全了,至少在吉日之前,不会再有任何差池了。 卫瑶卿走到殿门口对门口站着守着的一个宫婢问道:“皇城外的祭台搭的怎么样了?” 她叫住的当然不会是寻常的宫婢,即便表面上看去这宫婢很不起眼,但这却逃不过她的眼睛,那宫婢并不意外,似乎早已预料到,闻言向她施了一礼便回道:“祭台昨日便已搭建完成,事情非同小可,匠作监的人正在检验中,卫天师所需的事物也准备的差不多了。” 那就好!她一拂袖子,对那宫婢道:“劳烦你去请陛下来,就说我有要事相商。” 宫婢怔了一怔,这才注意到她今日的穿着,一反常态的不是行动方便的常服。她在殿外守了那么久,自然早发现了这位卫天师虽然身居高位,不过大概到底年纪小,性子“活泼”,素日里在殿内跳上跳下的,是以总爱挑选方便走动的衣裳,阴阳司繁琐的制式衣袍,若无什么事,她并不会穿,而今日她不仅穿了,还戴上了那顶繁琐的冠帽。 这是要做什么?宫婢心中满是疑问,直觉卫天师今日有事要做,却还是依言回复之后转身去请陛下了。 众所皆知卫天师与陛下交情不同旁人,但却从未听过什么“恃宠而骄”的事情,但凡去请陛下必是重要之事。 …… 纵使事务繁杂,但安乐还是过来了,见她一身阴阳司的官袍穿戴整齐的站在门口,心里疑惑,面上却不显,只道:“瞧你气色不错,朕便放心了。” 用人之际,她可千万不能倒。不过她如此穿着,是想做什么事么? “陛下!”卫瑶卿朝安乐施礼起身,一开口便将安乐惊到了,“祭台已经完成了,今日是小吉,虽比不得后日的大吉,也是这些时日难得的吉日,我查过吉时是在午时,里吉时还有一个时辰,不若今日便开始吧!” 安乐愣了一愣,神情诧异又不解的向她望去:“此事朕当然应允,可朕觉得这世间的阴阳术士,你若说第二没人敢称第一,为何好端端的改了日子?” “陛下,我怕的不是祈雨,而是……”卫瑶卿伸手指向阴沉沉的天,神情凝重“上一回,臣外出遭到截杀之事,陛下可还记得?刘家的人已经开始动手脚了,后日确实是难得的大吉之日,但月满则亏,这种鼎盛的吉日太过锋芒毕露。若是有人动了什么手脚,大吉变大凶也不是不可能的。” 大吉变大凶?安乐脑中闪过了皇陵的影子:据说近些时日,皇陵附近越发寒碜,自杨公莫名失明之后,时常有飞禽走兽经过附近无故暴毙的,显然曾经庇佑后人的吉地已经变成了凶地。 “所以大吉远不如小吉平稳!”卫瑶卿道,“我们提前做事,也好打他们个措手不及。济南府的事情虽然之后的事情臣不清楚,但刘家的人能算到那一步看来也是个厉害人物!” “不厉害敢来刺杀你还全身而退?”安乐叹了口气,眉头拧在一起,“刘家的事始终是个麻烦,难道没有彻底除尽的法子么?” “一个陈善,兵强马壮,”女孩子张开双臂比划了一下,“就如树大招风,一眼就能看得见,或许不好除,甚至还有被除的危险,但到底看得到,摸得着。但刘家不一样,江湖涌入宦海,恰似浑水摸鱼,大海捞针最是难寻踪迹!” “就似那些江湖人一样麻烦。”安乐感慨了一句,随即又立即摇了摇头,道,“不,刘家比江湖人麻烦多了!” “所以难以除尽,慢慢来吧!”卫瑶卿在一旁道。 “这件事朕允了,你要什么,朕即刻叫人去准备!保准让你午时好端端的站在祭台上!”安乐说着看了她一眼,“朕只是宁愿这些麻烦的刘家人将目标定做朕,也不要定做你!” “刘家的人早已不可能再接触帝位了,自然无能与陛下做敌人,他以我们阴阳司为敌,也是有道理的。” 她说话时神情平静,语气淡然,却让安乐心头莫名的涌出一阵暗喜:虽说觉得有些心虚,但这句话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所以说,哄人高兴,拍马溜须这种事,她真是无师自通啊!怎么都不像一个品行端方的好人!卫瑶卿在门头站了片刻坐下来休息。接下来的半个时辰,这皇城中的人可有的忙咯! …… 皇城门口祭台前木架子上盖着的红布还未取下,原本后日才会出现在这里的卫天师却提前出现在了祭台上,正在巡验的匠作监匠人被突然出现的卫天师吓了一跳。 其实半个时辰前就有不少宫婢宫人拿了后日才该拿出的礼祭之物过来说卫天师准备今日以阴阳十三科中的巫一科行巫礼祈雨,他们本将信将疑,董大监还问了好几遍“是不是弄错了”,得到的回答都是没有弄错。 半个时辰还不足以消化这样突然的消息,卫天师本人便来了。原本对这一场巫礼的期待被冲的只剩下焦急慌乱,卫瑶卿在一片乱糟糟的氛围中走向角落处一个时不时朝她望来的匠作监工匠,到他面前恭恭敬敬的喊了一声:“父亲!” “六……六姐儿啊!”卫同远也不知怎的,心头一慌,面色涨的通红,手足无措的看着她,结结巴巴的说道,“那……那么快,会……不会有什么问题啊?” 行巫礼前问有没有问题?见过不会说话的可没见过这么不会说话的!周围几个工匠闻言忍不住连连摇头,却又不觉得奇怪,这卫家老二一贯如此,老实木讷,不过心地不坏就是了。 站在他面前的是自己的女儿,当然不会与他一般计较,闻言只是笑了笑,而后道:“父亲放心就是了,祖母、母亲、二姐她们这几日可好?” “好着呢!”卫同远摸了摸后脑勺乐呵呵的一笑之后,又看向她,“只是有些担心你罢了,为父也担心!” 担心是担心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同六姐儿说话叫他有些紧张。 见他举止拘束,卫瑶卿也只同他又说了几句,便走到一旁了。 见她离开了,那几个周围的工匠不由挪瑜他:“卫同远,你也真出息,这副拘谨样子,好似连自家女儿都怕一样。” 卫同远脱口而出:“也不叫怕吧!就是紧张罢了!”六姐儿在,家里人会觉得心安,但又本能的会觉得紧张、疏离,有种……有种恨不能将人供起来的感觉。 他也觉得奇怪,顿了顿,又对那些工匠道:“不过我们六姐儿说话最是守信,她说放心,我们便放心就是了。今日一定会下雨!”说罢便握了握拳头,坚信不疑。 这话一出,让工匠们立时多了不少期待。 一切匆忙准备妥当,这场原本应该万众所望的巫舞就这般猝不及防的开始了。 因为委实太过突然,除却那些匠作监工匠连同一些在旁待命的宫婢、宫人与皇城守军之外,并没有什么人看到这场巫舞的开始。 在开始的那一刹那,这些人忽然觉得卫天师突然要求提前两日开始行巫礼祈雨或许并非心血来潮而是有她的道理的。 这场巫舞并不是他们想象中的那样惊世骇俗,而是十分平淡,除了一步一点,夹杂着鼓声、铃铛声之外,并没有什么奇异之处。 阴阳十三科以玄妙著称,这场本该最为玄妙的巫舞却半点没有什么玄妙之处,若说精彩,卫天师也不是专门习舞的,当然不会精彩到哪里去。当然巫舞其中的意义与一般令人赏心悦目的舞蹈应当是不同的。 同为瑶光殿住客的杨公一定要跟来,宫婢宫人虽然觉得一个“失明”的人就是来了也看不到什么,但还是应着他的意将他推到了这里,“感受”一番所谓的巫舞。 伴随着鼓点与铃铛的应和声,众人一开始看的很是认真,半晌之后也觉得没有那么大的看头了,有些没有耐心的宫人甚至窃窃私语了起来:“这个……是开始了么?” “早就开始了。”杨公耳尖,闻言便说道,“开始好一会儿了,就是普通的祈雨罢了。”这种程度的祈雨其实阴阳司里能做到的还有不少,由此可见她并非样样精通。这倒也符合常理。只是这种程度的祈雨若是能求来雨怕胡克明那蠢货早就邀功请任大天师了,她若是想凭借这点能耐求雨怕是求不到的。 他心里已经转了好几个弯了,那先前窃窃私语的宫人却还愣在之前的话上:“杨公,您这眼睛不是看不到吗?” “老夫眼瞎心不瞎!”杨公哼了一声,虽然看不到,脸却正确的朝向了祭台的方向。 被骂了一句“心瞎”的宫人们停止了窃窃私语,面红耳赤的看向祭台上跳巫舞的女子。 卫天师的动作也渐渐停了下来,最后站在祭台之上,做了个收势。 “这是跳完了么?”有人忍不住低声问身边人,再三看了看天,确认道,“不曾下雨啊!” “我怎么知道。”身边人也有些拿捏不住了,听到前方不远处的一阵刻意压低声音的嘈杂声道,“有人过来看了。” 最先得到的消息的当然不会是百姓,而是“消息灵通”的官员,此时十几个又闲又好看热闹的官员,手里已拿了些所谓的“文书”之类的事物过来了。 “失明”的杨公自然耳尖,摸着手里的八卦盘叹道:“八卦果然人之本性也。” 话音刚落便听一声惊雷在耳边炸开,随即响起了一阵不小的尖叫声。 出变故了。 惊雷的方向就在祭台的位置,跳完巫舞的卫天师,手里执着一柄桃木剑抬手一指,就见阴沉沉密布天际的乌云团似是猛地被她这一剑戳开了一个窟窿,刺目的阳光透过乌云落到了祭台之上,卫天师就站在那阳光照射的方向,整个人如沐光中。 这也不过一瞬之间,刹那风云变色。 人人都说阴阳术士呼风唤雨、能通鬼神,这一刻呼风唤雨他们还来不及见到,看到的却是有人唤醒了雷公。 惊雷穿透云层,炸开了十几个窟窿,在场众人被这隆隆的雷声震的皆忍不住捂住了耳朵。 惊世骇俗?这一场巫舞倒没有看到哪里有惊世之处,骇俗倒是见到了,结结实实将人吓的个够呛。雷声太大,震的人耳畔轰鸣声久久不绝。 卫天师的巫舞没有想象中的惊艳美丽,反而有种说不出的煞气,气势汹汹扑面而来! …… 平地惊雷,又是这样的响动,长安城一刹那的凝滞之后瞬间沸腾了起来,有机缘巧合经过皇城门口的行人早已嚷开了。 “开始了!开始了!卫天师已经开始行巫礼了,快去看啊!”城中百姓不少人都向皇城门口的方向涌去。 长安城中正在客栈中吃饭的一行人也在此时放下了手中的碗筷,走到窗边,俯身看向那些奔走相告的百姓,喃喃:“这可怎么办?” 此时仍坐在桌边放下碗筷的刘凡伸手在耳畔捏了片刻之后,才道:“耳鸣了!这么大的声响,应当是张家秘传的五雷轰天印了” 站在窗边的刘家人连忙望天,这一望忍不住惊呼一声:“真是煞气十足!轰出了好几个窟窿!” “她先前放言要祈雨我还真以为她擅长行巫,眼下看来或许不是。”刘凡放下捏在太阳穴附近的手,道,“济南府我守在最后玩了一出黄雀在后,她这一次便来了个提前,看样子果真是小气的很!” “少主,我们还要不要继续?”那刘家人又问。 刘凡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只是蹙了蹙眉,道:“看看再说!她不行巫求雨,我倒要看看,她要如何补足长安城这个阴阳平衡!” 长安久不雨,一般的阴阳术士想的是求雨,擅长行巫的人也可用巫礼来求雨,而不擅长行巫的人自然要反其道而行,譬如长安久不雨的根源来自于天地阴阳失衡,为何阴阳失衡想来与皇陵染血吉地变凶地有关。她既不擅长,所要做的必然是补足这长安城的阴阳平衡,但要补天地阴阳平衡,从来不是一件易事。 想到济南府最后的那一幕,刘凡喃喃:“我总觉得我好像漏掉了什么。” 正文卷 第九百五十八章 人影(4K) 平地惊雷,传遍了长安城每个角落,天师道自然也不会免俗。 裴宗之起身,为对面的张解倒了杯茶,道:“你先喝口茶,我去给你拿些东西!” 杯子里的茶水早已凉透了,入口苦涩醒神,张解看向转身入屋的裴宗之:“你要做什么?” 这个人贪食又挑食,方才就觉得他有些心不在焉的,不知道在干什么,眼下这一杯凉茶更是坐实了自己的猜测。 裴宗之在等,等雷声响起。 他进去不过片刻,便抱着一大堆东西走了出来。张解扫了一眼,朱砂、香鼎、符纸应有尽有,眉心一跳:“做什么?”他有种不妙的感觉。 裴宗之指向裴园中的锁魂大阵道:“超渡你的先人。” “今天么?”张解怔了一怔,觉得有些突然,看着他道,“我还以为会是卫姐姐来,没想到却是你。那要我做什么?” “你来。”裴宗之将东西堆在石桌上,道。 他?张解只觉心跳如鼓,说不出是紧张还是害怕或者别的情绪,只是本能的后退了一步,手却一伸,抓住了他的衣裳,道:“为什么你不来?是考验我么?” “不是考验,我不会,所以只能你来。”裴宗之道,“听说济南府就是你救的一城百姓,这次你再救一次吧!” “那不一样!”张解脸色微变,张口听到自己辩解,“不是我救的,是张家先祖救的!”他只是找出了祖宅中的机关罢了。没有那个能力又怎敢担下这等责任? “这次也没有让你救!”裴宗之说着看向锁魂大阵,“是他们!” “他们怎么救?”张解问道。 裴宗之斜睨了他一眼,抱怨道:“你话真多!” 虽是抱怨了一句,但还是解释了起来:“长安不雨是因皇陵吉变大凶地,煞气太过以致阴阳失衡。张家历代点煞除恶,以煞镇煞。” “这样可以么?”张解更是不解:“书上……”他想说书上没写,但才说了两个字就闭了嘴,书是前人的经验总结,经验总是不断完善的,不是书上没写就不可以的。 “大概吧!”裴宗之回了他一句语焉不详的话,手里提着一只巴掌大小的铜钟,“我去撤阵,你准备超渡……” “我没有做过。”张解有些迟疑,不自然的将手背到身后,他的手心已经出汗了,是紧张,“此前只是纸上谈兵。” “什么都有第一次。”裴宗之却不以为意,“第一次对上自己人,总会对你宽容一些,去吧!” 语气平静却不容推辞。 张解深吸了一口气,听到自己回答:“好!” …… 锁魂大阵撤下的那一刹那,裴园上空随即风云变色,不过因着整个长安城中响声不断的惊雷,并没有多少人注意到这一幕。 眼下整个长安城中但凡能腾的开手的都往皇城的方向去了,这里已经没有多少人了,就是有,也正忙的焦头烂额,脱不开身。 但并不是所有人都会顺道而行,有人逆着人群的方向正往这边而来。 凡事都有第一次,有什么可怕的?张解站定。 安抚神魂、除去怨煞,一世终结,一世开始,轮回的终点也是。 人生有七魂六魄,留在最后的怨与煞有多有少,有些人怨煞太过便会滋生他念,由此生出颠倒阴阳平衡之物,也就是常见的鬼煞,这些鬼煞,初时还对为人时的经过有所记忆,往后便会渐渐遗忘,只剩下掠夺生气、阳气的本能。 张家神魂的怨煞并不是来自于怨而是来自于煞,点煞除恶,本就是一件以煞镇煞的事。是以张氏族人死后通常都需借用阴阳术手段超渡终结轮回。 这一次……张解一个恍神,铺天盖地的煞气自四周涌来。 天地变色,入目所见一片赤红,好像有什么东西从眼角、唇齿、鼻间还有耳朵里流了出来。双腿一麻,他一下子跪了下来。 流的是血吧!看来,他果然还是不行啊!不过所幸这也算是输给了张家自己人,不算辱了这个姓氏。张解晃了晃,即将昏倒的前夕一道温润的力量自身后涌入游走全身,裴宗之带着几分嫌弃的声音自身后响了起来:“你……比我想象的还要弱,你姐姐在你这个年纪……” “在他这个年纪也未必抵抗的了如此大的煞气。”一道说笑声自一旁响起。 裴宗之看向走过来,自顾自坐下一手搭在张解肩头的刘凡道:“你来我们这里是想做什么?”顿了顿似乎猜到张解想问什么,跟着解释了一句,“他叫刘凡。” 原来这就是那个刘家人!张解身体一僵。 手搭在张解肩头感受到掌下变化的刘凡不由失笑:“不必紧张,我与卫天师一见如故,相交甚好,是好朋友。” “他骗人的。”裴宗之想也不想便戳破了刘凡的谎话,再次问刘凡,“你来是想做什么的?” “我的手下去皇城门口看卫天师‘表演’了,我觉得比起卫天师那边的动静,你们这里要做的事情或许更重要,所以原本是打算来看看你们这里能不能捣个乱什么的。”刘凡倒是“诚实”的说出了自己的打算,看到张解如临大敌的不由又笑了,道,“不过,现在我改主意了。” “你们两个:一个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不会还是装的,另一个看上去像个新手,想要超渡张家怕是有些困难了。”刘凡叹道,“我不插手,你们两个都未必会成功,所以我想了想,改主意了。” 他说着伸手握住了张解的手,高高举起,张家的怨煞一瞬间便经由那只手导向云层深处。 “你干什么?”到底年纪还小,张解率先按捺不住了,叫了出来,“放开我!” 他便是没有做好却也知道他们在超渡,这刘家的人一来便将这些怨煞导向云层深处,这叫哪门子的超渡? “没事!”另一边肩头裴宗之的手将他压了下来,道,“你卫姐姐要的就是这个,你只要做到这样就好了。” 怎么可能真将超渡如此多怨煞之力的事情交给张解?且不说他年纪小,从未真正使过几次阴阳术,书上所讲与自己动手的区别他再清楚不过了,如此大任怎么可能真的交给他?更遑论一旦反噬,后果非同小可,她怎么也不会拿张解的性命来开玩笑。 所以他们要做的始终只是将张家的怨煞导向长安城罢了,点名让张解来做也是她要求的。姐弟情深,她不多说什么,却始终注意着张解的动向,张解读书好,记东西学东西也快,唯一美中不足的是缺少真真实实练手的机会。练手的机会有多重要没有人比她更清楚,所以她五岁离家,放任山野之间,看的再多,懂的再多都不如试一次来的重要。 “我在济南城险些赢了,最后却因张家功败垂成;这一次,我本也做好了一切准备,谁晓得卫天师更狠,居然提前了,也是!一个女子不用讲究什么‘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的话,提前便提前了。”刘凡手里忙碌着,口中却啰啰嗦嗦个不停,“早听闻卫天师斤斤计较,一定是准备好了要给我好看!我想了想,就算要阻止你二人,裴先生在这里,我这般柔弱可能会直接死在你手里也说不定,与其想尽办法破坏卫天师这场祈雨,破了百姓的念想,致无数生灵枉死而犯下劫数,将来没准还会为族人带来恶果,不若反其道而行!我这一次非但不会破坏你们的局,还要帮你们,让你们承我刘家的一份情。让卫天师赢也赢得不舒坦!” 他说话时语气有些得意,张解看向他,不得不承认,这刘家的人这般做确实让人赢得不痛快了。正想说两句话反驳一二,便听身后的裴宗之开口了:“你得意什么?这件事我们若是不告诉她,她也不会知道的。” 刘凡:“……” 天色越来越暗,围观的人也越来越多,嘈杂声络绎不绝,不过这些却好似与祭台上那个站着的女孩子却没有什么关系。 再闹也只敢再台下闹,台上自始至终只有她一个人。 “祖父,您怎么来了?”王栩被身边的小厮拉了拉袖子,一回头看到了被几个护卫簇拥着走近的王老太爷,连忙迎了上去,担忧的看向拥挤的人群,“从方才起一直都在打雷!”他手里的折扇一收指向祭台上的几个窟窿,“尽管是劈向天上的,但还是有溅到下头的,危险得很!” 尤其这样的天色……正这般想着,眼前突然一黑,顾不得耳畔的惊叫声,王栩拉紧了王老太爷,正想说话,周围便掀起了轩然大波。 一个人一惊一乍还管得,这么多人一惊一乍,倒似排练唱戏似的!王栩腹诽了一句,而后便觉拉着自己胳膊的手一紧,祖父惊讶中带着颤颤的声音响了起来:“快看!” 他抬头,但见那通身素白也只有腰带、袖口、衣边绘符的阴阳司官袍不知何时竟成了朱砂般的正红色,两条长及脚踝的冠帽上绘着经文的飘带随风而起,她看向前方,一双眸子如星辰一般照亮了黑夜。 羽化登仙!这一刹那在场所有人都想到了这个词,嘈杂的人群渐渐安静了下来,间或有一两声无意识的呢喃也被消散在呼啸的风声里了。 “古往今来,绘本名画里的仙人总是一身素白、清丽脱俗,我也曾以为羽化登仙必是一身白袍偏偏而起,此时却觉得原来这羽化登仙与衣袍无关,只与人有关!”有书生喃喃望着台上的一幕,“这位天师也委实太有仙人风范了!” 第一眼瞧着不过是个普通的女孩子,她身上的衣袍甚至大了些,看起来不太合身,再仔细一瞧,这女孩子生的还不错,是个清丽的美人,再望去时却再难以挪开眼了,与皮囊无关,只与她这一刻展露的气势有关:让人不敢接近! 与以前所见过的与想象中的巫舞都截然不同,她手里执着一柄剑,抬手指向天际,有人本能的伸手捂住了耳朵,那样的雷声,太吓人了。 只是这一次,不再是那响彻天际的惊雷,而是云层散开,有金光自云层外照了进来。 她整个人沐浴在金光之中,好像有女子低沉、怪异的吟唱声在耳边响起,这声音不知从何处而来,低到微不可闻,却又让人无法忽视。 谁在说话? 众人看向台上双唇微动的女子:是她吧! 金光中,她清丽的五官淡去,这一刻没有人注意她生的何等模样,只觉得这张脸看起来是如此的圣洁、祥和。 “慈眉善目。”人群外二楼临街客栈中举着千里眼朝这边望来的人感慨了一声,看向身旁两个人,道,“卫天师是个善人。” 张解应了一声。 裴宗之看向说话的刘凡,没有反驳。 刘凡再次拿起千里眼望了过去:“裴先生真是这长安城的活地图,这个地方位置好又不用同人挤便能看清卫天师,真是了不得。” 裴宗之没有理会他,继续拿起千里眼看了过去。 “咦?这金光……”刘凡一声轻呼很快便消散在喉口之中,这种时候,说话什么可以忘却了,看才是最要紧的。 “金光里好似有人影!”祭台附近有人眼尖有人眼拙,眼尖之人率先发现了异常。 这一声惊呼过后,便响起了一阵零乱的惊呼声。 “咋咋呼呼的!”王老太爷骂了一句,皱眉看着,“不对,这人影……” 人影愈发清晰、衣袂翩翩、鹤发童颜、目中慈悲的看向众人。 “是张大天师!”张家已经平反了,张大天师的名字也不是叫不得的禁忌了。 老天师张昌明这张脸在长安城中可说眼熟:他在时长安城没有妖魔鬼怪一城太平,受过他恩惠的百姓不知凡几,惊呼声一声高过一声。 不止张昌明、还有不少人,他们或着阴阳司官袍或着常服站立在侧看向众人。 “那个……那个好像是张家三老爷,好像算命也算的极其厉害!” “那个是张五爷,据说擅长巫呢,求雨问神不在话下。” …… “张家”两个字被不断提起,众人的目光转向这些虚无缥缈的人影,没有多少人注意到招来这些人影的女子眼前雾蒙蒙的一片,她闭眼,眼泪滑落脸庞涌入衣领深处。 正文卷 第九百五十九章 有雨(4K) 在时也不见得人人喜爱,就是行事挑不出差错的老天师张昌明也会遇上一个两个故意找茬的,但时光这种东西却隔山望水,时间越久,那些不好的越发淡去,留在记忆里的也只剩美好了。 这一刻:“张家”两个字终成了百姓心中最美好的怀念与回忆。 “我还记得老天师在时,城中晚上有鬼祟作祟,不到天亮便不会再有了呢!” “张氏一族清高良善,时常接济我们!” “老天师是个好人!” “张五爷也是个善人,替我家铺子验过朱砂呢!” “还有张家小姐,生的跟仙女似的,声音温温柔柔的,脾气可好了……” …… “是祖父他们!”客栈里拿着千里眼向这边望来的张解素日里再如何理智冷静,这一刻再也冷静不下来了,整个人探出窗外,整个人眼看就要掉下去了,下一刻便被人结结实实的拉住了,拉住他的是裴宗之。 刘凡拿着千里眼,一边看一边道:“虚影罢了!少年人莫冲动!卫天师是在帮你呢!陛下赏赐再多、再如何信任你,你也只有一个人,是个孤臣,与那些族脉横生的老世族相比要拿什么在长安城站稳脚跟?你要让张家起势,要结交要经营,难免要放下身段,但卫天师不想你放下身段,她为你正了腰杆!从今往后,张家的名声在这长安城中再无人能够比拟,你身为张家唯一的子嗣,只要不犯什么大错,一世无忧是没什么问题了。当然,若是你出息,张家自然会更好!你不需要放下身段,便会有人来与你结交。”刘凡感慨唏嘘了一阵,啧了啧嘴,叹道,“卫天师对你还真是用心良苦,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亲姐姐呢!” 张解红着眼睛,抿了抿唇道:“她就是我姐姐!” 这话一出,眼睛从未离开过千里眼的刘凡终于回头朝他望来了,盯着看了他片刻之后,忽然笑了:“说得好!对你如此之好,喊卫姐姐喊义姐都生分了,还是叫姐姐吧!” 这个“姐姐”到底是什么意思,彼此心知肚明,但外人看来感情深厚也是可以理解的。 裴宗之从腰间的零嘴儿袋中取出一颗梅子糖塞入张解口中:还是吃糖吧! 不会再有的回忆总是越想越怀念的,甚至还有人想到动情处跪下来的,这是曾经受过恩惠的百姓做的事情。 “起风了!”断断续续的声音自人群里传开。 风当然早就起了,但此时才大到让人无法忽视的地步。 风越发急了,那些虚晃的影子似是在随意变动,却又有种说不出的章法。 “装神弄鬼!”王老太爷轻喝了一声,声音低到微不可闻。 就在他身边站着的王栩自然听到了,闻言不由苦笑道:“阴阳司本来就是装神弄鬼的,这么说也没错。”可装神弄鬼到这个地步,众目睽睽,引发百姓舆论之潮的还是第一次看到。 王栩回头看向内城的方向,皇城最高的塔楼上依稀有些亮眼的黄色,想必陛下也在看吧! 风声大到呼啸,祭台上的旗帜呼啦啦的招展开来。 狂风已经吹的人睁不开眼了,但唯有那眼中一片亮眼的金色,那些虚无缥缈的人影成了眼前唯一所见的一幕。 怨也好、煞也罢、一世除、一世尽,死生轮回,生生不息!怨煞去也、补我长安阴阳平衡、助一城百姓太平安康,此番功德足以庇佑来世福禄满泽。 天地间仿佛唯有那一束光芒照亮黑夜,指引前行的方向。 “这个才是超渡,学着点啊!张家小子!”刘凡看的津津有味,“果真这方法同我刘氏不同。” 裴宗之拍了拍张解的肩膀,安抚他,这孩子同他们隔了近十年的光阴,已经做得很好了,他看向刘凡,语气不善的质问:“你看得懂吗?” 刘凡道:“殊途同归!” 阴沉沉的天色仿佛被那金光冲开了一道口子,黑暗渐渐散去,如黎明一般渐渐亮起。 曙光已现,台上的女子仍然是那一身再普通不过的阴阳司官袍,那朱砂艳红褪去,还以本来的颜色,她将木剑随手插在祭台之上。 击掌轻拍,羽袖当风,伴随着钟声、鼓声开始起舞,似乎仍是原先的舞,但不知道为什么,这气势已经不同了。 耳边的低声吟唱越发清晰。 “谢张氏一族平我长安阴阳平衡!” 有稀稀拉拉的声音跟随着她喊了出来。 “谢张氏一族平我长安阴阳平衡!” “阴阳已平,佑我长安五谷丰登粮食满仓!” 稀稀拉拉的声音好似响了不少:“阴阳已平,佑我长安五谷丰登粮食满仓!” “佑我长安四季安康!” 应和声越来越大:“佑我长安四季安康!” “佑我长安免于悲苦!” “佑我长安免于悲苦!”这一声已成全场百姓的应和声。 王老太爷没有再说什么,虽然没有出声,嘴唇却也跟着民众的呼声颤了颤。 这一场祈求已成百姓的共求,呼声响彻天地。 “佑我百姓免于战乱流离!” “佑我百姓免于战乱流离!” 百姓狂热尊崇的眼神终于在最后一句中达到了顶峰! “佑我长安永世长安!” “佑我长安永世长安!” 不少人喊出这一声再也忍不住,体内滚滚热血翻涌,泪如雨下。 刘凡手里执着千里眼,神情愈发凝重认真:“这真是我见过用最平凡普通的巫舞招来的最盛大的巫礼了!” 百姓狂热、理智不再,但他却自始至终都很冷静,冷静的看着她做的一切,平阴阳是她的功劳,她超渡了张家的亡魂,这一场超渡太过盛大,以至于百姓只要见过便不会再忘了。果真是小气!斤斤计较的要讨回这个名声! 除此之外,剩余的便是巫舞,这一场巫舞换了任何一个稍懂一些“巫”这一术的都清楚这份量,在巫舞的难度中连中等难度都达不到,却偏偏跳成了这个样子,盛大、传奇、万人共舞! 城中的呼喝声振聋发聩,听的人头皮发麻。 “下雨了!”裴宗之说道。 先是一滴一滴,打在额头上,打在地面上、窗柩上,随着几声闷雷在头顶炸开,雨水细密如线而下。 此时没有一个人打伞,簇拥在祭台周围的百姓感受着脸上雨水的凉意,他们盼望这场雨盼望了许久了! 一道轻微的呼声在人群中渐渐点燃。 夹杂在嘈杂的雨声中一开始还微不可闻,而后却越发清晰。 “大天师!大天师!” 随着越发响亮的呼声,还有百姓跪倒在地磕头:感谢大天师这一场雨,平息谣言佑我长安太平! “我看得见了。”呼声中一道苍老的声音夹杂少有人听闻,但他身边的几个人还是听到了,不由神情诧异的朝他望去。 “杨公,你的眼睛看的见了?”难道这巫舞还能治好杨公的失明不成? “嗯,我看见了。”杨公身形颤颤,眼前雾蒙蒙的一片,满脸皆是水,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他双腿一屈,跪了下来:“这是我阴阳司的大天师啊!” 这是陛下青睐的大天师,也是百姓自己选出的大天师,听听!这一声一声的“大天师”,谁又敢拦? 众望所归,民心所向。 以往所见所闻中那些呼风唤雨的神人、大巫成了现实,这就是他们的大天师啊! 卫瑶卿站在祭台上任雨水拍打,抬头望向天际:你们送我回来,佑我重生,我又怎敢无所作为?阴阳司是你们的心血,这一年多以来饱受的质疑,民众失去的信赖她亲自拿回来了! “真真是好一个清高孤傲的大天师!”王老太爷重重的吐了一口浊气,拍了拍王栩的肩膀道,“走了!回去了!” 刚坐上马车,便听有个女子的声音在马车外响起。 “司徒大人,奴婢是卫天师的婢女,卫天师托奴婢在巫舞过后将这锦囊交与您!” 王老太爷没有让王栩代劳,而是亲自撩开车帘望去,但见一个容貌清秀的婢女站在雨中,虽淋了一身的雨,却满面笑容的双手捧着一只锦囊,看得出来是真的开心。在场的谁又不开心呢?就连他也……王老太爷轻笑一声,道:“回去告诉你家大天师,老夫接了锦囊!”说罢便拿走了她手上锦囊。 “大天师”三个字说的那婢女脸上喜意更甚,欠身之后转身离去。 “《楚辞招魂》中的大巫是不是就是如她今日这般?”王老太爷将锦囊扔到王栩手中,道,“这个大天师算是坐稳了,阴阳司的质疑今日这场祈雨之后也不复存在了!清高孤傲啊……” 王栩正在解锦囊上的绳结,隐隐约约听到王老太爷嘀咕了几个字,好似是“济南张氏”,不由怔了怔,问王老太爷:“祖父,您刚才在说济南张氏?” “不是。我在说她清高孤傲!”这已是祖父今日明着说的第二次了,可见不是临时起意,而是当真如此觉得。 “清高孤傲”这四个字当真不管怎么看都与她相距甚远,他所见的卫六是个什么样的人?混迹下九流之中、言辞举止手段下九流的气息十足,好似那些江湖市井长大的孩子一般!当然面子上做一回“端庄”她也是会的,王栩私以为那面上的“端庄”只是做给旁人看的,那些与下九流为伍的手段才是她本人最真实的一面,可如今祖父却说她“清高孤傲”,这真是怎么看怎么都不与她沾边的四个字。 “连陛下都不屈都不仰仗怎么不清高孤傲了?”王老太爷轻哂,道,“我们仰仗的是我王氏八百年的基业,她仰仗的是百姓的尊崇敬仰还有陛下的离不得她,从心底里,她从未惧过陛下,连天子都不惧,在天子面前挺直身板都不叫清高孤傲的话什么还叫清高孤傲?对了,锦囊里写了什么?” “写了钟黎的生辰八字解析。”王栩道,“确实有不少问题。”有了这个结论,再想陈善的举动,向他当年对陈工这个惹事精都如此迟迟不愿撒手,可见是个重血脉亲情的人,对于一个“孤儿”当真会好到收为义子么? 当然这些还需证据来佐证。 “改日再与她聊聊,这件事一了,她想必闲得很。”王老太爷说罢便闭上了眼睛小憩起来。 “这大天师果然不是谁都可以做的!”刘凡终于收回了千里眼,一脸满意之色,叹道,“卫天师没有叫我失望!” 憋了好一会儿的张解抿着唇看着他道:“那还要多谢刘公子解决了前任大天师让出了这个位子!” “我杀不杀他都无所谓。”刘凡不以为意的摆了摆手,“他那大天师有根没有有什么两样?做的快同府里的管事一般了,什么都要管,却谁都不服不理他!” 裴宗之看向他:“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还不曾想好。”刘凡说着,看向他,“你问这话什么意思?” “我和她要离开长安做些事情。”裴宗之说着,看向他。 刘凡轻哂:“你告诉我这些是什么意思?怕我留在长安城找麻烦吗?” “这长安城除了她,你也看不上别人。”裴宗之道,“所以我便告诉你我们的行踪,你要闲着无聊,大可过来,我们很乐意陪你玩玩!” “说的我是什么莫名其妙的人一般。”刘凡说着自顾自的点了点头,“不过,在你们看来,我或许还真是如此。” 他说着站了起来,向外走去:“放心!我们不会留在长安城找这孩子的麻烦,要找麻烦也是找大天师的麻烦!至于要不要跟你们玩玩,且让我看看你二人做的事情再做打算,我有预感,你们两个人做的绝不会是小事!” 非但不是小事,还可能是引得天下震动大麻烦!如此无法无天的两个人走到一起,又没了后顾之忧,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大天师”的呼喝声已经将近半个时辰了,但百姓仍在呼喊,隔着厚重的雨帘,看不清台上女子的样子,事实上她生的什么样已经不重要了,百姓只知道这是他们的大天师就足够了,他们看到她站在那里,腰杆笔直宛如一颗青松。 她动了! “大天师”的呼喊声愈发响亮急促起来,朝百姓们微微俯身行了一礼,她转身,在百姓呼喊声中走向祭台,转眼便为人群簇拥着向皇城内走去 正文卷 第九百六十章 暂别(4K) 高高的宫门隔断了城中百姓的欢喜与喧嚣,但却不妨碍他们这些留在宫中的人想象外面的盛景,因为雨还在下。 听到身后脚步声响起,安乐转身看向走过来的女孩子,脸上缓缓绽出笑意:“果然还是这一套合身!” 大天师的冠袍比起天师的冠袍更为复杂繁琐,代表阴阳十三科每一科的图腾的符文都篆刻其上,每走一步都有绘着金色经文的飘带微微扬起,每一步仿佛都有光芒环绕周身,果真气势不同以往。 卫瑶卿走到她面前行了一礼,见过天子。 安乐手一抬,站在她身侧的薛止娴将手里端着的事物承了上来:一块昭示身份的令牌,一枚刻章。 安乐将这两样东西交到了她手里:“大天师,朕将阴阳司交给你了!” 卫瑶卿俯身一礼:“臣定不负陛下所托!” “朕知道。”安乐说着转身看向窗外:宫殿阁楼密布烟雨之中。 “你想好了么?”她看了片刻,问道。 想什么?一旁束手而立的薛止娴有些惊讶,只觉得这两个人如同打哑谜一般,下一刻,便听女帝的声音自耳畔响起。 “百姓还等着一窥大天师的相貌、文武百官还要同你交好、你却连家都不回一趟就要走了?” “臣又不是不回来了。”卫瑶卿顺着她的目光看向雨中的长安城,厚重的城墙在雨水的冲刷下显得格外柔和,“张小公子年岁尚小,身份也不一般,这件事还是由臣来做的好。” 安乐舒了一口气,同她并肩二氯,道:“朕想着你一场巫礼才过,还不曾休息便要赶路……辛苦你了!” “这是臣之本分。”卫瑶卿道,“刘氏族人的手段非比寻常,眼下我们在明,他们在暗,济南府的事就是个提醒,他们有霍乱一城的能力。” 安乐嗯了一声,目光落在雨水冲刷过的城墙之上,道:“朕明白。” “臣正好借此机会可以看一看刘氏在济南府留下的踪迹。”卫瑶卿道,“否则委实难以有应对刘氏之法。” 安乐点头:“朕明白你的意思,只是担心他借着你不在城中的日子做些什么,阴阳司……阴阳司虽说还有旁人,但朕不放心。” “他惧的也不是臣,”卫瑶卿摇头叹道:“否则何以敢拦截臣的车架?” 安乐沉思了片刻,道:“他们与陈善早有勾结,之前拦车刺杀就等同是陈善的命令,而那个蒋忠泽的替身一死,便再没有旁的动作,那朕是不是可以这样认为,他们……听命于陈善?” 卫瑶卿点头,道:“可以这么说。且先前既然刺杀失败,那么他们应当还会下手,让刘氏族人留在城中毕竟不是长久之计……不若将他们引出长安?” 以她为饵。 安乐当然听懂了她的意思,沉默了良久之后才点了点头。 卫瑶卿连忙俯身一礼,道这就下去准备出发了。 安乐却叫住了她,顿了片刻却又点了点头,道:“路上小心。” 卫瑶卿应声退了下去。 待到她离开之后,安乐才叹了口气,声音低哑喃喃恍若自言自语:“朕其实想将陈硕的事情告知她的……” 薛止娴低首、眼观眼、鼻观鼻一言不发,她对时政之事并没有那么敏感,开始时还出过几回主意,但后来,她发现自己的主意每每提出,陛下都会皱眉,虽然口中“鼓励”,但实际上,陛下并不满意。 说的不好不对不如不说。 …… 才穿上不到半个时辰的大天师官袍又换了下来,卫瑶卿抚平官袍上的褶皱将衣袍交给宫婢,道了声麻烦了。 宫婢忙红着脸道不麻烦。是真的不麻烦!不过将这官袍交给卫家的人罢了,举手之劳说的就是如此吧!但就是这一点举手之劳,大天师居然会对她说麻烦了。看来果真就如大家说的那样:大天师是个和善的人,眼下大家还沉浸在下雨的喜悦中时,她就要离开了。 宫婢看向那一袭常服,梳妆打扮皆是平常的女子,不知怎的,心头热血一涌,竟迎了上去,走到她面前跪了下来,重重的磕了个头,在那女子惊讶的神情中抬起头来,道:“大天师千万保重!我们都在等着您!” 不止她这一个普普通通的宫婢,还有陛下、满朝的文武、她的家人和……城中千千万万的百姓都在等着她。 “我知道了。”随着这语气平平的一声,她将自己扶了起来,执一把竹伞转身离去。 皇城门口百姓的欢呼仍未散去,依稀还能听到人群中“大天师”三个字一再被提起,卫瑶卿微微低头,要在这一片慌乱中如何不引人注意,这对她来说并不是一件难事。 穿过人群,走在大街上,如今城中人人再谈她,却不知她此时已准备出城了。 城外一辆毫不起眼的马车已经停在路边,有人坐在马车上,有人站在马车旁,在她出城的那一刻却仿佛若有所感一般回过头来。 坐着的是裴宗之,站在一旁的是张解。 “人来了,你回去吧!”裴宗之轻轻拍了拍张解的肩膀道。 张解嗯了一声,向女子走去。在离她三步远的地方,张解停了下来。 “姐姐!”他喊了一声,声音响亮目光明亮的看着她,双拳握紧又松开,“这场祈雨很好看!我往后也会如姐姐这般的。” “你要超过我,而不是如我这般!”卫瑶卿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将他手里的竹伞扶正,道,“回去吧!在城里要小心,若遇上什么麻烦事,尽管找那些大人帮忙,不用客气!” 张解被她这句“无赖”似的话语逗笑了,笑了会儿,才敛了笑容,正色看向她道:“卫姐姐,最麻烦的不是被你带走了么?” 这场雨何尝不是她向刘凡下的战书?雨里淋了一场,他这时候才明白过来:孤傲如刘凡自然不会再逗留在城中找他的麻烦。她保护他的办法就是在刘凡面前彻底暴露自己,让自己处于最中心的地方,而自己有足够的时间来成长。 “对了,跟章宁说等我回来就给他走个后门。”卫瑶卿道,“他若是抱怨,就让他抱怨好了。” 章宁的手段还没有出色到无可替代,又是在济南府养成的自由散漫性子,若是现在就把他弄进去,怕等她回来,他就已经被人撵出去了。阴阳司毕竟隶属朝廷,自然不会容许他那样的自由。 张解笑着应了下来,卫瑶卿看了他片刻,突然一步上前抱住了他,抱了好一会儿,才猛地松开,转身钻入了马车。 裴宗之转头看到撑着伞站在雨中的张解正朝这边望来,他眼力极好,一眼就看到了张解双目前雾蒙蒙的一片,不由摸了摸下巴,转头看向马车里的人:“你是不是将他抱得太紧了?我看他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眼前才起的雾气一瞬间就被这一句话憋了回去,卫瑶卿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你懂什么?”说着一把抓过马车内小几上的梅子糖塞了两颗入他口中,道,“吃你的糖去!” 说话间,张解已经低下头来,再抬头时,眼中亮亮的,他朝他们挥了挥手,先一步转身回了城。 裴宗之吃着糖,道:“我其实懂的!你们这是离别苦!” “倒是进步不小,居然知道离别苦了!”卫瑶卿打了个哈欠,道,“长此以往,你裴大先生的国祚推衍胜过天光大师是早晚的事!真是太了不起了,所以赶紧走吧!” “除了离别苦,我还知道别的。”裴宗之说了一句,等了好一会儿没有等到回应,回头望去,却见女孩子躺在软垫上,人已经歪歪斜斜的睡了下去。这场祈雨众人看的欢畅淋漓,她却疲累不堪,不止身体还有心理:张家始终是她心底里迈不过去的一道坎,此时这道坎算是跨过去了。 他伸手将一旁的软毯搭在她的身上,见女孩子嘀咕了几声,抓着毯子翻了个身,睡得正酣,便拉下了车帘,一扬鞭,马车向前驶去。 …… …… 琅琊王氏的府邸修的讲究,下雨便有烟雨回廊可赏清幽雨景,不过身后这位却没有半点赏景的兴致,管事心道,继续引着孙公向前走去。 烟雨回廊的尽头是一间四面垂帘的茶室,修建时名家工匠取自“天地四野和”的灵感,讲究意境,便修成了如今四面空空的样子。 孙公边看边啧嘴,以往同王翰之聊天时,他们曾说过这间茶室,他一直以为这就是琅琊王氏修建经费不足的借口,当时还惹来王翰之一顿臭骂,说“琅琊王氏怎么可能缺钱”云云的。这王翰之捞了个好出身,不必为钱财发愁,那么这十万两于他来说就是小菜一碟吧! 才踏进茶室,孙公眼前便是一亮,原本还以为要多跑几趟的,没想到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裴行庭也在啊!不止裴行庭,还有崔远道、谢纠这两个,感情是正好闯进了这几个老家伙的“茶会”了。 孙公并没有半点“误闯”的觉悟,待到管事退下之后,便抓了个蒲团坐了下来,看向王翰之与裴行庭道:“你们两个都在就好!我也不废话了,一人十万两,赶紧拿来!” 十万两可不是小数目!王翰之与裴行庭脸色大变! “孙公,你这话什么意思?”王翰之与裴行庭对视了一眼,还是他率先开口了,“你若缺钱,老夫自能借你,只是这借据要立,你我交情虽好却最好不要涉及钱财,以免伤了你我的交情!” 裴行庭也跟着点头,道:“十万两不是小数目,孙公你开口便是十万两,实在叫裴某难以回应。” 孙公怔了一怔,忙道:“姓卫的丫头没同你们说么?他从老夫这里拿走了两颗神药,说她的那一颗找你王翰之,你王翰之欠了她十万两白银……” “放屁!她欠老夫还差不多!”还不等他说完,王老太爷便骂了一句粗话,满面通红的拍着茶几,怒道,“她欠老夫的钱财,将自己抵给老夫这笔账还未还清呢!眼下欠债的反成了要债的,这等事老夫还是第一回碰到,真是气煞人也!” 欠债的反咬一口这种事那些街头的混混无赖倒是常做,但王老太爷何等身份?光这一个姓氏就注定无人敢惹,这种无赖事还当真是生平头一回了。 “你孙思景老奸巨猾了一辈子,她连个欠条都不给你,你居然就把东西给她了?你是脑袋被驴踢过了么?”王老太爷气急之下,口中之话也不会多好听。 孙公此时若还未回过神来被骗了那就是真傻了,回应过来便气的跳脚:“早说那宫里呆不得!那宫里关久了真将老夫关傻了,老夫没想到她胆子大到这个地步,连你二位的谎话都敢编……” “她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的?”王老太爷见孙公气的捶胸顿足的样子,不由幸灾乐祸,道,“老夫与你说过她的事,你没往心里去是不是?” 孙公气的直翻白眼,目光看向一旁一脸清正的裴行庭道:“裴相爷,她说还有一颗是替裴宗之拿的,你看看要不要替你裴家小辈付这十万两……” 裴行庭笑了笑,对孙公道:“若当真是我裴家小辈拿的东西,裴某自然不会不认账。可孙公您也说了,这是她拿的,可没人见到她将东西给宗之这孩子了,此事不若等宗之回来之后,裴某问一问再做定夺如何?” 孙公怔了一怔,很快便反应了过来:“你说裴宗之走了?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刚刚!”一旁看的脸上笑容遮都遮不住的谢纠道,“裴宗之与咱们的大天师出城了!这种时候出城,老夫倒有些佩服这孩子的心性了。”大天师名声刚起,正是名望最盛的时候,她说走就走。如此果决,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一起走的么?孙公连忙向裴行庭看去。 对上孙公望来的眼神,裴行庭心头一跳,神情却依旧平静自若:“此事若是宗之亲口所言,我裴家自然不会不认账。”十万两可不是小数目啊,当然是能推一时就一时了。 “真是够爽利的,为了二十万两,连大天师的名声都不要了!”孙公气的咬牙切齿。 “连大天师的名望都能说弃就弃,区区二十万两又算什么?”崔远道将一旁一只打开的锦囊上压的纸拿了起来,放到鼻间嗅了片刻,径自拿下了正煮茶的茶壶,将纸至于火上烤了片刻。 但见那张纸背面的空白处,有字迹显现了出来,众人望了过去 “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孙公脸色更难看了,是在嘲笑他么?骗了药就跑,可不是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么?难怪当时应的如此爽快,原来是根本没准备付这个钱财! “你冷静些!”谢纠见状拍了拍他的肩头,安抚道,“上头还有一句,那一句应当才是关键。”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行刺! 第六卷 第九百六十一章 和战(4K) 行刺?满室愕然!谁来行刺?行刺谁?没有人知道,除了这两句诗什么也没有了。 当然以她的性格,一时真一时假,说是玩笑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性格古怪、难以琢磨。 “等等吧!陛下总会给大家一个交待!”崔远道说道,都险些将纸烤焦了也只余这两句话,看来她留下的也只有这两句话了,至于陛下的交待是真是假也没有谁会知晓。 “这一回真真是也不知养活了多少说书先生的嘴!”章宁跟在张解他们的身后走过茶楼门前,隐约听到“张家”“大天师”之类的字眼从里头传来,叹道,“还真是舍得,居然就走了。” “卫姐姐有要紧事要做。”张解回头看向他,顿了顿道,“我要去见杨公,你要不要一起?” 章宁胡乱的点了点头:“见呗!” 张解轻笑了两声,向前走去。自古锦上添花者不计其数,雪中送碳的却不多,杨公的恩情,他不能忘,正巧听闻杨公在那一场巫礼之后复明了,便找人递了消息。 约的地点就在长安城一间茶馆之中,往来清幽,皆是贵客,但此时厅内为数不多的几张桌椅上却坐满了客人,一眼望去,皆是锦衣华服、绫罗绸缎,可见出身皆是富贵。 年近花甲的说书先生正敲着醒木讲着巫礼那一日的事情,尽管当日有不少人在场,却也有更多的人根本脱不开身子,是以无法见到那一日的盛装,他们只知盛况非凡,所见长安日夜颠倒,一地闷雷,风来雨急,一场雷雨浇醒了整座长安城。 已为人质疑了一年多的阴阳司再一次成为世人口中口口相传的传奇。 专业的说书人说起来更是一波三折、高潮迭起听的人如痴如醉仿佛亲临现场一般。 “阴阳这等玄妙之物极容易招来百姓的追捧,奉若神明,昔年春秋战国时将这等大巫视作妖言惑众之徒,只要有心,我们这些人行起‘妖言惑众’之事也比普通人要容易的多。”杨公站在垂帘前看向楼下的说书先生说罢便抬手将两边的窗户拉上了,而后转身看向站在自己身后的少年。 其实还不到两年的时间,他变化不大,那少年却有了惊天动地的变化。 “高了不少!”杨公比了比他的身高,看着眼前的少年,道,“那时候你才到我这里吧!” 张解跪下来重重的磕了个头,双目发红:“若无您相助,不会有张解今日!” 那等时候,张家是谋逆的乱臣贼子,有多少人见到他这种乱臣贼子之后会不报官甚至将他藏起来的?若当时没有杨公救他一命,他也不会见到卫姐姐,更遑论往后。 “不必谢我,张家治好了我的眼睛,这也算是恩怨相抵了。”杨公说着,将他搀扶了起来,“你好好将家传之学学好,不负你这姓氏便好了。” …… “我跟陛下说去济南是为了查一查刘氏之前在济南府留下的踪迹。”坐在马车里的女孩子探出头来,懒懒的打了个哈欠,看向两畔的景致,叹了口气,道,“有官道不走,走小道作甚?” “管什么官道小道,哪个快走哪个。”裴宗之说着,拉着缰绳,控着马车的驶向道,“你给长安的人留了消息么?” “我留了两句诗给王老太爷,也方便万一不成事好替我们了身后事!”卫瑶卿脑袋磕在他的肩头道,“王家财大气粗,不缺钱,放心吧!” “我放心的很。” 卫瑶卿却轻哂一声,问他:“你做这件事有同天光大师说过么?” “没有。说了怕吓到他!”裴宗之道,天气闷热,他坐在车外,烦闷不舒服。 “实际寺不是不插手天下事么?”卫瑶卿将沾湿的巾子递给他。 裴宗之接过擦了擦脸上的汗道:“都是说给外人听的,再者我还不曾接手实际寺,往后接手了再说什么不插手天下事的事情吧!” “真是满嘴歪理。”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挤兑了他两句,卫瑶卿拔出腰间的匕首在眼前,刃面一闪,发出幽幽的寒光:“你说,我们两个现在去刺杀陈善,成功的机会有多少?” “要刺杀陈善,总要先近他的身。”裴宗之看向前方,“你要穿过他身边号称五十万的大军。” 卫瑶卿想了想,道:“我易容术很不错。” “我知道。”裴宗之眼睛眨也不眨,“但你近他身而不被他发现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不管你杀不杀的了他,都难逃一个乱军砍死的下场。你才十七岁,还有大把大把的年岁可活。”丢了一条命却未必换的来陈善的命,这个法子不好。 “我又不是荆轲,一去不复返,我要的是‘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卫瑶卿收了匕首,幽幽道,“如此莽撞凭运气杀人,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这么做。” 裴宗之凉凉的吐出了三个字:“太傻了。” 三个字惹来女孩子一阵大笑,她软软的如没骨头一般趴在他的背上,道:“我们还好,只是想想罢了,又不是真傻,有人却是真的傻!” 真的傻? “你说陈硕啊!”裴宗之点了点头,“也不知他图什么。” 满朝文武有几个不清楚陈硕什么人的,偏他一副“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样子,觉得自己在旁人面前是“清高”的,究竟不知是在骗别人还是在骗自己。 “我没有想到陛下还当真让他去了。”卫瑶卿手摸到他腰间的荷包里,摸出一颗蜜饯,塞进口中道,“病急乱投医么?陛下不说,我便只当不知道这回事。不过真想行刺的话,不如多带些人,行刺智牙师来得好。也许就走了大运,智牙师被天上掉下的石头砸死了或者被水呛死了什么的。” “比起匈奴人,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裴宗之显然对匈奴的事情不感兴趣,他道,“你会放心张解留在济南应该不仅仅是因为济南是张氏祖宅这般简单吧!那个章宁也出现的莫名其妙的,我想是不是济南府还留了一些别的什么秘密让你安心将张解留在济南?” 去过济南的不止他还有王栩、崔璟等人,但向她问出这个问题的,却只有裴宗之一个,所以说果真天光大师慧眼如炬,他不懂七情六欲却又有着超乎寻常人的敏锐。 卫瑶卿在他耳边轻轻的应了一声。 …… …… “单于,大楚的使节到了!”而此时被他们提及的陈硕一行人此时已到了边境,倒不是陈硕不想拖,是有那三十个死士在,怎么拖都徒劳无功,除非他不想活了,可惜他惜命的很。 “哦?”智牙师坐在帐内闻言忍不住“呵呵”笑了出来,而后摩挲着下巴道:“大楚这位女皇帝到底在搞什么鬼?这时候派时节前来,是真以为我们要同和战书上写的那样礼仪相交了?” 手下自然不知道怎么回答,智牙师也不在意,又问:“他们有说来是做什么的么?” 手下道:“据说是听闻老单于死了,您新任单于来送贺礼的。” “贺礼?”智牙师“哈哈”大笑了起来,待到笑够了,才挥了挥手,道,“那把他们带进来吧!我便看看这贺礼是什么。” 陈硕并两个跟随他左右的官兵走了进来,一眼便看到了坐在最上首的智牙师。他一副汉人衣袍的打扮,又因五官类似汉人,远远瞧着当真同一个汉人没什么两样。若非此时匈奴的营帐还有物件摆设在提醒着他们,他们都要以为坐在自己面前的不是什么匈奴单于,只是个斯文的书生罢了。 没想到回了匈奴,这单于还是这副打扮,当年被扣留在长安为质的时候,就听闻这位单于很是“仰慕”汉人文化,衣食住行无一不喜,如今所见,看来传闻非虚。 陈硕心底里松了口气:这位单于母亲是汉人,又如此仰慕汉人文化,没准还当真会与大楚交好也说不定。如此一来就用不着打仗了,议和便是了。果然来这里是来对了,要去了陈善那里,俗话说“莫欺少年穷”,以自己当年“欺了少年穷”的举动,陈善非将他大卸八块不可! 智牙师坐在座位上向陈硕一行人看来,虽并未起身,脸上却笑容满面,语气亲和:“哎呀,昔日在长安城时就听说长安城的文人口中的文渊阁十儒,陈硕先生就是其中非常有名的一位,我早有想拜访的心思,奈何错过了机会,没想到还能在这里与陈硕先生见面。真是件大喜事!快!来人给陈硕先生备席。” 如此温和有礼……陈硕只觉心头压了一路的石头瞬间落了地,松了口气,此时再看自己这一趟行程,也觉得并非死路一条了。 匈奴的侍女忙在下首备上了席塌,陈硕将礼单交给智牙师的心腹,在一旁的席踏上坐了下来。 智牙师对着长长的礼单时不时的点头,发出一两声赞和:“金陵的丝绸……摸起来平滑柔软,还有江南的米粮,我也喜欢,你们汉人的白米饭我最是喜欢了……” 陈硕低首,眼神中露出几分不屑:所以说这些匈奴人就是没什么见识,就这点东西也叫好?果然啊,这等贫瘠之地出来的,就是个当地的“皇帝”也不过如此。 长长的礼单,都是些中原常见之物,若说贵重,陈硕没有哪一件觉得贵重的,就连名家字画、工艺、物件都没有,偏偏这个匈奴单于爱不释手,心底鄙夷更甚。 “不愧是礼仪之邦!”智牙师看完后,放下长长的礼单,感慨道,“对了,听说前几日你们的卫天师成了大天师。想我当年在长安时,与卫天师甚是投缘,对你们阴阳司那些玄妙之术也向往许久了,可惜不是这个材料,卫天师怎么教,我都不懂。如今,不知有没有这个机会能请卫天师……不,大天师来我这里,替我看个风水、指点一番什么的。” 陈硕愣了一愣,这个消息他们还不知道,几天前正在赶路,这单于的消息倒算是灵通。不过陈硕也不是会随意应允对方好处的人,见智牙师双眼亮晶晶的,一副向往的样子,思忖了片刻,不由道:“其实陈某此番也是为了我大楚与匈奴的和战书而来,此和战书乃是先前那位单于所签,不知您可否……” 还不等他说完,智牙师便十分“上道”的摆手制止了他接下来的话,连连点头道:“放心!若能请来大天师,这和战书自然没什么问题。” 有这一句话,陈硕当下便高兴道:“单于放心,陈某这就修书一封回于陛下请卫天师,不,大天师来走一趟!” 智牙师大笑了几声,又寒暄了片刻,便叫人将他带下去了。 跟随在陈硕身边的官兵待出了帐门,眼见周围无人了,连忙拦住陈硕,问:“陈大人,我们什么时候动手?” “杀什么李利?有和战书还用杀李利么?”陈硕满不在乎的摆了摆手道,“你们这群武人脑子里就知道打打杀杀,眼下有这么好的机会,为何不用?要记住!我大楚可是礼仪之邦!” 两个官兵被他说得面红耳赤,其中一个正要辩解,却被另一个及时拉住了,低声道:“这陈大人的话虽然听起来很有道理,但来时有人同我说过此人尽会诡辩,不是什么好人。这件事且先让他做来,若是做不了,我们再出手。” 那官兵道:“陈大人若是再以礼仪之邦之词阻止我们怎么办?” “他是文人,礼仪之邦让他去吧,我们是武人,不必理会。”官兵道,“他要阻止,便砍了他,省的满嘴歪理说又说不过他!” 那封急书不过几日的功夫就出现在了女帝的面前。 女帝当即就撕毁了陈硕的那道急书,表明了自己的立场:“回去告诉陈硕,请大天师去匈奴?想都不要想!” 这一举动,女帝并未刻意隐瞒,不过一个时辰,便有不少官员得知了这个消息。 “所以说啊,咱们陛下是狠却不是邪也不是恶。若是让老夫看来,必然就答应了,若是将咱们这位‘大天师’弄去匈奴,老夫倒是想看看她会折腾出什么来!”王老太爷闻言哈哈大笑,“陈硕……陈硕是疯了?还真以为签了和战书就高枕无忧了?简直是痴人说梦!若当真如此,匈奴为何在纠集人马?” 王家的眼线可不仅止于大楚,匈奴纠集人马这么大的动作,自然不会遗漏。 …… 王老太爷看的明白,陈硕却一点看不明白。得到陛下拒绝的消息,他脸色发青,胸中郁结:不过是请大天师走一趟便能签下和战书,陛下一点面子都不给就拒绝了他。感情那个大天师是人,他就不是人了? 第六卷 第九百六十二章 刺青(4K) 卫瑶卿还不知道因为这个原因自己被陈硕记恨了,当然就是知道了也不会在意。小路走的多,翻山越岭不少,一路颠簸,人虽是坚持住了,可马车没坚持住,散架了。此时,他们人已在临江城附近了。临江城依附临江河而建,养活了几乎一城的百姓,一眼望去,浩瀚烟渺,裴宗之打起了水里鱼虾的主意,卫瑶卿也被这一路颠簸弄的人也疲倦,便听从了他努力更新中请稍后刷新访问 此章节正在努力更新g,请稍后刷新访问 手机访问的帅哥美女,先注册个会员好吗 注册本站会员,使用书架书签功能,更方便阅读 如果此章是作者求票之类废话的,请跳过继续看下一章 请先收藏此页,方便等下阅读,不然等下找不到此章节咯 推荐大神作者林羽江颜都市最佳女婿林羽江颜 3a2f 内容简介 师父临别之际,给文天留了一句本门压箱底的保命真言,说是勤加修炼,必有奇效s本书中所有术法、道诀、功法秘技等,均来自本门密藏,不得真传者且勿妄自修炼。切记切记谨之慎之新首发 e38080e69c80e4bdb3e5a5b3e5a9bfe69e97e7bebde6b19fe9a29ce8bdace980e997a8e59cb0e59d80efbc9a3a2f0a0ae38080e380803a2f0a0ae38080e38080e58685e5aeb9e8af95e8afbbefbc9a3a2f更新最快 电脑端: 第1章目睹自己被火化 “对不起,我们已经尽力了,准备后事吧。” 病房外医生的声音很轻,但病床上的林羽却听得一清二楚。 可能人死之前连听觉都会变得格外灵敏吧,尤其是母亲的哭声,分外尖锐。 因为见义勇为付出生命,林羽并不是第一个,对此他并不后悔,只是觉得对不起母亲。 父亲死的早,母亲一手把他拉扯到,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如今他以优异的成绩考入清海市人民医院,与母亲的生活正要明亮起来,没想到却出了这种意外。 “该死的老天。” 好人果真没有好报,林羽低声咒骂了一声,眼皮再也撑不住,缓缓合上。 “我的儿啊” 一声凄厉的哭声猛地将林羽惊醒,他睁眼一看,发现自己此时竟然站在床尾,而母亲正扑在床上嚎啕大哭。 “妈,你哭什么,我这不好端端的在这吗” 林羽大喜,以为自己神奇痊愈了,伸手一拍母亲,发现自己的手竟然从母亲的身体中穿了过去。 母亲没有丝毫的反应,依旧扑在床上痛哭。 林羽神色一变,抬头看到床上竟然还躺着一个自己,面色干瘪发青,显然已经没了生气。 我死了 林羽低头看了眼站在床尾的自己,发现身子有些虚白,而且微微有些透明。 林羽大惊,原来人死之后真的有魂魄新首发 无论他说什么,做什么,母亲都感受不到。 在护士的帮助下,母亲忍痛给林羽穿上了寿衣,随后护工把他的尸体运上了殡葬车。 母亲跟着上了车,坐在他的尸体旁,紧紧的攥着他的手,红肿的眼窝中泪水不停地往外涌,“羽儿,你放心走,妈把这边的事情办完了,立马就下去陪你。” 对于她来说,儿子就是她的全部,儿子死了,她活在世上,也没有任何意义了。 一听母亲想要寻短见,林羽顿时急了,学着电影里还魂的场景躺到尸体上,但是没有任何作用,每次坐起的,都只有自己的魂魄。 车子很快到了火葬场,缴费之后,工作人员简单给林羽化了个妆,递给林羽母亲一个号码牌,接着焚化人员推着林羽的尸体去了焚化大厅。 “不要” 当焚化人员将他的尸体推进焚化炉的刹那,林羽瞬间崩溃。 随着肉身的燃烧,林羽感觉自己的意识正在变弱,身上有无数淡淡的光点向四周流散而去,魂魄也正在慢慢的变淡。 与此同时,他的眼前开始闪现出另一个世界,入眼所及都是无尽的黑暗,夹杂着红通通的火焰以及凄厉的惨叫声。 地狱 这是林羽意识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强大的恐惧感瞬间将他吞没。 他的魂魄下意识的在空中乱冲乱撞,光点仍旧不停的从他魂体中飘出,而且速率越来越快。 他眼中的地狱世界也越来越清晰,能听到下面一个神秘沙哑的声音正在呼唤他。 此时焚化炉内林羽的身体近乎燃尽了,灰烬中一块碧玉色的吊坠突然在烈火中焕发出耀眼的光芒。 这是林羽外公去世时留给他的,自小戴到现在,穿寿衣的时候,母亲特意没有摘下来。 吊坠光芒越来越盛,随后砰的一声破裂,一缕碧绿色的光影猛地从吊坠中窜出,一下附着到了林羽的魂魄上。 紧接着他脑海中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我乃你祖上圣人,从今日起,你便是我传人,得我医道术法,悬壶济世,渡人渡己” 随后声音消散,庞大的信息量陡然间充斥进林羽的脑海,医道玄术、修行法诀及祖上的一些游历经验一股脑的涌入了林羽的脑海中。 着脑海中的信息,林羽感觉十分兴奋,仿佛打开了一新世界的大门。 但这股兴奋劲转瞬即逝,得到秘术传承又有何用,自己已经是个马上要下地狱的死人了。 这个念头闪过,林羽脑海中突然跳出一条有关还魂术的记忆。 记忆显示,通过还魂术,死去后魂魄未散的人可以附体重生。 但是林羽的肉身已经在大火中化为灰烬了,不过好在关于肉身损坏的还魂方法也有记录,“肉身陨灭,化鬼,觅活体,后附之。” 林羽倒吸了一口冷气,意思是说自己肉身损坏,要想复活的话,只能通过还魂术化为鬼,找别人的肉身附体。 要知道在人类的意识里,鬼可是邪恶的化身啊,况且自己要是上了别人的身,不相当于变相剥夺了别人的生命吗 犹豫的功夫,林羽的魂魄已经越来越淡,只剩下了一道幻影,耳边的声音也愈发的清晰。 林羽咬咬牙,看着接连被推进焚化大厅的尸体,突然来了主意,死人不行,那活死人应该可以吧 数分钟后,林羽来到了清海市最大的植物人托养中心。 很多植物人是没有意识的,一辈子都醒不过来,他们活着的只有身体,林羽认为,选这种人附身,就不算杀人。 起先林羽还一个病房一个病房的找过去,寻找合适的身体。 但发现自己的意识越来越淡薄,很快将要消弭殆尽,那个来自地狱的呼唤声也越来越急促。 林羽来不及多做思考,瞅准一个二十来岁的男性植物人,念起还魂术,陡然间化为一缕白烟,奋不顾身的钻了进去。 “你逃不掉的” 与此同时,耳边的呼唤声陡然变成一声凄厉的惨叫,随后林羽便失去了全部的意识。 等林羽再醒过来的时候,只感觉强光刺眼,过了片刻才适应过来,低头一看,自己正躺在病房里。 成功了 林羽兴奋的差点叫出来,猛地坐起,看了眼自己的新身体,迫不及待的撕掉手上的针管,接着跳下了床,但脚一落地,身子一个踉跄摔到了地上。 可能因为长时间躺着的原因,这个年轻人的肌肉有些轻微的萎缩。 林羽踉跄着爬起来,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日历,发现已经是第二天了,触摸着床和墙壁,感受着手上传来的冰冷温度,感觉就跟做梦一样,自己昨天才死,没想到今天又复活了。 稍微活动下,适应了这具新身体,接着他便迫不及待的冲出了医院,他现在心里只有一件事,就是去见自己的母亲。 此时包子店里挤满了人,十几个小混混叫嚣着让林羽母亲还钱。 为了给林羽做手术,林羽母亲被迫借了十几万的高利贷,得知林羽死了,小混混们便急不可耐的来讨债了。 “你们放心,我这几天就把店卖了,拿到钱就还给你们,求你们先离开吧。” 林羽母亲红肿着双眼恳求道,希望赶快把他们打发走,儿子刚走,她不希望他走的不安宁。 “草,你这个破店才值几个钱,你儿子都死了,我们一走,你要是跑了我们管谁要钱去”领头的黄毛混混骂骂咧咧道。 “你们放心,我肯定不会跑的,我凑够钱,马上就还给你们。” “不行,今天说什么我们也要拿到钱”黄毛不依不饶。 “可是我现在真的没钱,你们也知道,为了给我儿子治病,钱都花光了” 林羽母亲心如刀割,沙哑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哀求。 “没钱也行,这样吧,你把你家那栋破房子过户给我们吧,就当还债了。”黄毛眼睛滴溜一转,说出了自己真正的目的。 林羽母亲微微一怔,房子是林羽外公留下的,虽然有些老旧,但是地段很好,按照清海现在的房价,起码能卖个两三百万,他们这简直是在明抢啊。新更新最快电脑端: 但是现在儿子死了,家也就没了,留着房子还有什么意义呢,还清债,自己也就能安心的去了。 想到这里,林羽母亲万念俱灰的点点头,刚要答应,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声怒喝。 “不行我们家房子起码值几百万,你们这是抢劫” 紧接着林羽驾驭着他的新身体风风火火的冲了进来。 “操你妈的,哪来的野崽子,关你屁事”黄毛气不打一出来,看着林羽身上的病号服,还以为是哪里跑出来的神经病,冲过来扬手就是一巴掌。 林羽下意识一躲,伸手一推,黄毛整个人瞬间飞了出去,飞了足足有五六米远,在空中划过一到弧线,砰的摔到了里面的桌子上。 “给老子弄死他” 黄毛捂着胸口惨叫了两声,随后一声令下,其他十几个混混立马冲了上来,围着林羽就是一顿拳打脚踢,林羽连忙抬手还击。 接着包子店里响起了一片哀嚎声,小混混们惨叫连连。 他们十几个人一起上,竟然连林羽的衣角都没有碰到,而林羽的拳脚打在他们身上,就如同被车撞了一般。 只需要一拳,他们便疼的起不了身。 林羽自己也无比震惊,都说鬼上身力大无穷,没想到竟然是真的,而且这些人的动作在他眼里显得十分缓慢,很好躲避。 “报警报警” 黄毛被眼前这一幕吓坏了,他见过能打的,但是没见过这么能打的,简直非人类啊。 一听要报警,林羽母亲赶紧冲过来抓住林羽的手,急声道“小伙子,他们要报警了,你快走吧,这里我来处理。” “妈,你说的什么话啊,我哪儿能扔下您啊。” 林羽高兴地眼泪都要出来了,还能活着见到老妈,真是太好了。 听到他的称呼,母亲微微一怔,一脸茫然的看着他。 看着母亲的眼神,林羽瞬间醒悟了过来,自己是活过来了,但是却换了一副身体,母亲根本不认识自己。 “不好意思阿姨,看到您我就想起了我妈,所以情不自禁的脱口而出,您别介意。” 林羽怕说出自己的真实身份吓坏母亲,急忙编了个瞎话。 “没关系,小伙子,你快走吧,我们家的事不能连累你。”林羽母亲一边说,一边把他往外推。 林羽没答话,摸起桌上的筷子一扔,筷子飞速射向黄毛,砰的一声,将黄毛刚按上110的手机钉到了墙上。 黄毛吓得脸都白了,墙上的筷子离着自己耳朵也就一厘米,要是稍微出点偏差,那钉在墙上的可就是自己的脑袋。 “救命啊杀人了救命啊”黄毛吓得顿时惨叫了起来,声音里说不出的委屈,明明是他们先欠自己钱的啊。 “别嚷嚷了,这钱我替秦阿姨还” 林羽冷声说道,既然自己复活了,那这些债理应由自己来还。 “小伙子,这怎么能行,你我第一次见,怎么能让你替我还钱”林羽母亲有些疑惑的看着林羽,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小伙子给她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对于林羽知道她姓氏这点,她并不吃惊,儿子见义勇为付出生命的事情好多网友都知道,她的姓名和联系方式也都被扒了,很多好心人都要来给儿子送行,她都谢绝了。 “好,这可是你说的,那你把钱给我们吧。”黄毛可不管林羽为什么替别人还钱,只要能拿到钱,他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给我三天时间。”林羽说道。 “”黄毛有些无语,说的这么牛逼,还以为立马就能把钱拿出来呢。 “怎么你不相信我” 见黄毛没说话,林羽皱了皱眉头,语气有些冰冷。 “相信,相信,不过大哥您得跟我说下您的名字吧”看着林羽冰冷的眼神,黄毛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名字 对啊,早上走的急,连这个人的名字都没来的及看呢。 “你放心,我答应你的一定会做到,这样,三天后,还是这里,你只管过来,我到时候连本带利一起还给你。” 林羽之所以这么有底气,全赖自己这具身体。 他心想既然能住在托养中心,这个年轻人家里再普通,起码也能拿个十几二十万出来吧,先要来用用,等自己赚了钱,再还回去。 见识过林羽的身手,黄毛也不敢多说什么,刚要点头答应,突然眼神怔怔的望向店外,好似被什么吸引住了一般。 林羽也好奇的跟着往外看去,只见门口不知何时来了一辆红色的宝马x5,车门一开,迈出来一截白皙修长的美腿,随后车上下来一个身材高挑,身穿白色波西米亚长裙的美女。 18289 长裙美女拨了下乌黑的长发,摘下墨镜,白皙的皮肤和精致的容颜简直惊为天人,黄毛和他一帮手下都看呆了。 林羽不禁也被吸引了,这个美女相貌和气质确实都属于极品。 长裙美女抬头看了眼包子铺,微微皱了皱眉头,接着快步走了进来。 18289 “美女,买包子吗,要什么馅儿的” 林羽不由的脱口而出,以前老帮母亲卖包子,见人就这么一腔,已经成为一种条件反射了。 “你叫我什么”长裙美女冷冷的扫了他一眼,语气不悦。 “美女啊。” 林羽觉得自己的称呼没问题,不禁有些疑惑,头一次见喊美女还有不愿意听的。 长裙美女打量他一眼,冷声道“行啊,何家荣,昏迷两个月,连自己老婆都不认识了。” 18289 18289 内容试读 第六卷 第九百六十三章 临江 码头离临江城衙门不远,不到半个时辰的功夫,衙门的人便赶了过来。 来的是个姓赵的捕头和十几个官差。 赵捕头一来便找了船老大,一副显然心中有数的样子。带着船老大走到一旁,两人低头说了几句,卫瑶卿一眼望去,只见他二人脸上皆是一副凝重之色。 “听过西门豹治邺么”刘凡在一旁说道。 卫瑶卿不语,她当然知道。是说战国时有个叫西门豹的官员治理邺城的事,那邺城由一些所谓的“巫”把控,以祭祀河神,给河神娶妻的名头,将活人扔进河里祭祀的事。 “让你们省些功夫,我便先告诉你们吧这里的河神也同那故事中的差不多,临江城做的便是码头、水上生意,几乎日日有船出发入江。这河神就是这些时日闹起来的,说是出发如果不喂饱河神的话就要死人。”刘凡说道,“诺,就像死在你们这条船上的船工一样,会莫名其妙的死掉,背上还会有河神的刺青。如果死了人还不返航,便会一个一个的死下去,直到船上没有活口才罢休。你们那船老大看着凶悍厉害,但还是怕的,没见他回来了么” 难怪方才船老大一定要折回来,可不仅仅是因为天热的关系。 “闹出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不向朝廷上报”卫瑶卿蹙眉,很是不解,“阴阳司也未听说过这个消息。” “我才比你们早来半个时辰,还不曾打听到。”刘凡抱着双臂,道,“不过什么事总有他的理由。我原本以为是哪里的人假冒的巫与当地官绅勾结,看到那些江湖术士出现便猜或许没有那么简单。这些江湖术士一贯矛盾的很,有情有义是他们,一言不合取人性命也是他们。” 卫瑶卿沉默了片刻,道“里头的事情我会查。” “怎么查”刘凡兴致勃勃的问道。 卫瑶卿斜睨了他一眼,道“聪明人也有犯傻的时候。”她说着取出自己腰间的腰牌,从他面前晃过,“我与你身份不同。” 一边是前朝余孽,另一边却是正经阴阳司的人。 而另一头,赵捕头和船老大已经说完话了,走到那死去的船工那里蹲了下来,盯着船工背后的刺青看了片刻,随手翻了翻尸体,便站了起来,声音洪亮道“所有人证、嫌疑犯都不许离开” 这话一出,立刻引来了众人的不满,巨阙号是入江的船只,又是这码头最大的船,搭乘的多是南来北往的大客商,谁有时间耽搁原本一个折返,半日的功夫就已经让人不满了,现在倒好,按着这捕头话里的意思,不破案是不让人走了,这还了得 不少客商纷纷出口抱怨“方才你们不是说是什么河神么这妖魔鬼怪作祟,找阴阳司去,找我们作甚” “不错,你可知我们是什么人老祥泰绸缎庄就是咱们家的,这批货可等不得”老祥泰是大楚有名的绸缎庄,各地皆有分号,光长安城就有三家,这样几百年的老店,背后必有权势撑腰,而且还不是一般的权势。老祥泰绸缎庄听说谢氏有入股,报了名号,就等同于搬出了谢氏。 原本以为报了名号,这赵捕头便会另有说辞,熟料那赵捕头闻言也只皱了皱眉,随后道“老祥泰老祥泰也得等”话是这么说,语气却明显软和了不少,顿了顿,他又道,“这件事我会同县令大人说的。” 看来谢家的面子还是不小的。 卫瑶卿见状,沉默了片刻之后,将腰牌收了起来。 刘凡看着她的动作,道“大天师大人怎么不亮身份了” “看看再说。”卫瑶卿道。 这件事,临江城当地的百姓显然都在传“河神”的事情,但是看这捕头和船老大的态度,当地的官员却明显不想将此事与“河神”联系起来。 不将此事与“河神”联系起来于他们这些旁观者看来,显然是一件对的事,这所谓的“河神”邪性又出现的突然,若官府也将此事盖棺定论成“河神”,必然会引起百姓恐慌。可这样做虽然没有错,涉及这种“装神弄鬼”之事,这里的县令却不上报,又有些不合常理。卫瑶卿想了想,便暂且歇了亮身份的心思。 官府想要将事情压下来,另一边却想闹大,两方显然在互相牵制。 而船老大宁愿折返,甚至不惜停船与自己的钱财过不去,可见虽明面上不信,内里却还是有几分相信“河神”的。 强龙不压地头蛇,老祥泰的两个主事人商议了片刻,便点了头。 没了老祥泰出面,客商们便是心里抱怨也不再多说了,一行人在码头上坐了片刻,烈日当空,实在晒得慌,便有客商、船工陆陆续续的返回巨阙号,卫瑶卿和裴宗之站了片刻,与刘凡也没什么好说的了,正准备返回巨阙号的船舱中休息,忽然听到一阵敲锣打鼓声传来,抬头望去,看到很多人抬着一只羊浩浩荡荡的往这边走来。 显然,这是一个祭祀队伍,队伍里人人穿着红色的吉袍,唢呐声吹的也是喜庆之乐,可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欢天喜地却让人有种很不舒服的感觉。 “这就是那个什么祭祀河神”有几个客商还未登船,见状不由道,“还以为这些人开口要什么金银财宝呢原来不过一只羊而已,船老大你不如早说,别说一只羊了,十只羊我们也出的起” 客商日常与利益打交道,惯常从利益角度出发,虽然觉得这里又是“河神”又是祭祀的古里古怪,官府压制的态度又这般明显,他们还以为是因为这里的祭祀钱财耗费太过,眼下见不过一只羊便生出了拿钱财摆平的主意。 “不不是羊啊”有几个船工还未上船,见这些客商满不在乎的态度,不由颤了颤声音道。 他们语气惊恐神情惶惶。 不是羊是什么 众人看的一愣,说话的功夫,祭祀队伍已经到了这里,众人不由自主的分散到了两边,看着那群欢天喜地的百姓过来。 。 第六卷 第九百六十四章 稀奇 走到近处,才发现为什么他们会觉得这个祭祀队伍古怪了。明明是吹的欢喜的曲子,这群百姓脸上却没有什么笑意,甚至还有些惶恐不安的情绪。 那只羊被四肢倒绑着挂在木抬上,越是临近码头,叫的越是凄厉,如有灵性一般。 队伍走到码头边,就在外地人一脸诧异与当地人或惶惶或愤恨无奈的表情中将羊扔进了水里,然后头也不回的跑了。 是的,跑了。那些祭祀队伍的百姓不知道是在害怕还是别的,逃也似的跑掉了。 乱糟糟的放佛一场闹剧。 “这个是羊吧”卫瑶卿揉了揉眉心,看那些百姓惊慌的表情,她忍不住就用阴阳眼去看,眼睛眨都不敢眨,生怕漏掉了什么。可这一看,却看到眼泪都要掉下来了,看到的却还是只羊。 “嗯。”裴宗之应了一声,道,“他们这般害怕,我还以为是人呢” 其实她也是这么想的。卫瑶卿更不解了既然是只羊,怕什么 正这般想着,却见方才还平静浩渺的河面上突然水流汹涌了起来,湖面正中心蓦地出现了一个漩涡,水面上原先打渔的渔船、穿搜的画舫都向四周避开,显然这种事情不是头一回遇到了。 漩涡正中心的位置渐渐出现了一样奇怪的事物,初时还看不清楚是什么东西,渐渐地,随着水流越发趋于平缓,那渐渐向着这边飘过来的东西也愈发清晰了起来。 五花大绑,水里泡的浮肿不堪的分明是个人。 越到近处越发清晰,甚至还能看清这个人身上的穿着打扮,跟这些船工有些相似,应该是哪条船上的船工。 官差显然不是第一次遇到这些事情了,几个官差走到码头边,待这个人飘近,连忙用竹竿将人捞了起来。 值得注意的是这个人的腿脚都绑在一根木抬上,就同先前那只羊捆绑的方式一模一样。 “这人至少死了好几天了。”客商南来北往走得多了,并不是瞎走的,也有几分见识,有人忍不住出声了,“你们这里的河神是什么意思是说这个人就是那只羊吗唬人也不是这么唬法子的。” 刚才可叫他们吓了一跳。 那赵捕头翻了个白眼往这边看来“你当我们不知道所以要将你们扣留下来啊” 出声的人张了张嘴,恨不得给自己两个嘴巴子。这是给自己挖了个坑啊更走不成了。 “我说赵捕头,既然知道这河神是糊弄人的,赶紧告诉百姓啊,省的弄的人心惶惶的。”左右也给自己挖了坑了,几个客商也不在乎了,继续说了起来,“方才那阵势看的怪吓人的,真真是不让这河神吓到,也要被你们这里的百姓吓到了。” 真的是人吓人,吓死人啊 “用你们教我们官府办案”那赵捕头脾气显然不太好,吼了一声,骂道,“滚回船上去,没事少下来走动” 几个多话的客商讨了个没趣,默默地回船上去了。 这下,再没有什么可看的了,没有再理会刘凡,卫瑶卿和裴宗之回了船舱。才回到船舱,卫瑶卿便翻出了笔墨纸砚,趴在小几上写了起来。 “你要做什么”裴宗之坐在一旁的软榻上,眉头拧着,显然在想方才的事情。 “密报陛下。”卫瑶卿想了想道,“这里的官府有问题。” 这件事,尤其是方才的祭祀确实将她吓到了,可细一想就发现了其中的古怪。 看官府的人好似是在压制这件事情,但他们又做了什么祭祀的羊变成了人这件事处处皆是破绽,为什么不说百姓惶恐不安却不安抚,而是听之任之,看似好像不认为如此,却处处放手。或许换言之,一件事必然会有正反两种声音,百姓显然是相信“河神”的,官府则站在了对立面。明明手上处处是证据,却半点不提,这不合常理。更不合常理的是不信此事的官府明明可以请来阴阳司给个定论,却迟迟隐瞒,这也太古怪了。 那几个客商虽然嘴碎多话却说的很有道理,可那个摆明着不信此事的赵捕头应对的却是谩骂。 “滚回船上去”这一句显然是赵捕头不愿那几个人多说。 “容易老先生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卫瑶卿手下运笔如飞,“容易老先生诚然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却很是关注江湖术士的状况,我其实隐约已经有了些猜测,却还缺少证据。” 裴宗之沉默了片刻,道“陛下若是要派人来,你定要让陛下多带些人。” 卫瑶卿提笔的手顿了顿,随即失笑看来他的猜测与自己所想不谋而合。 入夜,一封密报从临江城出发,直传长安。 “单于,您方才说什么” 匈奴的营帐之内,陈硕酒过三巡,脸色微红的看向坐在上首的智牙师,问道。 智牙师放下酒盏,笑着望了过来,手指轻扣“我说,大天师不愿来就算了,反正我们这些蛮人没有大天师指点也这么过了。这和战书,我可以签。” 陈硕一喜,酒意也顿消三分“单于果然是重诺之人” 听到“重诺之人”四个字,智牙师哈哈大笑,连连点头“当然你们汉人不是说君子一诺千金么” 陈硕忙不住的点头。 智牙师扶着额头,叹道“不过,我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大人能否同意” “单于请说。”陈硕红着脸,拍了拍胸脯道,“君子一诺千金。” 站在陈硕身后的几个官差握紧了手里的刀,面无表情的看着眼前的陈硕,眼中露出淡淡的鄙夷之色。 “我生母亦是汉人,对你们汉人的一切都很感兴趣” 陈硕不住的点着头,酒意上头,头有些隐隐作痛,只听到智牙师零零散散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请求你们陛下借五座城池于我,五年之后再归还,也好让我们也尝尝这稻米的滋味和战书不但可以签,便是不加期限都没有什么问题啊” 第六卷 第九百六十五章 夜 借城池陈硕愣住了。 “借什么城池”他听到自己在问。 智牙师显然早有准备,一抬手,手下当即便捧上了一张舆图,自边境起算,向大楚延伸的五座城池都被圈了起来。 “也不要什么大城池,就这五座好了。我们可以签订契书,到期必定归还。”智牙师道,“当然借也不是白借,你们陛下同那陈善逆贼打仗,我们可以出兵助你们的。陈大人,你不妨算算,这可是稳赚不赔的买卖啊” 陈硕怔了一怔,打了个酒嗝,半晌之后,又问“我们借你五座城池你出兵助我们打陈善” 智牙师连连点头“不错不错,总不能白占你们的便宜,对不对” 陈硕扶着额头想了想,点了点头。 夜寒风疾,一个官差从帐内走了出来,凉风吹来,染上几分醉意的头脑也清醒了不少,听着帐内传来的笑声,他握紧了腰间的佩刀,向暗处走去。 早有人在暗中准备妥当了。 “陈硕那酸儒呢”有官差见他一人出来,颇为不解,“不是跟他说让他趁着席上那劳什子单于高兴,提出见一见晋王殿下的事” “他快连自己姓什么都不记得了”那官差恨恨道,“算了,莫要理会他了,我们动手吧杀了李利,事情一成便好了。” 其中一个官差道“这单于真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口中说着学习礼仪之邦,内里却在纠集兵马,他匈奴能跟他抢的人都死光了,陈善和我大楚在打仗,哪个有功夫理会匈奴他却暗中集结兵马,显然是虎狼之心在侧。” “我们现在别的也做不了。”那官差道,“正好他纠集人马,现在巡逻守卫正是松散之时,李利一死,我们便走,马匹我已经准备好了。” 他们留在这里有半个多月了,李利的营帐在哪里早就摸清楚了。 “你们怎么还在这里”有人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官差回头,见是李利身边的那几个文士,不由松了口气,道“正准备过去呢” “快一些吧”那几个文士神色肃穆的催促道,“那群匈奴守卫轮换只有一盏茶时间的空隙,赶紧杀了那个跟单于称兄道弟的,我们今晚就走” 官差点头,道“马匹已备好,就在营门外右拐处的树林里,都是千里挑一的好马,两个时辰便能入我大楚境内,你们先走” 那几个文士道了声“小心”,转身离开了。 这么多人杀一个李利按理说来是手到擒来的事情,那些官差亦是这么以为的,当砍倒营帐门口的两个匈奴武士,冲进帐内的时候,他们对上的正是独自坐在营帐内的李利。 对上他们,李利不怒反笑,指着他们骂道“我义兄同我说你们这些人名为出使,实为暗杀我还不信,如此看来果真叫我义兄猜对了。” 堂堂大楚晋王与匈奴单于称兄道弟,这若非亲眼所见,真是叫人怎么都不会相信的。 “好一个口口声称义兄,既然如此,同你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长刀出鞘。 “来人”既然早已猜到他们这些人是为了刺杀,李利自然不可能全然没有准备,一声“来人”便有脚步声自四面八方传来。 “中计了”官差既惊奇且怒,手中刀刃在夜色里发出幽幽的寒光,“跟他们拼了” 火把交错,刀光血影中,李利不住地喊叫着。 “快快保护我” “我是你们单于的义弟” 有匈奴武士怔了一怔,正要伸手将他拉到身后,便听身旁的武士用匈奴话说了一句。那匈奴武士闻言便翻了个白眼,伸脚将李利踢到一旁,继续跟那些官差厮杀了起来。 并非所有人都听不懂匈奴话的,这些官差打扮的死士中就有听得懂匈奴话的,那句话是说单于连亲弟都杀更何况是义弟理这孬种作甚 丢了大楚人的身份,不要脸皮,就当真以为对方看得起你了简直可笑 刀剑砍倒的火把掉落在地,营帐烧了起来,火光中烟尘滚滚,李利弓着身子缩到了一旁。他们是死士,来时就做好了牺牲的准备,能离开是幸事,不能离开也不会惧,只是这个人他们的目光扫过躲在墙角滑稽可笑的李利,这个人绝对不能放过 冲天火光中,有一柄大刀杀出一条血路,一路来到李利面前,夹杂着惶惶尖叫的声音,大刀兜头劈下的瞬间,胸前一凉,一柄匈奴人惯用的弯刀刺破胸膛,在世界陷入黑暗的那一刹那,感受到溅在身上的血以及面前李利不可置信倒下去的神情,大刀的主人闭上了眼睛。 任务完成了,厮杀却还在继续,还好让那几个文士先走一步了,他们今日是一个也走不了了。 营帐内陈硕趴在桌案上,口中呢喃“圣人在时也未必能遇良主,陈某便是怀才不遇” 帐门被掀了起来,凉风伴随着浓重的血腥气涌入帐内。 两个匈奴武士走进来禀报“单于,李利身边的几个文士逃了,那些武人都清理完了,还有您的义弟死了。” “那真是可惜,我与他还当真是一见如故。”智牙师唏嘘了两声,神情却不见半点伤痛,而后一招手,“好在他还留了后,你们且去将我义弟的孩子带过来。” 两个匈奴武士应声离去,不过片刻便抱进来一个襁褓里的孩子。 智牙师抱着那个孩子,走到陈硕面前,拿起他桌案前的酒盏,在手中停了片刻,一下子泼了上去。 虽说不过区区一杯酒,但此时陈硕还未完全睡去,昏昏沉沉间头脑一凉,瞬间清醒了一些,扶着阵痛的额头看向眼前站着的智牙师以及他怀里的孩子。 见他醒了,智牙师朝他微笑着点了点头,道“陈大人,方才传来消息,我义弟遇刺身亡了。” 那么快他不过喝个酒的功夫啊那群武夫连商量都不跟他商量一声陈硕怔了怔,顾不得问智牙师抱着个孩子做什么,忙问“我的那些护卫呢” “就是那些护卫下的手。”智牙师叹道,“还好被巡逻的武士看到了,已将他们就地正法了。” 这下,原本半醒的陈硕彻底清醒了。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 第六卷 第九百六十六章 上奏 所以,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李利死了,他身边的人也死了,匈奴这里就只剩他一个汉人了陈硕突然有些后怕起来,忙哆嗦着道“单单于,此事此事我不知情” “我知道,陈大人。”智牙师笑着点了点头,道,“陈大人与我正在这里喝酒,怎会知道您身边人在做什么呢” 虽是肯定的话语,但陈硕抖的更厉害了。怎么可能不知道傻子都知道不可能吧智牙师是傻子显然不可能。 陈硕只觉背后湿了一大片,对上温和含笑而立的智牙师,忍不住向后退了一步,站定,而后看向他,道“单于,此事,我真的不知情。” “我当然相信陈大人不知情。”智牙师点头,说完这句又不说话了,只是带着笑意看着他。 陈硕心里更慌,目光不由自主的落到了那个襁褓中的孩子,不由道“单于,这个孩子是您的孩子么生的倒是可爱” “不是,”智牙师抱着孩子,动了动,这一动那孩子终于醒了,落入陌生的怀抱,本能的便大哭了起来,他任着那孩子放声大哭,笑道,“还好我义弟留了后,这便是你们晋王殿下的孩子。” 这半个月没听说过一次李利在匈奴留了后,就这么一会会儿的功夫,连怀胎十月的功夫都省了,直接冒出来一个孩子陈硕额头冷汗涔涔,看向眼前这位温和含笑的单于,仿佛见到什么怪物一般,陡生恐惧。 他笑着说“义弟被杀,真是伤痛”,他笑着说“将那些武人就地正法了”,他笑着说“这是义弟的孩子”,他任这个孩子哭得声嘶力竭,依然带着笑,没有焦躁也没有愤怒更没有怜悯,好像除了“笑”,他就没有别的情绪一般。这这个单于哪是面上表现出的那般无害分明是个可怕的疯子笑面虎 怎么办陈硕想到自己此时孤身一人在匈奴,险些吓的昏厥过去。 那个所谓的“晋王殿下之子”还在放声大哭,哭到渐渐哭不动了,声音沙哑下来抽噎时,智牙师才叫了手下过来,让人将“晋王殿下之子”带下去。 “你们小心些,这可是大楚的晋王世子。”智牙师说罢,再次看向陈硕道,“大人既然醒了,那我们继续喝” 陈硕本能的摇了摇头,干笑着道“单单于,陈某不胜酒力。” “那就不喝了,我们来说说这借城池的事。”智牙师说着转身走到上首,将放在桌案上的舆图拿了过来,递到陈硕手里,“请陈大人回禀陛下我的意思。” 陈硕嘴角抽了抽,想说什么,但对上智牙师那张温和含笑的脸时,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罢了,禀就禀吧,再坏也不过是被陛下训斥一顿了,至少比起眼前这个匈奴单于,陛下正常多了。 “陈大人方才说自己怀才不遇,但其实也是可以遇的。”智牙师说着抓住陈硕的手,察觉到他在发抖,也不以为意,笑道,“陛下答应借城池,我便封陈大人一个我相爷做做。” 陈硕抖的更厉害了。 智牙师恍若未见,放开了他,转身向外走去,走了两步,却又停了下来,转身看向陈硕,道“对了,陈大人不要忘了为小世子请封的事,麻烦陈大人了。” 待到智牙师走出营帐的那一刹那,陈硕才蓦地倒在了软塌之上,浑身仿佛被抽干了力气一般疯了吧还小世子哪里蹦出来的小世子连怀胎十月都省了,说有就有了谁稀罕做你这里的相爷穷乡僻壤的陈硕暗骂了几句,心头随即涌起一股深深的无力感。 他想跑,但是跑不了。 一封来自临江城一封来自匈奴的急奏是同时出现在陛下面前的。 消息灵通的官员们还来不及得知信中的内容就见到了朝堂上脸色难看至极的女帝。 一封来自匈奴的急书被送到文武百官中传阅,信里的内容匪夷所思,言辞却恳切,其情昭昭。 信是陈硕写的,内容便有些匪夷所思了。 先是自责自己管理不利之罪,说自己的护卫同晋王李利起了冲突,无意中杀死了晋王李利,而后又道晋王留了个儿子,他向陛下为小世子请封,最后也是最匪夷所思的就是他提出了一个“办法”,大楚借五城给匈奴,匈奴出兵帮助压制陈善。 裴行庭看了片刻,道“陈硕的护卫死光了,晋王殿下也死了,除了那个莫名其妙冒出来的晋王之子,匈奴除了陈硕,没有我们的人了吧但他人却不回来,莫不是被匈奴人扣押了所以才写出这等匪夷所思的奏折这奏折想必是过了那个单于的眼的。” “也不算匪夷所思吧”王老太爷看完,摩挲着下巴,嗤笑“文采还真是不错,这真是老夫看过陈硕写的最好的一本奏折了。若真是被扣留写出来的,看来陈大人是往日里过的太舒坦了,以至于文思枯竭,早知如此,不若早用些手段,陈硕大人必然会比如今更胜一筹啊” 这嘴真毒啊众人眼观眼鼻观鼻,没有人敢应和。 片刻的沉默之后,百官再次激动了起来。 “拿我大楚的城池,再让我边境一路放行他入关他倒是敢提” “做他的春秋大梦” “早说过匈奴狼子野心不可信” “边关的事不能拖了,那新单于既然敢提,必然是做好了我等翻脸的准备,我们不管翻脸还是不翻脸,他都要动手了” “得赶紧让邵老将军做好准备了” “邵老将军一直准备着,可我们少的是什么是兵” “谁不知道少兵,可我们哪里来的兵” 百官所谓争吵声不绝于耳,事情很严峻,严峻之处在于兵力不足,这些只要是不傻都看得到。 等到匈奴人从内斗的损耗中修整过来就是一举入关,攻城略地的时候了。而他们的修整,马上就要好了。 这一点同陈硕这个人的举动关系不大,或者说是她没有想到匈奴人会弄出一个“晋王之子”来,其实她还是错了,或者说她惯常以自己的想法去忖度匈奴人,却忘了对方不是她,不会讲究这些,这次倒是更让她看清楚这个新任单于是个什么样难缠的角色。死一个李利并不会有多少用处,除却她的皇位更稳一些其实现在稳不稳已经不重要了,先有大楚才有她这个天子,大楚若没了,又哪来的天子 九天神皇 第六卷 第九百六十七章 等 匈奴人的要求,当然是不可能应允的。 “要不,再征兵一次”有人提议。 “几个月前才征过一回兵,时隔那么短,必会引起民乱”有人反对,“几个月之间连续征兵,民间怨声载道,是为不妥。” 早朝之上百官众说纷纭,到最后也没拿捏出一个好的办法,就这般散去了。 几位重臣走在最后,缓缓向殿外走去。 “这匈奴人的威胁,暂且还真是烧不到陈善头上这就是麻烦之处了。” 陈善目前只要对付大楚一个,大楚却要对付陈善和匈奴两个,这是小孩子都懂的道理,他们大人当然不会不懂。 “他还真不会在意我们这里城池、百姓的主人是何人,慢慢打过来,只要能打下,最后姓陈就是了。” “匈奴人明显就是趁着我大楚疲于应付,想趁机吞个饱罢了。” “这件事只能征兵,不征也得征,民怨又能怎么样,缺兵啊” “就不能从黄少将军那里抽调走几路人马去往边境么” “黄定渊的人马本就与陈善的军队胜负各半,这少了两路人马那还了得” 才走到殿外,远远便看到几位吏部、大理寺的官员朝这边而来。 王栩和崔璟脚下顿了顿,走过来喊了两声祖父又向众人施了一礼。 王老太爷笑看着王栩,道“陛下召见这是哪里有什么案子了么”才看了一眼这群过来的官员,便发现这些人虽然官级不同,却都是这两部叫得上名号的年轻官员,他便问了一句。 王栩回道“还不知道,只是陛下突然召见。” 王老太爷想到早上收到的消息,便知多半是和另一封急奏有关,是以没有再问,左右这件事等王栩回来之后他很快就会知道的。 不过王老太爷没有想到的是这件事还不等王栩告诉他,便从谢老太爷那里听到了消息。 “听说那封急奏来自临江城,有我老祥泰几个人押送货物的管事被扣留在临江城了,说是“河神”作乱。”谢老太爷眯了眯眼,道。 “河神作乱”王老太爷失笑,“找阴阳司啊找这些人干嘛难道是有人装神弄鬼” “还不太清楚,不过确实有这个可能。”谢老太爷说道,“对了,我老祥泰那几个伙计说了,同行的人中有个人相貌很是出色,俊颜鹤发” 王老太爷才喝了一口的茶险些喷了出来,放下茶盏轻哼了一声“是不是那个人身边还有个年轻可恶的女子老夫还道谁会从临江城发急奏,算算日子,那两个人也差不多到临江城附近了。空口白话骗了孙公的药,这两个人走的倒是不慢” 年轻倒也罢了,“可恶”这种人品行之内的东西,外表上也看不出来啊谢老太爷笑道“可惜孙公不在长安城了,不然倒可以叫他过去抓人了” “抓了也拿不出那么多钱来”王老太爷失笑,“孙公这脾气任性了一辈子,没想到到半只脚踏进棺材里的年纪,居然让人耍了,这还真是。” “孙思景是精明,只是天下聪明人那么多,一般人不会得罪一个医术高明擅长符医的药王罢了”崔远道在一旁说道,“比起这些不相干的小事来,老夫倒是觉得陛下又请了我世族的人,怕是这一回又想像上次济南之行借调我们的人手。” 谢老太爷沉吟了一刻,道“其实陛下也不容易,她着实调不出什么人手来,方才朝堂之上因为缺少兵马的事吵了一个早朝都没有争出个结果来。” “她倒是用上瘾了。”王老太爷将茶盏放下,杯碟之间发出一声轻微的碰响声,“不过,我们也没有拒绝的理由,毕竟为人臣子嘛况且,这件事与陈善也没有什么正面交锋,出几个人也不是不可以。” 崔远道没有什么旁的反应,显然对他的话算是默认了。 谢老太爷倒是想了片刻,道“王翰之,以前你说过一句话我还有觉得可笑的,但现在想起来却半点不觉得可笑了。” 王老太爷道“我说过的话多了,你说哪一句” “就是咱们这位大天师走到哪里发生的事情都不会是什么小事,而且都是惊险刺激。”谢老太爷似乎觉得自己说出这句话来有些好笑,话到一半,自己也笑了两声,又继续说了下去,“所以,为了以防可能的惊险刺激,我们要不要多带些人过去” “一个人走到哪里都会闹出大的动静来,那就对人不对事了。”崔远道点头同意,“多带些人倒是可以。” 见陛下召见的人,便看得出来崔王两家是去了两个重要的小辈,而谢家,是老祥泰一批重要的货物被扣押在临江城了,临江城的事情,如此一来跟哪一家都有些关系了。 这一点,三人当然都想得到。 “所以说,我们的陛下还是可造之材啊”王老太爷感慨了一声起身,道,“这也是大楚的幸事,其实陛下若跟先皇换一换,或许就不会养虎为患了。” “没有被劫为阶下囚的那几年,陛下也许也不过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公主罢了。”谢老太爷道,“她未必会生出这样的野心来。” 世事皆有因果,不好说啊 “有因即有果,所以还是要查一查其中的因果,从临江城这里的官员到百姓再到过往发生的事情查起。”卫瑶卿坐在船舱里,对着眼前满满一桌的湖鲜,咬了一口鱼丸,感慨道,“真是鲜美”。 “你亮出腰牌就能查。”裴宗之道,“但你这几日一直呆在船舱里。” “不是赵捕头说不准走嘛”卫瑶卿将筷子拍在桌上,“我等良民自然要听官府的话,而且,我有预感,过早亮了身份,兴许不是一件好事。” “临江城的事情可以查县志。”裴宗之道,“你想要,不是难事。” “这个不急,迟早能看到。”卫瑶卿说道,“而且,比起这个,不管是容易老先生还是别的江湖术士。我乖乖的在这里等了那么多天,一个都没等来,他们是不准备理会我了吗”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 第六卷 第九百六十八章 客商 她不相信容易老先生只是许久没见她,所以过来同她打个招呼。 “还有那个刘凡,也好久没见踪影了。”卫瑶卿又叹道,“都不来找我玩了么” 裴宗之看了她一眼,道“他们不跟谁玩都不会不跟你玩,等着吧,会来找你的。”不出现或许只是因为时机未到。 “在船上呆久了委实太过无趣了,不如今晚你去趟衙门,将县志偷出来看一看吧”卫瑶卿支着下巴,边想边道,“我们来研究研究这里的事情,也好早日了了这里的事情,去一趟济南府,便可以做我们自己的事了。” 裴宗之坐在那里岿然不动,闻言连眼皮都不抬一下“我不会开锁,这个事情你做更合适。” “你这话什么意思怪叫我不好意思的。”卫瑶卿感慨道,“话说回来,昨天晚上我起夜,回来迷路了不小心走到了库房,又不小心看了看老祥泰的货物,啧啧啧,都是上等的好货啊在这里等了两日,每日的损失想想就叫人心痛” 巨阙号已经停了两日了,官差此时仍然派了几个人守在巨阙号周围,看管他们这些人证、嫌犯,让他们不准随意离开,可除此之外,临江城的县令甚至赵捕头都再也没有出现过。 闷在船上着实无聊,卫瑶卿白日里闲着无聊在船上走动时,还能看到船老大一日比一日遮都遮不住的担忧模样。 “我同陛下说找几个机灵些的官员过来看看,”卫瑶卿晃着脑袋,道,“你说会是哪几个机灵的过来了” 裴宗之没有说话,正在此时,一阵敲锣打鼓的声音隐隐传来。 “又来喂河神了啊”卫瑶卿打了个哈欠,走到甲板上去看今日的“祭祀河神”。还是上回那队穿着红色吉袍的队伍,他们抬着三只羊吹着欢喜的曲子朝这边走来,走到码头边,将羊扔进临江河里,又逃也似的散去了。 和那一天看到的一模一样,不久之后,河中心便出现了一个漩涡,有尸体缓缓向码头飘来。 这次,不是一个,是三个。同那绑着的羊一样,尸体的双腿双脚绑在木抬上,向这边过来了。 卫瑶卿站在巨阙的船头,看着那三具尸体飘了过来,看了片刻之后,转身回了船舱。 “不得了了,裴宗之” 女孩子一阵风似的冲进舱内,坐在榻上闭眼小憩的裴宗之睁开眼睛,面无表情的看着她一把捞起手里两个包袱,伸手将那两个包袱接了过来,放到一旁道“怎么了” “那天那三个客商,你还记得么就是说那尸体一看就泡了好几日的那几个机灵的,被绑在木抬上飘过来了。相貌是泡在水里看不清了,但三个人连衣裳都是那日的衣裳,一模一样”女孩子说罢一副心有戚戚的样子,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胸脯,道,“还好那日没多话。” 这天如此之热,那三个客商穿戴装扮又是讲究,一看便是富裕之人,这样的人会舍不得换洗衣物三个人的衣物都跟那一日的一模一样,虽然不过只见了一次,好在她过目不忘,不过看了一眼就认了出来。 “这临江城真是水深,这事情真是不能深想,越想越叫人害怕”卫瑶卿当然也不是真的要走,被裴宗之捞走了手里的包袱之后,就在裴宗之身边坐了下来。 “那三个人连衣物都没换,可见当日或许就出事或者被人劫走了,可我们在船上呆了两日,却没有听说过客商失踪之事。” “当然本就是谁也不认识谁,或许失踪了,也没有必要告诉我们这些人证或者嫌犯。” “可你知道吗这一次那些百姓抬了三只羊过来,刚好三个,他们又是怎么知道的” “还有这里的官员态度也很是奇怪,死了人好几日不见踪影,有河神作乱也不知上奏阴阳司,请我这种厉害人物来处理” “所以,没摸清楚之前还是不要轻易露面了。”卫瑶卿道,“做这件事情的人肯定不是一个两个,也不知道我们带来的人够不够多,要是人数不够,那就惨了” 裴宗之沉默了片刻,道“人还是少说一些比较好。” 那三个人就是死于话多吧当然,现在不是说风凉话的时候。他们也没有想到不过是提了一句那尸体有问题,自己便变成尸体了。 “上次他们还在说都死了好几天了,这次倒好,他们自己也成了死了好几天了,我就是想救都来不及救啊”卫瑶卿叹了口气,向裴宗之身边挪了挪,道,“这个地方果真是危险的很,还好我机灵,一早让陛下派人过来了。” 这个地方,明显不是一个人两个人的事情了,而是一群人的事情了。 “我知道有一句话叫作天高皇帝远,现在到了这里,倒是真的知道什么叫天高皇帝远了。”卫瑶卿从他手中抓了一颗蜜饯扔进口中,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只是这惊魂未定太过浅显,流于言表,裴宗之抬头,看向女孩子脸上的表情,嘴角微翘,神情嘲讽,眼神中有股深深的怒意。 她是生气了吧 “看来这里的人不喜欢机灵的,像容易老先生啊,刘凡啊这种机灵的,啧啧啧,真是怕过个几日就看到这两个人被绑着飘过来了,毕竟我都好几日没有看到他们了” “背地里说人坏话可不好。”一道声音自舱外响起。 卫瑶卿和裴宗之看了过去,但见舱门打开,刘凡站在那里,朝他们笑了笑,道,“放心,我还活着,你口中的江湖术士也都还活着。” “你来干什么”卫瑶卿同裴宗之并排坐着,抬头看向他,没有半点欢迎他的意思。 “听说巨阙号上死了人,便来看看你们还好不好,见大天师还有力气背地里说人坏话,便放心了。”刘凡轻笑了两声,道,“这小小的临江城,看似风景绝佳、民风质朴,但内里门道却不少,我在这城中住了两日,越看越是吃惊,你那日没有亮出身份是对的。若是当日便亮出了身份,我怕今日飘过来的就是你们二位了。” 。 第六卷 第九百六十九章 逗留 “喂,你是哪个”船老大的声音传来。 一阵脚步声过后,他出现在了他们的舱门前,或者准确的说,是刘凡的身旁,一只手搭上了刘凡的肩头。 “我是他们的朋友。”刘凡指着船舱里并排而坐的两个人道。 船老大显然并没有相信刘凡的话,而是开口问卫瑶卿和裴宗之,“你们两个认识他么” “不认识。”裴宗之脱口而出。 刘凡挑了挑眉,对裴宗之的回答显然有些意外,怔了片刻之后,目光落到了卫瑶卿身上,“我认识这位姑娘。” 卫瑶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瞟了一眼一旁的裴宗之,想了想,还是点了点头。 原本以为这船老大还会问的,没想到他却放佛明白了一般,对刘凡道“你还是歇了这心思吧,我看他们二人感情甚笃,你就是再喜欢这姑娘也没什么用处了。” 这话一出,便听到舱内的女孩子哈哈大笑了起来。 刘凡脸上的神情凝滞了片刻,正想辩解几句,那船老大却又道“不过,你现在想走也不能走了。我们船上死了三个人,我也不知你是如何越过那些官差走到船上来的,但这船上所有人都有嫌疑,所以你也要留下来。” 一说三个人,卫瑶卿便知道他说的是那三个客商,便明知故问道“死了什么人啊,怎么死的怎么连动静都没听到” “又没有不喂河神就开船,哪里来的动静”船老大随口说了一句,不过随即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连忙干咳一声,道,“不要信什么河神,大人们说了,只是失足落水的。” 这话真是欲盖弥彰,卫瑶卿皱了皱眉,不想他就这般搪塞过去,正想再说几句,便听刘凡先她一步开口了。 “你说的那三个人是刚才喂河神换上来的么” 有人代劳问了出来,卫瑶卿便没有开口。 “别胡说八道,只是落水”船老大听他一提便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忙四顾了一番周围,而后厉声压低声音训斥道,“有关河神的话不能再说,你不想吃牢饭就少提” “既然官府连河神二字都不准提,为什么还要准许祭祀河神” 刘凡如此“善解人意”的发问,舱内的两个人听的津津有味。 “官府当然不允许,没见他们丢了羊就跑了”船老大道,“不祭祀,不祭祀就连尸首都找不回来啊” 常人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这尸首总要找回来的。 “那为什么不请阴阳司过来看看真有河神作祟便让他们除了这河神,若是没有,是有人装神弄鬼,那就抓出这个人来。”刘凡依旧“善解人意”的追问。 “大人们说了不是河神,自然不会请阴阳司。”船老大忧心忡忡道,“我们有什么办法” “好了,不要问了。”船老大干咳一声道,“有老祥泰顶着,想来过两日就能开船了,你们这些过路的少管闲事,过两日船一走,开出临江城就没事了。” 刘凡道了一声谢,大步走进舱内,抓了门边一只小凳子就坐了下来。 船老大看他一副要赖在这里的样子,嘀咕了一句“死缠烂打的不好”就离开了。 待船老大离开之后,刘凡关上了舱门。 “死缠烂打的不好。”卫瑶卿重复了一遍船老大的话,笑眯眯的看向刘凡,“没听人家船老大说么” “我也不想死缠烂打,只是没想到两位如此贪生怕死,这两日都不曾下船。”刘凡说道,“所以,我只能死缠烂打的找上来了。” “这世间谁不贪生谁不怕死这又不是一个两个了,我们的性命重要的很,自然不能随便死了。”卫瑶卿道。 “我只知你们再不出现,那群江湖人就要有所动作了。”刘凡说着,在袖子里摸了片刻,摸出一截断木放在他们面前的小几上,“马车坐的还舒坦吧从你二人弃了的马车上找到的,所以你二人会在临江城换坐船吧” 路途颠簸,马车颠坏是很寻常的事情,这两个人却心血来潮没有买新的马车,而是换了水路,显然一早便知道自己的马车是被人刻意破坏的,为的就是让他二人在临江城逗留。 就是他们不走水路,这件事也会找上来。所以这两个人对临江城会发生什么,并不觉得意外,心里早有准备了。 “这里的事我们不管,江湖术士不会善罢甘休的。”卫瑶卿翘着二郎腿叹道,“你不必死缠烂打的提醒我们,想在动手前休息两日也不行么” “等大天师为我们这些人办事呢”刘凡说道,“我先是术士,随后才姓刘,怕你二人忘了,特意过来提醒提醒的。” 船舱里安静了片刻。 女孩子的声音响了起来“不用你提醒,我也是术士。” 刘凡起身道“你明白就好,这两日不妨多在城中走动走动,免得他们以为你们要搪塞过去了。” “我们是这种人么”女孩子忙正色道,“你回去转告他们,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两位从来也不是什么君子。”刘凡笑了一句,离开了船舱。 “诶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啊”卫瑶卿伸手抓走了裴宗之手中正准备送入口中的蜜饯扔进嘴里,“快让我吃一个压压惊。这又不是君的事,还要我管,我看起来像很好说话的样子吗” 被抢走了蜜饯,裴宗之又拿了颗新的扔进口中,开口没有理会她这句问话,而是道“所有人都想看看你这位大天师行不行,因为你上一任大天师太不行了。” “太不行了,所以直接被他们杀了。”卫瑶卿哼声道,“还真是随心所欲,危险的很。不过他们真想对我动手也不会如李修缘那样能轻易得手。裴宗之,你要记得保护我” 裴宗之看了她一眼道“你就算不用保护也不是能轻易得手的吧” “小心驶得万年船啊”卫瑶卿感慨了一句,正色道,“其实我已经看明白容易老先生、刘凡他们现身的用意了。” 临江城的问题在于一个字惧。 。 第六卷 第九百七十章 是夜 死了三个客人,临江城官府的人依旧没有现身,只是继续派着那十几个官差守在巨阙号停靠的码头上,不让他们这些嫌犯和人证进出。 临江河面上的皎皎月光被乌云遮蔽,整个河面陷入黑暗之中,守着嫌犯和人证的官差坐在码头边的石墩上打了个哈欠,连头都没回一下,稀稀拉拉几声遮遮掩掩的谈话声微不可闻的卷入风中。 “还要守几天” “再守两天意思意思,就收了吧” “嗯,我也是这般想的。” 有两道人影偷偷溜出船舱,在停靠在码头边的大小船上几个起落,最后稳稳的落在了不远处另一座码头之上。便在此时,月也再次从乌云里跳了出来。 月色落在河面上,清冷如银辉,也照亮了码头上的两个人。 相貌平平无奇的“渔家女”摸了摸下巴,笑看着一旁带着斗笠的“老者”,喊了声“爷爷” “不要叫我爷爷”裴宗之皱眉纠正道。 “那叫公子,”卫瑶卿拽住他的臂弯,媚眼如丝的望了过去,平平无奇的相貌因着这眼神多了几分妩媚,“我乃临江河神,不知公子可愿从了我” “我想想” 有扛着物资经过的杂役经过时,正巧看到这一幕,目瞪口呆了片刻之后,脱口而出“真是世风日下”待回过神来时,只看到码头通往城里的小道上只有夜风卷起的落叶扫过地面,而小道上早已空无一人了。 临江城并不大,粗略估计一番差不多只有长安城的十分之一,虽然小,却因临江河的存在,靠水吃水,整个临江城倒也算是富庶。临街的小道两旁,几乎家家户户都是两层或者三层的小楼,檐角上翘,每个檐角都挂着一顶红色的灯笼,远远望去,张灯结彩,仿佛节日一般。 “有点怪啊”卫瑶卿边走边道,“今日不是什么节日吧这般整齐划一的挂着灯笼,我走过那么多地方,满城皆是如此的还从未看到过。白日看到也许不会觉得什么古怪的,可这大晚上的,满眼皆是红灯笼也太喜庆了点了。” “也没看到过祭祀河神的,”裴宗之道,“看来看去,这个地方最正常的也就只有船上了。” “说的倒是有些道理。”卫瑶卿道。 很多地方都实行宵禁,如长安城那等夜市繁华之地,偶尔也会实行宵禁,但临江城似乎并没有,路上零零散散的路人随处可见。 “大晚上的,什么地方人最多”卫瑶卿自言自语的回道,“青楼、客栈、酒馆。” 顿了顿,她又叹道“我想念说书先生了。”这些说书先生口中的虽然未必是真的,但论消息来源却是最多的,至于其中的真假他们自会自己来辨认。 青楼、客栈倒罢了,两人走了一趟酒馆,只可惜酒馆里也没有什么人,只有几个喝的酩酊大醉的酒鬼趴在床上打瞌睡。 从酒馆里晃了一圈出来,两人走入了一旁的暗巷,站在暗巷里对视了片刻之后,卫瑶卿提议“县志就在衙门里,要不,我们去将县志借过来看一看吧” 子时,正是一天之中最为困顿的时候,临江城衙门旁的院子里响起了一阵淅淅索索的声音。 “你怎么带路的说好的来衙门,却来了这也不知哪个家伙家里了”女孩子的抱怨声响起,语气中颇为不满,“衙门在隔壁” “眼花了。”裴宗之口中蹦出了三个字,黑夜里如若无物一般准确的拿起桌上的锦盒,打开,将里头的印章取了出来。 “干得好”卫瑶卿在一旁看着他的动作说了一句,“看看是谁家里,能买在衙门隔壁的,定是非富即贵,咦,缺了一角”仿佛发现了什么一般她低头看了片刻这张长桌,思索了片刻,突然出声道“这宅子风水不好啊” “大概是红灯笼太多,我也眼花了,方才只匆匆看了一眼,根本没有注意到这宅子因为衙门那里的石狮子的缘故,缺了一角。”卫瑶卿道。 正常房子都是四方形的,这里就在衙门旁,本也没什么事,可衙门口那两个石狮子的石座修的太大,大到延伸到了隔壁这家,于是隔壁这家就将这一角向内折了折,以避开这座石狮子。 “这风水问题本已是很严重了,更为严重的是这宅子的摆设,你还记得这宅子的前后么”他们是翻墙进来的,门窗什么的也只是匆匆一瞥。进来之后,这家里连把锁都没有,叫她从宋二那里学来的开锁本事简直毫无用武之地。 “这一条街上的宅子本都是坐北朝南,唯独这一家前后跟人反着来的,不仅如此,你看这门窗的摆设,桌椅的摆设,就连字画都同别人反着来。” 裴宗之默默地吐出了两个字“阴宅。” 同阳宅相反自然就是所谓的阴宅了。这宅子处处与正常的宅子相反,绝对可以称得上阴宅了。 “我看啊,不是这家主人特别的与众不同就是被人算计了,也不知道谁这么倒霉。”卫瑶卿叹道。 “临江城县令的大印。”裴宗之将印章放回锦盒中,道,“这里的主人,应该就是那位还没有露面的县令大人。” “县令大人果然同一般人不一样,别人住阳宅,他住阴宅。”卫瑶卿随手抄起一本书桌上的书翻了起来,才一拿便觉手头一沉,这本书很厚,比一般的书要厚很多。她低头一看阴阳十三科总纲。 “难道这也是个同道中人”卫瑶卿怔了一怔,顺手翻了开来,“同道中人应当更懂风水才是,看来是就是喜欢与众不同了” 话到这里截然而止,裴宗之见她不说话了,便走过去看那本阴阳十三科总纲,才看了一眼,也不说话了。 阴阳十三科总纲第一页的那一句“一阴一阳谓之道”被人用朱砂画了个大大的叉,落笔深重,只看了一眼,便觉一股戾气扑面而来。 。 第六卷 第九百七十二章 来临 这两个人不是一般的权贵,或者可以说不是过路权贵,而是想要在临江城插手了。 二莽叹了口气,对他们二位却并不排斥。 “河神祭祀什么的死了不少人了吧”卫瑶卿说道。 二莽点头“少说也有几十个了。”这也是他不排斥的缘由,真有“河神”什么的,那就请京城阴阳司的那些天师们过来看一看,没有的话,那就查查是什么人在背后装神弄鬼。这官府一面说着是人在装神弄鬼,一面却又查不出什么来,就这般明着不信又查不出缘由来的举动反而让大家更相信“河神”作祟,偏因着官府的态度,就是不请人过来瞧瞧。 “县令大人不准,可你们这些河面上做生意的难道就没有请什么江湖术士过来看看的么”卫瑶卿道。 二莽叹气连连“我虽未找过,但有船老大确实从别的地方请过一个小有名气的术士过来,可那术士才来一晚,准备第二日早上看个究竟,结果第二日一大早,就被河神送回来了。就因为这个,原本对这件事将信将疑的人都信了河神作祟的事情了。” 他说的“送回来”就应该指的是双手双腿被绑在木抬上送回来那种了,卫瑶卿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毕竟咱们临江城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靠着临江河几辈子都没听说这等事情,突然冒出来,一开始都是不信的。”二莽道,“看这河神如此厉害,就有些怕了。” 可怕归怕,事情还要继续,这一次,他出行忘了祭祀,结果死了个船工,更是让原本心里对“河神”还有些存疑的二莽已经完全相信了“河神”的存在了。 “那说说咱们这位林大人吧”卫瑶卿并未在这件事上继续追问下去,转而将话题绕到了林世同身上,“你觉得林大人是个什么样的人” “也没什么特别的,咱这地方平日里也没什么大事发生,有也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二莽说道,“林大人不是什么贪官,但要说如何厉害也没有。” “中庸。”裴宗之在一旁吐出了两个字。 二莽连连点头,道“对,对,就是中庸这个意思。” “林大人的宅子是什么时候修建的” “来了之后吧”二莽想了想道,“也没有注意。” “他家的门与别家的门位置不同,你也没注意”卫瑶卿睨了他一眼,问道。 二莽干笑了两声道,“那又不碍着旁人,林大人自己喜欢,我等还能管不成听说就是林大人为了办案方便,县衙办案的地方在后院,他方便进出便换了个位置。” “红灯笼呢”卫瑶卿又道。 二莽不知道怎么了,只觉额头上冒出了一层细汗,倒不是心虚,只是这个少女如此快的追问,看似东一榔头西一锤子的,却每每问出的东西不知道为什么一深想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这不太对劲还是围着林大人展开的,莫不是想办了林大人吧 二莽心惊之下,不敢有半点隐瞒,忙道“就是河神的事情出来之后挂上的,毕竟这河神祭祀死的人也没个理由什么的,后来也不知谁说挂红灯笼辟邪,越传越快,红灯笼又不值几个钱,就连县衙还有林大人他们家里都挂上了,大家便都挂上了。” 卫瑶卿失笑“那辟邪了么” 二莽道“还是有一两个倒霉的死的,挂个灯笼又不碍什么事,就随他去了。”顿了顿,二莽又道,“除此之外,就好像没什么事情与县令大人有关了。” 卫瑶卿只道“有事会再来叫他”便放他回去了。 雨一直在下,临近傍晚的时候,老祥泰的管事又敲开了他们的舱门,施礼过后道“大天师,人过来了,要去看看么” 她还未答应,裴宗之便从包袱里取出一把油纸伞撑开带着她走了出去。 跟着老祥泰的管事走到甲板上,朦胧细雨中,一艘不亚于巨阙号的船正向这边驶来。 “这是我谢家从别处调来的货船,穿上的船工、客商都是我们的人。” 卫瑶卿抬头看向那个大腹便便的管事,赞道“谢老太爷果真大手笔” 管事笑呵呵的摸着肚子道“上头吩咐了,要配合大天师做事,大天师尽管吩咐便是了。” 河面上被雨水打出涟漪点点,雨中的临江河很有几分秦淮烟雨的美丽,她看了眼身边的裴宗之默默收回了目光。没有再欣赏临江河面美景的心思,她看着那搜货船向这边驶来,随着两船相距越来越近,站在船头撑着油伞的几道人影也越发清晰。 一眼便从中找到了两个熟悉的影子。 崔璟和王栩。 怔了一怔,卫瑶卿了然,想来是安乐缺少人手,上次济南的事情尝到了甜头,这次又故技重施了。 卫瑶卿抬手朝他二人挥了挥手。 那两个人并没有朝她挥手致意,她看向身旁的裴宗之道“怎的也是崔王二族中出来的,也不知回礼,真是无礼是不是” 老祥泰的管事脸上的笑容顿了顿,随即越发灿烂起来他们谢家做事还是很有礼的,挑不出什么差错来。 裴宗之道“可能是看不见。”崔璟和王栩并没有内力傍身,所以目力也远不及他们。 “那就算了,我大人不记小人过。”卫瑶卿负着双手站在甲板上看着那艘船靠近,待到老祥泰的管事抬手施礼时,才朝那几个站在甲板上向她拱手施礼的人点了点头。 站在甲板上的几位大人皆是一副富贵客商的打扮,其中尤以崔璟和王栩两人最为出挑。 待到两船并行时,王栩走到与她正对面的位置,道“我原以为要好一阵子不见你了,没想到又见面了。”语气中有些无奈。她才离开几天啊,难怪祖父在他临行前在骂她大天师就是大天师,还真是贵人事多,而且但凡有事,一般还不是什么小事。 “我可不晓得陛下请了你们过来。”卫瑶卿摊手一副无辜状,顿了顿,却也笑了,十分满意的模样,“不过请你们这些人过来,也叫我放心了不少。” “你放心,王司徒却不放心了,让我们离你远一些。”崔璟突然出声道。 卫瑶卿也不以为意笑道“王老太爷一贯如此口是心非,我懂得。” 老祥泰的管事将头偏到一旁,不敢让她看到自己脸上的笑意上头在信里特意提到王老太爷说这位大天师年纪虽小,脸皮却不薄,如今还真看出几分来了。 。 第六卷 第九百七十三章 旧事 “这里的县令大人让我们明早离开。”寒暄了几句,卫瑶卿道。 众人了然意思是最迟明天就要抖出身份来了。 她却又道“我还不想亮明身份,所以,就让你们亮出身份。”顿了顿,她看向笑容有一瞬间僵硬的老祥泰管事道,“就说因为老祥泰货物滞留的事情想查一查巨阙号。” 船老大二莽就在不远处看着他们这边的人隔着两条船说话,不敢靠近。那艘船上偌大的一个“谢”字已经亮明了身份。 看这些人脸上的笑意,似乎交谈很是愉悦,二莽看了片刻,正准备离开,却忽然听到有人叫了一声“二莽”,循声望去,却见那个形容俏丽的少女站在伞下正在朝他招手,示意他过去。 二莽愣了愣,还是拖着有些沉重的步伐走了过去,而后向众人抱了抱拳头。虽然说强龙不压地头蛇,可对方是强龙,他却着实不算什么地头蛇,尤其还是谢家这种强龙中的强龙,他全然没有得罪的心思,当然,对方也没有要对他怎么样的打算。 “这是巨阙号的船老大,叫二莽。”卫瑶卿向众人介绍道。 二莽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忙道“不敢冲撞贵人”云云的。 少女笑了笑,对他道“麻烦二莽大哥今晚守在这里,不要让人随意进出船舱,我们有些事要商量。” 二莽连连点头。 方才点头玩便见那少女和那个俊颜鹤发的男人单手一撑就从巨阙号跳到了那条谢家的船上。 这两个人是怕他们在船上跳来跳去引来不必要的麻烦吧二莽嘴角抽了抽,系紧了蓑衣走动一旁看着去了。 眼看谢家船上那群穿着不似普通客商,通身气度更似权贵的人跟着那两个人进了船舱,二莽这才看向那边那个笑容可掬的老祥泰管事悻悻道“不知您怎么称呼这二位可是谢家的贵人” “某姓谢,他们却不姓谢。”管事笑眯眯的说罢看向水雾朦胧的河面,道,“你也莫担心,解决完事情,他们自会走的。” 二莽讷讷的点了点头,干巴巴的说道“那劳烦贵人了。” “不劳烦。”管事说道,“这本就是他们该做的。”有人装神弄鬼,大天师怎能置之不理。 二莽却有些愕然,一时不知他这话到底什么意思。 管事当然不会解释,只是笑呵呵的摸着肚子回舱了。 船舱中烛火跳跃,女子的声音清晰悦耳,调理分明。 “这个林世同所到之处皆政绩平平,没有什么特殊之处,如今他在临江城即将任满” 从县志到当地趣闻轶事再到这位林大人的生平,她说起来如数家珍,熟稔于胸的样子绝不会让人想到她是今早才收到那些消息的。 没想到这位大天师不仅仅是阴阳术的手段厉害,居然还有过目不忘这等能力,倒是让舱内其余几个官员惊愕不已。 “既然大天师认为这个林世同有危险,为何不直接亮了身份控制住他们”有官员不解道,“先将人控制住再慢慢查便是了。” “因为这件事不是一个人两个人可以做到的。”崔璟出声,“能清楚的得知哪条船出发没有祭祀河神,谁口中直言河神送上来的人装神弄鬼而后除去的,必然有不少耳目,这件事或许不仅仅是官府还有一些民众也掺合其中。” 王诩摇着手里的折扇,指向卫瑶卿,道“若当真是有妖神鬼作祟,大天师早动手了,也不会等到现在。” 舱内安静了片刻之后,又有人开口道“乍一听,这个林世同的经历好像没有什么特别的,当然,中庸另算。” “有的,他调任的几个为县令之地都是三面环水的水城。”进来之后,就没有出声的裴宗之出声道,“就像临江城一样。” 巧合么或许有,但是舱里没有人相信这种巧合。 “听起来好像在找什么地方一般。”有人默默出声了,“那几个地方可发生过河神这等事情了” “没有,调任接手的县令没有禀报过此事。”卫瑶卿摇了摇头,谢家送来的消息她都记得,“可偏偏临江城却发生了。” 有人惊咦了一声,放佛想到了什么一般,问道“这林世同是哪里人可是临江城人士” “不是。”卫瑶卿想了想道,“谢家给的消息说不是。” 王诩皱了皱眉,想了想,叫进来一个船工打扮的暗卫,低声吩咐了几句,那暗卫转身离去。 一盏茶之后,暗卫带着一个掌柜模样的人走了进来。 那掌柜进门之后,先是一愣,而后连忙向众人施礼问好。 “礼就免了。”王诩敲着折扇道,“你在这临江城经营茶馆生意数十载,想来对当地的事情也算了如指掌。” 卫瑶卿听罢,看向王诩道“这是你家的人” 王诩摇头道“谢家的,谢老太爷喜欢听说书。” 她拿到的消息资料自然也是这个人给的。 既然是自己人,卫瑶卿当然不觉得他会隐瞒什么消息,只是微一思忖,问道“林世同当真不是本地人” 茶馆老板摇头“不曾听说过。” “那姓林的大族有么”有官员问道。 茶馆老板仔细想了片刻,还是摇头道“姓林的倒是有不少,但大族没有。” “同河神或者祭祀有关的事情有么”卫瑶卿想了想问道。 茶馆老板还是摇头“不曾听闻” “那县志记载四十年前临江城暴雨连绵,落雨不止,以致临江河水上涨,水漫了大半临江城,眼看整个临江城即将毁于一旦,县志上只说当时的县令大人请来一个先生,终于解决了水患,解决法子上头却没有说。”卫瑶卿道,“有没有这件事” 茶馆老板怔了怔,半晌之后,脸色微变,蓦地想了起来,结结巴巴的开口道“好像好像是有这么件事情。” “那么这件事里头,那个请来的先生是怎么解决临江城的水患的”女孩子问道。 第六卷 第九百七十六章 探子 在码头上说了会儿话,一行人便登了船,王栩等人也只抓了船老大二莽过去问了问,便将人放了回来,而后堂而皇之的进主舱坐了下来。 他们这些客商也未被限制走动,在甲板上站了片刻,便回自己客舱中呆着了,回舱的时候还听到官差们抱怨“这些世族还真是没事找事”。 吃过饭,卫瑶卿剪了两个纸人放在舱中,又嘱咐了一番二莽莫让人打扰,便跟着裴宗之上了岸。还是那日晚上易容时的打扮,裴宗之的那个探子就在街角摆了个糖人摊子,摊子前空空如也,只他们两个人围着。 那六十多岁的探子一边画糖人一边说话。 “我倒是不曾想到临江城这地方还有机会看到您” “闲话少说,说正事。”裴宗之懒得和他话家常,开口便打断了他的话。 那一把年纪的探子眯眼盯着裴宗之看了片刻,手伸了出来“这里生意不好做,再过几年做不动了,还缺些养老的钱,实际寺慈悲为怀,应当看不过去吧” “慈悲的不是我。”裴宗之说着,却从怀里拿出一只钱袋丢了过去,道,“可以说正事了。” 那老探子哈哈一笑,将钱袋塞进了胸前的暗袋里,才道“四十年前的水患正是我交替到此地不久的事,印象很是清楚,因还弄出祭祀什么的事情,便特意将此事告诉了天光大师。” 裴宗之道“他一定是觉得你事多。” 老探子点头,耷拉的眼皮微微抬起,目光明亮“那时候年轻气盛,满是干劲,一遇到同祭祀什么的相关的事情便急急忙忙的写信过去,却被泼了冷水。后来也慢慢习惯了,天光大师不揽事,同你倒是完全不一样。” 裴宗之没有说话,只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都一过四十年了,就是想查也不好查了。”老探子道,“那于家的人虽然人脑子一根筋了点,但好歹也是开私塾的,固执不讨喜却不代表是个恶人。其实这样的人不少,你知道这个人不讨喜,但也知道是个好人,所以尊敬他们的也有不少,尤其不少受过恩惠,在私塾读过书的年轻人对于家还挺是尊重的,来往都要喊一声先生。” 卫瑶卿道“但尊重只是体面,不代表于家有能力违抗全城百姓的意见,违抗官府的决议。体面并不等同于权势。” 老探子点头,诧异的看了她一眼,才又低下头道“说的没错,大抵也是被这一声声的先生喊飘了,居然敢在那个时候站出来反对,还用如此激烈的方式,自然引起怨言,更遑论,这件事最后还当真成了。” 裴宗之道“事情跟我们猜测的差不多,闲话不要多说,我只问你几个问题,那于家一家都死了可留后了” 老探子抬头翻了翻耷拉的眼皮,将手里做好的金鱼糖人递给他道“裴先生,在下只是个做糖人的,这种事我怎会知道” “这个你不知道,那么于家的书房和私塾的位置你还记得么”卫瑶卿道。 老探子想了想“四十多年了,记得不是很清楚,不过应该在城中的位置。” “县衙那里” 老探子点头“差不多吧,具体什么位置不记得了。” “林大人的宅子是什么时候开始建的”卫瑶卿又问。 老探子道“三年前吧,那地方原是一片空地,县令大人就买了地,开始建宅子,到底是四十年前的事了,也记不得那么清楚了,尤其还被天光大师训斥了一通,老夫便没有再管这件事。” “那就不问四十年前也不问三年前,问现在的事。”卫瑶卿道,“从河神祭祀开始,最开始的人是怎么死的” “最开始是码头的停船,临江城做的就是水上生意,那条船也是时常入江的货船,那船老大与船工在头天晚上还喝了酒,一身酒气的开了船,后来一直没回来,传言纷纷,河神的说法就是那个时候起来的,不过那时候没什么人信,毕竟喝了酒失足跌到江里淹死也是有可能的。再后来,船找到了,货物都在,人一个都没了。” 裴宗之舔着糖人道“那也不可能一船人全部淹死。” 老探子瞪了他一眼“总之一开始大家是不相信的,直到有人真敲锣打鼓送了些牛羊牲畜丢进河里,那群失踪了好久的船员就这么送上来了,从那时候开始大家就将信将疑的,只是林大人一直出面安抚说不是。” “一边说不是河神,一边又任他们祭祀河神,而且还寻不出不是的理由,换我也更信了呢”卫瑶卿接过老探子又做好的糖人舔了口,道。 对她阴阳怪气的语气,老探子不以为意,道“总之就是这么一回事,那些不拜河神就出行的,是要出事的。城里丢了或者少了什么人,也尽管去找河神,总能换回来的。” 卫瑶卿想了想,问“那我丢了银子,找河神给它送只羊,它会将我的银子还回来吗多送两只的话,它可以看在我诚心的份上,将我的银子变成金子吗” 老探子认真想了片刻“没听说过河神会将钱财还回来的。” “那真是不像话,他一个河神居然贪图人间富贵”女孩子轻哼了一声,将舔了一口的糖人塞到裴宗之手里,嘀咕了一声“太甜了,难怪你这生意那么差” 老探子回了她一个白眼“我知道的也就这些,没事你们就走吧” 两人转身,正要离开,那老探子却又开口叫住了他们,神情有些迟疑道“若是这里的事情没有闹大,那你们还是不要管了吧”对上两人望过来的目光,老探子道,“我也说不上来,平日里不觉的什么,今日你们一来一问,总觉得整个城里都是怪怪的。” “当然古怪”卫瑶卿闻言倒是笑了,将裴宗之看了也皱眉的糖人还给老探子,道,“您到现在才发觉也是心大。河神的说法莫名其妙的出现了,也没个由头倒也罢了,居然还莫名其妙的弄出了祭祀队伍,这哪是一个两个筹谋策划,而是一群人有意为之啊死了几十个人,还没有闹大,这放到哪里都是一件荒唐事。” 有人暗中煽动,官府默许甚至推波助澜,百姓从众,渐渐的整个临江城都陷入了这个古怪荒唐的圈子中。只要死了人,都是河神做的,不管看起来是他杀还是自杀,是投缳还是失足落水,总之什么事情都与河神有关,也不求真相,万事祭祀求河神就是了。 “简直同那些沉迷邪术的术士弄出来的邪教一样。”卫瑶卿道,“而且还不自知。” 。 第六卷 第九百七十七章 失踪 从老探子那里得了些聊胜于无的消息,两人又在临江城逛了两圈,尤其在县衙门口那里停留了好一会儿才返回巨阙号上。进舱便拎起纸人,随手揉成一团扔到了角落里,两人在舱内坐了下来。 “吃了睡,睡了吃,这日子还真是惬意啊”卫瑶卿伸了个懒腰半躺在软榻上,道,“所以,我喜欢王栩和崔璟这种机灵的,很多事情不消我们插手,他们自己便会解决了。” “能者多劳,他们不会退缩,有事必会站在前头,所以说世族教导族中子弟还是很有一套的。”也不在意裴宗之说不说话,她絮絮叨叨的继续说了下去,“我就喜欢这样遇事不退缩的” 裴宗之正在喝水,那老探子的糖人做的太甜了,以至于吃多了,口中有些不舒服,闻言不由瞟了她一眼道,“他们遇事不退缩,所以方便你躲在后头吗” “哎呀,这么说多不好意思。”嘴上说着“不好意思”,人却没有半点不好意思你的觉悟,女孩子笑嘻嘻的靠在软塌上,“我躲在后头是为了伺机出手,好不出手则已,一出手惊人。” 裴宗之哦了一声,正要说话,忽听外头响起了一阵嘈杂声。两人对视了一眼,起身拉开舱门,向外看去,但见有不少人穿着蓑衣斗笠的站在船头,手里拿了拿着绑了铁钩的麻绳,对着河面比划着,船老大二莽正神色惊恐的站在那里,脸上的水分不清是汗水还是雨水。 嘈杂声中,听到崔璟一声清亮的“开船”声响起,二莽颤着手举了起来,唯一留在船上的两个船工面面相觑,却谁也没有动。 崔璟也不在意,招了招手,不多时就有几个船工模样打扮的人从那条谢家的货船上走过踏板上了巨阙号,而后径自走入舱内,不多时,巨阙号便缓缓离开了码头。 “这是做什么呢”卫瑶卿同裴宗之撑着油伞走了过去,瞟了眼手里拿着铁钩的人道,“捕大鱼么” 王栩朝她看了眼没有说话。 她也不在意,只是视线又落到了微垂着头看不清脸上神色的林世同身上,顿了顿,脱口而出“还是捕河神” 林世同猛地抬起头来,双目眼神冷然的望了过来,这一看却正撞上了含笑朝他看来的少女眼中。 他脸色有片刻的僵硬,却又如若无物般的移开了目光,继续转向崔璟道“崔大人,这件事非同小可,还请三思,若是真触怒了河神,后果怕是不堪设想。” “谢林大人提醒,我们思过了。”崔璟朝他点了点头,说罢这一句,又惜字如金的看向河面出神了。 王栩站在一旁,眯了眯眼看向林世同,似笑非笑道“林大人不是不信河神么,既然不信有河神,怕触怒这莫须有的东西作甚” 林世同道“事情到现在很多解释不通的地方。” “解释不通就请这河神上来谈谈。”王栩说着打了个哈欠,“林大人就在一旁看着吧” 林世同点头,看向王栩,一开口语气冷然“大人年少敢为是见好事,但太冲动有时反为不美。” 王栩敛了脸上的笑容“你在威胁我” 林世同道“下官不敢。” 王栩冷哼了一声“你若是早敢的话也不会死了几十个百姓还没有弄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林世同看了他一眼,走到一旁。 连吏部的查案官员,背景深厚的世族子弟都敢直言冲怼,这哪是什么胆小怕事怕麻烦的一个任期将满的“老县令”这胆子分明再大不过了。 几人说话间巨阙号已经开到河面中心了,在之前河面起漩涡的地方转了两圈,船稳稳的停了下来。 卫瑶卿单手扶着船沿,手里的伞也交到了裴宗之的手中,看着四个孰水性的好手在腰间绑牢了绳索,口中咬着匕首,手里拿着铁钩跳入了临江河中。 水中几个起伏之后,几人从河面中冒出头来,道“还没发现什么,要再往深处看看。” 崔璟点头“小心行事。” 几人比了个手势,重新潜入水中。 这一次,远比先前要久的多,随着冒上来的气泡越来越少,众人的等待也变得焦急了起来。 除了雨水打落在甲板上、河面上的声音,没有人说话,甲板上陷入了一种嘈杂的安静之中。 “多久没有动静了。”一道女声突然冒了出来。 见是方才胡乱开口说话的女船客,林世同皱了皱眉正要张口训斥,那边惜字如金,神态高傲的崔璟却突然惊声“快把人拉起来” 几个官差愣了一愣,随即收起了绳索,初时还没发觉什么,越说却越觉得不对劲,绳索也越收越快。待到完全收上来时,却发现绑在那几个凫水好手身上的一头空空如也,切面整齐,仿佛被利器截断的一般。 “快下去找人”一旁看的脸色大变的二莽当即就脱了身上的蓑衣,一边大声将船舱内的船工叫了出来。 不过比起二莽的反应,那两个船工却是截然不同,他们不肯上前,只是眼睛时不时的瞟一眼下令的崔璟道“都已经送了四条人命了,我们不” “唰”地一声,寒光闪过,一柄匕首插在木板上微微晃动。 两个船工错愕的看向扔出匕首的那个人,就是之前阴阳怪气出声的女船客。 “喂你们不要太过分” 王栩出声打断了他们的话“抓起来。” 两个船工还来不及松上一口气,下一刻便发现,被抓起来的是他们。 “够了”一声怒斥打断了众人的动作,出声的是林世同,听那两位船工喊了声“大人”之后,他也未看那两人,径自对上了王栩、崔璟等人,“几位吏部、大理寺的大人们真是好大的官威,跑到我临江城这巴掌大的地方来耀武扬威,捕鱼失了鱼钩,便欺压百姓,随意抓人,本官虽人微言轻,却也要上奏天听来讨个说法” “好,你去参吧”崔璟朝他点了点头,道,“你去参,我绝不阻止,不过在这之前,且先将我们的人还回来” 。 第六卷 第九百七十九章 机关(4K) 林世同哼声“我不懂大天师的意思。” “就是我们贪生怕死,怕在你这小地方丢了性命。”卫瑶卿道,“那句话怎么说来着虎落平阳被犬欺” 王栩在一旁说道“不要骂人林大人是朝廷命官,与犬还是不一样的。” “阴阳怪气的”林世同睁开眼睛瞟了她一眼,又低下了头。从那一句“捕河神”就看得出来这女子小小年纪偏生了一张利嘴,开口骂人毒的很。 女孩子翻了个眼皮,从绣袋中摸出一个小瓷瓶喊了声“接住”扔给了王栩。 王栩接过小瓷瓶,打开倒了出来,见是几个黑不溜秋的药丸,仔细一闻还有股刺鼻的味道,便问“这是什么” “无色无味的药。”女孩子才说了一句就被王栩打断了。 他将药丸拿在手中掂了掂,抬眼看她“无色无味”颜色是黑色,味道刺鼻的呛人了。 “不要在意这些小事。”女孩摆了摆手道,“给这几个人服下去吧,若是只给林大人一个人服,万一林大人是个硬骨头,宁死不屈就糟糕了。还是大家都来一点的好,我就不信大家都是硬骨头。” 王栩拿着那些黑色药丸,与崔璟对视了一眼,沉默了片刻,再次看向她道“这是你的意思是吧” “与你们无关”女孩子满不在乎的挥了挥手,道,“你们要什么君子作风,我不需要这玩意儿,尽管动手,反正算我的。” 即便被喂了药,那几个官差并那两个船工还是一脸惊愕与不敢置信的神情,显然对此事一时半刻仍然无法接受。 “现在怎么办”有个官员看着喂完药安静下来的众人,问道。 “自然是走啊”女孩子挥了挥手,道,“难道还能在这河面上呆一辈子不成” 有两个站在王栩身旁的官员不由互相对视了一眼她方才说城中危险不能随意回去,他们还深以为然,却没想到连这手段都使上了。古往今来,大多身份尊贵者必自持身份,有些手段不屑用之,怕辱了身份,可眼前这位却反其道而行,身份尊贵,还是凭自己的本事得来的尊贵身份,原本他们以为这样的人会更在意“大天师”这个身份,在意这个身份自然要承受身份带来的枷锁,要有大天师的身段,没想到的是眼前这位却根本没有。 女子声音落下,巨阙号缓缓调转了船头,雨依旧下个不停,即便隔着浓密的雨帘,她也察觉到了有人朝她望来的眼神,不由失笑,抬眼向看她的人望去“二莽” 被叫到名字的人吓了一条,船老大二莽连忙应了一声是。 “看什么”说这三个字的不是卫瑶卿而是裴宗之,他皱了皱眉,似乎有些不满。 二莽忙结结巴巴道“没没,就是不曾见过大天师” 更没有想到传说中的那位大天师居然会出现自己的巨阙号上。 “这位是实际寺的裴先生。”卫瑶卿指了指身后撑伞的裴宗之,道,而后飞了个眼色给裴宗之。 既然要被围观,那就大家一起被围观好了。 二莽又是一阵激动,不过比起他来,船上的那些官差、两个船工以及林世同脸色就没有那么好看了。 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巨阙号便回到了码头,一行人走下了巨阙号,有雨雾、蓑衣遮挡,被人制住的林世同等人还没人发现什么异样,有来往经过的杂役、船工,见到他们还会放下手里的东西施礼道一声“见过大人”。 林世同等人也没什么反应,直到出了码头,还是没什么事发生,众人便向城中走去。 因下大雨,没了闲逛的行人,街上皆是一些脚步匆匆的路人,一路相安无事的来到了县衙,诚如王栩崔璟所说,这里已经被他们的人控制住了,他们到时,方才失踪的四个凫水好手已经在县衙门口等着了。 那座方正的使得林家家宅缺了一角的石狮子已经换了朝向,几个官差正围在石狮子旁说着什么。 见他们过来,几人当下便走了过来,道“大人,河底有机关,这机关的开合就是这石狮子” 王栩点头示意他们进去再说。 正要进县衙,卫瑶卿却突然开口道“还是先去林大人家看看吧”对上众人望来的眼神,她解释了一句,“趁着现在人多,这阴宅还可以进去看看。” “那就从县衙穿过去。”崔璟道,“门在后头。” 临江城的县衙同别地也没什么不同,那天晚上,她和裴宗之已经看过了。 穿过县衙的后门,来到林世同的家宅前,两个大理寺官差正站在林家门前等着他们,见他们过来,忙上前施礼,施礼过后却又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迟疑了一刻,还是开口了“大人,这里头特别凉,感觉怪怪的。” 他们方才一走进去就觉得有种说不出的凉意,放眼望去,一股难言的不适感涌上心头,但那不适感来自于哪里却又说不上来。所以在里面呆了一会儿,便出来了。 “阴宅当然凉。”卫瑶卿说着,转头看向林世同,“林大人,谁教你修的这阴宅” 林世同闭眼不看她“我不知” “不知道我在说什么”女孩子打断了他的话,道,“林大人,你是只会这一句么” 说着,她便伸手,将林世同拉了过来。 这力道让林世同脸上神色微变之前看着还不觉得,这一下倒是发现这位大天师力气可真不小。 将林世同拉过来之后,卫瑶卿也没管他,只喊了声“开门”,那两个守在门口的官差连忙推开了林家家宅的大门。 入目便是满目的郁郁葱葱,宅中一颗巨树,枝头下一篇还系着铃铛,门一开,带起的风涌入林家,铃铛声响成一片,悦耳却又古怪。 树是槐树,容易招惹阴邪之物的槐树。 “林大人”女孩子盯着槐树看了片刻,开口。 “我不知” “打住,我不是要问你问题。”卫瑶卿懒得听他一遍又一遍的重复那一句“不知道在说什么”,而是道,“一般人在这阴宅住几天就要出事了,可你一住多年还毫发无损,我虽未拿到你正确的生辰八字,但光看面相,你骨相面宽目正,唇齿局中,眉厚浓密,骨相正而不邪,理当是阳气鼎盛的面相,我猜你真正的生辰八字必是那种八字极重、阳气极盛,对不对” 林世同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卫瑶卿便当他是默认了又道“可我说的是你的骨相,你天生阳气极盛,不怕妖邪之物,难怪常人避之不及的阴宅,一住就是多年,可我现在看你的面相却眼角低垂,五官正位瘦削,人也文弱了不少,便是今日我们没有找到你,不出三个月,你必要大病缠身,你信不信” 林世同抬头看了她一眼,还是没有说话。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听过么”卫瑶卿说着目光落到了那几个被押着过来的衙门官差身上,“林大人这家宅的下人是不是隔一段时间便会生病” 这句话一出,仿佛抓到那几个衙门官差的痛脚一般,几人神情顿变,有人颤颤出声“是是宅子建好之后,那些人总出事,后来大人便亲力亲为,不找下人了” “我不是没什么事”林世同看向那几个衙门官差,狠狠地瞪了他们一眼道,“只是巧合罢了。” 大理寺的官差见状忍不住道“里头有祠堂”他们方才已经在里头走了一遍了,但因着凉飕飕的才又退了出来。 卫瑶卿看了林世同一眼,道“祠堂里的先人们姓于的有不少吧” 官差点头,看了眼林世同,又道,“是呢,正觉得此事怪异想要禀报大人们。” “那进去看看吧”卫瑶卿说道,伸手拉了一把旁边正在盯着雨水出神的裴宗之道,“先别看了,进去再说。” 裴宗之沉默了片刻,收回目光,跟在她的身后进了家宅。 一行人走进了林家。 守在门口的大理寺官差走在最后,在他二人走进之后,半开的大门突然“啪”的一声,自己关上了。 虽然是白天,但因着槐树茂盛,遮去了大部分的日光,这偌大的林家光线有些黯淡,又因这一下,一行人脚下的动作皆不由的顿了顿。 那两个走在最后的官差也顾不得大人面前能不能随意出声了,心中惶恐,忙干笑了两声,道“是风吹得吧” 就连一直听之任之的林世同也忍不住抬头向四周看了看,片刻之后,看向卫瑶卿“大天师,这几位大人看起来也不像糊涂的,说是年轻有为还是虚的,你既然知道此事同我有关,那将事情交给他们便是了,为何还不走” “你以为你是谁我要管你这闲事”女孩子回头正对上了一脸不安的王栩,便道,“我还不走自然有我的理由。” “你什么意思”林世同脸上神情变了数次,声音也不由大了一些。 “你不是自恃八字重不惧鬼神,在阴宅一住三年么现在又在怕什么”卫瑶卿脚下加快,走向祠堂,走到堂前没有半点犹豫,一把推开了祠堂的大门“我不喜欢管闲事,但该我管的事也不会推辞。” 这座祠堂与别的祠堂没什么不同,供奉着牌位、祭品之流的事物。牌位上于姓的人确实不少。 “原本还想找一找你于家的族谱的,但没想到林大人,不,是于大人是个念旧之人,族谱这种东西倒是不需要了。”卫瑶卿说着走了进去,径自取了香拜了拜,而后走到一旁,对林世同道“去拜一拜你家先人吧” 林世同盯着她看了片刻,在女孩子似乎有些不耐烦的一句催促声“不想拜就走”中,他走过去,点香拜了三拜。正要将手上的香插入香炉中却“啪嗒”一声,最上面的牌位突然掉了下来,众目睽睽之下摔成四分五裂的模样。 “是是风吹的吧”有人喃喃出声。 这话如此耳熟,以至于话一出口,开口说话的人自己都愣住了,更不用说旁人了,而且,这地方,除了正门,四面无窗,至于正门,大家都堵在门口,有没有风他们不知道方才并没有风吧 不安渐渐萦绕开来。 “林世同。”女孩子开口道。 林世同捡起碎裂的牌位放到供桌上,转头看她“大天师,你想问什么” 卫瑶卿动了动唇,却还是看向王栩和崔璟,道“你们先问,问完了我再问。” 几个官员互相看了看,最后还是崔璟站了出来,问道“林世同,河神作乱的事情是你做的吧” “临江城下有个通往临江河底的机关,遇上水患,可开合机关疏导水患。”林世同道,“四十年前的水患根本就不是那所谓的先生治好的,而是这机关,家父的反对没有错是他们错了”顿了顿,他又道,“这机关可以疏导水患,也可以将人的尸体从河底送出来。” 所谓的“河神”作乱确实是装神弄鬼,用机关做的。 “你倒是老实。”有个大理寺的官员嗤笑,“交待的这般清楚。” “你们的人卷进了机关中,问一问就知道了,我还瞒着作甚”林世同道,“那些人也是我杀的。至于那些百姓当年家父在城中开私塾,城中不少年轻人受过我于家恩惠,只是这些年轻人人微言轻,反对也被淹没在那些愚民的呼声中了。这些愚民最是从众,当年他们分不清善恶,如今也一样分不清善恶,我们也不需要很多人,几十个就足够了,一传十十传百,要做这件事并不难。” 崔璟道“冤有头债有主,你口口声声怪这一城的百姓,别忘了,如今已过四十年,当年你口中从众的愚民早已是花甲老人,而你现在杀的人,却是无辜的。” “父债子还,天经地义。”林世同说着,看向那几个神情惶惶的船工与官差,道,“人都是我亲手杀的,他们手里没有人命,也是为我蛊惑,此事就不要再牵连他们了” “牵连不牵连自有人来判定。”卫瑶卿突然插嘴打断了林世同的话,指向这宅子,道,“教你用河神作乱来蛊惑百姓的那个人在哪里” 。 第六卷 第九百八十章 问旧(4K) “这个还用人教么”林世同摇头,神情平静的看着她道,“没有人教,是我自己的主意。” “你要报复的办法有很多种,偏偏选择了用河神来杀人”林世同的回答显然无法说服众人,王栩忍不住插话道,“编的如此有模有样,不累么” “临江城欠我于家一个公道,当年我于家因这莫须有的河神而没落,如今我借着这莫须有的河神要讨回公道,有何不可” “你既考了科举,可见圣贤书也读了不少,既做了临江城的父母官,却做下如此恶事,你要讨回公道,办法多得是,何必要用如此玉石俱焚的办法” “圣贤书读的再多又如何,临江城这些人愚不可及,我于家当年开私塾,教圣人书却也比不过一个不知哪里跑出来的先生张口的一句河神作祟。”林世同冷笑着,神情倨傲,“这些愚民什么都不懂,你跟他讲再多道理都不如叫他们恐惧来的一针见血。” “所以你恨我们这些阴阳术士,对吗”卫瑶卿道,“我在你书房中看到过一本阴阳十三科总纲,那本用朱砂画了叉的阴阳十三科总纲,可见你恨我们这种人。” “你们这些呼风唤雨、无所不能的天师仗着大家不懂、无知受愚民尊敬,说风就是雨,当年那个先生一句话就抹掉了我于家多年所为,我的恨难道不应该”林世同反问,看向她,“大天师,你觉得我的恨没有由头” 祠堂内众人有一瞬间些微的轰乱,对于林世同的执迷不悟颇有微词。 “那装神弄鬼之人作乱同正经的大天师有什么关系” “你该恨就该恨那些装神弄鬼的骗子” “要报仇也该寻好了人报,总比你在城中以父母官之身却做着屠城之举来得好” 哄闹声中,卫瑶卿点了点头,道“我们这里说的再多,你总有自己的歪理,我已懒的再劝,反正以你的所作所为,无论怎么研究律法,都逃不过一个死字。” 林世同看了看她,又闭上了眼睛,一副不听不问的架势。 卫瑶卿也不管他什么架势,反正他又不能堵了自己的耳朵,她继续说就是了。 “你既讨厌我们这些人,何故还要依照阴阳十三科中风水堪舆一术布置下这座阴宅一边厌恶一边却又用着这样东西”她说着看向祠堂内供奉的牌位,“我接下来的话可能不大好听,却是实话。林大人,你这样执迷不悟的性子很有可能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 林世同睁眼,望着她“你什么意思” 所以说架势就是架势,又不是真的听不到问不到了。你说到他不得不听或者很想知道的事情,装聋作哑什么的自然不做数了。 卫瑶卿道“意思就是你一面恨着我们这些人,一面又听着我们这些人的建议见了个阴宅,是想做些什么吧”她说着看向那一排牌位道,“是不是有人告诉你建阴宅可以招来你的先人什么的” “你怎么知道”林世同惊道。 “看你这一根筋的架势猜到的。”卫瑶卿扫了眼那些牌位收回了目光,“都过去多少年的人了,早轮回投胎去了,哪还能让你招回来” 林世同看着她,神色有些迟疑。 “有些时候人的本能反应比你脑子里想的要快得多。”卫瑶卿说着负着双手,来回走动了几步,“我不过说了一句我留下来自有我的理由,不惧鬼神的林大人就开始疑神疑鬼了” 林世同打断了她的话“我只是怀疑你有别的目的。” “是你的本能反应比你脑子里的想法快得多罢了”女孩子白了他一眼,“你再如何鬼神不惧,在这样的宅子里一住三年也将你鬼神不惧的体质磨得差不多了。方才你还真以为有风啊” “你什么意思”林世同皱眉怒瞪她,“现在可是白天,我住在这里这么久也没出什么事。” “哦那这是什么” 林世同只觉得手臂一沉,袖子被人撕扯开来,没了衣物的遮挡,右臂暴露在了人前。众人只见他右臂上密密麻麻的尽是齿痕,似是被什么人咬过的牙印。 这些牙印并没有破皮,只是咬的有些深,没有退去。 “林大人该不会说是夏日蚊虫叮咬出来的吧”女子瞟了他一眼,失笑,“不要自欺欺人了。” 明明是这两人在说话,却不知为什么,让人越听越是不安。 “你什么意思”林世同问,这句话也是在场众人想问的。 大抵是这些阴阳司的人就喜欢这般神神叨叨的,很多话从她口中说出来越听月叫人害怕。 女孩子瞟了他一眼,视线在周围扫了一圈,道“有时候看不见也是一种幸事。” 她什么意思众人脸色大变,看向周围,什么都看不到却因着她这一句而心生恐惧。 王栩自始至终没有离她太远,闻言咳了一声,压低声音道“你若是去给祖父讲故事,他定然喜欢听,再这般说下去,我们快将自己吓死了。” “我在这里,你怕什么”女孩子白了他一眼,道,“还不是林大人不老实,不肯将话说完” 话音刚落,那几个被押进来的衙门官差也忍不住了,看向林世同,道“大人,你便说吧,为什么为什么要建阴宅,谁教的这个” 很多事情确实连他们这些人都不知情。 林世同沉默了片刻,道“我想真的有个河神庇佑一城百姓”他的报仇不仅仅于此,他还想要个河神,所谓的河神让百姓敬仰,他想要让于家先人成为这样的河神。 也许眼前这个女子还真没有说错,他既厌恶阴阳术士却又用着阴阳术士的办法来报仇,确实是一件可笑的事情。 “是有人告诉你可以招来你先人所以才建了这阴宅,是么”卫瑶卿,看向那些牌位,神色微妙,“如你所愿,河神真的被你招来了。只不过不是你想象的那个河神” “你方才不是说我于家先人早已故去多年了么”林世同不安的看向四周,道,“那招来了什么” “你于家的仇你要报,这我拦不住。”女孩子说话间双瞳越发幽暗,“有人要找你报仇,我也拦不住。” “那些被你杀掉的人手上并没有沾血,是无辜的,被你借水而生,冤魂不散,无法往生自然要回来找你。你这阴宅前三年磨去了你鬼神不惧的体质,如今的你也比普通人好不了多少了。” 雨似乎越来越大,落在屋顶上发出如倒落的豆子一般发出响亮的嘈杂声,外面的风也越来越大,系在槐树上的那些铃铛发出刺耳又急促的铃声,刺的人有些心慌。 欢喜的唢呐吹奏声就是这样突兀的进入耳中的。 “这声音是祭祀河神”卫瑶卿愣了愣,突然凝眉,将林世同抓了过来,斥问,“你杀了多少人了” 林世同一怔“到前日统共有八十人了,这两日我并未杀人”所以他也不知道那些百姓怎么会又跑出来祭祀河神了。 雨天不祭祀是老规矩,他们清楚的。要祭祀河神,他自有他的办法通过庙里的签文同知祭祀河神的百姓。只有杀了人之后,他才会同知,更何况没有杀人,就没有尸体交换,所谓的河神祭祀也就不攻自破了。他不会做这样自打脸的傻事。 “有的。”裴宗之突然开口道,他伸手指向林世同手臂上发紫的牙印,道,“阴阳术同九这个数字渊源颇深,万物万事九九归一,还差一个人,就是八十一人,九九归一了。你,就是这最后一个人。” 一瞬间的静默之后,一阵刺耳的惨叫声划破了祠堂的不安与凝重。 林世同惨叫着在地上打滚,他抓着已经渗出血水的手臂叫道“快,快叫他们停下来”能下令百姓祭祀的不止他一个,还有那个人。 屋内众人看着他手上、身上越来越多的牙印,和不住抠挠那些牙印的举止,忍不住向后退去。 随着那些牙印越来越多,林世同抓挠的动作也越来越大。 奇痒难忍,他一边抓挠着一边向祠堂门口爬去。那个嘴巴毒又惹人厌的大天师居然一动不动,根本没有制止自己。不过这时候已经顾不得这个大天师了,他要让那些人停下来,不,今天不能祭祀。 “林林大人”一道颤颤惶惶的声音响起。 林世同本能的循声望去,见出声喊自己的是那几个即使被抓住害怕却仍然对自己敬畏有加的几个衙门官差,此时他们正一脸惊恐的看着自己。 “怎么了”他听到自己说。 “大人,你你的手”他们似乎看到了什么恐惧至极的事情一般,见他望去,不由的向后退了一步,惊恐的出声了,这动作仿佛在怕他靠近一般。 林世同低头看向自己的手,看到的是一双沾满血水的手。 哪来的血,他低头,看到了不断有血水透过他的青衣官袍渗了出来,没了袖子的右臂宛如浸染在血水中一般。 眼前一片赤红,在一片惊恐、诧异、不安的神情中,有两个人的神情始终平静自若。 那个年轻古怪的大天师还有那位撑伞惜字如金的裴先生。 嘴巴毒辣的女子此时眼神中多了几分叫作怜悯的东西,向自己看来。 “阴宅从三年前开始建,所以这件事应当从三年前就开始谋划了。那个教你的人与其说是在助你报仇,不如说是在千方百计的想要取你的性命。用这种方法取人性命,你若是没有得罪别的阴阳术士,那么我想此事或许同四十年前那个先生有关了,你是不是让不该知晓的人知晓了你于氏后人的身份为了斩草除根,以绝后患,他自然是要对你动手的。你这样的生辰八字,鬼神不惧,原本是最不惧我们这些阴阳术士的,却生生听了人胡说八道,毁了这样难得一见的体质。” 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么知晓如何命令百姓祭祀的可不止他一个,还有那个人。 “客客栈”在彻底陷入黑暗之前,林世同吐出了最后两个字。 一道惊雷闪过,雨水彷如倒灌而下,祠堂里轰隆一声。 木质的牌位扫了一地,手肘粗细的烛火落在木质的牌位上,火烧了起来。 “这阴宅必要烧了才是”站在火光中,卫瑶卿对众人道,“在雨停之前,必须烧掉,不然就麻烦了。林世同作恶多端,但总是大楚的子民,本大天师大人不记小人过,这善后之事就交给我吧” 王栩看着偌大的雨不住的皱眉“雨下的那么大,怕是不好烧。” “用灯笼”被抓起来的衙门官差道,“用那些灯笼快” 这个时候还弄不清楚是怎么回事那是真的愚不可及了。 对上众人望过来的眼神,他喃喃道“于家出事时,林大人只有三岁,记忆里便是满城高挂灯笼欢送河神的情形,这城里的灯笼是大人的私心”说着说着便说不下去了,他看向地上血葫芦似的林世同,眼里戚戚然。 那年家族变故,对于尚在襁褓中的林世同,所记住的只有满城高悬的红灯笼,人人都在庆祝,却只有他,没了亲人。来到临江城,弄明白事情背后的真相之后,他对这临江城的百姓更是怨恨,也因此做下了之后的事情。 王栩冷哼一声,道“那他还算干了件好事” 那些回过神来的衙门官差在一旁讷讷的看向卫瑶卿“大天师,我们知错了,这毒药” “是枇杷膏做的糖丸罢了。”王栩说罢便觉手上塞了样东西,低头一看,是一张符,他怔了一怔,看向撑伞步入雨帘的卫瑶卿和裴宗之,来不及追上去,忙问“你们去哪儿” “客栈”雨中飘来两个字,人影很快就消失在雨帘之中。 。 第六卷 第九百八十一章 入楼(4K) 雨急风猛,两个人越过浓密的雨帘走入客栈,本应是挤满避雨行人的客栈之内却空空如也,就连小二都不在大厅中招呼着。 有人站在楼梯口朝他们招了招手“雨挺大的,上来吧” 刘凡。 裴宗之将手中的伞倒放在门口,跟在她的身后,如影随形。 卫瑶卿抬头看他“我还以为你被那个林大人弄去喂河神了呢” 刘凡摇头失笑“不至于。某虽病弱,区区一个林世同还不能将我怎么样,”说着指向最里头的房间道,“人都在里头呢” 女孩子应了一声,一脚踏上楼梯,鞋底雨水挤压被挤出了一个湿湿的鞋印。 “大天师看起来心情不大好。”刘凡看她大力踩踏的脚印,看着她若有所思,“你脾气是不是不太好” 女孩子抬眼看他“我不必敛着脾气陪笑脸吧” 也是。观她出生,族中为嫡为长,又是这样的天赋,虽然肩头压力不小,敛脾气赔笑脸这种事,这位大小姐怕是从来没有经历过,也不必经历。就是后来张家出事,以她的性格,做什么事不是站着的何曾屈膝过 刘凡摸着下巴想了想道“这件事同我无关。” “我知道。”卫瑶卿朝他点了点头,带着裴宗之上了楼。 这两人上楼之后径自走向最里头一间,刘凡看好戏一般的跟在这两人的身后。才走到门前,便见女孩子抬脚,一脚踢开了门,走了进去。真是全身上下都明晃晃的写着“我心情不好”这几个字。 原本坐在房中的几个人抬起头来,她没来之前,他们似乎正在谈话,对这位朝廷阴阳司的大天师,他们并没有因为等她而陷入沉默,依旧做着自己的事情。 这些应当都是江湖术士,虽为大楚子民,但这些边缘人物多半对于官府中人没有什么从心底里的尊崇的。 坐在那里的容易老先生见她过来,起身抬手施了个平礼道“还不曾恭喜卫六小姐做了这阴阳司的大天师。” 女孩子抬了抬手,懒散而敷衍的回了他一礼,容易老先生脸上有些微的尴尬,却也只是笑了笑,坐了下来。厅中其他人见她过来,更是连起身都未起身,只是抬眼朝她望来。 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她的身上,女孩子却任由他们打量,从手边用脚勾了张凳子,径自踢到众人的中间,而后坐了下来。 这真是个“众星拱月”的位置,刘凡偷笑了两声,这些江湖边缘人士有义气之时,但做起事来有时却没什么下限,时不时的跳出来闹一闹,也挺够人头疼的。不过这头疼可与他没有什么关系,他跟着裴宗之走到一旁,端了张凳子坐下来看热闹。 “教唆林世同的是谁”女孩子坐下之后,开口了。 屋内安静了片刻,还是容易老先生打量了一番几个人的脸色,指向角落里一个八字胡瘦弱穿了一身道袍的中年道士道“落耳先生。” 那中年道士抱着双臂冷哼了一声,道“大天师有何贵干老子可没杀人,不关老子的事。” 卫瑶卿看着他,问道“这和林世同有仇的那个先生同你有什么关系” 中年道士道“正是家父。” “所以你知晓林世同就是于家的遗孤之后,就教唆了他”卫瑶卿问他。 落耳先生晃着脑袋摇了摇头“非也。我说我的,他听还是不听与我何干更遑论,他自己也遭了应有的报应,这件事可与我没什么关系。大天师,难道说话也犯了律法不成我喊一声杀人,他真的去杀了,就要怪我不成” “这也与你没关系”卫瑶卿手一弹,窗户一开,雨水夹杂着狂风涌入屋中,屋内顿的一凉。河神作祟,连林世同在内,死了足有八十一人。 “有大天师在不是不会有什么事么”落耳先生不以为意,“又没出事,大天师找我作甚” “你还有理是吧”女孩子斜睨着他,问道。 落耳先生点头“我手上可没沾人命,大天师少拿朝廷律法那一套糊弄老子。” 这还真是无耻小人的典范,不过江湖中这样的人也不在少数。 卫瑶卿没有理会他,转而看向这屋里的几个人“你们也是这么想的” 容易老先生干笑了两声,离她坐的最近的一个老者开口道“落耳先生说的挺有道理的。” 他一开口,这屋里的几个江湖术士便轮番开口了。 “大天师,你兀自做你朝廷的走狗便是,与我们无关” “就是,不要想着招安我等,我等不吃你这一套” “我们这些人自由自在的惯了,可不会如你一样成为朝廷的鹰犬” “你走你的阳关道,我们走我们的独木桥,井水不犯河水” “那么多年都这么过来了,你不要以为做了大天师就能够掌控天下所有术士了,你朝廷的头那是朝廷的,与我们江湖中人没有关系。” 一通轮番说话到这里停了停,停下来是因为坐在正中的女孩子开口了。 “那照这么说,你们杀你们的人,也与朝廷无关,是吗” 屋中安静了片刻,离她坐的最近的那个老者开口了“冤有头债有主,我们又不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卫瑶卿歪头看他“那你敢保证你们没有误杀或错杀之举吗” 那老者沉默了片刻,道“那也不是有意为之的,会有补偿的。” 卫瑶卿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冷声道“你浑身上下的行头加起来还不到二两银子,若是误杀,能赔出多少钱财来” 老者脸上显然已有不悦的神色,道“你小小年纪懂个什么我等拳拳心意岂是能用钱财来衡量的” 他不悦,但坐在正中那个女孩子显然更是不悦,一掌拍在了椅子的扶手上,冷笑道“吃喝拉撒光靠心意的话要喝西北风去了吧” 一阵愉悦的笑声插了进来,众人循声望去,见出声的是刘凡,皆瞪了过来。 “我出去走走。”对上众人不善的颜色,刘凡干咳一声,站了起来,走了出去,顺带贴心的关上了房门,而后顺着楼梯走了下去。真是没想到他刘凡有朝一日也会看人吵架看到笑出声来,他越发觉得这位新任的大天师很是有趣。感慨了两声,走到门口,外头的风雨似乎小了不少,想来,林家那边的事情奏效了。 这位大天师虽然性格古怪了点,但做事却是没得挑的。她会过来,想来林世同那里的事情已经解决了。 满城的红灯笼已被取了下来,此时的临江城看起来与那些个依水而生的小城别无二致。他唏嘘了一声,见门口倒挂着一把油纸伞,便拿了起来。 这就是那两人拿过来的伞吧,好似不是平日里那把绘着清幽雅竹的油伞,伞面上画了几只水灵灵的蜜桃。 见过伞面上画风花雪月,画美人多娇的,画了桃子的还是第一次看到。 从未见过这样的伞面,刘凡拿在手里看了片刻,觉着“出来走走”的差不多了,便要放下油伞,却忽地想起了什么一般,脸色大变。而后撑起油伞,连忙冲入了雨帘,才离开没多久,转身晃入街角,便听一阵嘈杂声往这边而来,他脚步一停,掩在墙后抬头朝这边看了过来,看见的却是不少官差正往这边而来。 他瞥了眼伞面上的蜜桃,蜜桃密逃,果真是这个意思。 风雨小了,显然那座阴宅已被烧的差不多了。里头那群江湖术士不懂,他却是懂的。当真以为林世同一死,这件事就同他们无关了显然不可能。来的这些人不管是这个大天师还是几个年轻官员都不是什么任由他们捏扁揉圆的主,怕是抓人才是他们的目的吧里头看似滑稽可笑的吵架大概是在拖延时间,不要忘了,这位新任的大天师年纪虽小,脾气却不小。 刘凡松了口气,握紧了伞柄,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里头那群人被抓起来不会送命,他一个姓刘的却是一定会送命的。看来她也不想他就这么死了,这做派倒是同张昌明截然不同。这一次,倒是承了她的情。真是接触的越久,越发觉得这个大天师对他的胃口。 官差已经团团环绕住了整个客栈,客栈的老板伙计被人从客栈后头带了过来。神情惊恐不安的看向众人,不等他们细问,便迫不及待的交待了“大人,这几日客栈都被人包了。瞧他们的穿着打扮,古里古怪的,听说都是些江湖中人。手里带着刀剑,还会飞上飞下的,咱们惹不得,也不敢问,只能管好自己就是了。” 王栩崔璟等人一边抖落身上的雨水,一边听着客栈老板的交待,听他说罢,便点了点头,几人又在客栈老板手指颤颤的比划中,确定了位置,带着人上了楼。 客房里的争执声越来越大,才一上楼便听到了穿透客房的争执声传来。 “既生在大楚,呆在大楚的地界,那就是大楚的子民。”女子的声音,是大天师。 “我们江湖中人跟你们不一样。”声音苍老,说话的应当是个老者。 争执不断。 “怎么不一样了” “我们是江湖人,不是百姓也不是朝廷的走狗” “我看你们不是江湖里游多了就是临江城的雨水太大,灌到脑子里去了” “啪嗒”一声桌椅碎裂开来,而后带着明显怒意的骂声响起“喂,不要以为朝廷封了你一个大天师,你就是天下阴阳术士的老大了。你再骂一声试试看” “别说一声了,十声都行” 寒光穿过门缝从屋里飞了出来,插在了走廊外的地面上,微微摇晃。 是柄短刀。 已经到了动刀的地步了么闻讯赶来的官员们脚下一滞,而后便听女孩子明显带着怒气的声音响起“我好声好语的劝你,你不听裴宗之,给我上” 都气到指使人打架斗殴了么不过好声好语这四个字同这位大天师关系好似并不大吧他们可记得她同林世同说的话,毒的很。 地面一阵剧烈的颤动,微开的门缝被气流冲开,有人从门内跌了出来,一记撞到了走廊的栏杆上。木栏被冲断,那人飞了出去,就在客栈老板心疼木栏的表情还来不及转成对血案即将发生的惊恐时,就看到那人在空中翻了个跟斗,稳稳的落了地,而后腿脚一撑又跳了上来。 飞上飞下,那客栈老板还真没说错。 不仅如此,也真是经得住打,这样都没事。而打人的罪魁祸首裴宗之此时也从房内走了出来,对上那人凶神恶煞的表情,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一巴掌再次呼了过去。 众人看的目瞪口呆,一个真敢指使,一个还真被指使上了。 客栈内一片轰乱。 客栈老板欲哭无泪的声音被掩盖在了轰乱之中“小的上个月才找人翻新的走廊” 挨了一巴掌,那人吐了口血唾沫,向后翻了个跟头,再次稳稳的落在了地上。 王栩回过神来,拍了一下走在前头看的专注的崔璟“你看什么看啊还不快阻止” “又出不了事。”崔璟道,“都是内家功夫的高手,要出事早出事了。” 若是寻常人,就方才那一巴掌早死的不能再死了。哪还能这么活蹦乱跳的还手 “那也不能任他们继续打下去”王栩喝声道,“住手” 里头也跟着响起了一声“住手”,指使人动手的女孩子从屋里背着双手走了出来,一副巡视的架势。 正在打架的两个人停了下来。 眼见众人停下,客栈老板早已忍不住了,带着哭腔出声了“我的客栈啊,这损失总不能叫我一个人出吧你等包客栈不给钱也就罢了” “不是送了你几张符了么”方才被打的翻了好几个跟斗的人对上女子嘲讽的神情,忍不住道,“这些符若放到有些人手里,那可是一符千金的保命符啊” “小的一家上下好得很,用不着您这符啊”客栈老板叫道,“我这一家子都靠这客栈养活,眼下弄成这个样子,还怎的做生意” “你懂个什么”那人转头瞪了眼客栈老板,一脚踩在走廊的木板上。 木板肉眼可见的碎裂开来。 这要是踩在人身上那还了得客栈老板惊叫一声,忙躲到了王栩的身后,嚎道“你你想干什么大人救命啊” 。 第六卷 第九百八十二章 吾乡(4K) “看到没有都将人吓的叫救命了”女子嘲讽的声音传来,“还真是好一个拳拳心意” 挨了几巴掌的人吐了口血唾沫,指着那躲在王栩身后的客栈老板,怒道“命总比钱财重要吧我那符可是保命的” “没钱吃喝也要丢命的。”客栈老板哭丧着脸嘀咕道。 “你”那人不解又愤怒,正要继续说下去却被一道女声打断了。 “好了,哪个有功夫听你在这里鬼扯”卫瑶卿开口道,抬头看了眼王栩,道了一句“等着”过后便转身去了屋内。 数道腿脚声传来,伴随着几簇从房内飞出来的火苗,女子拧着眉头手里抓着一个老者将人推搡到了王栩身边。 “你带人了吧”她问。 王栩点头“你都特意提了要多带人,我等怎会不带”仅暗卫就带了几十个,就怕有什么差池。 “这个就是教唆林世同的人,手里沾了八十多条人命,人交给你们了,你们看着办吧”她说着便将人往这里一推。 有个一身劲装的男子从身后的人群中跳了出来,一把接过那个落耳先生,将他制住。 那落耳先生虽被制住了,口中却仍在嚷道“不关我的事,人又不是我杀的,是林世同杀的。” 眼见落耳先生要被带走,屋里的几个江湖术士也跟着走了出来。 方才与客栈老板争执的那人道“此事是林世同做的,与他无关,你们快将人放了。” 女孩子转身扫了眼走廊里的人微微点了点头,转头看向崔璟,“人都齐了,便交给你们了,带回去好好教导教导大楚律法,有前科的不要手软。我便先走一步了,在临江城逗留的时间够久了。”说着便从没了木栏的二楼跳了下去。 崔璟还未回应,倒是走廊里的人耐不住了,闻言一听这些官差要抓人,当下便冲了过来。 “不可。”容易老先生的声音响起,但到底慢了一步。 卫瑶卿和裴宗之两人双脚落地时正看到那人冲向崔璟,当下便有好几个劲装男子从官差中跳了出来,迎了上去。 崔璟脸色微变,在一群人中有些难以避让,慌乱中连袖子都被撕扯下来一块。他双唇抿了抿,做了个手势,又有数十个暗卫从天窗、门外冲了进来。 看来是真的动怒了。 王栩同一群官员忙躲到一旁避让,再看一眼转身朝他挥了挥手离开的那两个人,他突然有种庆幸感还好她最后一句是同崔璟说的,不是自己说的。这么一想,心里不知道为什么,还有几分幸灾乐祸。忙将这莫名其妙的幸灾乐祸压下去,他咳了两声,打了个响指让剩下的暗卫进来帮忙。 早知这些江湖中人有些不可控,这次亲眼所见,更是深以为然。虽然有时候这群人确实是“义气”,但诚如她所言,是该好好学学大楚的律法了。 感情手里死了八十多个无辜百姓,还以为是小事不成 “二莽,走了”女孩子踏上巨阙号的时候,雨已经停了,站在船头发呆的二莽怔了一怔,便听女孩子的催促声又在耳畔响起。 “午时了,可以开船了。” 二莽点了点头,结结巴巴的喊了声“大天师”,又是紧张又觉得有趣而古怪,原来传说中的大天师是这么一个人,没有想象中的不食人间烟火,同普通人一样要坐船要吃喝看美景,有喜怒。 说到底还是个人,只是比一般人多了些别的手段罢了。二莽想了想,挠头笑了,从别的船上调来船工,一挥手,巨阙号缓缓开离了码头。 雨过天晴,此时天上还挂着一轮彩虹,彩虹倒映在临江河中,如水中彩桥一般。一颗石子扔了过去,打碎了水中的彩桥。 “挺好看的,你做什么”裴宗之正看着那轮彩桥,见状嘀咕了一句。 “镜中花水中月是看不得的。”女孩子伸了个懒腰,身姿如柳枝般舒展开来,指了指自己,道,“这么一个活生生的,实在的人在面前,看那些虚物做什么” 裴宗之伸手摸了摸她的头,没有说话。 二莽离他们足有五六步的距离,不敢靠近,却又因着心里的好奇,没有走远。 站了片刻,终于忍不住开口“大天师,事情都解决了么我看城里的红灯笼都没了。” “解决了,河神不会再有了。”卫瑶卿转头,瞥了眼二莽,道,“下次你们出行不必在跑出来祭河神了。” 得了这个回答,他松了口气。大天师其实就是个有本事的普通人,这般一想,似乎也没有那般难以亲近了,二莽走了过来,问道“那这临江河里真有河神么” 女孩子抬眼看他“你觉得呢” 二莽干巴巴的笑了两声,挠了挠后脑勺,道“不不知道。” “鬼神鬼神,其实同善恶一般,只在一念之间,它若庇护你,那就是神,若是问你索取就是鬼,即便不是鬼,也要称之为邪神,这就是阴阳点煞除去的东西。”卫瑶卿瞟了眼二莽脸上费解的神色,笑道,“阴阳司主旨驱邪,有邪恶之事,便可告之,明白了么” 二莽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接下来的路走的极为顺畅,从水路转陆路,走了不过四五日的功夫,他们两个便已站在济南城门前了。 “听说黄石先生在这里过的乐不思蜀,你要不要去见一见”卫瑶卿道。 裴宗之沉默了片刻,口中蹦出了两个字“随缘。”顿了一顿,他又道,“你觉得王栩、崔璟他们能看得住那几个江湖术士么” “看得住一时,看不住一世。”卫瑶卿目光落在城头用古篆写的“济南”两个字上,唏嘘道,“没想到那么快又来了。”这一次来,是替解哥儿来走一趟的,明面上是修一座“天师祠堂”,暗地里却也是谢过平康坊那些张氏族人对解哥儿的照顾。 怎的都是张家的孩子,受祖地庇佑,总要回来报下恩情的。而且,她私心不愿张氏嫡支唯一的血脉解哥儿既托祖地庇佑,又怎能这么悄无声息的被抹去存在的痕迹 “他们一旦逃出来,就会找你的麻烦。”裴宗之还在惦记着那群江湖术士,“我不惧麻烦,只怕到时候影响你要做的事。” 卫瑶卿道“是麻烦还是助力端看怎么用了,我现在还没有想好,走一步看一步吧” 如今长安阴阳太平,安乐手头事务繁忙,无暇顾及她。她又借着“解哥儿”的事情光明正大的出来了,若是这一次没有成事,再要回到长安想要随意离开就是难上加难了。 “大天师可不能随意离开。”女孩子轻哂一声,笑了,“我明白的。” 大天师是荣耀,也是枷锁,站了那个位置,到时候有诸多的身不由己,平日里众人敬你,到关键时,只怕就要放下自己的私心以民众为先。她做不出因一己私利而枉顾百姓的举动,那么就趁这一回,全一全自己的私心吧 叶修远虽然只是一个济南府尹,但作为世族暗中的棋子,他知道的事情不在少数。大天师会来济南一事他早已知晓,但是来的这么快,这么突然还是叫他有些猝不及防。得到下人的禀报,匆匆到府衙门口迎接,而后将人迎了进来。 对于这位新上任的大天师和裴先生,他们算得上熟悉了,毕竟上回才过去没多久,还记得那时,这位大天师是人事不知的离开的,彼时,他们还在唏嘘这么年轻的天师就这般今夕不知明日的躺着,也不知道还能不能醒来了。一晃眼,人却不仅醒来了,还当上了大天师,其中艰险,他们也有所耳闻。 此时再见,匆匆几个月,却有种时光荏苒、恍如隔世的感觉。 一行几人说着寒暄的话走入后衙,迎面走来的是一位年轻妇人,她身后还跟着两个婢子。那妇人生的清秀美丽,细眉淡淡拢着,远远见着,便有愁意涌上心头。 叶修远走过去道了声“你怎么出来了”而后转身向他们介绍“这是内子,这位是大天师,这位是实际寺的裴先生。” 那年轻妇人朝他们二人行了一礼,便退了下去。 卫瑶卿看向她离去的背影,看起来有些瘦弱,不由道“尊夫人看起来心情不佳。” 叶修远点头,道“下官的岳父乃是乔相爷,前几日京中来信,说乔相爷的病愈发严重了,常常认不出人来,内子担忧不已,是以近些时日郁郁难解。” 卫瑶卿当然知道乔环的状况,想到那位叶夫人瘦弱的模样,便道“乔相爷不准叶夫人回京探望” 叶修远点头,道“路途遥远,内子身体又不算好,况且现在陈善猖狂,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还是留在济南安全些。”他说着顿了顿,看向她,道,“毕竟是张氏祖地。”城里留了不少机关大阵,且照着陈善攻打的路线,不破长安是不可能打到济南的,所以,济南看起来比长安更安全。 兵荒马乱还敢乱走的女子大多是有所依仗的,譬如说这位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大天师,本身就是个极其危险的人物。 说话间几人到后衙坐了下来,看茶过后,卫瑶卿开口道“陛下为张氏昭雪,张氏小公子张解年岁又小,天赋很是不错,陛下对他期许不小。如今兵荒马乱,不宜走动,便由我代劳了。” 叶修远连忙应是。大天师来的目的也不是来为难济南府的,只不过修建一座天师祠堂罢了,这对他来说只是小事一桩而已。 等等,大天师方才说什么张解哪个张解这个名字委实有些耳熟,他记得他济南府学曾经有过一个叫张解的孩子,聪明伶俐,功课极好,前一段时日离开济南府学,回老家了,算算时间好似差不多便是这位张小公子冒出来的时间啊 叶修远抬头看了眼正在喝茶的女孩子。 这一眼正巧被她抓住了,她笑了笑,便道“张小公子曾经在济南府学呆过一段时日,这一次来,也是张小公子托我特来道谢祖地恩情。” 人道“吾心安处是吾乡”,反言之,“吾乡亦能使吾心安”。张氏骤逢巨变,她得以重生,于龙潭虎穴的长安城与虎狼周旋,无暇顾及解哥儿这一根独苗。彼时是济南城收留了解哥儿,给了解哥儿张氏族人,又给了他读书暂居的地方。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他张氏确实得这一方水土庇佑良多矣。 “原来张解,不,张小公子竟一直在我济南府学求学”叶修远错愕不已。待到错愕过后,却又觉得理当如此,他当时便见那个孩子小小年纪聪明伶俐的不似孩子,更似大人,年纪虽小,行为举止却颇有风范,比寻常大族走出来的孩子更为夺目。他当时还以为是歹竹出好笋了,如今看来,却更要叹一声这孩子小小年纪半点不堕张氏之名。 这一次来,着实没有什么大事,闲话了几句,叶修远便遣人将府衙的两间客房收拾了出来,暂留济南时,他们便住在这里了。 裴宗之坐在茶馆靠窗的位置听着说书先生敲着醒木说济南城那一日发生的事情,阴阳颠倒,奇像百出,都过去了几个月了,还在讲这个,这在每日都有新鲜事发生的长安城是从来见不到的。可见这里的百姓还是恋旧的,当然不恋旧也不会在张氏嫡支已离开济南三百多年近四百年了,还在修着一条条名为“八卦”“两仪”这等阴阳话术的路。 恋旧,有时是一件好事。 有女孩子从门外走了进来,茶馆里的人正在认真听着说书先生说到精彩处,偶有一两人抬头看了她一眼,便又转向说书先生,继续听着他们百听不厌的故事。 走到桌边坐了下来,裴宗之倒了杯茶推到她面前。 女孩子拿起茶杯一饮而尽,而后道“我问了他们,平康坊的人不愿离开。京城有京城的热闹,济南有济南的宁静,他们不愿离开,我自然也不会逼迫。” 裴宗之点了点头,正要说话,视线却突然越过她,看向她的身后,道“那个叶修远来了,脸色不太好,或许是发生了什么事。” 。 第六卷 第九百八十三章 难平(4K) 回去的时候下起了雨,路上行人寥寥,马车驶来倒是一路通畅无比,几乎未作任何停留便到了府衙。 早有官差在府衙门口等着了,见马车过来忙撑伞迎了上来。 “大人,人还在里头呢”官差说了一句,顿了一顿,又忍不住道,“看样子好似很久没吃什么东西了”到底这样的身份,却同没吃过饱饭的一般,形象全无。 卫瑶卿点了点头,不知道是在认同他的话还是纯粹反应使然。伸手接过伞,便同裴宗之一道走入了府衙。 府衙大堂中,正低着头趴在桌上形象全无甚至可说有些邋遢的人鼓着腮帮子抬起头来,乍见进来的两个人,眼泪便簌簌的落了下来。 “陈大人”卫瑶卿惊讶不已的看着眼前这个人。 胡子拉碴、头发还打了结,一身皱巴巴的官袍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衣角还有撕扯过的痕迹,还未靠近,她便忍不住打了个喷嚏,他身上那个味道已经朝他们冲了过来。 这形象同街上饥一顿饱一顿的乞儿差不多,怎的都不像是那个高堂之上,虚伪好名利的陈硕陈大人。 “你不是在匈奴么”论职位,她是正一品大天师,称一声“你”也无可厚非。 陈硕动了动唇,似乎想说什么,却因嘴巴里塞满了吃食,一时无法开口。 待到一番手忙脚乱吞下去之后,他才开口喊道“大天师、裴先生,谢大天师替陈某正名。” 叶修远虽是科举状元出身,但也没有到过目不忘的地步,昔日殿试确实上过朝堂,可那时朝堂上那么多人,他又紧张,能记住几个人的面孔更遑论陈硕于其中长相并没有到一眼难忘的地步。 他骤然上门,虽说叶修远见他可怜让人为他弄来了吃食,可这身份,还是始终难以证实,这时候,自然便想到了还在济南城的大天师,于是将他们请了过来。 错愕过后,卫瑶卿干咳了一声,与裴宗之对视了一眼,且不说原本应该在匈奴的陈硕莫名其妙的出现在这里这件事本就有些奇怪,就看陈硕现在这副样子,看起来也吃了不少苦头。 她转头对叶修远道“这位就是陈硕陈大人,但是奉陛下令出使匈奴,不知怎么迷路迷到了这里。” 叶修远惊了一惊,随即脸上出现了几分警惕之色,喊了一声“陈大人”之后,便退了下去。 卫瑶卿看到他离开时朝几个官差做了个手势,不多时,便有官差走到门口候着了,看来是担心陈硕出现的莫名其妙,怕他莫不是犯了什么事,是故找人在外“看着”了。 至于叶修远离开是为什么,这个用脚猜都猜得到是去给世族报信了。 她倒是不介意这些,只是和裴宗之找了张角落里的位置坐了下来,对陈硕道“陈大人慢慢吃,吃完再说也是一样的。” 陈硕突然出现在济南,还是这副姿态,想也知道是出了什么事。 他们这一路行来,总有状况外的事情发生。 等到陈硕吃饱喝足,又被人带下去洗漱过后,卫瑶卿才看向他,问道“陈大人,你何故会出现在济南城就算是离开了匈奴也该回长安复命才是。” 陈硕却是一脸惊魂未定的神情,道“大天师,匈奴狼子野心” “他们所求是为了什么,这不是谁都知道的事情么”卫瑶卿单手支着下巴,上下打量着陈硕瘦削苍白的脸色,心道看起来真是许久没吃饱东西了。 陈硕哭的老泪纵横“你不知晓啊,大天师,匈奴要问我大楚借几座城池,作为回报,他们还说要出兵助我大楚攻打陈善。” “想的倒挺美”卫瑶卿翘着二郎腿,笑了两声,对身旁的裴宗之道,“你说是不是” 裴宗之看了她一眼,一副懒得回答的样子。 女孩子也不在意,转头看向陈硕“这个事情你回长安同陛下说就是了,与我没什么关系。” 陈硕道“可是那匈奴人逼我写信于陛下” 卫瑶卿失笑“原是怕责备放心吧,陛下仁慈,你回去告诉陛下是被逼的,陛下自然也不会为难你。” 要真是仁慈就不会派他做出这样的事情来。陈硕暗道,却是苦笑了一声,道“陈某饱读圣人书,自然知晓宁死不屈的道理,想尽办法总算从匈奴逃了出来” “怎么可能”没想到女孩子却是一翻眼皮,道,“匈奴那么多人看不住陈大人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这话我是不信的。” 陈硕苦着脸道“我当真逃出来了,待逃出来想要回长安时却发现有几个人一直跟着我。” “难道是匈奴人有意放你出来的”女孩子挑眉,“估摸着是这样了。” 陈硕不住的点头,道“大天师猜的一点不错,那些匈奴人拿刀架在本官的脖子上,让本官来济南找您。” “陈大人,你不是宁死不屈么他们让你来找我你就来找我你是他们的傀儡么让你做甚就作甚”女孩子冷哼了一声,翻了个白眼,道,“陈大人,场面话就别说了,匈奴人让你来找我作甚” 陈硕一张脸青白交加很不好看,顿了半晌,道“匈奴新任单于,就是那个曾在长安为质的质子说想请大天师前往匈奴一叙。” “忙着呢,没空”女孩子摊手想也不想便拒绝了。 陈硕吞咽了一口口水,干笑了两声,道“那单于说,您若是不去,长安难攻,但区区一个济南府还是好攻的。” 原本漫不经心的女孩子猛地抬起头来,目光灼灼的向他望去“你什么意思” 短短一句话,她也没有刻意提高声音,却不知道为什么,让陈硕本能的向后靠去,想要退避。 他惧怕她。得到这个认知的陈硕有些恼怒又有些不甘,凭什么他像狗一样被人呼来喝去,那匈奴人几乎是一路驱赶着自己到了济南的,而眼前这个,不但陛下死都不肯放人,就连匈奴人都是再三请托,就连威胁都使出来了,可见对她的重视。 一个会装神弄鬼的丫头片子,有那么重要陈硕心里是不满的,只是在人前却不敢表露出来,只眼中露出些许不甘来。 似乎为了印证自己的不惧,陈硕努力挺直了背,看向她,道“听匈奴话里的意思,他们将人集结到了济南城附近,您若是不去,他们就攻城。”攻城是好听的,准确的说是屠城掠夺。 此时济南城只有府衙、县衙的几十个官差罢了,大小官员,加上守城门的守卫连同管理坊市的小官都算进去也不过百人,而附近的城池多是些像济南城这样的小城,充其量也不过百余官员,且其中有一大半是文官。离济南城最近的要塞关口临鲁关守兵并不多,真若发生匈奴围城之事,就要从临鲁关调兵。 想了片刻,卫瑶卿对陈硕道“你回去告诉他们,我考虑考虑。” 陈硕就要应是,忽地反应过来,脸顿时涨的通红,大声辩解“大天师,陈某乃是大楚官员,不是匈奴的探子,此时此时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我又没说你是匈奴的探子。”卫瑶卿抬头瞟了他一眼,“你说的我都知道,回去告诉他们吧” 陈硕这才退了下去。 卫瑶卿拿起茶杯喝了口茶水,道“堂堂一个大楚二品官员,却被匈奴人呼来喝去,跟个令使一般,他一定恨死匈奴人了吧” “也许更恨陛下。”裴宗之想了想道,“是陛下让他出使才遭遇了这等事。” “兴许吧”卫瑶卿对陈硕恨谁显然兴趣不大,而是饶有兴致的盯着他看了片刻,忽地惊叫一声,出声道,“我发现你近些时日情绪日益丰满,连陈硕的情绪都能体会到,想来不久之后七情寡淡什么的也不会有了,届时,天光大师就会放心的将实际寺交到你手中了。” 裴宗之不置可否。真到那时,怕师尊更不放心了。 沉默了一会儿,他问她“你当真准备要考虑考虑么” “当然不。”女孩子想也不想便道了一声“不”,她道,“我要先确认一番匈奴人是否真的如他所说有这么多人埋伏在济南城附近准备屠城。若没有这么多人,根本不用理会他们。” 裴宗之问她“若是当真有这么多人,怎么办” “若真有这么多人,我便是真的去了,想必我前脚刚走,他们后脚就会屠城。”卫瑶卿撇了撇嘴,道,“都到嘴边了,你觉得他们会就此放过就算后来有增援赶来,不得已吐出来一些,光已经吃进去的,这一趟也不会亏。” “所以,我从来没有准备听陈硕的话去匈奴。”卫瑶卿叹了口气,道,“如果真有这些人,那就要从临鲁关调兵了,不知道前头打的怎么样了,临鲁关能不能调兵对了,你有这里的消息么” 裴宗之想了想道“先将此事告诉叶修远,到时候总要人手的,消息我自会替你打探。” 既然将叶修远这枚棋子派到济南来,那就要保证济南府的周全,不用白不用。实际寺的消息也许不比世族慢,但他没有这么多人手。陛下自登基之后,做的错事、糊涂事不在少数,但借世族力这件事却是做的不错,他们也能效仿。 才将陈硕过来的消息传出去,下一刻,卫瑶卿便将叶修远叫到了面前,将匈奴要围攻济南城的消息告诉了叶修远。 叶修远听的脸都白了说好的济南府安全呢说好的就是长安乱了,济南都不一定乱呢怎么一晃眼的功夫,匈奴已经埋了人在济南城附近 “若是素日里兵马充足也就罢了,就算他有人埋伏在济南城附近,直接去临鲁关求救平乱便是了。”卫瑶卿对叶修远道,“可惜,今时不同往日,陈善作乱,各地关卡都调走了不少兵马,几乎只留了防守的兵力,眼下临鲁关有多少人马还未可知,不好说啊” 说罢这话,卫瑶卿就抬了抬下巴,催促道“还愣着做什么快去传消息啊” 叶修远在方才听到消息的那一刻脑袋就轰地一阵乱了,此时还不曾反应过来,本能的就是点了点头。 卫瑶卿又道“别忘了,派人出城去探一探是不是真的有这么多兵马陈硕既出现在我眼前了,那些人必然是要现身的。” 叶修远脑中乱哄哄的一片,再次点了点头。 卫瑶卿想了想,又道“还有,若是当真如此,速速派人去临鲁关求救。” “是。”叶修远听到自己回答道。 “陛下那里,也要传消息,不要忘了。” “是。” 眼见叶修远浑浑噩噩的转身离去,卫瑶卿想了想,忽然叫住了他。 “乔乔相爷那里也去个消息,这么大的消息,总要知会乔相爷一声。” 叶修远一惊,此时也反应了过来,忙道“下官这就让人收拾收拾细软,送内子回长安” “你若是不想让匈奴人截住尊夫人要挟你就尽管去送”卫瑶卿一声冷哼,“他们敢将陈硕放回来,那么必然是有眼线的,依照尊夫人离开的动静,叶大人觉得会不惊动眼线” 叶修远一怔“这” 卫瑶卿无奈的叹了口气道“若当真如此,她最好留在府里哪里都不要去,济南城只要不出事,尊夫人便不会有事。” 叶修远慌乱的点着头离开了。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卫瑶卿不由摇了摇头“叶大人还真是个呆头呆脑的书生。不过,兴许正是因此,乔相爷才会将独女嫁与他。” 这样的人还算心善,即便是世族培养的棋子,也做不出什么恶事来,为一方父母官,也能一世无忧。 她看了眼裴宗之,见他正朝自己望来,知道他虽然没有说话,却在听着,便又叹道“我其实是有私心的” “你是说让他将这件事告诉乔环么”裴宗之看着她道,“就是你不说,过后叶修远回过神来,也会传书乔环的。” “不一样啊,他告诉乔相爷是为了告知叶夫人的安危,我不一样。”女孩子的眼神中闪过一丝不甘与无奈,“我想看看乔相爷,事关独女安危,是不是都比不上他对皇族的忠诚。” “我只想看看他会不会出面请求陛下,至于陛下同意不同意,倒是没有这么关心,我就想看看他会不会为了独女出面一次。” 乔环一生只忠于李氏皇族,一辈子都是如此,她不会去评判乔环的对错,因为她所敬重的祖父也是这样的人。先人已逝,她不敢言其对错,只是想看看这样活着的人临到这时候,会不会为此服一次软。 “我真是个坏人。”她唏嘘了一声,扶着额头叹道,“都这时候了,还要欺负一个病人,只是”只是终究有些意难平罢了。 先定个小目标,比如1秒记住书客居 第六卷 第九百八十四章 敌袭(4K) 不到半日的时间,叶修远便匆匆赶来,连脸上的汗都来不及擦,一见她,开口便道“城外有人。” 卫瑶卿抬眼看他,道“有多少人” “不知,但数量不在少数。”叶修远道,“还立了匈奴的大旗,总之,那些人屠个济南城绰绰有余了。” 别忘了济南城连同文官在内的官员官差加起来只有百余人,至于百姓,自发阻止的防守决计是比不上这些训练有素的匈奴武士的,叶修远连百姓都考虑在内,却发现根本挡不住。 “临鲁关那里也已经传书了,消息都传出去了。”叶修远拿衣袖擦着额头上密密麻麻的细汗,道,“大天师,现在怎么办” “我不是同陈硕说了考虑考虑嘛”卫瑶卿坐在椅子上,手指在案几上敲了敲,“他们不会立刻攻城,你别急” 叶修远连忙应是。 “就是急也没用。”卫瑶卿又道,“让临鲁关的兵马速速过来接应,若是运气够好,说不准还能将这些匈奴人一举拿下。” 也就是说现在只能等了叶修远拭了拭额头上的汗,在屋里走来走去。 卫瑶卿抬起头来,叫住了他“叶大人,莫在我面前走动行不行此事我正头疼着呢” 叶修远忙应了一声,走到屋外,继续来回走动起来。 裴宗之看着叶修远来回走动的身影,道“看样子,他是真的挺紧张的。” 卫瑶卿嗯了一声,道“那是自然,就是呆了一些,遇到这样的事,不知道怎么办了。不过呆也有呆的好,至少不会做出丢下百姓逃命的事,交给我拿主意,他也不会添乱。” 早些年大楚边境处有个府尹,在匈奴打入关内时就收了细软,独自逃命,都不曾指挥官差百姓御敌,留下满城的百姓惨遭屠戮,待到朝廷派兵过来,满城被屠的只留下五个躲在米缸里的孩子,朝廷因此大怒,将那府尹抓回来满门抄斩,可事情毕竟发生了,就是满门抄斩,也换不回满城百姓的性命了。 裴宗之沉默了片刻,忽然问她“你同那个智牙师有那么好的交情他当真那么想请你前往匈奴” “当然没有,我跟他怎么可能有交情”卫瑶卿道,“所以我头疼的就是这件事,我想不到他这个举动的用意。” 裴宗之道“我若是他,真纠集了兵力,更当迅速攻打边境才是,怎的都不会将潜入大楚多年的人马纠集起来跑来攻打济南。” 此一举怎么看怎么都有点怪怪的。 “留着兵马,在所有人都以为他们要攻打入关之时,却按兵不动,我想或许另有所图”卫瑶卿想了想道。 “能图什么”淡淡的声音在屋内响起,也问出了她心里所想的事情。 女孩子沉默了片刻,忽地出声“我有个大胆的想法。” 裴宗之看向她。 卫瑶卿朝他笑着挤了挤眼,“你传递给陛下的消息最快要多久” “看你传什么了。”裴宗之看着她,“若是传个人,怎么都要来回奔波,若是一封信,最快也就千里马的脚程。” “若是一句话呢”卫瑶卿反问他。 裴宗之道“看什么话了,有些话,今日子时就能出现在陛下面前。” 卫瑶卿算了算,奇道“怎么传的飞鸽传书也没有这么快。”她就是知晓叶修远是飞鸽传书,还想快一些,便找了裴宗之,没想到,裴宗之还当真做到了。 裴宗之抬头看了她一眼,道“有些话可以用烟。” 不同颜色的烟,卫瑶卿怔了片刻,恍然,喜道“就是可以用烟传的话。” 裴宗之嗯了一声,看向她“说吧” 边境的清晨亮的早,邵老将军却早已穿上齐整的甲胄在城头巡视。边境的守兵已经开始操练,虽说剩余的兵马都是些文弱之旅,匈奴人当真打过来,也不过能抵挡几日,但该操练还是得操练。他们多挡一日,就能为百姓多争取一日退离的时间。 副将登上城头,走了过来,道“城里的百姓能走的都走的差不多了,可还有不少无处可去不愿离开,说就是当真匈奴攻过来了,死也要死在这里。” 边境地界贫乏,百姓多不富裕,也就刚温饱罢了,一旦离开生活的地方,就将沦落为流民。人皆有乡情,没有谁愿意沦落为奔波流离的流民的。 “没办法呀”邵老将军叹了口气,看向前面光秃秃的一片,叹道,“匈奴随时可能攻城,老实说,拖到现在还按兵不动,已经出乎我的意料了。” 副将低低应了一声,转身正要离开,却忽地叫了一声,抖着手,指向不远处的烽烟台,惊道“将军,快看” 邵老将军跟着转过身去,在看到烽烟台上缕青烟也是愣住了。 三道长烟一道短烟是攻打信号。 这就是京城所传递的消息。 “是谁点的火”邵老将军看到的一瞬间便是本能的不信,“疯了不成” 副将也跟着道了一句“胡闹”之后,却忽地脸色一变,对邵老将军道“兴许是真的也说不定,这匈奴这些时日的举动委实有些古怪。” 邵老将军没有反驳。他一身戍守边关,对匈奴人再熟悉不过,这一次确实有些古怪。安插在匈奴的探子回报过,匈奴已经备足了兵马。却不知道为何迟迟不动,这些时日他们正奇怪此事呢 “从来都是他们攻,我们防。这一次陛下的意思看样子是让我们攻了。”副将说着,四十多岁的人一时间如孩子一般兴奋,搓手叹道,“这还是头一回啊” “仔细一想也能明白陛下的意思,匈奴迟迟不动,必然是有所动作,我们一去,定然会打破他们的计划。”邵老将军叹道,“陛下与先帝做法倒是全然不同,果真是年轻胆大,只是怕就怕我们一出事,这些百姓就” “干等着也会有这一日,倒不如主动出击。”原本质疑的副将仿佛彻底点燃了血液中的热情,激动道,“兴许发生了什么急事,陛下连飞鸽传书都来不及传到。” “若是当真如此,那可等不得。”邵老将军再次看向烽烟台的位置,拿下腰间的号角吹了起来。 不到半个时辰,人马已集结完毕,烽烟台传消息的令兵也已经赶了过来,道“将军,京里的消息就是三长一短,没有错。” 他也知晓,这时候传这种消息,守军未必肯听,便特意走了这一趟。 攻打就是陛下的意思。 “与其一日一日等着匈奴人上门,不如主动出击。”有站在最前头的官兵扬声道,“陛下虽是个女子,但这一声令下却比先帝好上太多了” “胡说什么”邵老将军瞟了乱糟糟叫好的兵马道,“我们主动出击正是为了弄清楚匈奴人到底要做什么,他们按兵不动是为了更大的阴谋,而我们要的就是打破这个阴谋。” 说罢,他翻身上马,红色的斗篷在黄沙里高高扬起“出发” 守在高塔上的匈奴武士打了个哈欠,耷拉着眼睛有气无力的看向四周。 入目是满目的黄沙,这样昏暗的颜色让人看得委实打不起精神来,哪有中原大地那样的草绿花红、色彩斑斓,中原是个好地方啊地大物博,人也生的细皮嫩肉,一副养尊处优惯了的模样,不似他们,年纪轻轻,便满身风霜。 视线的尽头出现了一骑人马,匈奴武士愣了愣,第一眼见到时,以为自己看错了,使劲揉了揉眼睛,再次定睛望去时,却见已经不是一骑了,他身后的人马逐渐壮大,远远向这边奔来。当先一人的手上执着一支高旗。 匈奴武士不认识几个汉字,而“邵”、“黄”这两个汉字就属于为数不多的几个,那面大旗迎风招展,朝阳之下,“邵”这一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疯疯了吧匈奴武士一个趔趄,人也被吓醒了过来。今天,那群汉人居然主动跑过来了。 他拾起许久没有用的号角,刚一碰到嘴唇,就吃了一口的灰,鼓足力气想要吹响号角,却发现许久不用的号角早已漏了风。 匈奴武士翻下高塔,一路嘀咕着一句匈奴语,在沙地中狂奔而去。 邵老将军勒住了马,目送着逃命般奔去的匈奴武士不语。 有士兵问道“将军,他在说什么呢” “敌袭。”邵老将军说道,感慨了一声,“这两个字,我许久没有听到他们提过了。”顿了顿又道,“我们这些人马若是同他们硬碰硬,讨不了好。我们要的是逼退,明白了么” 一声“明白”响彻天地。 邵老将军眯眼,从背后的箭囊中取下一支箭,将箭头点燃,弓如满月,一脱手,羽箭气势如虹的飞向百步开外的营帐。 大清早的,一支来自汉人的飞箭射穿了匈奴昏黄的天空。 “他们疯了”被这个消息惊醒的智牙师从床上翻了下来,赤足踩在毛毯上,满脸的不可置信,“这些汉人我们不动手,他们倒是赶来打我们了” 报讯的匈奴武士用匈奴话急道“人已到营外了,正往营中射箭,我们要不要出去迎敌”匈奴人的兵马远不是外头那群弱旅能比拟的,初时的慌乱之后,他们倒是不怕。 智牙师闻言却沉默了片刻,狠狠地骂了一声,下令“撤退” 匈奴武士不解,正要说话,却见智牙师拔下腰间的佩刀,冷冷的瞪了他一眼。 这如狼般阴冷的眼神激的武士一个寒噤,想起来他们这位匈奴单于是个何等的存在,忙退下去传令了。 原本以为会有一场血战,没想到对方却拔营离开了。 副将看着撤离的匈奴人,更是不解“将军,你说这些匈奴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明明兵强马壮,为什么不出兵” “必然是另有所图。”邵老将军道,“他们的兵马想来准备用在别处或者说这时候并不准备用。”顿了顿,他一声令下,旗帜在风中招展开来,“暂且在这里扎营。” 目光所见,满目的物资,因仓促撤离,匈奴人不少物资都来不及带走,这次倒是便宜了他们。 “且在这里等两日看看再说。”邵老将军说道叫来令使,“回去禀报这里的状况,匈奴人怕是有别的目的。” 匈奴人围济南城的消息直到两天后才传到长安,王栩拿着信鸽上传来的消息火急火燎的来寻王老太爷,却对上了王老太爷一声冷哼。 “老夫一早便知道了。”王老太爷道,“早知这个叶修远呆呆的,根本不是她的对手,就连传消息都比人慢了一步,真是没出息”说着将茶杯重重的放在茶碟中,发出“嘭”一声的声响。 王栩闻言,哭笑不得,道“这也怪不得叶大人,飞鸽传书,已经够快了。” 王老太爷翻了翻眼皮“那她怎么传的” 王栩道“这个还不知晓。” “陛下怎么传的,他们就怎么传的。”王老太爷道。 “可是这烟”王栩迟疑道,“而且听说是有人半夜给陛下递了消息。” “你别忘了实际寺啊,你以为他真清高到不理外事”王老太爷嗤笑一声,“若是实际寺没有情报网,当真靠几枚铜板算来算去,那真要拿着破碗去化缘了。只要长安城中有人读的懂实际寺传递的消息,自然就能传到陛下面前了。” 王栩笑道“祖父能看得懂自然也是高明的。” “少给老夫拍马屁”王老太爷哼了一声,转头问他,“对了,你们带回来的几个江湖术士律法学的怎么样了听说容易老先生也被带回来了” 毕竟在济南之行上合作过,王老太爷自然关注了一些。 王栩脸上笑容不变道“祖父,莫看崔璟那副样子,那日因着在临江城被围了一番,将几个人看的可紧了。至于容易老先生嘛,卫六,不,大天师说了一个都不放过,容易老先生自然不能免俗。”除了摊上人命的落耳先生,剩下的几个都被崔璟叫人看起来学律法了。 先前在济南城事情没办完就甩手走人的事情,他可没忘记,拿了钱,事情收尾却未办好,这次正好借了“大天师”的命令,叫他们吃一吃苦头,一把年纪背一背律法也够呛的。 王老太爷“哈哈”笑了起来,待到笑够了,将王栩叫到身边道“看他们学的差不多了,就将人放了,顺带透露一番她在哪里老夫想看热闹了。”7 天师上位记 51898de 第六卷 第九百八十五章 逃离(4K) 匈奴人在济南城集结兵力准备攻城的事情到底还是没有瞒住,随着济南府尹的急报传入长安,早朝之上,这件事也正式被百官提及了。 “早说匈奴人狼子野心吧,冒犯我边境还不算,如今竟是连内陆之地也想染指了。竟敢口出狂言妄想屠城,此举此举简直令人发指” “匈奴人不是说想要请大天师嘛,大天师走到哪儿他跟到哪儿,”有官员讷讷道,“许是当真仰慕我汉人阴阳司的玄奇之术呢” 王老太爷瞟了眼出声的那个官员,素日里就是谨小慎微、息事宁人的性子,他哼声道“不要犯傻了周大人,你要同匈奴讲君子之礼吗就是让大天师跟着去了,他那些人当真会乖乖收兵走人来都来了,不咬一口怎的会甘心” “王司徒所言极是。”最上首龙椅上的女帝开口了,她目光扫向朝中争执的文武百官,“诸位的消息真是灵通,朕半个时辰前才收到的奏折,朕还未提及,诸位卿家倒是比朕还清楚。” 轰乱的朝堂上蓦地一静,女帝在讽刺众人,这一点没有谁听不出来的,虽然有些事情是约定俗成的,但毕竟不合规矩,想到她当时派人拔除陈善爪牙的动作,百官只觉的浑身发凉,莫不会因此连他们都要动了吧 好在这一声讽刺之后,女帝并没有再在此事上纠结,只继续说起了此事“这不是去一个人两个人就能解决的事情,而是匈奴人围在济南城周围这件事本身就让朕觉得不可思议,今日能短时间之内纠结这么多人马围住济南城,明日就能围住长安城,匈奴人这件事不是想忽略便能忽略的了的。” 有官员出列道“匈奴人既敢深入我中原腹地,就是让他们在济南城得手了又能如何这里毕竟是中原,就算他们能占一座城两座城,我们总有足够的时间来对付他们。相较而言,陈善才是大敌。暂且失了一两座城池也无妨,解决了陈善我们总能拿回来的。” “那依卿所言,百姓怎么办你要让朕置大楚子民于不顾么”女帝哼声道,“被陈善攻占与被匈奴攻占有什么区别更遑论,以匈奴人过往所行来看,烧杀抢夺远比陈善更甚” “叶修远已派人去临鲁关求救,临鲁关如今有多少兵马” “五万人马。”这个人数比起一些重要关口的留守人数并不算多,却也不是最少的。 “其中有精兵一万。”有人又道,虽然临鲁关人数不多,但是精兵却不算少,匈奴人当真要屠济南城,也不是没有一战之能。 “好。”女帝道,“急传临鲁关主将,前往济南城迎敌。朕的子民,绝不能遭匈奴人的虐杀” 一场早朝散去,王老太爷捋着胡须同谢老太爷走在后头,突然道“还算有骨气,比老夫想象的要好。” 虽然没有指名道姓,谢老太爷却知道他说的是陛下,于是想了想,笑了“到底年岁还小,有犯错的时候。”之前陛下确实做过不少蠢事,“今天这件事做的不错,年轻人嘛,还是要给个机会的。”若是一把年纪还是不改,那就是真的没救了,譬如说先帝。罢了,都故去之人了,总是揪着这件事也不好。 “比起这个,老夫更在意的是邵老将军传回的消息。”王老太爷说道,“今日午时估摸着急奏就能出现在陛下面前了,也不知匈奴人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会不会同济南城的事情有关。” 谢老太爷也知道他说的是哪件事,闻言眉头也不由自主的拧了起来“这种时候匈奴保兵不发定然另有所图,或许与陈善有关也说不定。” 王老太爷冷哼一声“你我在这里再如何也只能猜测,端看济南那边要如何应对了。” 邵老将军出征,匈奴却保兵不发,似乎被她预料到了,卫瑶卿脸上却没有半点预料之中的喜悦,反而愁容更甚。 “我不知道匈奴人要做什么,但我觉得里头定有阴谋。”卫瑶卿道,“只是什么阴谋我却猜不到。” 叶修远忙在一旁道“下官也不知道。” “知道你不知道了。”卫瑶卿翻了个白眼,转而问他,“临鲁关那里如何回的” 叶修远回道“已点兵出发了,留一万兵马守在临鲁关,主将王大将军带四万兵马,包括精兵一万正往这边过来。” “这样啊”女孩子脸上还是没有半点喜色,她支着下巴,手指无意识的一下一下敲着桌面,“怎么会有这么多兵马” 叶修远不解的向她望了过来“兵马多不好吗” 卫瑶卿摇头“当然不是不好。只是我原本以为匈奴人敢在这时候围城,定是算准了附近兵马不足。老实说我原先预料临鲁关最多也就两三万兵马,且无精兵,却不知他这里竟连精兵都有一万,这样的兵力,是我没有想到的。” 四万兵马包含精兵一万,完全有与匈奴人一战之能,甚至若是主将指挥得当,说不准还能大胜。 “人皆有擅长与不擅长,像打仗这种事情就不是我擅长的了。”女孩子叹了口气,语气中似乎对自己有些失望。 叶修远干干的笑了两声,道“大天师已经很厉害了。”谁还能处处都行的比起大天师,他不会的不擅长的多了去了。 “算算时间,临鲁关的人马明日正午就能到达济南城。”叶修远站了起来,说出这句话,如释重负一般,“济南城无碍,下官身为一地父母官也算放心了。” 卫瑶卿点了点头,见他起身要退下去,心中算计了一番时间,忽地叫住他问道“叶大人着急走是要去宽慰夫人么” 叶修远闻言先是一惊,直道“大天师果真料事如神”,赞了一句之后,便苦笑了起来“岳父收到信了,只说知道了,让我二人莫要弃城而逃,给他蒙羞。我在信中问及的关于内子的安排,岳父也并未理会。”其实平日里,他鲜少会在外人面前说这些,可这一次,就连去信给岳父也是大天师提及的,他又方才收了临鲁关的消息,正是松懈之时,大天师一问,他便不由自主的都说了。 卫瑶卿听闻,却笑了“乔相爷一贯如此,先人后己,是忠君之人。” 听起来似是赞许,也修缘却不以为然,脸上苦笑更甚“内子曾言,岳母在时曾与岳父时常为此争执,待岳母走后便更是如此了。”想到这里,便忍不住叹气,思及今日晨起时夫人垂泪的样子,不由的摇了摇头。如岳父这样的人,你不能说他错,但是作为他亲近之人,显然是不喜欢的。 叶修远说罢,便朝她拱了拱手,退了下去。 “你既料中了怎的还不高兴”裴宗之见她一副神情恹恹的样子,将腰间的荷包解了下来,放在她手上。脸上闪过一丝肉疼,“我就这些了,一会儿要去城中买一些。” 这反应倒是成功的取悦了她,卫瑶卿哈哈大笑起来,从荷包中捏了颗蜜饯扔进口中,入口甘甜,似乎心情也好了不少“罢了,忠君就忠君吧都到这时候了,还计较这些做什么”乔相爷的病会越来越重,现在还能撑在那个位置上,总有一日,会到认不出身边人的地步,那时候这个位置他不退也得退了。 想到这里又是一阵唏嘘“乔相爷争了那么久,大抵也没想到有朝一日却是因为自己的病而让自己这个右相做到了头。”女孩子感慨道,“对叶夫人都尚且如此,再想想看他当年对我祖父、对张氏一族据理力争,被罢朝。两相比较起来,我祖父的分量比叶夫人倒还重一些,这么想,也不生气了。” 裴宗之看着女孩子脸上无奈的神情,嘴角微微弯起,他大概能想象到,若是张家没有遭遇意外,老天师还活着,她这样的脾气估摸着也是忍不了多久的,到时候怕也会因此而焦头烂额,甚至感慨“祖父一把年纪还不让人省心”之类的云云,如此想想的话,似乎也挺有意思的。女孩子虽然会因祖父的不省心而气的跳脚,却还是开心的吧只是这些到底都是假设罢了,若是张家没有出事,他也未必会出现在长安城,更没有与她相识的理由,没有理由,他也不会出现在她周围。那么他的话会如何大概是虽然每天都如普通人一般活的认真,努力让自己做个普通人,却总是缺了七情六欲的。 这么一想,他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入手细密柔软的头发,这触感,让他忍不住停留了好一会儿才收回了手,脱口而出的话带了几分安抚的意味“船到桥头自然直,匈奴人既然有别的目的,那就等他们探出头来的那一刻,拉出来打一顿就是了。” 回应他的是女孩子一阵清脆的笑声。 一辆马车疾驶而来,停在了崔家别院的门前。 崔璟从马车上走了下来,这座临时布置的小院就是他奉大天师之命,教化那群江湖术士“律法”的地方,来不及理会守在门口脸色古怪的两个护卫,他一脚踏了进去。 纵使王栩差人来报时已经有所准备,可亲眼所见还是让崔璟脚下忍不住停了下来,一向处变不惊的脸上多了几分恼怒,呼吸声也重了起来。 入目所见的院中是东倒西歪的花草,种在角落里的杏树也歪歪斜斜的被人拔了出来扔到了一旁,崔璟绷着脸向里走去,经过湖面时,脸色愈发难看,原本赏心悦目的满塘莲花、莲子歪歪斜斜的扔了一路,再往前去,是痛的东倒西歪龇牙咧嘴的护卫,最里面临时布置出来的学堂中,嘈杂的声音正从里面传来,哭诉声、大骂声夹杂其中。 崔璟走了进去,正看到王栩坐在堂中唯一一张完好的蒲团上,他身边是东倒西歪、四分五裂的桌案和蒲团,那几个被请来讲授律法的国子监博士正围在王栩身边哭诉和大声斥骂。 “这群江湖人简直不可理喻,今日护卫不过是少了一些,他们一看打得过,当即就将桌案踢了出去。”有人指着墙面上明显碎裂开来的纹路道,“险些踢到老夫了。” “这些天,但凡我们讲课他们当真是左耳进右耳出,也只靠护卫在旁看着,才好端端的坐在学堂里。” “若是没有这些护卫,怕是连我们都要被打了” 王栩不住的点着头,见崔璟来了,连忙开口叫了他一声,而后穿过人群同他一道走了出来。 “不过护卫换个班的功夫,人就跑了”崔璟冷笑一声,“半柱香的时间而已,王栩,你倒同我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王栩干笑了两声道“教也教了,杀人偿命、教唆杀人是要砍头的他们也知道了,你还要他们懂多少他们虽是江湖人,却也是百姓,又不要考到吏部、刑部去做官,你真要把人当做国子监那些学生来教不成” 崔璟瞥了他一眼“我就知道此事没这么简单,若是无人相助,他们也走不了。” “你看看你崔家这座别院都被弄成什么样子了就算是因临江城的事,心里不舒坦也不要同自己过不去啊”王栩“唰”地一下展开手里的折扇扇了扇道,“所以我祖父看不过去了,想帮一帮你,找别人替你出口气。” 崔璟抬了抬眼皮“谁” “咱们的大天师啊”王栩折扇一收指向南方,“你以为他们眼下最想给谁吃教训不是你也不是我,是她” 崔璟不语。这句话倒是没有说错,何况那个女孩子是什么样的人,他们都知晓,可不是好惹的。从某些方面来说,确实可以给他们个教训。 “只是”崔璟迟疑了片刻,对王栩说道,“济南现在已经够乱了,你何必将人放出去添乱” “这是祖父的意思。”王栩收了脸上的笑容,正色道,“正是因为乱的还不够,才要更添一把火,乱到家了,头绪也就来了,柳暗花明又一村了。” 听起来似乎是这么一回事。 崔璟抬眼“难道不是王司徒自己想看热闹” 王栩干咳了一声,义正言辞“你怎会这么想我祖父怎会是这种人” 崔璟不置可否的瞟了他一眼,转身离去。 第六卷 第九百八十六章 图谋(4K) “敌袭”号角声起,临近子时,对面的营帐中突然冲出了无数兵马,不过早已经历过无数大大小小战役的大楚军队并没有丝毫慌乱,士兵从营帐中爬了起来,迅速调整了状态迎敌。 “怎么这个时候夜袭”黄少将军早已整装待发,坐在主帐中皱眉,“兵马还未调整过来。” 副将在一旁道“或许是趁我等还未修整过来,偷袭罢了。” “我等未完全恢复,他们就恢复好了不成”黄少将军手里的长枪挽了个漂亮的枪花,枪尖划过虚空,发出幽幽的寒光,“迎敌” 迎敌的号角声起,惊起滚滚烟尘,战马伴随着怒吼声向前冲去。 兵器交击夹杂着刀剑枪入肉的声音,有人伤、有人死,战场便是如此,自古到今,无一例外,生死也不过转瞬之间,而那些从无数次战役中爬出来的士兵早已通过最残酷的战场练就了一身好的本事,黄少将军就是其中一个。 枪尖挑落前方穿着对头战袍的士兵,空气中的血腥味愈发浓郁。 以他的身手,普通士兵并不是他的对手,战场上有势均力敌的对手和没有这样的对手感觉是不同的。就譬如现在,他能清楚的注意到黑夜中并没有陈善的影子,晃眼一回身,却见远处的山峦之上,有火把在夜间照出了一条长长的星路,有人马绕过他们想要绕到他们的身后。 粗略估至少两路人马,火把照亮了周围连绵起伏的山路,一眼望不到尽头,黑夜里如火龙般遍布整个山头。周围的嘉御山山路陡峭,若是没有提前准备好工具,打上石钉之流根本不可能从山头落下,这是他一早便看好的地形,也知晓那些人马是无法从山路绕到大军营后前后夹击的,一旦上了山,中途想要下来几乎是不可能的。 而那条长长的火龙确实也没有下来的打算,顺着延绵的山路向前而去。 不是他们的方向,要从山路的尽头折回来至少需要一天的功夫,可若是下了山再向前走去,就是洛城,洛城与山林关紧紧相连。 一刹那意识到了什么一般,黄少将军挑翻了周围的西南士兵,越过人群,走到正费力杀敌的副将身边“山林关还留有多少人马” 这也是此时离他们大军最近的关口,留有的兵马应当不多。 “两万人马,其中精兵五百。”副将手里的刀送入对面西南士兵的身体中,血溅上了战袍,他一脚踢开了对面毙命的西南士兵问道,“将军怎么了” “临战分兵乃是大忌,我当真没有意料到陈善会临战分兵,分了两路人马去攻洛城。”黄少将军道,“山林关的兵马不够,速速飞鸽传书让他们调兵迎敌” 他们这里有西南大部队的人马,一时分不出人手。黄少将军说着一枪再次挑翻了暗夜里杀红眼的西南士兵“让山林关向最近的临鲁关求救,我在临鲁关留足了兵马,要包抄那两路兵马并不难。你去传讯”他枪尖横扫开一片血路,“我替你开路,此事慢不得陈善不会置西南主军于不顾,带队的应当不是他。” 好在早有准备,在关口留了人马,否则,整个洛城怕是将陷险地。 带队的确实不是陈善,此时陈善仍然在主帐之中,方才醒来。 “怎的那么吵”陈善压着肩胛处微微皱眉,那一处被庙远先生暗算的伤口前日战罢便隐隐作痛,他一连昏睡了两日,直到此时才醒过来。 “大哥”入帐的陈礼掀开帐门走了进来,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大军趁夜敌袭,要暂且缠着黄定渊,让他分身乏术。”陈礼将茶水递给陈善,见他脸色不错,松了一口气,笑着将一封书信递了过来,“这是匈奴人的回信。” 陈善闻言才松懈下的眉头再次皱了起来“我几时让你同匈奴人合作了更何况这个新上任的单于绝非善茬。” “大哥忘了吗”陈礼也不急,笑道,“前些日子,我曾同您提过此事,您让我看着办的。”既然如此,他便按照他自己的办法办了。 “我那是气话”陈善摇头,却没有再盯在此事上不放,事情既已发生,纠结也是无用,想好对策才是关键,他翻开书信看了起来,才看了一会儿,便开口了,“你让钟黎绕过大楚主军去袭洛城了” “不错。”陈礼抬手指向悬挂在那里的舆图上的一片红,道,“边境已没有多少人马了,匈奴人要越过边境入关简直轻而易举。他们只要连踏两城,就到我们才攻下不久的樊城。樊城的物资早已充军,里头已没有多少东西,我知匈奴人狼子野心,又怎会留个充裕的樊城供他们掠夺越过樊城途径越县亦是贫瘠之地,从这里可以走水路,直到这条主道。”陈礼说道,“他们往后就是山林关,往前就是洛城。” 陈善盯着他一言不发。 陈礼也不以为意,继续指着舆图说了下去“樊城、越县还不够他们塞牙缝的,但洛城绝对可以。我让钟黎攻下洛城带走一半物资,剩余的一半便先养养他们的嘴。吃不尽兴自然还要往前,他们前方就是大楚主军,匈奴人虎狼本性,自然谁都想咬一口。可是比起我们来,戍边多年的黄定渊才是他们的眼中钉,他们一定会趁乱攻打黄定渊,这也是我同单于说好的。待到他们两败俱伤,我们再趁虚而入。大哥,这场仗打的够久了,黄定渊的本事,大哥也见到了,越往下打,他会越熟悉中原腹地的形势。大哥虽也正值壮年,可黄定渊更年轻,且无时不时发作的内伤在身,再拖下去于我们不利,这场仗早该结束了” “啪”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在主帐里响起,陈善抬头,一向处变不惊的脸上带着从未有过的冷意,看向陈礼“樊城的物资确实早已充军,可城里还有数万民众,越县虽贫瘠,却也一样有民众,你将樊城、越县乃至洛城送给匈奴人,你有考虑过城中的百姓么” 陈礼并未还手,只是看着他道“大哥,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我陈善骁勇善战一生,却从未做过此等下作之事。”陈善怒道,“你不是不拘小节,你是根本失了节,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我做的一切还不是为了大哥”陈礼并未如往常那般退缩,而是直面对上了陈善,“大哥你已年四十有五,再与黄定渊这么拖下去,便是打下了江山可有人继承” 成亲生子这两样在陈善的生命中似乎并不存在,他用那么多年只布着这一场争夺天下的局。 陈善脸色微微一僵,抬头看向陈礼,半晌之后,道“你让钟黎去打洛城了” 陈礼点头“是,大哥。洛城只有两万人马,精兵不过五百,大楚主军由我们缠着,脱不开身,他们便只能去临鲁关求救,而临鲁关的兵马正在前往济南的路上,到明日正午便能到达济南,到时候有匈奴那些围城的人马在,他又怎敢离开前脚一走,后脚匈奴人就要屠了济南城。洛城与济南城,他只能选一个,我若是他,定然也只能留在济南城了,如此一来,洛城必然失手。” 陈善沉默了片刻,从床榻上爬了起来,道“拿刀来”事已至此,还能如何这个计划在他听来,却是看不出什么破绽,只是若是他的话,不会这么做,因为如此委实太过小人行径。 眼下大军夜袭,若没有他在,黄定渊在军中可说大杀四方,他自然不可能让西南军如此受损,需上场迎敌。 陈礼大喜,连忙将悬挂的长刀取了过来“大哥,此计定然不会有什么问题,若是能成,这天下就是我陈家的天下了。” 陈善看了他一眼,不置可否,只是穿上战袍,接过长刀,哼声道“匈奴人入关,烧杀抢夺我汉人百姓,待到有朝一日,我定然让他如何来的就如何回去,至于烧杀抢夺我汉人百姓,这笔账,我自也会记在匈奴百姓的身上” 陈礼连忙拱手道“大哥英明” “守好主营”陈善翻身而去,随着马蹄声远去,陈礼松了口气,转头看向帐内悬挂的舆图,他们打下的地方画上了红色,未打下的地方为绿色,如今还是势均力敌的状态,待到这一仗结束,这山河天下就是他们的了。 大哥已年过四十有五,却仍无子嗣,如今又有内伤在身,谁还能知晓往后会不会有子嗣就算有了,待到那孩子长大又要多少年而他如今不过三十,正是壮年,大哥若无子嗣,这偌大的陈家天下还不是要交到他的手里就算之后侥幸有了子嗣,大哥多年征战,休整下来又能在龙椅上坐几年往后那孩子,除了他还能靠谁摄政 他从前未曾想过这些是因为还有二哥,但二哥莫名其妙的死了,如今再一想,这陈家天下岂不是有很大的可能性要交到他陈礼的手上与其说是思及大哥的身体不宜久拖,不如说是他陈礼已经等不及了。这场仗越快结束越好。 子时开始的敌袭并不只有这一场,边境之外,退避三十里的匈奴主营中,智牙师穿上了战袍,手中弯刀转了两圈,落入腰间的刀鞘里。 “你们知道么就算是天才也不是什么东西都擅长的。”智牙师谢绝了手下的靠近,一边系着战袍,一边对面前的手下道。 有匈奴武士问道“是说大楚的陛下吗” “不,不是,我说的是那位济南城的大天师。”智牙师“啧啧”了几声,嬉笑开来,“你们不曾在长安城见过那位大天师的厉害之处,我当时就想也不知道有没有什么东西是能难得倒她的。若是在她眼皮子底下,我们得手了,那种叫人高兴的感觉,你们是不会体会到的。” 还是方才出口发问的匈奴武士一脸茫然的哦了一声。 智牙师也不管他有没有听懂,继续道“大楚的那位女皇陛下也不错,算是个人才。只是这一次,不管天才还是人才都不会想到我居然会与陈家兄弟合作。女皇陛下怎么也不会料到我们的目的根本不是济南城,那些围攻济南城为我们开路流血的兄弟,我们是不会忘记的”那些人准确来说不过是诱饵罢了。 匈奴武士眨了眨眼,怔了好一会儿,仿佛此时才反应过来,喜道“单于原是不想要关内那几座城了。” “你们见识过了长安,这样的地方根本不会放在眼里。”智牙师道,“真正的好地方都在中原腹地。那陈家兄弟想要利用我们攻打黄定渊,好让他们坐收渔翁之利,我们也不是傻的。黄定渊杀我匈奴人无数,确实可恨,可陈家兄弟也不是省油的灯,我们便是打黄定渊也不要用尽全力,且看谁笑到最后” 有年长的匈奴文士急匆匆的冲了进来,连声大呼“单于不可身陷中原腹地,您如今尚未留下孩儿” “留什么孩儿”智牙师一声嗤笑,拔出腰间的佩刀在他面前晃了晃,“生出来好叫他杀了我这老子么” 匈奴文士吓的一个哆嗦,连忙跪地大呼求饶。 “待我打下这天下,再生也不迟。”智牙师斜睨了他一眼,忽地怪笑了两声,“若是打不下天下,也不生出来叫他被人打了。” 说罢,不等众人回应,他举刀一扬“留些人与姓邵的老儿周旋,其余人同我入关” 帐内呼声应天。 应敌的邵老将军等人奋起杀敌,只是人数相差委实太多,再如何奋战也只能看着他们在一旁扬长而去。 “看那姓邵的老儿杀的满脸通红、气喘吁吁的样子,听说年轻时也是难得的猛将”不知是不是故意的,智牙师这一次开口说的是汉话,他说着哈哈大笑起来,“我在长安城国子监学过一句话叫作廉颇老矣,尚能饭否虽不明白什么意思,估摸着也是年纪大了,不中用了之类的意思吧,哈哈哈” 笑声截然而止,一支羽箭破空而来,守在智牙师身旁的匈奴武士眼疾手快的将羽箭懒腰一断,只是那断箭却仍然擦过前头未及躲避的武士身边,没入满地黄沙之中。 “哟”智牙师回过神来,惊讶的回头,伸手在空中丈量了一番,随即收了手,“差不多有百步了,这老家伙看着一把年纪不中用了,居然还能百步穿杨了不得啊” 只是虽是赞叹的话语,他语气却是不以为然“可惜还是老了,若是年轻时,我大抵会惧怕一二,我们走”说罢一夹马肚,扬尘而去。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 第六卷 第九百八十七章 围城(4K) 纵使追不上已经离开的大部队,边境的守兵还是奋起杀敌,只有杀了这些缠住自己的匈奴兵马,才能回城相救。也许那时,本就贫瘠的小城已经被掠夺一空,也许还能看到城中随处可见、不愿离去的百姓尸体,但不管怎么样,他们都要杀回去,看一看。即便遭遇屠城,也要寻一寻有没有活口。 呼喝声威震天地,即便是传说中的文弱之旅此时却也凭着一腔热血迸发出了从未有过的力量。营帐中日夜不休燃烧的火把被砍翻在地,浓烟夹杂在滚滚黄沙中燃烧了起来。 厮杀被淹没在火光之中,待到最后一缕厮杀声消失在漫漫黄沙的上空,从火光中走出来的是邵老将军与他身后几十将领。他们杀光了缠住他们的匈奴兵马,却并没有赢。离去的匈奴大部队是何等的壮大,他们是亲眼所见的。不过,他们并不惧怕,即便知道这条路有去无回,这也是他们身为一个军人的使命。 邵老将军翻身上马,嘶哑的声音响起“回” 几十骑人马横穿滚滚黄沙,冲入关内。入目所见却没有想象中的满目狼藉,城内为数不多的百姓正低头窃窃私语,脸上是还未来得及收敛的惊讶与不敢置信。 邵老将军叫住了几个正在低语的路人“匈奴人呢” “走走了。”几个百姓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是一脸震惊的模样,对此事,就连他们自己都有些不敢相信,“他们冲入城内,除了撞倒些街边的东西,便穿城而过了,根本没有理会我们。” 边境并不算安稳,即使近几年有黄少将军镇守安稳了不少,但前些年的遭遇他们还记忆犹新那些人自贫瘠之地而来,目的本就是为了争抢,每每冲入城内都会伴随着烧杀掠夺,如今天这样的,还是从未见过的。 “他们穿城而过要做什么”副将身上皆是厮杀留下的血迹,他也不在意,吐了口血唾沫,满面风霜的脸上尽是茫然。 邵老将军眯眼看向入目所见的一切。昏黄矮旧的石屋,常年风吹日晒、风霜满面的百姓,还有终年不变的几样食物。他并非本地人,事实上被派到这里来戍守边关的将士多不是本地人,越是临近边关,越是贫瘠,人口并不多。他还记得年少从军时,父母长辈的哭诉不舍,觉得是过来过“苦日子”了,从军确实苦,可他们这些人却是凭着一腔热血在这里坚持了几十年甚至一生。 他们凭借热血能留在这里,匈奴人呢本就为了争夺,见识过了长安盛世繁华的模样,这样的地方,他们还会放在眼里么 一时间,他不知道是希望他们留在这里还是希望他们往更繁华的中原腹地而去,不管什么地方,都是大楚的子民,这一点毋庸置疑。 “我不知道他们要做什么,兴许他们想要的远比我们以为的要多得多。”邵老将军道,“速速急报回长安,事情怕是麻烦了。” 即便是用最快的方法,消息也不可能立刻传到想知道的人口中。 临近午时,临鲁关兵马已至,领兵的王大将军是个有能力又有血性主帅,对上匈奴人出来的试探与挑衅,当即挥刀斩了下来。战事一触即发,而在王大将军动手前,早已派了一部分人马绕到济南城北门,从北门穿城而入,内外牢牢的守住了整座济南城。 原本以为匈奴人要攻城,战战兢兢的济南百姓这下倒是松了口气。这王大将军还当真是兵贵神速,在战事还未开始之前就已赶了过来。 一连紧张了几天的叶修远也是松了口气,心情轻松不少“王大将军通读兵家典籍,虽说比不上黄少将军那样,却也是个厉害人物,年轻时战功累累,也是近年才退居临鲁关来镇守的,有他在,我济南城倒是无忧了。” 卫瑶卿已经拿到了王大将军的资料确实是个厉害人物,年少时曾跟随过陈善平陈王造反,也算是个了不得的猛将,后来陈善被封西南侯戍守西南,曾想带他前往西南。他却以小小西南一方,何须如此多兵马拒绝了,径自前往边关守关,也是直到这两年才以年岁渐长,体力大不如前退了下来,到临鲁关做关口指挥将领。 想到这些,卫瑶卿对叶修远随口道了一句“王大将军体力大不如前了,亲自上战场倒是不必,有他指挥,我是放心的。” 叶修远却忙正了脸色,对她说道“大天师此言差矣,您没有见过这位王大将军,下官却是见过的。虽年纪不小了,四十有六,却常年征战,练得一手好体魄,精神矍铄、勇猛的很。如这些没有受过大的内外伤,又常年练武的,四十有六又如何,那陈善不也四十五了,有几个人敢一个人去对上陈善” “这么厉害么”卫瑶卿奇道,济南城外王大将军的兵马已经同围城的匈奴人开始交手了,带人穿城而过的是副将,所以,她并没有机会亲眼见到这位王大将军,原先还以为是因为受了伤或者病痛才退下来的,却没料到正是精神矍铄的时候,呃就跟陈善一样。 这么一想,女孩子眨了眨眼睛,问叶修远“可观他过往是个有血性的汉子,边境一直不稳,既如此有血性,又这般厉害,无伤无病,更该留在匈奴才是,就如同他当年选择的那样,为什么要来临鲁关” “这”对上女孩子闻出来的话,叶修远一时语塞,半晌之后,不由苦笑道“大天师,下官并不曾想那么多。”寻常人见到王大将军当是高兴才是吧,可这大天师怎的小小年纪,一转眼的功夫提出那么多的问题而且还不是胡说八道,细一想皆有道理的。谁会心眼如此之多跟个筛子似的。面对这位大天师当真就好似遇到世族几位老太爷一样,他随意一说,她却转了好几个弯了。 顿了顿,他叹了口气“大天师若是怀疑王大将军” “不,我没有怀疑他。”女孩子想也不想便打断了他的话,“王大将军没有问题,我只是觉得有些奇怪。” “总之,王大将军的任命是黄少将军亲自选任的。”叶修远说着看向她,道,“大天师,下官如今二十有六,却还是个济南府的府尹,说到底还是个普通人罢了。不比大天师这般天纵奇才,当真想不了那么多。大天师若是想知道,有机会,下官见到王大将军问一问就是了。” 说她天纵奇才“真是怪不好意思的。”女孩子说着笑了笑,口中说着不好意思,脸上却没见半点羞怯,而是上下打量了他一眼,道,“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叶大人年纪轻轻便中了解元而后殿试得先帝钦点状元,可见书还是读的不错的。” 这样的夸赞不比卫瑶卿能承受的住,叶修远有些不好意思了,红着脸连声道“不敢不敢” “你二人互夸的话晚一些再说吧”大早上便不见了踪影的裴宗之这时候从外头走了进来,看向卫瑶卿,“有些消息过来了。” 卫瑶卿忙问“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裴宗之道“对你都是坏消息,没有好消息。”说罢,便从袖中拿出一卷外头绑了红线的纸条。 还没从大天师的“夸赞”中完全恢复过来的叶修远看了便是一愣,随即惊慌失措了起来“你你”这不是应当放在他书房书桌的暗格中么他同世族京城那里传递消息就是通过这个来传递消息的。 对上他惊慌失措的表情,裴宗之神色淡淡的说道“我今日起得早,便在府衙逛了逛。见叶大人大早上匆匆出门,书房的门还未来得及关上,便顺手做了个好事。谁知道有端茶水的人自己走了进来,我这么大个人他也看不到一般,直将东西放叶大人书桌里了,我便又日行第二善替你拿过来了。” 短短几句话之间,就将叶修远传消息的方式、对接的人选说了出来。 叶修远唉声叹气的坐回了椅子上,都这样了,还能如何原本以为这两个人之间,这位大天师更难缠,比起大天师来,裴先生也不过是话少了一些,好吃了一些罢了,哪知道这位平时不捅娄子,关键时候来了这么一下。他破罐子破摔的想,下回要回禀几位老太爷换个传消息的方式了。 “叶大人这边收到的坏消息是我们在临江城抓的那几个江湖术士准备来济南找你叙旧了。”裴宗之说着看了她一眼。 女孩子愣了一愣,一巴掌将手边的案几拍碎了一地“崔璟也真是没出息,几个大活人都看不住,崔家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看这样子叶修远暗暗心惊,见状,忙上前问道“大天师,是不是有麻烦了可要下官帮忙”叙旧叙旧,说的好听,怕是寻仇吧看这位大天师脾气古怪的样子,想也没少得罪人。 “不必,私事罢了。”卫瑶卿摇头拒绝,想了想道,“说不准他们是来帮忙的也说不定。” 还帮忙叶修远不由自主的缩了缩脖子,不敢继续说下去,又问“裴先生,除了这个消息之外呢” “洛城山林关告急,向临鲁关求救,临鲁关一万兵马已经过去了,不过这么点人马或许还是无济于事,洛城城破在即。”裴宗之对她说道,“也许这才是匈奴人为什么围城的原因吧” 女孩子沉默了下来,手向身后一伸,一张大楚的舆图拿到手里摊展开来,屋内几人围了上来,低头看向那标示的分明的舆图。 “大楚主军不是还在这里么洛城山林关又怎会告急”女孩子翻了翻手里的书道,“这兵法写的太玄乎了,我看不懂。”说着将手里的书扔到了一旁,叶修远本能的伸手一接,接了过来,见是一本孙子兵法,这个时候看孙子兵法什么叫临阵磨枪,他算是见识到了。不过,这位大天师好像于此道上并不行。 “应该是分了人马从嘉御山过去的。”倒是平日里惜字如金的裴宗之开口了,修长的手指在两军对垒的山脉处划了一划,“嘉御山天险,宜攻宜守,要包抄到对方后路是不可能的。可若是陈善的人马走过嘉御山脉,往前二十里就是山林关洛城。且不说大楚主军前有西南主军纠缠,难以撤退。就算要撤退,大楚主军身后是断流峡谷,要越过峡谷回去营救,必须搭桥,若是此时折回,西南主军只要在后头跟着,趁着大楚主军过桥时动手,大楚将兵败如山倒。所以大楚主军不能撤,只能让山林关向临鲁关求救。” 卫瑶卿拖着下巴恍然大悟“难怪黄少将军要将王大将军这样的人派到临鲁关来了,临鲁关有这么多人马,还有个如此了得的主将原来是有缘由的。” “不错,两军选择在嘉御山驻守,大楚主军是在攻位,陈善却是守位。”裴宗之说道,“所以黄少将军不能退,只能攻,你是不是觉得王大将军被派到这里有些奇怪这就是缘由。”洛城被围一事,想来主将黄少将军并非没有提前做好应对之策。 叶修远听的瞠目结舌,若不是场合不对,当真要拍手称赞了,在裴先生没进来之前,大天师口中嚷的不就是“王大将军被派到这里有些奇怪”嘛 “可现在王大将军来济南城救急了。”明白了的卫瑶卿这下脸色彻底沉了下来,“他若是转头去救山林关之危,前脚一走,这下匈奴人必然后脚就围攻济南城,他走不了了。” 这时,叶修远的声音插了进来“匈奴人不是派陈硕大人来做说客的嘛,听闻文渊阁十儒个顶个的都是口舌极其厉害的人物,不如让陈硕大人出马拖一拖呢” 这种时候谁还管陈硕不过叶修远一提,卫瑶卿倒是想了起来,对他道“陛下曾经也是这么想的,派陈硕大人同三十武士出使匈奴做说客。” 叶修远随口接了一句“后来呢” “后来,那些武士死了,陈硕跑到你这里来了。” 叶修远只觉背后一凉总觉得听起来,陈硕大人跟个扫把星似的,跑到他这里,还带了匈奴人过来围城。 。 第六卷 第九百八十八章 入关(4K) “陈硕大人若是有事自会同我们联系的。”女孩子说着朝叶修远笑了一笑,道,“听说陈硕大人被匈奴人奉作座上宾,想来不会为难陈大人的。” 叶修远干笑了两声,这倒是真的,只是这么一来,怕若是将来有朝一日战局罢了,陈大人更说不清了。不过,这也不是他能够左右的。 “不对啊”安静了片刻之后,叶修远忽然叫了起来,“如此说来,这些围城的匈奴人是和陈善他们合作了”这不就是里应外合么 “居然同匈奴人合作,不过为了区区一座洛城,就做出此等事来,简直叫人不耻。”叶修远虽是个文人,骨子里却也有几分气性,待反应过来,语气中满是怒火,“我原以为他陈善也是个天下枭雄人物,没想到竟做出了这等下作之事,真是,真是” “你想评判陈善一会儿再说,以我对那位新任单于殿下的了解,他相助陈善,什么也不拿是不可能的。”卫瑶卿暂且打断了叶修远的怒火,看着舆图道,“他不是白白折损自己人马为陈善做好事的人,陈善定然许了他什么。” “匈奴那里传来的消息他们确实按兵不动,留足了兵马,我有预感匈奴留足的兵马或许这一次要比以往走的更远。”他们从匈奴那里最近收到的消息还是在两天前的,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裴宗之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舆图“如果陈善肯为匈奴人大开方便之门,确实可以走的更远。” “你是说引匈奴人入关么”卫瑶卿不过转了个念头,就明白了,“不太可能吧陈善这样的人”若有志于天下,有引匈奴人入关之举,就是有朝一日真成了天下之主,这也将成为陈善抹不去的污点。 叶修远还在陈善这等枭雄居然与匈奴人合作的气头上,闻言便冷笑一声,道“谁知道呢连匈奴人都可以合作了,引人入关之举又有什么做不得的” 一切还不曾明朗,不过应该很快就会浮出水面了,而他们如今在城中可以做的,就是组织百姓准备御敌,暂且安抚住民众的情绪。 城外战火连天,济南城内倒是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卫瑶卿出了府衙,同裴宗之在街头看着百姓进出,一切如常中却少了几分平日的悠闲,多了几分凝重。因为王大将军来的迅速,所以济南城并没有引起什么慌乱,百姓情绪也很稳定,甚至自发搬出了自家多余的物资为护城出力。 叶修远倒是满满书生意气的模样,即便是同他们走到大街上,还是满脸的不忿。 “叶大人,现在可不是抱怨的时候,百姓若是见了父母官此等脸色,怕是要起不必要的担忧了。”卫瑶卿见状便对他说道,“济南城还算好了,你不妨想想如今洛城的情况。” 原本黄少将军定下的助攻洛城的临鲁关兵马和主将都到济南来了。洛城人手不足,被陈善的人马收服也只是时间问题。 提到洛城,原本以为叶修远脸上的情绪会有所收敛,没想到他更是长吁短叹了起来。卫瑶卿也不再理会他了,而是转头看向带着几分凝重之色照旧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百姓不语。 也许这一次裴宗之说得没有错,陈善当真肯给匈奴大开方便之门了。 “我倒是不曾想到,你对兵家居然如此了解。”沉默了片刻,卫瑶卿对身旁的裴宗之说道,“若没有实际寺横插一脚,兴许你也能捞个将军当当。上场杀敌,那凯旋回城时生的如此好看的英雄定能迷倒满城的少女。” 裴宗之道“她们喜欢不喜欢我与我无关。”他说着朝她看了过来,“我就是不当将军,不是英雄,你也喜欢我。” “真是好大的脸”卫瑶卿抱着双臂哼了一声,“明明是你被我魅力所迷倒,三番两次救我于危险,我才勉强喜欢你的” 裴宗之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还是没有反驳。 两人走了片刻,一辆去给守城官兵运粮水的板车经过,推板车的百姓没有推稳,眼看就要翻下来,裴宗之顺手扶正了一些,而后缓缓开口道“天下擅兵法打仗的人很多,但实际寺修国祚的人只有我一个,所以我暂时当不了英雄了。” 卫瑶卿嗯了一声。 他又道“我学兵法也是为了修国祚,好提前预知两军形势。” 卫瑶卿问他“那你觉得陈善会为匈奴大开方便之门吗” “会,不然方才我也不会说。”裴宗之想也不想便道,“非常时机,陈善会采取非常手段。我看过他曾经的征战经历,在黄定渊横空出世之前,他被称作大楚的将星不是没有缘由的,他于兵家一道上有极高的天分,以少胜多的战役数不胜数,甚少有败仗,自然清高气傲,但看人要看逆境之中。他有失败过,虽然次数不多,但有迹可循的失败他的应对都是一样的。” 两人不知不觉停下了脚步,卫瑶卿追问“说说看呢” “就以延礼太后为例,他当时是屈服的,甚至一忍多年才来报仇。”裴宗之道,“他能屈能伸,善隐忍。这种时候,与匈奴合作确实能叫大楚主军来不及应对,兴许对于他来说,为匈奴大开的方便之门是暂时的屈辱,他会想着来日十倍报回去,但不是现在。” “如此听来好像有几分道理。”卫瑶卿若有所思的看向他,“你对陈善倒是了解的很透彻。” “你知道的,原本在实际寺预测的国祚走向中,他将会是改朝换代的重要棋子。”裴宗之伸手揽在她的肩头,“你擅长在于阴阳十三科,科科皆通,张昌明这般培养你也是基于你这样的天赋而行的,从这方面来看,他的做法是对的,掌管阴阳司的大天师确实不能有全然不懂的一科短板,你这般科科皆通的人委实是大天师的最好人选。而我从小到大只要学一样,为了将这一样学好,我还学了很多来将这一样修的更好。在师尊所算的国祚中,每个重要人物我都研究过,陈善更是其中的重点。” 女孩子沉默了片刻,对他道“是不是研究之后,更发现此人很了不得” “其实,撇去阴阳术不看,比起张昌明清白孤傲,你与他行事作风在某些方面更相似。”裴宗之想了想道,“但性格却又截然相反。也许是因为自幼经历不同也可能是别的缘故。你的底线我知道在哪里,他的我却看不到。” 卫瑶卿笑了笑,看向前方,眼神中是前所未有的坚定“不管如何,张家的仇一定会在我手中了结。” 与洛城一样陷入慌乱的还有长安城,一封来自边境的急报直奉天子堂前。 朝堂之上百官早已炸开了锅。 “匈奴弃边境五城于不顾直捣我中原腹地” “简直奇耻大辱,以往匈奴人再猖獗,就是往前四十年,内有陈王造反,匈奴人也不曾入我中原腹地过” “他们这是见识过了我大楚盛世,所以看不上边境五城了他们想要哪里是洛阳、金陵、上京还是我长安” “事已至此,更该想办法应对才是,而不是我们站在这里用嘴应对” “说到用嘴应对,咱们的陈硕陈大人呢去了匈奴,随行护卫都死了,就他一人活了,一转头跑去济南又带了人去围城莫不是被人招安了吧,做了匈奴的大人” “这个应当还不至于。”有人在一旁插了进来。 正激动说的唾沫横飞的大人突然被人打断,正不高兴着想要反驳,抬眼一看见是徐长山,便也将剩余的话吞了回去,一转头说起旁的来了。 “诸位,这里是朝堂,不是国子监的辩学堂,不是看谁口舌争锋辨高下的时候了。”一向以“言辞犀利”著称的徐长山开口喝住正说的起劲的百官,扬声道,“诸位若是想辨,下了朝尽可来找徐某辩论,这朝堂之上,还是该想对策才是。” 乱哄哄的朝堂蓦地一静,论吵架谁又比得过他徐长山他摆下这样的“擂台”,着实让人生出了后怕之心,激烈的争执也渐渐停了下来。 众人互相看了看,有脾气倔的仍不肯罢休“那陈硕怎么说听说都当了令使去向身在济南的大天师传话了。” 回答他的却不是徐长山,而是王司徒“陈硕只是事情没有办好罢了,至于匈奴的大人人家都说了,要请也要请大天师这样的,你以为他们谁都要” 这话说的,看似是为陈硕辩解了,但傻子也听出来是在嘲讽“陈硕无能”吧,也不知道陈硕怎么得罪这位老太爷了,明里暗里追着讽。 又几声意义不大的闲话之后,最上首的女帝开口了“匈奴人走的是樊城。几个月前陈善才从我们手中夺走的樊城。” “陈善真是疯了,居然敢与匈奴联手,引匈奴人入关”有年纪一大把的大人神情激动不已,“简直可笑,某在朝为官几十年,还是头一次听说过这样的事,他为拿下这江山真是不择手段” 此言一出,众人应和纷纷。 “当年父皇与匈奴签订和战书,互相为质,黄少将军得以出兵,如今便轮到他陈善与匈奴合作了。”女帝神情隐在垂帘之后看不清脸上的神情,声音却一日接一日日复威严,“朕并不意外。” 方才开口的老大人闻言神色更是激动起来“不一样,我们签订和战书是逼不得已,未曾将我大楚城池百姓送到匈奴人手中,可陈善却是将城池百姓双手奉上,这怎能一样耻辱此乃我汉人之耻辱” “事已至此,该想好应对才是。”安乐道,“朕已下令济南各大关口调兵前往,洛城怕是保不住了,但周边如济南城这些城池的,朕一定要保住。” 早朝散去,女帝起身退朝,时任御前女官的薛止娴跟在她的身后出了金銮殿,向御书房走去。 “传书给大天师”女帝突然出声。 薛止娴连忙应是,等着她接下来的话。 “告诉她,她不必与济南城百姓共存亡。” 这意思,薛止娴愣住了,她当然已经听明白陛下的意思这是让大天师回长安,保住性命的意思。看来在陛下心中,大天师的份量比一城百姓更重。 “前朝刘家未除,她若是有什么意外,便是平了陈善之乱,阴阳术士也不日将乱。”女帝停下脚步,深深的叹了口气,“其实王司徒也没说错,虽然都是朕的臣子,但她确实比陈硕重要太多了。” 陈善为匈奴大开方便之门的消息此时也已传到了济南城。 叶修远闻言更是义愤填膺,恨不能吐血三升,自己冲上去同陈善拼命。 “居然是真的,真是气死我了”叶修远在他们面前来回走动,“我济南府学里的学生都在学堂里吵翻天,恨不能游行示威了” 卫瑶卿闻言看向一旁的裴宗之“是黄石先生和你表弟柳闵之弄出来的吗” “我没有表弟。”裴宗之道,“黄石先生应该在称病卧床休息。” “就是那个柳闵之。” 裴宗之道“那个啊是同我搭讪的无关人等,不用理会。” 两人这边才说了两句,正恨不能冲上街头抗议的叶修远居然听到了“黄石先生”这个名字,闻言便道了一句“黄石先生已经被气的卧病在床了,听说长安国子监的学生已走上街头,现在百姓对陈善的作为可谓深恶痛绝” “那又怎么样你说的不管是长安城还是咱们这里济南城都是大楚的地方,未被陈善打下来,你去陈善打下来的地方看看,看有没有文人学生上街游行的”卫瑶卿哼了一声,道。 叶修远愣住了“难道没有吗连文人风骨都要分地方不成” “有啊,才走上街头,还不到一个时辰的功夫,就被人以剿文匪的名义斩杀了,没有闹起来。”卫瑶卿冷笑道,“所以我说陈善是个人物,够狠。这种事情一旦闹大,越是拖得久,越是不好收场,因为他知道自己此事站不住脚。当地官员反应那么快,必然是因为陈善一早便让人盯上了,一旦有人组织闹起来,还未来得及壮大队伍,便斩杀了。杀一儆百,虽然是用威吓,但到底暂且镇住了,至于百姓心中服不服,他现在也不会去管,待到战局一了,想来自会有安抚的举动。” 第六卷 第九百八十九章 消息(4K) “那岂不是拿他没有办法”叶修远怒道,“这简直天理何存” “天理还是存的。”比起他的激动,卫瑶卿倒是仍然十分镇定,道,“但威吓的手段不长久,并不能拖多久,所以陈善接下来用兵应当比先前激进很多。不在百姓的怒火彻底反噬之前剿灭百姓的怒火,他会引来很大的麻烦。” “所以,现在轮到陈善急了。”裴宗之道。 “可远水解不了近火,现在怎么办匈奴人和陈善合作了,我们与陈善原本是一个打一个,胜负伯仲之间,现在是两个打一个啊”叶修远急道,“我大楚危矣” “是么我不这么看。”没想到这等时候了,原先愁眉不展的女孩子反而镇定了下来,坐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道,“我曾在一个地方听过一首民间童谣。” 这种时候谁还管这个叶修远心道,但对上女孩子似笑非笑的神情,却本能的不敢反驳,半晌之后,道,“什么童谣” “一个和尚挑水喝,两个和尚抬水喝,三个和尚没水喝。” 话音刚落,裴宗之便连连点头“有点道理。” 叶修远“”谁知道这两个人在说什么。 那两个人也没有等他领会明白的意思,继续谈了下去。 “智牙师不是傻子,人人皆有私心,所以一定会变成三个和尚的局面。”卫瑶卿说道,“也许这样反而是一件好事,在我看来陈善这一次真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这分明是个馊主意,除非他能赶在所有人之前,将局面平定下来。” 裴宗之想了想道“也许未必是陈善的意思,听说陈善患有内伤,前些时日两兵相交过后,便昏睡了几日,算一算,就是匈奴人入关的时候。”有内伤这件事他也是听师尊说的,据说是被庙远先生用“情”摆了一道,险些被困死在实际寺,这也是为什么师尊抱着实际寺不肯出头的原因,说到底是怕因此惹急了陈善。 “就算最开始不是他的意思,听到消息时他明明可以阻拦的,却没有。”女孩子冷哼道,“也是。若是说好了开门临到头来却突然反悔,匈奴人必然大军压来,到时候不利的就是西南军,所以他不会阻拦。说到底还是没有底限罢了”说着打了个哈欠,支着下巴闭上了眼睛。 堂内安静了下来。 “那个和尚”正低头独自领会的叶修远突然出声。 却听裴宗之嘘了一声,道“她要休息了,你去外头领悟去,不要吵她。” 这都能休息耳边轻微的鼾声响起,还真睡着了啊叶修远翻了翻眼皮,无奈的退了出去。 这种时候,不是谁都能睡得着的,匈奴大军一路入关而来,马蹄踏破樊城的那一刻,面对的只有满城惊慌的百姓,打下樊城的西南军早已撤了出来。 樊城的百姓听不懂这些匈奴人在说什么,只是从他们兴奋激动的神情中,敏锐的感觉到了这怕不是什么好话,不由惊慌警惕的看着他们。 直到为首的那个人抬手一个手势,马蹄朝他们踏来。 一声“救命”声响彻在樊城上空。 不过几个月的功夫,还未从两军交战的阴影中回过神来的樊城,就迎来了更为恐怖的修罗地狱。尖叫声、呼喊声、哭泣声伴随着放肆的大笑声萦绕在樊城的上空。 家里的米粮瓜果被那些异族人毫不留情的抢走了,有敢上前阻挠的,弯刀出鞘,穿过身体,引来更为凄厉的惨叫声,甚至有生的貌美的妙龄少女也被毫不留情的拖走,众人扛起锄头奋起反击,却终究倒在了训练有素的马蹄之下。 街上已经没有什么活人了,那些鸡鸭之类的家禽则被人钦点着带走,这些人是来掠夺,是来屠城的。躲藏在米缸中瑟瑟发抖的少年人借着缝隙向外望去,记住了这一张张迥异得意的脸。 为首的那个生的好看,像极了汉人,开口却是他们听不懂的匈奴话,看表情,似乎是在嫌弃他们掠夺来的东西太少了。 为什么会这样空气中密布的血腥味即便藏身米缸也闻得到,他们知道大楚与西南军在打仗,他们也经历过那样的战乱,有打仗必然死过人,但不管是大楚还是西南军,却从未如眼下这样满城被血腥淹没,他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用劳动换来的东西就这么被人抢走了。 其实,原先,不管是大楚军赢还是西南军赢,他们都没有什么感觉,都是为了争夺权力罢了,你们打你们的仗,与我们有什么关系统治的官吏与巡逻的官兵从大楚军变成西南军,城里的县令也换了个人,他们依旧如常的生活着。可如今,外敌入侵,那些巡逻保护他们的官兵去了哪里为什么不见了纵使不愿相信,可事实摆在眼前,西南军西南军勾结匈奴人,将他们满城的百姓送了出去。 怎么可以这样他们不是保护百姓的官兵吗 此时,没有人来理会和解答他的问题。 街道上的匈奴人正在发怒。 “怎么只有这么点东西难道他们藏起来了不成” “藏又能藏到哪儿去是西南军撤离时带走了不少物资。” “这群汉人真是够坏的” “对对,太奸诈了。单于,我们现在怎么办” “先将东西带上”智牙师说着看到被掳走的妙龄少女,他的母亲当年就是这样被他父亲掳走的,对此,他并不以为意,只是想了想,还是道,“这些拖累就算了,樊城不要停留。我们继续往前,前头还有越县,再前头就是洛城了,据说,那可是个好地方。” 呼声震天。 匈奴人所过之处皆是一片狼藉,越县本就贫瘠,那点东西甚至还不如樊城,只要走过眼前这条水路,就是洛城了。 “大天师,大天师”叶修远一路喊着冲了进来。 “又怎么了”一身常服的少女正同裴宗之一道蹲在角落里,两人窃窃私语,似乎正在说着什么。 瞧起来同普通寻常的少女没什么两样,只是更伶俐些罢了,若非他亲眼见识过她的手段,怕是也不信这个女孩子是能让天下阴阳术士信服的大天师。 问了一句“又怎么了”的少女回过神来,板着脸,训斥他道“叶大人都这么大的人了,能不能稳重点” 被训斥“稳重点”的叶修远哭笑不得,若不是你们两个人没有半点身段的蹲在那里,同数蚂蚁似的,他用得着叫吗 虽是心里有些许微词,面上还是要给大天师面子的,叶修远爽快的认了错,而后道“陛下来消息了。” “哦什么消息是给我的吗”女孩子拍了拍手,站了起来。 叶修远朝她施了一礼,正色道“陛下让您回京。”陛下在这个时候还记得要保住她的性命,可见她的性命对于陛下来说是何等重要,甚至在这一城百姓之上。 “陛下原话就是这么说的么”女孩子似乎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又问了一遍,“陛下让我回京” 这倒不是,但傻子也看得出陛下的意思吧叶修远想了想道“陛下说您不必与济南城共存亡。” “哦,这样啊”女孩子“哦”了一声点了点头,起身对裴宗之道,“走吧,收拾行李,我们去城外。” “不是,大天师,陛下的意思应当是”叶修远连忙出声阻止。 “叶大人,你不必多说了,我已听从陛下的意思不与济南城共存亡了。”女孩子开口打断了他的话,又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顿了顿道,“天师祠堂的事情别忘了。” 提到“天师祠堂”,叶修远忙道“一直在看着呢,工匠不敢懈怠的。” “那就好。”卫瑶卿又拍了拍他的肩膀收回了手。 行李收拾的很快,看着那两个大包裹,卫瑶卿皱了皱眉,半晌之后将叶修远叫了过来“叶大人,东西我便暂且留在你这里,可别丢了。” 不要行李听这意思,她还要回来叶修远心头一惊,口中的话也脱口而出“大天师,陛下说您不必与济南城共存亡” “知道了,知道了,我又不是乔相爷,才这么一会会儿的事情,不会忘了。”女孩子满不在乎的摆了摆手,随后又对他道,“有件事我要拜托你。” 叶修远忙道“大天师吩咐便是了。” “吩咐谈不上,就是想请你帮忙捎一句话。”卫瑶卿想了想道。 叶修远问“捎给谁” “喏,就是那几个要与我叙旧的江湖术士,他们若是过来寻你,你直管告诉他们我的位置就是了,不必担心。” 原来是担心这个私仇波及到他,叶修远看着她,鼻头忽地一酸,道“大天师,下官下官” 看他这副样子,卫瑶卿连忙摆手“你莫感动,我只是有些事或许要借他们的手一用。” 叶修远“” 算了,这位大天师一向如此如此古怪。虽然如此,但想到这古怪的女孩子做的事情,叶修远心头酸涩,执意要送她去城外。 卫瑶卿与裴宗之也不意外,点了点头,跟着他一同出了府衙。 城外正在交战,城内也是往日里没有的匆忙和凝重,三个人匆匆向城门的方向走去,即便是不认识她与裴宗之的,但一身官袍的叶修远还是很好认出来的,有经过的百姓见到他们一行人,忙驻足施礼问好。 叶修远指着他们二人,对施礼的百姓道“这是大天师和实际寺的裴先生,他们要与我济南城共存亡。”大家知不知道大天师舍弃了什么她可以走的,却没有走 百姓或惊讶或不解或茫然,却还是支支吾吾的应了一声“是”。 这样逢人就介绍一遍直到城门口在停了下来,两人松了口气,转头看叶修远,见他眼睛红红的看着他们施了一礼“大天师、裴先生,你们万事小心。” “叶大人真是性情中人,不过”已经憋了一路了,女孩子拍了拍他的肩膀对他道,“我们俩好得很,你就别担心了,只是叮嘱你的话千万莫要忘了。” 叶修远一怔,点了点头,而后便见两人向城外急掠而去,就似两只大鸟一般划过天空。 他看的目瞪口呆,片刻之后,甩了自己一巴掌就这两人的身手,只要不做什么自寻死路之事,谁能奈何得了他们他方才在干什么简直像个傻子一样。 相比济南城的凝重匆忙,远在千里之外的长安城虽没有收到兵马的困扰,却也已然不再太平了。国子监的学生走上街头,痛书急言西南军引匈奴入关之举。传闻沸沸扬扬,几乎已到了提陈色变的地步。 “这个样子就算将来有朝一日陈善当真得了天下,这长安城,他敢入住”马车在街道上慢悠悠的走着,王老太爷掀起车帘向外望去,街边的儒生正手执长幅痛骂,围观百姓正在拍手大声叫好。 “他还没得天下,眼下谈论此事尚早。”马车里坐着的谢老太爷说着却忽地叫了一声“停车”。 “怎么了”王老太爷转头问他。 谢老太爷却没有回答他,只是走下了马车,叫住了街边几个形色匆忙的人“老夫记得你们是乔相爷府上的,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当中一个长袍老者拭了拭额头上的汗,忙伸手向他施了一礼,而后才道“小的是乔相爷府上的管事,见过谢太尉。” 谢老太爷点了点头,伸手虚扶了他一下,道“可是乔相爷发生什么事了” 这话一出,那老者眼泪一下子流了出来“相爷相爷不见了。” 什么不见了这种时候乔环不见了谢老太爷只觉脑袋上仿佛突然被砸了一下,脑中嗡嗡一片,那老者焦急的神色在眼前放大,满街正大肆议论的“西南军”“匈奴”之类的声音渐渐消散,等到回过神来才发现王老太爷也下了马车,站在他身边正在问那老者“相爷是什么时候不见的” 第六卷 第九百九十章 决定(4K) 那老管事道“昨晚还在的,今而一大早,我们开门进去就发现相爷不见了。” 谢老太爷同王老太爷对视了一眼,道“你莫急,我等这就叫人来” 世族人手之多,老管事也是知道的,他们肯帮忙,闻言他倒是松了口气,连声道谢。 虽说在长安城找个丢掉的人并非易事,但在世族暗卫出动帮忙之下,料想也当很快就能找到,毕竟以乔相爷的脚程,想也不会走多远。 可这一次,众人却失算了,临近傍晚,还是没有寻到人。 一国之相居然走丢了,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的笑话。被从吏部匆匆叫回来帮忙寻人的王栩一进门就开口了“不如让官府贴个告示寻人,满城百姓都在找,想来要轻松不少。” “小王大人,不可”那老管事虽早急的满头大汗了,听到他如此提议却还是立刻出声否定了,“相爷的病不能弄的人尽皆知。” 王栩沉默了下来,倒也明白他们的顾虑。乔相爷何等固执的人,他若是肯退下来早就退了,既然不肯退,这个病就不能弄到众目睽睽之下来说。 王老太爷看了他一眼,道“城中正是口诛陈善的时候,这个时候最好不要有别的事扯进来,免得这把火才烧起来便熄了。” 王栩默然这个确实有些道理,可乔相爷走丢了这件事怎么办 王老太爷想了想,将老管事叫过来,问道“这般没头苍蝇似的乱找也不是事,最近乔相爷可有什么异常的举动” 老管事同几个下人对视了一会儿,低头想了想,忽地有个下人说道“最近相爷总是说要珠子什么的,我等就将库房里的珍珠、佛珠什么的都拿了过去,结果拿过去之后,相爷便大发雷霆,将东西都打翻了。” “老夫与相爷共事那么多年,可没听说过相爷好打扮什么的,怎么可能要珠子你们是不是听错了”王老太爷摸了摸鼻子,显然觉得乔相爷想要珍珠这件事太过荒唐,又问,“可还说什么了” 管事想了片刻,猛地一拍脑袋站了起来“相爷昨日还说自己最近记不住事,要找朋友给他治病什么的。”顿了顿,却又叹了口气,“只是什么朋友,相爷却没有说。” “相爷倒是蛮清醒的嘛,居然这时候还知道自己记不住事了。”王老太爷摇头唏嘘了一刻,“找朋友治病买珠子咦不对” 众人看他又是摇头又是点头的,一时也有些摸不着头脑,正是疑惑不解之时,却见王老太爷一拍大腿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我知道相爷去哪儿了,随我来吧” 素日里热闹的回园此时空空荡荡的,那些往日乐衷于打马球为乐的少年少女今日也已走在街头,或出自真心实意,或凑个热闹,都在为匈奴入关这件事添火。 没了回园的鼎沸人声,隔壁御赐张宅中匠人做工的嘈杂声在整条天师道显得愈发响亮。 “应该就在里头。”走下马车的王老太爷看着微掩的大门叹了口气,大门上“裴园”两个字亮堂堂的,裴宗之人虽不在长安,但这地方却有人时常在这里暂住,就是那位张家遗孤,那个叫张解的伶俐少年。 一想到那个孩子,王老太爷心底便生出了几分惋惜之意张家这一辈的孩子当真个个出色,不过可惜了。 一听相爷应当就在里头已经管不了什么礼不礼的了,乔府的仆人疾步过去推开了大门,望着院内的一幕,当场便愣住了。 院内一老一小正相对而坐,石桌上摆了个棋盘,两人正在执子对弈。其中一个,可不就是他们今日寻了一天的乔相爷么对于乔府的仆人来说,他们关心的没有那么多,相爷同谁对弈他们并不关心。 “人不是在这里么”王老太爷朝身后跟随的王栩比了个手势,让他吩咐下去让暗卫回来,不用再找了、 “相爷,相爷”老管事一瞬间的激动之后转为错愕和惊讶。他见正在对弈的乔相爷此时仿佛换了个人似的,精神奕奕,头发梳的整整齐齐,胡须也修过了,衣衫更是工整,正认真的同他面前的少年对弈。 这形象差距与往日木然糊涂的样子相差太大,以至于他脑中一下子蹦出“回光返照”四个字,整个人脸色都白了。有这个想法的显然不止他一个,那几个仆人皆是这样的神情,王老太爷看的直皱眉,片刻之后,仿佛明白了什么似的,留了一句“莫要胡思乱想”便走了进去。 “乔相爷。”临到近处,王老太爷喊了一声,朝乔环抬了抬手,在一旁的石凳上坐了下来,看着这一老一小对弈。 乔环抬头,高兴的对他说道“王司徒,昌明这个孙子不错,是个可造之材啊” 王老太爷看向一旁的少年,见少年脸色沉静的朝他俯身行礼,便点了点头,转头看向乔环应了一声“不错,确实是个好孩子。” 乔环赞叹道“昌明这老家伙也真是的,一家上下跑哪里去了只留了个孩子在这里看家,像话么外头那匾额也不知是哪个人挂的,我在这里走了好几圈,险些没找到。若不是看到了这孩子,我还要在这里打转呢” 王老太爷闻言,若有所思的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之后,笑了,问他“相爷,你来找张大天师做什么” 乔环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对他说道“最近不知道怎么了,总是记不住事,想找他来看一看,别的人我也不信。” “原来如此。”王老太爷嗯了一声,再次看向他,“张大天师回济南了,不在京中,你有什么事,不如等他回来再说。” “真是的,他一家上下回济南了,怎的也不同我说一声”乔环叹了口气,忽地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问他,“王司徒,我最近总忘事,昌明这老家伙家的明珠儿回来了么他总将家里那个孙女夸的跟什么似的,若是回来总得告诉我一声,好让我提前向陛下举荐啊” 原来乔环口中的珠子是这个珠子,想来张昌明生前没少跟他讲,以至于他事情记得零零散散的前提下居然还记得这个事情。 王老太爷想了想,笑道“回来了确实是个很不错的孩子。”说着脑中闪过一道人影,脸上的笑容更甚。 “那也不能这样啊,就留个这么小的孩子看家。”乔环说着看向与他沉默对弈的少年。 王老太爷道“那等张大天师回来了,我们再同他说。” “嗯,一定要说的,不要忘记。”乔环拍着自己的脑袋转头对上了他,神情认真,“王司徒,这件事很重要,我若是忘记了,你要记得提醒我。” 王老太爷嗯了一声,看着他。 夕阳下,乔环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似乎一夜之间,脸上的皱纹都抹平了,光阴的痕迹如同一些记忆一般失了不少。不再是往日的颓废疯狂,取而代之的是岁月静好。 “天色将晚,我也不久留了。”乔环说着伸手摸了摸张解的脑袋,看着他眼神里满是慈爱。 张解沉默的看着他不语。 他乐呵呵的笑了,也不以为意,再次对王老太爷道“王司徒,你一定要提醒我,这件事我要亲自同昌明这老家伙说,很重要的。” 王老太爷点头“好。” 乔环松了口气,想了想,又用手在唇边遮了遮,靠近他,对他道“我想了好久了,他家的明珠儿胆魄非比寻常,大楚有我们老家伙稳住局势,缺的却正是不破不立之能,他家那颗明珠儿就是这股不破不立之力,该让他早些退下来,如此我大楚自可千秋万代” 王老太爷看着他眯了眯眼原来,乔环曾经这样想过。只是承认这股不破不立的前提是张昌明在,张昌明不在之后,这股不破不立被他视作了威胁当然以那女孩子表现出的性格,被视作威胁也再正常不过了。时至今日,孰对孰错实在难以一眼成说,说到底还是双方不够了解对方罢了。 说罢这些,乔环站了起来,掸去了身上的灰尘,双手置在身前,王老太爷看着那道精神矍铄的身影朝他俯身弯了下来。夕阳的余晖从他身上略过,有些刺眼。 “改日,我再来同你下棋。”乔环对张解说了最后一句话,转身跟着那群神情错愕的乔府下人走了出去。 待到乔府众人离开,王老太爷坐了片刻,从石凳上站了起来,准备起身离开,身旁少年的声音却突然响了起来。 “这一局还没下完。” 王老太爷这才注意到了桌上的残局虽然看着旗鼓相当,但一方却已隐隐渐渐占了上风,占上风的是张解。 “你这孩子”王老太爷摇了摇头,“不如明天再下吧” 张解低头看向棋盘。 王老太爷笑了笑,转身走了,只是临出门之时,却听少年人的声音清晰的从里头传来。 “也许来不及了” 王老太爷脚下顿了顿,这孩子又不是那个丫头是以只略略一顿,便向外走去。 但那一句话到底还是放在了心上,以至于半夜突然听闻乔环薨逝的噩耗,王老太爷只是心底一惊,很快便镇定了下来,仿佛早有准备。 天亮赶到乔府时,府里正是乱糟糟的时候,乔府人丁稀少,唯一的女儿又远嫁济南,这一次,就是为要不要请远在济南的叶夫人回来之事发生的争执。 “相爷清醒时曾说过,让小姐和姑爷不要离开济南,为当地父母官当与百姓共存亡。”坚持这句话的是府里的管事,虽不是正经的主子,但侍奉乔相爷多年,在乔府没有人拿他当下人看。 几个乔府的旁系子侄则反对道“可眼下不是济南发生了什么,而是伯父自己出了事,这种事,为人儿女的怎能不回来” “济南眼下纷乱你们又不是不知道,若是小姐来回奔波出了什么差错怎么办”管事据理力争,“这不行。” “那你能保证表妹来日知晓了不怪罪么这是什么事父母之事不可不告知啊。你我在这里做的再多,总是比不上她的。” 真是两方谁都有理,争执不下。 “去个信吧,要不要回来该由叶夫人自己做主。”谢老太爷打断了他们的话,道,“把相爷生前的意思也写在信里,你们谁也不是叶夫人,代替不了她的决定。” “此去济南就是日夜兼程赶回来怕是也来不及吧”管事摇了摇头,“小姐回来也不过能上柱香罢了,来日战事稳定再来上香也不迟,没什么比活人的安危更重要。” “道理是这个理。”王老太爷看了那管事一眼道,一锤定音“但是做决定的不是你。”这管事常年侍奉在乔环左右,倒也有几分眼力见,但古往今来“情”这一字是从来不讲道理的。 仆是忠仆,都到这时候了,再担个恶仆的声名就得不偿失了。 “解哥儿说他很好,让我不要担心。” “此时长安城中人人口诛大骂陈善叛国” “城中纷乱,但陛下并未阻止,似是有意纵容” “还有乔相爷薨了。”女孩子握着书信的手微微一顿,也没有再读下去,而是低头看向信中的内容,看完之后,只是叹了口气,便将书信收了起来。 裴宗之眼疾手快,依稀在信的末位看到“下棋”“寻祖父”这几个字,却也并未多问,只是看着眼前的情形,道“长安纷乱,这里又何尝不是” 他们此时并没有停留在济南城外,那一日出了济南城之后,便往樊城的方向去了,路上巧巧与匈奴人擦肩而过,并没有正面碰上。 此时,两人已站在樊城之中,看着这座守兵撤退、被掠夺过的城池发呆。权利的博弈中樊城被当做弃子送给了匈奴人。 曾经繁华热闹的街市消失不见了,满街狼藉之中还夹杂着浓烟滚滚,那是匈奴人临走时放的火,算一算已经烧了好多天了,城中一半的屋舍已经烧成了废墟。入目所见看不到活物,街边的酒肆里老板、伙计在匈奴人来的那一刻就已经死了,长长的刀伤划过大半身体,他们躺在地上早已辨不出本来的面目,任蚊虫叮咬。 整座樊城宛如修罗地狱,西南军是疯了吧 察觉到身旁女孩子微微发抖的身体,裴宗之伸手将她抱到怀里。她想看一看樊城,于是他陪她来了。即便是对这里发生的一切早有准备,但亲眼所见的巨大冲击力还是想象所不能比的。 他生来缺七情六欲,修国祚,算朝代更替对于他来说同学堂里先生布置的需要完成的课业没有什么不同。可这一刻,他却突然萌生出了一种别样的情绪站在世外冷眼旁观了二十多年的天下大势,这一回他想亲自参与其中了。因为这样的天下之主他不喜欢。 。 第六卷 第九百九十一章 我来(4K) 街角传来一阵嘻嘻索索的声音,挡住米缸的杂物被顶开,有人从米缸里探出头来。 “你们你们是汉人”那人颤颤道。 年纪看起来并不大,是个十几岁的少年人。 女孩子看了眼身边的年轻男人,慢慢走过去,朝他伸出了手。 这只手很干净,和眼下散发着阵阵怪味的自己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出来吧,匈奴人早就走了。”女孩子的声音在一片狼藉废墟之中显得格外动听。 他抓住那只手,从那只手上传来的力道温和而强大,将他拽出米缸。 脚踩在实地上的真实感扑面而来,他看向将他拉出来的两个人,干干净净,除了鞋面上因赶路沾上的尘土之外,没有半点旁的污迹。这种时候,能越过匈奴人这样干干净净的赶来,不是普通人吧 “你们你们是西南军么”他眼里有隐隐的警惕。 女孩子的声音斩钉截铁“不是。” 不是西南军那就是大楚军少年人神情激动,他大声喊道,“西南军把我们送给了匈奴人,快去将他们杀了” “若是靠喊就可以杀人的话,我一定比谁喊的都大声。”女孩子捡起废墟中的弯刀塞入他手中,“你自己去找些吃的,想报仇也要自己去报,我帮不了你。” “那你们呢”少年人下意识的握住了那柄塞入手中的弯刀,眼神里有些茫然,“你们去哪儿” 那女孩子身旁的年轻男人说道“我们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说着一步踏了出去。 越过他的身影如狂风卷过,少年下意识的眯起了眼睛,风过不留痕,再定睛望去时,哪还有那两个人的影子 这么厉害的人也有杀不了的人么想到那女孩子方才说的话,他有些愕然,那对方会是什么人比那些匈奴人还凶狠么他不知道,会回答他的两个人也已经走了,手里弯刀冰凉的触感在提醒他这并不是梦,是真的。 方才,有人将他拉了出来直面这片废墟下的樊城,然后给了他一把刀。 他用衣袍擦了擦刀面,擦去污迹的刃面发出幽幽的寒光,而后转身拿着刀扒拉起了身后的废墟。 他想看看还有没有别的人活着,想救人他会自己去救,同样,想报仇也会自己去报。 看着乔装打扮过的叶修远出现在自己面前,王大将军忍不住皱起了眉头“你怎么来了”不等叶修远说话,他又道,“安抚好你济南城的百姓,打仗这种事你不行的,不要在这里添乱。” “我不是来添乱的。”叶修远顺手理了理头上被包裹的头巾压的乱糟糟的头发,君子整仪容,形象还是要注意的。 他道“我是来找大天师帮忙的”对上王大将军不解茫然的神情,连忙将话一股脑儿的说了出来,“长安飞鸽传书岳父亡故,内子说什么也要回长安” 乔相爷去世了么王大将军黑瘦的脸上有一瞬间的唏嘘,不过转瞬便被更多的考虑冲了过去。现在回长安他连连摇头“不可,这个时候兵荒马乱的,你家夫人一介弱女子路上出了什么差错,那可怎么办” 叶修远道“正是怕路上出了什么事,才来找您的。” “找我干什么”王大将军说着,上下打量了叶修远一眼,这姓叶的知道他的兵马是用来做什么的吗难道还要分几个人护送他家夫人回京这般一想,脸便一沉,训斥道,“你也太不懂事了平日里也就罢了,这种时候我的兵马怎能分兵今日只是我听到倒也算了,若是让旁人听到,参你一本你该当如何” 叶修远忙道“这种时候怎敢动用大将军的兵马下官下官只想请大天师帮忙,陛下本就要让她回京这一路上,有大天师照拂,下官也能放心不少。” “那你去找大天师啊,找我做什么”王大将军顺手将桌上倒好的茶水塞到他手里,“跑到我这里添什么乱” 叶修远惊讶“大天师不在这里” 王大将军不解“大天师怎会在我这里” “啪”茶杯落地,瓷片碎了一地。 对上王大将军不解的神色,叶修远急道“不是啊,那日大天师接到陛下的消息,不肯走便出城了,连东西都还留在我那里怎么可能不在你这里” 王大将军哼了一声,道“怎么难道我还要将大天师藏起来不成她压根就没来过” 午后的阳光落在叶修远的脸上,他脸上的神情青白交加,整个人也开始发颤“莫不是大天师出了什么事吧若当真如此,那那你我怎么向陛下交待” 王大将军斜睨了他一眼“若是这般莫名其妙的就能出事,那这个大天师也委实太弱了点了,这么弱的大天师我还是头一回看到。”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的,大天师又不是你家夫人那样的弱女子,连南疆都闯得还会走丢了不成”王大将军检查了一番自身的甲胄走了出去,“大天师不会出事,至于你家夫人,你自己的家事自己看着办” “阿嚏”女孩子打了个喷嚏揉了揉鼻子对裴宗之道,“看来有人在背后说我呢” 一块帕子扔到了她脸上,卫瑶卿拿帕子揉了揉鼻子之后又塞回了他手里,看向眼前倒悬的瀑布,道“我们眼下是回济南还是去洛城” “回济南去被叶修远雇去送叶夫人回京吗”裴宗之道,“可以顺势敲一笔护人的钱财,不错。” “你这人真是忒坏了这么一说,我又怎还会回济南”女孩子说着纵身向下跃去,蜻蜓点水般从水面上略过,涟漪一圈一圈向外荡开。 “所以说,人在江湖,别的不说,身法定要学好。”待到双脚落地,她踏在山崖之上,俯身回看身后的峡谷,倒垂而下的瀑布落入潭中,激起一大片水雾,迷蒙蒙的一片,阳光穿过这片迷蒙,七彩光芒若隐若现。 “有个很有名气的诗人说过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她回身看着这一幕,对裴宗之道,“还挺像那么一回事的,你说是不是” “这里是人间,不是天上。”裴宗之说着伸出了手,一只信鸽准确的落在了他的手指之上。 “因为是人间所以有战火。”站在山巅俯瞰下去,依稀能看到远处的城郭,她的目光落在那入目可见的城郭之上,“我看到洛城了,听说匈奴人前日入城之后同西南军的人马起了争执,所以西南军还未撤离洛城” “打探到的消息是这么说的。”裴宗之喂了会儿信鸽,待信鸽吃饱了,便将信鸽放了,转头看到女孩子脸上的神情,这神情,他再熟悉不过了,是以想了想,问她,“你要做什么” “我想进去看看我们的老朋友。”女孩子说着拽过他的臂膀向山下略去。 洛城。它侥幸没有受到如樊城那样的大肆烧杀,因为在入城时,被还未来得及撤离的西南军拦了下来。但也仅仅是好一点罢了。 洛城的百姓没有受到大肆烧杀,却被勒令上交每家每户的米粮。只是仅仅如此,匈奴人却并未满足,就在西南军准备撤离的那一刻,动手杀了几十个“没有交足米粮”的汉人,是以两军发生了激烈的冲突,便晚撤离了几日。 直到卫瑶卿同裴宗之来到洛城,西南军还未撤离。 “啪”一声长鞭落下,手里拖着一袋米粮走在最后的老妇人挨了一鞭子,当下便惨叫了一声倒了下去,未曾扎口的米粮撒了一地,那条鞭痕横亘老妇人大半身体,血印已经透过夏日的薄衫渗了出来。 这些匈奴人下手从来不会手软,先前直接用刀砍,被未来得及撤离的西南军看到之后,便改用鞭子抽了,一鞭下去,不会当场毙命。身子骨好一点的,躺几日就好,身子不好的,可能就这么去了。 有什么用西南军还未撤离就这样了,待到当真撤离,他们会如何也许不会如樊城那样在短短一个上午的时间内被屠城,但长此以往的缓慢磋磨与那样的遭遇又有什么两样 负责收缴米粮的匈奴武士叽里呱啦的说了一通,对上眼前百姓木然的神情时才反应过来这些汉人听不懂,不由握着鞭子,用蹩脚的汉话骂出了两个字。 “蠢猪” 骂出了这两个字,仿佛觉得解恨了一般,他扬起长鞭,在百姓惊慌失措的神情中再次落下。 只是这一次,长鞭才扬到半空中就停住了。并不是他停止了手里的动作,而是鞭尾被人牢牢的握在了手中。 一个梳着双髻的少女站在那里,歪头打量的样子看起来同寻常伶俐漂亮的少女没有什么不同,如果忽视她轻松拽住了那个身形高大的匈奴武士手里的长鞭的话。 来的不止少女一个,她身旁还有个年轻的男人,俊颜鹤发站在那里耀目的混不似凡间之人。 “神神仙”有人哆嗦着的冒出了这一个词。 “不是神仙,是凡人。”女孩子朝说话的那个人笑了笑,转头对他身后的人道,“你别出手,我来。” 那个年轻男人闻言皱眉道“不好。” “听话。”女孩子的声音如同哄孩子一般,偏偏那男人还当真点了点头,她似乎是在向他解释,“暂且为你师尊想一想,就算你想做什么,现在也不必明着来,可以暗着来。” 男人应了一声,背负双手,站到了她的身后。 匈奴人听不懂他们的话,只是鞭子被人拽住本能的激起了他们的愤怒,周围搬运米粮的匈奴人当下扔了手里的鞭子,拔出腰间的弯刀迎了上来。 而被她拽住的匈奴人也放弃了这条鞭子,手里举着弯刀向她砍来。 西南军与匈奴人的周旋让匈奴人选择了鞭子,但弯刀却并未收起来,放在腰间,随时有拔出来的可能,就如眼下。 这么多人向那个女孩子砍去。 “快快跑啊”有人忍不住出声,不忍看到这么个漂亮可爱的女孩子死在乱刀之下。 弯刀砍下,血溅三尺。 围观的百姓发出了一声尖叫,只是这声尖叫短促的惊人,很快就被吞咽在喉口之中。 流血的不是那个女孩子,而是匈奴人,他倒在地上死了,脸上是全然的不敢置信。 这只是个开始,女孩子身形灵巧的在匈奴人中游走,下手的瞬间却是一击毙命。 平日里战战兢兢过好自己日子的百姓除了看到官府斩首罪大恶极的犯人,什么时候见到过杀人这两日却接二连三的见到。前日正午,西南军还未全然撤离出洛城,那些匈奴人就拔下腰间的弯刀开始杀人,那时也是在这里,血流成河,哭泣声夹杂在惊慌中,他们恐惧异常。 可这一次,同样如此,他们却不觉得恐惧了,压抑着内心的激动看着那个女孩子出手。 好厉害啊不是普通人吧 更多正在收缴米粮的匈奴武士放下手中的米粮赶了过来,那女孩子却全然不怕,甚至抢过了一个死去的匈奴武士手中的弯刀,明明不是匈奴人,一柄弯刀使来却虎虎生风,如入无人之境一般劈开了匈奴武士的人潮。 “傻站着干什么看热闹吗”凉凉的声音响起,众人循声望去,见出声的是那个和女孩子一同过来的男人。在那个女孩子的劝说之后,他当真负手而立,并未动手。 百姓茫然的看着他。 他抬了抬下巴,指向那些堆放的米粮“还不把东西搬回家去藏起来” “可是”有人害怕的看向那些匈奴武士,道,“他们他们或许会过后寻仇。” “怕什么在匈奴人看来,汉人都生的差不多,只要不是特别出众的,他们也分不出来。”那男人虽口中说话,眼睛却眨也不眨的盯着那个女孩子,“不要傻愣着了,免得日后后悔。毕竟今天这样的机会可是不多见的。” 有人被他说得蠢蠢欲动,而那头,往日里凶悍匈奴武士仿佛也回过神来了这个人比他们“更凶悍”得出这个认知之后,便本能的向后退去,几人叽里呱啦说了几句之后,其中一个人用蹩脚的汉话开口了。 “你你是什么人” 女孩子向他看去,而后笑了起来,扔了手里的弯刀,一翻手,掌中几簇火苗向他们飞去。 被火沾上的匈奴人在地上痛苦打滚。 说话的匈奴人看的神情大骇这这不是人吧他低头看向自己没有火,只有自己没有被那团火追上。只是还来不及松口气,他便意识到这并不是那个女孩子的疏忽,因为她看着他,开口了。 “回去告诉智牙师,他想请的大天师来了”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 第六卷 第九百九十二章 宴请(4K) 寻常的会点阴阳术法的江湖术士叫作“先生”,入了朝廷当差的,会些基本事宜的叫作钦天监监生、监正,厉害一些能进阴阳司的叫小天师、天师,但能被称作大天师的,不管何时,天底下,都只会有一个人。 如今统掌阴阳司的大天师,竟然会出现在这里 围观的百姓一时忘了搬运米粮,傻傻的看着。城里的官兵好几天前就换成了西南军,原先守城的县令在被西南军攻破城门之日已经死了,一同死去的还有那些从山林关、临鲁关赶来的将领。他们倒在西南军那两路精兵的铁骑下,而后如传言的那样打开了城门,让匈奴人入城了。 城里现在有什么人除了他们这些百姓之外,还有大楚军与匈奴人,这种时候,大楚的大天师居然出现在了这里 她不怕吗他们想想都有些害怕,可她确实不怕,要不然也不会一进城就杀了这么多的匈奴武士了。 他们理解不了她的举动,也许是自恃技高人胆大可不管怎么说,这胆量的确不是寻常人所能比的。 不过,原来大天师是这个样子的啊第一眼见到时觉得跟他们想象的不太一样,可细一想她方才的举动,却又觉得就该是这个样子的。 那匈奴武士逃也似的跑向城中匈奴人暂时驻扎的地方,女孩子拿帕子擦了擦手“还不快走” 一句话让百姓回过神来,扛走自己被迫收缴的米粮向家中跑去,就像那个年轻男人说的,藏起来,不要被人夺走自己的东西。 高高的粮山顷刻间变得空落落的,有走在最后离开的百姓看着原地不动的女孩子,忍不住道“大天师,您当真不走吗西南军还在城中。” “我若是要走还来干什么”女孩子摆手,抬起下巴,看向匆匆忙忙折回来的匈奴武士,他磕磕巴巴的说道“单于单于有请。” 还真的请了啊百姓呆呆的看着那两个人跟在匈奴武士的身后向城中匈奴人驻扎的地方走去。那个地方是龙潭虎穴吧,她也当真敢闯 人影渐渐消失在路野的尽头,这条街上匈奴武士的尸体躺了一地,还在发呆的时候,足下震动传来,一大群匈奴武士出现在了视野之中。来人了,快跑百姓扛起米粮钻入了巷道之中。 驻扎的地方就选在了原来的洛城县衙,门口一排匈奴武士神色肃然的站着,手里执着弯刀,倒有几分衙门门口官差的架势。 见他们过来,守在门口的匈奴武士退到两旁,为他们让出一条路来。 才一踏进去,便有羽箭直冲面门而来,卫瑶卿站在原地不动,待到羽箭与她擦身而过,牢牢的钉在了大门上。 “大天师,好胆量啊”智牙师笑着从屋里走了出来,身上穿着一身汉人的衣袍,朝她笑道。 “单于倒是许久不练,手生了。”卫瑶卿瞟了眼钉在门上微微颤动的箭尾。 “哪里哪里,开个玩笑罢了。”智牙师说着哈哈大笑了起来,抬手指向堂内,“请” 卫瑶卿嗯了一声,才跨出去一步,便听身旁的智牙师喊道“来人,去将钟将军也请来。” 这时候把西南军统领请来卫瑶卿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收回了目光,大步向屋内走去。 智牙师笑眯眯的站在一旁,对着跟在她身后的裴宗之道“裴先生也一起来了么” 裴宗之点了点头,走了进去。 虽然是洛城的县衙,但县衙大堂中原来的摆设都撤了下去,屋中铺上了厚厚的毛毯,席面已经备好,瓜果菜肉也已经奉上了,似是早有准备。 “坐,坐,你们不要客气”智牙师指着手边的席面道。 卫瑶卿走到左边的席面上坐了下来,晃了晃酒盏中的美酒,半点不客气的取出一枚银针试了试,才抿了一口。 智牙师笑着看着她的举动,也不介意。 “先前听闻大天师在济南的时候,我特地派了你们的陈大人去请你,可大天师就是不肯答应。”智牙师叹了口气,似是有些惋惜,“若是一早来了,或许就不会有这么多事了。” “怎么”卫瑶卿把手里的酒盏放在几上,“单于与西南军的合作是这几日才谈成的不成” “这倒不是。”智牙师抿唇笑了笑,“我就开个玩笑罢了,大天师不要介意。都说你们汉人胸襟广阔,大天师想必也是如此了。” 卫瑶卿笑了笑,并不以为意,只是从怀里取出帕子,沾了沾水,擦去了手肘处的污迹。 智牙师的目光落到了那处污迹之上,随后笑了“大天师今日一来就杀了我们这么多匈奴人,果真身手了得。” 女孩子抿唇笑道“我就开个玩笑罢了,单于不要介意。都说先一任单于胸襟广阔,单于手段远胜于先一任单于,想必更是如此了。” 智牙师闻言笑的更大声了,卫瑶卿也不说话,看着他笑。 待到智牙师笑够了,才幽幽开口道“你们大楚与西南打仗,两边都是我的朋友,我也不能怎么样。如今大天师来了,我自然是要将钟将军请过来的,还请大天师不要见怪” “理解理解。”卫瑶卿连连道,“我当然不见怪。陈家请你来是想让你来打我大楚主帅的,给了你樊城、越县和洛城,觉得已经足够了,在我看来却是太小气了。” 智牙师闻言,双眼蓦地一亮,看着她道“大天师也是这么想的巧了,中原地大物博,这么大的地方,要我们帮忙,却只给这么些地方,当我们是乞丐不成” “是啊”女孩子点了点头,道,“他们自视甚高,把你当乞丐,却没有想到你们不是乞丐是强盗。”匈奴人的胃口比西南军想的要大得多。 对她这一句智牙师非但不发怒,反而十分高兴,甚至抚掌大笑道“说得好说得好,这么多汉人里,还是大天师最得我心。先前让你们那个陈大人带话也不只是玩笑话,是当真觉得大天师厉害,只可惜你们的陛下不肯放人。” 卫瑶卿看着他道“那就没办法了,毕竟我是臣子,为人臣子要听陛下的话。” 智牙师也不管她这句话是真是假,连连点头道“有道理,所以我现在在等。如果你们没有陛下了,或者说”智牙师眼角余光一瞥到走进来的黑衣将领,笑着接了下去,“没有大楚了,大天师要不要考虑考虑来我这里我封你个大大天师当当。” 卫瑶卿笑了两声,还未说话,一把长刀就朝她面门砍来。 智牙师在一旁喊道“都是朋友,不要伤了和气啊”口中虽然劝诫,人却坐在位子上不动,笑眯眯的看着动手的钟黎。 卫瑶卿当然不会让他砍到,那把刀还未砍下的瞬间,人就闪到一旁了。 长刀来不及收起,随着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瓜果蔬菜滚了一地,长几也被砍成了两半。 听到里头这么大的动静,外头守着的匈奴武士当场就冲了进来,智牙师笑吟吟的放下手里的酒盏,道“这里没什么事,我的朋友们只是开个玩笑,你们出去吧” 原来是这两个人打,那与他们没什么关系了,匈奴武士退了出去。 “单于,不要看戏。”对上钟黎愤怒的咬牙切齿的表情,女孩子脸上的神情收敛的多,仍然笑眯眯的开口道,“你不是说要封我个大大天师当当么现在不拉住这个疯子,我往后还怎么做你的大大天师” “可大天师现在还不是我们的人,不是自己人,我自然不好出手。”智牙师说道,看向钟黎,“钟将军,你们有过节” 钟黎眼神在几人之间逡巡了片刻,忽然收了手里的长刀,走到一旁,道“各为其主罢了,不过若是能杀了她,我回去将是大功一件。” 智牙师闻言忙道“那钟将军尽管动手,不用理会我。大家都是朋友,所以我两面都不会帮的。” 钟黎道“我一个人杀不了他们两个人。” “别说一个人了,就是十个人也未必杀得了我们。”卫瑶卿走到裴宗之身边,将人拉了出来。关键时候,还是裴宗之能震慑人。 钟黎看着他们两个人,冷哼“十个人不行,难道我这里洛城的两路人马还杀不了不成” “可以可以,可你敢动手么”卫瑶卿目光瞥向一旁看好戏的智牙师。 他们在这里自相残杀,智牙师一定会渔翁得利,这毋庸置疑,钟黎当然明白。 “钟某没必要为你们折损我的两路人马。”钟黎说着看向智牙师,“道不同不相为谋,大楚的人,我西南军不见。”说罢一拱手转身离开了。 等到钟黎离开之后,智牙师对他二人道“大天师,他一个人杀不了你们两个人,你们两个人为什么不杀了他如此一来西南军两路人马不就群龙无首了” “杀一个他,让西南军这两路人马群龙无首又能怎么样”女孩子却不以为意的走到另一侧没有被毁的席上坐了下来,拿起桌上的酒盏朝他举杯,而后一饮而尽,“他又不是陈善,死一个统将不过如此。” 智牙师闻言若有所思的沉默了片刻“原来大天师是嫌弃钟将军是个小角色,我还以为,你很乐意折损掉陈善的一条左膀右臂呢” “他算什么左膀右臂不过是个陈家养的打手罢了。”女孩子一哂,笑了,“死掉的陈术,活着的陈礼才是陈善的左膀右臂,至于最小的陈工,那是陈善的软肋。” 智牙师道“现在软肋没了,也少了条胳膊,只剩一个陈礼了”说到这里,仿佛想到什么一般,他朝她笑了笑,一脸神秘,“大天师,你知道是谁来找我合作的么” 卫瑶卿想了想“难道是剩下的这条胳膊” 智牙师点头,口中夸赞不已“大天师不愧是大天师,一猜就中” 他都这么说了,还猜不中那就是笑话了。卫瑶卿笑了笑,不以为意。 智牙师叹了口气,继续说了下去“我还以为陈善当真看中他呢,毕竟还收了义子当当。” “义子又不是亲儿子,若是真对他好,又怎会将他丢到战场上去这钟黎出生入死多少回才得了个义子吧”她说道,“算起来也是个人才,只是道不同不相为谋罢了。” “确实是个人才。”智牙师想了一会儿,又问她,“你说我要是封他个大将军王,或者更干脆封个左贤王什么的,他会到我这里来么” 卫瑶卿看着他,目露惊奇之色“你想拉拢他” 智牙师点头“人才嘛我都喜欢,大天师我喜欢,这个钟将军我也喜欢。” “我,你是拉不动了。至于他行不行,你要问他。”卫瑶卿道。 智牙师嗯了一声,深以为然“我会想办法的。”说罢这一句,目光又转向席面上,却见坐在席上的两个人已经开始吃了起来,不由笑了起来,“大天师要不要在我这里住几日” 卫瑶卿抬头看他。 智牙师道“大天师在这里,我们的人不敢打那些城中百姓,他们怕你。” 卫瑶卿啃着羊腿,不说话。 智牙师又道“我还可以让他们暂停这几日收缴的米粮。” “等我走了再收吗” “是啊”智牙师点头,“这样大天师看不见了,也就不必动手收买人心了。” “虚伪。”女孩子吐出了这两个字,对他道,“我宁可做真小人也不喜欢做伪君子。” 智牙师闻言有些意外的看着她“难道你不管城中的百姓了吗不然为何一进城就要救他们” 女孩子道“你也说了,是西南百姓,与我何干” 智牙师笑道“可都是汉人。大天师嘴上说着不管,心里还是惦记的。” “信不信由你。”羊腿上的热油沾了一脸,她伸手将裴宗之手边的帕子拿过来擦了擦嘴,道,“与其来威胁我,不如去威胁钟将军。” “虚伪。”智牙师伸手指了指她,“你是假虚伪,他却是真的。那一日若不是我让人在他面前动手,他早撤走了。他撤的倒是快,只可惜我让人直接将百姓拉过来当着他的面动手了。” “就像洛城、越县提前撤离一样,人不在,看不到,好像心里就踏实了一样。”智牙师哈哈大笑了起来,“我看不懂,但觉得真是个傻子。他既然要这个面子,我就给他这个面子。只要西南军一撤,我就当他的面杀人,看他能忍到几时” 先定个小目标,比如1秒记住书客居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 第六卷 第九百九十三章 城闹(4K) “原来是故意的。”卫瑶卿听完,忍不住嗤笑了一声,“单于还是这样喜欢开玩笑,就像之前使唤陈大人一样。” 智牙师笑道“我不像陛下或者陈善侯爷那样忙,没什么事做,便寻些有趣的事情做做。” “就如这样拿汉人寻个乐呵”女孩子反问,脸上的表情有些讽刺。 智牙师也不以为意,道“陈大人如果像大天师一样有用,谁敢拿他乐呵” “再如何他也是我们汉人,沽名钓誉也好,虚伪也罢,自有我们的陛下做主,单于多事了。”女孩子坐在席上没有再动席面上的吃食,看着他道。 智牙师对她的话并没有恼怒,只是忽地“咦”了一声,似是想起了什么一般,招手喊了一声,将外头的匈奴武士叫了进来,而后低低吩咐了一句,不多时,那匈奴武士就从外头抱进来一个大哭不止的孩子。 “大天师,看看吧,这就是我那位义弟留下的孩子,也是你们大楚的晋王世子。” 卫瑶卿看着那个孩子,沉默了一会儿道“几个月的孩子有这么大吗这个看起来有一两岁了吧” “吃得好,所以长得大吧”智牙师不以为意的说了一句便把孩子交给了那个匈奴武士,让他带了出去。 眼看两人不再吃了,他起身,热情的指向府衙的一处道“地方我已经收拾好了,两位这几日就在这里暂住,如何” “行啊”女孩子说着拿起席上的一串葡萄站了起来,慢悠悠的向外走去,“这几日就叨扰单于了。” “不,不,不。”智牙师笑眯眯的连连摆手,“大天师能留在我这里,是对我的信任,我很高兴。” 目送两人离开的背影,心腹手下从外头走了进来,对上智牙师笑眯眯的模样,忍不住问道“单于可将这位大楚的大天师招揽过来了” “你以为她是陈硕那么好招揽”智牙师摇头,“越是好的东西,越是来之不易,若是这么轻松就能招揽,倒也枉费了我如此看重她了。” 心腹道“不是说人人皆有弱点么这个大天师的弱点是什么我们对付她的弱点就好了。” “我见过不少汉人,有人贪财,有人好权,更有人好美色,这三样都不贪的,往往是有更难达到的想法,譬如大楚那位新故的乔相爷,他的弱点就是他的陛下,也就是李氏皇族。这世上什么都不贪的人,我倒现在都没有看到。”智牙师道,“这个大天师很奇怪。” 心腹理所当然的说道“她什么都不贪么” “不,她贪。她要做就要做大天师,与她一起的裴宗之又是这副相貌,可见权与美色她也是喜欢的。可不知道为什么,却总让我觉得这些都无法诱惑到她。”智牙师说道,“所以我说很奇怪。” 心腹想了想道“要不试探她一下将那个裴什么的绑了” 智牙师沉默了下来,半晌过后,道“怕是绑他的难度不亚于绑大天师的难度。” “可总不能就这样算了。”心腹想了想道。 “反正现在人留在我这里,也不急于一时。”智牙师说着对心腹道,“你们一定要看好那个钟将军,不要让他走。” 心腹点头“属下明白的,在他面前杀汉人百姓,那人就不肯走。” 智牙师却摇头“一直这样也不能拦他多久,去封信给陈礼,就是陈善侯爷的那条胳膊,问他洛城到底要不要给我们。” “大哥”掀开的帐门带起一阵寒风涌入帐内,正负手站在舆图前的陈善并未转身只是应了一声,背对着他开口了,“去往洛城的两路人马怎么还不回来” 陈礼回道“正要说此事,那匈奴人委实可恨,当着钟黎的面屠杀百姓,我两路大军只要一撤离,他就杀人,这让我们如何走的了” “小人行径。”陈善闻言凉凉的给出了四个字,目光却并未从舆图上离开。 陈礼走过去,看着地图上势力相当的红蓝两面,忍不住道“大哥,你在看什么我们已有一半江山” “比我原先以为的慢太多了。”陈善指着地图上洛城的位置道,“现在外头的狼已经引进来了,形势更为复杂,他就想着要伺机咬上一口。” 陈礼恶狠狠的骂了一句“这些小人。” “让钟黎撤军吧就算匈奴人当着他的面屠了满城的百姓也不用理会,该撤回来了。”陈善说道,“大楚军咬的很紧,前两日险些被他攻破城头” 提到前两日险些被大楚军攻破城头的事,陈礼脸色一红,忙解释道“大哥,是我的疏忽”他下令提早收兵,险些吃了埋伏, 陈善点了点头,道“你我兄弟何须如此,错处不要再犯便是了。” 陈礼这才松了口气,却又忙说道“可钟黎若是陷在撤军,怕是传出去于我西南军威有损” “他不走就无损了么”陈善摇头,“不要说笑了。在我们为匈奴人大开方便之门,引人入关,双手奉上樊城、越县与洛城之时,这个污点就洗不掉了。” “可可是”陈礼脸色涨得通红,想要解释两句,却突然发现话临嘴边,竟不知道如何解释。 “百姓从来不是傻子,这件事解释不清了,唯有等我西南军拿下天下,将匈奴人赶出塞外才能将此事的污点洗清。”陈善转头看向他,“不然你以为我为何让人斩杀那些准备闹事的读书人这件事从你越过我与那些匈奴人做交易的那一刻,我便已想到今天的局面了。” 陈礼闻言惊讶不已“既如此,大哥为何不早让钟黎回来” 陈善道“我只是想看看若没有我的指示,他有没有这等魄力,只可惜,他还是叫我失望了。” 这副失望痛心疾首的样子看的陈礼愣了一愣,印象中大哥从来没有过这样外露的情绪。原来,大哥对这个义子竟有这样的期许么 只可惜陈善没有再在此事上说什么,说罢这句话,便话题一转说起了这两日的用兵。 待到陈礼拖着步子走出营帐已是夜深了,有手下过来禀报“匈奴人来信了。” 陈礼闻言皱眉,脸上本能的露出几分厌恶之色,却还是点了点头,伸手接过信,边看边走入自己的帐内。 “他问我要洛城”陈礼嗤笑,“若不是他当着我西南军的面杀人,洛城不早就是他们的了么” 手下叹道“人心不足蛇吞象啊” 陈礼哼声“他们胃口确实不小,想来还想趁我西南军与大楚军内斗分上一杯羹。不过,这一次他要失算了,不管英雄还是枭雄,只要拿了这天下,也不过一句话的事。” 手下问“您的意思是” “大哥让钟黎撤兵。”陈礼道,“我们不能受制于人。” 手下忙道“侯爷高见。” “大哥当然高见。”陈礼说着笑了笑,正要将手里的书信放到桌上,却突然觉得手里份量不对,垫了垫,随即疾步走到桌上的烛灯旁,凑近看了一会儿,拿起桌上的竹片小刀将从侧面插了进去,而后慢慢的划开。 手下看的目瞪口呆“这匈奴人在干什么” “不知道。”陈礼说着,分开信封,取出夹层中的那张薄如蝉翼的纸,“是钟黎的生辰八字,不对,好似是改过的。” 手下不解“他们将钟将军的生辰八字送过来做什么” 陈礼沉默了片刻,摇头“我不知道。”说罢就要将这张纸烧毁,可纸张落到烛火上方时,他手还是顿了一顿,半晌之后,竟默默地收了起来。 “去消息给钟黎,让他撤兵”对自己的举动,陈礼并没有过多的解释,只是开口道了这一句。 手下应声退了下去,走到帐外时,踟蹰了片刻,却径自向主帐的方向走去。 一封拆开的信封落在了烛台之上,看着火光舔舐信封,女孩子拔下头上的簪子,拨了拨灯芯,火光跳跃,很快就将信纸连带信封烧成了灰。 “还好截住了智牙师传给陈礼的消息。”女孩子好奇的看了眼一旁默默看她烧信的裴宗之道,“没想到你连这样的信都截得住。” “他根本没有要隐瞒的意思就将信这么传出去了,想来是觉得自己与陈家的合作早是人人皆知的事。”裴宗之说道。 卫瑶卿闭上了眼,想到在樊城看到的那一幕,满城废墟、生灵涂炭,眼里闪过一丝别样的情绪。 “被狼咬上了,想要他松口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不是说回避就能躲得了的。”卫瑶卿道,“可惜陈家这位钟将军不明白这个道理。想要狼松口,只能自己舍弃一块肉才能脱身。” 裴宗之道“他不懂,陈善懂,所以钟黎还是会走。” “那就要看智牙师准备如何应对了。”卫瑶卿道,“这个人不是省油的灯,我有预感会出大事话说回来,现在我算是明白王老太爷的心思了,看戏果然是一件有趣的事。” 裴宗之默默地看了抿唇偷笑的女孩子片刻“所以,快要到三个和尚没水喝了” “或许吧,我不知道。”卫瑶卿叹了口气,支着下巴唏嘘道,“这个大戏有趣在于智牙师这个人的心思就连我也猜不到,所以结果如何委实难以预料,这个时候我们就不要凑这个热闹了。” 匈奴人已在洛城县衙门口聚集,智牙师站在县衙门口的台阶上,细细擦拭着手里的弯刀,身后脚步声传来,回去查探的手下过来,单手施了一礼,向他禀报“单于,那两个大楚人还在,没有走,方才还叫了人准备了器具说要吃烤羊腿什么的可要派人去看着他们” “不用不用。”正在擦拭弯刀的智牙师闻言倒是抬起头来,而后连连摇头,“不用看着他们,他们要什么尽管给,他们不走只是因为不想走而已,就算派人去看着,也是看不住的。” 手下忙道“单于说的是。” “现在先不用去管他们两个人,钟将军要撤离,我们去城门口留一留”智牙师手里的弯刀一晃,寒光从脸上一闪而过。 小小的洛城县衙里自然早就听到了这里的动静,卫瑶卿接过匈奴女仆烤好的羊腿,对一旁的裴宗之道“看来要打起来了。” 裴宗之一边为烤好的羊腿刷蜂蜜,一边道“前几日截信时,我便看到有匈奴人夜半偷偷出城,这一次西南军想要走怕是没那么容易。” 正在啃羊腿的卫瑶卿啃了两口却突然抬起头来“从这里信传到临鲁关要多久” “你要做什么”裴宗之手里的动作停了下来。 卫瑶卿坐直了身子“济南之危前几日就已经解了,算了算王大将军的人马已经回到临鲁关了。” 只是王大将军的人虽然回到了临鲁关,但洛城、山林关这里有匈奴主军,想要以这些人马夺回洛城无异于痴人说梦。 裴宗之显然明白这个道理,不由皱眉“王大将军那几万人马拿不下洛城的。” “没有,我没有让王大将军拿下洛城。”看了眼边上茫然抬头的女仆,看来这匈奴女仆也听得懂“洛城”两个字,不过卫瑶卿不以为意,她笑道,“虽说我不善用兵,但这种以卵击石的傻事我不会做的。” 两人对视了片刻,虽一字未提,裴宗之却突然放下手里的羊腿,道了声“我明白了”便走了出去。 女仆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正不解时,却见对面的女孩子朝她笑了笑,一开口就是一句流利的匈奴话“别看了,他有事出去一趟,我们不走。” 说罢,不管女仆错愕茫然的神情,继续低头啃起羊腿来。所以说啊,看好戏这种事情果真是件有趣的事。 洛城家家户户的百姓早吓的关上了自家的房门,抵住门口闭门不出,只有胆大的透过窗口的缝隙向外望去。街上全是兵马,有匈奴人的,也有西南军的。 看样子好像是离开的西南军被匈奴人拦住了。 家里的桌椅乃至锅碗瓢盆这些都被抵在了门口,百姓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相安无事了好些天的两支人马今天终于要打起来了么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 第六卷 第九百九十四章 谋乱(4K) 钟黎下意识的勒紧了手中的缰绳,看向前头严阵以待的匈奴骑兵,心中的不妙之感油然而生。 “让开”钟黎皱眉低喊了一声。 匈奴骑兵没有说话,但这么简单又时常用到的词,应该有人听得懂。 他拔出腰间的长刀,肃目望去若是这些匈奴人执意在此动手,他连同身后的两路精兵就算是战死,也要咬下匈奴人一块肉才肯甘心。 为首的匈奴骑兵傲慢的抬了抬下巴,指向他的身后,先是叽里呱啦的说了一通,待意识到他听不懂之后,才用蹩脚的汉话开口了。 “你后面单于来了。” 钟黎调转马头,看向带着大批匈奴武士赶过来的智牙师,冷声道“单于这是要做什么撕破脸了么” “不不要误会”智牙师停了下来,看钟黎比了个手势,西南军分列两旁,他从城门口骑着马过来,直到智牙师面前才停了下来。 “我只想请钟将军留下来而已。”智牙师说着看向那两路精兵,道“你们可以离开。”说完这句话,他便扬声对围在城门口的匈奴骑兵说了几句,匈奴骑兵当下便分了开来,让出一条路。 “不可”钟黎还未答话,他的副将便从城门口打马赶了过来,怒瞪向智牙师,“你们匈奴人留下我军主帅是何居心让我们离开说得倒好听,到时安知不会在我等出城时动手” “不会,不会。”对于这样的质疑,智牙师忙摆手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这种事我是不会做的。” 这几日他们见多了匈奴人的阴险狡诈两面三刀,谁还会信匈奴人的话 钟黎抬手制止了正欲破口大骂的副将,沉声道“单于为何单独留我” 智牙师笑道“只是仰慕你们汉人文化,仰慕大天师这样的异士,也仰慕钟将军这样的英雄,大天师独自留在我这里甚是寂寞,便想请钟将军也一道留下来坐客。” “原来如此。”钟黎闻言一声冷笑,“难怪你前几日还不曾流露出半点想要留我的意思,那大楚的奸诈之徒来了之后今日竟敢带兵拦我了。” “两面三刀的货色”副将忍不住骂了一句,先时还与他们结盟,一转头就与大楚了盟。 “你们人多势众,不管是大楚军还是西南军,我们都得罪不起。”智牙师说着呵呵一笑,依旧一副笑眯眯的模样“钟将军放心,只是坐客而已,大天师这个面子,我还是要给的,等什么时候大天师走了,你也可以走了。” “单于真是谦虚了,匈奴边境扰我汉人百姓多少年,谁敢匹敌”钟黎冷笑。 “扰了这么多年也没有攻破中原的大门,这还是我们头一回走到这么深的地方来。”智牙师笑眯眯的说道,“还要感谢钟将军了。” 钟黎脸色更难看了。 怎么还在说话此时若是有人抬头,定然能发现城门旁那颗百年巨树的枝干之间站着一个人。他并没有站到最高处,是以不算太过显眼,但也不曾刻意隐藏自己的身影,他就这么站着。 若是在平日里两方不管是谁都能轻而易举的发现他,只是现在,对峙的双方目光皆落在对方的身上,一时间倒是谁也没有注意到他。 一叶障目不外如是。裴宗之在枝干上站了片刻,目光在临近的两军之间来回观望。比起匈奴人,西南军神情更是紧张,应当是在洛城的这几天被匈奴人时不时屠杀百姓的举动弄的疲惫不堪了。 他站在高处,视线越过城门向外望去,乌泱泱的一片人马看不到尽头,此时虽然让出了一条路,却因着那乌泱泱的人马看起来反而更似是请君入瓮的陷阱。 “是真的,你们西南军尽可离开,我保证不伤你西南军一分一毫。”智牙师说道,“只是请钟将军留下坐客而已。” 匈奴武士的弯刀已经悄悄出鞘,只是这对峙的双方却还在重复着那几句话,裴宗之从身后摸出一只断去的羽箭头,羽箭头破空而去,正与人群中的西南士兵擦肩而过。 “有流箭” “别动手” “庶子尔敢” “跟匈奴人拼了” 兵乱的发生只在一瞬之间,本就互不信任互相警惕对方的双方因着一支流箭顿时陷入了慌乱,西南士兵拔出了腰间的佩刀与身后的长枪,匈奴武士举起弯刀向西南士兵砍去。 这种时候口中喊着“别动手”的是智牙师,他大声说了几句匈奴话。 如果卫瑶卿在这里或许会知道是什么意思。 “只拦这个汉人将军,其他人不要拦,让他们走” 这一声命令是对匈奴人说的,只是惊慌失措的西南军却不由分说砍了上来,容忍从来不是匈奴人的性子,是以也毫不客气的砍了回去。 慌乱之下,西南军折损也不在少数。 “走,去东门”光城内的匈奴武士就不好对付了,若是还走西门,那无异于自投罗网,钟黎一声令下,就要往前冲去,却被无数扑上来的匈奴人拦住了去路。 无数弯刀向他砍去。再如何以一敌百也抵不住源源不断赶上来的匈奴武士,钟黎想以手中长刀杀出一条生路,那道向他聚拢的弯刀阵却越收越紧,彻底隔绝了他的出路。 副将痛呼“钟将军” “不要管我快走”这种时候不是逞英雄的时候,但他却没有办法,因为根本走不出来,这等时候,不说他,不说副将了,就连军中素有经验的老兵都看出来了,匈奴人的目标是他。 匈奴人是铁了心的要拦下他,再多人前来相救也不过是白白送了性命罢了。 他们这两路人马在匈奴大军面前几乎毫无胜算。 若是当时按照原定的计划,提早撤军就好了,只可惜匈奴人比原定计划早了半日到达樊城,他们撞了个正着。若是早几天走,也许就不会等到匈奴人与大楚的结盟了。只可惜,没有如果。 躲在城内的百姓瑟瑟发抖,透过缝隙向外望去。 原本以为的两军交战并没有发生,或者可以说是西南军在前面逃,匈奴人匈奴人好像也没有追,他们只是拦住了那个西南军的将领。 很多人打很多人,那叫打仗,可那么多人追着打一个人还叫打仗吗这是这是谋杀吧 “谋杀”两个字从脑海中跳出的那一刻,不少人都被吓到了,匈奴人在谋杀那个西南军首领么 这个认知让他们觉得不可思议,却不敢胡乱声张,只将心里的想法压到了心底里。 盛放羊腿肉的小盘里堆叠起了一座高高的肉山,在匈奴女仆赞叹的惊呼声中,卫瑶卿将干干净净的羊骨头还给女仆,看向从外头翻墙跳入的裴宗之,笑眯眯的将那盘割好的羊腿肉摆到了他面前。 “事情办好了么”卫瑶卿一边拿香胰子洗手一边问他。 裴宗之用刀叉了一块肉放入口中,道“办好了,回来时顺势去了趟城门口,看到智牙师要把那个西南军将领留下来。” “留了么”卫瑶卿问道。 裴宗之点头“留了,其余西南军往东门逃去了。” 洛城城西可以通往前方的山林关,可以通往嘉御山脚,也是西南军离开洛城最近的地方,而城东就是他们二人来时进门的地方。彼时西南军才从城内逃出,自不可能再绕过整座洛城往城西的方向去,所以只能选择远路。出城之后穿过他们来时横穿过的峡谷地这世间能练内家功夫的人不多,所以即便其中有一两个会些身法功夫,但大部队是需要翻山越岭才能走到对岸去。 届时才翻完山,疲于奔命的西南军大部队就会遇到正在带领临鲁关兵马练兵的王大将军。要怎么处置这些疲惫不堪的西南精兵是王大将军的事,她也不会胡乱插手,毕竟比起她来,王大将军才更善于处理这些战俘。 而她所眼馋的是卫瑶卿抬起手,撩起衣袖,露出胳膊上绑的一本书,朝向那匈奴女仆,口中喊了声“咻” 那匈奴女仆尖叫一声吓的跌坐在了地上。 卫瑶卿哈哈大笑,伸手将那匈奴女仆拉了起来,解下胳膊上绑的书,放到一旁。 “我知道钟黎所率领的两路人马装备都是整个西南军中一等一的精良,尤其那个弩箭,我之前在长安城曾险些被他们的弩箭伏击过,很是厉害。”卫瑶卿叹道,“比一般的弩箭要厉害的多,不过我们可以自己配箭囊,听说这图纸都是陈善亲自设计的,想来交给匠作监,他们用不了多久也能做出来甚至加以该进” 一枚黑色的短箭穿过匈奴人的弯刀密网,擦过智牙师的脸射向他身后的匈奴武士。 匈奴武士慌忙拿刀抵挡,箭势并不快,原本以为要挡住这短箭并不难,只是刀面对上短箭的瞬间,那匈奴武士忽地惊叫了一声,手中一麻,弯刀连同那枚短箭一同掉在了地上。 好厉害的武器回过神来的匈奴武士错愕的抬头,正想向单于禀报,却发现自家单于平素里总是笑嘻嘻的脸上破天荒的没了笑容,脸上阴沉沉的有些可怕。 “不过是个打手而已”智牙师摸向已渗出血迹的脸皮,冷笑一声,从身后的箭囊中取下一枚羽箭,搭在弓上,渐渐拉成满月状。 箭尖所指,是那个西南军的将领。 那是个难得一见的猛将,即便被他们围了那么久,受了伤却仍不怯战,他手中那柄长刀穿透一个匈奴武士的胸膛,抽出,血溅到半空中又落下。他身上沾了很多血,有别人的,也有自己的,可他已经分不清了。 长刀所向,匈奴武士已渐渐生出惧意。 智牙师冷笑了一声,手一松,搭在弓上的羽箭飞了出去,腥热的血高高溅起 比起汉人的刀枪剑戟,十八般兵器,他们匈奴人的兵器并不多,比起弯刀这样的短兵,他一向最喜欢射程更远的弓箭,远远的一箭取人性命,让人连挣扎都不用挣扎就倒下,该射哪个位置他练了很久。 如果那个西南军将领没有受伤,或许会即使躲过,但可惜的是先前围砍那个西南军将领的匈奴武士退到两旁,他走了进去,看向躺在地上怒目而视的西南军将领,这个人浑身上下早已满是伤痕,就是没有他那一箭,也伤的极重了,只是不会死罢了。 低头俯视了片刻,智牙师蹲了下来,解下他左手臂弯上的黑色弩箭拿到手里细细端详了起来这个就是刚刚伏击他的东西么好像很有趣的样子。 “啪嗒”一声有东西扔在她面前的地上,正为她倒羊奶的匈奴女仆吓的尖叫了一声,打翻了手里的羊奶。 智牙师用匈奴话骂了一句“滚”之后才转头看向她,笑眯眯的说道“大天师,这个人对你不敬,我帮你教训他了。” 即便满是血污,那标志性的断眉以及显眼的西南军将袍还是让卫瑶卿一眼认出了躺在地上的那个人,看到的那一瞬间,她本能的倒吸了一口冷气。 “你你把他杀了” 就连低头正在吃肉的裴宗之也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看着地上的那个人,表情有一瞬间的愕然。 智牙师笑着点了点头,道“不肯为我所用,就是没用的,陈硕还能为我传话,他连这个都不行,那就杀了好了。” 卫瑶卿低头沉默了好久,才抬起头来,对上智牙师笑眯眯的神情,她看着他,眼神微妙而古怪“单于,不肯为你所用就杀了你这个吓不到我。不过这一次你真是给我雪中送炭了。”就连她都不敢随意动手杀了这个人,怕惹来陈善的疯狂报复,她不过吃个烤羊腿的功夫这智牙师就将人杀了 “算上这一次,你已经给我送了两回炭了,我谢谢你啊”她与裴宗之对视了一会儿,转头看向智牙师道。 上一回是长安城,原本她被薛行书那老儿逼得骑虎难下,正想找个人推脱,谁晓得眼前这位偏偏那时候插了一手,好让她顺利的圆了自己的说辞,这一次就更不用说了,他居然动手杀了钟黎 “不用谢,大天师。他的死你逃不了干系。”智牙师也不知道有没有听懂她的意思,笑眯眯的在她对面坐了下来,用手抓了一块羊腿肉塞入口中,“我当着那些西南军的面说了,我要留钟黎是因为你的关系。” 卫瑶卿回过神来,若有所思的看着他道“原来单于是要我替你背这个锅。” 。 第六卷 第九百九十五章 急报(4K) 第六卷 第九百九十六章 一夜(4K) 第六卷 第九百九十七章 火烧(4K) 第六卷 第九百九十八章 偷生(4K) 第六卷 第九百九十九章 搜(4K) 第六卷 第一千章 离开(4K) 第六卷 第一千零一章 刺(4K) 第六卷 第一千零二章 知人(4K) 第六卷 第一千零三章 钉子(4K) 第六卷 第一千零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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